《卿谋江山不谋君》 正文 上架通知 柒月准备上架啦! 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如果不是因为有你们,我也不会有这样持续不断的动力,坚持写下来。 虽然成绩平平,但还是要说一声抱歉,编辑大大说本书可以上架啦。但是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文文入了v而抛弃它噢。 柒月一直坚持每日一更,虽然做不到如其他作者一般一天数更,但是我保证,绝对不会让其断更,每天都更那是妥妥的。 其实写文码字真的是一件蛮累的事,虽然在我们阅读浏览的时候刷刷一段看的非常快,但是写的时候可能会消耗我一个小时,一个上午甚至一天的时间。 真的很感谢坚持在看《卿谋江山不谋君》的读者们,它或许并不完美,也会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但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去写它,用着自己喜欢的文字堆砌它,感恩喜欢着我的文字的你们。 其实我并不奢求红包c盖章一类的东西,我就是希望能有很多人喜欢这本书,每一次的点击阅读都有很用心地揣摩文字间的种种,同样,已经喜爱着这本书的你们也能坚持往下看。 我每日在写文的时候其实是与你们同在的哟。 我很努力地在做这一件事,同时也希望你们能感受到我的用心,能得到你们的喜爱与陪伴,就是我一直坚持的动力。 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错嫁 夕日渐沉,暮色暗淡,帝都盛安好似披上了蝉翼般的金纱,分外的奢华之下隐隐笼罩着一抹残血的晕红,护城河上如渡了一层金箔般闪耀着金光,细细密密的,闪的人睁不开眼。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南夜的小王爷要成亲了!”这样的冬日,日晕一旦渐沉,沉落的速度便比往时要快了许多,纷杂的集市,摊贩们收起东西来手脚自然就加快几分,毕竟日光消去时的寒意,太过冰冷刺骨。 案板上就剩两块肉了,摊子前那女子始终反复挑来拣去的,一听这话也不挑了,“你是说咱们那文曲星在世的七王爷要成亲了?” 小贩掂了掂两块猪肉,“两块都给你算你十文钱,”随即往案板上一扔,“哪里是七王爷啊,是那边那位。”小贩抬起的下巴朝西南方向指了指。 这女子欣喜地抓起猪肉放进自己篮子里,也不顾手上那点油腻,扒拉着灰布包里的铜钱,脸上还带着丝轻蔑,“他啊,就这丑八怪还有人愿意嫁给他?” 小贩抬眸看了看对面的女子,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面无二两肉,尖嘴薄面,一副刻薄相,撇了撇嘴,“十个铜钱你都数不完了!快点,我要收摊了!” “急什么?赶着回去投胎啊!给你给你!”女子气急败坏的样子越发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就这模样还嫌弃人家丑?人家好歹还是个王爷呢,你是个什么东西?”小贩收起摊子将那女子往外推了推,往家走去。 对面二楼一个青衣男子悄然地合上了雕花的窗桕,回身放下折扇,坐在矮凳上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该人肤色白皙,面容俊秀,锦衣华服,气质儒雅而高贵。 “墨萧,人家说你是丑八怪啊。” 梁墨萧不动声色地静坐着,垂眸看着茶盏内的茶叶飘起沉下,神情十分专注,虽然面色暗沉,其貌不扬,可这沉默不语却隐隐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却不容人忽视他的存在。 “现在的百姓消息可够灵通的,”青衣男子饶有兴趣地说道,“你说你叔叔真有那么好心?那可是梓云的嫡公主啊,据说是梓云帝君捧在心尖上的女儿,比起太子都有过之而不及,搞不好”男子瞥了一眼梁墨萧,“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怕事了?” 梁墨萧舀了舀茶盖,“你不是文曲星在世吗,不如揣摩揣摩你父亲的心思好了。” 梁北夙撇了撇嘴,复又执起折扇轻扇了几下,也亏得这屋里烧了银骨炭,南夜的冬日可比他国要冷上数倍,这样的寒日里还携带着折扇的怕也就只有这位七王爷了,“他在想什么,我不想知道,反正也都是些不怀好意罢了!” 提起南夜帝君,对梁北夙来说好似提起个不相关的人一样,甚至隐含着敌意,不过一瞬又消散得无影无踪,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我还是有几分好奇,这嫁过来的究竟是何人?据闻梓云只有一位嫡公主,掬幽公主暮琉玥,听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难道还能偷龙转凤?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梁墨萧搁下手中的茶盏,“是谁,都无差别。” 纷纷扬扬的大雪接连下了几日,盛安城内的积雪一连积了半尺,枝零凋落的树桠在银妆素裹之下倒也好看了几分,尤其是满树系起的红丝绸带,一路飘扬到了城门口。 十里马车,百里红妆,满满荡荡挤在了盛安京道,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人,这万人空巷的情形自然不是为了这历来默默无闻的萧王爷,而是想看看梓云国嫁公主的排场,毕竟梓云国的富裕一向是七国难以望其项背的。 吹拉敲打的乐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那抹殷红如血的十六人抬喜轿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随着鞭炮声在萧王府门口炸响,被士兵拦在路旁的一众百姓都伸长了脖子为了一睹邻国公主的风采,似乎都忽略了门口身着正红吉服的梁墨萧。 “这排场,不会真嫁了个公主过来吧?”梁北夙一身镶银边月白细纹锦服,领间绣着团簇金莲,眼底带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以扇遮面,低声道。 梁墨萧仍是一副没有存在感的模样,不苟言笑,“都一样,不如你娶?” 梁北夙讪讪地收起扇子,嘴角微勾,隐在梁墨萧身后等着看好戏。 “落轿——”随着跟在喜轿旁穿的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不知是嬷嬷还是喜婆的年长妇人一声高呼,四周纷杂议论的百姓们也随之噤了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轿帘而去。 那位嬷嬷挺了挺胸,煞有其事地弯腰靠近轿帘,手中的红丝帕掩着那红唇,颇为恭敬道,“公主,请下轿。” 这一刻,四周静得好似能听见纷扬而下的白雪落地的声音,却也未听得轿内一丝动静。 梁墨萧平静无波的眼内闪过一丝润色,无需确认,他已经感知到轿内无人,这步棋不知是谁下的,他不得不说,下的漂亮。 嬷嬷脸上已有些挂不住的尴尬之色,双手颤巍巍地伸向轿帘,缓缓打开,四周瞬间如炸开了锅,只见轿内只有整齐叠起的凤冠霞帔,金丝镶绣,奇珍玉石,华美而贵气,可这一切越发像在嘲笑站于轿前狼狈不堪的梁墨萧。 狼狈? 这大概是百姓心中所想象出的此刻梁墨萧应有的模样,而他本人如今究竟如何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一个前朝过气的落魄皇子,此情此景与他多么相配,他们只需要无尽的哄闹c无尽的嘲笑他就够了。 梁北夙也是微微一惊,手中折扇指向轿前故作惊慌的老妈子,“嬷嬷,不知这轿内本该坐着何人?” 那嬷嬷眼珠子提溜了一圈梁北夙,随即俯下身子恭敬地答道,“轿内本是我梓云国嫡长公主荣华公主。” 荣华?梁墨萧心中默念一句,随之抛之脑后,淡然地回身走进王府,谁都没有捕捉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棋局已经布好,他自然是要奉陪到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公子 空谷之上,月满如镜,月辉细细密密地洒下,犹如明灯照亮了这幽深的成片山峦。静谧的山谷之中,只能听到马蹄飞踏与车轮转动的声音,再无其他。 “快!拦住他!”几道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琉璃虽不会武,五感却异于常人,细微的声音也能分辨得出,她端坐于轻丝软榻之上,手下也不见丝毫停顿,依旧烹煮着香茗。 两年之期已到,明哲月虽一再挽留,想来也不可能用这种追杀的方式。 夏桀静静坐在车前,一如往常地驾着车,沉稳如斯,丝毫不被周围的声音所干扰。 荒郊野外,万籁俱寂,马车行路的声音便显得尤为突兀,很快,有人逼近了车旁,随之那人身后又追来了五六人,仅探气息便知来人身手还是不错的,原来真是追杀,只是追的显然另有其人。 男子抬眸轻瞥向前方的马车,心中思量,子夜时分驰骋在番月边境密林中的马车,已有几分诡异,这边动静越来越大,车上之人不可能毫无所觉,观马车却丝毫不见停滞,反而车驾越发稳健起来才一思索,眼前便又不禁模糊了几分,身上的伤令他不能再做思考,当下脚下生力,向前跃起。 “阁下” “阿桀,不必理会。” 男子清冽的话语还含在嘴边,便听马车上一道声音传出将其打断,声音温和而淡漠,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男是女。 夏桀目不斜视地一送缰绳,也不知使了法子,车驾竟一去跑出了好远。 男子清明的眸子微微一凛,身边的气息愈发靠近,微拧眉后,无法,又冲着那马车靠近了去,这次却再无什么礼数问候,直接就飞身坐在了夏桀身侧的车沿上。 夏桀一感受到生人的靠近,手下蓄力一掌便向那人面门而去,却听马车内温淡的声音再次响起,“算了。” 男子便看着夏桀恍若无事般随意地收手放下,可他知道,刚刚那一掌是使了内力的,此人武功之高,只怕还在自己之上,这样想着,眼前的视线又模糊了几分,流血过多已导致身体虚弱不堪。 他不知这人是使了什么法子,身后追赶的人的气息竟是越来越弱,直至毫无声息了去,当下才轻靠在车架上放松了下来。 琉璃饮了一口刚刚泡好的雪山清露,闭眸靠在软垫之上,衣领上绣的银色雪梅在墨衣上尤为耀眼夺目,可在车外还坐着一陌生人的情况下,她却放空了思绪小憩了起来,这么随性的性子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在下霍祺,多谢阁下搭救之恩。”身上的伤口随着他转身朝车内拱手道谢的动作复又崩裂几分,满脸的血渍令他显得有几分狼狈,却也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书卷之气,分明是个书生,却行着这等血腥之事。 “在下柳离。” 霍祺听得那从始至终都未起波澜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一如既往的温淡,好似三月的春风中夹带了深冬的冰雪,时而柔和时而凛冽,却不由得浑身一震! 柳离,第一公子,当世谁人不知无人不晓,以弱岁十三之年投身番月,番月曾经被七国踩于脚底,被人不屑一顾的一个小国,仅仅两年时间,现已跻身于三大强国之列,这全是柳离覆手之间的小小手笔,至此却让他一鸣惊人,当世人赞称一声第一公子。 一直听闻第一公子与番月有一个两年之约,如今轻车简行从番月境内行出,而且如传闻一致身边只带一名绝世高手,赤手空拳。不知为何,霍祺没有一丝怀疑车内可能会另有其人。 夏桀拧了拧眉,有几分无奈,世人皆道第一公子的无双智谋,却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甚至不知道她不过只是一个女孩,且心思单纯,无防人之心,行事无拘无束,全凭自己的一番喜好,反倒令众人以为她行事神秘,喜好难以捉摸。 “公子大名,久仰。”霍祺不顾身上重伤又是折身向着车内恭敬一拱手,脸上神色却一时惊喜一时痛苦,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最终仍是没将其吐露出来。 茂林之中重又恢复了安静,与来时一般,马蹄踢踏,车轮滚滚,再无其他声音。 晨曦的微光不知不觉的跳脱了出来,光线虽然微弱,所到之处却也给了人不少暖意。马车不知什么时候也驶出了山林,两旁不再是浓密茂盛的丛林,道路渐渐的平坦起来,很快便能遥遥望见夏凉的边城云城。 一夜行来分明是崎岖山路,霍祺却始终未感到有过颠簸,身上的伤口自行简单包扎过后,随着微光渐渐带起的暖意也舒服了不少,抬眸看到云城二字,神色间又复杂了起来。 “阿桀,停车。”端坐了一夜的琉璃,面色如常般桃颊带粉,窥不出一丝疲惫,神色依旧剔透如初,在这清光初射的破晓时分,乍一听到温凉似古井之水一般的声音,确有令人百骨舒散之感。 夏桀一拉缰绳,方才还全速奔跑的两匹马齐齐扬起马头,前蹄同时踢踏两下便稳稳地停了下来,便是长期训练常上疆场的战马也不定能如此进退有度。 霍祺顿了顿,终是跳下了马车,马上就要进城了,他不可能一直随之行走。“公子,霍祺有个不情之请,望公子相帮。”霍祺知道在这个时候提出请求很无礼,不说对方对他有搭救之恩,不说他们是素未谋面,他只是无路可走了。 琉璃手执玉杯,杯中热气冉冉,盖住了她眼中的神色,轻啄一口茶水,“说。” 清润的声音如初般温凉淡漠,霍祺只觉心头似有清泉流过,凉凉的却不浸骨,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双颊竟热切得有了些血色,右手颤巍巍地探入左袖之中取出一纸卷轴,一时激动地不知该递给谁。 夏桀接过卷轴轻轻一拂才将之放入帘子后头,卷轴由两侧徐徐展开,鹅黄色的烟纱薄素衫,散花水雾月白百褶裙,眉眼弯弯,眸含春水,头上珠链玉簪轻点,天然去雕饰的清丽恬静,宛如青梅初绽,好一位清秀佳人。琉璃一手拄着脑袋,玉质的脸庞竟是将画中美人也比了下去,嘴角浅浅勾起,很眼熟啊。 “画中之人乃是在下的胞妹,霍灵。”提起霍灵,霍祺隐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微微发颤。 琉璃注意到画中女子素手轻按腰间小弓,弓箭精致而又小巧,如挂饰一般,“有趣。听闻夏凉国第一美人臻灵公主正以天价嫁妆招婿,既然来了,不如去瞧瞧,走吧,阿桀。” 看着朝云城方向渐行渐远的藏青色马车,不起眼,一如初见时的轻简,霍祺双膝屈地道了一声,“多谢公子!” 卷轴中所画之人与夏凉第一美人臻灵公主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臻灵公主身娇体弱,根本不能习武。 真是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夏凉 夏凉的西南边境云城,无官道,不通商,与番月国的唯一道路是在一片层峦叠起c不知深浅的茂林之中。往日里本就人群稀疏的城门,在这个乍暖初阳的冬日清晨,更是不见路人,倒是这平日里时常偷懒打个盹的看门兵今日看起来过于精神抖擞了些。 夏桀驾着马车缓缓从城门驶过,随着两边的看门兵身形一凛,马车也停了下来。 “无意惊扰到公子车驾,末将在此先给公子赔罪,末将前来是奉皇上旨意来此恭迎公子大驾。”说话之人是个身披盔甲的将士,坐于骏马之上,棱角分明,气势宏健,声音尤其洪亮沉稳,其身后几列兵将矗矛而立,却是挡住了琉璃的去路。 马车之内仍是茶香四溢,琉璃莹润的眸光之中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低头抚了抚墨色衣角,神色间不见喜怒,话语如常般的温凉薄淡,“有劳赵将军前头引路。” 分明是如冬日渐起般温凉的声音在赵简亦听来却带了几分冷意与心惊,琉璃一行自打从番月出境以来便不曾刻意隐藏行踪,只要稍一探查便很容易查实,所以赵简亦才奉命守在云城候驾,可现下琉璃安坐于马车之内却能直道赵简亦的身份可见也是一早便已得知夏凉的动静。 赵简亦面带惊疑地朝马车方向看去,似想透过车帘窥一窥车中之人,他此次前来其实是临时调配的,且他不过是个二品将军,按理说很少有外人识得他,暗自出神的这一瞬在看见车外端坐于车沿之上面无表情的夏桀后猛地回过神来,“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今日便在云城歇下,明日再启程如何?” “有劳赵将军安排。” 虽说拦下马车之后,琉璃仅有回应的两句话都显得分外客气,可赵简亦还是有些慌乱,听说凉都那些满腹才学的文人官员居家外出都很是讲究,更别说这位被世人夸赞的神乎其神的第一公子,圣上也是再三嘱咐他回都路上必须奉其为上宾,赵简亦挠了挠头,他一个军营出身的粗人,虽说读过几年书,可不懂得这些道道,在调转马头之前有些窘迫地道了一句,“末将已在金云楼定了两间上房,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云城毕竟是个边境小城,又坐落于西南,地势偏僻,环山绕水,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达官显贵出没,很是冷清,金云楼相对来说已算是雅致几分了,琉璃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嘴角微微勾起,这个赵简亦倒是有些有趣,“赵将军有心了。” 赵简亦有些不可置信地瞄了一眼马车,这传闻中的第一公子似乎太好说话了些,他莫名得竟有些心情愉悦。 夏桀难得认真地抬头看了一眼在前面领路的赵简亦,完全没发觉他的有趣之处,复又将神思放回了驾车之上。 金云楼处于云城的东面,由西城门一路往东行去,不论是前头引路的将军,还是后头跟随的将士,这一行都显得有些引人注目,好在云城很小,不一刻便到了。 赵简亦翻身下马,动作很是利落,迈着稳健的步子朝琉璃车驾前而来,“公子,到了,请下车。” 夏桀仍是那副模样,面无表情地跳下马车,将置于马车后头的方踏摆在马车边上后就没了下一个动作。 在赵简亦的印象中,那些个有身份的文官不都是要人掀个帘子,伸手扶一下的吗?这对主仆倒是很不一样。 琉璃抬手掀开厚重的车帘,本就莹白的素手在藏青色的布帘映衬下显得越发剔透。 这外观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从里头带出的这丝暖意可见还是讲究的,赵简亦如是想道。 琉璃躬身从车内出来,弯腰之际,几缕鸦青墨丝挣脱了束缚留恋在脸颊之上抚过唇角,世人所叹公子无双,除了那无双的智谋外便是这倾世的容颜了,琉璃随手将发丝抚向一侧,踩着方踏而下,看向一旁有些呆滞的赵简亦,拱了拱手,“赵将军,有劳了。” 赵简亦回神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是不敢受琉璃的礼还是怕身上的冷气沾染到琉璃,忙道,“这都是末将应该做的,请。”赵简亦看着琉璃的背影,又是挠了挠头,分明还是个孩子嘛,怎么搞得他这么紧张。 “赵将军,凉都之行有你引路便可,至于外面的将士们,在下一向轻车简行惯了,这样声势浩大c招摇过市,实在有些不喜。”琉璃随意地往大厅的桌椅前一坐,转头看向赵简亦,声音一如初见时的温淡,口气间却显然不是在商量。 赵简亦看着眼前随意就坐的琉璃,实在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不是方才还很好说话的样子吗?怎么突然又提要求了?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思索一下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之类。 “赵将军不必紧张,请坐,”琉璃示意了一下边上的座位,然后朝着边上不知所措的店小二问了一句,“可以上壶热水吗?” 赵简亦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一言不发的夏桀,越发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个护卫除了武功高强之外好像并没什么用。 “公子,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这一路务必护得您周全。”赵简亦难得字斟句酌了一番,就看到琉璃亲手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公子,这种事让末将来做就好。”他抬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夏桀,却见他好整以暇地端起琉璃倒的水一口饮尽。 琉璃抬眸淡淡扫了赵简亦一眼,“将军不必担忧,只需照我说的做便可,想来你们君上应当说过,我的要求尽量满足就好。” 赵简亦呆呆地看向琉璃,突然觉得,这一路可以不用自己做决定真是太好了,“一切听公子安排。” 轻车简行,琉璃三人慢慢悠悠地朝凉都方向而去,本就位于南方的夏凉,即使是冬季里也显得不那么寒冷,从云城走往凉都,正好能赶上初春这场盛大的招婿之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凉都 走过冬末,正是初春时节,天才蒙蒙亮起,薄雾四处弥漫,遥遥望去高耸的凉都城在淡白色的朦胧中若隐若现,偏是初春,晨间仍是有几分凉意,这样早的时间,城门口已经有了三三两两进出的百姓,毕竟是帝都! 城门口做盘查的看门兵比起云城就多了数倍不止,可实际上的盘查也并无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严谨,又有赵简亦的手令出示,马车很容易地就驶进了凉都。 这个都城显然苏醒得早了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穿梭于这凉都京道两侧纵横交错着的曲径深幽的深街长巷之中,京道上紧挨的青瓦木楼多是些琳琅满目的商铺,隐约可听见已经有了几声简单的吆喝,虽不说繁荣鼎盛,却也有夏凉自己的一份富庶。 琉璃闭眸坐于软垫之上,身子斜靠着车壁,无瑕白玉般精致的脸庞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两年前从苍雪驱车而出的那一刻起她便选定了她的道,即使这是条从她出生起便早已注定的道。 “公子,凉都已到。”赵简亦偏头对着马车内说道。 长睫轻动后,琉璃微微张开双眼,那双不起波澜的漆黑眸子在眼波流转间只余一片清明,“赵将军,这一路辛苦了,想来你还需进宫复命,我们便在此别过吧。” 赵简亦怔了怔,“公子不随末将一同进宫吗?” 琉璃垂眸间微微勾起嘴角,赵简亦之人简单听话却不傻笨,身无傲气又不粗鄙,这样的人往往处不了高位,也不易被人利用,随在她身边一路倒完全不会令人讨厌,“赵将军,七日后有缘再见。”话毕,不等赵简亦说话夏桀便将马头转向了别处,并头也不回地赶马而去。 “这个夏桀”赵简亦怔愣着看着马车远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阿桀,这个臻灵公主可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我将她娶过来好不好?”琉璃看了一眼矮几上的卷轴,难得的开起玩笑,灵动的眸中带了一丝狡黠。 夏桀稳稳地将马车赶到太康楼前,照例拿出方踏置于马车前,仿似没听见琉璃方才的话语。 藏青色的马车虽看起不大,样式也极其普通,没有怎么的豪华,太康楼的小厮却格外机灵,一早就过来接过夏桀手上的马鞭,在这夏凉帝都,又适逢臻灵公主选婿,谁也不知道来人会是怎样的身份,“客官,慢着点。”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车帘,每日进出太康楼的一般多为达官显贵,那些个清秀俊俏c潇洒尊贵c气宇轩昂的贵公子也多令人赞叹,却没有一位如这般惊为天人的。 琉璃捏了捏衣袖上的银丝边,抬腿往太康楼内走去,这个时间入住,投射过来的复杂目光倒是少了许多。 “公子,这边走,”小二一路将人领到二楼上房,推开房门,朝南的房屋若是日头起了应当是光线充足的,屋内的摆设并不十分华贵,却很整洁并富有韵味,“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琉璃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而后是一道山水画屏风,东南角是一张木质书桌,书桌上笔墨纸砚四宝齐全,她在吃住上虽然讲究却一向不挑剔,“无事,你先下去吧。” 琉璃行至书桌旁,双指按在桌沿,轻顿了两下,“阿桀,磨墨。” 推开桌上的薄纸,抚了抚纸上的暗纹,纸中间还印有连绵的湖石,是印花笺,文人惯用的纸张,一贯富有清淡雅丽之说,适合这些清雅之士赋诗一首,不过琉璃显然没有这份闲心,将镇纸向两边一展,坐下凝了会儿神。 直到鼻尖萦绕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墨香,琉璃抬眸看了一眼砚台内的墨汁,浓淡适中c质地细腻,“好墨!”却是在夸赞磨墨人的手艺。 琉璃至今记得夏桀初次磨墨的情景,那双用惯了拳头的双手愣是轻捏着墨锭起磨,已是放轻了力度,放缓了速度,最后还是因用力过度c速度过急而使得墨粗而生沫,毫无色泽,那一砚墨令得夏桀满头生津,双目泛红,到比他学武时还难。 琉璃执笔而起饱蘸墨汁,信笔而下,不加思索,笔走游龙间书信已书写了大半,端看那一手富有灵气的矫健笔迹,浓淡辗转,纵意来去无踪,恣意而不受束缚,还真难看出这出自一女子之手,停笔搁至笔架之上,启唇道,“送去锦耀。” 夏桀看了一眼信笺,眸中难得起了丝变化,竟带了一丝嫌弃。 琉璃托腮看向夏桀,眸中全是戏谑之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时机一到,沉鸢就可以回来陪你了。” 夏桀淡淡看了一眼琉璃,默不作声地转身准备离去。 “换身衣服,随我出去看看这素来具有花都之称的凉都究竟是何模样。”琉璃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就听的房门轻巧关上的声音。 琉璃肤色较常人本就更为白皙一分,衬上墨黑锦服就格外引人注目,领口处一支遗世独立的傲梅然然绽放,天生的空灵绝艳之色。 瞥了一眼身旁身着墨蓝色锦袍的夏桀,琉璃满意地点了点头,夏桀身躯高大,神情不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往往令人忽视了他出挑的面容,稍一收拾,还是很有资质的。 “小二,备两匹马。” “好嘞,公子这是要出去啊?” 琉璃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夏桀定定地看了琉璃一眼,眼中带了一丝不认同。 从琉璃自太康楼出来到翻身上马,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这打马出行本不该是明智之举。 “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众人我来了,又满足了我出行的想法,一箭双雕,不是很有趣吗?”琉璃驱马走在凉都京道上准备往近郊方向行去,顺带瞄了一眼街道两旁呆滞的姑娘们,打马靠近了夏桀低声道,“都说夏凉盛产美人,原先不觉得,原来全藏在这帝都了。” 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有趣的东西,只要涉及有趣二字,琉璃便不再温和淡漠拒人千里,这一直是令夏桀无奈之处。 如今竟然还谈起姑娘c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齐聚 越是靠近郊外就越是宁静了,市井的吆喝声已听不太清,还是初春时节,夏凉虽地处南面,却也不至于有繁花似锦的场面,可百草新生,草木萌动的满目青绿还是令人很是心旷神怡的。 尤其是这个山路坡道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唤作骑马坡,是那些个文人雅士自娱自乐时用作惩罚的骑马坡道,陡则陡矣,却正好能策马狂奔,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来说,确实算做一个惩罚。 “上了这个骑马坡后就是静心亭了,”琉璃拗了拗手中的马鞭,神情已不复方才的愉悦,转而沉静了下来,“大概会有些无趣。” 夏桀骑马跟在她身后,虽时刻关注着琉璃的行动却仍是一言不发,琉璃倒是已经习惯了。 转上坡道后,遥遥可以望见亭中亭外或矗立或端坐着几个人,端看背影便感受到这几人的强大气场,一众均是笑意盈盈,谈笑风生,看起来关系十分融洽平和。 当然,也只是表面看起来! 当今天下,除了声名鹊起的第一公子柳离之外,还有另三人与之并称为四大公子,只是琉璃这两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令得番月改天换地,重立乾坤,至此一鸣惊人,其他几位倒是很少再出现在百姓口中。 掀袍利落的下马,止步于静心亭外,琉璃拱起双手微微屈身,背脊却始终挺直,眸光似水不泛涟漪,红唇轻启道,“在下柳离,叨扰各位了。” 声音如此刻拂过的春风一般,看似和煦暖意融融,却无形中夹带了一丝冬末未消的冷意,话语中看似温和有余,却也淡漠至极。 “柳公子大名本宫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地相遇。”说话之人直身坐在亭中石凳上,手上执着一把合拢的玉质骨扇,看向琉璃的眼神似无意似审视似示意,旁若无人的模样与他的身份倒是极为相配。 琉璃直起身始终站立在亭子外,听到声音后看了过去,“凌太子。”没有逢迎没有附和,一如她一贯的神情一般温淡。 是了,凌太子——七国中最强国锦耀的当朝太子凌湛,对于他,琉璃才真的是早有耳闻,机谋善辩,手段狠辣,身边能人异世极多,锦耀君主的后继人已经无出其右,除了这个身份外还是被琉璃挤掉第一公子之位的四大公子之一,也是唯一一位生于皇家的公子。 一身绛紫色的衣袍,暗金绣线勾勒出衣摆上的滚滚祥云,腰间的宽玉腰带上别着一枚勾龙玉,象征了其尊贵非凡的身份,目若无人的眼神此刻却放在琉璃身上,有些捉摸不定。 “番月一别,原以为再见公子一面应是遥遥无期,没曾想这么快就见面了。”明哲月长身立于亭角,见到琉璃后向前走了几步,还是那样清华的模样,一身雪衣,谪仙的气质与亭中的气氛始终格格不入。 琉璃刚想开口,便有人快步走出静心亭围着她转了两圈,急声道,“你就是柳离?你此番来凉都不会也是来争娶我皇妹的吧,”说着又绕了两圈,暗自嘀咕道,“我一直觉得皇妹是顶好看的人了,你怎么长的比我皇妹还还”还了几声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嗤,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值得你们这么围着他转吗?”亭外前方踏步走来两人,出声的是其中身着紫檀色异服的男子,眸色迥异,身量高大,格外健壮,头发高高束起,神色间的不屑倒是尽显。 琉璃仍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早前听说连塞太子行事冲动,鲁莽轻率,说话做事最是不经过大脑,原先不觉得,今日算是亲身领教了,傲靳可算将大漠人的直率个性承袭了个淋漓尽致,倒也让人恼不起来,琉璃本身做事也是率性而为,虽没其冲动却也很是不喜弯弯绕绕的东西,且目的已经达成,琉璃准备身退。 随意往傲靳身侧之人身上一瞥,琉璃眼中竟然浮起一丝兴味,偏头对着傲靳回了一句,“傲太子,别来无恙。”话虽对着傲靳说的,眼神却始终游离在两人之间。 该人身着玄色细花纹暗底锦服,大片墨竹密绣在衣角处若隐若现,发髻以水沉楠木所制的发冠束起,腰间别着一支墨玉洞箫,背着晨曦曙光,一面是隐隐闪耀的光芒折射在男子丝绸般滑顺的脖颈肌理之上,一面是遮住光影的浓墨朗眉下空寂冰冷的黑眸,此人身上的气息太淡,淡到琉璃一瞬就抓住此人不争不喜不怒下暗敛的锋芒,却也完全勾起了琉璃的兴趣。 巨贾富商,富甲天下,四大公子之一的萧墨,还是该称呼你——梁墨萧! 梁墨萧似乎有所感应地看向了琉璃,一瞬便偏头不再理会。 倒是傲靳,被琉璃的一句别来无恙竟激得有些眸光发红,琉璃身后的夏桀不动声色地向前走近一步。 在场众人多少还是知道些这两人的过节的,只是当年具体发生了何事大概只有本人才知晓了。 两年前,琉璃还待在擎水关与瑶城之间的岳麋峰上,夹在仲冥与南夜两国之间,最先找到琉璃想请她出山做谋士的并非番月而是连塞,而当年前去之人正是这位连塞太子,当年还不是太子,应该称为连塞大皇子傲靳。 碰巧同一日番月三皇子明哲月也来相邀,犹记得当日傲靳也是这样的眼神,极其不屑地看向明哲月却对着琉璃说道,“与其为这种小国出谋划策浪费时间,倒不如来连塞,本皇子会给予你最上等的待遇,是番月提供不了的待遇。” 琉璃当时头都未抬起就送了傲靳两个字,“拒绝。” “本皇子不明白公子还有哪里不满意之处,总该有个原由吧。”傲靳那时确实已做了平生最大的退步,还是对着一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小子。 傲靳后来变得这么冲动无理,这其中大概还有琉璃的一分原因,因为当时琉璃仍送了他两个字,“无趣。” 而当年前去的明哲月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言语。 傲靳一直认为当年的事是他生平的耻辱,所以每每与明哲月碰面的时候脸色就相当难看,毕竟当年的事除了他本人外,只有琉璃c守在琉璃身侧寸步不离的夏桀以及明哲月是知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野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琉璃靠在躺椅之上,手中卷着一本佛经,似有所感般地念了出声。 夏桀闻声看了琉璃一眼,神情间好似表达了什么。 琉璃捻手将佛经翻了一页,“你是不是在问,我昨日那么大张旗鼓地出门,今日为何却整日待在客栈之中。” 夏桀看着琉璃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佛经,终是答了一声,“是。” 夏桀平日里不爱说话,嗓音有着独有的低沉喑哑,且富有磁性,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琉璃翻书的手跟着一顿,嘴角微微牵起,“今日不必出门,免得他跑空了。” “为何?”夏桀这人其实是没有什么好奇心的,这点同琉璃如出一辙,但是事关琉璃的事就不同了。 为何如此肯定会有人来,他为何而来,琉璃执着手中的一卷经书,缓缓起身走至窗边,将纸糊的木质窗桕推开一道微小的缝隙,很快便射进了一缕金色的耀眼光芒,直接反射在琉璃的侧脸上,整张脸一面明亮一面昏暗,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因为野心。”不过却不是来人的野心。 琉璃透过木窗的缝隙向下扫了一眼,合上了手中的经书,淡淡道,“备茶。” 很快,夏桀便听见木质的楼梯响起了脚步声,并且有一分熟悉,看来来的还是熟人。 “咚咚。”简短的敲门声后,那温暖纯净的声音如水般深沁入房中,“公子,哲月前来打扰了。” 琉璃整了整本就无一丝折痕的衣袍,慢悠悠地朝八仙桌走去,“进。” 明哲月是琉璃见过的最不像皇子的皇子,终日一身飘逸的雪衣,谪仙的气质不似皇家人,倒想一言诗一卷画,没什么人气。 琉璃端起茶盏,以茶盖轻叩了几下杯沿,轻吹了口气,抿了抿茶水后盖上茶盖置于桌上,神情淡淡的,并无熟人相见时该有的热切,对着明哲月示意道,“三皇子,请坐。” 对于这个称呼,明哲月曾不止一次希望琉璃能够改口称呼他的名字,两年时间琉璃却从未更改过,现在也不会再去纠结了,“看来公子是在等我。”明哲月温和一笑,从容地坐在了琉璃对面,端起茶盏做着琉璃方才做过的一系列动作,终是开了口,“公子去意已决?” “番月日后指望的是君上与三皇子,而不是柳离,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琉璃抬眸看了一眼方才窜进窗缝的光线,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明哲月看着琉璃有些怔忡,当年在岳麋峰上,毫无预兆地选择了番月,以两年为期,这两年时间他自认为除了夏桀之外是与琉璃接触时间最长的人,可却从来没有看懂过琉璃这个人一分,从要出手助番月到抽身离开番月,从头至尾没有任何缘由,也从没为自己提过任何要求,就好像这两年从未存在过一般。 琉璃好似没有察觉到明哲月看向她的神色,端起茶盏轻呷了口茶。 回过神后,明哲月长叹了一声,“真是可惜,没有完成父皇交待的事,看来回去免不了一顿说教了。”从他脸上除了轻松之外根本没有看到一丝惋惜。 明哲月无意上头那个位置,琉璃是清楚的,只是可惜,番月这一辈只出了一个明哲月能担此大任,日后只怕由不得他,“三皇子说笑了。” “哲月有一事想问,公子莫非真是为臻灵公主而来?”很少在明哲月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琉璃捏了捏袖口的银色绣线,很是肯定地道了句,“是。” “真是难得看见公子有感兴趣的事,”明哲月停顿了片刻,“或人。” “在下也很难得见到三皇子这般八卦的模样。”琉璃微笑着看向明哲月,眼中却没有明显的笑意。 还是这样的疏离,明哲月有些无奈,“想在公子处讨杯茶水喝都这样的难。” “三皇子又不是不知,在下出门轻简惯了,一向没有什么好茶水,粗茶招待倒是柳离的不是了。”听到琉璃的话语,站在八仙桌不远处的夏桀难得挑了下眉,真不知出门时连在马车上都要泡一壶醇香绵延的雪山清露的是何人。 “呵,”明哲月浅笑着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打扰公子休息了,哲月既已完成父皇委派的任务,便不多叨扰公子,就此告辞。” 琉璃放下杯盏,站起身示意了一番,“三皇子慢走。”其实在明哲月看不到的身后,琉璃始终以目相送,那本就倾城绝至的脸庞在嘴角嵌上嫣然弧度的一瞬,当真满室芳华c明珠生晕,而此刻直达眼底的笑意明哲月怕是再看不到了。 夏桀阖上门,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看向已恢复了一脸淡然模样的琉璃问道,“为何?” 为何刚才态度这么冷漠,为何后来又会心一笑,琉璃拿起方才置于书桌上的经书,翻到刚刚看过的那页,清润的声音缓缓道来,“我欣赏他,可惜他不适合这个注定纷争四起的天下,与我的道背道而驰,少一些牵扯,日后相见的时候不至于影响了他的决定,也不至于影响了我的判断。” 室内突然陷入了静默,好似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再加上二人本就呼吸轻浅,室内倒像无人一般,琉璃忽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定定地看向夏桀,“阿桀,你想过你的道是什么吗?” 夏桀没有任何思索c没有任何犹豫,同样定定地看着琉璃,回道,“保护你。” 琉璃禁不住笑出了声,小巧的嘴巴上扬着温暖的弧度,眉眼弯弯的,虽身着男装,束着冠髻,那绝代风华的面庞却难得的出现了小女孩该有的神色。 夏桀呆怔的脸上隐隐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不敢再看琉璃的模样,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连耳角都微微泛红。 本来毫无所绝的琉璃在听到夏桀的轻咳后反而注意到夏桀的异样,“阿桀,你怎么了?”说着朝夏桀走了过去。 “少主恕罪。”夏桀留下四个字,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脸莫名的琉璃看着木门瞬间开阖。 琉璃复又靠在躺椅上,悠悠念着刚刚看过的一句佛语,“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茶道 夏凉别馆中,一着绛紫色锦缎长袍的男子背着身子负手立于窗前,食指缓缓旋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这双手竟比羊脂白玉的玉扳指更加凝脂如玉,雍容卓然的形态在这古韵尊华的别馆中尤为突兀,总觉得这别馆的气韵配不上他的尊贵。 “殿下,柳公子出门了。”一道黑影无知无觉地出现在了男子身后,垂首而立。 男子回身看向敞开的大门,低声一笑,“呵,倒是舍得出门了。” 原是琉璃自见过明哲月后接连五日,均未出太康楼一步,而美其名曰访问琉璃的一干人等也悉数被其拒之门外,今日已是盛宴前的最后一日。 “备车。”男子踏步往屋外走去,很快便有人打点好一切,候在别馆门口。 琉璃与夏桀轻松避过太康楼外一众杂乱的眼线,朝郊外静心亭而去,无人的静心亭比起那日多了些静谧的秀美,因夏凉与连塞接壤,连塞连绵的沙漠也影响了夏凉,湖水河流这些景致于夏凉而言是有些奢侈的,而静心亭边上的小水潭也只在春日时节才会汩汩冒出些水流,倒是有些意趣。 虽是初春,郊外草地上已经开出了点点色彩斑斓的小花,琉璃走进亭中,坐于西位石凳之上,正好与那日凌湛所坐之位相对。夏桀便倚靠在亭子最接近琉璃的石柱之上,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骑马坡上出现了一辆徐徐而上的马车,马车四面丝绸镶制,车窗处镶金嵌玉,遮挡的薄纱随风而起,车外的车饰富丽华美,车内的华贵便可见一斑,倒是个不知低调为何物的主。 马车停在静心亭外不远处,车上走下一位身如玉树的俊逸男子,头戴金玉冠,身着绛紫色锦服,剪裁合宜,针脚细密,足上所蹬的祥云金绣靴踩着斑驳闪烁的光影缓缓向亭内走来,腰间的勾龙玉在阳光的照射下随着衣袍的摆动折射出夺目的光华。 琉璃抬头迎向刺目的光芒,微眯着双眸,淡然地看着这道贵气逼显的身影靠近,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好巧,凌太子。”一如往昔的清润温淡。 凌湛看着安然稳坐在自己对面的琉璃,一挑眉,“哦?本宫以为柳公子是在等我。” 没有不确定,没有疑问,就如他在锦耀一路走来一切尽在掌握中般自信。 琉璃浓墨漆点的双眸泛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声音清淡含凉却并未否认,“凌太子说的是。” “呵,”凌湛低声一笑,他身边一向不乏谋士,言听计从忠心耿耿者有之,清高自诩能力超群者有之,但均有一张能言善辩c巧舌如簧的嘴,像这样不争不辩世事无谓的倒还是头一次见,不过若这第一公子没些特点才真的可惜了呢,“问谷,备茶。” 空气中一道声音远远飘来却不见其影,“是,殿下。” 琉璃虽稳坐在亭中,目光却始终飘忽不定,神游太虚,压根没在意跟前的凌湛,只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 “殿下,您的茶。”一阵微风拂面,那道黑影顺势出现在了亭中,躬身捧着一套茶具,放下后又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凌湛以余光注意了眼亭角闲闲倚靠在柱子旁的夏桀,竟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可见方才问谷的那点功夫,在他面前还是班门弄斧了。 这是一套玉质茶具,在阳光下显得愈发通透牙白,好似光线能穿过壶壁一般,凌湛撩起衣袖,将那壶中的茶水倒入白玉茶盏中,原本就晶莹剔透的茶盏经过茶水的润泽,具泛起淡淡的光华。 琉璃默默盯了一瞬凌湛那撩起的长袖,习惯性地捏了捏窄袖上的银线针脚,文人的服饰就是麻烦。 “柳公子,请。”凌湛将茶盏往琉璃身前一置。 琉璃点头示意,伸手端起白玉茶盏,杯中的茶温竟得当适中,轻一扣茶盖,那本就已溢满飘散的茶香越发浓郁了起来,霎那间,好似亭内外都被这茶香包裹了,“锦耀的靡茶。”此茶香气及其霸道,即使沏茶时仅落一叶茶,茶香也能轻易地笼罩四周。 轻一抬眸,正好撞进凌湛深邃无底的黑瞳中,那双眼睛就像摊浓得化不开的焦墨,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琉璃执着茶盏的手不由一紧,恍如若无其事般地收回了视线,低头轻呷了口茶,淡淡地道了一句,“确是好茶。”而在凌湛看不到的杯盏后头,紧贴杯壁的拇指指尖竟微微泛白。 “柳公子识得此茶?”凌湛眼角含笑,仍是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优雅地端起桌前的玉盏。 “有幸品过一次。”琉璃搁下手中的茶盏,清而薄淡的神色始终如一,好似这世间没有可提起她兴趣的东西。 凌湛闻言勾起嘴角,雅致一笑,“与龙雁茶相比如何?” 龙雁茶乃锦耀的贡茶,除锦耀皇室之外若非赴过宫宴是无缘品茗此茶的,凌湛问的如此肯定,琉璃也不曾让他失望,“靡茶也好,龙雁茶也罢,均是茶中珍品,只不过在下惯饮清茶,恐怕无法给予凌太子评价了。” 凌湛闻言一怔,随即莞尔一笑,将手中的玉盏往桌上一搁,搁下茶盏时与石桌间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瞥了一眼琉璃身前从最初品过一次便一直静置的茶盏,扬眉浅笑,“偶尔不妨给自己换个口味,”话语稍一停顿,将目光从琉璃那张极致完美的容颜上扫过,“毕竟,柳公子也不是一以贯之的人。” 琉璃那双清润的眸子微微一闪,眉梢凝滞,直接将视线移向了凌湛,当两双眸子相撞时,一双温淡似水般无喜无怒,一双沉静似海般无心无情,却谁都无法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什么,须臾,琉璃竟难得的展颜一笑,“凌太子说的是。” 这一笑,猝不及防,凌湛竟一时不能回神,暗自感叹,世人盛赞第一公子的绝世容颜不是没有道理的,连他都一时看呆了去,生为男子,却生得这副绝好皮囊,真不知是不是幸。不过方才的应答分明是附和,却反而令他心中一紧,面上仍带着那抹浅笑,“晨间饮茶,果然能令人神清气爽,可惜本宫今日还有事便不再相陪了,若哪里柳公子忆起这茶的味道,本宫一定亲自携茶拜访。”说着站起了身。 琉璃坐着的身子随之站起,低头瞥了一眼盛满靡茶的白玉盏,只道了一声,“凌太子慢走。”对这茶却只字不提。 凌湛直立的身子静默一瞬,随即毫不留恋地走出了静心亭,头也未回道,“这套凝脂白玉茶具便当本宫送给柳公子的初见薄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先机 凌湛的马车已经走远,琉璃依然静立在原地,温润的如水双眸看着石桌上的白玉杯久久没有收回视线,片刻,轻笑出声,“呵呵。” “你不开心?”夏桀面上有些许担忧,走近琉璃身侧,神色不虞地看了一眼那套茶具。 琉璃白玉的指尖抚过石桌,一声绵长的叹息飘荡开来,“他是贪狼。” 贪狼星,俗称奸险诡诈之士。 夏桀双眸微睁,面上难得浮现出惊意,“少主?”话语中的担忧尤为明显,还带了一丝不解。 “是不是不明白我方才为何拒绝了他?” 是的,刚刚琉璃明确拒绝了凌湛的相邀,话语间从头至尾好似只在饮茶论茶,实际上却是在以茶论道。 凌湛提问靡茶与龙雁茶谁高谁低时,琉璃答曰惯饮清茶c不予评论,此为第一次拒绝。 其后凌湛笑言换个口味并称其不是一以贯之的人,琉璃答是,此为第二次拒绝。 最后凌湛离开前再次提茶并说愿登门拜访,琉璃只道了声慢走却对茶只字不提,此为第三次拒绝。 琉璃端起桌上的茶盏,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淡,“杯托为地,杯盖为天,杯子为人,行车在外还用这种三才合一的手法喝茶之人,野心不可谓不大。” “不相悖,为何拒绝?”夏桀低哑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啊,他所行之事与我要走的道不相悖,我却为何要拒绝他呢。”以凌湛的实力而言,分明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确实不好香茶爱饮清茶是为其一,我行己之道一以贯之是为其二,我就是我,无需用那些弯弯绕绕揣度于我,我不爱说废话不说谎话,是他们想的太复杂了。” 夏桀听言,看向琉璃的眼中隐含笑意,倒是他差点忘了,这可是他智谋无双却终己之道的单纯少主啊。 “茶具替我好生收起来。”琉璃声音淡淡的,有一丝轻叹,一丝狡黠。 留下茶具,这是凌湛今日最后一次向琉璃相邀,那么收起茶具的意思岂不是夏桀有些看不懂琉璃的意思。 琉璃转身轻拍了拍夏桀的左肩,“终有一日,我会用这套茶具与他对饮,让他明白清茶确实要更好喝些。” 转身时那双清淡的眸子多了一层暗沉,凌湛此人凉薄寡淡,深不可测,表面上光明坦途畅通无阻,而身后却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等待时机将你一同拉入无尽的深渊,“今日论道,我只比他多占了一份先机罢了,”顿了顿,“真正能赢他才更有趣些。” 琉璃抬眼朝北面天空深深看了一眼,缓缓踱步出亭子,这七日,只有那人没来找过她,梁墨萧,你不来寻我,那便只好我去寻你了。 刚回到别馆,问谷便躬身立在了凌湛身侧,对于今日的见闻有着太大的惊意,“殿下,这柳离真的只是个谋士吗?” “此前不正是派你去调查他的吗?”凌湛看向问谷,面色稍稍有些不虞,微微蹙眉道,“另外,以他的才名你无论如何也该称呼一声公子,永远不要轻易替人下定论。” 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股令人臣服的力度。 问谷清冷的面色登时一白,直身跪立了下去,“殿下,属下知错!绝不再犯!” “起来吧。”凌湛点了点头,示意问谷将调查到的信息再复述一遍。 问谷站起身,继而躬身站到一旁,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来,“两年前,柳公子于岳糜峰出山后便一直待在番月,而在此之前的事查到的也仅是柳公子乃无言大师的关门弟子,据说一向待在岳糜峰巅从不下山,其他的便没有了。” 无言大师,佛法高深一向受诸国尊崇,会收一天资聪颖c谋智过人的弟子也非奇事。两年前他便是想看看这么一个弱岁十三的少年能爆发出怎样惊人的智慧,结果也确实没令他失望,可今日一见,这样的奇才若不能收为己用,便会成为最大的隐患。毕竟,一个身家资料过于单薄的人,才更显得奇怪不是吗? “岳糜峰巅?”凌湛挑起眉梢,声音低润,“不是说他身无内力,并不会武吗?” 问谷脸色一变,岳糜峰常年积雪不化,冰雪沉积无法消融,当年他去探查时也深感寒气入侵体内,若非内力深厚之人,怎可能在那魔鬼般的地方存活十几年之久,这么一细想,不由得心间震颤,“殿下?” 究竟是柳离身怀绝技不显露于人前还是他根本不曾常年偏安峰巅! “让问泽跟着他,别漏了痕迹,不论他是否功法高深,也别忘了他身旁那个夏桀!”凌湛面色如常,仍是那幅温文尔雅的模样,可那低润的嗓音却如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问谷突然想起今早他隐在暗处时夏桀那往虚空中凉凉地看了他的那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鄙夷没有嫌弃,却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这夏桀若非随在柳离身边寸步不离,那样近的距离他竟都探不到他的气息,高深的令人感到可怕,难怪殿下要派出他们中最善追踪的问泽。 凌湛以指尖敲击了桌面两下,沉闷的声音伴随着话语而出,“便看他明日的作为了。” 明日便是夏凉的宫宴,赴宴众人皆知,夏凉君主华晋想以有着夏凉第一美人之称的臻灵公主与他国联姻,邻国番月突如其来的崛起还是让他倍感危机,而华晋之所以一路迎接柳离进都,并以上宾相待,只不过是他的第二步棋,招揽柳离为己所用,可臻灵公主这步棋他可没想过要用在柳离身上,即使有天下第一公子这样好听的名头,也只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白丁罢了。若能双管齐下是最好,实在不行也能一击必中。 好计策! 凌湛那雍容灿华的面庞浮上丝丝笑意,可这么容易让人看穿的计策,柳离不可能看不透,那么为何,还要来夏凉呢?这么想着,真是有些期待明日的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宫宴 夜幕高举,新月如牙,那一弯冷月不明不暗的挂在宫墙精致的角楼之上,没有月满如镜的明亮,从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暗的月光。 夏凉皇宫坐落于成片的树丛之中,远远望去,只能看到飞翘的重檐殿顶露出一个个蜿蜒而无棱的宫壁,虽没有那些珠光玉华绚丽辉煌的建筑,却也错落有致别具域味。 “公子,请这边走。”宫人始终躬着身子走在琉璃前头引着路。 琉璃踏着清冷冷的月光踱步朝殿群中央那座厚重而肃穆的大殿而去,高墙飞瓦内已传出掩盖不住的丝竹乐声,可两旁的交错纷杂的殿影还是带着阵阵的压迫感。一路行来只余了一些宫人宫婢,显然,她来的晚了些。 大殿之外,偌大的空地之上,左右两侧由上至下摆满了桌椅,筵席之上珍馐百味,美酒佳肴,那些华美精致的器皿纷杂罗列。在场所坐之人均着锦衣玉服,绸缎绫罗,满室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身着朱红色朝服的华晋正襟危坐于前方的主位之上,右后方一个空缺的位子,显然是留给今日的主角臻灵公主的。再有,便是一些夏凉后宫中的按品宫妃以及一众皇子公主们。 主位之下,分设了六个位置,就座着锦耀太子凌湛c南夜太子梁北珏c梓云太子暮琉琛c连塞太子傲靳c夏凉皇长子华温炎以及番月三皇子明哲月,而仲冥一国一如既往的无人前来。 再往下,左右两侧分设了两个座位,右侧已坐有一人,玄衣冷眸,正是抛却了无华陋颜的梁墨萧,此来赴宴当然不是以南夜九王爷的身份,而是巨贾军商萧墨。 左侧的位置玉盘珍馐已上,座位上却无人,显然正是姗姗来迟的琉璃。 之后往下的位置便是夏凉的重臣良将以及一应家眷,还有各国随行的使节。 大殿之上人头攒动,一个个衣着光鲜,殿前伺候的宫婢们都衣饰出彩亮丽,好一派繁盛之景。 开筵的时辰未到,妇孺们多是聚在下头三三两两的交谈着,或是衣饰或是香粉,各家小姐也挨的很近,莺莺燕燕间轻声交谈着,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前头主位下的六人,嬉笑着羞涩着,热热闹闹的。 华晋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置的座椅,轻拧起眉头,眸中带着一丝不耐又不好过分显眼,挥手叫了身旁的宫人耳语了几句,便看到那宫人疾步退出了殿外,显然是去请臻灵公主凤驾了。 凌湛优雅有礼地端然而坐,礼数周全的模样却不减他身上雍容华贵一分,好似一个天生的王者,无论身在何处都抹不去他的尊贵。 梁北珏有着一贯的沉稳大气,不动声色地端坐在位置上,目不斜视。 暮琉琛年且尚幼,夏凉此行只为了代表梓云而来,抬头稍微看了眼纷繁的宴会,便心不在焉地低下了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傲靳先是看了眼主位后空缺的位子,眸中明显带了些失望,随即又将视线探向了大殿上云鬓高簪的一众大家闺秀们,一一掠过后再次失望地闭上了眸子,不再多看一眼。 明哲月清华的身形虽坐于熙攘的筵席之上,却好似超脱在这凡世之间,与眼前的一切纷杂格格不入。 梁墨萧沉静地坐在那里,好似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皇妹怎么还没来?”华温炎坐在座椅上好似怎么都坐不住一般,伸长了脖子看着殿后的柱子。 话音刚落,“臻灵公主到!” 那道空灵秀丽的身影从主位身后的高柱处缓缓行来,对着华晋施施然一礼,“儿臣来迟了。” 华晋一副慈爱的模样,“无妨,坐吧。” 臻灵公主华臻伊双手交叠于膝上笔直而坐,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一身鹅黄色水袖宫装,下着散花素水裙,绣工繁复甚是华贵,最叫绝的便是那张白皙胜雪的清丽容颜,高贵与雅致相融合,好似春梅幽诞,清秀绝俗,只是比之绝美席间几人莫名思起一人。 “柳公子到!” 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大殿之外的高门下一道清简的身影踩着清冷的月光缓缓踱步而来,如琉璃般清润不掺杂质的琥珀瞳眸始终直视前方,眉宇间尽是目空一切的淡然,漆墨浆染的锦袍上,领口处一支傲雪寒梅凛然绽放,衣襟衣角袖口处皆已白银绣线嵌着细密的针脚,墨色衣摆随着她每一步的走动划出一圈圈墨晕,步步生辉。 美人如玉,公子无双。 她身后随行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墨蓝色衣袍,同样以上好的锦缎裁制而成,没有一丝多余的绣线,简单却不失大气,清绝不羁的面上冷凝着一双眸子,面无表情却始终寸步不离。 琉璃行至殿中,拱手朝着主位上的华晋一礼,仍是背脊挺直的模样,“在下可是来迟了?” 声音润泽如溪泉之水,瞬间浸透向这繁盛大殿的角角落落,方才还轻嚷浅谈的宴席竟清心静气了起来,华晋置于桌上的手微微一顿,不自觉地屈成了拳,这便是第一公子了,“柳公子到的可正是时候,快快入座吧。” 琉璃淡然地走向那个空位,一派悠然的掀袍而坐,众人瞄了眼主位后华服美饰的华臻伊,再将目光看向墨衣轻服的琉璃,第一美人的容颜竟在第一公子跟前失了三分颜色。 宫宴时辰一到,大殿上众人便推杯换盏起来,觥筹交错之间谈笑风生而起,众是笑意盈盈。大殿之上一时歌舞升平,祥和鼎盛。 在这一众锦衣玉服中,一左一右玄墨两色袍服反倒显得别具一格,琉璃抬眸看过去时正巧梁墨萧也将眸子递了过来,看到琉璃蓦然勾起的嘴角不由一怔,随即平静地垂下眼帘,一如最初时的不动声色。 琉璃端起桌前的酒杯看了一眼又将其放下,低喃一句,“阿桀,好无趣。” 夏桀负手立在琉璃身后,本不多言的他难得回了一句,“忍。” 琉璃看着桌前色香俱全的百味珍馐其实并无食欲,听到夏桀的话后忍不住撇了撇嘴,本就对向而坐的梁墨萧正好抬头看到琉璃撇嘴的样子,平日里不起波澜的双眸不禁一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开锣 开筵后,宴席间就更显热闹了,华晋扫了一眼下首几位各有千秋,风华绝代的王公贵子,端起酒杯以掩饰自己面上格外分明的满意,收回视线后朝身后的华臻伊看了一眼,面带笑意地说了几句,一派父慈女孝的样子。 而实际上却是在高起的乐声下,华晋满面温和地说着,“朕不希望看到有任何的差错,你自己掂量着。” 殿中身着华裳美服的女子歌舞喧嚣,体态娇莹,配着勾丝捻弦丝弦悦耳,确实美不胜收,令人神驰神往,但今日的主角乃是高台上端坐的华臻伊,这些不过只是为了抛砖引玉。 琉璃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眉目温和,润泽如初,墨色的华美锦缎下,窄袖间那只如玉般白皙的素手越发显眼,看着杯中香醇无比的琼浆玉露,分明不饮,却好似比殿中的歌舞更加耐看。却不知,她这般悠然倚坐的风华气度,宴席场上谁人能及。 华晋看了眼台下,执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时机正好,“诸位远道而来夏凉,一番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朕的女儿臻灵准备了才艺助兴,”话毕,转向华臻伊示意,“臻儿。” 华臻伊交叠于膝上的双手不由捏紧,不一刻缓缓起身垂首一礼,“是。”端庄地从桌后走了出来,素水散花裙如莲般绽放在她脚下,姣姣如珠白玉璀璨,清雅脱俗如清水高华。 大殿之上的袅娜歌舞收尾散去,鼓终丝停,连台下一众窃窃私语声都小了去,宫人快步上前摆好玉案,宫婢立马了抱了一架七弦古琴置于案上,只等华臻伊一展才华。 华臻伊徐徐走至案前端庄地施了一礼,无视于殿中众人的目光,仍是一脸清绝的模样,抬起指尖轻触琴弦,叮的一声悦耳琴音响起,清脆无杂音,确是好琴。 试琴的这一声音色,引得凌湛抬起了头,会琴者只需听这一声便可初步判定弹琴者的功底,很显然,这位臻灵公主在弹琴的造诣上还是颇高的,倒不是个花瓶美人。 梁北珏平日虽也时常欣歌赏乐,实则并不好这些色艺,面色沉稳如斯,无甚动作。 暮琉琛仍是那样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夹了几箸跟前的菜肴,并没有太过注意华臻伊,毕竟他只是来走个过场的。 傲靳的眼神就相对热切了些,早就听闻他爱好美色,尤其是色艺双绝的这种美人。 明哲月礼貌地看向华臻伊,眼中清明一片,只有对殿中人的欣赏并无其他。 倒是华温炎看向华臻伊的面色有些古怪,似有什么看不懂的样子。 梁墨萧静静地坐在原位,对于华臻伊的登场也似毫无所绝,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在这繁盛的大殿之上他的气息淡的好似不存在一般。 琉璃快速扫过对座的梁墨萧,终是认真地抬眸将神色放在了华臻伊身上,好似今日终于找到了能提起她兴趣的事了。 华臻伊娴静而坐,素手轻按在琴弦之上,指尖轻挑,一道低音轻而无觉,如细水漫漫渗透入众人耳内,轻捻而起,如古井清泉涓涓而出,天高地阔,只有清润流水淌过心间,无杂无念无惧无心,众人好似随之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地之中。 随即琴音一转,清涌而出的溪水转瞬如浩瀚汪洋奔涌而出,指尖连挑,琴音愈渐疾速。 音高清绝,余音绕梁,凌湛隐隐蹙眉盯了华臻伊一瞬,这真的是夏凉的臻灵公主? 琉璃眸光愉悦地看着场上大放异彩的华臻伊,指尖轻点在案上,甚至随着琴音点着节拍。 梁墨萧看了一眼隐含笑意的琉璃,随着她的目光往前望去,心中默念,他竟喜欢这样的女人?一个冒牌的公主? 华臻伊静静地收回手,音绝曲终,一手轻捏衣袖,起身又是一礼,目无旁物地轻身走上主位,并未将目光放在任一人身上,好似忘了今日的目的,她只是来走个过场一般。反倒显得她处事淡然,声名一事无关痛痒。 “臻灵公主好琴艺!”首先出声的自然是全程表现得最为热切的傲靳,看向华臻伊的眼中是满满的志在必得。 华晋听言自是一脸的满意,随之又将目光探向其余几人,似有些捉摸不透他们的神色。 夏凉的一众大小官员随即很看眼色的纷纷感叹,盛赞起自家公主的才德。 凌湛向后挥了挥手,拿起酒杯朝华晋遥遥一举,“本宫初来夏凉,又得华君盛宴款待,自然不能空手而来,今日又听公主抚琴一曲,送上一份见礼以代锦耀。”话音一落,身后便有人抬出一个箱子呈上。 随着凌湛起头,梁北珏c暮琉琛c傲靳c明哲月四人当然也分别呈上了见礼,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稀物,夺人眼球。赞叹之声又响彻天际,很是热闹。 华晋面上自然笑意更甚,心中却也隐隐着急,除了傲靳之外,竟无一人表明态度,这与他事先所想太过不同。 梁墨萧抬了抬手,他身后的随从也抬出了一个箱子送了上去,剩下的就仅有倾身靠在身后软椅上事不关己的琉璃了,不知为何,众人似乎商量好了般将眼神都向她递了过去,一时倒是忽略身为主角的华臻伊。 便见她玉颜微醺,眉眼温润似水,一手捏着酒杯,身上墨衣衬得她肤霜胜雪,脱离玉冠稳固的几缕青丝飘落而下,水墨韵致,满室风流尽归其身,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说不尽道不明。 琉璃轻抬起眸子,缓缓地扫过全场,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声音温和无情,淡而疏离,“想来是要令诸位失望了,在下截然一身,身无长物,如此之类的稀世珍宝是有眼无缘了,不如,”琉璃拱手遥对主位后的华臻伊道,“在下为公主作画一幅如何?” 华晋只觉眉心突的一跳,心中隐隐有些不适,拧起眉有些不赞同的样子。 倒是坐于其身后整晚静坐不大言语的华臻伊清声道了一句,“稀世珍宝尚且有价可寻,可世人皆知公子之画一幅难求,有市无价,今日倒是我之荣幸。”说话间眸间始终隐着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光亮。 人已齐聚,好戏也该开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惊变 华晋深深地看了眼席间容姿出挑的琉璃,终是挥了挥手命宫人去做准备。 不多时,殿前就摆上了一张长且宽的画案同一把雕工镌刻的高背椅,画案上作画用具一应俱全,大大小小几支毛笔整齐地挂于笔架之上,端石砚台旁搁着两支墨块,一支油烟墨一支松烟墨,画卷两边罗列着一排色彩纷呈的古彩,真是准备周全。 琉璃走至画案前,手中还端着那只酒杯,朝着砚台直直倾注了下去,“阿桀,磨墨。”夏桀听言没有任何迟疑,上前执起松烟墨块手法纯熟地研起墨来。 殿中众人皆是一怔,以酒代水研磨作画真是闻所未闻! 琉璃拖开身后的椅子,双手抚开画轴,静立片刻,直至清雅的墨香带着浓重的酒香四溢飘散开来,方才抬手执起毛笔轻点墨汁,端看持笔的动作便已带了分飘逸。 琉璃的衣着不似当今文人骚客惯喜穿的宽袍大袖,虽是长袍锦缎却袖口细窄,似劲装非劲装的样子,由她穿来倒是难得的恰到好处。 初春的晚风夹带着凉意拂过大殿,本就飘然而下的墨发随风扬起,她长睫微动,神情专注的模样自带一份张扬,下笔的速度尤其得快,洋洋洒洒而下。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殿中人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只看着那分明低着头却好似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风华气度,那纤弱的身形仿佛隐着强大的力量等待时机迸发开来。 一盏茶的时间,琉璃搁下笔,画案上的两列古彩纹丝未动,松烟墨的特点浓黑无光,入水易化,到底是怎样的画作胆敢通篇使用如此深重的墨色。 底下的大小官员窃窃猜想,许是磅礴大气的山水画,也许是波澜壮阔的百兽图,到底是什么画作即使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一分。 凌湛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眯起双眼看着画案前不言语的琉璃,嘴角微微上扬,看来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傲靳瞥了一眼,心中有些许震动,面上仍故作不屑的样子。 明哲月眸中染了一丝担忧,总觉得琉璃今日有些反常,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随即莞尔,以公子之智还无需他来担忧。 “还不将公子大作呈上前来,朕可要将其作裱,收入书房之内。”华晋的出声打破了大殿诡异的静谧。 琉璃抬手制止了宫人上前,“墨迹浓重,稍等片刻。” 坐于高台的华臻伊忽地掩唇轻柔一笑,“我倒是想快人一步,先睹为快了。”这般娇憨的模样,整个宴会过程中都不得见,莫非这臻灵公主是看上了白身的柳离?这可有些糟糕。 华晋转头看向华臻伊的神色已是有些不好,眸中一片冷凝,是在告诫她不要多生是非。华臻伊偏过头,不再看华晋的面色。 “那恐怕只有请公主移驾了。”琉璃的话语适时响起,稀疏平常的对话竟莫名令人生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又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无力。 华臻伊深深看了一眼华晋,起身往下走时仍是端庄得体,步步生莲的雅致,却无端生起一种决绝的意味。走到画案前站定,垂首看着案上的画作,随着墨香与酒香掺杂的气息围绕周身,原先提不起半点内力的身子此刻犹如注入了清泉般百骨舒散,她这般站定了好久,久到旁人也嗅出了问题。 她猛地抬起头来,眼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正好滑过脸庞,“公子!”这一声包含了太多意味,其中的凄楚彷徨却再明显不过。 可这一声公子却惊了全场,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这对两情相悦的有情人被无端拆散,今日终于要在这大殿之上宣告天下? 这时,夏桀从腰际取出一件金光璀璨的物件递向华臻伊,华晋在高台之上见之起身暗呼一声,“不好!” 华臻伊的速度更快,取过那把小金弓转身就朝虚空射出一箭,随即抓起案上的画卷瞬间踩上了方才射出的金箭之上,画卷朝前一扔,手上的金箭随之射出,定定地将画卷挂在了主位旁的高柱之上,连番动作一气呵成,若非气氛不对,大概都要当庭叫一声好! 见此,华晋颓然地坐了回去,面上是掩不住的慌张失措。 画轴之上,一明眸皓齿的清丽女子脚踩箭羽飞身于虚空之上,左手持着一卷画轴,右手捏着一把玲珑小弓,指尖还夹着一支箭羽,画作虽通身墨黑,画中之人灵动飘逸的模样却极为逼真动人。 画上所画的不正是方才惊人的那一幕吗? 世人皆知,臻灵公主身娇体弱,不能习武! “你不是皇妹!你是谁?”华温炎站起身惊惶地看过去。 华温炎在夏凉皇室虽占了个长子的位置却非皇后嫡出,而华臻伊却是故去的皇后所出的嫡女,他们二人虽非一母兄妹,关系却一向不错,几个月前华臻伊生了一场大病后就谁也不见,看到他时也如看到陌生人一般,父皇只说皇妹体弱需要静养,不要去打扰她,他信了。可今日看到华臻伊弹琴,他就觉出不对,皇妹身子弱,学琴时因气息不稳掌控不好琴音,年幼时便放弃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般造诣! 女子携弓回身,轻盈灵动的模样与方才的娴静端庄大相径庭,一瞬间好似由华美绽放的盛莲变为了青翠欲滴的莲叶,倒更惹人喜爱,“大皇子,您不如问问您的父皇。” 华温炎只觉大受打击,平日里嬉笑斗闹的欢乐消失殆尽,他虽有些混不吝定的,脑子却并不愚钝,之前父皇那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只是一瞬也被他捕捉到了,这件事一定与父皇有关,转头沉痛地看向主位,“父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晋一挥衣袖,怒瞪了华温炎一眼,“你闭嘴!”随即很快镇定下来,一手指向台下的女子,震怒道,“你不是朕的臻儿,你是谁!” 梁墨萧适时抬头看了一眼殿中始终不受纷扰淡然处之的琉璃,拧眉默思,这是个爱惹麻烦的主,日后能避则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霍灵 这样一场惊变确实令人始料不及,可终究无关乎自己的事,一众均是选择了静观其变,就当闲来看了一场好戏。 女子看向主位时低低一笑,竟无惧于天威雷霆震怒,“夏凉的皇上,”声音轻而脆,正好能令众人听清,开口这一句字面上只是个称呼,包含的意思就良多了,至少表明此女子并非夏凉人,有点意思了,“数月前,您抓我来此,迫我吞下掩息丸并将我囚禁于这夏凉皇宫时可没问我是谁!” 掩息丸,顾名思义就是掩去内息的意思,吃下该药丸会令人内力全无,无法施展。 梁北珏皱起眉头朝华晋看了一眼,显然对他的这番作为深为不齿。 “一派胡言!”华晋面上已升起了一丝不耐,随之想起自己还握有一成软肋,“你最好小心说话。” “呵呵,”女子却似毫无紧张感,甚至清铃而笑,“小心什么?小心您不给我七日噬魂的解药吗?” 满座哗然,七日噬魂,据闻此毒若超过一日不服解药,第一日目不能视,第二日口不能言,第三日耳不能听,第四日鼻不能闻,第五日身骨具痛,第六日筋脉具断,第七日暴血而亡,没成想在这肃穆的大殿之上竟能听到如此狠辣霸道的毒药! 底下的那帮大臣具是面色凄然,跟着这样一位君主岂不是心有戚戚焉。 “胡说八道!”华晋当堂甩下一只酒杯,杯中的酒洒满了前方的石阶,“来人呐,给我拿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慢着,”从头至尾都未发过一言的凌湛突然出了声,“既然华君都说了来路不明,本宫觉得还是弄清楚的好,万一是我锦耀中人,只怕本宫就不能这么轻易放手不管了。”话语似风一般飘散在空中,轻而淡,却好似一把把尖刀置在了众人喉间。 华晋浑身一震,他没想到凌湛会在此时开口,虽说只是一国太子,可他夏凉与锦耀相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台下女子身上,这个时候只要她顺水推舟直言乃锦耀中人,这整件事一旦由凌湛接管也就无异于尘埃落定了,他华晋再无翻身之日! 女子侧身朝着凌湛方向鞠了一躬,众人心中皆想,这是该女子脱身的绝佳机会,她一定不会错过,果然! “多谢锦耀凌太子仗义执言,不过,我并非锦耀中人。”女子的话再次震惊了一干人等,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就这么放走了? 凌湛面上微微一顿,扫了一眼画案后身姿俊挺风华无边的身影温和一笑,今日本想承他一份情,显然不能如意,他身边的人这些人,都是些捉摸不定的怪人。 女子这时动了动身子,朝凌湛身旁座位上的人深深鞠了一礼,“太子殿下,我本青云山庄霍家的人,数月前与兄长霍祺前往番月,谁知竟因长相与臻灵公主酷似而被夏凉皇帝掳至深宫假扮公主,在座各位恐怕尚且不知,臻灵公主已于数月前那场大病中仙逝,可夏凉皇帝想要与他国联姻的想法早已生成,他自然不会放过” “闭嘴!” 女子的话语文思清晰,华晋恼羞成怒地将其打断,这时那座位上面庞青涩却身板挺直的暮琉琛沉着地站了起来,浑身的气度虽不同于凌湛的雍容王者之气,却也不觉间令人臣服,这模样不禁让人想起两年前的柳离,十三岁的年纪是否也是这般立于人前,沉稳而执着。 “华君,本宫虽年幼可别真欺我梓云无人了!”暮琉琛从容自若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这等超乎年龄的威压刹那间惊座四方。 琉璃原本放空的眸子朝暮琉琛望了一眼,浮现出一抹不知是满意还是欣慰的神色,看不大清。 华晋浑身如脱了力一般跌坐在龙椅上,似有一种大势已去的颓唐。 “姑娘,本宫唐突,可否告知芳名?”暮琉琛问话时声音温暖和煦与方才的威严凛冽截然不同,此刻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年幼天真的弱质少年。 这一温一寒之间的蓦然转换,他们大概是忘了,在这个七国分立的天下,能坐稳一国太子之位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文质弱子。 “霍灵。”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女子似乎咬字尤为清晰,显然是为能摆脱华臻伊这个名字而有几分激动。 暮琉琛温暖一笑,说话间还带了些稚气,竟好似无视了大殿的气氛,“原来是霍家姐姐,常听祺兄提起你的事,今日没想到在此遇见了。” 霍灵浅笑盈盈,复不见方才直指天威时的决然恨意,忽而多了些天真与憨娇,“兄长常与我提起与太子殿下有交情,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在同我说大话呢。” 暮琉琛轻声一笑,随即有些担忧地看向霍灵,“霍家姐姐,你身上的毒可否解了?” 霍灵摇了摇头,“未曾。” 暮琉琛闻言转身看向无力地靠坐在龙椅上的华晋,“华君,今日之事,是否该给我梓云一个交待?”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将整件事提升到了国与国之间的高度,真是好手段。 华晋暗沉的眸子扫了下去,“交待?琛太子难道不知道七日噬魂并无真正的解药吗?”一早他就算计好,以手上的解药牵制住霍灵,既给联姻之国安插了一个听话的探子,又给他们放置了一包随时会炸的火药,一举两得,谁知道会在今日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不碍事的,太子殿下,”霍灵娇俏的声音响起,她始终面色如常,眸间确实无一丝惧意,回身一脸欣喜地看向了身后芝兰玉树的琉璃,“有公子在。” 众人闻言一怔,具是将眸子盯向了那道淡然出尘,墨玉温清的身影,殿中闹的沸沸扬扬不可收拾,不正是这个如玉少年的手笔吗? 华晋这时也好像活过来了一般,大概也是理清了思绪,怒指置身事外的琉璃道,“都是你!今日都是你!” 琉璃面色温和地抬头看向华晋,眸光无暇,踏步从画案后走出,衣衫墨如深水,霎那间周身布满杀气,配上那张极致绝艳的脸庞,好似从地狱归来的玉面修罗,声音分明温淡如常却似夹带了冰雪之巅的寒气,“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动我的人,本公子护短的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身退 清朗无云遮霭的夜空忽地变得更加暗沉,本就光亮昏暗的新月也被云层遮去了光华,大殿之上的烛火随着晚风习习而忽明忽暗,隐隐绰绰的令人好不舒服。 华晋目光浑浊地向殿中扫去,一双圆睁的怒目掩饰着心中的惶恐,只觉得脑中似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就这么算了! 琉璃沉静地站在殿中,墨发随风扬起漂亮的弧度,眉目如画,却自有一番威严的气度,那种无惧无怒的沉淀好似给她镀了一层耀眼的光辉,身处高位的华晋在她面前竟黯淡无光,这真的只是一个谋士? “柳离,你以为今日你还能踏出这皇宫半步吗?”华晋的眼眸中浮上嗜血的空洞,“来人呐,给我拿下他!” “慢着!”比侍卫们行动更快的是一道来自华温炎的怒吼,“父皇,您可知道您在做什么?”华温炎看了看身旁神色意味不明的诸国贵子们,颇为沉痛道,“您想毁了夏凉吗?” “皇上三思啊!”底下探出问题不对的几个老臣立时跪倒在大殿前,这一声带着几分声嘶力竭。今日发生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错在夏凉,在这一众诸国王公贵子前,华晋非但不承担错误,还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夏凉与各国之间交好的问题怕是不能够了! 华晋眼神忽明忽暗,隐在朝服下的双手捏成了拳,一时间整个人好似老了十几岁,“今日之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么说完,就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说话。 华温炎见状忙走了出来,主持起大局,“今日之事确实错在夏凉,不过如今天色渐沉,诸位先前往别馆休息,明日温炎必亲自登门致歉。” 琉璃拱起手施了一礼,“在下先行告辞。”转身毫不留恋地向殿外走去,若非看着她身后紧紧跟随的霍灵,彷佛方才发生的事与她无关一般,仍是那样温温淡淡的模样。 一行人很快地便出了殿门,华温炎怔怔地看着刚才还热闹繁盛钟鼓齐鸣的大殿瞬间就剩了一片狼籍,今夜发生的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那个惊才绝艳的第一公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夏凉的意图,甚至都没怎么出手,他一直觉得夏凉这片天有父皇顶着就够了,如今,却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疯狂地拔扯着他成长,真是可怕! 琉璃走出宫门,身后随着夏桀和霍灵,一行三人。 宫门口那驾青布小车稳稳地待在原地,夏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丝毫不受方才发生的事影响。 琉璃踩着夏桀安置好的方踏走上了马车,身后跟着更加没事人的霍灵,弯腰进马车前回身道了一句,“夏桀哥哥,辛苦你了。”她忘不了夏桀当时拿出小金弓时华晋吃惊的表情,这把被华晋收走深锁宫中的金弓,连她都弄不清所藏的位置,夏桀究竟是何时在何地寻到的。 “为何去番月?”琉璃靠在车壁上,轻按了按太阳穴,想来今日大殿上的事终究还是令她略感疲惫。 霍灵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垂着脑袋又忍不住偷偷观察琉璃脸上的神色,“我我都两年没见公子了。” 琉璃余光看到满脸委屈的霍灵,有些无奈,“你哥哥很担心你,若非他误打误撞碰上我的马车,真要出事。” “嗯,我知道错了。”霍灵有些紧张地抓着裙摆,“公子,我不会坏事了吧?” 琉璃抬手轻拍了拍霍灵的头顶,“无妨,甚好。”虽说对华晋敢把主意打到霍灵身上有些不喜,一不小心之下大动干戈了一番,倒也正如她意,夏凉若不出事,华温炎何时才能上位,她只是顺手推了一把罢了,“正好顺路,过段时间就送你回梓云。” “公子,可不可以不赶我走,你看,我会功夫,我可以保护你啊。”霍灵清丽的双颊写满了着急。 “呵!”夏桀在车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霍灵的功夫虽然已是顶好,可在夏桀面前就有些班门弄斧了,毕竟前不久才刚着了别人的道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听到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夏桀都笑话她,霍灵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满面,忍不住恨恨道,“一失足成千古恨!”马上又像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我这毒不是还没解吗?这么霸道的毒肯定要配好久的药,所以呢,在毒没有解掉之前我肯定不能回去啊。” 琉璃勾唇一笑,伸手敲了敲一旁的矮几,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矮几竟是个暗藏玄机的八宝盒,突地一下弹出一个暗格,琉璃拿出暗格里的琉璃瓶子递向霍灵,“沉鸢已送来了解药,服下自己回去吧。” 霍灵睁大眼睛,眨了眨,愣愣地说道,“不是说好送我回去的吗?” 琉璃恣意地倚在软垫之上,浅笑道,“一言为定。” 凌湛回到别馆,刚踏进正厅,问泽无声地飘落在他身后,“殿下。” “嗯。”凌湛往上首的椅子上一坐,看向问泽。 “柳公子带着霍家小姐回太康楼住下了。” 听到问泽的回话,凌湛点了点头,脸上无甚表情,“他倒是心宽。” “殿下,柳公子这一手真的使得太漂亮了,闹出这么大的事竟跟算计好一般全身而退,要是我肯定连夜离开凉都,他就不怕月黑风高夜,夏凉皇上派人暗杀他吗?”问谷忍不住接道,显然是今夜发生的事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凌湛如玉的指尖在扶手上敲击了两下,“华晋或许糊涂了,华温炎还不糊涂,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至少在夏凉境内必须保证柳离的安全!”抬头望了眼不知何时探出云层的新月,心中有些许不快,竟被人毫无回报地利用了一把,这种事还是头一遭。 “不过,属下有一事不明,”问谷疑惑道,“以柳公子之才,救人这件事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比如悄无声息地”说着说着注意到凌湛越显湛亮的眸子,“殿下?” “他准备出山了。”凌湛声音低沉,猛地起身,双眸凌厉地看向问泽,“继续盯着他。” 这次是选择了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躲开 “主子,这个第一公子是什么来头?行事如此大开大合。” 梁墨萧眸色幽深,平静而无波,“断风,常人行事不必理会。” 断风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是,主子,不过要是能得到这样一个助力肯定更有利于我们!”说着眸间就放出了光彩。 “离他远点!”梁墨萧无端想起初见时那人似有若无的探究,宴会上微勾的嘴角,无意间做出的撇嘴模样,深深皱起了眉头。 断风惊奇地盯着梁墨萧深拧的眉头,似乎好多年没看到主子平静以外的神情了,难道这个第一公子对自家主子做了什么?瞬间脸上摆上了八卦的表情,“主子,我对那柳公子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滚出去。” 第二日清晨,在万籁俱寂下,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点点亮光,一寸寸地浸染着渐蓝渐白的天幕,初春的阳光是宁静淡雅的,淡淡的晨气温柔而清亮,夹着干润的春风轻轻地扫过纸糊的窗桕,已经有人不等夏凉的交代便要启程离开凉都了。 “主子,马匹行装已经打点妥当,随时可以出发。”断风蹲在院子正厅的房檐上,还是那副嬉笑顽劣的模样。 梁墨萧朝着北面天空深深看了一眼,云层深厚,密而无光,“走。”他如今的身份不代表任何一国,此次来夏凉的目的也达到了,浑水自然没有继续淌的道理。 出城时的盘查已然比进城时更严苛了些,城门口除了数个看门兵外还直身挺立着一个身影,正是护送琉璃进帝都的赵简亦。 遥遥望见身穿一袭玄色滚边金绣锦袍的梁墨萧,高坐于黑马之上,随风而动的衣摆处绣着雅致墨竹的镂空花纹,无甚表情的面颊却有着一股勾魂夺魄的魔力,赵简亦摇了摇头,这种感觉他只在那位第一公子身上见过,这个一向低调行事的萧公子怎么会让他产生这样的错觉,一定是昨夜发生的事令他没休息好,看错了。 梁墨萧驱马走近城门处缓缓停了下来,赵简亦迎上前去,询问,“萧公子今日便要离城吗?” “嗯。”梁墨萧低头望了一眼,低应了一声。 赵简亦亦知其身份非同寻常人,只是简单地看了一圈,梁墨萧本身也没什么行囊,只一个侍从随行,他也就一拱手,不作多余的盘查,“萧公子慢走。” 看着梁墨萧两人出了城门不久就迎来了一驾赵简亦极为熟悉的青布小车,小车一如云城初见时那般双马齐行,又蹄驻齐停,赵简亦神情颇为复杂的走上前去,还是恭敬地拱了拱手,“公子今日便离开帝都了?” 须臾,琉璃缓缓掀开车窗帘子,仅是往里瞄一眼便可见到里头静坐的霍灵,赵简亦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琉璃,听她说道,“赵将军,后会有期。” 这声简单的道别却让赵简亦呼吸一紧,数日前也是这般,简单的一句有缘再见,便让他见到了比金戈铁马怒战疆场更令人惊恐的场面,翻云覆雨,杀人于无形,那这句后会有期的意思又是什么? “公公子。”赵简亦再抬头时琉璃已经放下了帘子,看着眼前清简的青色布帘,呢喏了几声,还是选择安静地放了行,“公子慢走。” 一出了城,夏桀手上的马鞭便挥了出去,两匹骏马同时跃起神勇地朝前而去,速度之快,令人惊愕,再看回夏桀,反倒一手随意地搭在支起的腿上,动作自然而潇洒,若非手执缰绳,屈身坐于车帘之外,真如个挺秀坚直的少年郎将。 车驾的速度虽然极快,车内却一如既往的平稳,霍灵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一脸娇憨道,“公子,不用这么急着送我回去吧,这天都才亮不久。” 琉璃眸光清亮一尘不染,好笑地看向眼镜都快睁不开的霍灵,顺手拿了只软垫递过去,“睡吧,送你只是顺路,我有事要办。” 霍灵嘟起嘴,手却老老实实地接过软垫,“公子,你知道什么是善意的谎言吗?”脑袋不受控制倒在软垫之上,没一会儿便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琉璃收回的手不由一顿,清澈见底的眸子难得沉了一沉,眸中盛起的涟漪忽闪而逝,微仰起头,嘴角弯成月牙的弧度,宁静中透着山雨欲来的厉色,谎言就是谎言,还分什么善意恶意! 已沉沉入眠的霍灵忍不住一颤,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不过一瞬,琉璃便缓和了神色,看向睡不安稳的霍灵,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条薄毯出来盖在她身上,原来这看起来不起眼的马车却内藏诸多乾坤。 倒是在外头驾车的夏桀,眸中浮起一抹常人难以得见的担忧。 断风一手甩着马鞭,嘴上还叼着一根草,口齿倒颇为清晰地说道,“主子,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飞奔的马速带起梁墨萧飞扬的发丝,那双冰冷孤傲的眼镜仿佛没有焦距,深沉的眼底充满了平静,“甩开他。” 断风呸掉口中衔着的草,忍不住抱怨道,“要是能甩开我们早甩开了,那个驾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那可是马车啊,怎么能赶的跟我们骑马似的。” 梁墨萧沉静的眸子眯了一眯,这么多皇子王族可选,为何偏偏招惹他。 “主子,其实你们强强联手岂不是最好,您就别挑肥拣瘦的了,不如就从了柳公子得了。”断风浑里浑气的调笑语调在风中传的尤其得远。 “等到源城我就让断雨替你。”梁墨萧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断风立马一改嬉笑的模样,很是正经地说道,“主子,咱们一定可以躲开后头跟着的人。” 梁墨萧抓着马缰的手一紧,柳离的身份无需调查便可知绝不一般,这么多年来,不能完全掌握的人他是断然不用的,何况对方意图不明,想到他随意出手的手笔,虽说确实才情泼天,可就是有一种感觉莫名在驱使他躲开。 “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天意 “少主,跟不上。” 听到夏桀沉稳冷静的声音,琉璃淡淡回了一句,“无妨,马上就要变天了。” 夏桀抬眸看了一眼晴空万里碧波无云的天际,不动声色,继续稳稳地赶着马车。 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可算甩掉了这条尾巴。” 话音刚落,方才还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的碧空忽然风云变幻,天空中乌哑哑飘来大片乌云,遮住了头顶这片天空,明晃晃渐起的阳光已被遮去了光线,昏天暗地的,和煦的春风也呼啸着凛冽起来,这是要暴雨将至的前奏。 断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顷刻间变脸的天,“主子,这路怕是不便再赶。” 梁墨萧沉吟,“就近避雨。” 凉都往南方向走,最近的一座城池是源城,如今才走半日,上一个驿站已经打马而过,如今若是需要休息只能看这官道沿路附近有没有村子了。 这里靠近帝都凉都城,附近的村落倒是格外整齐清净,青石板铺墁的乡弄窄巷沿山坡而建,青瓦稻顶以土坯砖木建成,石阶蜿蜒延伸四通八达。 梁墨萧等人下马牵马而行,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白发老人收拾着自家小院落里的东西,断风立马上前,温声道,“老人家,我等赶路至此,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了,借您家屋檐避避雨可行?” 老人颤巍巍地直起身子,看向断风,满脸疑惑地回道,“啊?你说什么?” 断风张了张口,对着听力欠佳的老人将声音提高了些,“老人家,要下雨了,我们想避避雨!” “是啊,要下雨了。”老人抱起院子里的东西就朝屋子里走去。 断风怔怔地站在院子里,琉璃三人已经走在了他们身后,夏桀走上前对着刚走出屋子的老人说道,“老伯,避雨,打扰了。” 声调如常,老人却突然听清了,“哦,都快进来坐吧,这天啊,一时一个样,你们赶路的都喜欢到我家坐,我给你们去烧点水。”老人的房子有一个大大的堂厅,南方村落里才会有的摆设,空空的设顶却不设门,里面放着几条长条凳,显然就是给行人避雨时所坐的。 梁墨萧看向身旁淡定的琉璃,滞了滞,还是踏步走进了堂厅内,倒是他身后的断风看向夏桀时狠狠咬了咬牙。 才刚踏进屋子,雨就掉落了下来,雨水不大不小,砸在瓦檐上倒是叮叮咚咚的很是好听,雨水沿着屋檐c墙头连绵的坠落下来,顺着泥土钻进了地里,屋外灰蒙蒙一片,犹如水墨画般此深彼浅,官道好似被笼上了一层薄纱,坠落的雨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堂厅隔了开来。 琉璃站立在雨帘旁,声音清润而温和,“倒是场及时雨。”说完回身看向静坐不语的梁墨萧,神色清明,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梁墨萧扶了扶额,一贯沉稳冷静的他颇为无奈道,“能不能离我远些。” 琉璃洁而无暇的通透眸子不禁一闪,没想到得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能不能离我远些,垂首观了自己一身,她居然招人厌? 触手伸向雨中,冰凉的雨点打在她的手上,“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天意吗?”空灵的声音飘散在堂厅之内。 比如这一场雨。 梁墨萧身上的气息又淡了下去,神色平静且疏离,“我只知道人定胜天。” 夏桀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堂厅一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断风满眼都是惊喜的兴味,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霍灵那双灵动的眼镜在琉璃与梁墨萧之间来回穿梭,不忍错过一丝画面,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琉璃静静地看着屋外连绵的春雨,没有说话亦没有笑,但她清澈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笑意,好似雪山之巅圣洁的雪莲,澄澈泛有光泽,这样的气息甚至感染到屋内众人,就在大家都以为她不会再发言时,“梁墨萧。”三个字在她舌尖绕了数遍终于轻淡咀嚼出声。 梁墨萧神色不显的面容终是变了一变,浓墨朗眉往上一挑,连眼里也带了一刻停顿与惊异,那本就瘦雪霜姿的容颜顷刻间独超神韵,嘴角微微挑上一个弧度,“哦?”没有焦急没有否认,还是那样静默沉沉。 反倒是一向嬉皮笑脸没有正形的断风顿时收起了笑意,眼中多了些防备与警惕。 梁墨萧虽然未曾深入接触过柳离这个人,可就是觉得他既然会说出这三个字自然不是为了诈他,而是已经确信了。 “我倒是有些好奇,美人如玉公子无双,容色如玉智谋无双的天下第一公子,为何偏偏选择了对你避之不及的我。”梁墨萧的肤色较常人白皙几许,玄色锦衣加身更衬的他姿容艳逸,一双黛色朗眉微扬舒展,此时双目阖下,愈发显得长睫纤羽,最不容人忽视的还是通身散发的阵阵寒气,夹带着生人勿近的警示,一反他气息清浅刻意淡化自身光华的做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梁墨萧。 夏桀看了琉璃一眼,不知她这次又会说出什么不忍直视的理由来。 听到梁墨萧说着世人称颂她时所说的话,琉璃看着眼前被封锁在密如蛛网的雨丝中的一切,全部都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因为,”顿了一顿后尤为肯定地说道,“你最好看!” 断风凝神聚气只为见证听清琉璃说出的如何大义凛然惊天动地的缘由,屈腿倚靠在墙壁上的他惊的一个踉跄。 霍灵左看看右看看,煞有其事地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公子才最好看。” 断风睁圆了眼睛看向霍灵,昨日那个端庄雍容华贵娴静的臻灵公主,真的是她?女人真是太能装了! 这也能算得上正当理由? 梁墨萧看向那道墨色身影,身形清简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说话时温温和和平平淡淡,对谁都一样,浑身带着一种冰冰凉的感觉,触之冷然,退之浮然,弃之惜然。就这一瞬,梁墨萧知道他是认真的。 因为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联手 梁墨萧抬着头从琉璃身上移向屋外的水天一色,雨水已经小了下来,坐在堂厅内都能感受到一阵清新凉爽的触感侵袭全身,这个季节的雨应当是冰冷的,可是空气中却不知怎么,有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 “你想要什么?”片刻的沉默后,梁墨萧平静地开口,“还是,我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琉璃忽然笑了,眉目间温淡散去,捎带了一丝愉悦,“两年前的番月给不了我什么,两年后的番月没给我什么,你以为我要什么?” 这一笑下的纤尘无暇,不经意而令人微醺沉沦,梁墨萧见之移开眼去,轻吐口道,“不平等的交易。” “哦,”琉璃一怔,异常专注地沉思起来,不过须臾就打破了静默,“可我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然,等我哪日想起了再同你要?” 这下换梁墨萧怔然,抬眼似要看向琉璃眼底,那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不掺杂一丝杂质,如琉璃般透彻,这么简单又这么复杂,这样两种气息融合在一人身上。 “期限。”琉璃给了番月两年,换番月一个平地而起,那么这次又会给他多久? 琉璃深深地回望了过去,半晌,风淡云轻开口,“夺了这天下。”没有气吞山河的壮志凌云,没有石破天惊的豪情满怀,就那么清淡的,轻云浅月的,说着他人连想一想都会指尖发颤,心尖一紧的话语。 断风愕然地看向琉璃,心中一个声音在呼啸着,这是个疯子!这样的事情谁不是徐徐图之密而谋之,哪个能像他这样毫不在意就说出口的,眼睛又慌张地看向夏桀与霍灵二人,却见这二人皆是不动声色的模样,竟是再正常不过。 梁墨萧搁在腿上的手,食指一动,包裹在沉沉雾霭下的双眸层层剥离,一道清亮而温暖的光芒显现了出来。 沉默,在这小小的堂厅之中,谁也没有说话,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了,除了雨水打在房檐青瓦上的清脆响声在提醒他们,时间在持续流淌。 唇边带起一抹弧度,梁墨萧静静地看着琉璃,挑起本就狭长的凤眸,浑然玉质的脸庞立时生动了几分,生出几分别样的姿态来,那曜黑的清亮眸子清明沉静,带着诱人心魄的蛊惑,“好。” 琉璃摹地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眼中那个锦绸玄衣,长身坐于乡野,却仍似睥睨四方的梁墨萧,确有傲视天下的傲骨于身。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番对话,这么一个约定,或许能为这锦绣江山颠覆易主,或许能为这纷繁天下改写篇章,就在这一个山野间的小村落里,就在这四方方一个堂厅里,历史的齿轮又向前推动了一步。 在暗沉沉的缭绕云雾之间,阳光从云层中扒开一道裂缝,万道金光斜斜地投射出来,给大地洒下密密麻麻一片碎金,千丝万缕的光芒闪耀着冲散了眼前的朦胧。 “天晴了。”断风不可思议地看着再一次毫无征兆变幻的天空喃喃道。 织缀的熠熠金光笼罩在琉璃身上,周身散发着淡淡光华,声音空灵飘渺,“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天意吗?”忽地笑了。 梁墨萧眯着双眼看向不似凡人的琉璃,暗暗叹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叫柳离。 “哎哟哟,这天都放晴了,这雨下的,后头的柴火都湿了,生了半天火愣是没生起来,也没给几位贵人倒杯水。”老人一脸懊恼地跑了过来,倒真是热情好客。 “老人家,我们就不喝水了,急着赶路,多谢您借地方给我们避雨。”断风凑近老人身边,怕他听不清,提高了些音调。 “啊?你说什么?”老人看向断风,一脸的疑惑。 断风张了张嘴,看向一旁的夏桀,示意他来说两句。 夏桀面无表情地走到老人身旁,声调如常,“老伯,多谢。” “哎哟,客气什么,都没给你们端碗水的,这刚下过雨的路不大好走,你们慢着点。”老人颤巍巍地将他们送到门口,才转回身朝屋里走去。 “这老人家有点意思,我说这么多还不如你说两个字。”断风看的目瞪口呆。 走到马车旁,琉璃顿住,“灵儿,帮我把那只落汤鸡请过来。” “好!”霍灵抓起腰间比巴掌大些的小金弓,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原地。 梁墨萧平静地往远处看了一眼,雨停了才去抓那个暗卫,想不到他还有几分恶趣味,看着霍灵消失的身影,“你知道我要去青云山庄?”肯定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不解。 “嗯,”琉璃悠然自得的样子,“萧公子。” 梁墨萧化名的这位巨贾萧墨商道涉猎极广,虽处于士农工商的最底端众人却不敢轻视他的原因,便是他掌握了诸多命脉。而青云山庄以奇门遁甲奇工巧匠闻名于梓云,据闻近日庄内出了一件神兵利器,如此商机,萧公子怎么可以错过。 “原来如此。”琉璃的气定神闲给了梁墨萧小小的震动,原来很多事只需化繁为简看其表象就能明了,过于深入剖析反而令自身困顿。 “公子,那家伙居然能躲过我的金箭,抓不住他!”霍灵轻身落在琉璃身后,脸上有些懊恼。 以最快的速度探其功底,却不恋战,断风倒是对霍灵有了新的一层认识,这不只是个娇蛮好斗的大家小姐。 “阿桀,去告诉他,胆敢再有下次,打断他的腿。”琉璃毫不在意地说道。 断风刚想看向夏桀,却不知这人何时从他身边消失了,这怎么可能!梁墨萧对夏桀的身手亦是感到几分惊艳。 夏桀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问泽身后,身影犹如地府鬼魅出神入化,以手按住他的肩膀,问泽发现凝起十成功力也动不了一分,此人功夫之高令人惊惧。 “下次下次。”夏桀波澜不惊的脸庞闪过一丝麻烦的神色,“算了。”伸出左掌照着问泽的右腿便是随意一击,右手一松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问泽抱着被打折的右腿,一边是莫名其妙,一边是疼痛难忍,脸上的神情一时五彩纷呈,格外搞笑。 夏桀无声无息地落在琉璃身后,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僵硬,“打折了腿。” “不是让你警告他下次再打断他的腿吗?”断风默默地插了句嘴。 夏桀看了他一眼,“麻烦。” “是我不好,”琉璃垂眸笑道,“不该让阿桀带这么长一句话的。”那双灼灼其华的双眸闪着狡黠的灵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启程 天空呈现出湛蓝湛蓝的一片,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官道上也能感受到阵阵泥土与青草的芬芳,眼前的一切都明亮起来。 一边是四蹄翻腾,高昂着骄傲的头颅,抖动披散鬃毛的高大黑马,一边是原木构建,车轮翻转滚动,青色帘布的轻简小车。 马上之人,“你给我添麻烦了。”一个嘴上说着麻烦,语气中全无嫌弃。 车帘之后,“那可真是抱歉了。”一个嘴上说着抱歉,语气中毫无诚意。 夏凉别馆之内,华温炎一行人刚刚离去,问泽来不及换去身上的湿衣,拖着一条伤腿出现在凌湛面前,“殿下。” 凌湛挑眉看了一眼那条腿,眼中风云变幻,“问谷,给他看看。”待问谷上前查看问泽腿上的伤势,凌湛方才问道,“被发现了?” “是。”问泽惭愧地低下头去。 “看来,他早就发现你了。”凌湛说着扫了一眼问泽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眸中一片润色看不清明。 问泽点了点头,先将事情缕清道出,“柳公子跟着萧公子出了都城”事无巨细娓娓道来,“属下不敢离得太近,当时雨势不小,又隔着雨帘,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雨一停,柳公子身边的人便出手了。” 萧墨?凌湛的神色忽地变得凌厉起来,脑中有什么呼啸而过一时抓不住,“你先下去休息吧,”转而对问谷低低说了几句,问谷正色地点了点头很快出了屋子。 但说琉璃一行五人,一改出凉都时的长鬃飞扬,呼啸奔腾,悠然自得间谈笑风生,倒像富家子弟春日出游时的场景,就是沿途无甚新奇的景色。 “公子,这夏凉的城池名可真有意思,从凉都到之后的源城,再往北走一座清水城,净是些带水的意思,分明连条小溪都看不大到。”行在官道之上,来往的马车行人甚少,霍灵将马车两侧的车窗帘子卷了起来,为了她更方便地看两侧的路景。 一路行来,多是断风与霍灵二人的声音,“霍小姐,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夏凉原先可是个风景秀丽,舒适宜人的地方,随处可见山川湖泊,尤其在那清水城内,一汪碧波与天相连,天水一色,美不胜收!”断风说话时像在讲故事一样声情并茂,若不是因为骑着马大概还要手足并用,手舞足蹈一番。 霍灵将脑袋凑在马车一侧的窗口上,听的很是感兴趣,随即一脸疑惑地问了出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断风用手挠了挠脑袋,笑嘻嘻道,“都是主子告诉我的。” 琉璃闻言缓缓睁开双眸,淡淡扫了一眼骑坐在马上目不斜视的梁墨萧,又不动声色地阖上眼去。 “那现在清水城内还有那么个湖吗?”霍灵满眼好奇,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这里还真有件神奇的事情,夏凉所有的河流湖泊都在一夜之间莫名消失殆尽,”断风看到霍灵充满惊奇的双眸嘿嘿一笑,“不过还好,倒没到井水枯竭,溪涧停流的地步,比起连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好多了。” “幸好我青云山庄地处梓云国,人杰地灵,辽阔清静,什么样的山野秀色我没见过,等回了家,我带你们去泡山庄后山里的汤泉水,保准你们神清气爽,舒泰无比,什么样的疲惫感都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说起青云山庄,霍灵那张小嘴开开合合就停不下来,也可见,这丫头确实想家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能同他斗嘴,断风也很是起劲,“听说青云庄主近日铸造了一件奇兵利器,只怕山庄的门槛都被闻风而去的人踏平了吧,你还想着清静呢。” 霍灵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极为得意,“你以为青云山庄是什么人都能说进就进的吗?”睨了断风一眼,“我青云山庄的奇门遁甲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若是最简单的阵法都一窍不通,连山脚都上不来。”说着便有些兴奋起来,一脸崇拜地看向闭目养神的琉璃,“当年”这时琉璃静静地张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霍灵猛地抿紧了双唇,乖乖地不再说话。 梁墨萧一路上似听非听,这会儿倒回头透过窗口看了神情淡淡的琉璃一眼。 断风没再追问,只是很不厚道地笑了霍灵一句,“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娇贵大小姐也只有公子这样的人能治得了你。” 霍灵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偏头看看梁墨萧,又看看断风,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十来趟,就在断风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问了出来,“你说你主子这么沉稳安静,身边怎么就带了你这么聒噪的一个人?” 断风嬉笑着不以为意道,大言不惭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做取长补短。” “倒是取什么补什么说来给本小姐听听。”霍灵屈起腿托腮倚坐在马车内,一副摆好姿态准备认真听讲的神情。 断风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一本正经地看了霍灵一眼,“主子喜静,我喜闹;主子沉稳,我果敢;主子智谋过人,不露声色” “你呆笨蠢钝,喜形于色,”霍灵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合着补的都是你的短啊。” 琉璃默默地出神,长睫微微一颤,霍灵同断风嬉笑玩闹的声音渐渐远去。 她选择梁墨萧还有另一原因,从始至终也未曾说出口。凌湛此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和煦有礼,前方康庄大道一片坦途,可从他身后琉璃只看到一片无尽的黑暗,是无底的深渊,只想拉着她一起坠入永不能翻身的地狱。 梁墨萧不同,表面上看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前方道路崎岖杂乱无章,可他身上却饱含了阳光与温暖,犹如一杯热气腾腾的雪山清露,淡而添香的气息弥漫在周身,只是他隐藏的很好。 琉璃生而无光,一路走来皆尽黑暗,却不想再靠近另一个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出手 西面的半边天空染上了点点胭脂,一道道血红色的夕阳,余晖透过云霞衔着山巅,青山似在火中燃烧,渐渐的,那道刺眼的光芒收敛留下了一圈圈金黄色的柔和光晕,投射在古朴的城墙之上,源城二字尤其显眼。 断风坐在马上仍姿态恣意,双手交叠于脑后,“所幸在日暮前赶到,要不是凉都与源城相去不远,以我们这点速度,那是要风餐露宿的。” “你还好意思说,这是在给你们的马儿休息,如清晨那般四蹄飞踏拼死驱逐,再优的良驹也要掉一层膘。”马车两边的车窗帘子早已放下,霍灵呛声的话语从车内传了出去。 “是是是。” 一行人在说话间进入了源城大门,源城比起凉都自然是小了许多,不过城内建筑大致仿造凉都,倒像是凉都缩小了好几分。 梁墨萧打马走在源城主道之上,余光看在两侧商铺之中,很快他便察觉了异样,源城之内,在他辖制下的商铺虽然不多,却也占据了几分地位,如今断雨被他留在源城之内,商铺还出现问题,那就是有能人以非常手段下手了。 曜黑的眸子不怒反升起几丝笑意,如此雷厉风行一击必中,真不愧是那人的手笔,不过半日时间,便已出手试探,一试探就试图毁掉他在夏凉的半条商道,好大的胃口。不禁朝马车方向看了看,当初就说能避则避的,怎么一个不留意还是招惹上了。 绿树掩映之中,整齐的青瓦平房在这一片交错杂陈,无半分特色,院落内青石铺设,陈设简朴,西面一片竹林拔地而起,竹竿上爬着密密麻麻的花藤,稠密的竹叶衬着点点嫣红的小花,远远望去别具一格。 竹林蜿蜒而过,院正中摆着一张圆形石桌,石桌旁坐有一人,如玉的指端夹着一卷书,阳光透过竹叶之间的缝隙细碎地洒在书卷之上,宁静的小院中只余书页翻动的声响,墨衣潋滟,在这青石绿竹之间独自构成了一副淡雅安心的画卷。 青石板上远远走来三道身影,其中一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公子,您昨日才说要助主子一臂之力,今日我跟着主子前后奔波,累死累活大半日,您就在这看了半日的书?” 断风一向顽皮惯了,梁墨萧未理会自觉地坐在了琉璃对座。 霍灵闻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了看梁墨萧身后的断风与另一人,又看了看琉璃身侧的夏桀,小跑着站到了琉璃身后。 琉璃淡定地将书向后翻了一页,未抬头,“为商之道是萧公子的强项,而我不擅长行商,自然不会随意插手。”不徐不疾,泰然自若,“哦,对了,若非必要我也无需出手,你就当我换个地方混吃混喝好了。” 断风瞪着眼睛,甚至张大了嘴巴,震惊于琉璃的直接,无赖的程度脸皮厚度堪比城墙,是谁说第一公子霁风朗月c清风明秀的。 梁墨萧平静地抬眸看了一眼,未说什么。 “素闻锦耀皇室虎狼居多,宗室之间沟壑复杂,如今君主又病重垂危,那人现身在夏凉,偶尔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也是不错的,虽说将其拖下马绝不可能,隔应隔应他惹他一身骚倒是完全可以做到。”琉璃面不改色地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卷,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么奸邪的计谋居然说的如此平静,断风立刻换了一副惊疑不定的面孔看着她。 琉璃这时抬头递了个眼神过去,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么看着我做甚,你以为本公子这么光明磊落的人会行此等阴险狡诈之事?” “难道不是吗?”断风还没那胆子高声附和,只是嗫嚅了一声,“那您说出来做什么?” 琉璃突然眉舒目展,放下手中的书卷,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情,“我只不过说出了萧公子这大半日忙活的其中一件事罢了。” 断风先是看向身旁始终静默的断雨,原来主子嘱咐他去做的就是这件事,当即苦着脸觉出不对,那他刚才不是间接地说自家主子阴险狡诈!他怎么敢在第一公子面前逞口舌之快,以后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多言了。 梁墨萧始终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处,深藏眉梢的那抹冷峻却在此时消散了去,凤眸舒展,常年止水从容的眼眸展起深深的笑意,那是星河璀璨的光芒,勾魂夺魄的脸庞越发耀眼震撼,“有公子作伴,今后的日子倒不至于寂寞了。”平日里那么沉着正经的人在说这话时竟带出几分慵懒。 夏桀飞快地看了一眼梁墨萧,先前还不觉得,如今倒是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与少主很相同又很不相同,却很相配,这么一想,眸光微微一闪,差点乱了自身气息。 霍灵这时伸出白玉般素净的小手,拽了拽夏桀的衣角,在他看过来时展颜一笑,清雅淡丽而清心静气。 琉璃将石桌上的书卷一合,从从容容地定睛于他脸上,语气认真,“我也这么觉得。” 梁墨萧挑起的眼角渐渐收僵不住,面对琉璃率性直接的眼神,心头一阵慌乱,收回搁在石桌上的右手,站起身逃也似的走出了小院,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语气倒还算沉静,“我想起还有件事未处理,失陪了。” 看着梁墨萧略显凌乱的步伐,断风回头一脸敬佩的对着琉璃说道,“公子,您将主子吓跑了,哗,属下佩服啊!” 沉默寡言的断雨看向琉璃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好奇。 琉璃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断风,断风只觉背脊一凉,方才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未消散,吓得他立刻闭了嘴,拉着断雨非常恭敬地鞠了一躬,亦步亦趋地退出了院子。 霍灵勾着腰捂唇直笑,一提裙摆坐在了石凳上,“公子,他们估计再不敢招惹你了。” 琉璃看了一眼沉默地坐在另一侧的夏桀,又看向笑的花枝乱颤的霍灵,唇角微微一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露宿 接连在源城停留了三日,显然凌湛这人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是重击,梁墨萧每日忙里忙外的,夏凉将近半条商道,处理起来虽不是太过棘手,却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琉璃本就是喜静的人,说不插手就真的做起了甩手掌柜,日日安静地坐在院落中的石桌旁看书消遣。 “我们还要在源城待多久啊?”霍灵耷拉着脑袋靠在石桌上,无精打采。 琉璃一手拿着书,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霍灵的头,“今日就走。” “真的吗?”霍灵立刻打起了精神,随即皱眉道,“可是不等萧公子他们吗?” “梁墨萧在夏凉的商业重心在清水城,这边的事今日定能妥当了,不出三刻,我们就要动身了。”琉璃不紧不慢地说道。 霍灵抬头看了看天色,“清水城离源城可不近,今日就走,岂不是要连夜赶路。” 琉璃点了点头,神色平和,“嗯,怕是要露宿荒野了。” 正如琉璃所说,不过三刻钟他们就三马一车出了源城,继续北上朝清水城方向行去。 “今夜只能委屈你们露宿郊野了。”梁墨萧驱着马行至马车一侧。 琉璃素手轻执茶壶,茶水缓缓地注入杯中,其间叮咚作响,“无妨,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坐看星辰变幻,何不是一种乐趣。” 梁墨萧薄唇轻勾,“你倒是会给自己寻安慰。” “萧公子,你一个富甲天下的大商人,不穿金戴银也便罢了,好歹也该有数以百计的仆人前拥后簇,出行时那是金车玉马徐徐行之,所到之处皆是高宅大院,看人时呢应该是这样的,”霍灵说着给了一个特别倨傲的眼神,“你也太低调了。”眼神往三匹黑马上一瞟而过。 断风嘻嘻一笑,“照你这么说,主子是不是该大腹便便,颐指气使的样子?” “是啊是啊,”霍灵笑着倒在琉璃膝上,动作自然。 断风见之一怔,不一会儿就露出一副八卦暧昧的眼神,“霍小姐,虽说您是江湖儿女,可也还是该矜持些的。”说着摸了摸鼻子。 霍灵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随即悟到,立刻坐正身子,歉意地看了一眼琉璃,倒是琉璃一副无伤大雅的模样,不甚在意。 这一幕动作不由地令梁墨萧感到有些奇怪,这几日相处可以看出霍灵是将琉璃当作自己的主子来看的,也甚至对其很亲近,可应当未存男女之情,总之两人的相处之道旁人看不明白,很自然也很诡异。 这先不表,却看天色沉沉浮浮,白日里所能见的事物都好似笼罩在了一个柔软的网内,一切都变的模糊和柔和,银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夜的山林是这么静而安详,晚风轻拂而过,吹散天际臃肿的云层,点点迷离的繁星满天闪烁。 “便在此处休息吧。”此处地势相对高一些,又有大片的平坦空地。 藏青色的木质马车停在了山林一角,黝黑的几匹马低垂着头啃着地上鲜嫩的草儿,银月的光与漆黑的夜,一身玄衣的梁墨萧处在光影交错之间,神色深深浅浅看不真切,如琉璃与他初见时一般。 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另一道身着墨衣的黑影就这么站在他身后,琉璃般通透明亮的双眸即使在暗中也格外引人注目,“以商道搅乱天下之势,很有趣。” 梁墨萧没有回身,依旧静静地抬头看着茫茫星空,轻声一笑,“知道我为何总是对你避之不及吗?” “不想知道。”琉璃向前踏了一步,负手立在他身旁。 “永远都是这么自信,一副占尽先机的模样,我很想知道还有什么是没有掌握在你手里的吗?”梁墨萧神色平静地道来,无视着琉璃的所谓不想知道。 琉璃目光淡然,不紧不慢地答道,“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梁墨萧一顿,亦不再追问。 无尽的沉默在这宁静祥和的夜空之下,山林之中,意外地很是和谐,一玄一墨两道在黑暗中朦胧飘渺的身影,隐隐绰绰。 “你看看你生的火,再看看人家断雨,你都不怕羞愧而死。”不远处的几人反倒很是热闹,霍灵指着断风跟前那堆火苗稀稀疏疏很快就要灭去的柴火堆嘲笑着,又转头对着断雨送去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断风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平日这些事都是断雨做的,我只是手生了罢了。” “你说你脑子没断雨灵,功夫没断雨高,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你家主子凭什么就带了你?”霍灵一脸嫌弃还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哼,因为我长得好看!”断风义正严辞的回过去。 琉璃闻言,“哦?是这样吗?”轻扯嘴角的模样带了一丝揶揄。 “我与公子可不同。”梁墨萧丢下一句话,朝前走去。 琉璃看着他踏步行去的背影,忆起之前她回答选择他的缘由时就是应的因为好看,撇了撇嘴,说实话赞美他还不满意了不成。 霍灵丢了一记不屑的眼神给断风,注意到梁墨萧走来的身影,一溜烟跑到了琉璃身边,“公子,居然要委屈你这样将就一夜,灵儿去给你在马车内铺些薄毯。” 琉璃伸手拉住准备跑开的霍灵,温和一笑,“晚上你乖乖在车内眯一宿,我与阿桀在车沿边上靠一靠就好。” “那怎么能行!”霍灵皱着小脸,一脸的不赞同。 “去吧,”琉璃轻推了她一把,“姑娘家家的在外总是不便。” 霍灵一听脚下一顿,神情不明地跳上了马车,原本嬉笑打闹吵吵嚷嚷的性子突然安静了下来,倒是令人不大习惯。 “霍小姐这是怎么了?”断风小心翼翼地朝马车上看了一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惹她生气了。 琉璃朝前走了几步,“明日还要赶路,喊她早些休息,许是不得不听我的话而使性子呢。”简简单单的话就盖过了这件事。 而今确实天色已晚,众人也知不再多言。 梁墨萧屈腿靠在树干旁,闭着眸子微憩,倒也没真正入睡,五感仍是时刻注意着四周。 断雨飞身跳上了树丛,显然是准备守夜。断风双手交叠于脑后,安然地躺在火堆旁开始休息,以便后半夜与断雨交换。 夏桀接过霍灵递出的薄毯,轻轻地盖在琉璃身上,才倚在车沿另一侧闭起目来。 夜,只余木柴燃烧时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清水 源城与清水城之间确实相距遥远,次日天色微光,刚刚露出鱼肚白,纯净的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青草香,琉璃等人已踏上前往清水的路途,紧赶慢赶,在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落下山际之前才算到达。 清水城在夏凉内也算大些的城池,可与印象中的繁华景象相去甚远,两旁林立的雅致楼宇如浮云般连绵开去,宽敞的街道,精致的造型,酒旗飞扬,无一不再诉说这座城池应有的纷繁喧嚣,如今却是昔日繁华尽已不复存在。 “这个清水城怎么这么萧条啊?”霍灵掀着车窗帘一角,原以为能看到风格各异的华服公子,举止风流地走在热闹非凡的喧闹大街上,各色环肥燕瘦的靓丽女子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如今竟是这般空旷冷清。 清水城与凉都不过一城之隔,竟像隔了千里一般。 琉璃向外看了一眼,眼中已带了丝了然。 这次入住的并非寻常人家的青瓦小院,直奔城内最大的酒楼——清风楼而去,毕竟即使是最大的酒楼,也一样无人入住,何况还是梁墨萧自己的产业。 琉璃以手轻敲桌面,淡淡说道,“华晋之所以执意联姻,原是如此,整个夏凉如今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这般偏激执着,所以那日才会露出那样大势已去的神情,抬头看了一眼轻一点头的梁墨萧,忽地笑了,“这些我便没有掌握在手里。” 梁墨萧听的一愣,忆起这是昨晚他询问的话,勾了勾嘴角,安静而轻浅。 “那么也就是说华晋的目标在凌湛c梁北珏与暮琉琛三人身上,”琉璃话语间微顿,“虽说番月如今看似与梓云并驾齐驱,那也仅是看似。”所以她排除了,毕竟若要选择,没人会舍弃丰饶富裕的梓云。招婿宴那日,他们几人可不是无端被她利用,只不过是坐等好戏收场罢了。 “梓云的琛太子年纪尚幼,而太子堂兄已娶妃。”梁墨萧静静地添了两句。 琉璃一垂眸一抬眸间眉眼顾盼生姿,灵巧生动,“看来梁北珏还是个好人。”南夜君主梁承是梁墨萧的亲叔父,而南夜前君主则是他的父皇梁渊,能让其尊称一声堂兄的人看来并没让梁墨萧厌恶,想着摹地笑了开来。 梁墨萧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没回答,只是继续方才的话题,“那就只剩凌湛了。” 琉璃不是追根究底之人,倒是梁墨萧说的话引得她面上浮起淡淡笑意,“算他有远见,那白玉三才杯便当做他的谢礼了。”话锋一转,“凌湛不会与之联姻,因为他不会给锦耀相助夏凉的机会,但是他会伸手拉一把夏凉。” “凌湛不就是锦耀的太子吗,为何还分什么锦耀c凌湛。”梁墨萧有些不解。 琉璃屈起食指再次敲了敲桌面,眼中带着一抹异样的光泽,“可惜如今的锦耀还不是凌湛的。” 梁墨萧眸光一黑,那样安静的目色就这么缓缓扫过琉璃的脸颊,似想透过她的脸看进她的内心,却什么也看不到,“这么说,凌湛有意将夏凉纳入羽下。” 琉璃唇角微微一动,“你需要夏凉吗?” “不需要。”梁墨萧眸色潋光而起,肯定地回道。 “这么巧,我也不需要。”琉璃扬眉,笑的风淡云轻,当然知道他不需要,若是需要便不会将重心置于如此冷清的清水城,起身朝楼梯走去,“昨夜没休息好,烦请这楼内小二替我抬些热水上来,洗去这一身仆仆风尘再行歇息。” 梁墨萧目光沉沉地看着琉璃漫步上木阶,这么近的距离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直觉告诉他,他们不是一类人,若说他仅是将众人看作一枚枚棋子,随着他的意志前行后退,那么琉璃便是将这天下看作了一盘棋,站在大千世界的边缘,抽身游离在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脑中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地走出了清风楼。 只在出楼前吩咐了声,“送些吃的上去。” 断雨随梁墨萧出去了,断风便留在了清风楼,看到呆坐着的霍灵,笑道,“想不想去看看清水城那个传说中的湖?” “不是已经没有水了吗?”霍灵抬头看过去,“有什么好看的。” 断风嬉笑着坐到她对面,“看你闲的慌,带你出去转转,出了这清水城,可就要马不停蹄地赶路了。” 霍灵眨了眨眼,“我叫夏桀哥哥他们一起去。”说着蹦跳着上了楼。 没一会儿,耷拉着脑袋走了下来,“公子要休息,夏桀哥哥不会出去的。” 断风一脸了然的样子,“那我们走吧。” “算了,”霍灵摇了摇头,“我也不去了,还是乖乖待在楼里好了,其实就算赶路,有公子在也不是那么无趣。”沮丧的小脸转瞬便喜笑颜开。 还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姑娘,断风刚准备开口,一道低沉且不容人拒绝的声音从上至下传来,正是不善言语的夏桀,“灵,上来。” 霍灵猛地抬头,眼波闪闪溜溜的,生动而明亮,“是公子找我吗?”话还含在嘴里,脚下已快步地踏上了楼梯,还不忘回头对断风道,“我先上去了。” 霍灵走进屋内,坐在琉璃身侧,“公子。”十分乖巧的模样。 琉璃点头示意,将桌前的纸条推向霍灵。 霍灵飞快地看了一眼琉璃,拣起桌上的纸低头仔细看去,继而展颜道,“哥哥已经回青云山庄了。”随即觉出不对,诸如此事,不至于令公子如此郑重告之,莫非有什么问题,这么想着面色便有些凝重,“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知道怕了?”琉璃勾起嘴角邪邪一笑,“下月你便及笄了,如你这般胡闹,霍家二老应当会及早将你嫁出去,免得你四处乱跑不听话。” 霍灵睁圆了眼睛,满脸惊慌,焦急地起身拉着琉璃的衣袖道,“不会吧,公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嗯,”琉璃淡淡道出,“青云山庄准备大办霍三小姐的及笄礼。”霍家行三者霍灵。 女子许嫁,即可行笄礼。如果年过十五,即使没有许嫁,也可以行笄礼。可若大办及笄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注:“女子许嫁行笄礼”出自《朱子家礼·笄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将计 “那我不回去了。”霍灵低垂着头,似乎急的快哭了,当初被抓进夏凉皇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都没这么慌乱过。 琉璃低低一笑,“别孩子气,”见其是真急了,才缓缓道,“回去后诚诚恳恳的同霍家二老赔个不是。” 霍灵连连点头,“我会的,公子。”那双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琉璃,可怜兮兮的样子。 琉璃无奈地笑了笑,“剩下的你就不用担心了。”两汪清水般的眸子说不出的明澈,既已成局不如将计就计。 从清水城一路进入梓云国内,已经是嫩芽悄生的二月,由南至北,这一路伴随着温和不变的春风,彷佛风儿便没有寒冷过,阳光也始终如初的暖和,冬日的凛冽就这么消逝在行路之间。 梓云,这个以极其富裕而闻名七国的国家,仅是踏入边城的土地,已经能感受到车水马龙的热闹,分明与夏凉不过山谷相隔,竟似隔了数年。 世人言:天下大商皆出梓云。琉璃脑中蓦然浮现出一道玄色背影,勾起的嘴角氤氲出笑意,看来这句话还是说错了。 繁闹的街市,车马奔走,人流如织,处在街道的这一头都能听见那一头商贩极具穿透力的吆喝,人群间参杂着各色口音的声线,偶尔还有马匹嘶鸣的杂乱,这就是梓云!尤其从夏凉而来,竟是有一种从边陲小国忽临富饶大国的错觉。 霍灵揪着马车的小帘子,不住地往外瞄去,街上人头攒动,什么样的人都有,熙熙攘攘的,两旁是各式各样的铺面,茶楼,酒肆,胭脂铺,大小作坊等等,鳞次栉比应有尽有,尤其是百姓面上所带的恬淡笑意,无一不说明了梓云子民对己生活的富足而自得其乐。 青云山庄就位于帝都珞珈城西面的冒县外,即使只是个小小县城四周也围起了城墙,城墙这种东西造价昂贵费时巨长,若非真正富有怎么会花重金修建,由此,可窥一斑。 冒县相比于梓云其他都城的蓬勃繁华又有了些稍稍不同,此处连绵起伏的是迭起的山峦,随处可见的湖泊河流如明镜般清澈,山川河水确实如霍灵先前所说那般,地广辽阔,人杰地灵。 出了冒县,行了一段路便能看到通往山庄的一条坦途,山脚下的阵法如今已全数撤了去,倒是看到乌压压一众人候在了那里。 霍灵远远地就开始凝望,很是惊喜道,“是爹娘和哥哥。”若非琉璃坐在马车内,她只怕就要跳车而下了。 马车徐徐地停了下来,霍灵掀起帘子躬身跳了下去,夏桀仍是不紧不慢地取出方踏安置在地,长身立于一旁等待琉璃下车,梁墨萧等人也已翻身下马,霍家二老拉过霍灵同样候在原地,数十双眼睛便这么静静望向马车方向。 如玉般温润的素手挑开了帘子,一张绝色雅逸的温淡面庞探了出来,在这明山秀水间,她的神情清淡不可攀附,这样的温色仿佛能将心头的浮动洗涤一空。 庄主霍尹秋最先反应过来,向前迈了一步,拱起双手,神情肃穆而恭敬,眼中满含谢意,“多谢公子仗义相救小女。” 琉璃上前轻抬起他准备施下的礼,“霍庄主实不必如此客气。”说着看了眼身前身躯凛凛的霍尹秋,带着习武人惯有的侠风气息,又带有一庄之主该有的沉稳大气,一别数年,脸上还是能看出些许岁月洗磨的痕迹。 从琉璃下马车时起霍祺便有些怔愣,乍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恍然回神,忙跟随其父身后又是拱手一礼,“当日霍祺鲁莽闯上公子车驾,还厚着脸皮请求公子出手,公子大恩实在没齿难忘。” 霍祺果然如琉璃所想一般,水墨色宽袖长衫,面容清秀儒雅,与霍灵的清丽脱俗气质相仿,当真是书生的扮相。 梁墨萧闻言眼波微动,剑眉一挑而起,若只是出手相帮,应当还不至于让他做到那个地步,当日的情形只怕还多了一分将计就计。 琉璃看了霍灵一眼,极为自然地道了一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霍祺听之一顿,面带疑惑地望过去,刚想询问,倒是霍尹秋打住了他的话语,神色如常道,“回庄上再详聊,总不能让公子一直站在这山脚吧。”又转身看向梁墨萧,“这位是?”其实从梁墨萧下马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了,这个丰姿奇秀,身材高颀的清贵少年,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一旁,气息飘渺淡薄,只觉望之惊叹,转身即淡,好生奇怪。 “在下萧墨。”古井般沉静的瞳眸泛不起一丝水纹,寂凉如水。 霍尹秋深深看了他一眼,霍家虽不经商,可却时常接触这一类人,萧墨的大名自然早有耳闻,往日也曾有过合作,可本人今日倒是初见,没想到竟是个这么出尘的少年,想到庄中那把奇巧的兵刃,了然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请。” 从山脚到山顶的庄子,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传闻中的诡谲阵法,想来是为了迎接琉璃而破例撤了下去。 青云山庄建于山峦顶端,占地确实不小,水色的白墙黑色的墨瓦,别致而整洁,卵石垒起,碎石铺路,一条河滩蜿蜒淌过庄子旁,背面仍是连绵的群山,整座山庄如锦帛织就与碧水青山相连,倒真是清秀幽静。 庄内也一概以幽静为主,没有璀金灿盛的摆设,干净清爽的颜色确实令人舒服,倒是走动的小厮婢女与别处很是不同,稍一打眼便可看出,皆是身怀武艺之人。 “请进。”霍尹秋亲自引着琉璃一行人走进正厅,很快便有婢女端上了茶水与茶点。 霍尹秋与其夫人坐在了上首,琉璃与梁墨萧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了主位的下首处,霍灵装作很是乖巧的模样骄矜着坐在了琉璃身旁。 霍祺见之在她对面坐定,这才缓缓开口,“灵儿,你与公子是否早便熟识?” 霍灵欣喜地点点头,“是啊,算起来我跟公子都认识十年了呢。” “十年?”霍祺惊讶道,“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毫无所觉。” 霍尹秋放下手中的茶杯,大笑道,“说起当年,老夫可是首次得见如此天纵奇才。” “是啊,”霍夫人一袭牡丹烟纱绯红秋霞罗裙,缕缕长发以华髻梳的一丝不苟,岁月的沉淀下隐约可见当年的风采,英气逼人,“当年一事可是震惊了我等,柳公子与灵儿分明年岁相仿,可行事气度灵儿却及不上万分。” 霍灵坐在一旁眼睛忽闪忽闪的,对于这句话表示完全赞同,甚至对于自己能与琉璃做比较还有几分愉悦。 “到底是什么事?爹,你们就别打哑谜了。”霍祺的好奇心可算是被十足的勾起了。 “哈哈哈哈,”霍尹秋笑了笑,“还记得当初你外出学艺,归来后我同你说起灵儿五岁时偷偷出庄差点被人拐走的事吗?” 霍祺点了点头,这么令人后怕的事自然是记得的,“后来被一小公子所救,”随即想到,有些惊讶地看向琉璃,“莫非便是柳公子?” “没错,公子可是灵儿的大恩人了,”霍尹秋说着向琉璃点头示意,“柳公子当年以一人之力破我青云山庄奇门十八局,悄无声息得带着灵儿敲响了我山庄大门,如今想来都颇为震撼啊。” 身子虽小,年岁虽弱,也是这般一身墨衣,温和而自若的气质与现今如出一辙,那时的他沉着的将霍灵护在身后,可分明不过五岁的孩子,却拥有那样不凡的气度。 “奇门十八局?据我所知,柳公子与灵儿应当同岁吧。”霍祺不可置信地看向琉璃,在看到那张宠辱不惊的泰然脸庞时,突然觉得这一切竟这样合情合理,这可是天下第一公子啊! 霍祺有一点不知,就月份而言,琉璃其实比霍灵还年幼,只是琉璃身量高,又常年以男装示人,通身气场强大,且习惯性照顾霍灵,在外人看来,琉璃倒像比霍灵年长。 梁墨萧倒不觉惊奇,只是看向琉璃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欣赏,似乎多认识他一天,便会多发掘一些他的不同之处。 琉璃拾起桌上的茶盏,舀了舀茶盖,低头呷了一口,敛去眼中盛放的异色,她没有说起的是,那一年只身破阵是她第一次接触奇门遁甲,却也是那一次令她对之起了极大的兴趣。奇门十八局,在无言师父教授她时,这不过入门的基础罢了。 “即然来了,二位便在庄内多住些日子,适逢小女及笄,那日便一同观礼热闹热闹。”霍尹秋见寒喧过后,适时地提出了邀请,毕竟混迹于江湖这么多年,从琉璃与梁墨萧一同出现在这里便可以看出点端倪,只就当下而言,应当是为了那奇兵利器而来。 霍灵一听及笄二字便有些慌神,跑到霍夫人跟前拉着衣袖撒起娇来,“爹娘,不就是个及笄礼嘛,干嘛还这么大操大办的,”很快便一副知错的可怜模样,“我以后不会再到处乱跑了,保证乖乖在家不闯祸。”这是琉璃叫她做的,诚诚恳恳认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汤泉 霍夫人一手点在霍灵额头,“你呀,就是个不长记性的,到如今这个年纪确实该收收心。” “什么叫收心啊?”霍灵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慌乱,“我在家收就行了,您看大姐嫁去了这么远,如今可就剩我这么一个小棉袄了,您还不趁机多留几年!” 霍夫人对着霍灵的小手便是一拍,“你这孩子,这么多客人在,你也不知道害臊。”抬手捋了捋霍灵垂下的长发,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不舍,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姑娘,没成想竟也一眼看破了他们的用意,她确实想趁此机会替小女儿觅一位良人,嫁了人也就能真正收心了,就如她当年一般。 琉璃抽回置于杯沿的手,不徐不疾道,“霍庄主,霍夫人,说来这本是霍家家事,在下无权干涉,可这么多年来,灵儿便像是我的半个亲人,在下以为,霍夫人不妨将灵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一年再说也不迟。”这些话由一外男说来本该有些怪异,可从琉璃口中说出却异常坦率自然。 霍夫人倒是沉思起来,越想越觉得琉璃说的有道理,带在身边教导,既能防止霍灵四处乱跑,又能教她一些后宅之事,可谓一举两得,但是,霍夫人与霍尹秋视线交汇了一瞬,莫非这柳公子对灵儿有意,方才这般说? 梁墨萧一哂,对于在意的人和事,他倒真是尽心尽力。 琉璃未等霍家二老表态,只对着身后唤了一声,“阿桀。” 夏桀以手探入衣间,拿出一卷画轴递给琉璃,琉璃接过后放在身旁搁茶杯的扶几上,“霍公子,当日情急,画轴便放置在我车驾之上,如今也可物归原主了。” 霍祺一震,画轴之上所画之人正是霍灵,这也可以称之为私物,如今归还,便是表明他对霍灵无意。 霍夫人忙看向霍灵,毕竟女儿对这柳公子的痴迷程度可是有目共睹,如今以这样的方式遭拒,应该会伤心吧,却见霍灵似乎毫无所觉,甚至很是感激人家出言相助的模样,神情间不见一丝难过。 霍尹秋看着自己夫人微微摇了摇头,这俩孩子是真将对方当作了亲人,并无男女之意,倒也轻舒了一口气。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是老夫顾虑不周,二位舟车劳顿的应当先去休息的,厢房已经备好,晚膳时分,霍某派人前去请二位一同把酒言欢一番。”霍尹秋起身唤过婢女为琉璃众人领路。 看着人群走远,霍灵拉着霍夫人的袖子仍是不放,“你们还没说好我的笄礼的事呢,我不嫁人!” “你这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嫁人,我可没说要将你许配人家,我看是你这小丫头恨嫁了吧。”霍夫人拈着袖子哧哧直笑。 “娘是坏人,不理你了。”霍灵故作羞恼地转身跑开,手拎着裙摆,跑得极快,眸中却是计谋得逞的得意,得快些去找公子分享喜悦的心情。 晚膳毕,迎着习习的晚风朝厢房而去,风带着冰冰凉沁脾的触感吹散了周身的酒气,琉璃晚间难得小酌了几杯,饭桌上迷离渐起的双眸此刻一片清明,浅量酒水于她而言无伤大雅,只不过经年已逝,如今故地重游多了些感慨。 走到厢房处,沿着房门外的石阶就地而坐,琉璃喜静,厢房这边的婢女都撤了下去,倒是没人看到这样恣意风流的公子。 夏桀皱了皱眉,声音低沉,“凉。” “无妨。”琉璃双臂屈在后头的台阶上,双腿直直向前伸出,仰着头出神地看着头顶那片漆墨翻染的天幕,星辰忽明忽暗地藏于云层后头。 这样的琉璃与往常大不相同,夏桀能做的便是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良久,琉璃坐直了身子,轻展衣摆,右手探入衣间取出了一封信函,凝视许久后郑重地交给夏桀,“送去大将军府。”声音平淡却透着浓浓的念想c怅惘c无奈,很多的情感交杂在一起,生出无限的思绪。 夏桀接过这封有些厚度的信函,想起午后琉璃挥墨时的模样,一纸言简意赅,信笔而下,通篇流畅一气呵成,薄薄的信函很快便交到了他手上,是送往金台寺的,无言大师如今正在寺内。而另一纸洋洋洒洒,沉思停顿,似有写不完的事,终于还是在这一刻交给了他。 夏桀小心地将信函放入衣间,便听到琉璃说,“亲自去。” “少主?”夏桀不赞成地看向她。 琉璃轻声一笑,风轻云净,“你看这天际,皓月当空,星子稀疏,值此时候,无人会有所动作,去吧。” 夏桀抬头看了看这与往常并无差别的天空,他看不出什么,只知道琉璃一向算无遗策,仍是有些不放心,却也只能点点头转身而去。 “等等,”琉璃看着夏桀回转的身子,格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替我带一句,自安好,勿挂念。” 夏桀郑重地点头后一瞬消失在了院中,无声无息。 片刻后,“靡靡乱世无清朗,一隅一徐妄思量。”琉璃起身掸了掸衣袍,定定地看向前方转弯处,玄色的衣角很快便出现在了眼中。 梁墨萧不起波澜的眸子深深地探向琉璃,这里是他回房的必经之路,走到这里便听到了这句鉴言,这自然不是巧合,继而抬头望了望天,心道,这便是他的其一先机? 妄思量?何止是思量,步步为营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止是思量就够了的。 琉璃对着梁墨萧点头示意后朝屋内走去,这时梁墨萧注意到那个寸步不离其身侧的夏桀竟然不在,见之也没多说什么,往前走了去。 不多时,一个偷偷摸摸的娇俏身影默默踏入了院子,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房门后闪身进了屋子。 琉璃好整以暇地坐在屋中,神情淡淡地看着偷溜进屋的霍灵,手指轻扣了两下桌沿,“何事?” 霍灵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进院子就会被夏桀哥哥给抓起来呢,”随即觉出不对,“夏桀哥哥不在?” “嗯,出去了。”琉璃直言道。 霍灵登时双眼放光,跑到琉璃身旁抱着她的胳膊,兴奋道,“公子,夏桀哥哥不在我要行起保护你的职责,所以今晚我陪你睡吧。” “那我可就危险了。”琉璃笑着摇了摇头,明日一早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呢。 霍灵也不在意,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了一旁,兴致盎然地说起别的事来,“公子,其实这次面世的这件兵刃不是我爹铸造的。”见琉璃看了过来,又道,“不是庄里的东西,我去看了,比我的小金弓还奇巧。”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弓,颇为得意道。 琉璃一向不大关注这些事,可是若非霍尹秋铸造又非山庄的兵刃,为何由青云山庄出手,梁墨萧是否知道此事。 “真的是个好东西,公子,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吧。”霍灵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就放在宝瓶阁。” 青云山庄每每出新兵器的时候就会将其置于宝瓶c宝镜c宝灯三阁中的其中一阁内,而三阁外都会设有不同的奇形怪阵,要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兵器还是颇有些难度的。 “不了,早看晚看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琉璃很是坦然,确实不大感兴趣。 霍灵懊丧地垂下头,很快又兴奋地抬起了头,“公子,那我带你去泡一泡汤泉水吧,之前说好了的。” “灵儿,我席间饮过酒了,让我安静地看会儿书,晚点再去好吗?”琉璃无奈地笑看向霍灵。 “好吧,公子记住要去后山里头那个小池子,那灵儿先回房了。”霍灵一脸不舍地走出屋子,又乖巧地将房门带上。 琉璃失笑,霍灵这样大大咧咧爱笑爱闹的性子本来同她是南辕北辙,大概便是种缘分吧,一转眼便相识了十年之久,十年。 断断续续大概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琉璃走出房门,倒是乖觉地去了后山汤泉,她是随性惯了的性子,一贯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有汤泉水放松也不至于委屈了自己。 青云山庄除了以奇门遁甲神兵利器闻名之外,便属这天然形成的瑰宝汤泉了。 汤泉山果然名不虚传,一入山间便浑身氤氲在这蒸腾的热气之中,夜深人静,泉雾缭绕,正合琉璃意。 腰带一宽,墨裳轻解,轻薄的天蚕衣也随之落下。 汤泉水深浅不一,浅处只有齐腰深,水深处没过了两肩,温滑清澈,琉璃向内划去,双手交叠在池子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享受汤泉水带来的暖意,山景水趣,细想芳华,洗净人间喧嚣。 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份安宁,极浅极淡又极稳的步子由远至近而来,琉璃忍不住一怔,回身取衣怕也是避之不及,反倒坦然地一拢耳边墨发,一踢水背靠在了石池上,将身子沉下水去,那双琉璃般剔透温淡的双眸静静地看着雾气中朦胧渐显的墨竹玄衣。 夜色寂静,突如其来划动的水声令的梁墨萧脚下一顿,如此夜深,竟还有人在此,还想着特地选了僻静的池子呢,本想转身离去的脚步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美人 冒着热气的水面隐约看见漂浮着的墨色长发,犹如笔尖探入水中飘散开来的墨汁,悠长而无迹可寻,墨发主人赛雪般透白的脸庞却令他呼吸一滞,汤泉带起的热气使那张脸染上桃花粉晕,轻抿的嘴角,以及使得整张脸格外生动的明澈眸子,可眸中的淡然让梁墨萧不由一怔,为何觉得如此眼熟? 水中未消的波纹带起霜白的起伏,梁墨萧不起波澜的双眸忽地惊起,面上的震惊渐渐变为呆滞,双腿近似不听使唤一般迈不开步子,女子? “梁墨萧,你可知非礼勿视?”咋响起的淡漠声线,他猛地背过身去。 人常说,当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力便变得格外灵敏,踩水时划动的水声,踏出水面时蓦然的动静,衣料之间摩擦的轻响,还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琉璃系腰带的手一顿,将之从中对折向着手心啪地一声一敲,缓缓走到他跟前,随后向前踏出一步,梁墨萧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此番连踏三步,梁墨萧便站在了汤泉池边沿,琉璃不再有动作,清澈透亮的双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一如既往的墨衣男装合身地穿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违和的地方,可披散而下直至膝间的鸦青色长发衬的那张本就明艳绝色的白玉脸颊越发妖娆生动,发丝间流淌下的水凝在发梢形成一颗颗水珠,静静地没入地下。 “柳公”梁墨萧闭了闭眼睛,“你你怎么是个女子?” “我本来就是女子啊。”琉璃扑哧一笑,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梁墨萧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从没想过他也有瞠目结舌的一天。 琉璃取过石块上的干布,擦起湿漉漉的头发,轻抬着下颚看向梁墨萧,“我只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指了指身上的窄袖长袍。 她说的没错,以她的惊世才华与出众的能力,若无法一展所长,确实委屈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见他还是那副笨舌的模样,琉璃继续道,“鉴于我们的长期联手合作关系,迟早也是会告知你的。” 听着琉璃淡然的声音里夹杂着一抹女子才有的轻柔,梁墨萧不由问道,“那明哲月也知情?”问完才不觉咬了下舌头,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什么?”琉璃抬起的脸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尤其白透,一脸莫名,还是回了一句,“他不知。” 大概也是觉得今晚给他的惊吓过大了些,琉璃很知趣地说着,手一指汤泉,“我便不打扰你了。”手中的布往一旁的竹篓内一扔,准备朝外走去。 梁墨萧指了指琉璃披散的长发,“你便这样走啊?” “本公子光明磊落何惧人言。”虽这么说着还是素手朝上束起长发,缠绕成髻。 梁墨萧眼中浮起一丝笑意,“这里暗,你小心台阶。” 琉璃转身上下看了他一眼,“梁墨萧,你不大适合这种怜香惜玉的举动。” 梁墨萧在她身后闭了闭眸,转瞬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是男是女从一开始就与他无关。 翌日清晨,琉璃打开房门的时候夏桀已经归来,正候在门口,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他好吗?”琉璃整了整衣摆,抬腿迈出高起的门槛。 夏桀飞快地看了一眼琉璃,见她已经不复昨夜低落的情绪,低声回道,“好。” “走吧,去见识见识青云山庄的宝器库。”琉璃勾起唇角,大踏步超前走去。 离霍灵及笄还有数日,霍尹秋便在昨日晚膳时提出领她与梁墨萧二人去参观历年来青云山庄所铸的各色兵器,这其中不乏先辈们所造就的不传世名器,倒是可以一饱眼福,虽然琉璃对这些一向淡淡,却也并未推拒。 吃完早膳,霍祺霍灵兄妹二人领路,朝宝器库方向而去,坐落在山庄北面的宝器库离厅堂有些距离,走过清灰的砖石路,穿过架于水流之上的廊道,一路行来,多是正浓的花草,映衬在角角落落里。 不远处,一扇不同于别处的菱花纹木窗敞开在侧廊之上,原本三三两两稀疏的仆人在这里也骤然密集了起来,显然是快到了。 青石块路直指前方的院落,院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墙面已经有些斑驳,从四周的装饰可以看出这里的制作样式很有些年份,大概是好几十年前便已落成的屋宇,很是洒脱简约的风格。这些种种,这座院落的主人曾经怕是个潇洒自在的翩翩世外公子吧。 “拂衣舍。”琉璃看着院落前的简朴门匾,飘逸利落的三个大字,轻笑着念出。 霍祺回头看了一眼,霍灵很快走到琉璃身边,看了眼门匾,说起这其中的典故来,“这里原先住着的是我爹的一位先生,也不知道是教什么的先生,据说住了没几年便自己走了,走之前写了这三个字,后来我爹便将这里改成了宝器库。” 虽然字体还未成形却也极为眼熟,琉璃眉间带了分好笑,倒没再说话。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藏而非藏,这做派倒是符合那位。 踏进院落里,本以为会进入什么古怪的阵法,结果迎面却只见院中简单的摆着一些石桌石凳,疏落的院子种着两排高树,干净爽朗也过于质朴,并无出奇之处。 青云山庄多处可见阵型痕迹,可作为存放历年来留存兵器的地方竟连简单的机关都没有,四周守着的家仆固然多了数倍,可皆是武功平平之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墨萧今日与琉璃照面时已经再无昨夜蓦然升起的尴尬与不知所措,一切稀疏平常,如往日一般无二,平静的面容下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拂衣舍倒是与别处不同。”跟在梁墨萧身后的断风眼珠子朝四周滴溜了一圈,终于还是忍不住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是想问这里为什么连个最普通的阵都没有吧。”霍灵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老神在在的样子。 霍祺爽朗一笑,并未解惑,只是将手朝屋门方向一摆,“诸位先进屋看看吧。” 拂衣舍仅有正厅东西厢房三间屋舍,占地不大,踏进正厅后可见,如今这三间房屋已被打通,整个内室呈现出一个凹字型的模样,里头形形摆着各种各样的兵器,看不出有什么规律。 环视四周,一眼便能望尽屋中摆设,屋内空旷的仅余架子与兵器,再无其他,更别说藏匿什么机关了,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好似这些价值连城的兵器在给来人一个讯号,任君采撷。 琉璃轻而淡然的目光正巧与朝这厢望过来的梁墨萧碰撞在一起,二人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一丝趣味,随后很快移了开去。 霍家兄妹二人既然作为陪同,自然需要解说一番,霍灵虽在学武方面极其认真,可在兵器认识方面却插科打诨惯了,这个任务便放到了霍祺身上。 霍祺在面容气质上与霍灵相仿,可性格却大相径庭,介绍时引经据典,穿插其间的故事也极为有趣,真难想象青衣书生般的他竟出生于这样的江湖世家,以他腹中的文采参加科考也不在话下吧。 “这把软剑由我祖父所制,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个故事,当年家父求娶家母时,这还是其中一件聘礼呢,”霍祺清秀的面容随着这一笑,眉目间的那股书卷清气也带了几分生动,“家母原先时常佩戴于身,据说这把剑挥动起来速度之快堪比长鞭,割断颈喉防不胜防,即使一击不中一抖后也可迅速进行下一击。剑身轻薄如蝉翼,系于腰间犹如无物。” 之前偶遇时霍祺进退有度,举止周全的态度,加之霍灵这一层原因,琉璃对这个清隽雅致,谈吐大方的霍祺还是有几分好感的,“霍公子,这屋内如此多兵器,倘若劳烦你一件件介绍下来,怕是会很辛苦的。” 霍祺脚下一顿,似乎对琉璃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出乎意料,不由望了过去,入目的还是那样淡淡的神色,却足以令人震惊,他初次接触的公子可是很疏离的。 梁墨萧本就站在琉璃身侧,这时也朝身旁的她看了一眼,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她不像这样多事之人,再看可这霍祺也并无出奇之处啊。 倒是夏桀对于琉璃的语出惊人已成习惯,琉璃行事原则极其简单,看人做事全凭喜好,无关其他。 “是啊是啊,哥,你不用介绍的那么详细,”霍灵手指对着屋内所有的兵器遥指了一圈,“那么多,看的人眼花缭乱,你现在说得再清楚,保不准我们出了这个门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霍祺看着自己娇俏的妹妹,无奈地摇摇头,屋中这二位可不是一般人,当人家同她一样了,笑着并未戳穿,却也止住了方才滔滔不绝地解说,一停下来,发现竟说的自己有些口干,对着琉璃感激地点了点头。 注:“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出自李白《侠客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遗物 琉璃似无所觉地往西厢房那面走去,皆是打眼一瞟而过,显然对于这些武器兵器,并无太大兴趣。 来来回回消磨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是看的差不多了,在出屋子的时候,琉璃与梁墨萧便注意到了走在后头的霍祺,一反进屋时的指路先行。 琉璃朝屋外看了一眼,眸光清亮而起,小巧的唇瓣随着抬起的右脚踏出门槛而隐隐勾起,整个人率先出了屋子,霎那间,清光白日的庭院化作了只手不见的黑暗,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自己。 梁墨萧紧随其后,只见方才还碧云闲日的晴朗天际转瞬就成了遮天蔽日的暮霭,连绵而下的是成河的血流,甚至好似嗅到了血腥之气。 夏桀,断风与霍灵接连踏出屋子,触手可及的庭院同样在他们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皆是不同的幻象。 不过弹指间,所有的幻象皆消失在了眼前,好似方才身临其境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好一个拂衣舍,”琉璃转身看向落于人后的霍祺,神情淡淡地朝他手上一扫,“好一个万象阵。” 霍祺眸中流露出的惊叹之色不加掩饰,拱起双手对着琉璃便是一个鞠躬,“公子学识渊博,我等不过是班门弄斧了。” 此阵精妙之处便在于以不变应万变,初进阵时看似一无所有,待到出阵时则是无所不有,难怪敢将宝器库设于此处。且不同的人踏入该阵之中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同理,解法也不同,最妙之处在于同一人再次踏入这阵内所见之物较之先前又有不同。 即使如此,也有打破这一点的人,那便是琉璃,无论她踏入万象阵多少次,所见所感始终如一。 “霍公子不必如此自谦,在下师承无言,这些都是师父倾囊相授时所学的。”旁人用尽手段探查到的信息对于琉璃而言不过是闲聊时毫不在意的东西。 一开始对琉璃避之不及不屑查,后来决定与之联手便不想查,梁墨萧还是第一次听到琉璃说起自己的事。 “可是金台寺的无言大师?”霍祺惊讶道。 “正是。”琉璃答的很是自然,不骄不躁。 霍祺领着众人走出了拂衣舍,有些感慨,“从未听闻无言大师收过徒,说来惭愧,当年我也曾想拜入大师门下,结果连大师的面也没见着,原来公子竟然是大师的徒弟。” “哦?师父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改日有机会定引霍公子与师父相见深聊。”琉璃声音清淡却可听出其中的诚意,今日的她倒是好说话的很。 “那便有劳公子了。”霍祺又是一礼,当真是将礼数尽的周全。 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门匾上拂衣舍三个飘然恣意的大字,琉璃眼中沉浸着一抹笑意,原来她与霍尹秋竟师出一人,只不过当年的师父与如今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啊。倒是没想到师父曾经还有过这么一段趣事,只是不知这其中又隐藏了什么秘密,只道不虚此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到青云山庄的第三日,梓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日也正好是霍灵及笄的前一日。 “他来做什么?”青瓦廊檐下,长廊石阶蜿蜒而下,圆柱旁倚坐着一位绝美少年,墨色的衣袍在清风中微微摆动。 梁墨萧淡淡扫过清绝淡然的琉璃,眼前蓦然浮现出那晚妖娆的脸庞,眉峰微皱,安静地将视线移向别处,“你惹来的麻烦,不该收拾一下吗?” “那还真是个大麻烦,”琉璃轻笑道,“不过,如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理当同甘共苦不是?” 同甘共苦? 饶是沉静如梁墨萧也不禁伸手在眉间捏了一捏,他到底是碰上了个谋士,还是被赖上了个无赖啊,道了一句,“不管他。” 听着梁墨萧毫不在意的话语,琉璃弯了弯嘴角。 在这个自顾不暇的时期,梁墨萧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相对于凌湛也是一般,至多互相试探,隔应隔应对方,所以两人均是一副风淡云轻的神情,都没太将凌湛突袭梓云的事放在心上。 琉璃背靠着石柱,将双腿支在石沿上,转头朝廊外的树荫下看去,断风咧着嘴一脸兴致盎然地说着一些趣事,夏桀面无表情地在旁边杵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这情景倒也有些意思。 想起阿桀跟在她身边这数年间,除了她之外,很少有人能在他跟前搭上话,从前有灵儿,不曾嫌弃阿桀沉闷的性子,整日夏桀哥哥长夏桀哥哥短的,如今又多了一个聒噪不知疲累的断风,也挺好。 梁墨萧顺着琉璃的目光朝外看去,一瞬又收了回来,廊外有断风那张停不下来的嘴衬着反倒显得画面一片和谐,却是廊内,虽不是独处,这一片静默里竟令得他升起一丝不自然来,嘴角动了动,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可知明日出的是何物?” “不知。”琉璃的视线一如既往地定格在那片树荫下,浅浅弯起的嘴角煞是好看,随意地说了一句,“东西就放在宝瓶阁。” 梁墨萧无声一笑,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坦白,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石沿上,“我知道。” 琉璃闻言这才回过头看向身前离得不远的梁墨萧,以眼神示意他是何意,既然知道为何发问。 看到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的琉璃时,梁墨萧摹的一怔,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他方才为何会有此一问,明面上仍很是平淡地说着,“此物名为风清定乾棍,巧妙之处在于拼合可成长棍,断合可成节鞭。” “你是说风清定乾棍?”琉璃淡然的脸上划过一抹惊色,很快便归于平静,定定地看着梁墨萧须臾,“你应当知道这是何物。” “当然。”梁墨萧回望了过去。 是了,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何况梁墨萧。 风清定乾棍,是数百年前一统天下的姬氏一族的传国之物,不过也就是数百年的时间,姬氏仍走向了分崩离析的境地,演变成了如今七国分立的局面,可这风清定乾棍便似消失了一般了无踪影,如今却不动声色地出现了。 但,出现在青云山庄,并非好事。 不对,若真是风清定乾棍,青云山庄不敢以神兵利器之名如此大张旗鼓地放出风声。 琉璃静默片刻,幽幽道,“此棍是不是已经变了模样,连青云山庄也骗了过去?” “没错。”梁墨萧心中微叹,不过片刻时间便将脉络摸清,直指问题所在,果是奇才,“本由玄铁相连长棍的锁链被换成了寒铁,且本该断合成三节的棍鞭只剩下了两节。” 琉璃静了静,低头就笑出了声,“听起来做这事的人还挺缺德。” 寒铁亦是极为精贵之物,可比起玄铁来还是逊色了,最主要的是,如今这定乾棍成了二龙棍,难怪能连青云山庄都被懵了过去。 不过既然梁墨萧确认,琉璃也不疑有他,只是淡淡笑道,“毕竟这确是风清定乾棍,想来你还是势在必得吧?” 梁墨萧摇了摇头,“若是其他,拿下便拿下了,这个,我还真不想要。”顿了顿,朝琉璃看了一瞬,“不过” “不过?” 微风徐徐,穿堂而过,正好扬起琉璃飘然的发丝,看向梁墨萧的神色宁静而美好,不掺任何杂质。 梁墨萧只觉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姑娘时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有时又有一种很亲和易接近的错觉,想着,不动声色地将焦灼于琉璃身上的视线递向别处,轻声说道,“没什么。” 琉璃也没在意,大概是性子缘故,没什么好奇心,理了理衣摆,将支在石沿上的双脚踩至地面,放松道,“这一路上可谓是养精蓄润了,等去了南夜,怕是有场硬仗要打了。” “还好,”梁墨萧胸有成竹,不徐不疾地说道,“你只需混吃混喝便可。” 如此耳熟的话语没有令琉璃有片刻迟疑,从善如流地答道,“乐意之至。”起身后用下巴朝着树荫方向一指,“倒是断风,日后可否请他多与阿桀这样谈谈心。” 这句话使得廊外二人同时转过头来,这点距离的声音由他二人听来自然毫不费力,见谈话结束,夏桀面色如常地走回到琉璃身侧,断风紧随其后,嘴上还不停地说着,“你看吧,连你家公子都说了要你同我学习,就方才,我说的口干舌燥,你连眼皮都没带抬一下的,”说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老神在在的样子,“闷死我是无所谓啦,你就不怕闷坏你家公子?” 夏桀听着终是缓缓看了一眼琉璃,沉稳的面容下有些神色不定。 琉璃见状摆了摆手,“学习可罢了,只是阿桀不爱说话,我怕闷坏了他,所以才希望你替他说说话。” 替? 什么叫替?说话也能替? 断风快走了几步站在了梁墨萧身后,见自家主子始终保持着静坐的姿势,没有任何异议,不禁有些哀怨,好好的暗卫不做竟做成了陪聊,如此凄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笄礼 来参加及笄礼的宾客多数已于昨夜入住了山庄,住的院子倒是都与琉璃二人离得要远些,连日来安静的山庄在这个春日的清晨总算有了些热闹。 青云山庄虽名声在外,却毕竟只是在江湖显赫,到底与官家不同,霍灵的及笄礼也就没那么繁多的讲究,来往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均有,没有过多的忌讳。 与外面的笑语喧哗不同,琉璃静静地坐在屋中,手中拿着一卷书册,对面坐着不声不响的夏桀,外头的熙来攘往尽数被隔离在房门之外,难得的清静。 不知过了许久,琉璃伸手将桌上的一只金丝楠木盒朝前一推,眼睛并未离开书页,说了句,“这是给灵儿的及笄礼,送礼后你便随在梁墨萧边上替我观礼罢。” 夏桀收过木盒,看了琉璃一眼,闷声道,“留你一人?” “无妨,还有断雨,无需担忧,”琉璃翻过一页,声音温润道,“反倒是灵儿,若你我二人均不去,只怕灵儿会闹翻天的。” 夏桀一默,便点点头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庄内众人多数已往正厅而去,一路走来没什么人,竟是畅通无阻,夏桀便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到了霍灵的闺房外。 “你怎么往这边来了?正厅可不是这个方向!”屋外站立着几个婢女,连连将夏桀拦在了门外。 “你是柳公子边上的人?”其中有个婢女曾跟在霍灵身边见过夏桀,忙上前来,一眼看见他手中的木盒,盒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隐隐浮动的金丝,伴随着淡雅的幽香萦绕在鼻尖,忙问道,“这是要交给三小姐的吗?” 夏桀低头看了一眼上前来的婢女,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说话。 婢女倒是被夏桀这一眼看的头皮发麻,一时进退两难,不过她知道自家小姐与柳公子私交甚好,想了想,“奴与小姐通传一声。”说完忙朝屋子里走去。 很快,跟前的房门便被打开了,霍灵满脸笑意地提着裙摆跑了出来,声音欢快且愉悦,“夏桀哥哥!” 霍灵一身妃色织锦采衣,裙裾上绣着大片芙蓉花,朱红色的锦边绣,细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采衣色泽纯丽,与她平日里惯穿的雅致素色大相径庭,却透着一抹别样的风情。 夏桀抬手将木盒递向她,霍灵飞快地接了过来,“这是公子送我的吗?”说着一脸希冀地看向夏桀。 夏桀点了点头,转身欲走,脚步微微一顿,声音极轻,“好看。”便踏步而去。 霍灵捧着盒子的双手一紧,未施粉黛的双颊染上一片粉晕,一身锦绣在粉颊映衬之下明丽动人,她久久地立在原地盯着夏桀远去的身影。 “灵儿,你在外面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霍母见霍灵出屋许久也不见动静,跟着走了出来,便看到了回身的霍灵手中抱着的金丝楠木盒,“这是?” “公子送的。”霍灵得意的将盒子往前一递示意后,将盒子的锁扣掀起,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木盒,一支造型独特的金簪躺在盒子锦缎中,“哇——”霍灵忙拿起簪子,“像我在用的小金箭一般。” 细细的簪子通体以黄金铸造,金丝攒簇如箭羽般的簪尾薄如蝉翼,金辉璀璨。 相对霍灵的一脸欣喜,霍母却脸色隐隐凝重,轻轻拉过霍灵的手将其牵回屋中,斟酌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母亲问你,你与那柳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霍灵一脸茫然地看向霍母。 霍母指了指霍灵手中的金簪,看她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发簪可不是旁人谁都可以赠送的。”言下之意,这簪子莫非是柳离相送的定情信物? 霍灵也不是蠢笨之人,很快便明白了霍母的意思,失笑道,“娘,我与公子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霍灵将簪子放回盒子中,世人皆不知晓公子的女儿身份,也难怪有此困惑,“公子便像我的亲人一样,您就别瞎想了。” 霍母端详着霍灵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却也不再多说,往外头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我先过去正厅,你收拾收拾,”抬手似有感触地摸了摸霍灵的头,“灵儿长大了。” “我只是及笄,又不是要出嫁了,娘,您别这么伤感。”霍灵轻推着霍母出屋,“您快去吧。” 这边,夏桀走进正厅中,一眼便看到了左手侧静坐的梁墨萧,抬脚走了过去,不发一言地站在了他身后,没有多余的神色,没有多余的话语。 梁墨萧看到只身一人出现在正厅,并且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的夏桀,会意琉璃是不会来参加这场宴会了,心中腹诽,倒是躲得快。 断风伸手拉了拉夏桀的衣袖,神秘兮兮地问道,“你家公子呢?”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气馁,继续说着,“你家公子是不是偷懒不想来,所以派你过来了?我说”宴会的开始及时打断了断风源源不绝的说话。 “今日,小女霍灵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下面,小女霍灵的笄礼正式开始!”霍尹秋简单地做了开礼致辞,大手一挥道,“便请霍灵入场拜见各位宾客。” 笄礼的行程本就是繁复的,好在青云山庄没有仿效世家大族的风气,且也没了非将女儿嫁出的心思,很多东西就简而化之了,反而重点托出了风清定乾棍,此时称为寒金盘龙棍。 即使脱去了风清定乾棍的外衣,这件武器也算一件不可多得的精品,来人多是江湖人士,自然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盘龙棍高置于正厅中间,两旁安坐的宾客,互相交谈着,虽说很感兴趣,却也并不是势在必得,梁墨萧双手按在膝上,侧头朝厅外望去,不知在看什么,并没将注意力放在厅中。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厅外石阶上一道雍容尔雅的绛紫色身影徐徐而来。 “柳公子,白日里那个场面您是没瞧见啊!” 漆黑的夜,不见云层,月色的清辉沉沉地洒落下来,淡淡的银光将石山上的亭子包拢了起来,琉璃一手支着脑袋闲坐在石凳上,边上坐着梁墨萧,手臂随意地搁在石桌之上,夏桀坐在亭子围栏的木栏处,一切柔和而静谧,若非多了一个手舞足蹈的说书先生——断风。 “主子刚走入正厅,那可是完全吸引了在场所有姑娘的注意啊,要不说江湖儿女生性豪爽呢,全然没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扭捏姿态,眼珠子就直直地粘在了主子身上,“说着还拿手比划了起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可是直接就走了过来搭讪,您可是错过了这壮观的场面。” 琉璃换了一只支脑袋的手,不咸不淡地回道,“幸好我不在场,我要是在,可就没你家主子什么事了。” 亭中一瞬变得异常安静,梁墨萧曲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原先不觉得什么,如今知晓她是个女子,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的魅力竟输给一名女子。 断风讪笑,“也亏得您没去,别说姑娘家了,我怕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们也掉了魂。” 闻言,琉璃懒懒地冲断风睨了一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您别冲我,”断风说话间按了按胸口,心中腹诽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简直太妖孽了!” 梁墨萧凉凉地看了一眼断风,“少说废话。” “好嘞,要说今日到来的除去一些江湖人士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梓云丞相秦罡的嫡长孙竟也在场。” “秦越?”琉璃看向一旁的夏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琉璃没再说什么,梁墨萧看了一眼琉璃,没说话。 “就是他,”断风应道,“不过最有意思的是,梓云太子殿下还送了礼过来,这青云山庄还真是有些份量的。” 其实这一点还真没什么,首先霍祺与暮琉琛本来就有些交情,其次与霍灵在夏凉又有一面之缘,送份礼不过是举手之间,不过对于青云山庄来说却是莫大的荣耀了。 “还有还有,”跟在梁墨萧边上憋了一天没说话的断风,现下找到说道的地方,可谓是一吐为快,“霍家小姐今日的盛装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最后大袖礼衣加身,钗笄入环的模样,我好似又看到了她在夏凉扮作臻灵公主的情景,连夏桀都看呆了去,是吧。”断风走到夏桀边上挤眉弄眼道。 夏桀看都没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端坐着。 “好吧,是我看呆了。”断风摊手无奈地说,“不过,我发现今日来的年轻公子居多,怕就是为了来求娶霍小姐的吧?” 看了一圈,见没人回应他,断风又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丝毫不觉半点尴尬,“不过后来笄礼一结束,霍庄主就拿出了那件武器,如今陋名为寒金盘龙棍的风清定乾棍。”说完看向琉璃,想从她脸上看出些别的情绪,结果并没有。 断风完全不受打击,继续说道,“此物一出,厅中自然更加热闹了,便见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不过谁也没有出头,就在这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王妃 断风笑嘻嘻地卖着关子,这时琉璃看了过去,断风耐着性子等着琉璃询问。 便见琉璃红唇微启,淡淡地道了一句,“凌湛来了。” “啊?”断风僵硬地扯着嘴角,“柳公子,您太神了。”不过,他也没气馁,“凌太子出手,一定是知道了此物为何物。” 凌湛的到来,自然令整个场面有了大不同。 “本宫可是来晚了?”短短一句话便给这温暖和煦的春日添了一股寒凉,凌湛撩起暗金镶绣的衣袍,缓缓踏进正厅之中,手中的玉骨扇轻摇,“这寒金盘龙棍本宫甚是喜欢。” “凌太子远道而来梓云,可是上宾,理当迎至珞珈城的别馆中休憩,我等竟失察至此。”说话人身着青白色贡品柔缎,外罩轻纺烟罗纱,腰间一条白玉长穗绦,挺秀颀长,细长温和的双眼深邃无害,正是秦越。 凌湛似有若无的视线扫了过去,“秦公子。”嘴角勾起的笑意恰到好处,礼数周全,却不作回应,直直地朝正厅中而去。 余下的若干人等,具是噤若寒蝉,心中忐忑面上也强装着镇定。 霍尹秋早已从主位上走了下来,对着凌湛躬身施了一礼,“凌太子光临寒舍,老夫真是有失远迎。” “霍庄主客气,本宫只为此物而来,别无叨扰之意。”凌湛长身立于厅中,以眼神示意厅正中摆放的定乾棍。 “这” 就在霍尹秋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凌太子若当真钟意此棍,不如便按江湖规矩来,价高者得!”一贯内敛不言的梁墨萧乍反常态,当众对上了凌湛。 凌湛深而无底的黑眸不禁暗了一分,“萧公子一向与世无争,如今也想来分一杯羹?”看似温文有礼的问话如破空而出的利箭朝梁墨萧飞速而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是个商人,怎可能与世无争?”梁墨萧神色自若,丝毫不为凌湛的话语所动。 厅中凌湛负手凛然而立,厅侧梁墨萧沉静安然就座,不知是否是错觉,众人竟觉得此二人强大的气场分不出上下。 “我从未见过主子在这样的场合出头过,我都惊呆了!不过,比有钱,在主子跟前就是那凌太子也得退避三舍!”断风一会儿仿着凌湛的语气说话,一会儿学着梁墨萧的神情,虽说活灵活现,却也有几分好笑。 琉璃朝梁墨萧看过去,有些疑惑,“不是说不想要吗?”难道就为了出一口气?这不是他的作派。 “断雨。” 梁墨萧朝空中唤了一声,断雨便躬身出现在了亭中,手中还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方盒,“主子。”将方盒往桌子一置,又隐去了踪影。 “送你的。”梁墨萧伸手打开了盒子,盒内正躺着白日里那场看不见血的厮杀所得的战利品——风清定乾棍。 “据说凌湛送了你一套凝脂白玉茶具作为见礼,这是我的,如今补上。”还有一个真实的原因梁墨萧没说,很少看到琉璃有感兴趣的东西,虽然只是一瞬,他也捕捉到了琉璃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至于此物背后的意义,他只相信,人定胜天! “要这么急着赶路吗?公子,在山庄再多住几日吧。” 昨日深夜里,下了一场春雨,雨后的清晨带了一丝凉意,雨水冲刷后的石子路反倒干净清爽,青云山庄外几匹马低着头啃着带有水珠的嫩草,马车上塞满了霍灵准备的吃食,她手上拽着琉璃的衣袖,眼里尽是不舍。 霍母见女儿这副模样,也柔声劝道,“是啊,柳公子,不若再住段时日。” “多谢夫人好意,这几日已是多有打扰,今日也该离去了,”琉璃摸了摸霍灵的脑袋,“不许再到处乱跑了,令大家都担心你,日后我会抽时间来看你的。” 霍灵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闷声闷气的,“那你要说话算数。” “嗯。”琉璃朝着霍尹秋三人拱了拱手,“霍庄主c霍夫人c霍公子,在下告辞,留步。”说完转身对梁墨萧点头示意启程。 一路上,还有些雨水激荡后留下的小水坑,倒映着湛蓝的碧空,水波在快马奔腾下漾起一圈圈涟漪,景致别趣。 琉璃坐在马车内,眼神瞟到随意安放在马车内的方盒,纤手不自觉地按了上去,怔怔的有些出神,这份见礼比起什么茶具要有意义得多,没成想,此物有一日竟要经她的手物归原主。 天意? 眼睛透过车帘朝前方看去,好似能穿透帘幕看到前方骑于黑马之上霜姿艳逸的身影,琉璃抚了抚身旁的方盒,神色轻松了几分,若真喜欢这天下,逆天而为也不是不可! 车外的梁墨萧似有所感地回头朝马车看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奇怪,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主子,人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才多会儿没见就想柳公子啦?”断风一向口无遮拦,见梁墨萧突然转头看向马车,忍不住逞起口舌之快。 “滚远点。” 车马飞踏,疾驰于官道之上,停停走走,因在梓云已经没有需要逗留的事情,走的多是通往南夜的近路,并不经过那些主要城池,休憩之地也多是一些小城小镇。 这日天色渐暗,经过梓云北境的重要城池乐安后,便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歇了下来,当晚,迎来了梁墨萧身边一个陌生的面孔。 “主子。”仲商脸色凝重站在梁墨萧跟前,看到一旁自如斟茶的琉璃时,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惊艳。 梁墨萧点点头示意他说事。 仲商也便毫无顾忌地说道,“皇上下旨,命主子务必立刻回盛安,且派出了许多宫廷暗卫寻找您的踪迹,只怕” 只怕寻找是假,暗杀是真! 梁墨萧冷冷一笑,当初他的叔父梁承以梓云嫡长公主之名空设喜轿当众羞辱于他,他反而将计就计以亲自寻找王妃的名义离开南夜,如今过去这些时日,也该着急了。若他能自己回去固然是好,可要是一个不小心死在了路上,那就更好了!再替他这个不起眼的侄子大办一场葬礼,既除去了心腹大患,又博取了百姓的称颂,一石二鸟! “那也要他找得到才行。”梁墨萧声如寒霜,冰冷异常。 在众人眼中,他只是一个过气的落魄皇子,面色终日暗沉无光,与如今这副模样截然不同,要想查清梁墨萧与萧墨的关系,不费些功夫是不可能弄明白的。 禀明完事后,仲商的目光投向了一边旁若无人的琉璃,也不知怎么的,似有顿悟道,“莫非这位就是扮作男装的王妃?” 琉璃端起茶杯的手随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呷起茶来,眸光清冷未置一词。 方才沉重的气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梁墨萧没说话,眉梢却染上了一丝笑意,没有呵斥亦没有解释。 一旁百无聊赖的断风好似听到了异常好笑的话一般,捂着肚子笑个没停,指着仲商说不句话来,“哈哈哈哈,仲商,你完蛋了。” 仲商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他说错了什么,不过也知道他应当是弄错了,率先朝琉璃拱了拱手,“抱歉。” 琉璃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眸色在烛光的映射下一片清明,全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仲商,你知道你面前的这位是谁吗?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第一公子柳离!不过”说着又笑了起来,“若是柳公子扮作王妃回盛安,帝都肯定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听到断风的话语,梁墨萧突然发现,因着第一公子柳离这个名头,他从未想过她会是个女子,毕竟,她所做出的成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仲商一脸震惊,早听闻第一公子男生女相,生就一副绝世容颜,没想到今日竟得见真容,可一想到柳离惊世的才情,不免感到愧疚,竟将人看作女子,忙上前认错,“柳公子,仲商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感到惭愧。” 琉璃依旧一脸淡然,只抬眸看了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的断风一眼,素口轻启,“阿桀,将他丢出去。” 夏桀好整以暇地对琉璃点了点头,即使给了断风足够的时间做好逃跑的准备也逃不出夏桀的速度,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下断风便被丢出了门,只余断风在外头哭爹喊娘的声音,“夏桀,柳公子只让你把我丢出来,没说给我点住穴道啊,万一我在外头被野兽吃了怎么办?你做了多余的事,我要跟柳公子告状” 仲商惊讶地看向沉稳地立在琉璃身后的夏桀,按说断风出身于暗卫,功夫在暗卫中虽不是顶好,可也不至于如此不济,被夏桀像拎小鸡一样丢出了屋,毫无还手之力,此人功夫之深深到何种地步? 梁墨萧伸手拿过茶壶,将琉璃的茶杯斟满茶水,轻声道,“其实这个主意不错。” 琉璃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展颜一笑,笑意止于眼底,却也令的满室光耀璀璨芳华,口中的话语凛冽清透,“你病了,得治。”起身掸了掸衣袍,抬腿朝门外走去。 门外断风的声音还未停下,梁墨萧坐在原处从那个笑容中回神后按了按眉心,自嘲道,“好像病得不轻。” 注:“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出自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萧园 从繁华似锦的梓云到南夜境内时,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同,南夜的美是古朴大气的,城内层层楼阁黑瓦青砖,壁石上雕工磅礴精细,云层间漏下的阳光,斑驳地交错在暗黑的城墙上,痕迹干净而略显沧桑,风霜的印记极富灵气。 车轮滚在各色石板铺就的路面,透过车窗帘子隐约可见街市上来来往往行走的百姓,可以看出南夜的百姓似乎要比梓云质朴得多。 分明已是春末入夏,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南夜确比其余各国要冷上几分。 重新踏上盛安京道严丝合缝的石板路上,梁墨萧没有重归故土的欣慰,脸色竟比平日里还冷冽,十年前这里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梁墨萧驱马朝盛安最金贵的鸿鹄大街而去,进城后,不知不觉间,后头便跟了许多仆从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京道上,生怕别人不知首富萧墨的到来。 鸿鹄街紧邻皇城东侧,能在鸿鹄大街上有一席之地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应当说仅仅有钱是买不了这边的地的,你得有身份有手段有背景。 鸿鹄大街中最有来头的要数锦衣巷,绵长一条巷子只住了两户人家,巷子三分占了一分地的是南夜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云陵水。剩下的地是一处高门大院,东至诚宝街,南靠湘辛路,北临旺福巷,乌黑色的大门别具一格的立在这华贵高耸的墙院中间,足金的门把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富裕之气迎面而来,高悬的赤金朱红门匾上大笔书写着“萧园”二字,真真是把首富二字刻画得淋漓尽致。 踏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玉石所著的大拱门,其后一条曲折蜿蜒的游廊,路面用着各式精致的通透石子铺设而成,游廊两侧佳木葱郁,绿意青翠,皆是些名贵的树木。 再往里走,目光所及之处渐渐明朗,道路平坦宽阔,已可见两旁飞楼屋宇,雕梁画栋,华贵张扬的摆设令人目不暇接。 琉璃水眸温淡,对园中的金贵华丽视若无睹,眼睛直视前方,平静地走在梁墨萧身侧,看不出喜怒的眸子不起波澜。 “先带你去看看给你安排的院子是否满意。”梁墨萧亲自领着琉璃一路往宅子东面而去。 走过一片楼廊,穿过层峦叠起的山石假峰,眼前的景色忽的一变,出现了一片宽阔的湖泊,细细长长的一条水道相连,竟是片流动的水域,院子就在清幽秀丽的池馆水流旁,掩映在影影绰绰的树丛草垛之间。 其中水榭阁楼皆在一处,门上书着“流觞阁”三字,倒也立意。 梁墨萧看着琉璃,从她面上也看不出神色,问道,“如何?” “客随主便。”琉璃抬头轻笑,若说住,最华贵的金丝软塌她睡过,最简陋的雪山洞穴她也没嫌弃过,没什么讲究。 梁墨萧划动了下嘴角,手指朝西指去,“穿过梨花木林便是我的住处,离流觞阁很近,另外,萧园内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不用有所顾忌。” 琉璃点点头,与梁墨萧一齐踏进了流觞阁。 走进楼阁,屋内桌椅摆设一应选用了上好的楠木,镌刻雕琢着细致的花纹,右手边的房内当中摆了一张花梨大案,案上堆着各式书轴画卷,两方不同的名贵端砚,笔架上挂了数十支用法不一的毛笔,一叠叠洒金宣纸平摊着,用的尽是些最贵重的东西。 从走进萧园开始,琉璃便发现了此处富得流油的华贵,便是插花的花瓶也用了名窑烧制的器具,这么一座宅邸,便像在昭告世人,宅院主人很有钱,不缺钱,除了享受之外,没别的志向了。 “高宅大院,钟鸣鼎食,这便是你要给世人看的表象?”琉璃手扶着楠木椅,笑道,声音仿佛隔了很远,带着飘渺的意味,却如平地一声惊雷响在原地,“南夜的这趟浑水你早已布好了局,为何迟迟不动?” 梁墨萧双手负在身后,指尖微微一动,看向琉璃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从踏入南夜到盛安城,这么短的时间竟能看出他的部署,“番月这盘棋你也早已摆好棋子,为何足足下了两年?” 言罢,琉璃与梁墨萧不谋而合地相视一笑。 因为时机! “丝得一根一根地抽,茧得一层一层地剥,萧公子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请尽管物尽其用。”琉璃气定神闲,吐出的话如淬了毒一般阴狠,她自己却毫无所觉。 梁墨萧扬了扬眉,漫不经心地觑了琉璃一周,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带了丝愉悦,“公子说的是。” 听着略带调笑的语气,琉璃只觉有些不悦,却说不出为何,神色疏离地看着他,“萧王爷既已回城,还不赶紧回萧王府梳妆打扮一番进宫面圣?”清淡的声音比南夜的晚风还要凉。 梁墨萧懒洋洋地朝后退了一步,这姑娘激不得,无论何种境地下都能神思清明地回击,话语却恶毒百倍,端看她的神情好似无所觉一般,抱肩道,“是是是,我这就回萧王府。” 盛安城西南角,挤在一片普通官邸中的紧凑萧王府,与这连绵楼宇的萧园一比,真是小的可怜。 屋外明亮的光线正好打在琉璃身上,沿着房门在地上投射出一道分明的分割线,梁墨萧方才的一步后退正好令他退在了房门旁,颀长的身姿隐在阴影之下一如琉璃初见他时的情形,而浓墨朗眉下不再是空寂冰冷的黑眸,眉目清明沉静,锋芒毕露,浑身上下有着与在外时迥然不同的气息,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没有片刻的迟疑,琉璃很快回道,“慢走,不送。” 她回话的速度极快,让梁墨萧猝不及防,倒像她才是萧园的主人,而他是个不受待见的客人,现下,主人正在驱赶客人出府,被人从自己的宅邸驱走,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见梁墨萧仍站在原地,琉璃定定地看了过去,眼神里似乎在说“还不走?” 梁墨萧颇为无奈地一笑,姿态从容地踏出了屋门,丝毫没有被人驱赶的模样,神态自若。 一路由东向西横穿整个盛安城,梁墨萧探知到城中不少隐藏的暗卫,王府之外气息尤为明显,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顶着这张肤色暗沉,其貌不扬的脸踏进萧王府,突然想起方才某人所说的梳妆打扮来,发现她对他可真是了如指掌,反而他对她却一无所知。 “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王府管家刘同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您从小没出过远门,这次一心想着亲自寻回王妃,看您都瘦了。”刘同走在梁墨萧身后,见他默不作声,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丝不耐,仍硬着头皮往下说,“皇上遣人来过好多回了,很是担心王爷您在外头的安危,现在回来了就好。” 萧王府不大,没走几步就到了后院,十六人抬的喜轿安然置于院中,经过这么多时日,轿身仍鲜红如初,好似成亲之事就发生在昨日。 事隔这么久,还将轿子留在此处,这些人不过是打着用喜轿时刻提醒他受此耻辱的事。 注意到梁墨萧停留的视线,刘同忙开口,“哎哟,瞧我这记性,老奴立刻着人将这碍眼的东西清理出去。” “不必,放着吧。”梁墨萧沉着脸走进了卧房,“备车,准备进宫。”将刘同那张惹人生厌的脸隔绝在了门外。 刘同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嘀咕着朝外走去,“神气什么,也就在府里能耐,进了宫谁待见你,还当自己是皇子呢!”即使不甘心还是跑去替梁墨萧安排马车去了。 这些难听的话语自然全数收入耳内,梁墨萧勾了勾嘴角,毫不在意地换了一套淄色的水印花纹底锦服,衬得整张脸愈发暗淡下去,看上去真如辛苦奔波劳碌后憔悴不堪的样子。 南夜的宫殿建筑宏伟磅礴,墨墙黑瓦,银丝缠绕,过道廊檐下群立的白玉倾天柱十分华丽壮观,黑白两色的极端对比下有着非比寻常的奢华之感。 这个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甚至闭着眼睛也能勾勒出殿群的一角一落,如今却成了他最陌生的地方,白日清空之下,那种幽荡在周身的冷意极为不适。 从宫门口入内有一条极长的通道,两旁高耸的宫墙巍峨而立,十步可见宫人垂首矗在边上,正门偏门大小门庭必有侍卫守卫,一定时辰内巡防侍卫来回走动,自梁承上位后,宫中的防卫更加严密了。 通道前方缓缓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走在前方的是太子梁北珏,一身赤金色滚边流云纹的锦缎蟒袍格外显眼,身后紧随的是五皇子玄王爷梁北玄。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家小九啊,”出声的是后头的梁北玄,听音便可知来者不善,“萧王妃寻到了没,这段日子没少吃苦吧,整个人都蔫了。”眼神里的轻蔑无以复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进宫 “回来了?”梁北珏停在他跟前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沉稳和气,看到梁墨萧的脸色时,拧了拧眉,隐约有些担忧。 梁墨萧揖了个礼,“太子堂兄。”对于自觉高高在上的梁北玄视若无睹。 对于梁墨萧的无视,“真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梁北玄甩袖朝他瞪了过去,“倒是懂得趋炎附势。” “北玄!”梁北珏低声喝道,“作为兄长就该有个兄长的样子。” 梁北玄生硬的脸僵了僵,隐在长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却也不敢在梁北珏面前造次,一个是皇后嫡出的当朝太子,而他不过是个小小婕妤所出的无权王爷。圆睁的怒目始终瞪着对面的梁墨萧,好似这样就能替自己稍微出口恶气。 梁北珏看向梁墨萧的眼中闪过一抹略带复杂的神色,消逝得极快,本想抬手拍一拍他肩膀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轻声道了一句,“辛苦了。” 梁墨萧扯着嘴角笑了笑,站立在原地如座雕像般一动不动,没有答话,看着前方的路出神。 “太子皇兄,你看他这副无礼的样子,干嘛对他这么客气,父皇好心将他抚养大,他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梁北玄一向觉得梁墨萧不如自己,无论是身份c长相,简直一无是处,却每每要受到一个不如自己的人的冷遇,逮到这么好的时机,不甘的谩骂声如惊雷般乍然响起。 梁北珏回身扫了梁北玄一眼,淡淡道,“住口!”轻飘飘的两个字如千斤重担般朝他压了过去,做了这么几年的太子,沉淀而来的气势威压想要压住一个梁北玄绰绰有余。 梁北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冷意顺着天庭直入脑中,反倒清醒了几分,讷讷地不敢再多言。 “父皇在养和殿,快去吧。”梁北珏朝梁墨萧说道,没有过分的柔和亦没有过分的疏离,他说话一向如此,对谁都能将分寸拿捏得很好,正是如此,几年来,太子之位才坐的那样的稳固。 梁墨萧颔首错身而过,没有多说一句话。 养和殿在大殿正和殿的后头,平日多是为了传召之用,正和殿的富丽堂皇延续到了养和殿之中,门户窗桕c木梁之上绘制名画,琉璃砖石铺就的地面奢华无比,沿途多是白玉铺就的基座,美轮美奂。 踏上养和殿外的高阶,殿门紧紧掩阖,门外站了两个宫人,见梁墨萧突至,忙上前打了个千,“萧王爷吉祥。” 梁墨萧点点头,毫不费劲地便听到了殿内的谈话声,明知不大方便,他还是装装样子说道,“替我通传一声。” “这”宫人有些为难,“萧王爷,实不相瞒,方才皇上下令,不准任何人入内打扰。” 任何人? 梁墨萧无甚焦距的眼中暗藏着锐利的刀锋,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平平一副任劳任怨的态度,“那本王就在此候着好了。”顺便听一听,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竟需要关起门来秘密商讨,甚至不许任何人入内。 空旷的养和殿内,梁承高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手中紧紧捏着一封已经变了形的密函,冰冷着一双眸子如利箭般射向下方匍匐跪倒在地的人身上。 “确定没有看错?”梁承将手中的密函捏成一团砸了下去,阴郁的脸庞直教人看的心里发寒。 跪倒在地上的人不禁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地回道,“回皇上,看模样长得十分相像,不过他身边跟了不少人,微臣不敢打草惊蛇,率先来回禀皇上。” 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平复了心情,梁承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神思清明了几分,高台之上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先别轻举妄动,盯住他的行踪,朕自有安排。” “是。”见龙颜已有些镇定,那人忙点头答应。 梁承扫了一眼底下不成事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那人仿佛听到了特赦一般着急慌张地磕了个头,“微臣告退。”垂着双手快速地退至门边,开启殿门一角迈了出去,自觉地回身将门阖上。 转身准备离去时忽的看到了候在养和殿门外的梁墨萧,眼中瞬间升腾起一抹惊骇,忙走上前行了个礼,“萧王爷。” “严大人。”梁墨萧垂头睨了一眼身前的人,面上依旧保持着木然的模样。 严风,作为兴城的地方官,为何会出现在盛安城,方才殿中的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他遇见了谁,连梁承也罕见的失了态,还有方才严风看到他时眼中莫名出现的惊骇,难道这个人与他有关? “萧王爷,皇上请您进去。”严风出来后,宫人便进殿通传了,得到首肯后立刻过来回复。 严风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细汗,对梁墨萧拱了拱手,“王爷您忙,下官先退下了。”说完不等梁墨萧点头便逃也似的跑下了高阶,慌乱的脚步好几次差点踏空了台阶。 梁墨萧心中存了丝疑惑,这些个官员一向不将他放在眼里,今日这样的举动十分反常,面上不显,撩袍迈进了大殿。 大殿之中已收拾干净,方才凌乱的案桌上也整理整齐,梁承一脸平常地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姿态表明了他的身份与地位,便是为了这一把椅子,流了多少的鲜血,吞噬了多少的人性。 “皇叔。”梁墨萧作了一揖,安静地站在大殿中央。 梁承放下批阅章折的朱笔,抬头扫视了一圈底下不言不语的梁墨萧,定定地看了他一瞬,还是和从前一样,跟个木头似的不会说话,与那个人比起来可是差远了,这么一想,神色间就多了些惊疑不定。 梁墨萧静静地候着,视线落在身前的地面上,不多看亦不多说,实则时刻关注着梁承的神情举动,捕捉到的那点异样让他有些在意。 很快,梁承回过神来,温和地说道,“回来就好,你这孩子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皇叔真是担心,要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同你故去的父母交代。”故作姿态的模样一点不似作假,提起梁墨萧父母时甚至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 即使提起父母,梁墨萧还是那副无关痛痒的样子,就好像说起的是与他无关的人一样,这些都是梁承多年下来潜移默化的效果,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梁承眼底浮起的一抹得意。 实际上,宽大的袖袍之下,梁墨萧紧握着一双拳头,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梁承面带慈爱地对着梁墨萧招了招手,“走近些给皇叔瞧瞧。” 梁墨萧听话地向前走了两步。 “看上去像是瘦了,这外头不比家里,吃不好住不好,以后别再乱跑了。”梁承亲和的话语下掩藏着冷血的残忍,若是乖乖在盛安城内待着,他便好吃好喝地供着,倘若想出去惹什么幺蛾子,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是。”梁墨萧轻轻地回了句,真是将懦弱无能的无知王爷形象扮演得活灵活现。 梁承皱了皱眉,虽说是他一手将人带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可偶尔想表达下关怀竟有些无从下手,每次交谈时就像他在唱独角戏,还没有人能让他这样委曲求全,真是有些不快! “那荣华公主找着了吗?”没话找话即使硬着头皮,梁承也还得再关怀几句,颇有些自作孽不可活的意味。 梁墨萧深知他装模作样的脾性,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倒是忆起那夜仲商与断风的话来,让柳离扮作他的王妃,应当会很有趣吧。 不用等梁墨萧回答梁承也知道答案,联姻的一开始他就听梓云的君帝暮肇说了,他确实有一位嫡出的大公主,不过在年幼的时候便夭折了,只是按照梓云的风俗习惯,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办葬礼的,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公主。 打从初时,这便是暮肇卖给他的一个人情,这样做既产生不了什么损失,又无形中帮他狠狠打了梁墨萧的脸,反而增进了两国的邦交,何乐而不为。 一个笑柄能成什么事! 那么,梁墨萧寻不到人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不必沮丧,皇叔定会替你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梁墨萧低垂着头,有些提不起劲的样子,在梁承看来,认定这件事对他打击一定不小,也就适时地收住了这个话题,过犹不及,马上换了一套说辞,心痛地怪责道,“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刚回家不用这么急匆匆地进宫请安,应当多休息几日,快些回去吧,皇叔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梁墨萧躬身道,“侄儿告退。” 每次进宫,从无意外的需要面对梁承这张虚假恶心的脸,慈爱的,祥和的,若非当年他亲眼目睹了惨剧的发生,他大概会天真地以为他这位皇叔是真心疼爱他的吧。 装傻充愣,步步为营,一转眼,已过去十载,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收网了。 抽丝剥茧,一寸寸地蚕食削弱梁承如今拥有的一切,直至完全吞噬。 正如某人所言,丝得一根一根地抽,茧得一层一层地剥,这样才有感觉,才对得起他故去的父母,早逝的兄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十年 十年,如此久远的记忆,非但没有一丝淡忘,反而历历在目的清晰。 每岁春阳,是南夜皇庙祭祖大礼。 这在南夜祭祀礼中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皇太后会亲入护国寺为南夜祈福,帝都中所有有品级的官员以及命妇均要到场参加,且必须身着朝服及按品正装。 皇庙内也早于月初便开始打扫,里里外外清扫的一尘不染,极为讲究。皇庙四周缠挂着霜色布幔,上头用丝线密绣着针脚紧凑的梵文,偶尔有风吹过,随风轻微摆动。 卯时四刻,皇庙内的钟声洪亮而绵长的响起,一声一声久久回荡在空气中。 官员及命妇按照各自的品级井然有序的进入庙内,左右两侧列队而立,隆重的服饰,华贵的妆容,流光溢彩。 宫中一应宫妃具是一一走入庙中,深沉的钟声之下,众人的神色均肃穆起来,无一人发出声响,回响扩散的钟声缓缓归于平静。 梁渊身穿紫绣明黄龙袍,身前所绣沧海龙腾图,腰系文武双穗玉石绦,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起高扬的弧度。身旁的皇后钟宜萱,金红色耀眼夺目的凤袍上,繁复的金凤展翅腾飞,金色丝线勾勒下栩栩如生,衣袖上的金珠子在走动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南夜身份最尊贵的二人携手同行,一步步朝皇庙高台之上走去。 那时的梁墨萧刚过七岁生辰,站在皇兄梁墨苏身后,目光紧随他的父皇母后二人。 在亢长的祭文唱读声中,所有人皆跪在祭坛之下,面朝帝后二人,三叩之礼,这是梁墨萧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接受众人的跪拜。 皇庙祭祖大礼过后,就会安排帝君驾幸玉寿山的事宜。一众皇子自然是要随行的,梁渊很少带宫妃随驾,每一年都会带着皇后一道前去,再加上宗亲c重臣,各自的随行c宫人以及侍从,浩浩荡荡的也有百来人。 这一年,梁渊的胞弟梁承自请诏书留守盛安,梁渊倒是颇感欣慰弟弟愿为他分担繁务了,从头至尾未曾起疑,甚至还出言夸赞了几句。 这个时候前往玉寿山,实则就是为了休养生息,放松身心罢了,没有了朝堂上的公务纷扰,总是更能舒心一些。 梁墨苏比梁墨萧足足年长九岁,从幼时起便聪慧过人,又是嫡出之子,早已是朝中众臣所看好的未来东宫人选。因与之同胞所出,梁墨萧多数时间便跟在其身侧学习,兄弟二人虽年岁相差不少,却感情甚笃。 住在行宫之中,梁墨萧只需每日晨起与皇兄一同前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之后多数时间都是跟在梁墨苏身后。上头有严父慈母,还有疼爱他的兄长,幼时的他什么都不用担忧,那几年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从没想过,这一切会被他父皇最信任的人毁灭。 这一切来的太快,猝不及防。 澄澈的碧空如水洗般干净,璀璨的阳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行宫上方镀满光华的琉璃瓦折射着明媚的弧度,从松针缝隙间投射下来的光柱,一束束粗粗细细,林荫中飘散着浅薄的雾气,美不胜收。 行宫中的宫婢们进进出出,都在为梁墨萧明日的生辰做准备。 血腥味便是在这个时候逼近的,毫无征兆,整整三万兵马,黑压压一片蜂拥而上,行宫中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前便被斩杀当场,所来士兵手握长枪,盾牌坚实,各个装备精良,枪头处尖利森然,不管不顾,见人就杀。 没有拉锯战,没有僵持,完完全全的压倒性屠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行宫内有一处狭小的地窖,小的藏不下一个成年人,是他二人无意中寻到,梁墨苏便把他放在了地窖里,用着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发出一点声音,更不许出来!” 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是多年以来他日日夜夜都要入梦的梦魇,怎么会忘! 逼仄的地窖修造的及其隐蔽灵巧,从外头看不到里面的动静,里面却能清楚地看到外面。 父皇震惊的神情,不可置信的目光,震怒的话语,清晰地传入耳内,“梁承,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切都没有解释,没有任何理由,黑色的箭羽嗖嗖嗖破空万箭齐发,就这样穿透了父皇的胸膛,与他的母后一起,到死,父皇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墨萧不知在地窖中待了多久,直到外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色暗沉没有半点星子,浓重的血腥味随着风始终盘旋在空气中,久到咬破嘴唇的血液干涸,久到僵硬的身体麻木,他都不曾出来,心中隐隐期待有个人在这时打开地窖对他说,“现在可以出来了。”可是没有。 初月的南夜有着北方独有的寒冷,可是更冷的却是人心! 梁墨萧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他都忘了为什么而走,才想方设法地碰见从护国寺回宫的皇祖母,回宫后,就看见梁承大办他父皇母后的葬礼,对外宣称,所有前去玉寿山的人都感染了瘟疫,病情凶险,来不及诊治全部病疫。 瘟疫? 荒谬! 接着很快,便有御医前来替他看诊,并且得出一个病因,此儿痴呆。梁承就此如愿登上宝座。 皇祖母没过多久就自请前往西宁城的长青庵静养,不愿过问世事,他就明白皇祖母已看穿了梁承的真面目,却选择了逃避,西宁城离盛安城相去甚远,皇祖母走之前来问了他,是否愿意与她一同离开,他拒绝了。 总要一日,梁承会后悔留下这个痴呆的小儿,他忘了温顺的动物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容易长出尖锐的利齿变身恶狼。 从那个时候开始,梁墨萧深谙一个道理,没有能力没有权利,什么也做不了,不登上最高的那个地方,总有一日还是会因受制于人而保护不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南夜必收,天下必夺。 夜色浓重,银绸的月光在轻纱般浓重的云霭中飘忽不定,整座萧园像被沉在墨水之中,仅剩两三点孤灯般的星光,远方的天空与厚重的城墙上下连成一片,天地合一。 怀苏院内灯火通明,遥遥可见窗纱上倒映着几个剪影。 “让南吕去兴城盯住严风手下所有人的动向,查一查这些日子他在盯谁,”梁墨萧将手上的信折成三折,慢悠悠地装进信封中,向前一推,“断雨,拿上这信,你亲自跑一趟遥城,没有传召,暂时不必回来了。” “主子,你要动手了?”断风满眼放光,跃跃欲试道。 断风话音一落,书房内出现短暂的安静。 始终默不作声的仲商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主子为何将断风留在身边了,断风这么蠢,如果单独行动,一定活不过两天!” “呵。” “断雨,你居然笑我?”断风自认为难得机灵了一次,本来还有些沾沾自喜,结果被一向语出惊人的仲商噎了一句,仲商他惹不起,可断雨和他是同一批暗卫出身,被他嘲笑心里总觉得很是不服,“主子,您快分派些任务给我,我就不信堵不上他们的嘴。” 梁墨萧抬眸扫了过去,本不欲多说,忽地想起什么,凉凉道,“前些时日不是已经给了你任务了吗?” 断风呆了一瞬,“有吗?” “公子不是让你多去陪夏桀说说话吗?你竟当成了耳旁风。”断雨在一旁迅速说道。 “你” “都下去吧。”梁墨萧低下头,执起笔。 见状,众人立刻收起了嬉笑打闹,很快,无声地退出了书房。 待梁墨萧搁下笔踏出书房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寂静,转身欲回屋时,不经意瞥见东面的阁楼竟闪着暖黄色的光亮,脚下一顿,还未歇息? 沉吟片刻,脚下不停地朝流觞阁走去。 浓密的梨花林木枝繁花茂,月夜下的簇白梨花如团团云絮缀在枝头,飘摇坠落的梨花掉在肩头缓缓滑落,走近了看,好似笔勒勾描的淡雅水墨画。 刚走近阁楼,夏桀迅速地拦在他面前,看到是他时蹙了蹙眉头。 梁墨萧无视夏桀放在他面前的手,伸手敲了敲门。 “进。”琉璃清浅无波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带着入骨的沁脾,一时间好似心间被注入一股清泉,神思清明。 屋内大案旁,琉璃一身墨色长袍,满头青丝随意束起,层层叠叠地堆在身后,手执毛笔俯身案上,笔走龙蛇,走近了看,满纸芳华层层叠叠漫天铺去,竟正是屋外的梨花木林,密密匝匝梨花飘扬着满树,满园,满地。 “这梨花香果然馥郁。”琉璃头也未抬,手下仍在勾勒最后一笔。 梁墨萧了悟,刚才他穿过梨花林时身上带了梨花的芳香,如今与案上的画不可谓不应景,“公子好兴致。” 夜半作画,层层枝丫满梨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对弈 琉璃搁下笔,从书案后走出来,淡淡道,“那也比不得萧王爷夜访客院的雅兴。” 梁墨萧一哂,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走了过去,随便拣了个位置就座,还颇为自觉地拿起茶壶替自己斟了杯茶,茶水还是热的,抬头看了一眼琉璃,“这么晚了还喝茶?”说着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淡雅茶香,与琉璃平日身上的一种味道一模一样,低头看了一眼,茶色雪白十分清透,竟是从未见过,“这是什么茶?” 琉璃回的很是平淡,“清茶。” 梁墨萧瞧了她一眼,饶有兴致地抿了一口,通身竟是神清气爽,连带着白日里积下的那点躁意也去了个干净,这茶也太神奇了吧。要说茶叶,毕竟担了个首富的名头,他饮过的好茶只多不少,可从未饮过有如此奇效的茶。 琉璃施施然走近了几步,好整以暇地说道,“萧王爷每日这般东西两头飞来飞去,真是好精力。” 梁墨萧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狭长的双眸舒展开来,唇角一勾,不知不觉染上几分邪气,语气中都带了丝轻佻,“我的精力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琉璃闻言闭了闭双眸,通透明净的眼底染上危险的光芒,上前坐在了梁墨萧对面,伸手翻过一只茶杯,梁墨萧很自然地提壶倒上了茶水。 琉璃眼尖地看到他掌心处一条参差不齐的血痕,杂乱的痕迹伤口很新,“你受伤了。”琉璃端过茶杯,姿态闲适地呷了一口,语气极为平淡。 看着掌心的伤口,梁墨萧耸了耸肩,“小伤。”心中叹息,这么多年下来,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梁承的虚伪,今日乍听到他提起父母,还是没忍住那股怒气。 琉璃放下茶杯,不甚在意地说起了旁的事,“三年一度的春试就要开始了,这场戏若是演得不漂亮,我可不会捧场的。” 梁墨萧目光沉沉地看了过去,这双凤眸明锐湛亮,暗藏着道不尽的意味,尽管如此,目光中还是忍不住显出了意外,竟看的如此透彻,想着就开怀笑了出来,“怎敢让公子失望!” 梁墨萧多是安静的,沉稳的,如这般开怀的样子倒是从未见过,身上莫名添了邪魅狂傲的气质,不羁的笑声隔老远都能听出他的喜悦。 有这么开心吗?琉璃静静地看着他,绝美的容颜上,一双勾魂夺魄的美眸毫无杂质,安安静静地好似会说话,渐渐的,眸光中生起了一丝无奈,“梁墨萧,你若是有夜半茶话闲聊的心情,还请移驾,恕本公子不奉陪了。”说着忍不住抬手掩住呵出的哈欠。 这还是他第二次听到琉璃直呼他的名字,赶人一如既往的直接,注意到琉璃脸上的倦意,才想起这几日接连奔波赶路回盛安,定是没有休息好,不禁有些歉意,起身,“是我考虑不周了,打扰公子休息,改日赔罪。” 琉璃斜睨了他一眼,“不必,慢走不送。” 梁墨萧离开的脚步随之一顿,勾起嘴角走了出去。 微风吹拂,流觞阁外透亮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枝头上的梨花挣脱了枝干飘扬了很远,掉落在湖面上,随着涟漪旋转起舞,展现着它自由自在的姿态。花瓣浸透了湖水,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剔透而芬芳。 这段时间是琉璃度过的最长的一个春日,由南至北,各有趣味。 湖边树丛之下,圆桌上铺了一张金丝软绸棋盘,棋盘边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小食,并一只小巧精致,做工考究的银制酒壶,琉璃一手执着黑子,一手拎着酒壶,及其惬意。 “我每日忙进忙出,你倒是过得恣意。”梁墨萧远远瞧见这边的情形,说道。 琉璃落下黑子,抬头望了一眼,复捏了一颗白子,“你还真是在扮丑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将白子落下。 梁墨萧轻笑,方才回来的匆忙,倒是忘了应该去洗把脸,不过对此,他没那么在意,倒是跟在梁墨萧后头的断风跳出来解释了一句,“公子,你是有所不知,跟前些年相比,主子这张脸已经很好看了。” 琉璃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梁墨萧,低下头拣了一颗黑子,沉吟不语,将棋子落下。 如今准备慢慢收网,他自然也要将自己的容貌慢慢转变回来,不过这样的梁墨萧,琉璃实则是第一次见。 从刚刚开始,梁墨萧就注意到琉璃是在一人分饰两角,自己与自己下棋,不由仔细观察起棋盘。 黑子棋路初看之下占尽先机,又以奇门遁甲之术网罗棋盘,各个方位尽数围起城墙,精妙绝伦。再看白子,步步为营,即使前路茫茫也能逻辑缜密,它在走一条漫长的圈地之路,暗藏乾坤。两边棋子渐渐成相持之势,并驾齐驱。 就在琉璃执起白子的时候,梁墨萧无声地将她手上的棋子拿了过来,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手中的棋子亦同时落下。 看着梁墨萧落下的白子,琉璃眉梢微凝,抓了颗黑子在手,迟迟没有落下,只是抬眸清定地看着梁墨萧,“为何沿着我的棋路而下?”说话间还是将手中的黑子落了下去。 她的手白皙莹润,手指纤长,手执黑子映托在墨衣窄袖之间如一抔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淡淡的清冷,微微的温和,有种异样的美。 梁墨萧捏了颗白子,扬眉一笑,笑的风淡云轻,“这个不是我吗?”即使是配上这样一张暗淡无光的脸,这一笑也同样拨云见日,璀璨夺目。 是了,琉璃分饰的角色,黑子是自身,白子便是梁墨萧,不过是一时兴起,到没想到会被他看了个清。 来回几番落子,琉璃蓦地将即将落下的黑子收回手中,温和淡然的声音响起,“明知此局是平局,为何还同我下这般久?” “陪你。”梁墨萧挑眉,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琉璃抬起执着黑子的手一滞,若无其事地将棋子丢回了锦盒之中,拎起银制酒壶朝着酒杯倾注了下去,一泓清酒荡漾在杯中,举起酒杯一仰脖,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有着说不明道不尽的风流。 “你这园内的酿酒师傅倒是技艺不错,改日我让阿桀去学两手。”琉璃看着手中见底的酒杯,唇齿间馥郁含香,入喉时,甘甜醇厚的醺然之意绵复长存。 与断风站的稍远的夏桀听到琉璃提起他的名字,不禁往这边望了几眼,眼神里流出一丝无奈,这次又需要学什么。 梁墨萧眸光微动,淡淡一笑,也不偏执于方才的话题,却是似笑非笑地看向琉璃,“无需改日,现下便可学。” 现下?琉璃静静地看着他。 站在远处的断风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可以高谈阔论的机会,高声道,“公子,你手中的梨花酿,可是主子几年前亲手酿制的,就埋在梨花林里,属下眼馋了好久,到今日也没尝着。” 闻言,琉璃又执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盅,“酿酒便似育人,要有足够的耐心,我却是学不来,不过萧王爷,倒是深谙此道。” 望着琉璃清凌凌的眼睛,所过之处一片了然,好似世间所有皆在她取舍之间,无所遁形,梁墨萧笑看向琉璃,顺道给自己斟了杯酒,“棋不是好棋,子却是好子。”虽然笑容平淡,语气中却透着股凌厉。 琉璃一弯嘴角,眼神里平静无波,“那又何妨,便是手上握着一把烂棋,扭转乾坤之时,那便是好的。” 梁墨萧摩挲着手中的银杯,从十年前开始他手上的棋便已经烂透了,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已经出局,可不到最后一刻,如何能定谁输谁赢,忽而扬唇一笑,对着琉璃一字一顿道,“公子所言甚是。” 南夜春试历时九日,三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共三场,每场三日。 第一场已正式开始,身着青裳白裳的一众学子已踏入盛安城礼部贡院,其中也不乏家世显赫,锦衣玉食的高官子孙,不过今朝这场春试,却是再公平不过的会试。所有一应考生的考校成果皆直达圣听,由帝君亲自核验,世人称天子门生。 这样不同寻常的会试,以十天干十二地支来算,十二年一场,是南夜历来的传承,极为难得。这批中榜门生此后官路大多青云直上,很得帝君信任。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为了这一场春试,梁墨萧准备了十足的准备,培养一个人才需要多少的时间,他却是培养了一批,这些人日后渗透进南夜朝堂,可谓无孔不入,又深得梁承的信任,削弱皇权于无声无息之中,真是爽快。 琉璃自认没有这样的耐心,等待这样一个时机,不过立场不同,却也无可厚非。梁墨萧需要的不是夺取政权,也非虚假的名正言顺,而是要将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大白于天下,以慰亡灵。 琉璃坐直了身子,银杯在她纤长的指尖上随意翻转,把玩得淋漓畅快,眼波温和了下来,“偶尔学一学不擅长的事说不准也是种乐趣,这梨花酿究竟如何酿制,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惊闻 湖边,梁墨萧与琉璃正在对饮畅谈,仲商忽地显身于二人身前,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看封装,应当是加急件。 “主子,从兴城而来的信。” 梁墨萧伸手接过信函,毫不顾忌地在琉璃面前展了开来,初时阅览速度极快,一目十行而下,忽地捏着纸张的手一抖,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睁起,一瞬的静默后,迅速地展开信纸后头的那张宣纸。 琉璃沉静的眸子看向略微失神的梁墨萧,透过轻薄的宣纸,可以看见纸上是一个男子的画像,该男子五官精致平添一抹俊俏,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仅从画像上看,都能感受到该男子温和清雅的气质,可这张脸却莫名让琉璃有点熟悉。 再看了看,画像上的男子坐在一辆四轮车上,腿上盖着一条薄毯,此人应当患有腿疾。 她想起来了,画上之人眉宇间与梁墨萧有几分神似,此时梁墨萧变换着容貌,她一时没有看出来。 “这?” 梁墨萧放下手中的信,眸光已恢复了沉静,语气深沉道,“我要去一趟兴城。” 琉璃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借你阁中纸笔一用。”梁墨萧起身往阁楼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原位的琉璃,停顿了一会儿,眼神中似乎在说“还不跟上?” 琉璃回望了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请便。” 梁墨萧好气又好笑地继续往前走,流觞阁内的书案上,砚台内还有半盏墨水,可以看出琉璃平日里是个十分喜欢写写画画的人。他就着半盏墨水提笔顺畅而下,停笔后拿起信纸在空中微微甩了甩,这种纸张字迹干的很快,折了起来交给仲商,“立刻寄往西宁城的长青庵,必须交到皇祖母手中,”话语一顿,“加急。” 仲商接过信件很快躬身隐去。 梁墨萧走出屋外时,琉璃手中正捏着一块杏仁白玉酥,远远望去,整个人干净得如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似乎永远没有烦扰,不知世间凶险,谁能相信这就是胸有丘壑心怀千秋的第一公子。 “第一场会试结束,我应当便要启程。”梁墨萧信步走了过来,语气十分平淡。 琉璃闻言,仅是点了点头,“好。”又从盘中捏了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入口中。 见状,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梁墨萧突然一笑,“不如,公子一同前去?” “不必试探我,”琉璃转头对上梁墨萧,目光清澈如水,却是相识以来难得的正色,看人的时候眸中乘载的凉意一点点破裂开来,还是温温淡淡的模样,却莫名带着威严,那是上位者长期俯视众生的目光,“你我二人不可能同时离去,春试仍未结束,盛安变数太多,而我,不喜欢意外。” 梁墨萧一怔,轻声一笑,并未在意她方才冒犯的眼神,毕竟他从未将她当作一般谋士来看待,至于真实身份,总有一日会知晓的。倒是突然有了一个发现,这姑娘不喜欢与人兜圈子,说一句是一句,竟是这样的简单。 “那盛安就有劳公子了。”话音一落,梁墨萧蓦然发现,当初他那样对其唯恐避之不及,如今竟这样的信任于她,不过数月时间,一个人竟能转变得如此之快,思及此,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有一种感觉似乎呼之欲出,却又消失的太快,抓不住踪迹。 两日后,梁承传召梁墨萧进宫。 大意是皇太后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梁墨萧大婚之日迎娶了一顶空花轿的事,长子膝下如今徒留下一子,竟还受此屈辱,一时心气不顺,郁结于心,本就年岁已高,病来如山倒。深觉身旁无子嗣照顾的孤寂,一封快马而来的信件直达皇城,声称许久未见家人,望梁墨萧能动身西宁城,陪伴其数日。 梁承见此,明白他的母后定是看穿了他的把戏,他母后是何等聪慧之人,从当年宠冠后宫一事可见一斑。大约是对他已经心冷,不欲多说,却也不愿幼孙在他跟前被他欺辱,才有此一信。 “你皇祖母身体不适,你去西宁城陪陪她吧。” 招之即来,挥之则去,梁承对他一向如此。 梁墨萧如领了旨一般走出了宫,回到萧王府很是听话的准备好车马一应事物,准备妥当之后,当日便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地朝西宁城而去。 萧园之中,梁墨萧却一身玄衣,眸色沉静地出现在园中,手拉着缰绳,往旁边看了一眼,对着同样牵着马的断风道,“断风留下,仲商同我去。” 断风呆滞了片刻,一脸的不可置信,“主子,一向都是我陪您出门的,您这是要抛弃我啊?” “你还有要务在身,不便离城。”梁墨萧利落地翻身上马,眼睛不自觉地朝东面飘去,无奈一笑,果然不能期望她会来相送。 “你还真是对飞来飞去这件事乐此不疲。”一道施施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琉璃慢悠悠的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梁墨萧眸光微动,但笑不语。 便见琉璃看向断风,闲闲道,“说好的要多陪阿桀说说话,你若是走了,谁陪阿桀解闷啊?” 琉璃身后的夏桀难得撇了撇嘴,真想说一声“不必!” 断风恨恨的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仲商,如怨妇一般朝他递去一眼,一脸惊觉道,“这就是我背负的要务?我堂堂一等暗卫,竟沦落到如此境地。” 梁墨萧眼中隐去笑意,对此不置一词,转而看向琉璃,轻声道,“若有什么事,园中的暗卫皆为你所用,我定早去早回。” “一定物尽其用,”琉璃站的离他们有些远,以便望向坐于马背上的梁墨萧,抬头时不至于太吃力,笑容很有几分兴味,“不过早去早回这种话,你还是对断风说吧。” 梁墨萧未语,牵动缰绳,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右手拉起缰绳一扯,身下这匹黑马抬起前蹄,如脱了缰一般朝前奔去。 良驹快马,日行千里。 夕阳渐沉,洒下大片大片红彤彤的余晕,不再似白日里那般耀眼,是柔和而明亮的,朝着西面缓缓退撤,温和的光芒如梦似幻,大地好似是被光晕笼罩的画卷,浮光跃金,朦胧羞涩。 萧园西面的墙角处,一个身影探头探脑地攀上了高墙,动作笨拙,闹出的声响不小,不知为何,园内的暗卫却均毫无动静,齐齐忽略了此人。 “哎哟,是谁把小爷放在这里的石头给搬掉了。”来人一身碧海天青色的水波纹底锦服分外夺目,手捂在方才跌落在地时率先着地的臀部上,清澈玉质的脸此时龇牙咧嘴的,一边朝前走一边暗暗呼痛。 走了好远的路才看到几个婢女,各自手上拎着食盒,也不知是刚送好膳食还是刚收好盘过来的,少年忙上前拦住她们,“你家主子在怀苏院吧?” 婢女停下脚步,见到来人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反而低头行了一礼,“云公子,主子不在萧园,今日才出的门。” “不在?又跑空了!”少年皱了皱眉,一脸懊恼的样子,不一会儿似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婢女手上拎着的食盒,“那这个是给谁送的?” “是公子。”婢女说话时的语气不禁轻柔了几分,一副不可亵渎的样子。 萧园内的婢女仆从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无甚情绪,少年不由睁圆了眼,乌木般的黑色瞳仁惊疑不定,“公子?萧园不是只有萧一个主人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公子?” 婢女几个不再多言,俯了俯身后朝前走了开去。 “你们还没回答小爷呢,怎么跑了?”蓝衣少年挠了挠头,还是往怀苏院方向走去,满院静悄悄的,看来是真的没人,本想往回走的,可一想到这园里还有个什么公子,听婢女们听起来就很神气的样子,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服气。 少年挽了挽袖子,双手叉腰,“萧园这般大,叫小爷怎么找啊?”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即将隐没下去,昏暗的日光阴沉沉的,深红色的云霭慢慢转化成了铁灰色,远处的楼宇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东面最高的阁楼亮起了微光,暖黄色的烛光很是柔和。 方才陡然清亮的眸光化为一脸得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嘴角弯弯的扬起一个弧度,晶莹如玉的肌肤衬托着红润的嘴唇,一张清新秀气的脸庞,很是生动。 少年欣喜地穿过梨花林,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刚走近流觞阁周围的小径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面前,惊了他一跳。 “你吓死我了,你是新来的吧?”少年惊魂未定地朝黑影看去,急促的呼吸声表明了他确实被吓得不轻,倒还是大着胆子上下端详着来人,嘴里小声嘀咕道,“看着不像啊,”说着朝来人身上凑近了些,墨蓝色锦衣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见丝线间隐隐透出的细密银光,“银纱锦?穿的比小爷我还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少年 夏桀面无表情地站在来人跟前,任由他嘀嘀咕咕,上下打量,任是稳如泰山地矗立着,全然不受影响。 少年却是一脸恍然地看向夏桀,“你不会就是那个公子吧?”他虽然不懂武功,可就刚刚那一下,他也能看出来人与暗卫的区别,更别说他身上这一身,虽说这园里的富贵是常人家比不上的,但也不可能每个暗卫都能穿上这银纱锦。 听到他提起“公子”二字,夏桀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却也没答话,倒也没动手伤着他。萧园之中隐着数以百计的暗卫,这人能大摇大摆地走到流觞阁,可见是萧园的常客,夏桀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贵客,反正不是琉璃的客人,照拦不误。 少年歪着脑袋,还在持续思考之中,很快否认了他方才说的话,“不对不对,你一定不是什么公子,你在拦着我,公子就在阁里对不对?” 夏桀还是不作声,竟是无视了他的话。 少年气鼓鼓地盯着夏桀,懊恼对方的油盐不进,忽地眼神一亮,有了!就在他提起一口气准备高声呼喊的时候,夏桀朝着他的项部轻轻一点,开口时竟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少年怒睁着双目,瞪着夏桀,嘴巴不停的开合,表示着他无声的抗议,却又不敢动手,那模样别提多有趣。 隐在暗处的暗卫偷偷看了这出笑剧,最后还是去寻了断风来解决。断风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蓝衣少年气狠狠地用手指着夏桀,嘴里不住的说着话,天色太暗,压根看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从他恶狠狠的眼神里看出了他此时的愤怒,不过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夏桀如一座大山一般稳固地立在少年身前,不论少年指手画脚比划了一堆什么,他愣是连头都懒的低下去看一眼,一副耳根清静,不愿理会的样子。 断风静静观摩了半晌,相比之下,惊觉夏桀对他简直好太多,见差不多了,忙走过去解围,“云公子,您怎么来了。” 看到断风过来,少年如看到救星一般拽过断风的手,忙指了指自己喉间,无声地说着“快给我把穴道解开。” 断风故作没有看见一般,说了一声,“您这是准备回府了?属下送您过去吧。” 少年飞快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流觞阁方向,表示他想过去。 断风连忙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好,我这就送您回去,回个府您还跟我打哑谜呢。”断风上前准备拉过少年的手腕,对方却是一缩。 少年愤然地指了指断风与夏桀二人,口中无声的说着“原来你们俩是一伙的,等萧回来我跟他告状!”说完气鼓鼓地往来时那个方向走去,灵动的双眸转动着狡黠的光彩,暗自叫劲着,“我才没有这么容易放弃呢,今日不行,明日再来!”颇为硬气的宣言奈何是无声的抗议。 晨曦的曙光缓慢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带着宁静温和的光芒渗透入盛安城的角角落落,湿润润的风轻轻扫过,令人心静神宁。 淡白天光下,园西角落处那个翻墙而落的身影动作娴熟,大摇大摆地朝园中走去。一路向东而行,没有半丝犹豫。 刚走近流觞阁,毫无意外的被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挡住去路。 昨日信誓旦旦的宣言在看到夏桀神色冷凝的面庞时瞬间土崩瓦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颇为委屈地看向夏桀,“小爷我我没恶意的。”说话时小心翼翼。 就在夏桀不为所动时,少年眼尖地瞥见楼阁之中徐徐走出的一道墨色身影,那身影如峭壁悬崖上遗世独立的傲雪寒梅,从骨子里散发着疏离孤傲,动身移步时却恍惚周身氤氲着微光,有着浅浅的温和,淡淡的暖意,气质复杂却分明和谐。 少年呆怔的间隙,听得墨衣轻声响起,“阿桀。” 话落,身前不动如山的高大身影瞬间退去,沉稳地立在来人身后。 这时,他才得见墨衣真颜,一人成画,倾城绝色。 婢女们适时地拎着食盒走了过来,见琉璃站在屋外,自觉地将早膳摆在了湖边石桌上,手下速度极快,摆放期间未发出一丝声响,离去时亦悄无声息。 琉璃好似没看到屋外多了个人一般,依旧自在闲适地落座于石桌旁,执起玉箸。少年回过神来,毫不见外地走了过来,脸颊莫名浮起一抹粉晕,看向琉璃轻声道,“你就是公子?”问完后眼中带起一阵惊异,“公子?不对,你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第一公子柳离?” 琉璃放下手中玉箸,抬眸正眼望了过去,“在下正是柳离,云公子用膳否,如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说着紧挨着夏桀的位置坐了下来。 “可否等在下一盏茶时间?”琉璃无视他忽然打断的话语,接着道完了全句,复又执起玉箸用起早膳。 少年见此也全无尴尬之意,只是眼睛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暗暗叹道,原来拦住他的是柳公子身边的顶级高手夏桀啊,难怪看起来这么不一般呢,第一公子的事迹也算传遍天下了,早听闻公子从未将其视作护卫对待,吃穿用度一应与自己相同,原来是真的。 琉璃停箸,婢女们很快过来收拾了残羹,并且放了一壶热茶。 看向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年,只见他长长的睫毛温驯地附在他的眸子上,十分干净,琉璃道,“云公子。” 听到琉璃唤他,“不用叫的这么生疏,直呼小爷的名字就可以了。”说完才想起他似乎太随意了些,却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不过云幼清这个名字还是听得,今年春试第一场的贡生,南夜丞相的嫡孙。”琉璃声音淡漠,如浮云一般清浅。 这个少年可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能站在梁墨萧阵营里的人怎么可能简单。云陵水膝下有三个儿子,这个少年是三子所出,云幼清的排行,往上数兄长甚多,却独独他的名字由丞相亲取,取自“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尔未沫”之表意。 该少年年幼时做事插科打诨,没有正形,却在某一日醍醐灌顶,发奋图强起来,本就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今年更是很有作为的参加了春试,看来是胸有成竹。 云幼清咧着嘴笑道,“就是小爷我,昨日春试结束的时候我来过一趟,不过被他拦在外头了。”说着指向面无表情的夏桀。 琉璃目色清清淡淡的,朝云幼清看去,“所以,云公子寻在下所为何事?”忽视刚才他说的直呼其名。 “我”云幼清双眼亮晶晶的,“我就是听说萧园里来了位公子,心下好奇,就是想来看看。” “嗯,如今见着了,云公子请回吧。”琉璃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因着他的身份而有半分客气,直截了当道。 云幼清没有想到琉璃开口会这么直接,竟是被噎了一噎。不过,他是谁啊,怎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打发回去,“常听闻公子的才名,早就想见识一下了,如今难得见到真人,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琉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教授功课这类事不在我学识范围内,毕竟在下并不是云公子的先生。” 云幼清微微一僵,还想说些什么,倒是被琉璃直言打断,“况且云公子已完成了春试,自有帝君校验成果,在下若是大言不惭,岂非班门弄斧?” 云幼清朝琉璃看去,只见她背脊挺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被琉璃这么盯着,云幼清不禁有些坐立不安,他可算是明白夏桀那油盐不进的性子是从何处而来,分明就是近墨者黑,夏桀顶多也就是不搭理,可这位,可是生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无论如何腹诽,表面他还是要装作风淡云轻的样子,勉强地笑道,“公子说的对。” “嗯,”琉璃做了个手势,“云公子慢走。” “啊?你这是在赶小爷走吗?”云幼清傻愣愣地看向琉璃,眼中大约是不可置信。 琉璃垂下眸,并不搭话。她行事乖张,全凭自我喜好,并非圣人,多数时候她更喜欢有事说事,闲话家常之类她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何况面对一个生人。 云幼清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死皮赖脸道,“小爷还偏不走了。”眼神里好似在说“你还能丢我出去不成?” 琉璃端起桌上斟好的茶,浅浅酌了一口,“阿桀,帮我回屋拿本书过来。”倒没真跟云幼清太过计较。 只是颇有些无奈,总觉得怎么尽是些没正形的人,真是跟着什么样的人就成什么模样,就如梁墨萧一般,搁外头人模人样的,一回来就原形毕露。思及此,琉璃眸光微动,随即暗了下去。 见此,琉璃取了本书在湖边闲看,云幼清拿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小石子打着水漂,倒也一派宁静。 注:“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尔未沫”出自屈原《楚辞·招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出事 “公子。” 这时,一道黑影突至,站在离琉璃一丈远的位置。琉璃将眸子从书中抬起,朝来人看了过去,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何事?”梁墨萧的暗卫除了几个领头的,从不主动现身在她面前,如今突然出现,肯定是有要事。 “城南集文长廊,杜逾明恐出事。”暗卫言简意赅。 杜逾明,北垠城外一处小县城里极其普通的一名书生,家中世代读书,不过最显著的成绩也就出了个举人,并没有什么大作为,可说起来在那样一个小城里,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说得好听些还能被称作书香门第。 梁墨萧的这一众人选中,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不过要是细查起来,即使往上查三代都查不出什么异样,这一番心思不可谓不厉害。 城南?过去似乎有些距离,琉璃放下手中的书,觑了一眼夏桀,微一点头。夏桀迅速上前搭上琉璃的手臂,一个瞬间,两道人影消失在了原地。 “这”云幼清瞪着眼睛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旁的暗卫,“我也要去,带我去。”双手紧紧抓着暗卫的臂膀,一副你不带我去我就不松手的架势。 暗卫拧着眉无奈带上了云幼清。 长久以来,七国之间一直和平共立,从未有过太大的争端,因此各国之间普遍的一个现象就是重文轻武。集文长廊历来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长廊外一年四季均有栽花,春植桃花,夏种牡丹,秋来桂花,冬日雪梅,长廊蜿蜒在一片桃粉嫣红之中,甚是好看。 集文长廊边上有一间茶楼,楼宇比旁的几家商铺都来得高,琉璃二人便闪身进了视线最好的一间包间。从上往下看去,正好能看清长廊内的动静,连话语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包间大开的窗桕,忽地从外踉跄进一个蓝色的身影,脚刚落地便听到不满地嘀咕声,“不会把人好好放啊,摔着小爷怎么办?” 琉璃迅速瞟了一眼一掠而去的暗卫,语气平平地道了一句,“云公子,劳烦你出去要一壶茶。” “都什么时候,你还想着喝茶,那个,”云幼清往窗边站近了些,声音尽己所能的压到最低,“那个什么明应该是萧的人吧。” 琉璃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一如平常的温淡,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云幼清怔了怔,不知为何竟乖乖地出去叫了壶茶,反倒是茶楼的小二一边答应着一边挠头怪道,“这翠倚芽尖阁什么时候坐了客人的?” “我要好茶了,现在做什么?” 琉璃一手扶着窗檐,一手背在身后,笑了笑,“看戏。” 暗卫来时禀明“恐出事”三字,用的极为精准恰当,如今城门失火,还未殃及池鱼,不过也快了。 云幼清一愣,走到琉璃身边,声音里确实带了浓重的焦急,“公子,您既然出现在萧园之中,且暗卫们都听命于你,肯定是萧出门之前有所交代,这,您不是来帮忙的吗?” 琉璃见他难得认真了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关键时刻还知道不能掉链子,不错,用下巴指了指长廊,“若是你在下头,我也会在包间里品茶看戏的。” 云幼清越过窗户朝下看了一眼,“这不是陆维吗?嘁,小爷我会怕他,他要是敢招惹我,我叫他爬出长廊!不过那个什么明是哪个啊?” “来了。”琉璃淡淡道。 “什么来了?”云幼清一脸莫名。 这时,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客官,你要的绿峰芽尖来了。” 云幼清一脸黑线地打开包间门,接过小二手上的茶托,又迅速关上了门,特别有耐心地斟了杯茶递给琉璃,“您这是非喝口茶才能出手是吗?” 琉璃自然地接过茶杯,一脸坦荡地说道,“出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出手?”再见他神情丰富,一副大势已去的颓然,难得解释了一句,“若是连这点小事也摆不平,日后如何立身于朝堂之中,与那些更加狠戾更加奸猾的老匹夫们争斗,他所追随的人抗争的是什么你不明白?若是连个小小蝼蚁都摆不平,倒不如早日还家种田插秧算了。” 琉璃一席话说得笑意盈盈,十分生动,偏偏眼神却清静平和毫无波动,云幼清听的瞠目结舌。好似几年前,也曾有一个人,仅仅几句箴言便令的他醍醐灌顶,一改往日的胡闹。这样的两个人,胸中有丘壑且心思通透,是自己追赶不上的。 云幼清很快冷静下来,专注地看向长廊里的动静。 陆维着了一件檀色大片柳条纹的锦衣,看材质倒也是名贵锦缎,腰间系了条三指宽的翠玉金腰带,一块盘圆的无瑕翡翠垂挂在腰带之上,头顶所戴镶珠金丝冠,指间还带了一溜碧色胭脂红的戒子,如此穿金戴玉的模样倒挺像地里乡绅间员外家的傻儿子,白瞎了他这张周正凛然的脸。 今日长廊里多数是寻常人家的学子生员,有些参加了今年的春试,有些没有,还在书院里求学问。 像陆维这样拜高踩低的人,途径此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羞辱人的机会,扫视了一圈,见各个都已经被他嘲弄得畏畏缩缩,禁不起骂的样子,本有些失了兴致,却在这时,一道松石绿的身影刺激了他的眼球,那就是杜逾明。 陆维突然想起,这个人与他同在贡院学习,并且参加了今年的春试,成天穿着几件洗得发白的破衣裳,十足的穷酸相,可是每每校验学习成果的时候,此人的名字永远列在前头,更是先生口中时常提到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再看杜逾明此时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长廊中的这些读书人挨个被他羞辱了一遍,他竟然始终保持着看书的姿态,不为所动。 像陆维这样恃强凌弱成习惯的人,自然将这视为了一种屈辱,此时不狠狠地挫伤他的尊严,岂不有损自己的颜面。 “这不是先生常常提起的品学兼优的学生吗?”陆维讥讽的话语响起,还特意将“品”字的语调拉长拉高,“这些可都是与你一同出行的公子,如今受辱了,你竟如此不以为然,还看得进书?根本配不上品学兼优四字!” 话音一落,廊中没有一人说话,包括杜逾明,不过持续的静默后,他似乎才觉出一丝不对,抬起了头。 陆维看着杜逾明望来的视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高扬着下巴,“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他平日里吃穿不愁,锦衣玉食的,比起仅仅只能解决饱腹问题的杜逾明足足高大了一圈,此时站在杜逾明面前,犹如一棵参天大树将周围的光线全遮了去,竟是不留一丝缝隙。 云幼清站在楼上,又起了一丝焦虑,“这个呆头呆脑的就是杜逾明啊,一看就是个做学问做傻了的酸书生,怎么可能是陆维的对手,看来真要回家种田去了。” 琉璃嘴角适时勾起,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不一定。” 只见杜逾明微微眯了眯眼,一脸平静地开口,“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他如此云淡风轻,陆维面上闪过一抹怒气,恶狠狠道,“还挺会装聋作哑!” 杜逾明合上手中的书,抬起头,眉眼间带了一丝不解,“陆公子此言差矣,首先,杜某并非与这一众公子同手携游,只能说有缘在此偶遇上了;其次,令他们受辱之人正是陆公子你,现下还想将罪名冠到杜某头上,脸皮之厚可见一斑,若你真想为他们打抱不平不如先赏自己几个巴掌,岂不更痛快?”话语在此一顿,陆维双目眦裂的想截住他的话语,却见他极为流畅地接了下去,“最后,品学兼优四字是先生赞美于我,众所周知,今年贡院中的先生皆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大才,陆公子质疑先生,难道是在质疑皇上吗?” 天大的一顶重帽压了下来,陆维被说得毫无还口之力。他只是见不得杜逾明这副自诩清高的样子,出出心中这口恶气,本只是要逞逞口舌之快,压一压他的锐气,没想到他这张嘴如此尖锐,一开口直接将皇上搬了出来。 “好凌厉的一张嘴,小爷都要佩服他了。”云幼清站在高处,大呼过瘾。 琉璃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陆维环视了四周,发现长廊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连方才被他羞辱的毫无还击之力的这帮穷酸书生都提起了精神,好像就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质疑皇上这种话,可是围了这么多人,他已经下不了台,赤红着双眸怒斥道,“小小平民,见到我竟不给我磕头行礼,还敢以下犯上强词夺理!” 换做是旁的人真要被他这股理所当然的气势给惊的跪地磕头了,但杜逾明只是站起了身,抬头迎着陆维盛气凌人的张狂,十分镇定地反问,“杜某竟不知为何要向陆公子磕头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闻名 “那我便让你开开眼,我可是当今皇后胞弟的嫡子,皇亲国戚,岂是你这种低贱的平民可以平起平坐的,张开闭口还敢提皇上,我告诉你,皇上是我姑父。”陆维得意的看向杜逾明,不知从何而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杜逾明轻轻笑出了声,本来毫无特点的脸竟一时间生动了起来,“陆公子果然身份高贵,不过,”淬冰的眸子深邃了几分,“倘若要杜某向你磕头行礼,只怕你承受不起!” “呵,愚不可及!”陆维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承受的?” 杜逾明与陆维错开身,朝前踏了一步,语气沉稳道,“陆公子虽出身高贵,可自身却只是个白身,没有功名品级在身,你与我便是一样的,按照南夜律法,同品级者无需行礼,而磕头跪礼是面君的礼节!”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杜逾明将一顶又一顶的重帽压到陆维头上,更是搬出律法条框,砸得他是哑口无言,口中说着什么皇亲国戚,可真要触怒天威他是万万不敢的。 在这皇城脚下,若出一句有辱天家的话,那是可能要直达圣听的。不过,他要侮辱的只是小小杜逾明罢了,有什么可惧,恨道,“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平民,读过几年书除了舌尖嘴利之外一无是处,隔了这么远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那股穷酸味。” 杜逾明扫了长廊外一圈,缓缓一笑,竟是毫无怒意,“陆公子断言平民低贱,可南夜平民数以百万计,你每日所用的米食是平民所种,你身上所穿的锦衣是平民所制,你安心居住的高宅大院是平民所建,你的吃穿住行一切都离不开平民,既然你看不起平民,那从今日起你便不吃不喝不穿不用,昂着高贵的头颅独善其身可好?” 本在长廊外围观的百姓,由一开始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转变为高声叫好,他们都是陆维口中的平民,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替他们出头过,虽说今日的言论并改变不了他们今后仍要被高官贵族驱使奴役的命运,可也是痛痛快快的出了口气。 尤其是这个陆维,仗着自己的身份成日里在盛安城内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说的好!说的好!”也不知是哪个人起的头,一时间叫好声沸反盈天。 陆维身后跟着的小厮,有一个大胆地上前低声对陆维劝道,“少爷,咱们何必与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人计较,回去同老爷说道说道不就好了,他不是几日后要参加春试吗?皇后娘娘那边” 小厮欲言又止的话语听的陆维眼睛一亮,极其得意的看向杜逾明,“有你好看的!咱们走!”陆维冷哼一声带着几个小厮趾高气昂地出了长廊。 “陆公子慢走。”杜逾明神情愉悦道,话说的十分客气,心情竟是半分没有受到陆维的影响。复又坐回了原处,拾起方才看过的书继续细细品味起来。 “这小子胆也太大了,当众打了陆维的脸,他回去还不被气的吐口血啊!”云幼清这时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能直接拍手叫好,可回过味来又有些担心,“不过陆维可不是吃了亏就这么算了的人,现在明着他不能做什么,保不齐暗地里就去弄死这什么明了。” “他不敢。”琉璃收回了视线,往桌旁一坐,悠然自得地捧起茶杯轻酌了一口。 杜逾明此人聪慧,很会审时度势,他知道陆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伤他,毕竟杜逾明是今年参加春试的生员,今年春试的特殊陆维不至于不知晓,他堵不上这悠悠众口。可背后动刀子,他更不敢,今日当着帝都无数双眼睛争锋相对,只要杜逾明出一丁点事,罪名立刻就会安在他头上,并且有众多帝都百姓为其作证,众口铄金,有口难言。 云幼清一听,很快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厉害,“好小子,”随即紧跟琉璃坐了下来,“可是他是第三场春试的生员,春试在即,若是陆维从皇后入手申讨,皇后再吹吹枕边风,也不太妙啊。” 琉璃放下茶盏,垂着眼,拨了下茶盖,“他最好不要有什么后招,出名要趁早,你以为今日杜逾明行事只是因看不惯陆维吗?” 云幼清面上一怔,从今日所见来看,确实是陆维挑衅在前,杜逾明还击在后,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更深的缘故,虚心请教道,“但闻其详。” 琉璃松开捏着茶盖的手,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站起了身,“回去再说,莫忘了结账。”话音一落,夏桀带着她的身影从窗台掠出,一瞬就没了踪影。 “我”云幼清张了张嘴,愤然掏出一锭银子,高声道,“小二,结账。” 茶楼的小二今日被这翠倚芽尖阁的客官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何时进的包间不说,分明独自一人在这包间内饮茶,也不知怎生得这么大的怒气。 云幼清愣是拖着两条腿,从城南一路走回城东,还不能明目张胆地走进萧园,待他回云府时,府中的午膳都开始了。 待云幼清用完膳,翻过墙,越过林,就看到流觞阁大门紧闭的场景,屋外还有一尊黑面神守着。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家公子在午休吧?” 夏桀看了一眼跟前气喘吁吁的云幼清,回身轻轻敲了三下门,便推了门入内。屋中的琉璃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捏了一页书信,见人进来,随手放在了案上。 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往上抬起,琉璃看了一眼云幼清,“云公子不如先坐下歇歇?” “不了不了,”云幼清连连摆手,“小爷我想听个事儿过程怎么就这么艰辛呢,公子,我怕您一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忙,还是先解了我的疑惑吧。” “如今这南夜朝堂之中分门别派现象严重,多数官员都卯着劲列队站队,可梁承现下毕竟还未年迈,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别人分他的权,即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儿子。你以为今年这一轮一试的春试只有对梁墨萧而言关键吗?”琉璃淡淡瞥过云幼清,见他拧着眉沉思着,继续道,“梁承如今急需为这南夜朝堂注入一股直属天听的清流,杜逾明这样不畏强权,一心为民的硬石头简直深得帝心,他是在为自己造势。便是陆皇后想吹枕边风,你以为他会听吗?” “他只会生疑,认为皇后只是想为太子铺路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云幼清的眼中顿时明亮起来。 琉璃清亮的眼眸划过一道奇异的光,浅浅扬起的嘴角勾勒着最恰当的弧度,声音温和而清越,“天家生性多疑,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公子,您对南夜怎么如此了解?”云幼清秀气的脸上带了丝惊讶。 琉璃目光朝他脸上一扫,微微摇了摇头,“我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云幼清忽然隔着书案探了过去,神秘兮兮地凑近琉璃,“公子,恕我冒昧,以您的才智,为什么甘愿为他人做事呢?” 看着云幼清忽然靠近的脸庞,琉璃不动声色的往身后椅背靠了过去,正好瞥见她方才置于桌上的信笺,上头大字一笔而下,观之如蛟龙飞天翻腾绝尘,却只是“安好勿念”四字,琉璃不为所动,语气平平道,“方便,不用动脑。” 云幼清被她的话语说得一滞,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很快就抛之脑后,继而意兴盎然地说道,“公子,您做我师父吧!” 琉璃闻言顿了顿,随即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云幼清来,好似真在考虑,看到他渐渐开怀的神情,微微一笑,“资质有限。” 云幼清眉眼飞扬的神色为之一僵,苦下脸来,“您也太打击人了吧。” 琉璃站起身来,衣摆缓缓滑过座椅,墨色银边的流光倾泻而下,她道,“你不必对我用敬语,云公子似乎比我年长几分。” 云幼清似乎有些吃惊,竟是不自觉地用着敬语他都没发觉,尤其听到琉璃说比他年幼时,更是惭愧,都是这么长大的,怎么就差了这么远,索性死皮赖脸道,“对师父自然是要尊敬的。” 琉璃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在这件事上过分纠结,而是说起了别的事,“云公子可否知道《湘本纪列》这册书?” “好耳熟啊,感觉在何处见过。” 琉璃见他很是尽力地思索起来,笑了一笑,“这册书于前年收入云丞相藏书之中,你若觉得熟悉,大概是见过了,若有机会你可拜读一二。” 云幼清眨了眨眼,额角沁出汗来,呆了片刻,紧了紧仍按在书案上的双手,舌头都打起结来,“师,师父,您连我祖父书房里有什么藏书您都知道,连收藏的时间都一清二楚,好可怕。” 琉璃摸了摸袖间精制细绣的两朵雪梅,有些懒怠看他,沉静似水地说着,“此书可是大家所著,拜读一二对你大有裨益,”偏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带了丝嫌弃,“别整日里学些家长里短。” 云幼清自然不是笨人,立刻听出了琉璃话中之意,这是在教他了,忙欣喜道,“是,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三甲 春试的最后一场也已经开始了,南夜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关注着这场会试,如说好的一般,愣是谁也不敢前去搅和。在出结果之前,琉璃倒也乐得自在。 反观急行前去兴城的梁墨萧,一路奔波,路上几次更换马匹,虽说不至于真的日行千里,却也是用了极快的速度,若是常人肯定是吃不消的。 兴城位于南夜东部,虽不是边城却也已经十分靠近边境了,可即使是这个略显偏僻的城镇竟也丝毫不见冷清萧索,反而有着别样的富庶,这大概便是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区别。 梁墨萧二人一到兴城,南吕便将连日来探查的具体情况一一道出,“严风的人已经盯了”南吕话语微滞,不知该如何称呼。 梁墨萧不甚在意地说道,“无妨。” 见此,南吕继续往下说了下去,“盯了此人很长时间,不过一直也没有什么动作,昨日严风从帝都归来,倒是加派了人手过去盯梢,却也仍旧仅是盯牢此人,不过此人身后有许多高手相互,属下也就按兵不动。倒是花了些时日查了下此人的身份,发现他竟是冬荣谷的人。” 梁墨萧眯了眯双眼,冬荣谷? 冬荣,经冬不凋。 南夜这般地处北方的国家,初入冬日,满眼望去便已是冰雪漫天,往日里枝干挺立的树木均是枝枯叶败,山川大地皆被白雪覆盖,唯有一个地方例外,那便是冬荣谷。即使已入深冬,谷内依旧碧波涟漪,万物生机蓬勃,更甚者百鸟齐鸣,分不清春夏,竟是丝毫不受影响。 是地处位置不同吗,不,它就在南夜境内,与兴城相距不远。那么究竟是为何,便要问谷中之人了。 冬荣谷,不仅是南夜,就是整个天下也是闻名遐迩。冬荣谷实则为医谷,谷内遍种珍稀药材,谷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皆习医术,谷中弟子,各个医术高绝,千金难求。并且冬荣谷处在兴城外的一片密林之中,此片密林极为湿寒,又多有瘴气,若没有谷内的人带领进谷,怕是死在密林之中连尸骨都难寻。 而如今四大公子之一,名扬天下的神医白泽便是师出冬荣谷,世人有一言盛赞白泽医术,“阎王叫你三更死,白泽留你到五更。”此一句话便诠释了白泽医术之高。 “此人至兴城确实每日行医施药,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还在兴城吗?”梁墨萧沉着一双眸子,看不出喜怒。 南吕点了点头,“在,如今正住在城北一所宅子里。” 梁墨萧没有丝毫迟疑,沉声道,“递拜帖。” 世人皆传冬荣谷人性情古怪,不喜与生人接触,没想到拜帖递出不过晌午,便收到了回音,南吕看着手中的回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梁墨萧取过回帖,眸色深沉如南夜冬夜的天幕,料峭漆黑。 为了不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翌日,南吕以兴城掌药堂掌柜的身份踏入了城北宅院,身后跟了一个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的伙计。 一个模样干净的小书童将二人引至宅子二门外的厅堂内,“南掌柜请在这边稍坐片刻,我家公子马上就到。”说着又急匆匆地跑去后堂沏了杯茶端过来。 南吕正襟危坐于座椅上,目不斜视,亦不敢伸手端茶,时刻关注着身后之人的举动,毕竟这世上没有主子站着,下属坐着的道理,没错,身后之人正是梁墨萧,一时倒是如坐针毡。 未出一炷香的时间,厅堂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人眸光淡雅如雾,唇色秀水如樱,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温暖亲和的气息,一水月白色清雅罗衣,头发仅用一支竹簪束起,身上一股飘然悠荡的浓重药气,不难闻却也说不上好闻,他没有笑,但他那双悠远绵长的眼睛里却盛着笑意,宁静地坐在木轮椅上,由身后的小书童推着。 “抱歉,让南掌柜久等了。”温言细语下难掩来人虚弱的气息。 “不碍事。”南吕从善如流地应道。 梁墨萧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张每每午夜轮回都会忆起的熟悉脸庞,隐隐有些怔忡。来人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偏头回看过去,眼中一抹惊艳划过,却仅是惊异于此名伙计惊为天人的相貌,随即微笑着对其点点头,再无其他举动。 梁墨萧低下头敛去眼中升腾起的惊涛骇浪,隐在衣袖下的双手竟微微发颤,不会有错的,这就是他的皇兄梁墨苏,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一如既往的不懂拒绝,可是却已经认不出他,更残酷的是,他的腿,连冬荣谷都没有办法治愈吗? 当年,他从地窖中出来后,遍寻整个行宫都没有找到梁墨苏,他想着只要没有找到尸体便还有一线生机,谁知回宫后不久,梁承便对外演了一场厚葬皇室子嗣的戏。 他以为,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死在那场没有人性的屠杀中了。 席间,感受到梁墨萧的异样,南吕对其转达了梁墨萧一早就说好的事情,意为,日后他若在兴城行医施药,可命人手执他亲笔书信前去掌药堂取药,并且分文不取,也算掌药堂的一份功德。 “南掌柜乐善好施,却尘在此先替兴城百姓谢过。”说着拱起双手恭敬地施了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南吕慌忙上前扶起他的手,“既如此,南某告辞,白先生留步。”说完很快便与梁墨萧出了屋子,生怕他送出门来。 白先生? 却尘? 白应当是冬荣谷的排辈之姓,而却尘,是忘却前尘往事的意思吗? 回到掌药堂后堂,“准备准备,去冬荣谷。”梁墨萧平日沉静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如利刃般锋利的亮光,一身布衣亦难掩他身上的冷冽寒意,俊美无俦的脸上隐着淡淡伤怀与狠绝,有种风雨欲来的嗜血。 “是。”南吕恭敬地站在梁墨萧下首,只觉背脊上顷刻布满了冷意,有多久没有见过主子这般剑刃出鞘欲摧城的冰冷。 一大清早,皇城脚下便格外的热闹,接踵摩肩,人山人海,成群成群的百姓挤在盛安京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只增不减,只因今日乃“放榜日”,众人都想率先亲睹今年这百名的贡生人选花落谁家,而谁又是那夺取头名的会元。即使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可热闹还是要凑的。 小小的一张榜单,承载了多少人的十年寒窗背后的辛酸。 琉璃手中信件不少,浏览的速度极快,而那张入选贡生的名单一早就放在了她书案之上,被她随手搁在了众多纸张之中。贡生名单数百,她根本无需一一阅过,梁墨萧选的人怎么可能连小小春试都过不了,她自不必担心,真正需要关注的是马上就要进行的殿试。 若是以往,殿试试题多为内阁或读卷官预拟而成,今年便是由帝君当场亲拟试题,因此谁都不知道帝君会问什么样的问题。 待梁墨萧从兴城转道西宁城的长青庵,再回盛安时,连殿选都结束了,谁又能想到这个毫无势力毫无能力可言的落魄皇子,竟能将手伸的这般长。 殿试尘埃落定后,免不了酒宴庆贺一番,登科进士之宴自然便放在了琼林苑中。 梁墨萧赶路回萧园时,已是星光漫天,华灯初上。快步疾行的他连怀苏院都未归,一路向东而行,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流觞阁外,远远便瞧见流觞阁厅门大开。 屋中大厅之内,左手方玫瑰椅上端坐着一人,厅两旁油灯的灯火微微晃动,使得屋中之人墨色的衣袍如流火般溢彩,将屋中的沉暗衬得满室生辉。她手中捏着一张薄纸,正闲适地看着上面所书的内容,听到动静亦没有移开视线,只看到她红唇轻启,“萧王爷回来的时间如此恰好,正好能参加明日的琼林盛宴,恭喜。”说完,平静地放下手中的纸,转头看了过去,看到梁墨萧身上微皱的锦袍时眉梢凝着一丝疑惑。 梁墨萧已无方才急切的模样,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摆,坐在了琉璃身侧,嘴角一勾,“同喜。” 自然是要恭喜的,殿试入选分三甲,三甲同进士出身若干,二甲进士出身若干,遑论一甲三鼎。 梁墨萧名单上的人选皆进士及第不说,三甲鼎竟全数入选,状元郎便是之前集文长廊一战声名鹊起的杜逾明,榜眼之位更是出人意料,该人名为燕绥,祖上世代行商,要知道,商人皆下品,如今竟鲤鱼跃龙门,翻身中了榜眼,而探花得中之人就是当今丞相之孙云幼清。 今年三甲鼎人选已在朝堂之上炸开了锅,一个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畏强权的杜逾明,一个是家财万贯,金银之物不屑入目的燕绥,一个是家世显赫,祖父身居朝堂高位的云幼清,竟是一个都不好下手。 此后这些人无声无息地没入朝堂的角角落落,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遍体生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却尘 静默之中,室内油灯上灯芯爆破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梁墨萧忽而一笑,“幼清那小子这几日时常来打搅你?” 琉璃摇头,“算不上打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光竟是出现片刻柔和,“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孩子?”梁墨萧玩味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据他所知,云幼清应该比她还年长吧。 琉璃笑了笑,偏头看向屋外的夜色,转而对梁墨萧道,“夜色已深,萧王爷一路上辛苦,明日还需敷衍琼林宴,应当早做休息。” 梁墨萧听琉璃用了“敷衍”二字,挑了挑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言不讳,却也撩袍起身,对琉璃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琉璃坐在椅上,一路目送梁墨萧而去,却是有些不明白他连夜归来,连衣服都未换就急匆匆地来流觞阁所为何事。 琼林之宴,所有新科进士全数出席,大有南夜的名流志士尽皆在此之感,这宴会与大家小姐的靡靡之音不同,所到之处诗词歌赋,一片风流,恭维寒暄之音不绝于耳。 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最是得意的时候,一个个心比天高,又是一众才子聚首,礼c乐c射c御c书c数六艺谁也不遑多让,推杯转盏,无比热闹。 杜逾明自然是坐在最显眼之处,一身绯红罗圆领袍衬得他本无特色的脸庞红润了几分,腰上系一根素银带,头戴一顶梁冠,无甚表情的时候也颇具气势。 不一会儿,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到——” 梁承一身蟒绣滚金边龙袍出现在了苑内,身后跟着一众身着尊贵锦衣的皇子们,梁墨萧自然也在其列,稍微仔细去瞧,隐约可看出他的面色已没有那么暗淡。 自然,苑中所有的人免不了一顿跪拜,浩浩荡荡的,乌压压跪了一片。 梁承眼中掠过一丝快意,这种所有人都需跪拜在他跟前的快意,只有做了帝君之后才能感受到,睨视着前方,“都平身吧。”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宴席。 梁墨萧坐在宴席上,忽的想起昨夜琉璃所说的“敷衍”,到了这宴会中竟真是如此。 “墨萧,上次回来都没有聚一聚你就又跑了出去,留我一人在这盛安好生无趣。”梁北夙用扇柄敲了敲他。 梁北夙的母妃与梁墨萧的母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所以这两人从幼年起就交好,即使是在席间交谈,也并不会有人起疑。即使是梁承一向不喜梁北夙与梁墨萧走得太近,却也奈何梁北夙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入耳中。 “改日。”梁墨萧不欲与他多言,他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宴会。 梁北夙拇指轻捻,打开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地扇着,盯了梁墨萧半晌,笑声“哧哧”地凑了过去,故作神秘地说道,“你好像好看了几分。”随即眼中便露出一种“我懂得”的神情,若非配上他那张俊秀儒雅的面庞,还真有几分猥琐的意味。 梁墨萧平静地夹着桌前的小菜,慢悠悠的样子,无视身旁的梁北夙,坐等着琼林宴的结束。 扮猪吃老虎,伪装了十年,突然觉得装的有些累了,竟是有些羡慕某人的直来直去。 “我说你见个面就不能换个地方吗,老是选在这个集市前头的酒楼,吵”梁北夙进屋后率先关上屋门,这是他与梁墨萧一起养成的习惯,一回头,一张翩若惊鸿的脸率先映入眼帘,惊得他话语一滞,“这这,这是谁啊?”连忙跳到梁墨萧身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琉璃端起手中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抹开面上的茶叶,微抿了一口放下,并未因来人夸张的举动而有半分影响,就是飞快地觑了梁墨萧,眼中似乎隐隐含着一丝道不明的含意,这一眼太快,来不及辨别。 “梁北夙。”梁墨萧这声稀疏平常的叫唤,却让来人听出了警告的意味。 梁北夙讪讪地收回了手,极为优雅地坐了下来,合起的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徐徐道,“话说墨萧你的容貌我已是挑不出刺了,怎么这世间还有长相如此,如此妖孽的少年?”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了梁墨萧一句,声音自认为压得极低,“真的是男的吗?” 梁墨萧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里难得带着些郑重,“这位是柳离柳公子。” 梁北夙拿着折扇的手一顿,倏地站起身来,一把拉过梁墨萧的手臂,脸上神色不定,轻声问道,“你说的不会是第一公子柳离吧?” 梁墨萧静静地点了点头,望了他一眼,眼中似乎在说“你能不能别给我丢人。” “柳公子,失敬失敬。”梁北夙忙拿起桌上的茶盏,似有以茶代酒之意,朝着琉璃举了举。 琉璃拨弄了下茶盅的茶盖,不甚在意地说道,“夙王爷请坐。” 梁北夙一脸灿烂地笑转向梁墨萧,发自内心地高兴道,“好小子,找了个这么靠谱的帮手。” 琉璃眸色平静地看着这二人,忽然发现,梁墨萧自身虽沉静淡漠,身旁之人竟各个笑容明亮而灿烂,大约心还是向阳而温暖的罢。 注意到琉璃的视线,梁墨萧缓缓望了过去,却看到她如红梅般怒放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朝着他绽然而笑,温柔如流水,美得令人心惊。 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意,一时令得梁墨萧怔住,与她相识以来,多数时候她都是淡而温和的,却非温柔,那种温和是带着疏离与淡漠的,性子淡得似水一般,偶尔也会笑,那种笑不达眼底,清清冷冷的。如此时这般发自内心的笑意,好似是第一次见,竟如此噬心惊颤。 梁北夙看着呆怔的梁墨萧,顺着他的视线朝琉璃看去,只看到她端起茶盏的样子,一时怪异地看回梁墨萧,抬起脚轻轻踹了他一脚,“看什么呢?” 梁墨萧很快就恢复了沉静的神色,沉着脸似有些不快竟被梁北夙看去他失神的样子,轻咳了两声,说起了正事,“今日,一来是让你与柳公子照个面,日后若我不在,你有事便去寻柳公子。” 琉璃淡淡道,“哦?不是请我来混吃混喝的吗,怎么竟有事便来寻我?” “公子自请物尽其用,我怎敢不从。”梁墨萧从善如流地答道。 琉璃微微一笑,不语。 梁北夙来回看了两人一眼,轻轻啜了口茶,“好,那二呢?” 梁墨萧渐渐收起了笑意,眸色突转幽深,“二是想同你说,我此去兴城的事。” “兴城?你这次不是去西宁城陪皇祖母的吗?”语毕,明白过来这显然是个托词,“发生了什么很重大的事吗?你平时可不大会与我说这些。” “嗯,”梁墨萧微微颔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见到我皇兄了。” 梁北夙刚刚捧起准备饮用的茶盅“咣当”一声掉在了圆桌之上,不顾茶水顺着桌沿而下,润湿了他的衣袍,侧过头,声音不自觉带了丝喑哑,“你说什么?” 琉璃默了默,从他自兴城回来后,她就没有问过兴城的事,她并不感兴趣是其一,还有就是她觉得这些事他能处理好,无需她插手是其二,不成想,今日竟在此听见。 梁墨萧看着自己拿着茶盅的手,没有重复,继续往下说道,“他现在可不是你的墨苏哥了,如今他唤作白却尘。” “什么意思?”梁北夙眼神滑动,不解地问道。 “他在冬荣谷,白字辈,名唤却尘,已经认不得我了。”梁墨萧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说话时语调平顺,已经看不出那日惊骇的神色。 听到“冬荣谷”三字时,琉璃眸中一顿,很快消散了开去。 梁北夙表情怔忡,喃喃道,“什么叫认不得?” “我去了一趟冬荣谷,见到了当年偶然救下皇兄的谷主,他说皇兄因受到重大创伤掩藏起了曾经那一部分记忆,除非再次受到刺激,不然应该不容易回忆起,而且他认为还是不要刻意去医治为好,况且,皇兄的一双腿已经完全废了。” 这一番话说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掩藏的凄楚,梁北夙呆呆地看着他,他说的这么轻松,可冬荣谷是什么地方,此行一定十分艰险,又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而去,他一概不提,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阵难忍的悲痛袭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一定没有去相认吧!” 梁墨萧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途中,还截住了一批想要暗杀皇兄的人,各个皆是高手,武功路数无疑出自内廷,”不由冷笑道,“只好让他们有来无回。” 梁北夙捏着手中的折扇,竟一时将折扇掰成了两截,面色雪白,目光却十分冷静,“内廷,还能有谁,除了那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话语中不自觉染上一抹阴狠,闭了闭双眸,那个人最擅长赶尽杀绝了,当年对他的母妃也是这样。 梁北夙的母亲曾是梁承还是王爷时的侧妃,只因她是先后钟宜萱的胞妹,梁承恐留在身边多有变数,便秘密处死了,随即寻了个“思姐过甚,郁结于心,难以化解而离世追随先后而去”的借口,却未防被梁北夙亲眼瞧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官职 琉璃看了梁北夙一眼,桌面上缓缓移动的茶水还在沿着同一条线流一滴一滴地滴在他身上,竹青色的锦袍上已经晕染开了一大片水渍。 这样的氛围,她觉得还是留给他们二人为好,她毕竟只是一个外人,知道这些秘辛是一回事,可要从当事人口中亲耳听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么想着,对着梁墨萧点了点头,“我去替他拿块干净的布。”便开门走了出去。 梁墨萧看着琉璃开门出去,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浅笑。 梁北夙复盯了一瞬已经阖上的木门,咬了咬牙,看着木门的目光迷离而又绝决,痛苦地说道,“快动手吧,我多一天都不想看到这个弑母仇人。”说完紧紧抱住脑袋以此来抵消心间那道撕裂的伤口带来的痛觉。 梁墨萧嘴角浮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好,已经开始了。” 过了许久,大约是平复了心情,梁北夙伸手欲去端茶,才想起那杯茶已经被他弄翻了,忙起身掸了掸浸湿的衣袍,才笑道,“柳公子出去这么久还没找到干布,看来你这酒楼里的小厮做事不勤快啊。” 梁墨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开始贫嘴了,看来是恢复回来了。 琉璃这时推了门进来,手中拎着件锦衣,瞧了一眼梁北夙身前湿漉漉的一大片,“你这般出去实在是有碍观瞻,楼中小厮跑了趟锦绣轩挑了件同色的锦衣,你不如换上?” “嘿,我一直以为身负大才者皆是孤傲之辈,如公子这般亲和的真是少见。”梁北夙不由笑了起来,俊逸的面庞很是生动。 梁墨萧的目光在锦衣之上停留了一瞬,又微仰起头看向琉璃,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多谢。”梁北夙满脸笑意地接过,伸手就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去别处换。”梁墨萧眸色深深,语气中带了丝不快。 梁北夙撇撇嘴,“都是大男人,就你讲究多。”口中虽这么说着,到还是乖乖走了出去。 琉璃侧目看了一眼梁墨萧,倒是没说什么,复又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室内出现了长久的静默,琉璃直身坐着,眼神看着桌上的茶盅,微微有些放空,连梁墨萧走近都没发现。 “你还真是”梁墨萧无奈出声道,“若是没有夏桀在你身侧,什么时候着了别人的道都不知。” 琉璃回过神抬头看向倾身靠近她的梁墨萧,他一手支着圆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中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这样近的距离,琉璃一眼便望进了他曜黑沉静的眸子里,这双眼睛好似染了秋水一般,带着抹蛊惑心神的色彩,然而目光深处如沉睡着一座冰冷的雪山,却又有着微暖消融的迹象。 “萧王爷多虑了。”琉璃平静地撇开头,淡然道。 梁墨萧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得不考虑,毕竟离那个承诺还有些遥远,期间我可不希望公子出一点事。”低下头去,又靠近了几分,只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雅茶香兼含着难以察觉的一丝微苦若甜的药香徐徐飘散在周身,若有若无,很不真切。 琉璃微微一笑,一字一句说的极慢,“萧王爷大可放心,柳离重诺,说出口的话自然会做到。”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门口处,不甚在意道,“还不至于蠢死。” 梁墨萧直起身站到了窗户旁,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眼中带起一抹笑意,看来她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很快,梁北夙由远走近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下一刻便推门走了进来。 他当然一早便听到了梁北夙走来的声音,可是琉璃刚刚那道漫不经心的视线实在耐人寻味,如此敏锐的听觉,令得他心中痒痒的,好想探究试探一番,奈何佳人不喜。 “我说,外头天色这么好,就这么坐在楼里喝茶多闷啊。”梁北夙平日里的衣着不花哨,比较素净,换了身衣服,不仔细看倒确实看不出与他来时那身有什么不同。 梁墨萧不置可否地看向他,没发表意见。 “晏湘河上新到了几艘画舫,我瞧着还挺有意思的,不如去试试?”梁北夙满眼兴味地提议道,早已经将方才的痛楚藏在了心中,倒也是个心大的。 画舫这种东西在南方确实常见,可在南夜这种北方国家倒还是有几分新奇的。 梁墨萧不大喜欢出游这些事,本是要拒绝的,忽的想起琉璃到南夜后便没有出过门,就看了过去,看她的意见。 琉璃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如今也不方便,我可不想梁帝请我入宫一叙。” 梁北夙适才惊觉,对啊,这位可是品貌非凡的第一公子柳离,顶着这一张艳绝倾生的脸,实在是太容易认了,若知他现身南夜,那一位怎么可能会不有所行动,招揽这位大才中的大才为自己所用,日后只怕也是麻烦。 “可以戴帷帽。”梁墨萧双手抱着胸,靠在窗桕上,闲闲道。 帷帽?琉璃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倒是梁北夙嬉笑着说道,“戴着这种女儿家才戴的玩意儿还怎么玩啊?我看不如这样吧,墨萧你在城郊不是有一处园子吗?叫什么春归园,我倒还没去见识过,改日前去,好一睹园中百花齐放的盛景。”说起玩乐,他似乎能想出千百种乐趣。 梁墨萧眯了眯双眼,口中的话带了几分森森寒意,“也好,别辜负了这最好的四月。” 在南夜,四月大概是最温暖舒适的季节了,柔柔的明媚妖娆过草木花枝,细细绵绵的雨使得天地之间也豁然开朗起来,暖风拂面,所有的人事物都似蓄满了蓬勃向上的力量,所有蛰伏在暗处的嫩草均抽条生长起来。 杜逾明一身湖青色锦绸,衣袍上镶绣一只黄櫨色鹭鸶,展翅而立,眸光清亮而沉稳,正迈步前往大千文人心之所向的地方——翰林院,如今只是个小小从六品官,翰林院修撰。 身后远远的两道石青色身影随之而来,一个内敛怡然,一个眉清目秀,衣袍上紧密地绣着一只杏黄色鸂鶒鸟,正是燕绥与云幼清,已封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职。 众所周知,翰林院无实职,平日里做些修国史,记实录的事,看似可有可无的地方,却是多少仕子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 毕竟非进士或清流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也就是说,翰林院就是整个南夜朝堂的储才之地,目的就是让他们先在翰林院内学习,之后再授各种官职,能入翰林院的都很有机会平步青云,人称翰林仕子为“储相”。而其他的进士皆被派往六部任主事c御史之类,或有被派往地方任职的。 南夜的天,已经开始变了。 出发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梁墨萧特命手下去夙王府带了梁北夙过来,一行人亦是选坐了马车出行,前后各一辆,俱是以两匹高头大马所牵,车身用着金丝线绣的华丽锦缎,华盖之上镶金嵌玉,四周垂挂着薄纱垂幔,好似生怕旁人不知出行的是萧园的人。 与琉璃那驾青布小车不同,马车内的空间极大,梁墨萧c梁北夙与琉璃三人一同坐在马车之内也不觉挤,车内平铺着柔软的锦绸,两旁各一处软塌,中间摆了一张被固定住的梨花木矮几,上头放了许多花样别致的糕点并一壶还带着热度的茶水,确实极为舒适。 梁北夙自然不会有什么拘束,自得的给自己斟了杯茶,轻抿了一口后由衷地感叹道,“啧啧啧,往年很少见你这个模样出行,便是萧氏泼天的富贵也多是市井之中听来的,今日倒是难得的享受,千金一两的厢水红茶,要我说,当官的还不如行商的。” 梁墨萧挑眉睨了他一眼,“出息。” “你出息你当初一不小心把家业做大的时候怎么没收住手,”梁北夙轻哼了一声,一脸神气道,“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做事都方便了。何况,我本来也没什么大志向,吃得好住的舒服就行了。” 听着他得意洋洋地说着自己没志向时,梁墨萧也懒得同他费口舌。 琉璃自是不会插嘴这两兄弟的对话。 待马车跑出了城,透过车窗上的纱帘,可以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两旁翠柏高枝的绿树,油绿油绿的草野。 春归园离盛安城不是很远,约莫一个时辰的车程。马车驶进了园内又跑了许久,纱帘外的景致竟是比路上的还好看,真如梁北夙所说,花团锦簇,百花齐放。 等停车下了车,园中一列的管事倒是已经候着了,琉璃拿眼看了梁墨萧,当初回萧园的时候都没这排场,这又是在摆什么谱。 “主子,院落早几日就收拾妥当了,每日都着人在打扫。”一个长相周正的中年人向前踏了一步,面貌极为普通,就是没入人群里大概就找不出来那种普通。 梁墨萧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梁北夙对他说了一声,“老余,带夙王爷去他院子。” “是。”余江躬身上前引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春归 梁北夙往那一溜管事身上扫了一圈,禁不住轻声嘀咕,“怎么这大好的园子里尽是些男人,怎么着也得安排些人比花娇的貌美婢女不是。” “爱住不住。”梁墨萧凝着张脸,领着琉璃一行人朝他们的屋子方向走去。 从小两人便是呛着声玩到大的,无论他怎么沉着一张脸,梁北夙都好像不怕似的。 琉璃所住的清客轩,就像院名一样是一个种满了各色各式梅花的院子,这个季节的梅花大部分已经长出了新芽,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结出青涩的果子。 在这样一片绿芽掩映之间,一丛丛桃红色的榆叶梅在期间脱颖而出,大朵大朵重叠的花瓣极为好看。榆叶梅不如腊梅香味浓,轻轻浅浅的反倒很舒服。 屋中的陈设也如屋外的梅花一般悠远清新,没有金石玉器的摆设,不见富丽堂皇的富贵,可古朴大气的古玩器具,更令人摸不清价值,纱幔帘子也全是清雅的色调,凑近了看才发现,这样薄纱般的帘子上竟还用了双面绣,委实清贵了些。 琉璃粗粗地看了一眼,这一次梁墨萧倒是没有询问琉璃是否满意,免得再听到“客随主便”四个字。 园子里的仆妇已经端了茶点过来,琉璃想起方才梁北夙所说的话,眼中浮上一丝笑意,这园子里分明还是有女人的。 梁墨萧很随意地坐了下来,“倒是许久没有这般清闲了,托公子的福。” 琉璃将视线放在桌上的开口荷花酥上,遂坐了下来,伸手拿起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嘴上说着不相干的事,“萧王爷似乎一向喜欢我住的院子,莫不是每次都将心头好让与了我?” 荷花酥外衣脆口,她就这么小口小口地吃着,也不见掉一点碎屑,看着也挺有趣的,亦没有回答她的话,“你倒是很喜欢吃这些甜食。”在萧园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看到她吃这些糕点了,与她的个性还真是不大相配。 许是甜的东西总是能令心情好些,琉璃眼中的淡漠消散了不少,刚准备开口说什么,不知为何只是“嗯”了一声。 梁墨萧的目光猝然一动,刚要说话,屋外叫叫咧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梁墨萧,你给我出来!” 梁墨萧身形未动,梁北夙喘着大气就先走了进来,这气喘吁吁的模样活像跑了好几里地,“你怎么能把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安置在那么偏的一个院子!” “你太吵。”梁墨萧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我吵?”只见他即使热汗淋漓的狼狈模样也不能折损他儒雅高贵的气质一分,仍撩袍文雅地坐了下来,很不服气地撇嘴道,“能有你身边的断风吵吗?” “所以我没带他。”梁墨萧淡淡道。 若是守着萧园的断风听到自家主子是这么个原因没带他一定欲哭无泪,毕竟出门前可是说得冠冕堂皇的,偌大的宅子得有人在家镇着。 “你知不知道从那个凌波轩走到这边有多远?”想起这个,梁北夙就有些恼怒。 听到“凌波轩”这个名字,琉璃捏着点心的手顿了一顿,水仙花吗?倒是挺相配。 梁墨萧好整以暇地说道,“我的宅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梁北夙气噎,“你知道还把我一个人丢这么远?我就是过来用个膳讨杯水喝都要走好久!” 梁墨萧道,“这大可不必担心,必是每日都会有人将膳食端去你院子,茶水更不必说,一旦凉了定是会换的。” “你!”梁北夙很快就换了语气,竟是循循善诱道,“我可是你兄长,你这么做真是令人伤心。” 余江躬身走了进来,适时地结束了梁北夙的怨言,“主子,午膳已经备好,命人摆在何处?” 梁墨萧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琉璃,却瞥见桌上摆放荷花酥的小碟子见了底,一时惊讶的眼睛却对上一双温淡无波的眼。 “就摆在这里吧。”琉璃出声道。 余江没有半分迟疑,道了声“是”,很快便有人端了菜过来,倒是很合时宜的一些新鲜小菜c山间野味并一道棒渣膳粥,既爽口又尝鲜,还易入口。 梁北夙早将之前的不痛快抛在了脑后,还趁着用膳的间隙感叹了一句,“老余还是很靠谱的,坐了一上午的马车,本来还想着吃不下东西呢,这膳食很是不错,就是少个布菜的丫头,怪不习惯的。” 琉璃二人齐齐没有发声。 用过膳后,梁北夙表示需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不过想起回院子又得走这么多的路,不禁有些怨念,却也无可奈何地走了。 琉璃站起身,无视了还坐在桌前的梁墨萧,朝着门口轻轻唤了一声,“阿桀。”夏桀挺拔的身影立刻就出现在了屋子里。 “将这藤椅搬出去。”琉璃边说边走到书柜前挑选起书来,打算坐到外面晒会儿太阳。 梁墨萧跟着琉璃走出了屋子,看了看坐在碧叶红梅环绕下的琉璃,“园子的后头连着一座矮山,地势比较宽阔,稍后,一同去跑马如何?”琉璃翻着书页的手一顿,缓缓抬头先是看向了夏桀,果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认同,倒是有些无奈,其实她还是很喜欢骑马的。 夏桀皱起了眉,嘴角嗫嚅了两下,不爱说话的他还是沉声道,“不可!” 梁墨萧沉默着一双眼看着眼前二人熟稔的互动,在听到难得听见的沉稳低哑的声音时,狭长的凤眸中墨色涌动,比琉璃身上所着的墨色华服还要浓重,嘴角微微挑起,不甚在意的一笑,“怎么?” 莫名的一股压迫感从上往下而来,琉璃从书中抬起头,这一瞬的梁墨萧神情有些奇怪,分明还是笑着的,总觉得眼神太过锐利,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不过她不喜欢多想,温温声声地说道,“我骑不了马。” 梁墨萧嗤笑一声,脸色一沉,一瞬间周身的气势便有些沉重,语气微冷,“你当我是瞎吗?”初次见面时,她便是打马而来,纤弱的身影却有着利落的身姿。 夏桀感受到他身上忽然凝起的怒气,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生怕他伤了琉璃。琉璃按在书上的手仅是抬了一下,夏桀便敛起了气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琉璃有些捉摸不定梁墨萧这会儿喜怒无常的变化,不就是拒绝他去骑马吗?倒也难得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上一次骑马是为了行方便,已经被阿桀好一顿教育了,”顿了顿,有些不自然道,“我底子比较弱,不宜骑马。” 听到琉璃这样说,怔了怔,忽的想起上次在酒楼时闻到她身上极为淡薄的药味,与别个浓烈刺鼻的药味不同,竟还有几分好闻,面上已经挂上了些严肃,“那你便不该任性。” 琉璃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这变脸比她翻书还快,“过会儿带上阿桀去骑吧,我就在边上看着,过过眼瘾。” 梁墨萧闻言沉着张脸扫了过去,入目一张比他更无甚表情的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等梁墨萧走远之后,琉璃看着书中的内容,奇怪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过了好半晌,夏桀道,“没有。” 也不是值得特别在意的事,琉璃就专注地看起书来,微醺的阳光正好打在她身上,暖暖的,又不那么刺目。 后园这片绵延起伏的草场是真有些大的,矮山山坡虽然不陡,也并不太高,却也是一片浓密的丛林,从矮山蜿蜒而下一条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在草场边上,尤其是两旁接连种植的奇花异草,景色倒是真心别致。 马蹄声声声渐起,如雨一般踢踏在草场之内,难得放松,梁墨萧也没拘着仲商,纵马疾驰的四骑前后而行,除了跑在最后的梁北夙看着弱了些,其余三骑骑术相当精湛,不过也不是比试,就有些看不出高下。 锦华飞跃,马蹄奔走过溪流,溅起的水花晶莹而落。 琉璃看了看场上兴致高昂的四人,百无聊赖地走在草场边上,不知不觉往矮山方向而去,晃晃悠悠地走上坡路,后山大约是没人打理的,野草深深,脚上的墨色绣折枝堆梅履已经没入野草之间。 眼前是一片密林,却也不到深不见底的程度,琉璃抬起腿继续朝里头走去,走了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已经没有枝叶遮天蔽日的感觉,前方的视线亮堂了起来。 原来春归园这边的地势要比矮山这一头高出许多,山脚下是连阡累陌的农田,正是春耕时节,农人都聚在田地里干活,田地外围上有不少土墙瓦房,再往远了望去,能看到对面山岚深浓处一座背立的寺庙高踞于峭壁之上,几缕烟火袅袅,可见香火不盛却也未绝。 琉璃收回视线眯起双眼看着外围上新建的瓦房,又看向手握农具的农人,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这样浑浊不堪的眼神,这样会用巧劲的手腕,这样稳扎稳打的步伐,绝对不是普通的农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庙野 忽然,密林深处传来几个微弱的脚步声,细微一辨,琉璃放松了下来,是自己人。 “你跑这么远做什么?”梁墨萧沉着声,语气中隐隐有一丝不悦,“独自一人,胆子竟这样大。” 琉璃看了一眼林子外头,勾起嘴角,“一不小心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梁墨萧朝前踏了几步,一直走到琉璃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来是我错估了公子的胆量。” 琉璃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梁墨萧的身形竟拔高了这么多,有些不喜被人俯视的感觉,错身走了开去,嘴角浮起一丝冷漠的笑意,“萧王爷说笑了,在下胆子若不大,如何夺人第一公子之位。” 梁墨萧发现,她若想与人拉开距离,便会自称“在下”,现在听到耳朵里还真是有些别扭,梁墨萧蹙了蹙眉,决定撇开这个话题,走出林子看了片刻,一看之下,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勾了起来,“果然有几分趣意。” 琉璃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马上便将心神放在了这件事上,“藏兵于庙野,好手段,不知又是王爷哪位兄长的手笔。” “肉都送到嘴边了,不要岂不是对不起人家的良苦用心?” 春归园后山眺望而去的那座寺庙名为青山寺,位于沧岚峰颠,山高谷深,群峰连绵,所幸正好时值春日,鸟语花香,景色怡人,山间的空气也清新得多。就是寺庙离得太远了些,翻过春归园的后山看去确实不远,可按明面上的大道来走,七弯八拐的,路也不十分好走,晃晃悠悠的就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马车行至一半,梁北夙就有些抱怨,“你们俩也太虔诚了吧,见庙就拜不成。”见这二人不搭理他,又道,“我就说骑马吧,这坐马车里多憋屈,现在后悔了吧。” 梁墨萧不痛不痒地道,“让你别跟来非跟来,我觉着挺舒服,你要不乐意,到外边驾马车去。” 琉璃心中一动,看了他一眼。 等到了寺庙外头,便可见庙宇的冷清了,除了一些十分虔诚的人家,很少有到这处山头上香的,山门口只有一个洒扫的小沙弥。走进寺庙,越往里走,越发觉得青山寺的冷清,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几个上香的香客,住寺的和尚却不少,整座庙反倒不觉得空,可是总有几分怪异。 梁北夙进庙之后就发现了这里头的不正常,很快悟到,看来今日不是出来玩的,眼锋便止不住的朝梁墨萧扫去,以表达他的不满。 不过琉璃一行人实在打眼,各个龙章凤姿,锦罗绸缎,便是不问俗事,六根清净的庙中和尚也忍不住往他们身上多看了几眼,不过这几眼中,有几道神色不免带了一些意味不明。 琉璃与梁墨萧对视了一眼,看来来对了。 从正门一路走来,率先看到的是一座大殿,大殿之中一尊巨大的金佛巍然而立,拈花而笑着俯视众生善信。琉璃停驻看了一眼,便与众人一齐往寺庙后面走去,很快便感知到身后不近不远跟着一个僧人。 寺后的杏花红一片白一片压满了枝头,花树下一座八角亭,看着都是极为寻常的样子。 “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吧,仲商没来,不然让他去拿壶酒来,也挺有意境。”梁北夙道。 梁墨萧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看来马车里还没坐够。” 梁北夙觉得没劲,伸手摘着枝头上的红杏,又在手上一片一片撕开,撕着撕着觉得杏花树丛有些不对劲,飘落的花瓣在泥土上堆出厚厚的一堆,本来应该是蓬松的,怎么花瓣像是被人踩过一样,结结实实地陷进了土里。忙拉过一旁的梁墨萧,以眼神飘过泥面示意。 梁墨萧像是不知收敛似的,带头朝花丛间走了进去。这时,身后的僧人着急忙慌地走上前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几位施主,这里面已经没路了,后头就是墙角。” 梁墨萧这才收住了脚,装作十分感激的模样,双手合十,“多谢师傅提醒。”倒是边上的梁北夙一脸惊叹道,“那你这寺里的红杏不就出墙了吗?”听的那僧人眉梢直跳。 “我们往别处去看看。” 那个僧人见此也知不好再一路跟着,面上就显出了几分焦急,匆匆地往回走去。 走着走着,走到了寺庙的东面,角落里有一扇虚掩着的角门,几人没有迟疑地上前拉开了门,门外通着一条小路,用一块块石块铺砌的台阶,路不大好走,向上看应该是寺院里僧人所住的地方,往下的路弯弯曲曲的,看不到尽头。 琉璃二人大约知道,这条路应当是通往昨日所见的那处山脚农田的,农田被包围在群山之中,十分隐秘,这里倒是有一条直通的路,正准备往下走,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中年僧人,“施主留步,”见众人看过去,恭敬地合了十字,“这下面是一条溪涧,没有铺过路,不太好走。” “原来是这样,真是多谢师傅提醒,不若我等败兴而归反而坏了游玩的兴致。”梁墨萧嘴上说的极为可惜的样子,却又显得有些不以为意,说着便毫不留恋地走回了寺中。 前前后后逛了一大圈,很快便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因为来青山寺里的香客不多,一般不到用饭时间就下山去了,所以寺里不特意为香客们准备斋菜。梁墨萧等人本来就没打算用青山寺中的斋菜,一早便让园中大厨做了不少点心,咸咸甜甜的都有,倒是可以先应付应付。 这么一来倒真的是来游山玩水的一般,山野景致,趣味十足。 未时一到,太阳就有些偏西,回程还有段路要走,便打算早些回去,刚走到寺院门口,遥遥望见山路上跑来一驾不起眼的马车。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来上香? 待马车停在山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梁北夙低声怪道,“这不是老四身边的人吗?” “真是收获颇丰。”梁墨萧低低道,话语中都能闻到一丝血味。 陈万默着脸从马车上下来,一转身,梁北夙高贵儒雅的身形赫然映入眼帘,旁边还站着两位天人般惊貌的公子,一位墨衣白玉无瑕,绝世无双,一位玄衣玉质浑然,深不可测,连身后护卫模样之人的气质也非同寻常。 他很快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对梁北夙拘了一礼,“小的见过夙王爷。”垂着脑袋还不安分地偷眼往梁墨萧二人身上瞄去。 “嗯。”梁北夙在别人面前一向都是冷着脸端架子的,声音中带着丝不耐,“你不在皇兄身边伺候,跑到这深山老庙里来做什么?” 陈万始终躬着身子,眼珠子来来回回转的很快,还有几分小聪明,“寒王妃近两日身体有些不适,寒王爷便命小的来这寺里替王妃祈福,听人说这庙越高就越灵验。” 不敢拿梁北寒的身子说事,还知道拿寒王妃做挡箭牌,梁北夙不屑与之多费唇舌,眸色凉凉的,道,“你倒是个有心的。”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就直直地朝自己的车驾而去。 陈万忙回身恭敬地行着礼,“夙王爷慢走。”直到马车走远才直起身子,眼中明明灭灭,带了丝惊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上,梁北夙一脸惊疑地问道,“这寺庙跟老四有什么联系不成,我们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呀?逛了一圈,也没明白你们俩什么意思。” 琉璃低着头,拿起茶杯挡去嘴角弯起的笑意。 梁墨萧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替你立个筏子。” “什么?”梁北夙一愣,将今日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猛地站了起来,“咚”地一声脑袋撞在了车篷顶上,捂着脑袋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你居然引导他把矛头指向我,老四那个家伙有多少心狠手辣你不知道啊!” “梁北寒在庙野藏了预计有几千的亲兵,你觉得他想做什么?”梁墨萧道。 梁北夙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不是已经有一个任职左翼京卫营统领的舅父了吗?你是说,谋反?”又摇了摇头否认道,“不对,即使他能杀进宫里又怎么样,还有太子皇兄在。” “不,他暂时是不会动这些念头的,”随即似笑非笑地看向梁北夙,“但是如今被你撞见了就另当别论了,毕竟知道的太多的人,只好除去。” 梁北夙一脸不忿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幸灾乐祸啊,他可是会真刀真枪地来的。” 梁墨萧抿唇一笑,“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只要他敢有所行动,就一定让他暴露于人前,就怕他不动。” “你还真当我是个筏子,就这么无情地推出去了!”他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快,胸口像被什么堵着似的,略感憋屈,自我安慰道,“幸好他还是有所顾虑的,不敢明着动手,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拿他开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寒王 “这种留着也是变数的东西倒不如借别人的手早些剔除干净的好。” 马车奔走的飞快,回程的速度比起去时快了很多,马车驶进春归园的时候,余江一身灰衫已经静静地候在了那里,等到梁墨萧下马车后,恭敬地回道,“主子,仲商回来了,在郁离轩候着。” “好的,你下去吧。”梁墨萧抬手示意了一下,转身对琉璃道,“公子一同过去吧。” 琉璃点了点头后,两人向前走去,走了有一小段路,梁墨萧漫不经心地对身后的梁北夙道,“你也一同去吧。” 梁北夙“唰”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极不满意地说,“我感受到了你话语中深深的嫌弃。”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乖觉地跟在梁墨萧后头走着。 梁墨萧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还没走进郁离轩,平地而起的竹子便铺满了院子,一层又一层,环环叠起的竹枝淹没了院内的房子,走在小径内,偶有微风拂过,竹枝竹叶抖动的声音如音海一般徜徉在耳边,起起伏伏。 “你小子,好院子便留给了自己,把我丢在水仙花里头,就你们俩志趣高洁是吧。”梁北夙气呼呼地扇了扇手中的扇子。 院中挺直而立的仲商弯着身子行了一礼,“主子。” 梁墨萧徐徐望过去,“嗯”了一声,与琉璃三人坐在了院中石桌旁,桌上放着一只勾花洒金瓷壶并几只白瓷杯子。 仲商道,“属下查探,青山寺于去年初冬发生过一场大火,寺中多处庙堂被焚毁,不过因该寺离城中太远,平日里也很少有太太夫人前去,香火零丁,所以并没有很多人关注这件事,不过两月有余,寺中的僧人也走了大半。可在严冬月末,绵城中一位大户忽然向青山寺捐了一大笔的香火钱,寺庙也就慢慢修建起来了,没过多久,庙中的僧人增至原先的一倍不止。” 梁北夙一脸疑惑地打断仲商的话,“这青山寺的过去也有什么问题不成?” 梁墨萧执起瓷壶的手环,翻过三只倒扣的杯子,慢悠悠地倒了三杯茶水,先移了一只杯子放到琉璃面前,再将另一只移到梁北夙跟前,才淡淡地问道,“名字?” “该大户名叫韩保平,是绵城知府王献禾的远方表亲,王献禾的妻子是淑妃的亲妹,且韩保平的女儿是寒王爷的妾侍。”仲商一五一十地说道。 淑妃正是四皇子梁北寒的生母,关系看似复杂,捋清楚之后倒不是看不明白。 “韩保平是否每月都会给青山寺捐香火钱。”梁墨萧随口问了一句,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是的,数目不小。” 梁墨萧拇指摩挲着杯沿,看向梁北夙问道,“你怎么看?” 梁北夙想了一下,“这个韩保平通过王献禾夫妇的关系想要沾上老四的光,借机将女儿送进寒王府,而老四便借此算是给予韩保平一丝好处,以此令韩保平捐钱供养他安置在青山寺的亲兵,不过像韩保平这种小喽啰,老四一定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蒙混他罢了,韩保平不可能会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梁墨萧敲了敲茶杯,侧过头看向琉璃,顿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公子意下如何?” 琉璃低头小口啜着杯中的茶,见他发问,不感兴趣地说道,“这么简单的事就不要再来问我了,”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朝梁墨萧方向轻轻一推,“何况又是在你股掌之间。” 梁墨萧无奈一笑,“什么都逃不过公子的眼睛,”手下极其自然地拎起瓷壶为她杯中满上,推了一推。 “柳公子,你口上说着简单,岂不是显得我很愚笨。”梁北夙一脸讪讪,“墨萧,我都被你们拉上船了,好歹告诉我一声你打算怎么做吧。” 梁墨萧面上浮起清冷的笑容,又问道,“梁北寒纳韩保平女儿为妾这一事你怎么看?” 梁北夙沉吟,“确实不大符合他行事,老四这人一向眼高于顶,就是纳妾也一定会挑选官家女,如今竟纳了一门商户之女,他难道是缺钱?也对,毕竟养着这么多的人。” 梁墨萧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轻笑道,“真是可怜这些缺钱花的人,要是再断了他的财路,真怕他狗急跳墙啊。” 梁北夙收起的扇子在手掌心一击,感叹道,“这韩保平也算穷得其所,由首富萧公子亲自出马,也算他一大幸事。” “不如你再去添一把火?”梁墨萧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今日你既听闻了寒王妃身体不适的消息,做弟弟的当然要去表示一番慰问,礼数还是要周全些。” “你!你是不是以为我活腻歪了!” “你说谁?老七?” 盛安城东寒王府内,说话之人身姿高健,身着一袭绣宝蓝云纹的蓝色长衫,外罩一件金绸面的靛青色外袍,垂着眼看向身旁跪地回话的陈万,一双阴鸷的眸子透着狠厉。 陈万俯身跪在地上,神色不动继续回道,“是的,王爷,夙王爷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位应当是在南夜名声大噪的首富,有着富可敌国之称的公子——萧墨,而另一位,小的虽见识浅薄,却从未见过竟有这般出色的容貌,”说着竟是微微有些动容地抬起头,眼中忽的亮起,“可谓举世无双!” 梁北寒眼中明明灭灭,令人捉摸不定,阴着脸沉默了许久后,嘴角不屑地勾起,声音中带着股狠劲,“本王还道老七是真喜欢附庸风雅,风花雪月呢,整日里和那个克死了父母的小贱种玩在一起。”手指缓缓摸上腰间垂挂的白玉勾龙璧,嘲弄道,“这人呐,都到了这个位置了,就没有不存野心的。” 看了眼还跪在原地的陈万,道,“起来吧。” “谢王爷。”陈万站起身子,袍子上明眼可见沾了层薄薄的细灰,他如没瞧见一般垂着双手躬身立在原处。 梁北寒把玩着玉璧下的湖蓝色宫绦,手指一缕一缕地捻着尾端的流苏,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萧墨?据本王所知,他不是一向独来独往,从来不与朝堂皇室有任何牵扯的吗?” “是,此人行事向来让人看不清章法,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发家到今日的地步,前些年递去的拜帖也是石沉大海。”陈万恭敬地立在一旁,没有了在梁北夙跟前颤颤巍巍的模样。 “呵,”梁北寒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本王,他怎么和老七在一块儿?” 陈万面色紧张了起来,“小的,小的也不知。” 梁北寒拧起眉,双目厉色地看了过去,声音由低而高,“不知?本王养了这么多人,居然全是一帮闲人,连这么大的事都没探查到!” “小的无能,”陈万连连跪了下来,面上虽显慌乱口中还是清晰地分析着,“不过今日撞见应当也不晚,若是二人早已勾结,坊间肯定会有风声,如今看来,应该是认识不久。” “陈万啊陈万,你也太小看我这个七弟了,他可是人称文曲星转世,你以为今日他是不小心被你撞见的吗?”梁北寒此人生性存疑,是梁承所生的众多子嗣中最像他的一个,一件简单的事他往往会往深处深思三层。“派人去盯着萧园和夙王府,做的隐蔽些。” “是。” 梁北寒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却瞥见管家李年远远走来的身影,不由收回了手,眼中泛着丝冷意,紧紧盯着他手上的一份烫金帖。 “王爷,夙王府递来的帖子。”来人恭敬地递上帖子。 梁北寒脸色越发阴沉,接过后,扫了眼帖子外精致的勾花,展开将帖子中的文字一览而过,“啪”地一声合上,低头扫过仍跪在地上的陈万,语气不明道,“王妃身体不适,七弟说明日过府探望,就说本王在府恭候他大驾。” 李年略微不解地看了眼梁北寒手上的帖子,王妃何时身体不适了,仍是乖觉地回了句,“是。”躬身退了下去。 梁北寒单手将帖子一把捏碎,道,“老七还真是转了性了。”凉凉地扫过仍跪在地上的陈万,“下去吧。” 翌日,从清晨起雨就滴滴答答的下了起来,同珍珠断了线似的,雨势不大,就是断断续续的也不见停,一辆外观华贵的马车驶在城东齐整的青石板路上,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不留痕迹,慢悠悠地停在寒王府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高贵儒雅的俊秀男子,正是梁北夙。 管家李年早早的就候在府门外,见他下车,忙上前作了个揖,“夙王爷您来啦,我家王爷早起就念叨着您今日过府的事,下了朝回来就在厅里候着您呐。” 梁北夙摇了摇手上的扇子,面无表情道,“毕竟是四哥啊,又得父皇倚重,哪像我,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李年闻言手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是夙王爷谦虚了,您才名在外,小的还常听王爷提起呢。”说着将手朝府里一引,“您请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断财 梁北夙抬腿踏进寒王府高起的门槛,佯装吃惊地说道,“四哥平日里时常提起本王吗,原来我这么招四哥惦记啊。” 梁北夙平日里一般不会与下人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冷着脸,谁的面子也不卖,今日如此反常,李年面上微微抖动,嗫嚅着不敢接话,也就一路沉默着在前头领路。 一踏进厅里,梁北寒便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面上不显,看向梁北夙的时候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平日想见七弟一面都很难,今日不知是刮了什么风,竟让七弟亲自过府。” 南夜皇室,兄弟之间多数也没什么情分可言,只要维持着表面的礼数就差不多了,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这话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梁北夙“呵呵”一笑,竟真接下了话头,“或许是东南风,或许是西北风。”说完更是自行落座。 梁北寒冷冷地看了过去,面色有些难看。 “听四哥府上的陈万说,四嫂身体不适,做弟弟的自然应该来慰问慰问。”梁北夙见他面色不虞,心情反倒畅快了几分,朝后挥挥手示意仆从将他带来的补品奉上。 “多谢七弟关心。”梁北寒偏头令李年接过,听到他提及陈万,沉吟了一会儿道,“七弟近日可是结交了什么不一样的朋友?竟跑去这么远的地方游玩。” 梁北夙低头凝视着折扇上所画的压低枝头的满树红杏,说话语速极慢,“特别是青山寺,这新建的寺庙又干净又安静,在里头做什么都不怕吵着旁的人。” 梁北寒目光狠绝地凝在他身上,眉宇间闪过一抹杀意,转瞬之间归于平静,笑道,“是吗?难怪陈万回来后也说起了那庙宇,七弟喜欢的向来都是好的。” “四哥说的对。” 闲聊在平静下结束,却在梁北寒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如今他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以梁北寒的为人,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想来他该琢磨着怎么除掉梁北夙了,梁墨萧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如今的朝堂还是乱些的好。 绵城与盛安城相距不远,却也隔了座城,一百多里路,乘着马车晃晃悠悠的也就到了。此次一行不过四人,夏桀与仲商二人坐在车驾外头驱赶着马车,车内的自然就是琉璃与梁墨萧。 川流不息进出城的人流中,这辆镶金嵌玉的金丝马车奔走在其间尤为显眼,两旁经过的人不住地驻足回望,更是引得守着城门的几个看门兵都注意了过来,这样华丽而贵气的马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享用得起的,且如今又非乱世,他们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只眼闭着眼就放行了。 “你这样离府多日不归,无事?”琉璃以手支着脑袋,怔怔地凝视着矮几上空空如也的缠丝八宝盘,问道。 梁墨萧看到琉璃又出神了,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回道,“无事,”又解释了一句,“府里有人扮作我的那副模样,很容易蒙混。” 梁墨萧在帝都的时候大多是面色暗沉,双目无神的,平日里又不大说话,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确实很容易蒙混过去。 “易容术吗?”琉璃依然保持着盯着盘子的视线,眼神却变得悠远而绵长,不知是思起了什么,喃喃道,“倒是有些意思。” 梁墨萧问道,“公子也知此道?” “嗯,”琉璃抬眸笑了笑,“我身边也有一个擅长易容术之人,没想到此次出门这般久,倒是没带她出来。” 梁墨萧微微有些怔忡,狭长的双眸掠过一抹惊疑,忍不住问出了口,“公子对人一向这么坦诚吗?” 琉璃一怔,失笑道,“有何不妥吗?”随即幽幽叹了一声,“反正世人多数是不敢这样询问我的。” 听到她如此笃定的话语,梁墨萧浅浅一笑,世人多数忌惮于她的名声,不敢接近她,而那些能接近她的人,多数认为作为谋士的她肯定是阴险狡诈,诡谲多变的,所谓的直言不讳指不定就是她的伪装,谁又能想到这位公子简单的令人不忍。 梁墨萧此时大约还没想明白,为何外人不能全信的谋士自己却深信不疑。 马车很快就赶到了一座清幽的宅院前,梁墨萧毕竟不是空顶着个首富的名头,天下之间,大小城池内总能有一处他的落脚点,何况是南夜自己的地盘,宅前没有挂匾额,清清静静的,与旁边一排的屋子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院落一早已经打扫过了,一应铺陈皆换了崭新的用具,热茶热水也适时地摆放妥当,一看之下倒不似不住人的屋子,真不知这是养了多少的人才能做到这样到哪都不怠慢。 刚下马车,梁墨萧便交待仲商去做事了,一会儿就没了他的身影。 琉璃初时是有些不满的,这么小的事为何还要她同他一起奔波一趟绵城,如今见他也不用亲自去处理,更是无奈道,“为何还要跑这一趟,来来回回尽是为了坐马车了。” 实这一趟绵城之行,梁墨萧确实不必亲自过来,甚至连仲商也不必打发过来,只消写个字条送过来,像韩保平这样的人底下人都能摆平,梁墨萧停下脚步,回身道,“绵城有一份名为翡翠茶香糖花糕的茶点极为出名,据说是热乎乎刚出炉的最为美味。” 竟是这样的原因,琉璃微不可见的轻咬了下嘴唇,点点头满意道,“好吧。”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还是被梁墨萧捕捉到了,微哂,很难看到她有这样姑娘家应该有的举动,有时候甚至会忘了她是个女孩子的身份,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信念才令她变成如今这样的模样。 等到仲商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拎着一份食盒,隔着院子都能闻到浓郁的糕点香味,仲商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边拆着里头包裹的油纸,一边怪道,“主子,您不是最不喜食这些甜食了吗?” 琉璃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觑了梁墨萧一眼,弯了弯嘴角。 梁墨萧淡淡道,“少说少错,”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花糕,问,“如何?” “韩保平是靠祖籍诸临县的一座茶山发的家,不过经营资质有限,并没有扩展其他买卖。如今也就靠着茶山的茶叶做做生意,他在诸临县c绵城c盛安帝都几座城内开着几家茶叶铺并茶楼为生,诸临县的绿峰芽尖也算名声在外,所以他几家铺子的生意都还算可观,尤其是绵城的这几家。”仲商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吃的不亦乐乎的琉璃,微睁了睁眼睛,不敢说什么。 只要是商道上的事,就没有梁墨萧这里探听不出来的,不甚在意地说道,“既然他所有的力都往一处使了,那就让他没处使就好了,”抬头看向仲商,“知道该怎么做吗?” 仲商一点头,“知道。” “去吧。” 仲商一走,琉璃放下手中的花糕,默默地凝视着梁墨萧许久,看的他忍不住回望过来才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咬着糕点,笑了笑,“在旁的事上你倒是很果断。”意指梁墨萧这十年的隐忍,这种为了亲情而努力的感觉她体会不来。 梁墨萧看着琉璃忽的笑了,脸上的光彩如拨云见日,霎那间好似照亮了整座院子。 原来这翡翠茶香糖花糕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当糕点还是热的时候里头的夹心糖水会流出来,琉璃小口小口地咬的有些急,糖汁便糊在了嘴角,那样子看起来有些迷糊,这一刻他才仿佛感觉到面前的不过是个少女,一个与她身份极不相符的爱吃甜食的少女,他从袖间掏出一块方巾递给了琉璃,指了指她的嘴角,道,“若是没有这些年的步步为营,何来如今的果断。” 夏桀本是安静地立在琉璃身后,平日里多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可这时见梁墨萧无比自然地递出他的方巾时还是猛地看了过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太亲密了些。 琉璃倒是没什么感觉,冷不丁地伸出舌头飞速地舔了下嘴角,娇俏的模样看的梁墨萧略微一怔,曜黑的眸子更深了一层。 她看了一瞬方巾,伸手接过,玄青色的抽丝锦,露出的那一角上绣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墨”字,最出彩的还是这绣工,针脚密密实实的,看起来是用了点心,她也不扭捏,自然地擦了擦嘴角,“这手巾是某位姑娘送的吧?” 梁墨萧收回了手,笑了笑,“倒也确实是个姑娘,”话语一顿,“此前去了趟西宁城,见过皇祖母,便是她老人家赠与我的。” 琉璃放下手中的方巾,平静地将目光投到方巾的绣线上,“虽然我不做这些女孩子家常做的针线活,不过看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说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梢带了丝狭促之意,“听你这么说,应该是某个姑娘借你皇祖母的手送了这块手巾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偶遇 梁墨萧低头扫过置在桌上的方巾,眼中掠过一丝淡的让人难以察觉的幽暗,“扔了吧。” “什么?”琉璃微一怔愣,很快反应过来,“倒是可惜了,这绣工。” “你也可以收着。”梁墨萧挑眉道。 琉璃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必了。” 注意到食盒内的花糕又少了两块,在琉璃又要伸手取时,梁墨萧拿过一旁的盒盖子盖了上去,笑道,“这花糕太甜了些,你少吃点。” 琉璃难得听话地放下,“好吧。”旋即将视线落在他脸上,唇边挂着一抹微笑,只可惜笑意没直达眼底,“说吧,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梁墨萧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带你去个地方。” 琉璃默了默,有些不大情愿地说道,“又要坐马车?” 梁墨萧失笑,“倒也不算太远,这一片清静,没什么过往的人,走着去吧。” 琉璃这才起身跟上梁墨萧的脚步。 出了宅子,沿着一条古朴宁静的小巷子一直走,曲曲直直的很是蜿蜒,石板上已经长起了青苔,偶尔还能看到石板之间钻出的几株嫩草,他说的没错,一路走来竟真的没有经过几个人。 没走出几步,便看见了一座耸立的高楼,像是观景台一般,在这一片低矮的宅院之间显得格外惹眼。 走近高楼,看见楼一旁种满了树,不过树木却长的很稀疏,其实说稀疏还将其说的有些多了,几乎就是光秃秃的,在这样的时节,实在不常见。 树丛底下停着一辆马车,车身十分雅致,四面皆用了湖蓝色的锦缎装裹,窗牖处一帘水蓝色的绉纱遮挡,车驾前挂着一只精巧的铃铛,风吹过时,还能听到“丁零丁零”的响声,一看便知肯定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的车驾。 梁墨萧看到这辆马车时,脚下一顿,随之眼眸也暗了下来,沉吟道,“看来,这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是熟人?”琉璃笑容清和,简洁道。 被她看穿,梁墨萧毫不意外,大方地承认,“是。”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并未再往前走,既然已经知道了前面的是女眷,断没有再贸然前往的道理,无意冲撞了就显得他们太不懂礼节。 琉璃朝这丛不长叶的树木靠近了几步,眼中微微带着一丝好奇。 “此树名为子归树,”梁墨萧沉静低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慢悠悠地叹了一句,“子不归,叶不发。” 琉璃复又认真地看了一眼这树,抚上裂痕斑斑的树干,皓肤如玉的纤手被衬得越发晶莹白皙,半转过身子,眸中清亮而起转瞬即逝,“也不是不能发,不过,它大概是不愿发。” “你莫非有办法?” 琉璃摇了摇头,不语。 梁墨萧却也没追问,眼睛从马车上的铃铛转到子归树上,又看向了眼前的高楼,仿若喃喃自语地说起,“楼里的那位是前朝文华殿大学士的嫡长孙女,曾经的准皇子妃,如今绵城巡抚的嫡长媳白氏。” 琉璃全然转过了身子,倒完全不显得惊讶,温言道,“你早年来过此处吧。” “陪同皇兄偷偷来看未来的皇嫂的,”梁墨萧唇边浮起一缕淡淡的笑意,“这大概是皇兄一直以来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了。” 当初,钟宜萱为梁墨苏选定皇子妃后,梁墨苏不敢拒绝却也想亲自见一见这个女子,若是召进宫相看,必定是端着礼数看不出什么,就准备偷偷出宫,结果被梁墨萧发现,硬是要求一同前去,结果出了宫坐了许久的马车才到,便是在这绵城,在这高楼之内,他的皇兄见到了一位温婉柔顺的女子。 “这位夫人看来是位念旧的女子。”琉璃看了一眼马车,淡淡道。 梁墨萧目光有些微闪动,淡淡一哂,“也只能做到念旧这个份上了。” 话音一落,便听得楼内细微的动静,还有些清浅的说话声,他们忙避到巷子内,很快就看见一位身着烟霞银红百褶榴花裙的女子施施然地走了出来,银丝缠扣点翠长簪下梳了个妇人的发髻,身旁跟了两个乖巧的婢女,远远望去,一派如风如月的恬淡,除了眼眶处隐隐有些泛红,却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温暖美好的气息,这是只有生活美满而幸福的人身上才有的东西。 白氏对着身后的婢女吩咐了一声,“让车夫先去一趟城南的茶韵坊,给夫君带些斧君白茶回去,我看屋里的那罐子茶都快见底了。” “是,夫人。”婢女扶着白氏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的远去,琉璃才现身出来,轻轻拍了拍梁墨萧的肩膀,“对于她那样的女子,如今这样是最好不过的,即使你皇兄亲眼看见她现在的模样,也只会觉得欣慰的。” 大约是没想到琉璃竟会出言安慰他,竟是被她的轻轻一拍给拍的一惊,低头轻咳了一声掩饰,“嗯,上去瞧瞧吧。” 楼内空荡荡的,显得楼阁特别空旷,只有一条向上的楼梯,微微提起衣摆,往上走了上去,登上了顶楼之后,屋中仅安置了两把玫瑰椅并一张方桌,并无其他,桌椅已经被人细细地擦拭过了,看痕迹应当是刚才的那一位。 四面白墙之上各设了窗牖,木质的窗桕已经有些陈旧,紧紧地关闭着。 梁墨萧上前一扇扇的将所有的窗户都打了开来,霎那间,风流涌动。四面均通了风,只是站在屋子正中,都能感受到微风的流动,他敛起了那双沉静的眸子,闭目在窗口处静静站了一会,暖风带起他的发丝在身后隐隐浮动,琉璃亦没有上前打扰,气氛十分平和。 半晌后,梁墨萧笑着说道,“公子不妨看看窗外的景致。” 不知他是何意,琉璃向前走了两步,窗外白墙黑瓦,街市林立,一片一片整齐有序的排列的,却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疑惑地看了梁墨萧一眼,“怎么?” 梁墨萧睁开眼睛,缓缓地将视线移到琉璃身上,“看一看东面的这一扇。” 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琉璃回望了过去,遂提步往东走了几步,待看向窗外时还是微微有些惊讶,这一边竟完全看不到方才南面的屋舍,窗外是一汪碧波潋滟的清湖,湖水从上往下看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见此,琉璃又朝北走去,窗外的景色又变了模样,北面是郁郁苍苍的山林,高大巍峨还有淡淡的孤寂,还真是奇妙。 而西面,是嫩绿的田野,被整齐的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纵横交错,广阔的望不到边际。 见琉璃兜转在屋子间,梁墨萧轻声道,“这座楼名叫四象楼,”话语一顿,“平日里是不会随便放人进来的。” 一听,琉璃便明白了,看来这座四象楼已经在萧氏名下,难怪他仅是看一眼马车就知道来人是谁,原来是额外吩咐过的。 平日在处理其他事上那么沉静果断的一个人,没想到一沾染上父母兄长的事,就格外宽容,想必幼时仅有的那点回忆都是温暖美好的吧。 琉璃站到南面的窗口下,感受着微风拂面的和煦,随口问了一句,“从这里能看到我们住的宅子吗?” 梁墨萧走到她身后,正好将她笼罩在斜斜倾泻的阴影之下,看了一眼,朝不远处指了指,“那里,栽了竹子的。” 琉璃拿眼细细一看,轻笑出声,“你还真是喜欢竹子。” “竹子生长快,成材早,易成林。”梁墨萧低润的嗓音从身后包裹而来,清浅的呼吸声似乎就在耳边。 琉璃不禁转身,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梁墨萧,不由向后退去,方才立在窗口如今发现已经退无可退,她面色淡淡的,眨了眨眼,“你似乎走太近了些。” 面对琉璃的直白,梁墨萧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向后退开一小步,若无其事道,“你看,宅子里已经开始备膳了,走回去兴许正好可以用膳。” 琉璃回头望了一眼,袅袅极淡的炊烟升起,才突觉方才吃过的花糕已经有些饱腹感了,帮着阖起窗子,道,“那便走慢些吧。” 梁墨萧默默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忍着笑道,“好。” 琉璃看着正仔细关窗的梁墨萧,唇角微微一扬,对着夏桀道,“我们先下去,留他一个人慢慢来。” 梁墨萧闻言失笑,发现琉璃有了一些除了温淡之外的性子,竟有些可爱,忙完成手上的事,走在她身后下了楼。 刚走出四象楼不久,一道凌厉的掌风忽的朝着琉璃的面门直直打了过来,她凝了凝眉,面上竟是无丝毫惊诧,倒是梁墨萧率先揽过琉璃的腰肢瞬间退去几丈,夏桀早已惊起,右手续起内力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一切仅是发生在一瞬间。 “你是被吓傻了吗?居然站着一动不动!”梁墨萧面色清寒,平日里沉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喑哑。 看了一眼冷凝着脸的梁墨萧,琉璃隐约明白他大约是在担心她,暖暖一笑,“他伤不了我。”语气及其笃定,并将视线投注到缠斗的二人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刺杀 夏桀功夫确实高深莫测,可这世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保不齐就碰到一个难以匹敌的人。梁墨萧看向在半空中与来人打得难分难舍的夏桀,含在嘴里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来人武功路数也是诡异,招式狠辣,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 夏桀满脸肃杀,双目如冰柱冷凝,看来是真的动了怒了,一双手出手速度极快,掌风扫过之处皆留下深坑,对方武功虽然厉害,却也奈他不得。 琉璃看着二人打斗的身影,忽而感受到身后一股无声无息的杀气透骨袭来,“叮”地一声,站在她身侧的梁墨萧不动声色地抽出了长期别于腰间的墨玉洞箫,挡在了来人的长剑之前,手法快的来人竟无所觉。 那人一愣,似乎不敢相信区区一支玉箫竟能挡下他倾力一剑,却也只是一瞬,下一刻更为凌厉的剑气朝梁墨萧面门而去,嘴里却是不快地说着,“好个第一公子,身边竟尽是些绝世高手。” 琉璃淡漠着面容望向此人,脸上表情未变分毫,嘴角竟还噙着一丝浅笑,尽管那笑意未达眼底,“不知华晋出了多少金银请得二位出山?” 此二人先来那一位稍微年长一些,后来的年岁相对轻些,却皆是瞳孔一缩,后来那人反应迅速,大笑着说道,“小公子果然聪慧过人,只可惜,再过人的才智也比不过我手中的剑快。”手下却不敢有片刻怠慢。 梁墨萧面色顿时一寒,这华晋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无耻之徒,没有当面发难的胆色,不思自己的错处,如今竟还买凶杀人。看向对方手上带着森森寒意的长剑,锐利的剑身带着嗜饱了鲜血的杀气,心中冷笑,想要动他的人,也要先问过他才行! “那可不一定。”琉璃的目光在两边来回扫视了一圈,若无其事道,端的是风淡云清,甚至捡起地上的一截树枝戏耍,百无聊赖地将其折成一段一段,很是闲适。 梁墨萧看了眼底下一派安然的琉璃,眼中浮起一抹笑意,飞身而起,手中的玉箫在他手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转着打在来人身上,每一下又快又狠。 “好小子,有点本事,”那人被打的一阵缩手,怪叫道,“只可惜是支玉箫,不开刃的东西又能奈我何。” “对付你,足够了。”梁墨萧冷冰冰地说道,话语中不带一丝温度。 年长那人也是分身乏术,夏桀将他缠的很紧,他根本没有出手对付琉璃的余地,但瞥见琉璃在地上毫无防备的模样时,眸中掠过一丝阴冷,一丝窃喜。 夏桀眸子一冷,顿时惊觉地朝琉璃看去,却听见此人阴恻恻地说道,“来不及了,你先顾好自己再说吧。”说着手下的攻势越发凌厉起来。 梁墨萧同时发觉了不对,对方虽然出手狠毒,可更多的像是只为了缠住他,忙往琉璃方向看去。这时,一道更加强大的杀气从暗处渗透而来,梁墨萧暗道不好,竟是不顾对方扑面而来的剑锋就想抽身去护琉璃。 却瞧见琉璃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成竹在胸模样,对着他微微一笑,口中无声地说着,“不必。”而后淡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见状,梁墨萧手中的玉箫已经凭着本能挡住了长剑的攻势。 顷刻间,方才还凛冽刺骨的隐藏杀气瞬间消失了,却见琉璃原先矗立的地方多出了一个长发灰白的老者,手中捏着一把寒光湛湛的长匕首,此时却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提起脚也只是在这一尺之间来回走动,而这一尺之外四散着琉璃方才掰断的树枝,就像被下了什么术法,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方尺之间。 头先的那二人见此,不由惊骇地向琉璃看去,“你做了什么?” 一时不防,双双吃了梁墨萧与夏桀二人一击,梁墨萧冷笑道,“做我的对手还有暇旁顾,你是否太自信了些。”说着手下更重一分,玉箫直击在那人肩胛骨之上,一击将那人打下了地。 梁墨萧的玄色身影稳稳地立在琉璃身前,一手执着墨玉洞箫,好似方才经历的不是一场激烈惊险的打斗,而是吹奏了一曲精彩纷呈的箫乐。 琉璃一哂,声音低润道,“你们的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在杀人之前先要探清对方的底细吗?”说着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多年来从未失手的杀手生涯看来令你们有些骄傲了呢。” 年轻些的那人双目通红,捂着右肩,龇牙咧嘴地起身,迅速朝琉璃方向刺来一剑,却被梁墨萧飞起一脚踢了开去。 而那头发灰白的老人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是一个劲地在原地转着身子,脸上十分急躁。 而另一人在夏桀手上也讨不了好,几番攻势之下,渐渐处于下风。 “华晋此番可真是倾了血本,可惜了,夏凉影殇楼最有本事的三名杀手今日竟要折在此地了。”此时的琉璃口中说着残忍的话语,面色却愈发温和起来,凛冽的话锋夹带在拂面的和风之中朝他们三人而去,分明日渐暖和的空气里竟平添几把冰刀,通透清澈的眸子里流转过一抹染血的杀意。 那两人眸中明显的不可置信,似乎不明白为何琉璃会知道他们的身份,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琉璃上前几步,歪着头以拇指按住梁墨萧手中玉箫的第一个洞孔,手下一旋,只听“咔”的一声,洞箫如断了一截般往上弹起,她转头看了一眼蓄势待发的那个杀手,淡淡道,“现在开刃了。” 玄色的身影如一道血光一般飞掠过去,快的几乎看不见,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梁墨萧已经剑身入鞘,那人喉间一道极细的割痕,血珠丝丝地往外冒,却是没了气息。 “阿桀,不留活口。” 夏桀强劲的拳风呼啸而去,生生震碎了那人的胸骨,看也不再看一眼那人口中喷出的鲜血,随即旋身一脚踩在其中一截断枝上,困阵顿破,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朝着老人的面门便是一掌,本该是三人中武功最强之人,如今竟落得死的不明不白的下场。 随后急急走回琉璃身后,三尺之外,不远不近,语气中隐含着细微的担忧,“没事?” 琉璃摇了摇头,“只是个困阵罢了,无碍的。” 梁墨萧想起方才她状似无意的举动,居然须臾之间折木成阵,看来她在奇门遁甲术上的造诣极高。 这时夏桀对着梁墨萧施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语气中竟还带了点郑重意味,“多谢。” 梁墨萧先是一怔,毕竟他知道琉璃从未将此人看作是一般的护卫,这样正儿八经的行礼该人更是从未有过,待听到话音时却是脸色一黑,这是在因他为琉璃出手而道谢呢,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淡淡地回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走快些,都有些饿了。”走在回去的路上,方才那种饱腹感已经消失了,琉璃不禁道。 梁墨萧这才心里好受了些,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不知刚才是谁说要走慢些的,一场厮杀倒是替她消食了。很快,这双黑眸便沉了下来,这姑娘显然是易招惹麻烦的体质,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是些顶尖高手,看来日后还是多派些暗卫跟着她吧。 不过她消息之灵通确实令人咋舌,按说他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杀手之辈本是稀疏平常,可她一不足笄龄的少女,随即暗叹,什么时候只把她当作一寻常女子看了,她不寻常,一点儿也不! 他看着腰间所别的墨玉洞箫,想起刚才琉璃引剑出鞘的动作,十分娴熟,就像曾经用过这支玉箫剑一般,但是他知道这支玉箫从他七岁起便一直伴在身侧,更是甚少出鞘,微微疑道,“你怎么知道这支玉箫暗藏着一把剑?” “倾墨玉箫剑,我曾在书中见过。”琉璃飞快地看了一眼洞箫,唇边溢出淡淡的笑,“一直想见识一下,没想到今日倒是开眼了。” “是你想见识?还是,”梁墨萧一顿,抿住唇暗笑,“给他们开眼?” 琉璃未去控制微微上扬的嘴角,当那人很没有眼色地说出“不开刃的东西”时,她确实存了给他开开眼的心思,顺便让他闭了眼。这样一场险象环生的刺杀到了琉璃口中竟只剩了一句“幸好无惊无险”。 刚回了宅子,梁墨萧便命人摆了膳,琉璃执起平整地摆在桌上的竹箸,却听的对面的人忽然不悦道,“你指尖何时破了道口子?”看这伤口的痕迹像是被什么咬伤的。 琉璃抬起轻搁在桌上的左手瞧了一眼,不大在意地说着,“这是我方才自己咬破的。”眼睛又放到了桌上各色精巧的膳食上,似乎在考虑先动哪一道。 闻言,他缓缓地将已经拿起的竹箸又搁了回去,眯了眯眼,“你属狗的吗?” 琉璃抬头轻轻地放下竹箸,白嫩的小脸上凝着一层寒霜,“梁墨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爹爹 梁墨萧双眼微微一睁,她直呼他名字的频率似乎频繁了不少,不过眼下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这姑娘似乎是会错意了,抬手对着暗处示意了一下,“去拿些伤药细布来。”这才转而对琉璃道,“你是小孩子吗?还吃自己的手指。” 琉璃不由莞尔,轻吸了口气,还是解释了起来,“若要摆阵,在没有称手的物件时,身边任何东西都可以摆放成阵,仅仅是普通人的话这样也就够了,可来人功底c路数皆不可小觑,难保他不会以蛮力破阵,而断落的枯枝加上我的活血,本来一成不变的阵就如同活了一般,以他的脑子想要再破阵那就难了。”说着摇了摇头,凝目看着他,“这下我可以用膳了吗?” “不行。”梁墨萧眉间微微一蹙,清静的声音响起,“包扎了才能用。” 琉璃眉梢微滞,伸出自己的右手,辞色温和道,“我可以用右手。”却在看到他不容置喙的神色时怔了一下,隐隐能察觉到他这样是在表达关怀,可她不是很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夏桀的关怀一向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人同他这样对她说过话,即使有,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和那个人一样,心中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你好像我爹爹。” 头一次,他听到琉璃褪去了对谁都一如既往的温温淡淡,卸下了浑身冰冰凉的触感,那样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带着暖意的声音,如春日里绽放的榆叶梅一般,层层叠叠的淡雅馨香注入心间。 若说出的不是这样一句话,大约是美好的。 你好像我爹爹? 平日里那么不言不语,不露痕迹的夏桀都忍不住将眼睛放到了梁墨萧身上,一脸的探究模样似乎在寻找这二人之间的相似之处。 连取了伤药细布飞速而来的暗卫都差点从屋檐上掉下来。 半晌,梁墨萧扯了扯嘴角,他突然希望这时候再来一批杀手,他就不用控制住自己此时想要杀人的心情,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指了指出现不过一瞬便隐遁的暗卫带来的东西,沉声道,“自己上药。” 琉璃不能理解忽然变了脸色的梁墨萧是怎么了,毕竟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高的评价了,一贯不在旁人的事上过分纠结的琉璃秉持着这个好习惯,很快就抛诸脑后,却是伸出左手对着身后的夏桀晃了一晃,“阿桀,你帮我上药吧,我先用膳。” 梁墨萧闻言,再次黑了半边的脸。 他二人回到盛安城时,便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梁北夙所谓加急又加急的口讯,“老地方见,速去。” 等梁墨萧到了那家市集前的酒楼,踏进包间的门时,便看到梁北夙老神在在地坐在红木凳之上悠哉品茶,神情里看不出一丝火急火燎的焦急。 “何事?” 见他面色微凝,梁北夙忙打着哈哈探头朝梁墨萧身后望去,似乎想转移他的不快,“咦,柳公子怎么没同你一块儿过来?” 不提琉璃还好,一提起她,梁墨萧不免有些后悔为什么赶了过来,想起刚才他问她,“要不要一同前往?” 人家是怎么说的,“我便不去了吧,夙王爷应该没什么大事,大约就是抱怨抱怨我们在外面吃喝玩乐,他却孤身一人留在帝都担惊受怕之类的,其实连日来坐马车还是挺累人的,我就回屋先休息去了。”说完毫不留恋地朝流觞阁方向走了。 见梁墨萧脸色不见好转好像反而更难看了几分,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发制人,闲适的表情立刻转变成了凄苦样,“你说说你,这几日与柳公子去绵城游山玩水,不亦乐乎,而我呢,孤孤单单一人,还要每日提防着老四,整日受惊,连个好觉都没得睡。” 全中! 梁墨萧忍耐着扯开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更令人心慌,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到底没将他怎么样,很快就恢复了沉静,言归正传,“你放心,梁北寒不会这么快行动,以他的性格,没有万全的计策不敢轻易动手,不过,一旦他发觉连财路都断了就指不定狗急跳墙了。” “嗯,这些日子老四格外安静,连朝堂之上都没有什么声音,我道他是蓄势待发前的宁静,不过,你这次去绵城定是已经办妥了的,还怎么放心?”梁北夙说着快速地扇了扇手中的扇子。 “韩保平供应青山寺香火钱的时间一直固定在每月月底,以他懦弱的性子一定不敢提前将手上没钱这件事告知梁北寒,所以你暂时很安全。”梁墨萧简单地说道。 梁北夙忍不住翻了下眼皮,“那也没几日了。” 梁墨萧若有似无的笑开,眼中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声音平静且清冷,“够了。” “嗯,活够了。”梁北夙弯下嘴角,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梁墨萧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我便将你身边的暗卫全数撤回来吧。” 梁北夙收拢折扇轻拍在梁墨萧肩上,“跟你说笑呢,不过,你觉得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他难得耐下心思索了一番,“如今春蒐已过,春试已定,夏苗之猎倒是个好机会,他可以乘乱对我下手。” “不会,乘乱确实是个很好的掩护,可惜苗猎之时人多眼杂,保不齐就被人看出了端倪,以他的心性,大约,”梁墨萧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以手拂下拍在他肩上的纸扇,神态悠闲,“将杀戮隐藏在黑夜之下,无声无息地进行才比较适合他。” 梁北夙拧着眉,略微有些迟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暴露岂非毫无意义。” 梁墨萧神情平淡,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波澜不惊地说,“事极必反,越是隐蔽的事,一旦暴露出来了,大白于天下的影响就越大。” 梁北夙还想说什么,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更相信梁墨萧的决定,即使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中,硬生生忍住没将口中的话问出来。 但梁墨萧似乎已经察觉了他心中所想,随意看了他一眼,主动说道,“你何时见我行没有把握的事过,一切我都会安排好,只等瓮中捉鳖。” 听到他如此说,梁北夙竟是毫无担忧之色,摇着纸扇的姿态愈发自得。 这厢,琉璃与夏桀刚踏进流觞阁的院门,身后便传来一道急切又欣喜的叫唤,“师父,您终于回来了!”是云幼清。 已经褪去了石青色官服,一身碧水湖蓝色的缕金暗纹锦衣张扬地飞奔在萧园内,琉璃脚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回头示意的眼神也没有,就这么平静地走进了屋子,好似没听见他的呼唤一般。 刚跑到院门外,看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的夏桀时忍不住刹住了脚,笑嘻嘻地与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深知他不会给予自己回应,很快变得一脸乖巧地走了进去。 琉璃已经随意地选坐在厅两旁的扶椅上,好整以暇的,应当是在等他进来。云幼清发现,琉璃似乎从来不坐上首的主位,即使她在这小小流觞阁中也能算得上一个主人。 他快步走到他身前,低眉顺目的,眼中带着湿漉漉的清澈明亮,十足一个尊师重教的徒弟模样。 琉璃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他身上一瞥而过,指尖往案几上扣了两下,缓缓道,“坐吧。” 云幼清甫一坐下,就如一切都得到首肯一般,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些时日的所思所想c所见所闻,“师父,您上次提及的《缃本纪列》我已经开始拜读了,这么薄薄一本书,里面涵盖的学识居然如此广泛,可谓博古通今,想要将里面的内容融会贯通想来还要花些时日,尤其是里面隐含的为臣之道真是令我受益良多。” 琉璃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面上无一丝不耐之色,却也没有回应他。 云幼清自觉地替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又继续说道,“最有意思的是,我去问祖父借阅这本书时,祖父这么老顽固的人,竟因为这本书破天荒地夸了我,还一脸慈祥地看着我,说什么我终于长大了。” 他是一刻也没有停歇,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满脸兴奋地拿过水杯欲喝水,摇摇晃晃地险些将水倒在自己身上,“师父,您知道我今天从翰林院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谁吗?” 翰林院平日里比较清闲,左不过抄书撰册那些事,而翰林院里的大小官员要不是新进的一些进士,要不就是清流,反倒比朝堂里的那些官员来的方便相处。今日翰林院散场的时间比较早,云幼清正好同杜逾明一同走了出来。 翰林院建在皇城东侧玉城大街上,与宫内仅有一墙之隔。杜逾明住在翰林院提供的舍房,云幼清住的这般近自然是每日回云府,可不论是回舍房还是回云府,都不可避免的要经过宫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痛快 也是该陆维倒霉,他刚和胞妹从宫里同皇后问安出来,看着自家亲妹上了马车欲翻身上马,就正面撞见了这两位。 杜逾明本是打算视而不见地走过去的,可云幼清哪里是息事宁人的主,他拉着杜逾明的袖袍,直直站在陆维跟前看着他,又不发一言。 “干什么,想打人啊!”陆维被这二人的突然上前先是唬了一跳,随即挺起腰板怒视着他们。本来就因当初没能成功将杜逾明从朝堂上扯下来,反被姑母痛斥了一顿怀恨在心,如今两人在此撞见,自然分外眼红。 杜逾明闲闲的撇开眼,竟是一瞬都懒怠看他,又不知云幼清究竟想做什么,只能耐着性子陪他立在一旁。 云幼清嗤笑了一声,嘲弄道,“粗人就是粗人,嘴里说的也尽是些粗事。” “你!”陆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不敢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他自然不是怕云幼清,他怕的是云幼清那个位高权重的祖父,当今君主很是看中这位丞相,如果他再惹出什么祸来,铁定会被皇后姑母狠狠教训。 “敢瞪小爷!”云幼清冷冷地看过去,冷笑道,“区区白身,见到本官居然不行礼?” 杜逾明这才缓缓将目光放到云幼清身上,这一幕何其相似,难道那日长廊内发生的事他也在场目睹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搭理陆维这种人,从这些时日观察他以来,云幼清此人有着自己的一份高傲,应当不屑与这种人说话的。 那现在,莫非是在替他痛踩陆维? 陆维听的一怔,总觉得心里跟什么挠的似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瞥了眼一旁事不关己的杜逾明更不是滋味了,同样一场春试,人家高高在上高中榜首,而他竟然落榜了,此时居然还要向这个人行礼,不行,这个礼要是行了他还有什么面子可言,但是不行,旁边这个不嫌事大的云幼清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一时竟是骑虎难下。 “行个礼还这么磨磨蹭蹭的,该不是不会吧,要不改日小爷拜托祖父” “云大人。”陆维忙截住云幼清的话语,弯下身子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 云幼清“呵呵”一笑,“看来你果然不懂礼数,论官职,杜兄可比我高一级,你居然不先向他行礼?我祖父已经派了马车过来接我了,你倒是快点。”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听到这里,杜逾明若还不明白云幼清此次的目的,他也就配不上状元的名头了,竟真是为了他在出气,这个云丞相的幼孙似乎比表面看起来的更有意思得多。 云幼清清亮的眸子直直向陆维逼去,好像陆维不低头,他今日就不会罢休一般。 陆维咬了咬牙,看了一眼不远处云府的马车,暗暗恨道,既然这么着急,干嘛非来折磨他,到底还是不敢在这宫门口造次,再一次弯腰低头,狠狠地说道,“杜大人,云大人。” 云幼清邪邪一笑,侧过身朝着杜逾明作揖道,“杜兄,路上慢走,幼清先行回去了。”竟是再不看陆维一眼,迈着大步朝自家马车方向行去。 今日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云幼清是不惧的,或许在普通百姓眼中陆维是皇亲国戚,身份高贵,不能得罪,但是云幼清清楚,他这个身份是很尴尬的,毕竟身为外戚! 云幼清的讲述或许不如真正发生的情况生动,却也格外有趣,说完哈哈大笑地说着,“真是太痛快了!早就想整一整这个陆维了。” 见琉璃没有反应,云幼清不禁偏头看去,却见她的目光正落在他的面容上,神情温淡,看不清里头包含着什么,可即使是这样平淡的神色配以一张不似凡人的面庞却足以令人心神一滞,云幼清不由怔在当场。 “朝堂六部,日后想过去哪里吗?”琉璃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似乎是琉璃第一次询问起关于他的事,云幼清心中微喜,不是很明白琉璃为何会有此一问,却还是收起了玩笑,低头认真思索起来,“论六部之职,我应当更适合礼部,师父觉得呢?” 琉璃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那就去礼部吧。” 云幼清乖觉地点了点头,发现琉璃不知何时抬眼望向了外头,不自觉的随着她的视线一并看了过去,屋外除了始终直身矗立的夏桀外,就是些树木花草,再远些就是那片湖水,此时也没有风,湖面平静无涟漪,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琉璃收回视线时,云幼清才看到一个璋姿如玉的身影走过了山石假峰,正徐徐往这边而来,他低呼道,“那不是萧吗?” 梁墨萧刚回到萧园,便有人同他说云幼清在他前脚刚走时后脚就到了园里,并且毫不迟疑地直奔流觞阁去了,他只好过来瞧瞧。 见梁墨萧踏进屋中,云幼清笑着站起身,“萧,你回来啦。” 梁墨萧微一点头,扫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我来看我师父,虚心聆听师父的教诲。”云幼清又坐了回去,理所当然地说着。 “师父?”梁墨萧微皱眉头,有些恍惚地朝琉璃看去,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成了师徒关系?且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平日是喜静的,云幼清这张嘴多少略显聒噪,这两人凑在一处的画面,怎么想怎么不和谐。 云幼清兴奋地对他说着与琉璃相识的过程,“是啊是啊” 琉璃已经没在听他们二人在说什么,这段时间多数时候都是坐在马车内赶着路,本就有些疲惫,应付应付云幼清这个少年倒是没问题,如今再来个梁墨萧,因着本不欲与其解释的心态,抬起手以指尖轻按了按眉心,神情平淡,“你们聊,我要去休息会儿。” 虽然耳边不停响起云幼清叽叽喳喳的声音,梁墨萧的余光却是始终打量在琉璃身上,从进来时就注意到她面上微微浮现的疲态,此时一听到她说话,他点点头回道,“好。” 云幼清亦是立刻停下了长篇大论,面向琉璃恭敬道,“师父好好休息。” 见琉璃走进内室看不见身影了,梁墨萧面无表情地看向云幼清,“听说你今日很威风?” 云幼清讪讪地举起水杯挡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知道他是在说陆维一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考虑着该怎么应对,突然,很是气恼地将水杯重重搁在案几上,“是谁?谁的嘴巴这么快!” 梁墨萧却并未同他计较,只是瞥了一眼他放下的杯子拧了拧眉,平静地嘱咐了他几句,“近日别闹出太大动静,做好自己的事,待在翰林院哪也不用去。”随后示意云幼清随他出屋朝怀苏院方向走去。 云幼清自然是在梁墨萧身后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令他将视线落在玄色锦衣的下摆处,这袭锦衣映照着落日的余晖,将那抹深藏于暗色中的血色逼显了出来,随着梁墨萧的走动,血色好似在不停涌动。 他神思一动,“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霏霏如雪的梨花已经逐渐凋零,仅有几朵顽强在枝头上,在落日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梁墨萧渐渐放慢了脚步,清冷地说道,“六部也该到了要注入新人的时候了。” 云幼清低垂的睫毛轻轻一颤,想起方才琉璃不经意的询问,又想起梁墨萧命他哪也不用去的指令,顿时明白了,遂坦然接受这一次无关于他的调动,却惊讶于这二人的不谋而合,他抬头笑道,“知道啦,不会给你惹事的。” 梁墨萧回身点了下头,又继续往前走去,二人一时无声地走在梨花林木之间,拂面的微风中已经偏带了几分初夏的热气,暖而不燥,片刻后,他忽然说了一句,“明日又是小满了。” “什么?”云幼清怔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过来,半晌才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节气来了。”说完隐隐觉得不对,毕竟梁墨萧平日不是会与人闲聊的人,这句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梁墨萧没有立刻替他解惑,他就静静地跟着走在后头,细细思索起来,不过须臾,云幼清猛地倒吸一口气,以手掩住口,震惊道,“你是说‘小满弱杀案’?”不由急切地上前快行几步,走到梁墨萧身侧问,“为什么忽然提及小满,难道会跟盛安城有什么关系?可是凶手即使再大胆,也不可能来帝都顶风作案啊。” 梁墨萧偏过头幽幽地扫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翌日,酉时日落,翰林院的学士们散场返回舍房,发现舍房之内一名翰林院检讨被杀。 这位翰林院检讨年纪尚轻,还未行加冠礼,是今年春试进士出身,从七品的官职,是以庶吉士留馆者的身份待在翰林院。今日恰因身体不适,翰林院掌院学士批复准许他回舍房休息,晌午后他才回去的,没想到竟遭此劫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小满 经仵作初验,死于申时。致命伤口在心口处,当胸就是一记,干净利落,与“小满弱杀案”的凶手手法如出一辙。 此案情传开,一时间满城哗然,朝野动荡。甚至引来了梁承的关注,帝都城内竟然有人胆敢杀害朝廷京官,仅与皇宫一墙之隔,如此猖獗,严厉敕令刑部立刻破案,限期十日,三年来都未破的凶案竟要求他十日内破了,刑部尚书张崇言一时头大如斗。 “小满弱杀案”还要从三年前说起,也就是南夜承景七年。 四月廿三,南茂城城北巧绣坊东家的女儿被发现死在绣房之中,那一日正是小满。四月廿八,城郊的云惠庵后山中发现了一具女尸,被杀害之人是城西南一户富户人家的女儿。一时间,南茂城内家中有女儿的人家俱是慌张了起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家。谁知,五月初三,城北成学书院竟然发生了血案,一位年纪轻轻的教书先生被杀了。 一连发生三桩命案,查案的事就不止担在府尹身上了,南茂城巡抚自然需要插手彻查。三桩案件相隔时间均为五日,被害者都是年轻男女,且经仵作查验,伤口都在胸口处,一刀致命,十分利落,看不出任何其他痕迹,已确认三个案件均是出自一人之手。 可是不论时辰还是地点都没有确切定论,看起来更像是凶手胡乱杀人,根本无从查起,只能加严城中的守卫,南茂城可谓人人自危。 就在人们以为五日后又会有人无辜被害时,结果并没有,不知凶手是逍遥法外了还是在暗中蛰伏,等待时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城中百姓都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可也再也没有了凶手的身影,南茂城中大小官员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将这桩案子定为悬案。 一年后,四月初四,小满。一名省亲归来的年轻男子被杀于山间路上,据查是琼城城西南聚坊酒楼里的一名伙计,琼城知府判定是山野间的盗匪所为,杀人越货,就此结案。四月初九,又发生了命案,被害者竟就是该知府的次女,是家中婢女见自家小姐过了时辰竟还未起身,于是进屋,这才发现此女已在闺房之中气绝。 此名知府惊怒,连连将案情呈报于府尹,就在查案之时,又过了五日,城西南一户人家还是出了命案。同一年前南茂城的悬案雷同,毕竟两城之间的交集有限,谁也不会将两桩案子想到一起去,同样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承景九年,四月十四,小满。北垠城内再次发生三件命案,这下才真正引起了重视,只因城中总督曾任琼城巡抚,后升迁调任北垠城任总督一职,他将此前听闻的南茂城悬案与琼城之案稍一联想,加上如今北垠城这个案件,可谓三城重大悬案,连连将案情上报给了朝廷。 同一名杀手逃窜三城之间,三年以来接连杀害九人,确实骇人听闻。 梁承立刻派了专案官员去彻查此案,查访的结果出来,凶手只在每年小满节气出手,每年只杀三人,每杀一人间隔五日,且专杀将要及笄却未及笄的少女与将要加冠却未加冠的少年,均是一刀刺于心口毙命,手法极其干净凶狠,又专挑家住城北与城西南的人家,可每次杀人的时辰又多有变化,极其诡异,便暂定为“小满弱杀案”。 几经盘查,对于凶手杀人的动机却是毫无头绪,且凶手十分善于隐藏,想要将凶手缉拿归案,可以说根本束手无策,除非只能等来年小满,竟是要等凶手再杀一人现身吗?说来也是有几分可笑。 人们大约不会想到,今年凶手竟然敢出现在盛安城内作案,出手便是朝廷京官。 张崇言翻着三年来的旧案卷宗,看得头昏脑胀,仅有的一条可派人蹲点抓获凶手的信息也在今年凶手出手时给破了,翰林院舍房不在城北亦不在城西南,而是在宫墙之外,皇城正中央。盛安作为帝都大城,人数众多,总不可能将城中所有未及笄少女弱冠少年统统保护起来,毫无办法。 这厢,梁墨萧也在与琉璃说起这个案子,并且吩咐了仲商一件事,“你派人去给刑部里一名叫陈衍的主事传个话,让他将杜逾明是北垠城人的信息露到张崇言耳朵里,做的自然些,别让人起疑。” 仲商领命退下后,琉璃把目光从屋外收回落到他身上,一双眼睛通透明净,“你觉得杜逾明能破得了此案?” “不能,”他将手搁在玫瑰椅扶手之上,神态悠闲,“真让他做实事到底还是嫩了些。” “梁承严令十日期限,张崇言免不了病急乱投医,你想将杜逾明从翰林院调到刑部,”琉璃缓缓将视线移到自己银丝缠绣的窄袖上,轻声道,“那就是你已经想出了破案之法?” 梁墨萧竟是毫不迟疑地说,“不曾。” 琉璃伸手捏了捏袖上的银线,“听说李宝璋声称廿九三十两日家中有事,遂与周既明调换了巡防的时间,甚至不惜自愿多巡一日。”左右翼京卫营掌管着盛安城内的治安,一向两日轮换一次,李宝璋为左翼京卫营统领,周既明为右翼营。 “不错,”梁墨萧应了一声,“如今梁北寒的财路被断,我又特意命仲商留了些端倪,他现在可是视北夙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不过他还有点脑子,应当是打算利用这个凶手的掩护下手。” 今年四月廿六为小满,五日后便是五月初一,李宝璋正好调换得那日盛安城的治安巡防权,梁北寒可以乘机派遣人手暗杀梁北夙,谁让梁北夙今年正好是将要加冠而未加冠的时期,且小满当日凶手正好不按常理出牌杀了人,即使不是那两个方位,如今也能说得过去,他此时或许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天意呢。 “也就是说,你没有十日,只有五日时间。”琉璃徐徐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如果杜逾明没能破了“小满弱杀案”,即使抓住了梁北寒派去的人他也无权审理,皇室的案子,梁承十分需要一股不畏强权的清流,可若是没有能力,就算看重他不偏不倚的性子又如何,别反倒他去了刑部,却只有被渐渐淡忘的下场,甚至不如待在翰林院等待时机来得强。 梁墨萧直直地看向她,眼神沉静而深邃,如寒星一般耀眼,说出的话却十分直白,“所以需要公子相助。” 琉璃抬起头看向他,通透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目若朗星的幽静,她还是喜欢这样的直白,平静的神情下,红唇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好。” 听到她答应了下来,梁墨萧似乎有些愉悦,“我的书房里有这个案件的卷宗,我让人去取过来。” “不必了,你应当已经翻阅过不下数次,整份卷宗显然已经放在这里了吧。”琉璃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梁墨萧失笑,干脆利落地回道,“是。” 琉璃静静地望着前方出神,随口说道,“先说说你的发现吧。” “在城中还没发生命案前,我确实觉得凶手会来盛安作案,南茂城c琼城与北垠城这三城是环绕在盛安周围最近的城池,分别位于东南c西南与北边,如一个包围圈,既然外围已经逐一击破了,自然最后是要来中心的,我也仅是猜测。”梁墨萧逐一推测,神情淡淡,没什么表情。 琉璃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至少他猜对了,“之前三年被杀害的九人皆是家住城北与城西南的,且这两个方位一直是交替出现?” “没错,只是今年出了意外,被害人死于城中。” 也难怪刑部毫无办法,仅有的一点规律都被打破,更加无从下手了。 “不对,一定是有规律可寻的,不然凶手为何逢小满必出手,小满c五日c三人”琉璃口中自言自语着,声音极轻,且仍然保持着出神的模样,脑中却不断地在自我询问与自我辩证中反复。 为何偏偏选在小满?这只是节气中非常普通的其一,小满在农田里表示的是农作物开始饱满但还未成熟的形态,而被害人皆是年轻男女,又与小满有什么联系? “人生只需小满,满则招损。”她喃喃道。 梁墨萧一怔,一瞬明白了琉璃的意思,所以凶手要在小满那日动手,所杀之人皆是将成年而未成年的人,可不就是小满之人。 清风徐来,屋中前后的窗子都已打开,风穿堂而过,还有那么点凉意,琉璃出神的时候眸光自然的幽暗下来,如同屋外碧波如洗的湖水深不见底。 小满是节气,那么五日呢?琉璃忽然转头,眼中迸出夺目的明光,竟有种夏日晨光般耀眼的炫目,口中却极淡地说道,“五日为候,三候为气。” 梁墨萧有一时恍惚,须臾才说,“是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剖析 “没错,小满之日苦菜秀,又五日靡草死,又五日小暑至。”琉璃口中说着七十二候中朗朗上口的歌谣,不免有些好笑,凶手竟是凭着这个杀人。 梁墨萧倒替她说出了口,“就凭着这个杀人吗?真不知这凶手是何样的人。” “大约是个女子吧。”她随口猜测了一句。 “那可都是一刀毙命。”梁墨萧显然有些不相信,转念一想,既然敢在宫墙之外杀人,必然身负武艺,兴许是个女子也说不定,却有些疑惑,“为何这么说?” “女子不都是这般不可理喻吗?”琉璃随意道。 梁墨萧不由笑出了声,一个人扮作男装久了,难道真的会忘却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女子吗?又暗自长长吁了口气,可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不正是最讲道理的吗? “但是仅凭这个是不够的,我们必须知道凶手凭借什么决定时间与方位。” “说起来,北夙的年纪也在凶手的范围内,真的有所依凭吗?如果五月初一凶手胡乱锁定了他,那梁北寒那边可就真的让他捡了个大便宜。”梁墨萧虽然有些不甘,可更多的还是能听出他对梁北夙的担忧。 “一定有!”琉璃胸有成竹地说道,从刚才的分析来看,凶手有着强烈的照章办事的准则。 忽而,她微微一笑,嘴角扬起自信而又从容的弧度,“将所有被害人准确的被害时间一一告知与我。” 他颔首迅速说道,话语干净直接,“承景七年四月廿三辰时于城北,四月廿八酉时西南,五月初三寅时城北”梁墨萧将三年以来所有的时间方位一一道来,说到“承景十年四月廿六申时城中”时,他微有诧异地看向她。 琉璃知道他一定是明白了其中的判断方法,随而淡淡道,“看来,可以结案了。” 张崇言确实去圣前请求调了杜逾明去刑部任职,倒不是完全因被案子冲昏了头,只是对于这个新科状元的些许事迹多少有些耳闻,是个可用之才,也就姑且一试了。 梁承没太多犹豫,只是想起那个不卑不亢的身影,倒真觉得很适合刑部这个地方,顺便让他看看此人究竟有多大的潜力,大笔一挥调令就下去了。 职位不高,正六品刑部主事,却也实实在在往上升了一级,最重要的是,他是从翰林院出去的,也是从翰林院走出去最快的一个,且旨意中明令他协理“小满弱杀案”,这是桩大案,如果破了那就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如果没破,他接下来的路一定比现在更难走。 砒霜还是蜜糖,就看杜逾明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云幼清笑嘻嘻地走到杜逾明跟前,十分有诚意地祝贺道,“恭喜啊,杜兄。”从旨意一下来,他就知道了梁墨萧此次行动选中的人是杜逾明,并且这是真正送上门的升迁,不论杜逾明有没有这个能力破解这个案子,都注定了结果。 “多谢。”杜逾明面色平静地回道,不过平静的面容下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添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忧色。 云幼清见状,压低了声音说,“你是担心万一破不了‘小满弱杀案’?” 杜逾明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忽闪而过一丝惊色,很快地控制住自己归于平静,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停顿了下来。 云幼清笑看着他挑了挑眉,顺便拍了拍杜逾明的肩膀,宽慰道,“你大可放心。”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有他师父在,有什么难题是解不了的,虽然他只是听说了那个案子就头都大了。 杜逾明沉默地看了他一瞬,心里那点不愉快却似突然想明白了,不论如何,他总也要试一试自己能破到哪一步,尽管背后还有一条退路,诚恳地对着云幼清道了一声,“多谢。”匆匆往刑部方向去了。 张崇言能坐在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可不是靠手段圆滑c曲意逢迎就能坐稳的,相反他是个干实事的人,是凭着本事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更甚者,他极为不喜刑部里出现嬉皮笑脸c溜须拍马的人,所以同样做事不偏不倚的杜逾明反倒得了他的青眼。 杜逾明刚到刑部报道,张崇言就摆摆手省了客套的寒暄,单刀直入道,“听闻你是北垠城人士?” “正是。”杜逾明回道。 张崇言点了点头,“你过来,”他点了点自己跟前的大案,“这是这桩案子历年来的卷宗,你先看着,有什么发现及时汇报。” “是。”杜逾明应着走上前去。 张崇言很欣赏他这样沉稳的处事风格,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案台缓缓道,“去那边坐着看吧,三年的卷宗也不是一时就能看完的。” 杜逾明翻阅着卷宗,速度不快,却也难得看得仔细,待看完后,他执起桌上放置的笔复又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在纸上做着记录。 “如何?” “下官只是将卷宗内提到的几个要点额外抄录出来,这样可能会看的更仔细一些。”杜逾明站起身,恭敬地将手中抄录好的纸张递给了他。 只见纸上明确排列着被害人遇害的时间c时辰与地点,还有被害人的年龄,这么一看确实清楚了不少,虽然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张崇言还是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年轻人果然有年轻人的做事方法。” 随后刑部之中继续展开了对案情的探讨。 杜逾明到底还是有几分自己的见解,在散场之前,提出了其中一个发现,也就是之前琉璃他们看出的节气与七十二候,再往深就探究不得了。 张崇言觉得这一发现已是极为难得,自觉自己果然没寻错人,令他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杜逾明便将自己抄录的那份纸张带回了舍房,打算晚上继续研究看看,待入了夜,舍房内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黑影。 杜逾明脸上没有半分慌张,反而有些许诧异,“莫非王爷已经破解了此案?” 他口中的这个“王爷”自然就是梁墨萧,而这道黑影便是暗卫。杜逾明看着他从袖间取出一张折叠的薄纸递了过来,接过后,此人便如往常一般立刻隐去。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纸半晌,亦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代表的不是刑部的十日,而是必须在凶手下一次行动时一举捕获,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让他一点点解开谜团,随即释然地摊开了纸张,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看向纸上内容的双眼仍旧充满了好奇,待看完后,不由震惊低呼,“竟是这样!” 相比于刑部的紧张慌乱,萧园内的氛围就显得太悠闲了。 偌大的萧园,园中的亭台楼阁,曲折游廊,花坊里争奇斗艳的姹紫嫣红,园林中高大挺拔的青松绿竹,这一切琉璃皆不感兴趣,终日就待在流觞阁这处院子里,也不嫌闷得慌,虽然,流觞阁其实是萧园内最别致的院子了。 湖中水榭内,琉璃凭栏倚坐在鹅颈靠椅上,一手随意放在铺设的青白色冰丝锦绸垫上,一手搁在实木栏杆上,盯着水中色彩斑斓的锦鲤,漫不经心地说,“这个杜逾明如今只是缺少些历练,假以时日还是能堪大用的。” 旁人的谋士哪个不是恭敬候在书房等待议事,只有他的谋士需要他每日巴巴地上门,梁墨萧望向琉璃,勾了勾嘴角,应了一声,“接下来便等好戏开场了。” 五月初一,夜半子时,盛安城东北。 如今也算得上是非常时期,盛安城全面实行了宵禁,于二更天亥时就不允许任何人在街道上行走,京卫营的人在城中巡视也比往常更密集。不过张崇言此人行事谨慎,所以刑部今日的行动并未告知朝中其他任何人,相当隐蔽。 刑部的人趁着夜色的掩护在城东北提前做好部署,每一条出路都守住了人,尤其紧密盯着集市后头一处刷了高墙的小院,院子不大,却也布置得十分紧凑。 之前查访得知,城东北未及笄的少女与未加冠的少年仍是不少,但与凶手作案的标准还是有所出路,只有这一户吴姓人家,一家子都在帝都谋生,家中三子年岁十九还未娶妻,正处于将加冠而未加冠的年纪。 三更一过,城中越发显得静谧,城内的灯火早已熄灭,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仅靠天际幽暗的月色与点点星光辨识。 所有人都只能静静地候在原地,一个能在翰林院舍房无声无息杀人的人武功必不会弱,谁都不敢打草惊蛇,毕竟这关系着刑部上下。 杜逾明沉下呼吸声,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目光始终定在院中一处独立的舍房。只见黑暗中一道瘦弱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下瞬间翻过高墙,身手十分敏捷。 刑部中也不乏会武之人,见来人已经绕过主屋熟门熟路地朝舍房行去,立刻跳起飞身掠过高墙,在该人摸进屋内后,现身将其团团围了起来,凶手手中捏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护在胸前,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惊慌中满含了毒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抓获 双拳难敌四手,凶手被围困在中间,其中一人飞起一脚踢飞了来人手中的匕首,没有武器在手,再反抗也是徒劳,很快就被制住,“帝都中果然能人辈出!” 凶手的声音一响起,却是惊住了在场一干人等,竟是个女子!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院中的其他人,更别说屋中惊恐地抱着床柱的弱质少年,他父母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小小的屋舍竟然突然多出了这么多人,且一个个身形高大,顿时傻了眼,“你们是谁啊?” 看到连边上几户人家都点起了烛火,其中一人忙出面解释道,“实在抱歉,我等乃刑部中人,来此抓捕凶犯。” 这对夫妻这才看清暗中还有一个被绑的黑衣人,连忙看向瘫软在床上讷讷不能言的儿子,忽然想起坊间盛传的“小满杀人案”来,顿时惊惧的软倒在地。 捕获到这个犯下如此重案的凶犯,虽说刑部众人从四月三十夜里开始就没合过眼,一个个的眼睛熬得通红,却反而自觉极有精神,毕竟当今给出十日期限,而他们在第五日便抓到了这个凶手,于是当夜便审讯了此凶犯。 首先查验了从凶犯手中踢落的那柄匕首,正是她这三年来行凶的凶器,与之前被杀害的翰林院检讨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 奇怪的是凶犯似乎根本不惧死,并且对她做下的所有凶案供认不讳,起初张崇言听着觉得十分古怪,毕竟哪有凶犯到了刑部大牢竟然完全不替自己辩解的,莫非是替罪羊?直到凶犯平静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并将为何杀人的原由与杀人时的细节c根据一一道来,他才真正相信了,却不免一阵唏嘘。 天光破晓,朦朦胧胧的光晕渐起,天际如同笼罩了一层银灰色的薄纱,破晓的清光缓缓在盛安城内涌现,原本静谧的盛安京道上陆陆续续地跑出了几辆马车,抬出了几顶软轿,甚至还有三三两两身着官服的京官快步走在去往宫城的路上,原来已经快至卯时了。 今日是朔日,在京所有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皆要参朝,而刚审完犯人的刑部此刻十分热闹,大小官员均急匆匆地换上朝服,手忙脚乱的,快步往宫门方向行去,参朝乃是大事,无人敢怠慢。 从宫门进入,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穿过重重叠叠的过道廊檐,高墙之后便是庄重奢华的正和殿,高角飞檐,数十级高耸的玉阶,无一不显示出正殿的威严。左文臣c右武将各自按照品级排列候在殿门之外,待大殿的门缓缓打开后,两列官员便有序地走进殿中。 繁琐的朝议过后,由朝臣奏本,张崇言忙活了大半夜就是等着这个时候,立马恭敬地出列,道,“臣启奏。” 梁承见是张崇言,眸中一动,沉声道,“张卿莫不是已经抓获了凶犯?” “正是。”张崇言话音一落,右侧方却突然插来一道声音,“不可能!” 张崇言偏过头一看,却是右翼京卫营统领周既明,有些诧异,他与周既明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更不存在政见不合之类的事,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打断他的话。 梁承自从登基以来向来格外看重手中的皇权,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侵犯,周既明殿前的忽然发声,令他有一种威严被挑衅的感觉,当即脸色便有些难看地看了过去。 周既明连连出列禀道,“是这样的,微臣今晨也抓捕了数名行凶之人,他们已经招供就是‘小满弱杀案’的凶手。” 朝中上下隐隐有些骚动,这个悬案的凶手潜逃三年抓捕不得,如今居然还捕到两批,真是有趣。 而其中有一人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此人正是寒王梁北寒,若他没猜错的话,此时被周既明关押的那批所谓凶犯就是他派去杀梁北夙的杀手,也就是说,此次行动失手了。而且竟被抓住了活口,虽说事先提点过他们,若是被抓只需一口咬定自己是“小满弱杀案”的凶手,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 梁承扫了眼底下矗立的朝臣,不过沉吟须臾,徐徐道,“退朝,张卿与周卿二人留下,到养和殿候着。” 养和殿之中,张崇言与周既明二人直直地立在殿正中,梁承换下了上朝时所穿的龙袍缓缓坐在九龙座上,一身轻便的五爪金龙绣明黄色宽袍依然象征了他绝对的地位,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无形地散发着威压。 “张卿先说吧。”梁承其实更相信张崇言的说辞,一来他任职刑部尚书以来破了不少难破的案子,二来他做事比较靠谱,没有依据的事不会信口胡说。 “是,”张崇言躬身道,“臣于今日丑时在城东北集市后一户吴姓人家家中逮捕了该凶犯,并且连夜进行审讯,凶犯已经招供,且原由c细节一一都能对上。” 这一次,周既明没有再插嘴,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也是打算着先听一听张崇言的说辞。 “城东北?”梁承眯了眯眼,时间时辰方位说的如此精准,“这么说,张卿已经破解了此案?” “臣不敢居功,此次破解此等奇案者另有其人。”张崇言其实是个顽固,且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独揽功劳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毕竟吃相太难看。 “哦?不知是何人?” “他是今年春试的新科状元,如今刑部内的主事——杜逾明,现下正候在养和殿外。”张崇言这番话说的很有几分味道,既表明了杜逾明的身份,又隐隐抬高了他几分。 梁承都不免有些诧异,本来破了此案,杜逾明即使只是协理也沾了些光,如今他竟然是主要破案之人,他居然低估了此人的潜力,对一旁的宫人挥了挥手,“去请杜大人进来。” 杜逾明低垂着头进殿叩见,可是即使跪在那里,背脊依然挺直,面容虽毫无特点,却难得一身正气的风骨。 “不用这么拘着,起来回话,”梁承看着他缓缓直起身,才道,“朕听张卿说,此案是由你破解的,究竟是如何破获的?” 杜逾明心中有些不自然,毕竟不是真的由自己破解,面上又不敢露出一丝破绽,极为平静地细细诉说,“此案从表明上看凶手只是胡乱指定方位杀人,毫无规律,实则不然,从凶手每年必由小满之日现身,又严格按照每五日杀一人,且每年只杀三人,可以看出凶手是个极强烈讲究规律杀人之人。首先从被众人最为关注的小满说起,被凶手杀害的所有人皆是即将成年却还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只因他们所代表的是小满之人,田间务农的人都知道小满节气的麦粒是开始饱满但还未成熟的,就像这些少男少女一样。” 梁承问道,“那此人为何只杀这类人?”找到了依据自然需要寻求原由。 “这一点微臣此前也觉得非常奇怪,直到今晨张大人审讯了该凶犯才恍然,”杜逾明说着,略一停顿,“凶犯是一名江湖女子,及笄之后受父母之命将其许嫁,可她暗自倾心于城中一名年轻大夫,竟与其私奔了,谁知一年后便被抛弃在南茂城中,自此凶犯便认定‘人生只需小满,满则招损’一言,所以下手时刀刀穿心致命。” 在听到凶犯竟是一名女子时,梁承一怔,听完后却也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偏执的女子!” “之后她便遵循着‘五日为候,三候为气’的规律开始行凶。” 梁承略一沉吟,顿时便想明白了,“那么,你又是如何得知凶手此次行凶的时辰与方位的?” 这是最难看明白的一点,杜逾明解释,“从凶手最初犯案的时间说起,承景七年四月廿三是己巳月壬辰日,廿八丁酉日,五月初三壬寅日,而被害人分别是住城北,城西南,城北,被害时辰是辰时,酉时,寅时。起初凶手所杀的皆是家住城北与城西南方位之人,结果五日前城中却出了命案,微臣才会想起这个推算之法,因为上个月廿六正是戌申日!” 周既明在一旁早已听的云里雾里,原来现在凶犯行凶还有这么多讲究,他早忘了自己也抓捕了一批人,反而暗暗思索起这其中又隐含了什么意思。 便是梁承也不由惊叹,“竟是利用十天干十二地支之法。” “正是如此。”张崇言初听杜逾明解释时更感震惊,若说行凶之人心思缜密,更加叹服的却是破解之人,实乃奇才啊! 壬辰日,天干五行,壬为江河之水属北方,死于辰时;丁酉日,丁为灯烛之火属南方,且是西南方,死于酉时以此类推,直到戌申日,戌为城墙之土属中方,死于申时。这一切便能解释通了,因为五月初一乃癸丑日,癸为雨露之水属北方,且为东北,恰恰是丑时抓捕住准备行凶的凶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招供 梁承在细细琢磨的时候方忆起殿中还站了个周既明,若说方才还是偏信张崇言的为人,此时却已是深信杜逾明的破解之法了,“周卿,你说。” “妙,实在是妙。”周既明稍微想明白一点其中的奥妙,不禁叫绝。 “朕是让你说你今晨逮捕之人确为“小满弱杀案”凶手的证据!” 周既明一呆,这才想起他来养和殿的原因,他倒也是个实在人,知道此时在这点上糊弄不过,便如实道,“微臣是子时逮捕的这批人,这么晚便带回了京卫营,只是稍一用刑,他们便招了,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小满弱杀案’的凶手,因此臣并没有证据。” 梁承对于朝中一干臣子的性子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并没有乱说,只是微微有些疑惑,“据朕所知,今明两日的帝都巡防应是由左翼营负责吧,这么深的夜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街市上?” 说到这件事,就要问前两日梁墨萧做了什么了。 京卫营分为左右两翼,之间有点隔阂也是正常,毕竟难免人的一种攀比心理,只要不是太出格,梁承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只有这样两边才会更尽心。 梁墨萧便是利用了这一点,稍稍放了点风声进周府,周既明便愿者上钩了。 其实也不过是两个小奴的一点闲聊罢了。 “难怪要跟我们家老爷对换巡防时间呢,原来是想在那一天立功啊,要是抓住了小满凶手,岂不是大功一件,好阴险啊!” “你小声点,不要命了” 小奴后面说了些什么,周既明已经不愿听了,心中又惊又怒,“好你个李宝璋,本来该是我的功劳如今你却要来同我抢,没门!”想着便派了手底下的人去刑部偷偷打听,一打听下来,居然听说夙王也在凶手行凶范围内,连忙秘密召集了人手偷偷埋伏在夙王府四周,只等凶手落网。 为了抢功劳这样的理由,周既明自然不敢在殿前说出口,立刻摆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微臣是听说凶手专挑那些还未及笄还未加冠的人下手,想起夙王爷也在其列,所以才自作主张派了人连夜守护在夙王府门口。” 周既明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先不辩驳,梁承一听出事的竟然是夙王府,登时大怒,“你是说这批人是在夙王府内抓捕到的?”倒不是他对梁北夙有多少爱护,只是想到竟然有人敢挑衅天家的威严,这绝对不可饶恕! “正是,这批人身手不弱,并且训练有素,有人放哨有人暗杀,相互之间配合的及其默契,待他们发觉行迹败漏时甚至想服毒自尽,幸而王府中护卫眼尖,才得以全数捕获。” 这不是行凶,这是有预谋的暗杀! 梁承龙颜大怒,“速将这批人移交刑部审理,至于周卿,虽说保护王爷有功,可是你私自调动京卫营即为大错,如此功过相抵,你可有异议?” “微臣没有异议。”周既明一脸惶恐。 “张卿,即刻起速查这批人的来历,朕倒要看看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将主意打到皇家头上!”看来这一次梁承气得不轻。 “臣遵旨。”看来最近刑部是有的忙了,且这一次事关皇家,还需绷紧了头皮去做事。 梁承看着底下默不作声的杜逾明,破了如此大的一桩悬案也不见他面有得色,稳妥地立在原地不争不露,暗暗点了点头,“经此次杜卿协破小满悬案,特擢升你为刑部员外郎,并同理暗杀皇子一案,刑部上下均论功行赏。” “臣遵旨。” 惹得四城之内人心惶惶的“小满弱杀案”终于告破,凶手已被判死刑,即刻问斩,人们都没想到这十桩惨案竟出自一瘦弱女子之手,满城震惊,却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如今街头巷尾最津津乐道的便是破案之人,今春榜首新科状元杜逾明,初入翰林院不满一月时间升任刑部主事,再不过短短五日,又升一级,可以得见他前方铺就的是一条怎样的锦绣前程。 “杜逾明可是出了风头了。”梁墨萧看了看身旁温淡如初的琉璃,微微一笑,谁又想到,真正破案之人其实就在他眼前。 “嗯,”琉璃点了点头,“你挑的这个人很不错,生性沉稳,不会得意忘形。”她对于破解这个案子的风光名头根本毫无所谓。 兴许是因为已经入夏,天气也显得有些沉闷,流觞阁外湖中的水榭便起了作用,琉璃几乎日日来此处小坐,凭着湖水的水汽纳得一丝清凉,梁墨萧发现,她格外惧热。 梁墨萧看着不断游至水面的锦鲤,冷冷地弯起唇角,“暗杀北夙一事令得盛安城全城戒严,如今梁北寒迫切地想要将消息递出城去,可是又不敢轻举妄动,估计是寝食难安了。” 琉璃以手抚着锦垫,冰丝冰冰凉凉的触感很舒服,面容上的神情氤氲起平和温柔,“这些个自称死士的暗卫如果只是这样审,是审不出来什么东西的。” “放心,”梁墨萧靠在身后的鹅颈靠椅上,嘴角浮起一丝冷漠的笑意,“已经将他们家人的信息送过去了,顺便还请了些来帝都做客。” 琉璃满意的颔首,“这样甚好。” 刑部大牢之中,张崇言自然不会手软,很是用了些刑,这批杀手始终紧咬牙关,一致声称自己就是“小满弱杀案”的凶手,即使那案子都已了结,甚至那名凶犯都已被处刑斩首,居然还不肯松口。 本来就是分开审讯,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时,杜逾明低头思索了一番,冷笑道,“听你的口音,像是伏安县人士。” 那人本来始终视死如归的脸色忽的一顿,撇过头不去看他,嘶哑着嗓音,“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吗?可惜凭你犯下的罪可不止是杀了你一个人就够了的。”杜逾明这人平日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有些呆呆的,长相又十分普通,可每次只要一开口,整张脸就像泼了墨的山水画一般生动形象。 张崇言也是一惊,本以为他只会做纸上学问,所以有心多带他历练历练,没想到竟如此聪敏,甚至暗叹,此人天生就为刑部而生啊。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是在暗指他是只身一人,可惜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在刑部,不怕你话多,就怕你不说。 杜逾明缓缓踱步到此人面前,上下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都是北垠城人士,我家住令安县,倒也挺近,我们也算老乡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该人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话语间能感受到说话之人隐藏的慌乱。 “听不懂没关系,我们只消拿着你的画像去伏安县兜一圈,总有人会听懂的。” 此人瞳孔一缩,面露急色,最后又不知为什么归于平静。 杜逾明笑笑,“怎么,以为你上头的人会保住你家小的平安?” 他倏地抬头,恶狠狠地看去,只看到杜逾明一张平凡又平淡的脸,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坚定着什么都没吐露。 杜逾明低头凑近了几分,声音里带了一丝阴冷的意味,“你若是到死都不肯吐出一个字,我也敬重你是一条汉子。” 之后,不论这人怎么看他,杜逾明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却莫名放大了该人心中的不安。 帝都戒严,盛安城不论进出都要严查,除了平日就在的看门兵外,甚至还有刑部中人。 “没什么问题,进去吧。” “等等。”说话之人正是杜逾明,他听梁墨萧指示,说是杀手之中有一人的母亲已被他偷梁换柱,今日会从北城门至盛安。 被叫住的是个一身粗布麻衣的中年老妇,大约是长年的劳作,皮肤粗糙泛黑,额上一道道水波痕似的皱纹,十分明显,忽然被人喊住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大人,您是叫我吗?” 杜逾明点点头,“是您儿子让我来此接您的。” “顺生?”妇人显得有些激动的双手不知该放哪好,不停的揉搓着衣角,“他现在在帝都做什么谋生啊?突然说让我上帝都来,我一个在家务农活的人哪出过这么远的门。” 杜逾明眼中微微浮起一丝怜悯,但很快就消逝了,在这个世道上行走,怜悯是走不长远的。 时隔几日,刑部再一次提审了之前那人,刑部提审间内多出了一幅画像。 这个叫顺生的男子在看到画像之人时,再也撑不住平静的面容,凄厉地叫唤着,“你们做了什么?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杜逾明问道。 “我” “你知道谋杀皇子是什么罪吗?”杜逾明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是灭门之罪。” 顺生惊惧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普通的男子,深吸了口气,“我说,我什么都说,但是请你们饶了我的母亲,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藏兵 杜逾明看了他一眼,原以为非得请出他的母亲来才行,没成想还是个孝子,“那要看你招供的是否详细了,朝廷自会酌情处理。” 这边,云幼清又一次翻过了萧园的高墙,一路欢快地往流觞阁方向而去,人还在屋中就能听到他清澈的声音,“师父。” 云幼清踏进了屋子里,却没有看到琉璃的身影,“咦,人呢?” “进来。” 温和平静的声音从屋中一扇雕花红木锦屏之后传来,云幼清快走了两步,拐过屏风却见琉璃与夏桀两人正在偏厅内用膳,他上前自觉地坐在了琉璃身侧,“师父,他们招了。” 琉璃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云幼清见她在用膳也不好意思出声打扰,只是看着看着,眼睛忍不住就往席间的菜色上扫去。 琉璃装作没有看见,随口问了一句,“用膳了吗?” 云幼清登时一喜,却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不就是一盏茶时间吗,他等得起,面色仍是忍不住耷拉了下来。 “一起用吧。” 云幼清诧异地偏头看她,惊喜地拿起桌上摆正的一副玉箸,随即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两个人用膳,为什么会有第三双私箸?” “你怎么又来了?”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冷漠沉静的口气中无形透出一股威压,吓得云幼清手中的玉箸“啪嗒”一声掉回了桌上。 他回头一看,梁墨萧正倚靠在屏风沿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令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云幼清忙抬起手呆呆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好巧啊,萧。” 梁墨萧冷冷地觑了他一眼,“是啊,又在我园中碰面了。” 云幼清僵硬地把手放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用余光递向一旁的琉璃寻求帮助,却见人仍好整以暇地用着膳,这样诡异的气氛也能吃得下?这是得有多么强大的自我? 梁墨萧迈步走了过去,扫了一眼席中座位,平静地坐在了琉璃另一侧。 琉璃终于忍不住拧起了眉,她不习惯用膳时有人近身,何况还是一边一个,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玉箸。 “吃好了?就吃这么点,你平日用的可不止这么少,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多吃些。”梁墨萧不悦地说道。 云幼清却是目瞪口呆地看向忽然喋喋不休的梁墨萧,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满眼的匪夷所思。 琉璃也有些莫名地看向他,不久,眼中渐起的暖意却令他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样的神情他之前见过一次,那一次,她说他像她爹,连忙偏过头去,地说,“吃好了就去正厅吧。” 三人在正厅坐定,园中的婢女迅速上好了茶水点心,又快速地退了出去。 梁墨萧先是抬眼看向云幼清,轻描淡写道,“翰林院果然太空闲了些,过几天给你换个地方。” “啊?”云幼清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不知道他今日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难伺候的主。 而梁墨萧却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着琉璃缓缓说道,“梁北寒手中不止青山寺一处私兵,南茂城外的隆安寺,琼城外的华清寺,北垠城外的宝戈寺,都是一些山路难走,香火稀薄的冷清庙宇。” 琉璃对此不置一词,从一开始发现梁北寒私藏了兵就能料到这点,只是听到这些近日尤其熟悉的城名幽幽一笑,兀自提起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茶,这时杯子前方出现了另一只翡翠杯,琉璃抬头看了一眼杯子的主子,默不作声地又斟了一遍。 梁墨萧执起青色翡翠杯小小啜了一口,脸上的神情隐约柔和了下来。 “都过了这么久了,那寒王不早通知他们藏起来了。”云幼清举着杯子眼巴巴地递到琉璃面前,十分乖巧地笑开来。 梁墨萧斜了他一眼,长臂一伸,捞过他手中的杯子重重搁在了桌子上,提起茶壶一边倒着茶一边冷笑道,“那也要他有能耐通知得到才行。” 云幼清见手上一空,默默地看了梁墨萧一眼,不敢说什么,乖乖地移回自己已经蓄满了茶的杯子放到跟前。 琉璃只是淡淡瞥了他两人一眼,恍若未觉,“接下来就不是刑部的事了。”说着取过一块点心慢慢地吃起来,被梁墨萧说中了,她晚膳确实没吃饱。 梁墨萧漫不经心的视线在琉璃手中的点心上停滞了一瞬,眼中抹开一丝浅浅的笑意,开口说道,“不知这当年他亲手上演过的戏码十年后同样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时,是什么感受?” 冷漠的神情,冰冷的话语,就如此时被暮色吞噬的残阳失去了最后一点暖意,渐渐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孤寂,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云幼清不是很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是真心想为梁墨萧做事就够了,感受到此时压抑的氛围,闷得令人喘不上气来,有心打破,便兴奋地一拍手,“那岂不是很热闹?” 确实很热闹,张崇言只消将顺生已经招供出的消息稍稍流露出一点给其他几名杀手,顺便再贴几张画像下剂猛药,审讯的进度一下子提升不少,不过审出的结果却也令他唏嘘震动。 这是比皇子遇刺更严重的事情,幸好审理此案的人并不多,在没弄清楚当今的风向之前还是谨慎稳妥些,张崇言迅速规整好几份供词,匆匆地进宫去了。 还是在养和殿内,还是站在同一个位置,张崇言恭敬地行完礼后,将手中的供词递给了一旁矗立的宫人。 “张卿,有了得力的助手后,破案的速度真是快了不少啊。”梁承难得爽朗的大笑了几声。 张崇言抬起手擦了擦两颊微不可见的细汗,不敢搭话,因为等上首这位最看重天家威严的君主看完供词后,等待他的绝不是笑容满面的夸赞。 长久的静默后,果不其然,梁承将供词狠狠地摔在了案台之上,几度深呼吸后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冷着脸对两侧的宫人道,“你们都出去。” 养和殿内越发显得安静了,张崇言甚至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才听到梁承的声音响起,竟是这么一会儿就带了些许嘶哑,“张卿,你在替谁办事?” 张崇言惊的顿时汗就下来了,马上跪了下去,“自然是皇上。”他就知道,以当今的多疑一定先怀疑他是否参与了党派之争,即使当今会亲自验证这份供词的真假。 梁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首匍匐在地的张崇言,养和殿内死寂一般,很长一段时间后,“起来吧,”梁承的声音已经归于了平缓,却仍十分低沉,脸色亦是相当难看,不过比起刚才已经恢复了好多,问,“协助审讯的有几人?” 张崇言闻言手指微微一颤,浸淫朝堂这么多年,不说对当今了解有五分,至少也有三分,知道这是在问知道最终供词的都有谁,如实答,“刑部侍郎王景瑞,员外郎杜逾明。” 梁承扫了眼案台上被他拍皱的供词,摆了摆手,“这个案子刑部不必再插手,朕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供词之上,“藏兵于庙野”这五个字深深刺痛了梁承的双眼,独自一人坐在这偌大的养和殿内,徒生一抹悲凉,这便是报应吗?脸上仅有的一丝波动很快逝去,他迅速传召暗卫分散去供词中所说的几个地方探查,几日的时间他还等得起! 翌日清晨,初夏已经渐起的那点热意很好的掠过了晨间,难得有一丝清凉,梁墨萧打开怀苏院的主厅门时,便看到了如五月初绽的芍药一般亭亭玉立的墨衣少年恬静地立在院中,初晨的阳光如一缕缕细长的金线流转在少年白皙的面庞上,比之这金色光辉更为夺目的是少年琉璃般清澈见底的眼眸,惊人的纯粹。 梁墨萧就这样隐在屋内的阴影下,看着屋外光华灼灼的琉璃,只觉沉睡了十年的心忽的跳动了起来,仿佛有人往他心间注入了新生的涌泉,泛起淡淡的涟漪。 他恍若惊觉自己的呆怔,抬起脚踏出了厅门,嘴角也随之微微扬起,“公子入住萧园已数月有余,还是头一次见你踏足怀苏院。” “听闻夙王爷日日传信来,自称因小满案与暗杀案两桩凶案的影响,受到了惊吓,”大约因在院中已站了许久,她莹白的面颊在阳光的氤氲下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话语如常的风淡云清,“我想了想,近日确实被这些琐碎的事扰的无趣,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勉为其难的带他一起好了。” 原本晨间莫名而起的一点悦色在听到此番话后,梁墨萧默了默,似乎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淡淡道,“散散心也好,不过不必带上他了。” “为何?”琉璃静静地看着他,虽是问句,眸中却无半点疑惑,一如既往的平淡。 梁墨萧只觉心间涌起莫名烦躁,他朝琉璃方向走近了两步,“为何要带上他?” “为何不带上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画舫 听着琉璃再一次反问,梁墨萧禁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他不明白为何大清早的要与人讨论要不要带上梁北夙那个闲人的事,最终妥协地说了句,“好,带上。” “甚好,”琉璃不由自主地抿出一丝笑意,“夙王爷已经备了重筵居的早膳于晏湘河上的画舫内等我们呢。” 本是准备出院门的梁墨萧脚下一顿,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可真是有些好奇,你怎么会和他牵扯上联系?”毕竟如她这般性子淡漠的人,又会有几个人入得了她的眼。 琉璃已经率先走出了院门,头也没回地说道,“你放在他身边的暗卫不是日日携着他送来的消息去你那报道吗?你嫌弃他烦人,命暗卫再不许将他的东西递到跟前来,他兴许就另辟蹊径让暗卫来寻我了,反正夹放在我的书案上,总是比案子来的好看。” 梁墨萧薄唇微抿,曜黑的眸子染上一抹幽暗,看着渐渐远去的无暇背影,“看来如今对暗卫的管辖太过松懈了,”踩着琉璃迈过的平路,徐徐跟上,“仲商。” 随着他一道平缓的声音响起,那个平日里做事沉稳偶尔语出惊人的暗卫无声地出现在了他身后,“主子。” “从今日起将北夙身边的暗卫撤回一半。” “是。” 琉璃施施然地走在前面,脚步都显得有些轻快。 梁墨萧看着平日里那么疏离的人儿今日意外的心情不错,淡淡道,“我瞧你平日不大喜欢出门,今日这是怎么了?” 琉璃步子稍显犹豫,声音飘忽而清浅地传来,“据闻重筵居的莲心百合汤与花锦松子穰闻名盛安,此次倒是要好好品尝。” 梁墨萧快走了几步,与她并肩走在青石长廊下,明媚的光线间隔着石柱穿透进来,点缀在她鸦青色的发丝间,在她如玉般光洁的额上显得有些晶莹,他低头看了一眼,缓缓说道,“轻易被人悉知自己的偏好视为大忌,公子应当谨慎些。” 连向来不轻易表露自己意见的夏桀都跟在她后头默默点了点头,恰巧被梁墨萧偏头的余光捕捉到,头一次这少有交集的二人产生共鸣。 琉璃不在意地摆摆手,“哪有那么多大忌小忌,喜欢的便是喜欢的,还要强求自己不成。” 喜欢的便是喜欢的。 这句话在梁墨萧心底来回咀嚼了数遍,目光徐徐地移向前方,始终飘忽不定,没有落到实处。 天光破晓,盛安城内已经初显白日的繁华,人流涌盛,看来人们都已走出了前些日子因小满案人人自危的阴霾。 晏湘河在城南最热闹的丛楼群院旁,这里有文人雅士最爱聚集的集文长廊,有世家公子最喜流连的雕梁画舫,终日热闹喧哗。 听着车外鼎沸的人声,梁墨萧看了看端坐于马车一旁的琉璃,“你先前不是担心抛头露面会被请进宫吗?今日怎么不怕了。” “如今城中留做眼线的暗卫已经几乎撤离,梁承现下可没心思放到这上头。”不过听了听街市上嘈杂的声音,还是飞速地蹙了下眉。 梁墨萧点头,“他派了人出去,我便可以撤了人回来了。”为了牵住梁北寒的行动,此次他派出了不少人,既要截住梁北寒递出的消息,又要监视庙野私兵的动向,还得兼顾朝堂的风向,确实不易。 晏湘河上稀疏地飘荡着几艘画舫,兴许是南夜人不惯乘船游湖,且又是清晨日早的,没多少人在河边。见到梁墨萧与琉璃二人从簇金马车上下来,梁北夙走出了画舫难得亲自相迎,“萧公子,柳公子,快请进。”说这话时,他的嘴角携着满是兴味的笑意,好像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梁墨萧面容微冷,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却是示意琉璃先上画舫,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脚下。 梁北夙一脸莫名地看着梁墨萧大清早就板起的冷脸,转而笑容满面地向琉璃递出自己的手,“公子小心些,这画舫在水中容易摇晃。”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所有人都齐齐望向梁北夙那只手。 梁墨萧脸色微凝,夏桀眼睛微睁,倒是琉璃对此无动于衷,抬起平静的眸子,“我非北方人,游船下舫还不至于出事,”也知他是一番好意,清浅地道了句,“多谢夙王爷好意,在下心领。”说着步伐平稳地踩上了画舫。 梁北夙不在意地收回了手,随口问道,“不知柳公子是何方人士?” 琉璃闻言,先是抬眸在梁墨萧身上停驻片刻,又将眸子递向了清澈的水面,沉吟着,须臾后蓦然开口,“恕在下无可奉告。” 梁墨萧目光何其敏锐,一眼就捕捉到了她一瞬的停留,何况平日里一向有问必答的坦率今日怎么犹疑了,可她拒绝的又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却叫人挑不出毛病。 梁北夙有那么一刻的诧异,普天之下不过七国林立,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眼睛滴溜溜的往梁墨萧身上一转,不过非南夜人士为何要帮墨萧做事,难道是担心被墨萧所疑,想着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梁墨萧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算了算了,这些复杂的事不适合他琢磨,就当是这些大才身上偶有的小毛病吧。 “我今日请了重筵居的大厨出来,就在画舫内的小厨房里,这会儿应当已经摆好膳食了。”说着与众人一同走进了舱内。 画舫里头比较宽敞,一应布置也较为雅致,四周的木镂雕花都是镂空的,并不显得闷热,细风透过间隙吹进来出奇的凉快,在这略显热意的初夏,坐在画舫内竟比外头还要舒服许多。 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摆了不少吃食,难得的是样样精细出彩。 “快坐快坐,都杵着做什么?”梁北夙颇有作为此次出游主人的自觉,一边招呼着他们入座,一边自己已经坐了下去。 琉璃坐下的时候注意到始终立在自己身后的夏桀,自然地回头对他说,“阿桀,你不用吃饭吗?”因为在她眼中,夏桀的地位并不比在座任何一位低。 梁北夙平日里一向是两副脸,看得顺眼的人面前一副,看不顺眼的一副,他笑着说道,“就是,一起坐下。” 梁墨萧对此沉默不语,他早就知道这个夏桀在她心中的位置非比寻常。 大约是因为夏桀平时一直站在琉璃身后,人们容易第一眼就被琉璃不可匹敌的容貌夺去眼球,而忘了她身后这个人。 此时见他不言不语地坐了下来,才惊觉他亦拥有着一张出挑的面容,刀刻般立体的五官棱角分明,一身墨蓝色的银纱锦掩不住他的英姿锐利,尤其是进食时的细微动作,完全不会有一般习武之人惯有的粗砺,倒像是哪家高门府邸出来的家教良好的贵公子。 梁北夙惊疑了一句,“柳公子,你身边这位仁兄实在是妙啊!” 琉璃放下手中的竹筷,特别和气地回了句,“阿桀自然是顶好的。” 梁墨萧舀起百合汤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轻抿了一口,复抬起头时竟瞥见与他对坐的夏桀面上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似乎是羞赧之色,飞快地扫了一眼毫无所觉的琉璃,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画舫已经朝着河心缓缓划动而去,视线慢慢淡出了岸边的人潮涌动,河岸两边离得远了,望过去的景致反而可心了。 画舫分为上下两层,上面那一层相对小一些,用好餐后,琉璃靠坐在上一层的窗牖旁,窗边的木椅均垫上了软垫,坐着还算舒服,不过比起流觞阁水榭内的冰丝自然是差远了。坐在这只有一方天地的画舫内,似乎外头的一切纷杂与喧嚣都隔绝了去,难得半日清闲。 身后的珠帘忽然响起珠玉相撞的清脆响声,叮叮咚咚的十分悦耳,琉璃回过头稍稍看了一眼。 因为她半边脸隐匿在光线之下,走进内舱的梁墨萧一时看不清琉璃脸上的神情,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能确定。 “今日的出游是否会令你心绪好些?” 琉璃的话语带着一股暖风微醺的柔软与明净,声音极轻,若非因在画舫内阻隔了外面嘈杂的声音,梁墨萧似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无法掩住他内心忽然而起的震动带来的面色一变,“你”是因为我才决定今日出门的?后面半句话压在舌底到底没有问出口。 “梁承派去的人要收回消息不过几日时间,梁北寒一事很快就可以尘埃落定,下一步棋你想好怎么走了吗?” 琉璃毫不在意地将话锋一转,梁墨萧有些后悔方才怎么没问出口,机会转瞬即逝,坐在她身旁的木椅上,脸上那一点懊恼收将不住。 “怎么了?”琉璃微微有些诧异,很少见到梁墨萧这样的神情。 梁墨萧轻咳了一声,声音低而仓促地说道,“今时的南夜皇室其实十分简单,能掀起风浪的更是了了,若只是想要风云变幻,将其易主很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落水 梁墨萧说的没错,比起锦耀皇室的龙争虎斗,错综复杂,南夜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便是要取梁承的项上人头对他来说不过有如探囊取物,难的是要让梁承亲口承认十年前犯下的恶行,要让他在千夫所指中走下高台。 “那便是梁北珏这步棋了。”琉璃说的稀疏平常,并没有因为之前梁墨萧提起梁北珏时的稍稍不同而犹豫。 倾挂的珠帘再一次发出了声响,梁北夙匆匆走到两人面前,“你们要对大哥下手?” 琉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梁北夙有些急切,“可是大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啊,你说是不是,墨萧。” 他转头看向梁墨萧,而梁墨萧只是低垂着头,没说话。 “不是所有没做过恶事的人都一定会得到好下场的,有些人可能甚至连什么是恶事都不甚明白的时候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他站在了那个位置便是恶事,他的出身便是恶事。”琉璃这番话并没有说的如何抑扬顿挫,相反,她很平静,平静得几乎僵硬。 梁墨萧早在她开口的那一刹那便看向了她,她的目光始终平和地凝视着窗外,一动不动,本就比常人白出几许的面色依旧白皙,却白的很不正常,如雪一般,那不断开合的娇嫩红唇微微失去了血色,一时间觉得她好似风中飘荡的柳絮,不知归处。 梁北夙早已怔在了当场,一番话说的他无从辩驳,无端生出一股悲凉,他不明白眼前这个明艳倾世的少年怎么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 梁墨萧缓缓地将视线转向了窗外的河面,随着画舫的划动微微泛起涟漪的河面,“陆家吧,走陆家这步棋。” “对对,”梁北夙连忙表示赞同,“反正一心想要大哥夺取皇位的是皇后,背地里没少对旁人下绊子的也是皇后,拿她开刀甚好。”说着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琉璃。 琉璃回过头看到梁北夙的神情时微微一哂,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有机会我倒是想会一会这位南夜的太子殿下。” 这一抹笑意清浅而温和,犹如梨树花开的清透,可即使此时的笑容柔和,也无法否去她方才流露出的反常。 “大哥是个特别正直的人,对谁都是那副不远不近的态度,即使是在皇后还有那位面前都是这样,这一度让那位很是不悦。”梁北夙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梁承,连基本的称呼都不愿给他,可见是真的不愿与他牵扯上关系。 “之前在夏凉宫宴上不是见过一回吗?”梁墨萧说着缓缓停了下来,他第一次见她时是什么样的心境如今已经有些模糊了。 “嗯,”她应了一声,停顿了半晌,然后才说起,“只能将脸与名字对在一起。” 梁墨萧轻笑了一声,转而对梁北夙道,“过不了几日,梁承应当就会传召你进宫。” 梁北夙皱起了眉,略带不快地说道,“好好的散心干嘛非得提这个晦气的名字。”说着转身撩开珠帘,从木质楼梯处走了下去,步子踩的格外重。 梁墨萧对于梁北夙稚气的行为报以一笑,看向了面色如常的琉璃,眸光沉静而深邃,最后却依然没有询问她方才反常的原由,期望着总有一日要她亲自开口告知。 画舫在河中徐徐划行,两旁的景致游移得亦是极慢,这时,“嘭”的一声,似是有什么砸在了画舫之上,砸的极重。 随着画舫前后一顿,坐在木椅上出神的琉璃猝不及防,身子朝着一边倒去,本也不是带扶手的玫瑰椅,身子便重重地撞在了梁墨萧身上。倒是梁墨萧反应极快,一抬手揽过了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中,连肩膀相撞的那点痛感都避免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梁墨萧,他的神色从容而自然,琉璃脸色微凝,静静地从他怀里直起身子。 谁知,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才刚退出梁墨萧怀抱的琉璃还没坐稳又跌回了他怀里。 这下,梁墨萧才恍然惊觉琉璃正靠在他怀里,按说琉璃比起旁的女子身量已是高出不少,此刻在他怀中竟显得如此娇小,如今已是初夏,琉璃惧热,身上的长衫锦袍早已换做了薄衫,梁墨萧揽着她肩膀的那只手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热意,真真是温香软玉在怀。 他动了动手指,突然觉得心中某处似乎塌陷了,很微妙的感觉,酥酥麻麻的,不难受也说不上好受,像是空了。 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就在一瞬之间,在身后的夏桀还未反应过来时,琉璃已经十分平静地坐直了身子。 梁墨萧只觉怀中一空,薄唇微微抿起,待看到她坐正身子后眼中竟毫无波澜时,眸中不禁幽深暗沉下来,慢慢放下了自己还搁在一旁的手臂。 琉璃先是与梁墨萧道谢,透过窗子雕花的间隙往外面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人将船故意撞了上来,我听见夙王爷的声音了。” 画舫的下层,“滚开。”梁北夙此时的声音毫无温度,甚至有些冰冷,与平日在他们面前时的随意全然不同。 这时,另外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就你一个人?不可能吧,七弟平日不是最爱同那个面容呆滞的白眼狼在一处玩了吗?现在连你都抛下他了?” “是梁北玄。”梁墨萧皱眉道。 琉璃轻声问道,“要不要下去帮一帮他?” 梁墨萧忽然笑了起来,嘴角上扬,愉悦道,“那倒不必,你别看北夙平日里自由散漫,一副随性的样子,但是对于自己讨厌的人,他的嘴向来不留情面。” “谁家的狗在这里乱吠,哦,好像是我家的狗,滚远点,好狗不挡道。”梁北夙这一连串话比刚才的更显凌厉,真是如刀锋般刺了过去。 琉璃面上有些许惊讶,隐隐带出一丝笑意,“真是看不出来,夙王爷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这个人,是你对他好他便十倍的对你好,你若是对他不好,他也能十倍的还给你。” 看到梁墨萧在提起梁北夙时脸上柔和下来的线条,琉璃微默,平日里见这两人时常呛声,可实际上,却是相互仅存的一份兄弟情谊了吧。 梁北玄似乎气急,一阵骂骂咧咧之后,“没娘养的孩子果然毫无礼数,我看你就是个野孩子,跟那个克父克母的孤儿一个德行。” 梁墨萧的面色在瞬间便幽深了下来,空气之中似乎都凝滞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在这暖阳当空的夏日,犹如踏进了一座冰窟。 听到这里,连琉璃的脸色都有几分难看,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夏桀。 夏桀立刻会意,手中忽然就多了一枚不知从何处取得的银锭子,硕大的一锭,看着约莫是二十两的样子,走到窗边后,仅是略微瞄了一眼,手中的银锭子便呼啸了出去,连坐在一旁的琉璃都能听见破空的声音,可见这一下得有多狠。 “啊!”只听一道极其凄厉的惨叫声后,有人“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痛死了,痛死我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来救我!” 光是听声音都能想像底下有多热闹。 “哟,这下变成落水狗了。”梁北夙冷笑道,然后隐约能听见他吩咐了船夫一声,“别管他,我们绕过去。” 画舫又徐徐地向前划动起来,梁墨萧想起方才捏在夏桀手中那么一大颗的银子,暗暗摇了摇头,以他那没轻没重的下手,梁北玄这只腿应该不是断了,是废了。 琉璃幽幽地看了一眼夏桀,叹道,“阿桀,整整二十两银子你就用来打狗了,看来我真是将你惯的同我一样挥金如土了。” 夏桀摇了摇头,坚毅的面庞下,口中低低吐出一个字,“夙。” 琉璃顿悟,笑嘻嘻地称赞道,“原来是夙王爷的,阿桀,干得漂亮!” 梁墨萧呆呆偏过头看向琉璃,他眼中的她一向是无欲无求,万事皆不放在眼中的,像现在这样略略沾染着世俗之气的琉璃竟像是忽然鲜活了起来,似乎离得更近了一些。不过,若是这样的神情不是因为别人的话。 楼梯间传来一声声急促的跑动声,梁北夙匆匆地跑了上来,开口便问道,“刚刚是谁干的?” 梁墨萧与琉璃默契地将视线递向了夏桀。 梁北夙激动地上前一把握住夏桀垂在两侧的手,“兄台,干得漂亮!” 夏桀嘴角忍不住一抽,不动神色地将手抽了回来,默默地退回到了琉璃身旁,他还是更喜欢这种站在琉璃身后,别人注意不到他的感觉。 梁北夙也不在意,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那个闲散王爷,笑道,“我让大厨多做几个拿手好菜,替我压压惊。”接着嘴上哼着小曲儿背着双手复走了下去。 这次出游,连带着遇见梁北玄这个插曲都是愉快的,梁北夙看起来心情极好,梁墨萧与琉璃对视了一眼,默默的没有说话,有些人只要让他恣意随性的活着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逆子 数日后,梁承果然召梁北夙进宫了。 宸和殿,千重宫阙环绕,雕梁画栋,虽不及正和殿的宏伟大气,亦不及养和殿的富丽堂皇,却难得自有一股古朴典雅,亭台楼阁与雕角飞檐,自成风韵。 梁承很少在这座离他起居最近的宫殿传人入内,今日却意外地召了梁北夙过来。 梁北夙百无聊赖地候在殿门外,随着殿门的缓缓打开,梁承一袭紫金常服迈着稳健的步伐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连个跟随的宫人都未带。 梁承扫了一眼始终无视于他的梁北夙,眉峰忍不住蹙起,缓缓地走了过去却并未停下,示意他跟上。 玉宇重楼间,悠长的游廊之下,静立在光彩灿烂的晚霞之中,梁承负手而立,远眺着万千宫楼,雕龙绘凤,“前些日子,你受惊了。” 梁北夙站在他身后,眼皮也未动一下,不咸不淡地回道,“有惊无险。” 梁承对于他这样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并未苛责于他,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那几个宵小之辈已经在刑部招供了。” “嗯。”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想要杀你吗?”梁承皱了皱眉。 “我知道是谁。”梁北夙的口气十分笃定。 “你知道?”梁承倏地转身将目光落在梁北夙脸上,却入目一张毫不在意的脸,面色微有愠怒,“你说,是谁?” 梁北夙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徐不疾地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梁承将背着的右手伸了出来,以食指狠狠朝下指了一指,“朕要你说!” 梁北夙将目光探向游廊外,看着虚空中的一个点,淡淡地说,“老四。” 梁承面色一沉,继续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梁北夙又看了他一眼,眸中似有些许不耐烦,“大概是因为他私自屯兵的事被我无意中撞见,所以要杀我灭口吧。” “你为何不早说!”梁承登时怒气上涌。 “我为何要说?” 梁北寒私自屯兵是想杀你还是杀我,跟我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这半句话梁北夙在舌尖一转终是没有说出来,梁承却已经明白了。 比这样更大逆不道的话梁承都听过,他静静地看了梁北夙许久,他知道自从梁北夙的母妃死后,这个儿子就一直讨厌自己,万幸从来没有做出忤逆之事,若是他出事的话,此子却是不会相帮的,这些他都知道。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走吧,去养和殿。” 一路穿过游廊,经过万花木丛,迎着如锦似绸的明媚霞光,来到了养和殿的后门,梁承回头看了他一眼,对着里头用下巴指了指,意思让他走这边的门。 梁北夙亦没有含糊,跟着他的脚步就走了进去,白玉倾天柱下,大殿正中间,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梁北寒,即使是跪着的时候,眸间的那点阴霾也显露无遗。见有人进来,除了在看到梁北夙时眸光一利外,并无其他举动。 梁北夙慢悠悠地走下了高台,自觉地立在了大殿一角。 梁承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沉着脸坐在了龙椅之上,一双冰冷的眸子直直朝梁北寒看去,自带的帝王威压惹人震颤,强压着声音,却抑不住语气中勃发的怒气,“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梁北寒藏在袖中的一双手微微发颤,却依然执拗地保持着沉默。 “皇上!” 梁承已经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打扰,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悲痛的呼唤惹得梁承面色一凛,却令得梁北寒眼睫一颤,本是一动不动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了紧闭的大殿之门。 是李淑妃,梁北寒生母。 梁承本就怒气鼎盛的面容如今绷得铁青,对于梁北寒的传召他是暗中进行的,从淑妃的瑰延宫到养和殿距离并不近,能用这么快的速度赶过来,除了在养和殿内放了眼线还有什么,能将手伸到这里,这对母子果然越发大胆了,养和殿上的气氛一时更加压抑。 “让她进来!” 养和殿的阴暗角落里恭谨地走出了一个宫人,上前打开了殿门,原来这殿中还是四处站了人的。其实这座大殿只要关上大门,里头的声音很难透出去,反之外面的声音亦然,可见刚才淑妃那一声用了多大的劲。 淑妃是个长相极媚人的女子,平日惯常穿一身明媚喜色的长尾袍,今日却换了身水色烟罗百花软纱裙,竟莫名的多了股脱俗卓绝的味道,只见她蹙着柳叶眉,跪倒在梁北寒身旁,泫然欲泣道,“皇上,寒儿还小,他不懂事。” 淑妃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即使是哭也是梨花带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只可惜她低估了梁承此时的怒气,他根本没有心思打量她,即使哭得再美也是无用。 梁承怒哼一声,“还小?我看他是翅膀硬了!” “不是的,他不敢再犯了,他已经知错了。”淑妃那张如雨后海棠一般娇艳的面容,顷刻间失去颜色,风雨袭来,娇花尽损。她发现梁承是真的动怒了。 “你以为他只是想暗杀夙儿吗?私自屯兵,里里外外近两万人,你想做什么!造反吗?”梁承猛地站起身子,手指直指下首的梁北寒,眼里迸发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帝王的雷霆震怒,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梁北寒终于有了动作,抬起头,“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就因为我不是嫡子吗?父皇的皇位不也是当年自凭手段夺来的吗?”他的声音由低而高,脸色涨红,渐而发青,梗着的脖子青筋暴起。 淑妃的脸色陡然变得灰黄,惊慌地掩住梁北寒的嘴巴。 本来窝在角落毫无反应的梁北夙也微微侧目,在他印象里的梁北寒一向是做事稳妥的,深思熟虑的,阴鸷的,从没见过他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 大殿之中充满着惶惶不安的气氛。 这可谓是梁承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被自己的儿子戳中痛处,他气得牙齿“咯咯”直响,按在膝上的两只手不住颤抖,半天才喊出话来,“逆子!”转而瞪向淑妃,目光凌厉,当年的事梁北寒不可能知晓,那么就只有淑妃透露给他了,“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淑妃的身子忍不住吓得一个颤栗,张大的瞳孔中充满了惊惧,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团浆糊,“错在我,是我没教好他,他胡乱说的,皇上,您也知道,寒儿他一向敬爱您,他怎么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不会的,求您饶了他吧。” 梁承在忽然之间,却又收住了怒气,冷冷地笑道,“饶了他?朕如何向夙儿交待?” 梁北寒本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此时却忽然转过头,面色平静的对着梁北夙说了一句,“这一局,你赢了。” 梁承听到这句话时,首先反应的不是怒他不知悔改,而是隐约觉得,如梁北夙这般既无实权又无外家撑腰的闲散王爷怎么就弄垮了样样都高人一等的梁北寒。 他迅速朝梁北夙看去,却见他仍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听到梁北寒的话语没有半分异样,真不知这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情还是他隐藏的太深,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一个可以演戏十几年都不让人发觉的人,他究竟想做什么! 梁承不禁又抬眼望去,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其实这次真是梁承想多了,除了梁北寒会暗杀他之外的事,梁北夙一概不知,因为梁墨萧要的就是他在梁承面前这副毫无所觉,波澜不惊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一无所知。 淑妃看向一旁木然的梁北夙,早抛却了往日端庄的姿态,连忙跪着爬向他,“夙王爷,求求您,替你皇兄求求情吧,他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的,以后保证不会了。” 看着底下跪地求情的淑妃,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母亲,平日再坚强,再有手段的女人,为了自己孩子的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顾了吧。 默默错开了身子没受她的跪拜,口中却依然冰冷道,“别在我面前演这种戏码,我不爱看,不过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罢了。”说着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大殿门。 梁承拿起案上的茶杯砸了下去,脸上的肌肉都在愤怒地颤抖,“逆子!” 整个养和殿一片死寂,许久许久后,梁承如在看一个废人一般地看向梁北寒,脸上只剩下一层冰冷,终于开了口,“梁北寒废王爷身份,革去一切职务,囚居禁宫,没有宣召,不得出宫;李淑妃掳去妃位,贬居冷华宫,终身不得出;李家家业尽数抄没,李宝璋处流刑,无召不得入都,李家上下三代不得为官。” 李淑妃软倒在地,脸色一如窗户纸般青白,半张着嘴,浑身颤抖,整个人如掉进了冰窟之中,大势已去。 梁北寒茫然的眸子里慢慢找回了焦距,成则问鼎九五,不成则万丈深渊,他早就想明白了,他不后悔,只是不知究竟是输给了谁,他缓缓地匍匐在地,“领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陆家 梁北寒的突然倒台,就如夏日晴空中的一个惊雷,惊得朝堂上下震动不已。 梁承的雷霆手段,旨意一道一道凌厉而下,毫不留情,朝臣中倒寒一派终是不敢触及当今的逆鳞,免得引火烧身。 朝堂的风向立刻就不同了,太子一党只觉前路无比清明,皇室之中再无人撼动。 值此非常时期,却有一人再一次官职高升,刑部杜逾明升任刑部郎中,正五品。 在这高官遍地开花的帝都城,正五品郎中实在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官,但是在短短数月连升三级的真可谓南夜头一人,朝堂上这些人精隐隐窥得当今君主的意思,他是在捧这个初出茅庐的新科状元。 不过朝堂之上再大的动静,于市井小民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些谈资罢了,热热闹闹的议论个几天也就淡了,讨生活的人哪有那些闲工夫管上头有什么动静,只要别殃及到他们就行。 怀苏院院后方有一处纳凉藤架,边上有一个呈长圆且不规则的荷池,平日里仅有几个仆从在做打理,只有入了夏,梁墨萧才会偶尔来此小坐。 浮萍莲叶挨挨挤挤,大片的莲花皆是清一色的洁白,暖风拂过,带起层层绿浪,兼着清雅的莲香。池边静坐的男子,一身玄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腰间所系同色金丝云纹带,黑发束起仅以一只沉香楠木簪固定住,整个人萧萧肃肃中又透着高不可攀的矜贵,气度逼人。 “主子,园外那几个眼线已经撤离了。”仲商安静地立在他身后说道。 “嗯。”梁墨萧淡淡应了一声,继续翻看着手上堆叠的各地情报。这几个眼线还是梁北寒初时放在萧园外的,可惜手段太次,他都懒得动手处理。 仲商又道,“断风传信来说,一切已经处理妥当,不日就从兴城启程而归。” 前段时间,梁墨萧将断风派去了兴城,处理梁承隐在暗处的尾巴,如今也是时候回来了,不过这些时日少了断风唧唧呱呱的噪音,难得清静了不少。远在兴城一带的南吕私下里都同仲商哭诉了,希望主子下次有事能派个安静些的人过去。 梁墨萧点点头,半晌后见仲商还立在身后,微疑道,“还有什么事吗?” 仲商神色间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公子出门了。” 琉璃的行踪,梁墨萧是没有令他们盯视的,所以她做了什么亦无需向他汇报,仲商方才从后院过来时正好看到了琉璃的马车出了园子,只是琉璃平日从不独自出园的做派才引得仲商微微有些好奇,一时不知该不该与梁墨萧提及。 梁墨萧翻看纸张的手一顿,缓缓地将手中的一叠叠纸交给了仲商,若无其事道,“今夏气候热的实在过早了些,你让断雨多注意下西北这一带,一有情况及时汇报。” 仲商领命退下去后,梁墨萧又在此处坐了一会儿,原本觉得坐于藤架之下,夏风轻吹,还自有一番惬意,此时竟觉得这风里多了一股燥意,连带着看向满池莲花都能一眼瞥见莲花嫩茎之上布满的小刺,张牙舞爪。 他隐约觉得他是有些在意琉璃为何连声招呼也未打便出了园子,她现在在何处,又见了什么人。 琉璃回到流觞阁时,隐隐觉得院中气氛有些不对,果然瞥见湖边树荫之下,有个身影坐在藤椅之上,连片的树荫挡去了日头偏射的暑气,梁墨萧正在闭目养神,却不知为何有种浓重的压抑之气。 她脚步微顿,还是往湖边走了过去,编织的作纳凉一用的藤椅以玛瑙藤所制,边角处包裹着软金箔,上铺一层冰丝软绸,夏日用最是舒服。 藤椅之上,梁墨萧似是睡得正熟,琉璃定睛看了一眼。 梁墨萧睡着的时候,没有了平日里沉静的神色,那种时时刻刻都需关注各方动静,绷紧了神经的冷漠皆褪了去,树荫遮蔽的阴影打在他骄姿清举的面容上,往日的铁血手段都要令人忘了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清隽少年。 琉璃示意夏桀上前,取过夏桀手中盖在一堆不知是何物的纸包上的一卷轻薄锦绸,走近了几步,在他边上弯下腰,将隐绣着华丽图案的雪色锦绸轻轻盖在他身上,却见那少年的长睫迅速颤了一下。 琉璃的手一顿,缓缓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了他半晌。 装睡? “要睡回自己院子去。”说着往回走去。 却听得藤椅“吱呀”一声,她的手被人一把抓住。 在她转身的时候,梁墨萧便睁眼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琉璃回身,先是看了他一眼,最后目光却落到了她方才盖在他身上的锦绸上,这条锦绸竟是比冰丝还丝滑几许,梁墨萧不过伸了下手便已经滑落掉在了脚边。 她自然地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而出,蹲下身将绸缎拾起,这才看向梁墨萧,淡漠地问道,“有事?”语气间平淡的疏离。 他的目光在绸缎上扫了一眼,继而看向琉璃,开口道,“去做什么了?”问完却将自己给怔住了,他迅速移开视线,站了起来。 就在他以为眼前的少女不会作答时,她淡淡道,“故人来相见,出园一叙。” 梁墨萧注意到夏桀手上堆叠着一包包纸包,随意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茶。”琉璃的回答言简意赅,丢下一个字后,便径直往厅阁而去,走到半路回身问了一句,“你不进来吗?” “我今日碰见了一个陆家人。”琉璃拿过夏桀刚刚煮好的茶,给他沏了一杯,茶水晶莹雪白,在冻青釉莲花杯中呈现着透亮的光泽。 又是这样的茶,梁墨萧想起刚刚夏桀手捧之物,所以这茶是故人所赠?心中转了一圈,口上依旧平静地说道,“陆正则?” “确是他。”琉璃举起杯子先闻后品,茶水入口后清淡绵软,微苦不涩,茶韵悠长,带着些许雪水般的清冽,齿颊留香,暗暗点头,这批茶制的不错。 陆正则,陆家三房长子,是陆家这一辈中唯一出色的人物,时任户部侍郎一职,若不出意外,将他外放一段时日,回来后大约就能荣升一级,而当今的皇后却是陆家二房的长女,但因二人如今作为陆家的倚仗,相处起来反倒比自己嫡亲的兄弟还亲厚些。 “看起来,人不错。” 琉璃说起今日所见,在回来的路上,虽也是人潮如流,但车驾还是能平稳地前行,但因前方还走着一顶青布小轿,稍微慢一些罢了。行到快进入城东鸿鹄大街的时候,夏桀忽然勒住了马,将车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夏桀的驾车十分稳妥,在外人看来猛烈的停顿,对于琉璃来说只是身子微微向前偏倾了一下。 琉璃坐在马车里,稍稍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原是一位城外的老农挑了两大筐西瓜想去城东北的集市上卖,谁知因为太重以至于挑在担上的麻绳被磨断了,两筐西瓜在路上一顿翻来滚去的,还被砸烂了不少。 本就是两厢路口,站在一旁围观的百姓不少,都是指指点点的在看热闹,零星才有几个站出来帮忙捡西瓜的。 前头的轿子停了下来,琉璃的马车随在后头,自然也需停下等候。 这时一道醇厚的嗓音响起,“老伯,你这剩下的西瓜我都要了,可否帮我担去东面的陆府,送到后门有人会同你结账。”声音平和,不骄不矜,转而又似在对身边的人说着,“青云,你帮老伯拾取一下。” “好,好的,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老农的声音带着丝轻颤,更多的则是惊喜。 这是谁?说话做事如此妥帖,这一段简单的话既解决了老农的困境,又保全了老农的自尊。琉璃挑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黛蓝色的身影,身量微长,直裰的长袍不显富贵,明眼人却能一眼看出这料子的特别,飘逸而简约。 从百姓的窃窃私语中听得,此人原是陆正则。 梁墨萧听完后,点点头,“大部分的陆家人自觉家中出了一朝皇后,其子又稳坐太子之位,做事向来张扬惯了,只有这个陆正则不同。” 琉璃抬头看向他,一声不响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将手中的空杯向前一递,顺而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示意琉璃给他满上,琉璃执起青莲杯的手一滞,幽幽地放下,拿过一旁的冻青釉双耳壶目色沉沉地给他斟满。 梁墨萧拿过杯子轻呷了口茶,这才说起,“陆正则是个非常低调又隐忍的人,十分善于自控,谨慎做事留有退路,可他又是一个自信而高傲的人,他不会贪求一时的华服美饰,即使野心十足仍要又慢又稳地行走在朝堂之上,这也是为什么如此出色的一个人,三十岁了仍坐在侍郎这个位置上。” 他话语一顿,目光缓缓地落在她身上,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不带一丁点温度,却璀璨至极,“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官,他都无可挑剔,至今以来,我还从未见他有过失误。” “我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燕绥 琉璃毫无迟疑的回答笃定而又坚定,同样灿明夺目的眸子呈现出一股惑人心神的亮度,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梁墨萧。 如斯模样引得梁墨萧微微侧目,怔了怔,似是不明白她的确信因何而来。 只见她神情轻快,红唇微微扬起,“你允许了吗?你允许他毫无失误了吗?” 梁墨萧忽然笑了出来,连眼睛里都沾染了一丝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冰冷,语气森森,“没错,没得到我的允许,他怎么能走的如此顺遂。” 琉璃低下头抚了抚搁在膝上的雪色锦绸,心道,要说自信与高傲,谁人比得过她旁座这一位。 梁墨萧亦是注意到了,她似乎很在意这条锦绸,从方才进屋开始就一直放在膝上,此时看她脸上的神色,问,“这是什么料子,我瞧着很不一样。” “这是雪丝锦纱。” “雪丝锦纱,”梁墨萧呢喃了一句,“雪丝锦我见过,可是纺的如此细密如锦缎一般的纱倒是从未见过,而且手感极端软滑,就如方才此纱是何时跌落下去的都是后知后觉,真是奇物,按说我手底下经手的东西比起旁人只多不少。” 他说的没错,一个能在各国之间流通商道的巨贾,能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向来不作解释的琉璃却是难得的道起原由来,“雪丝锦纱是由雪山之巅的冰蚕吐丝而制,每一丝堪比发丝粗细,均年产量极少,取丝后再由数名手工极巧的绣娘同时打织,”说着指着锦纱上的繁复图纹,“看起来仅是丝线交叠的手法,其实这上头已经交缠了数十道工序,确是纳罕之物。” 又淡淡道了一句,“世间之物总有例外。” 梁墨萧倒也没想到她会同他解释这么多,不过越发说明此物对于琉璃而言的非比寻常,一卷锦纱?也不知有何意义。 琉璃截住了话头,将其转回到正事上,“听闻燕绥这个名字近日时常出现在吏部之中。” “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梁墨萧挑眉看了她一眼,吏部考核升调文官之前对内无论议论得多么热烈,对外却是只字不提的,有着天官之称的吏部一向谨言慎行,在这样严密的吏部都能探听到消息,她的身后究竟还有多少能人。 琉璃对此不置可否,对于这一点,她觉得无需隐藏。 他亦不在这上面纠结,陈述着此间发生的事,“燕绥在考核时写了一篇有关赋税的策论,从古至今,引经据典,将南夜十三司十四城的赋税情况做了个统筹,并结合如今民作商收的实际事项,庶务c漕务等等皆有涉猎,洋洋洒洒一篇策论直看的吏部那帮老头咋舌。” “看来咋舌的不止吏部中人,连梁承亦要引起重视了。”琉璃的目光从他的面容上转向屋外,徐徐移动的日光照射在实木雕花门上,于地面倾泻出一片阴影,难得这几日皆是晴好的天气,轻声说道,“燕绥去户部,甚好。” 梁墨萧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吏部尚书魏盛德确实立时就将这篇策论上达天听,梁承翻看着手中洋洋洒洒的言论,由一开始的随意渐渐变为仔细,甚至最后沉浸其中,手指不自觉地捻着纸张一角慢慢思考起可行性来。 魏盛德恭敬地束手立在殿中,默默等候梁承发话。 梁承放下手中的纸张,那因梁北寒一事连日阴沉的脸此时终于堆起了笑容,“有胆有识,有理有据,是个能堪大用之人,燕绥这个名字朕似乎有些印象。”语毕,端起案上的描金三才杯舀了舀茶盖。 见梁承发话了,魏盛德向前一拱手,“是,他如今任翰林院编修一职,且是今岁春试的榜眼。” 他抿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放下,“朕甚少能见到官宦子弟对此道有如此独到的见解,这燕绥对赋税c庶务等似乎十分了解,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吏部本就是掌管朝中大小文官的考授升调一事,身家诸事亦能详细知悉,便娓娓道来,“燕大人并非官宦子弟,他家中祖上世代以行商谋生,直到他这一辈才开始被送进书院做学问,因今年春试的特殊,他才得以前来赴考,没想到竟能一举高中,也实属难得。” “哦?”梁承亦有些惊讶,随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是他擅于融会贯通,难能可贵,不过今岁的这批进士倒是比往年来的出色。” 魏盛德立刻想起如今已官拜刑部郎中的杜逾明,亦是有些感叹,“确是如此,恭喜皇上。” 梁承禁不住大笑,先不提是否出色,最为难得的却是他们很明白自己的立场,并未参与如今朝堂上最糟糕的党派风气,“不过说起来,朕记得云老的那个孙儿可是今年的探花郎,他如今在做什么?” “也在翰林院做编修,不过此次吏部的考核并未见到他的名字,想来是未有报名。” 先时听闻云丞相的幼孙一举考中探花时,可是满朝哗然,那么个顽劣不堪的少年用起功来竟有如此成就,纷纷向云丞相表示祝贺。如今,像是又对此不上心了,沉寂在翰林院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哈哈,这孩子真性情,朕很是喜欢,想来定是能厚积薄发啊。”梁承得此策论,显得心情很是不错,还难得多聊了一些旁的事。 “皇上说的是。”魏盛德连忙附和道。 梁承又拿起案上字迹清晰的薄纸,快速浏览了一遍,放下后说道,“至于燕绥,调去户部吧,尽其所长亦是好的。” “是。” 深重的天空由墨蓝转为浅蓝,光线绵延城中,耀眼刺目,越是靠近暑日,天气便越发热烈起来。 流觞阁主卧外的窗牖之下,一排排惹眼的朱槿开的姹紫嫣红,只是轻轻的一阵风掠过,嫣红c浅红c暖黄三色摇曳混合在一处,如阁中案台上五彩缤纷的古彩混杂在一起,摇曳生姿,鲜艳夺目。 琉璃推开窗户,早晨的空气虽已带了丝暖意,却到底比白日里清新些,连带着脑子都清醒多了。 望着后院繁花似锦的小径之上,夏桀正打着一整套的自创拳法,听到这边的动静,他立刻看了过来,见她只是坐在窗前并无指示,便继续完成手中的动作,利落而迅速。朱槿花开泛的大者犹如一朵朵盛放的芍药,如今却都成了夏桀拳下的花魂, 打落的花瓣飘飘荡荡的,在周围深深浅浅的颜色之中,色彩晕绚,与他身上的墨蓝色净色锦衣交相辉映,映衬的越发鲜明。 她仿似忘记了此时身处何处,这么多年以来,夏桀都是这样每日清晨在她屋外打拳,风雨无阻,有时甚至能听着他的拳风转醒。 更甚者,因为在外担心她的安危,有多少个深夜他都不曾合眼,如果当初没有带他走就好了,琉璃如是想。 这样外泄的情绪不过一瞬,她就很好的收住了,只对外轻声说了句,“一会儿去正厅用膳,今日还要出城一趟。” 这边,琉璃与夏桀还用着早膳,屋外一个玄色身影迎着日光的晖韵徐徐走了过来,日头渐盛,只能隐约看见他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渲染而开,看不分明,亦看不清此时他脸上的神情。 琉璃放下手中的玉箸,抬头看去,“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梁墨萧停步止于屋外,只低低回了一声,“嗯。” 这一句略显低沉的“嗯”,琉璃隐约察觉来人情绪不佳,只是停驻在逆光中的他令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却也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梁墨萧背过身依然站在厅门口,既不说话亦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立着。 琉璃粗略地用了几箸,便停了下来,问着门口木然而立之人,“你只道今日出城,却不知出城是为何事?” 梁墨萧此时的声音已归于平静,淡淡道,“断风回来了。” 琉璃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看了一眼同样停下筷子已经直立起身的夏桀,她走出了厅门,偏头看向梁墨萧脸上的神情,却已经毫无痕迹可寻,便说,“走吧。” 萧园正门处早已停放了马车,因是夏日,携裹车厢外壁的绸缎都已换做了轻薄的纱缎,二人躬身坐了上去。似乎不知从何时起,梁墨萧的一应出行都从骑马变为了坐马车。 可马车内的氛围却谈不上好。 一路行去,车外的轻风随着马车的跑动,从车沿间隙中隐约渗入,带点清凉舒适。 初晨的日光跳动,偶尔有丝缕映在梁墨萧的脸上,金色的光芒令他面部轮廓显得更加深邃,车厢之中流动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忽然说道,“他不该来的。” 她知道梁墨萧必定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轻轻瞥了他一眼,从他神情中也看不出什么,只是眸色比平日更加沉静。 想了想后,还是回了一句,“我却不这么认为。” 梁墨萧凝视着她,眼神淡淡的,许久后,却忽然笑了开来,嘴角微微上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兄长 马车已经缓缓驶出了城门,帝都城内的人声鼎沸也已抛却在车后,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回响在城外宽阔的道路上。 琉璃与梁墨萧一同下了马车,入目的是一座雅静清幽的别院,照惯例未署名。 白墙黑瓦,院落的墙壁上,爬满了绿意藤萝,连绵一片爬满了正门外两处墙头,琉璃看了梁墨萧一眼,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两人一齐走了进去。 打开院门,扑面而来一股风凉,院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大门的一个弯圆池塘,池塘的水清浅而透,浅得都不适宜栽种荷花,水上只静静地飘荡着几片浮萍,没有娇色,反显得幽静。 从左侧进院从游廊穿过,还能看见素色的石板上几株冒头的嫩绿青草,石板的间隙之间甚至有些长势蓬勃,能没过脚踝之上,游廊的石柱经过风雨的洗礼也变得光滑斑驳。 琉璃望了一眼院中过于清减的景象,可见这是一处未曾精心打理的别院,往常应该根本无人出没,不知是被梁墨萧遗忘在脑后,还是他刻意为之。 接近正堂后,明显能看出这里刚被人打扫收拾过,清理得干干净净的,透过正堂的雕花窗户,隐约可见堂内坐着一个人淡如菊的身影,仅是一个简单的背影就能令堂中气息都变得舒适温暖。 身前这个颀长如玉的身影却在堂外忽然顿住,琉璃急忙刹住步子,堪堪在其身后稳住脚跟。 时间犹如在这一刻停住了脚步,明晃晃的光晕,时而吹起的暖风,笼罩在堂中的月白罗衣与堂外的玄黑锦衣之上。 琉璃回身看了身后的夏桀一眼,眼中罕见地浮上淡淡的感伤,似在无声的说着什么,具体是什么或许只有他二人能看得明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人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并果断地折身踏进了正堂。 堂中着月白罗衣的男子正端起一旁的茶盏浅浅啜着杯中的茶,乍一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手下禁不住一颤,左手紧紧地捏着茶盖才不至于将其从手中脱落,他先是慢慢地放下茶盏,才转头往门口望了过去。 “长大了。”柔和的声音如冬日的一缕暖风扑面而来,是再亲和不过的暖意。 梁墨萧听到声音时似乎有一阵恍惚,可多年来良好的自制力很快便令他回了神,他缓缓看向堂中静坐的人,张了张嘴,又似有些不可置信,最后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兄。” 梁墨苏本略带紧张的情绪在亲眼看见了梁墨萧的面容时,如潮水般自如地缓缓退去,他从座椅之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梁墨萧走了过去,走的极慢。 “皇兄,你的腿”梁墨萧惊的立在原地,低呼。 上一次在兴城所见时,梁墨苏还只能坐在木轮椅上,且冬荣谷主亲口说不宜治愈,今日相见,不仅记忆重寻,连腿疾都已好转,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梁墨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随即抬头飞速地扫过站在梁墨萧身后的琉璃,对着他浅浅一笑,“已经好多了。” 梁墨萧连忙上前扶着他,将其搀回座椅上坐好,轻声问,“为什么要回来?” 他拍了拍梁墨萧按在他臂膀上的手,温声道,“回来看看你,看我这个从小乖巧的弟弟过得好不好。” 梁墨萧并没坐下,就这么站在梁墨苏跟前,“我可以去冬荣谷看你,如今的盛安不安全。” “十年了,也该回来看一眼故土,”他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从来都温和悠扬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冰寒,“至少也要亲自遥望一眼龙檀山。” 龙檀山,梁渊与钟宜萱二人合葬的皇陵所在。 “十年来仅留你一人在这龙潭虎穴之中沉浮,是我作为兄长的失责,可我如今却毫无着手之力,甚至,都失却了必报此仇的决心,想想就觉得愧对父皇与母后。” 梁墨苏完全遗传了梁渊的脾性,一直都是这样温暖的性子,对谁都很好,如今又在冬荣谷那样大同的地方生活了十年之久,会如此实属正常。 梁墨萧十分了解他,宽慰他道,“皇兄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在冬荣谷之中好好生活便是对父皇与母后最好的回报,而我,”顿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要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最亲的人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便觉得无比的幸运。 两兄弟终于坐下,细细诉说了这几年来各自的生活,琉璃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屋门,静静地望着院中的景致。 梁墨苏注意到站在屋外的风华身影,含笑问道,“这位便是柳公子吧?” 梁墨萧愣了一下,对于梁墨苏的问话有些不明所以,他知柳离名声之大,可是连冬荣谷那样不问世事的地方都能传到吗? 琉璃见他问起自己,自然地转身回道,“在下柳离。” “久仰。”说完后,梁墨苏站起身恭敬地弯腰对其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郑重且充满了诚意,“多谢柳公子相助之恩。” 琉璃并未上前截住他的行礼,却到底微微侧了下身子避让,淡然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这功劳不该算在在下身上。” 梁墨萧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两个打着哑谜的人,一个是他最亲,一个是他最近,眯着眼问道,“莫非这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琉璃向来不擅解释,目光已是游移在正堂各处之间,这事自然就交到梁墨苏身上,他看向梁墨萧,温和地笑道,“当初,你已从谷主口中得知我的腿难以治愈之事,其实并非难以治愈,而是能治愈之人如今不在谷中。” 梁墨萧立刻就想到了一人,脱口而出,“白泽?” “正是他,”梁墨苏点点头,继续说着,“白泽与谷中一众师兄弟不同,自出师之后他便游走于天下之间,甚少会回冬荣谷,且一向行踪不定,连谷主亦难以联系上他,谷主曾说,这世间仅有一人能悉知白泽踪迹,并能牵制住他。” 梁墨苏抬头望向了琉璃,暖暖一笑,“不久后,谷中收到了一张奇方,方子末尾处留了四个小字,故人所托,而这故人正是第一公子您。” 梁墨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派淡然的琉璃,嘴角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他竟不知她在背后为他做过这样的事,心中有些莫名,暖暖涩涩的,终是起身拘礼道谢。 琉璃全然受了他一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然是那样温和淡漠的嗓音,不疾不徐,疏散而清浅,声音很缓慢,“我说过会助你,这些种种不过是顺带行之,你无须挂怀。” 一句话,似乎将二人这些时日的种种皆划分到了一个很远的位置,只是因为相助,无关其他。 梁墨萧眼中一时明明灭灭,目光垂落在她面容之上,似乎每次在他觉得触手可及之时,这人就会将他推远,仿佛他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过不久,就会分道扬镳。 关于这一点,夏桀曾经问过琉璃,为何每次都要与人划清界限,记得琉璃是这么回答他的,“我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做,遵从本心罢了,不是因为任何人,我不需要他们的感激亦或感怀,影响判断。” 不过须臾,他眼中已然沉静如斯,唇角微微一扬,离这天下,还有些时日。 用过午膳之后,梁墨苏便决定起身回去了,他自知如今不便入盛安城内,只与梁墨萧于城外匆匆见此一面,顺便还能转道龙檀山远远望上一眼。 琉璃坐在马车之上,掀起车帘一角,看着梁墨萧目送梁墨苏的车马远去,直到在道路之上留下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 今日作别,下次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何地。 “主子,数日未见,属下甚是想念您。” 憋了多日的断风终于寻到了机会说话,立刻咋咋呼呼起来,却猛地看到梁墨萧一张黑脸,吓得赶紧闭上嘴,迅速跃上了自己的马。 梁墨萧登上马车,车轮徐徐滚动,他一路上只沉默着,不发一言,气氛竟比来时还压抑几分,显然是还记着之前琉璃疏离的话语。 可惜,多年来恣意随性的琉璃,最不需要的便是观人脸色,她不觉丝毫拘谨,安静如常地坐在一侧,默默出神。 车厢之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流,分明是正午时分,却比残阳沉没还凉上几分。 这时,马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凭着断风的性子,立马在外面说道,“前面有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好像是车辕坏了,咦,从车上下来一个姑娘,看身上衣着,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梁墨萧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里刚经过一处三岔路口,前面的马车应该是从另一边路口出来,正好车子坏在了通往盛安西城门的路上,一路行来,整条道路宽敞无比,却偏偏坏在这一处逼仄狭道上。 他皱了皱眉,放下车帘,仿佛前面的一切只是空气中的一点微尘,毫不在意道,“把车给我搬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西市 “啊?”断风见梁墨萧亲自掀帘查看前方情况,还以为是要出手相助呢,结果只是清道,见仲商已经听吩咐跳下了车,他略显不忍地说道,“这姑娘家家的,车子坏在了郊外,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梁墨萧本不想搭理他,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声音却冰冷而轻蔑,“若是家教严谨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只带了个婢女就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 一般官家小姐出门,规矩向来不少,尤其是未出阁的闺秀,出行时必然会有家中长辈同行,马车坏于郊野道路之上,不仅毫无自觉地走到车外,甚至不带幕篱遮面。 尤其想起方才那双忽而痴迷追逐的眼睛,梁墨萧的脸色立时不屑起来。 断风听完,连忙翻身下马,跟在仲商身后前去处理。 “是谁?” 耳边响起冰冰凉的轻淡嗓音,只觉心间一道清泉淌过,确有澄净烦扰之奇效,心中莫名涌出一句话,女子当如是。 “陆心嫣。”梁墨萧说起这个名字时,语气中都带了一丝嫌恶。 陆心嫣,陆家二房次子的嫡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陆维的胞妹。 仲商与断风二人已经搬好了马车折身回来,马车又继续稳稳向前走动,只是还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车外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惊慌地响起,“这位公子,你怎么可以对需要帮助之人视若不见?” 原是陆心嫣忽然冲到道路中间,倾身拦下了他们的马车,不过眸子却始终盯着车帘,似在期望这道帘子能再次掀起。 这下连好脾气的断风都隐隐有些不悦了,高坐在马上,俯视着陆心嫣道,“这位小姐,我们又不是你家的仆从,要是帮你修理了马车那是情分,不帮你修那是本分,麻烦你让开。” 陆心嫣紧咬着下唇,想要呵斥这个无理的护卫,可又不愿破坏了自己的形象,立马娇弱地说道,“不是的,我今日去往庙里上香,谁知回来时马车坏在途中,在这城外实在少有人经过,我孤身在此着实害怕。” 断风立刻不解风情地回道,“放心,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个婢女和车夫陪你。” 听到此处,琉璃与梁墨萧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隐含的笑意。这点小事,也就无需亲自出头,交给断风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吧。 “可是,”陆心嫣仍是倔强地立在马车前,苦寻着口中那点措辞,“可是他们都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上了强盗劫匪等凶悍之徒,那我该怎么办?” “那你就把身上的金银首饰尽数双手奉上,他们兴许会放过你的。”断风和善地替她出着解决方法,十分认真的模样。 连坐在车驾之上始终不动声色的夏桀都忍不住瞥了断风一眼。 陆心嫣的面容几近扭曲,几乎要张口破骂,深吸了几口气才按捺住心口涌起的愤怒,硬生生挤出了两滴眼泪,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道,“我是城东陆家人,乃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你们只需带我进城,他们必定会有重谢,不过举手之劳,望公子相帮。” 她口中的公子自然就是方才惊鸿一瞥的梁墨萧。 终于还是吐露了心中所想,她就是想坐上这辆马车,不惜以皇后的身份施压,还以为车中之人会有所忌惮,甚至以为她身份高贵,能以此攀附,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阿桀。”琉璃已经懒怠听车外之人的装模作样,忍不住开口。 车外的夏桀无需她多言,立刻会意,将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在陆心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时,如风般呼啸落下。霎那间,她的脚边出现了一条沟壑般深浅的鞭痕。 “啊——”陆心嫣慌乱地尖叫着从马车前跑开。 仲商看准时机一送手上缰绳,面无表情地驾着马车远去。 她要是不自报家门,断风或许还多作弄她几句,一听她是陆家人,脸色都立刻没那么好看了,一边策马跟在马车旁,一边大笑着说着,“夏桀,这一鞭耍的太漂亮了,回园后教教我,我最不会使鞭子了。” 马车驶进盛安城,比起清晨,城内更热闹拥堵,日出人繁盛。 “仲商,去西市。” 琉璃靠在软垫之上,正望着窗缝之间缓缓摇动的树影人影,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从踏进城内,马车行走的速度已经明显的慢了许多,而西市 仲商依照吩咐,驱车前往西市。 盛安西市,各式各样的店铺都开市了,茶馆酒肆c丝绸绣坊c珠宝首饰诸如此类,喧哗之声沸反盈天,街道之上人山人海,摆摊的各色小贩,游看的富家公子,坊间的曼妙女子,无一不说明了此处的热闹。 也正是如此,马车还未进入西市就已经被挡在了集市之外。 “你,”梁墨萧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说,“想去逛逛吗?” 琉璃望着车外接踵摩肩的人头攒动,思索了半天,说,“也好。” 马车停在了街市外的榆树之下,二人下了车,梁墨萧与琉璃并肩走在树荫下。即使在这喧闹不绝的人群中,此二人依旧十分显眼,不少人纷纷停下脚步注目着他们,原本拥挤的人群不自觉地为这二人让开道,两人随意穿行在西市间,翻看着铺子内的东西。 人群时而拥挤,时而疏散,夏桀与仲商到底抵抗不过人流的涌动,渐渐地离他二人多了些距离,梁墨萧始终低头看着隐在人群中的琉璃,生怕她被人群挤散。 终于还是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西市最出名的糕点铺子,这家铺子的铺面有别于寻常糕点铺子,上下两层,一楼已经坐满了人,两人走上二层挑了个隔间坐下,要了几个铺中较为特色的点心。 铺子中的摆设带了些异域风味,只是作为糕点铺子却坐了这么多人,确实有些稀奇,但二层虽为隔间,却只是简单做了一个隔断,是以进出的人多了,也难免显得喧闹。 琉璃微微皱眉,有些不喜这种喧哗的氛围,不过在香气弥漫的点心上桌了之后,面容就好看了不少。 “下个月初就是青荷诗会了,听说今年诗会轮到文曲星夙王爷操办了。”忽的,隔间外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是啊,如夙王爷这般高雅的人,我看这次诗会张罗的定是顶好的。”一旁的人忙附和了上去。 梁墨萧坐在珠帘碧翠相隔的隔间内,始终事不关己的样子,偶尔投注目光看向窗外纷纷攘攘的行人,偶尔瞥一眼吃的极斯文的琉璃,神情平静。 “吟诗作对这些风雅之事,向来是夙王爷最拿手的,我看今年拿到青荷数最多的一定还是夙王爷。”就此事,众人议论纷纷。 “我看今年不一定咯,你们瞧这前三甲个顶个的厉害,不说前些日子风头最盛的杜状元,这榜眼燕大人不是也刚进了户部吗?我看这一场肯定是最热闹不过了。”话头一有人带起,就停不下来了。 “那不是还有个探花郎吗?” “我们云小爷的名头西市谁不知道啊,他当年横行的时候怕过谁,如今一举进了朝堂,我看差不了。” “别说这些个少年郎,还不知这次来参加的又有哪家高门闺秀呢。” “哪家都跟你没关系,每年由王爷公主操办的青荷诗会,来的无一不是皇亲国戚,高门大户,哪有我们老百姓什么事啊。”说完还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不就是想想吗,我也就只能想想了,那些个。” 这个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窗外集市上一个男子大声打断了,“你们猜我刚才从城门口过来看到谁了?” 一般人都喜欢看热闹,七嘴八舌道,“谁啊?还能是天仙不成?” 满街上都是议论声,那男子笑嘻嘻的,不慌不张地说道,“天仙我是没看到,我看到了坐着牛车进城的陆家小姐,你们说现在的千金小姐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陆家?陆家哪位小姐啊?” “还能是哪位,就是前几月被我们状元郎说的狗血淋头的那位皇亲国戚的妹妹呗。”西市人流这么多,一转眼就可以没入人群之中,所以这人说话也不怕得罪谁,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的。 街上铺内的听众不由笑声一片,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而言,集文长廊那一场闹剧简直该拍手称快,连带着陆心嫣都被嬉笑。 琉璃完全没有关注外面的声响,捏着手上的一块点心惊喜道,“这竟是咸味的。” 看着街上的动静始终神情如常的梁墨萧,听到她略微欣喜的声音,平静的眼波如风吹过湖面,不觉起了一丝涟漪,“常食甜食不好。” 琉璃点头,朝窗外指了指,“还是太过吵闹了些,回去吧。” 等走到一层店铺门口,夏桀二人已经如门神一般立在了那里,几人在一众惊艳呆滞的目光中缓缓挤出了西市。 待他们回到萧园,果然收到了来自梁北夙的诗会请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美色 “诸如此类的请帖均不必再送到我这里来,我向来不掺合这些茶会诗会。”梁墨萧将剪花的请帖朝桌上一扔,对着来传信的暗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等,”琉璃突然出声叫停,抬眼看他,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去。” 梁墨萧眯了眯眼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琉璃已经偏过头未再回应他疑问的神情,对候在一旁的暗卫说,“你去回了夙王爷,就说你家主子一定准时到场。” 暗卫用余光看看梁墨萧,又看看琉璃,一时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就照公子说的做,下去吧。”吩咐完,他转头看向她,缓缓地说,“说吧。” “说什么?”琉璃静静地反问道,说的很是轻描淡写,“我只是觉得平日里都只站在外围指点着别人做事,偶尔身临其境地感受一番,也是别有趣味的,你就当去看场戏好了。” 梁墨萧无奈地摇摇头,忽而一笑,不知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地说道,“倒还真有一场好戏。” 而后,没在这事上过分纠缠,随口说道,“燕绥已进户部,我需要有人给他让道。” 琉璃微一沉吟,平淡地说道,“陆正则。” “没错,时间虽然紧了些,不过好在早有所准备,”梁墨萧声音平静,拿起桌上的一幅画轴递给琉璃,“打开看看。” 她看了一眼画轴,伸手接过,将画轴放在桌面上徐徐向两侧展开,入目的是一个艳比花娇的秀靥女子,一身海棠红夹金线绣曳地描花长裙,披着件粉色的盘纹叠纱,乌黑的长发一络络盘发成髻,一支镶珠点翠银簪斜斜插起,削葱般的白玉纤指轻捂着朱丹色的小口,一颦一笑撩人心弦,还真是个娇艳欲滴的美人。 琉璃先是有些疑惑,继而转为诧异,微微皱眉地将手上的画轴卷起,“真看不出来,陆正则这般的正人君子,竟贪图女色。” 梁墨萧淡淡地说着陆正则的事。 陆正则的正室夫人相貌十分普通,且不识文断字,一般大户人家的姑娘都会习的琴棋诗画亦是样样不通,甚至自己院子里的事都处理不好,此二人结亲不过是因上一辈的恩怨而定下的亲事。 以陆正则的谨慎为人,他怎么会反悔这桩亲事而给人留有把柄,更不会随意纳妾落人口实,可惜了,他骨子里却是个爱美之人,犹好才貌双全的美人,他自以为这一切都隐藏的很好,却不知从一开始就踏入了梁墨萧的陷阱。 琉璃听着他说的话,唇角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微微呈现,点头道,“是人总是会犯错的。” 梁墨萧的眸光扫过她的面容,声音细缓低微,“难道公子也会犯错?” “错大错小皆是错,”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有些人没能力补救,有些人来不及补救,看来,我并非这两类人。” 听得琉璃说的风清云浅,梁墨萧脸上露出一缕冰凉的笑意,“没错,他来不及补救了。” 平日出门向来乘坐低调的青布小轿的陆正则,此时正坐在一辆外观极其寻常的马车上,马车在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上晃晃悠悠地驶着,从平坦的大道拐进幽深的小道,几个拐弯后,便跑进了一条宁静的长巷。 下车后,又在逼仄的窄巷子里穿梭了约有半里地,才停在了一处白墙刷染而成,很是普通的民宅前。 陆正则上前拿起大门上铜制的门把轻轻敲了三下,很快便听到里头有人走动的声音,大门慢慢地朝里打开了些,一个五官灵动的小丫头探出头来,看到陆正则时,眼睛里亮了一下。 “五爷来了,”小丫头口吻中透着一股欣喜,“琇莹姐姐等您多日了。” 陆正则微笑了下,抬腿踏进了宅子,“请采苓姑娘前面带路。” “好嘞。”采苓脆生生地应着,先是将宅院大门合拢关上,马上快走了几步跟上陆正则的步伐。 进了宅门,四处廊檐之下垂挂着轻丝红纱,挑着一串串红纸灯笼,竟是一处隐蔽的温柔乡。 宅子从外面看十分普通,里面却相当雅致精细,院落并未严格按照正门二门内院的规格而制,反倒曲径通幽如园林一般,繁花绿树相绕,丝竹乐声清浅流泻,泠然回响,驻足聆听片刻,配上婉转幽深的小径中带来渐渐清爽的凉意,不可言说的惬意。 “这么好的琴音,打断了就可惜了。”陆正则说着,立在屋外倾听。 采苓静静站在他身后,娇笑道,“五爷果然是好乐之人,琇莹姐姐这曲《相思》听得我都心儿扑通扑通了。” 等一曲终了,陆正则才举步朝屋内走去,采苓则悄悄地不知从哪里退了去。 屋子里,一个长得艳若娇花的女子身穿海棠花色的红衣,鬓边两支珍珠卷须长簪,坐在一把七弦古琴前,正是画中的女子,只见她此时怔怔地遥望着窗外那枝还未开花的秋海棠,眉梢凝蹙。 陆正则沉默着看着这道如海棠花般娇美动人的身影,眼眸中罕见地浮起一抹心疼,温柔地声音响起,“不过几日未见,你怎么还瘦了?” 琇莹双肩猛地一颤,偏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双颊泛着微微的红晕,抬起手掩住轻颤的唇角,“五爷。”顾盼间容色生辉。 陆正则走到她面前,拉起琇莹还放在琴弦上的玉手,声音透着一丝温柔,“平日多吃些,瘦了我会心疼。” 琇莹娇弱地点了点头,“是。” 陆正则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秋海棠,有些不认同地说道,“为何在此植了一株秋海棠,之前都没见过,换一株海棠吧。” 秋海棠又名断肠花,喻意苦恋曲折。 琇莹唇角绽出僵硬的笑容,脸上又蒙上一层哀伤,随即立刻起身引着陆正则坐在桌案之后,拾起茶具轻巧地烹煮起香茗,“这次送来的新茶比上一批味道还要好些,爷一会儿尝尝。” 陆正则看着眼前连煮茶都能做的赏心悦目的琇莹,再一想起家中万般皆不会的妻子,这么美好的人儿竟然不能收入房中,暗自叹息地吐出一口气,“好。” 琇莹捧起手中温度正好入口的茶水,微笑着递给陆正则,“五爷请用。” 在茶汽袅袅氤氲下的琇莹朦朦胧胧,越发显得珠玉润泽起来,陆正则执起茶杯,低头瞟了一眼杯中清澈明亮的茶汤,品了一口,“好茶,不过煮茶人的手艺更好。” 听到他这么说,琇莹亦举起自己跟前的茶杯微抿了一口,之后抬头看向他,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欢欣的笑容,“五爷喜欢便好。” 不一会儿,三四个身着淡雅服饰的婢女便走了进来,手上捧着各色的瓜果点心,放下后又俯身退了出去,一个个都长得很有几分姿色,不过在琇莹的面前,始终落了下成。 “琇莹前几日学写了几幅字,希望能得五爷提点提点。”说着这话的琇莹面容晕红,犹如初绽的海棠花,轻咬着唇似在懊恼自己口不择言,竟在陆正则面前大言不惭,可眼中又有着明晃晃的希冀。 陆正则却是很有兴味地朝她看去,“哦?快写来我瞧瞧。” 琇莹立刻一脸欣喜地铺开桌案上叠起的白纸,取过笔架上的笔,一手捏着飘飘然的广袖,一手拿笔沾了沾墨水,端坐桌前,她持笔的动作很端正,明艳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仿佛这是一件需要严苛对待的事。 陆正则不由将目光从点墨的白纸移到她的脸上,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琇莹就似个大家闺秀,反观家中大字不识的妻子有如乡野村妇,越发觉得家中不如这处的好来。 重重娇花之间,梁墨萧立在雕角飞檐遮蔽的阴影下,远远地望着天际的一团浮云,“陆正则又去了那座私宅。” 午后的朱槿花呈现出蔫蔫的状态,琉璃蹲在花丛之间一一查看过去,口中平淡地说着,“真是温柔乡,英雄冢啊。” 听着琉璃的话,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到她专注的面容上,她蹲在一丛嫣红的朱槿花前,团簇的花瓣映衬着她的面颊,让她本就比常人白皙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显出一种灼灼盛放的美。 温柔乡,英雄冢。 半晌未听见梁墨萧接话,琉璃微微抬头往他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头去,淡淡的问,“他平日常去吗?” 梁墨萧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需要他常去吗?” “等到了冬日,这处最好搭一个架子,或是将朱槿移栽去室内,朱槿花不耐寒。”琉璃终是站起了身,不过蹲久了血气不通,腿微微发麻,她便站在原地静静地立了片刻,口中说着毫不相关的话语。 梁墨萧却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好,到时还需劳烦公子在一旁指点。” 琉璃看着花丛的神色一顿,缓缓地朝檐下的阴影处走去,漫不经心地说道,“常去总是好的,收网及时些,才子佳人,败在繁盛的海棠花下也算败得其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收网 这日,陆正则正忙完手头上的事从户部出来归家,谁知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还没踏进书房,就有内院的仆从匆匆跑来向他汇报这半日发生的事。 譬如夫人首饰盒中的一支珠钗竟然不见了,疑似被院中的下人偷了;夫人陪嫁跟来的一个婢女整日穿得花枝招展的出现在后院花园之中,隐有勾引府内众老爷少爷之嫌,诸如此类,竟是些本该由内宅妇人处理妥当的琐事。 陆正则捏了捏眉心,深深吸了口气,面上不显,缓缓说道,“我知道了,今日户部还有事要忙,我回来拿份东西就走,这些事等我回来再处理,同夫人说,我便不与她一起用饭了。” “是。” 陆正则出了府,最终还是朝着徽音巷的那处私宅去了。 琉璃正与梁墨萧在怀苏院后院的纳凉藤架下用茶,便有人前来禀告陆正则一事。 “今日是右翼京卫营巡防的日子,”梁墨萧说话时不徐不急,垂目看着杯中起伏的嫩芽,声音平静而缓慢,如池中白莲绿萍满满的池水,不起波澜,“听闻吴怀信近日因朝堂上的少许事烦扰,此刻正与周既明二人在吉香居一同用膳。” 吴怀信与周既明二人交情不错,平日里也时常一起出来吃饭畅聊,不过今日是周既明当值巡防,吴怀信向来以身作则,也不敢喊他饮酒。 琉璃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缓缓道,“这难道是巧合?”眼睛始终望着从藤架之上围绕而下的藤蔓,藤须细长却死死地贴合着藤架,似乎只要稍一松懈,藤蔓便会飘摇无所依靠。 “是啊,是巧合,是必然的巧合。”梁墨萧拾起茶盖轻轻撇开飘荡在茶汤表面的嫩芽,遂又将茶盖放下,唇角泛起一丝冰凉的笑意。 琉璃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走到藤架的一角,用手撩起一根无力垂落的藤蔓,伸手将其折了下来,神情温淡地说道,“方法只要好用,便是最简单直接的也是好的。” 吉香居雅间内。 “既明,你说这朝堂之上人人各司其职,无人做出格之事难道不是好征兆吗?”吴怀信放下手中的竹箸,颇感郁郁地说着,又将手指朝上指了指,“竟将个督查不严的名头按在我身上,实在可叹。” 周既明宽慰他道,“前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朝堂上下皆惶惶不可终日,谁敢在那个情况下犯事,如今渐渐淡了,总有人会松了这根弦,还不是要被你逮住。” 吴怀信刚准备接话,京卫营就有人来报说徽音巷走水了。 “吴大哥,你在此静坐片刻,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马上回来。”周既明抓起桌上的马鞭,一边起身一边对着吴怀信说道,他可不想在自己巡防的时间里出什么事。 “不必了,你看这也用的差不多了,左右我也无事,就同你走一趟吧,顺便看看这一路会不会碰到什么特别的事。”吴怀信跟着周既明走出了雅间。 两人当即领着右翼营的人火速赶往徽音巷,刚打马走进巷子里,便望见了漫天而起的滚滚浓烟,看火势似乎已经弥漫到了旁的宅子里。 周既明二人连忙下马,带人敲开了私宅的大门。 这厢,陆正则正因家中之事烦扰而与琇莹小酌了几杯薄酒,便听到屋外一阵吵嚷嘈杂的声音。 琇莹略感歉意地看向陆正则,忙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外面因何事喧哗。” 陆正则一把拉住她的手,抬起一双因饮酒后略带恍惚的眼睛望着他,“无妨,我同你一起出去看看。” 刚打开屋门,便看到屋外不停往外奔走的婢女,脸上带着惊慌与不安,口中不停念叨着,“快走!” 琇莹正好看到急匆匆地往此处跑来的采苓,忙快步走到她面前,“采苓,这是怎么了?” “宅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起火了,好像是隔壁蔓延过来的,”她急急地拉过琇莹的手就准备往外跑,“琇莹姐姐,我们快出去。” “等等,还有五爷。”琇莹焦急地转身看向陆正则,却见他呆怔在了当场,眼睛中神色全无,甚至唇色失白。 因为他看到了右翼京卫营统领周既明与都察院御史吴怀信二人走进了内院,如今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并且,他在吴怀信眸中看到了一丝骤然闪现的光亮,那是猛兽看到猎物时才有的神色。 琉璃正好用完膳,落下玉箸,便收到了陆正则被带走的消息。 她拿起放在桌旁的雪色锦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看了眼早已落箸的梁墨萧,淡淡说道,“你说他会被带去何处?” “宫里。”梁墨萧将目光从正在收拾的残炙上移开,却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此时的阳光正带着明媚的光色穿过藤架间的间隙落在他墨色的长发上,又随着他转过头的动作落到他的脸上,撒金般的光芒照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浅浅的一层光晕,照得他透彻如玉,那张瘦雪霜姿的容颜便显得刚毅了起来。 琉璃看着他脸上明亮的阳光,一时晃得她瞳孔微缩,她缓缓将目光移向池中盛放的白莲之上,有些同情道,“竟每次都借用了他的手。”语气中却寻不到丝毫同情的踪迹。 梁墨萧慢悠悠地回道,却是借用了她的话,“方法好用。” 琉璃嘴角氤氲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此时微风吹过,池面上冒头的莲花莲叶一齐在风中起伏摇晃。 “啪”地一声,梁承顺手抓起龙案上的茶盏砸了下去,杯子在陆正则身前碎裂开来,崩裂的瓷片擦过他垂放着的手背,划拉开一道浅浅的血痕,杯中的茶水随之溢出,浸湿了他膝下的衣袍。 梁承看着大殿之中跪得笔直的陆正则,这个陆家在朝堂之上最有出息的人,一路走来不骄不躁,即使走的缓慢却没有一步行差踏错,就是这么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样的人竟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目光从陆正则身上缓缓移向一旁立着的吴怀信和周既明,终于发声,“混帐东西!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吗?逛私窑!你这么多年的体统,这么多年的礼仪都白学了!你知不知道你出去代表的是什么?是陆家的脸面!你怎么对得起你姐姐!” 陆正则低垂着头,看着眼前碎裂了一地的瓷片,仿佛自己就是这个原本摆在高台上的茶盏,轻易地就能被人推下台,在地上破碎的一塌糊涂,再无复原的可能。 他没做声,亦无法为自己辩驳,因为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就是为了这个陆家的脸面,他做出了多少牺牲,自己所喜的所好的都不能见天日,他只能按着陆家既定的路一步步往前走,他不能出错,即使是小错,因为他是陆家人。 周既明一脸怔怔地看向直直跪在殿中的陆正则,真是没想到如陆正则这样一本正经的人都会去逛私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斯文扫地吧。不过是去救一场火都能撞见这等私密的事,跟着都察院的人果然极有乐趣,只是近日他凑的热闹似乎太多了些。 周既明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吴怀信,果然看见了他眼中熊熊燃起的火光,刚刚被斥责督查不严,陆正则便自觉地撞了上来,今日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殿外伺候的宫人走进来回禀。 “让她进来。”梁承微皱起眉头。 陆皇后双手交叠在前,迈着沉静的步伐,微抬着下巴,缓缓地走入殿中,得体地朝梁承施了一礼,直至被引入宫人搬放在龙椅侧后方的金座时,眼睛都未放在陆正则身上一分,端坐的身形如一朵绽放在午后华盛高贵的王红牡丹。 “皇后,你看看这台下所跪的可是你陆家堂弟陆正则?”梁承转头看向一旁的陆皇后,声音低沉而平缓地问道。 她的面容微微有一丝波动,如湖中忽然投注了一颗微小的石子,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神情依然雍容,“回皇上,正是。” “皇后可有什么想说的?”梁承靠在椅背上,那张本已绷得铁青的脸有了一瞬的温和,殿中凝滞的气氛表面来看似乎得到了缓解。 陆皇后望进梁承冰冷的眼眸中,手微微一颤,唇角微启,“正则的品行向来无可挑剔,我想,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梁承的眼中凝起一股骤然而起的躁怒,“哦?是吗?”声音却毫不留情,“吴怀信,你说!” “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微臣觉得,这其中应当没有什么误会,不仅臣亲眼所见,还有周统领与右翼营中众多人都可以作证,臣以为,这是做不来假的。”吴怀信立刻出声,声音平静,叙述有理,丝毫不为面对的是陆家是皇后而有一丝动摇。 陆皇后的腰坐的越发挺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坐在梁承侧后方,只有藏在袖中的双手暗暗握紧,指甲都嵌入了掌心,偏偏是这个吴怀信,这个油盐不进的都察院御史吴怀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贬谪 陆皇后缓缓开口,带着那种母仪天下的威仪,与生俱来的傲气,“正则是本宫的堂弟,他的为人我自然是相信的,迄今为止,他身边仅有一位正妻相伴,便是连妾侍亦无一位,这样的人本宫怎么相信他会去,去那种地方。” “是啊,连朕都不能相信陆卿竟是这样的伪君子。”梁承的声音在殿中徐徐回响,却没有给陆正则辩解的机会,话语中似是已经一口咬定。 陆皇后那张如牡丹般雍容自若的面容,瞬间失却了血色,梁承的这句话说明了这一切已经在他心中有了定论,不过牡丹失色,依然是牡丹。 她牵动了下嘴角,冷笑道,“吴卿又如何认定正则所去的便是私窑,兴许只是处文人常去的风雅堂所罢了。” 吴怀信并不畏惧她的神色,作为都察院御史,他可谓参百官而不惧,群舌据理他都未必会处于下风,凤驾威仪再盛,也只是一个人。 他说道,“那宅子外观看来极为普通,内里却如西市巷尾的风月场所一般红纱飘摇,最不堪入目的是,从宅子里奔走而出的男子多数都衣衫不整!” 大殿之中的气氛更加压抑,陆皇后转脸看向身边的梁承,见他没有丝毫想要开口的意思,倔强地抬起下巴,唇角露出讥讽的笑容,冷冷地说道,“可是正则如今衣衫整齐地跪在殿中,凭吴卿的片面之词,本宫如何知道孰真孰假?” 吴怀信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微臣有证据。”继而对梁承道,“皇上,可否准许私窑中人进殿作证。” “准。” 从殿外走进了一个如海棠花般娇美莹丽的女子,步态间扶风弱柳的嫣然,举步生花,真难以看出这竟是个出自风月的女子。 琇莹娇弱地跪在陆正则的一丈之侧,眼睛忍不住偷偷看向他,在看到他手背上的血痕时,眼中升起一抹心疼,泪光莹莹点点的,却倔强地没有掉落下来。 吴怀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琇莹。” “你在徽音巷里的私窑待了多久了?”吴怀信直指问题所在。 陆皇后冷冷地望着地上如花般艳丽的女子,语气冰冷,“你可要想好了再答,莫胡乱说话。” 梁承轻飘飘地扫过陆皇后一眼,冷笑着不说话。 琇莹迟疑了一下,低垂着头,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暗芒,抬头时却带了一抹不知所措的惊慌,如一只误入猎人刀口的兔子,脸上带着无措,咬着唇不敢作答,惹人生怜。 “如实答来,若有隐瞒那便是欺君之罪!”吴怀信是绝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的,梁承不是说他督查不严吗,此次必须严厉处理! 琇莹微微瑟缩了一下,仍强作镇定地答道,“三个月。” 陆皇后冷笑一声,只是这笑极其勉强,甚至连面部都带了几分僵硬,不再朝殿中投去一眼。 吴怀信又问,以手指着陆正则,“你可曾见过他?” 琇莹飞快地看了陆正则一眼,微微有些犹疑,轻声道,“只见过这一次。” “你在撒谎!”吴怀信当下戳穿了她的谎言,却没有继续这个问题,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呵,我再问你,他平日过去都做些什么?” 琇莹抿了抿已经变得苍白的嘴唇,回道,“练字,听曲,吃茶。” 陆皇后再次开口,面部绷紧而显得有些僵硬,“皇上,您也听到了,正则只是去那里坐一坐,品茶练字皆是附庸风雅之事,并非行那等肮脏之事。” 听到“肮脏”二字,陆正则的余光瞥见那张平日里一颦一笑都带有韵味的脸庞,忽然变得刷白,如雨打的海棠,失去了颜色。 吴怀信毫不迟疑地嘲讽道,“盛安城内风雅茶会c诗文长廊数十处,不知陆大人为何偏偏要选去私窑闲坐,这其中包含的意味真是耐人寻味,练字吃茶,陆大人果然高风亮节,出淤泥而不染。” “皇上,”从始至终一直沉默不语地陆正则终于抬起了头,声音略微沙哑却平静至极,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不必审问了,臣确实去了私窑,还请皇上降罪。” 话一说口,陆正则感觉身上那根绷紧的弦终于被自己亲手扯断了,却无比的轻松。 琇莹垂着头,长长的眼睫轻轻一颤,衣袖下紧握的双手缓缓松了开来。 陆皇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冷冷地看着陆正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始终漠然的梁承怒极反笑,冷笑着看向陆正则,“朕一向对你赏识有加,你一直以来也都做得很好,进退有度,在学识方面亦很有才能,你堂姐也时常在朕面前提起你,朕当然也是有心想提拔你,可是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知法犯法,沽名钓誉,道貌岸然!” 这十二个字震得陆皇后背脊一颤。 “朕本该判你个永不录用的,不过实在怜惜你平日做事严谨,曾经亦有功绩,酌情降你为正五品光禄寺少卿。” 一脚将他踢出了六部,光禄寺少卿,名为正五品,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权。 陆正则叩拜在地,缓慢而沉重地说道,“谢皇上。” 待到宫中传出消息,已是夕阳渐沉,阳光已经不同正午的鼎盛,和熹地洒落下来,透过雕花窗桕,稀疏地落在琉璃二人身上。 琉璃望着窗外碧空如洗的天际,淡然道,“即使是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下手依旧毫不留情。” 朝堂中的水向来不会干净,游逛私窑之类的事,别个朝臣身上只怕还有更甚的,梁承不会不知,最终降职个光禄寺少卿之位,虽说是正五品,却是连正六品六部主事都不如。 陆皇后这些年为了让太子稳居高位所做下的事,到底还是触及了龙须,没有哪位君主能容忍皇后在背后做过多的动作的,这便是警告。 这时,仲商走进了屋内,回禀道,“已安排琇莹姑娘离开盛安。” 琉璃闻言瞥了梁墨萧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位琇莹姑娘莫不是与陆家有仇吧?” 梁墨萧淡淡一笑,挥手让仲商下去,“多行恶事,有仇的又何止一家。” 琇莹原名韩琇莹,原确是官家小姐,她父亲本为宫中太医院院使韩忠钦。 当初,陆皇后怀上第三胎,便是由韩忠钦负责着她的安胎药膳,其实她年岁已高,若是再行生养,恐有危险。 正好那时,梁承盛宠着当时的贤妃安氏,由此,陆皇后心生一计,与其生下一个不知是子是女且日后前途渺茫的孩子,甚至有损于她的身体,倒不如利用腹中胎儿加罪于贤妃来的更有利些。 她亲手谋害了自己腹中的胎儿,并将此事告到圣前,说安贤妃买通她身边的太医韩忠钦给她下药,害死了她的孩儿,声泪控诉,人证物证齐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一仗陆皇后胜利了,安贤妃被处死,最后她还亲自下令将韩忠钦斩首示众,韩家男儿皆为奴仆,更令人发指的是,女子皆充入军中,韩琇莹便是其中之一。 琉璃听着他平平静静的口气,心中亦无甚波动,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总会有那么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而陆皇后,也不知她午夜轮回,可曾梦见过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孩子。不过,一个能在宫中活得这么好的女人,且能狠心对自己腹中骨肉下手的女人,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噩梦吧。 陆正则后来又偷偷去了徽音巷一次,以求能再见琇莹一面。 在宅子的大门拉开之后,门后一如当初地探出了一个娇俏的身影,本是俏生生的笑着的采苓,在见到他时先是一怔,而后惊慌地准备关上大门。 “采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陆正则一把撑住门板。 采苓作为一个女子终究敌不过男子的力气,她放下手,讷讷地说道,“五爷你还想来做什么,抓走琇莹姐姐还不够吗?你们把她怎么了?” “你说什么?”陆正则心口一滞,略显慌乱地问,“琇莹怎么了?” 采苓眼中瞬间就蓄满了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走水那天,琇莹姐姐跟着你们走了,回来后没多久,宅子里突然闯进一批人,不由分说就抓走了琇莹姐姐,还拿布条蒙住了姐姐的嘴,我们上去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还把几位姐姐推倒在地,说是我们惹不起的人。” 她用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泪水,抽噎着问道,“我以为,是五爷让人来抓的,那,那不是您,到底是谁带走了琇莹姐姐?五爷,我知道您是做官的,能不能将琇莹姐姐带回来?” 陆正则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回身愣愣地走下了台阶,身后采苓在呼唤什么,他已经静不下心来听了。 “惹不起的人”,他瞬间便想到了那个稳居高位,最重视脸面的人,她绝不会允许琇莹这样一个对于陆家来说如污点般存在的人留活于人世。 她向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回忆 幽长的巷道,如一处巨大的漩涡,要将人深深吸了进去,陆正则往回走的步子迈得极慢且极重,孤单单的身影被落下的光线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如今他只剩下这道黑影了。 离陆府的距离越近,他便越觉得压抑,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与琇莹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那日,陆正则正从户部出来准备返家,因逢春试,连带着街市上都多了几分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他的青布小轿便也堵在了路上,正好经过陆离书斋,他就想着下轿顺便进去买些书,等到了用饭的时间,这波人潮自然也就退散了。 任是街道上人群拥挤,书斋内却格外安静,四下看了看,只有两个女子,一个头戴着幕篱看不清容貌,似是没注意到他进来,始终翻看着手上的书,另一个作婢女打扮,脸圆圆的讨喜又灵动,有些防备地盯着他的举动。 陆正则偏头看了眼外面人头攒动的盛况,最终还是决定先留在书斋内,走到另一架书架旁找寻着自己需要的书,离她们二人很有些距离。 戴着幕篱的那个女子,就这么端正地立在书架前,除了偶尔响起的翻动书页的声音,安静的就好像不存在一般。陆正则好奇地偏头看了她一眼,看书到如此痴迷的女子真是少见。 他从书架上取下了两本书籍放在手上翻看了一会儿,随后又看了一眼书斋外渐渐稀疏的人群,转手准备将方才在书架看定的几本书取下买走,却看见书脊之下出现了一只莹润如玉的手。 陆正则一怔,随即放开了手,而那只纤巧的手也同时放开了去。 他看着女子的幕篱微微往下一低,便听到了一道酥软人心的声音响起,“公子请。” “不,还是小姐请。”陆正则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女子轻轻一笑,却是转向了书斋的桌案方向,轻声问道,“掌柜的,这本《源禹纪事》书斋里可还有多的?” 掌柜的摇摇头,“书架上若是没有,那便是没有了。” 陆正则看不到那个女子的神情,便觉她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下一次进书还要等多久啊?” 掌柜的有些抱歉地说道,“下次进的也都是新的书了,这册《源禹纪事》怕是很难再有。” 陆正则本着君子不夺人所好的原则,本是真的想将书让与这个女子的,不过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好奇她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女子抬头看了看书,似乎又转头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公子您看这样成吗?这本书我们一起买,银子一人出一半,您先带回去看,五日,”她摇了摇头,“或者十日后,您再将书带来此处,我带回去看完后再将书还给您,可以吗?” 陆正则盯着眼前微微晃动的幕篱,笑道,“小姐就不怕我带着书一去不复返吗?” 他能感觉到幕篱后的人呆了片刻,随即小声辩驳道,“我看公子相貌堂堂,定是位君子,还不至于贪小女子这么点银两吧。” “五日后未时。” 这是他与琇莹的第一次相遇。 五日后,陆正则在书斋中等到未时一刻,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二刻,琇莹才气喘吁吁地跑进书斋,一进入书斋她连连平稳下自己的呼吸声,走到他身前,弯腰赔罪道,“抱歉,路上实在太拥堵了些,马车过不来,我只好先跑过来了,失礼了。” 她直起身时,带起了幕篱一角,陆正则正好瞥见幕篱后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庞,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欲呼啸而出。 他尚且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已经自然地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无妨,你的书。” “真是麻烦公子了,不过我看书比较慢,十日后再还与您可以吗?” 陆正则看着眼前幕篱,开始想象幕篱后那张娇美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微微一笑,“不碍事。” “对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觉得公子可能不喜食甜食,特意做了咸味的,为了对您愿意与我分享书籍表示感谢。”琇莹将手中一个精巧的食盒放到他手中,“十日后还是未时,可以吗?” 陆正则点了点头,看着琇莹缓缓走出了书斋,他随意选了一处椅子坐下,打开食盒,看了眼盒中精致罗列的点心,捏起一块,尝了一口,嘴角微微划开一个温和的弧度,手艺不错。 这是他与琇莹第二次相见。 大约是相见的日子拉开的越长,想再见她的心情便越浓烈起来,就像深埋的酒埋得时间越长便越显得醇香浓厚,陆正则开始想要了解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十日后,陆正则早早地便到了书斋,而琇莹比他更早一步到。 “公子,还您的书,谢谢您。”琇莹说完便准备轻身走出书斋。 陆正则犹豫了片刻,出声叫住了她,“小姐,还不知您的芳名。” 琇莹停下脚步,一改往日的落落大方,反而有些局促地立在当场,“反正日后应当不会再相见,名字便不必相告了吧。” 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因家道中落,被人卖入私窑,自觉身份与他不相配,才不敢与他有所牵扯。她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奢望,只要他抽空去与她见一面都能异常欣喜,这么简单美好的女子,这么简单美好 陆正则抬头望着远处熠熠生辉的两个大字——陆府,口中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如今细细想来,他与琇莹一路走来的相遇c相识c相知c相恋都是那么深刻,可一切却如一树秋海棠一般苦苦相恋,不得善终,全是因着这两个大字,如枷锁一般囚困得他喘不上气来。 如今这样也好,什么都不用争了。 萧园中,一派繁花盛景终于顶不住连日来火热的骄阳暴晒,连片连片的垂下头去,就连挺拔直立的树木,叶尖也打起了卷儿,所有的绿叶都失去了光泽,奄奄等毙。 梁墨萧命人在琉璃所有会出入的屋子角落都放置了瓷缸所装的冰块,琉璃瞥了一眼这以金银论的冰块,漠然道,“今年的暑天又是一场风波。” 梁墨萧望着屋外如利箭一般的千万缕金光,直直朝着大地射了下来,声音如常清冷,“断雨来消息说,丰茽城大旱。” 琉璃将目光从满载的冰块上移向天际,又看向了站于窗桕之下的梁墨萧,屋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的镂空处照在他身上,映衬得他玄色的衣袍如血色流动,嘴角一动,“时间掐算得刚刚好。” “你猜,丰茽城巡抚郑淳良会立刻将大旱的奏报上报朝廷,还是暗自压下。”梁墨萧回身坐在了八仙桌旁,注意到桌上所放碧玉壶壁冒起了小小的水珠,目色有些微疑,“这茶水莫非还能是凉的不成?” 琉璃轻一抬下巴,嘴角不知不觉间微扬,“试试不就知道了。”随即从冰块旁慢慢挪着步子过来,似有些不舍离开冰块太远,最终还是坐在了他对面,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郑淳良之人十分看重自身功绩,又爱做表面功夫,旱灾这等有辱他清名的事若是能掩盖过去,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上报,只可惜” “只可惜他低估此次灾情的严重程度。”梁墨萧替她接了下去,这还是他从琉璃口中得知,听闻她会观测天象时,他还忍不住将她与钦天监那几位须发皆白的监正做了番比较。 梁墨萧翻过两只碧玉杯,拎起茶壶满上,捏起茶杯时,茶水的冰凉触感透过杯壁凉到指尖,他不由低头觑了一眼,又举起了杯子轻尝了一口,叹道,“你这清茶竟还能这么饮?” 琉璃举起另一只倒好茶水的杯子,淡淡地说,“只是将煮好的茶搁在了冰块之上,时间久了,茶水也带了丝凉意,若是能以雪水烹煮此茶,口感更佳。”说着小小喝了一口,转而对他说道,“不过,你可是在拿你南夜的子民押注,这也没有关系吗?” 梁墨萧轻轻放下手中的碧玉杯,看着杯底带过的一丝水渍,语气淡淡的,“我已经派了遥城的人随时接应,不过,”他说话时的语气已经渐渐染上了一抹寒凉,“从决定要夺这天下开始,便注定了必须舍弃一些人,我不做,依然有人会这么做。”说完,定定地看向对面端坐的琉璃。 琉璃微哂,将眸子再次探向了外面的天空,长空无际,悬挂着几缕轻薄如纱的云朵,且轻且淡地飘忽在高空之上,从她选中了助他那一日开始,他便注定要这么做。 梁墨萧亦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去,他恍惚觉得这片高渺的云絮就如身边的这个倾才绝艳的少女,凭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闯入了他的生命之中,好似触手可及却又触不可及,不知何时又会如这朵云絮一般猝不及防地飘渺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诗会 七月初一,夙王府,青荷诗会。 暑天的清晨,连空气中都感受不到一丝清凉的味道,阳光透过枝叶,熹微而闲散地洒落在王府之内,偶有微风吹过,府中似锦的繁花飘荡,犹如徜徉在一片花海之中。 夙王府内的荷池之大,荷花摇曳,莽莽苍苍的望不到尽头;荷叶波动,碧波千顷茫茫一片,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 梁墨萧日出时分便回了萧王府,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墨灰锦服,坐着萧王府的单篷马车慢慢悠悠地朝夙王府行去。从西南面一路行到东南面,穿过了整整一条大道,也从清静穿到了繁华。 等他到时,夙王府内已经来了不少勋贵之家。 见梁墨萧到了,梁北夙更是亲自迎到了府门口,手中折扇一颠一颠的,见四下没什么人,忙拿扇面遮去了半脸,压低声音说,“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眉目都清朗了。” 梁墨萧淡淡地回了句,“会越来越好的。”便与他一同走了进去。 对于梁北夙与梁墨萧的交好,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却均在心里表示无法理解,这二人的身份,放在皇家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诗会放在了王府后园的荷池旁,受邀的客人俱是些年轻男女,除了皇室中人,席面上不可避免地要分成男子与女子两席。 男子这厢,少年们忙着互相认识,朝堂之上c贵门之间拉关系,为了日后能更好的相互扶持,此时便是最好的多结交朋友的机会,哪怕是点头之交。 姑娘小姐们的互动就没有少年们这么频繁,少去了在家时的拘束,却到底还有嬷嬷在一旁制约着,且平日里多随自家母亲出去,是以小姐们都有固定的圈子。几个平日里相熟的闺中好友聚在一起闲谈,表达着对今日的诗会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甚至偶尔不经意地抬眼瞧一瞧对面有没有自己心仪的少年。 不过是闲聊,就难免要寻些话题,比如孤单单坐在角落里的陆心嫣。 “你看她,听说她前几日坐着牛车回的盛安,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说话之人是云府二房的姑娘云韵,与云幼清同龄,在月份上稍微大了几月罢了。 她穿着一身青霞锦绶藕丝刺绣罗裳,腰间一根累珠青缎腰带,纤腰盈盈不及一握,广袖飘飘生而高傲的模样,全然一副大家闺秀之风,和角落里柔柔弱弱的陆心嫣比起来,胜的不是一丝半点。 旁边的粉衣少女一脸惊讶地望了陆心嫣一眼,凑过来惊讶道,“不会吧,她家中长辈怎么会允许她这样做?” 云韵忍不住笑了一声,转过头并不愿意多看陆心嫣一眼,“哪有什么长辈陪同,听说带了个婢女就能出门,到底与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一样。” 粉衣少女忙闭了口,假装没听到般走远了几步。 陆家,那可是出了一朝皇后的陆家,即使前些日贬谪了一位陆正则,却到底不敢妄议陆家的家风,而云韵不惧,云府中人,向来骨头硬的很,从云幼清身上可见一斑。 “本王还觉得有些奇怪呢,这席间怎么一股子牛栏子味,这也难怪了。”梁北夙正好经过云韵身边,听到她说的话,附和着,从陆心嫣身边急急转开,夸张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更是拿起了袖子掩住了口鼻,广袖遮面的样子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梁墨萧沉静地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对于席间所发生的事置若罔闻。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陆心嫣愤然地站起了身,手指指了一圈,又不敢真正落到他们身上,只能跺着脚表示自己的不满。 梁北夙瞬间收起了刚才嬉笑的模样,冰冷的神色,根本未将她放在眼里,嗤笑道,“你是谁啊?本王可不记得下的请帖中有请过你。” “我,”陆心嫣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局促,慌乱着回道,“我是陆家二房陆心嫣,是同兄长一起来的。” 本是坐在席中的陆维身子一颤,有些懊恼陆心嫣在这种时候忽然提到他。 “兄长?”梁北夙脸上已经摆上了分明的不悦,一字一顿道,“可惜本王并没有请陆家人。” 梁北夙的这句话,令在场众人都渐渐沉寂下来。 大部分人都知道,梁北夙表面上看似好相处,得罪起人来却可以什么都不顾,毕竟一个连当今的面子都不给的人,小小陆家人,又算得了什么。 陆维战战兢兢地走出了席间,“夙王爷,太子殿下说有事在身来不了诗会,我便用了殿下的请帖,与舍妹一同前来参加您的诗会。” “哦,原来是这样啊。”就在陆氏兄妹以为梁北夙会因梁北珏打算放过此事时,他冷冷一笑,“麻烦两位滚出去。” 众人都噤了声,谁也不敢出言相帮陆维二人,生怕触怒了梁北夙,这个不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只要没有威胁到皇室体面,当今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王爷。 若是放在以前,或许还有一个梁北玄会同他对着干,可惜如今正在府中养伤,据说断掉的腿很有可能无法治愈了,而如今连太子的娘家人也不再放在眼里,再想一想梁北寒,众人不禁遍体生寒,难道 陆氏兄妹缓缓地掠过在场众人的脸,那些曾经交好的公子小姐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避开他们的眼神,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跑出了王府。 这时,梁北夙暗暗递了个胜利者的眼神给梁墨萧,却见他一副根本没兴趣的模样。 梁墨萧向来是不参加这些诗会的,当然,其余的皇子公主也不会送请帖给他,说起来这倒成了头一次,还是被家中某位独享清凉的人骗来的。 陆氏兄妹一事只是诗会的小插曲,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到了许多,请帖也差不多收齐,青荷诗会很快就要正式开始了。 往年的诗会,众人都会以“青荷”为题吟诗做对,附庸风雅,今年稍稍多了些变化,梁北夙添了些用“青荷”命名的行酒令c作画之类,吟风弄月。 梁北夙坐在主桌之上,用扇柄敲了敲跟前的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所有人都只挑选自己擅长的一技展示那可太没意思了,不如这样吧,我们用抽签的方式。” 在场众人自然不会有意见,本来每年都会举办的青荷诗会多少都有些相似之处,这些花花草草的,满池风荷,每年都有每年都看,也看不出什么新意,这个建议倒是很有趣味。 梁北夙朝后一挥手,便有两个婢女拿着托盘走了下去,托盘之上正是折起的签纸,签纸之上写着各项技艺之名,由台下之人自行抽取,所有人都必须参与抽选,按顺序抽签。 梁墨萧已然有些暗悔不该听从琉璃的意见赴会,从托盘之上随意拿了张,看着掌心里躺着的一枚白色的签纸,长长的折叠成一条,打开一看——行酒令。 坐在他旁边的是八公主梁南歌,她偏头偷偷瞥了一眼梁墨萧手上的签纸,微微一愣,随即问道,“你会吗?” 在所有人眼中,梁墨萧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蠢笨王爷,五体不勤六艺不知,莫说什么行酒令,在这盛安城内谁会找他喝酒,他懂什么是行酒令吗? 梁墨萧始终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与不喜,其实眼中已经深埋了一丝不耐。 梁南歌见他一副木然不搭理人的模样,撇撇嘴,不再与他搭话,免得沾染上他的霉气。 台下的其他人除了看自己手上的签纸,同样伸长了脖子想去瞧旁人的,一时间有些欢喜有些愁,尤其是那些对面有自己心仪对象的年轻男女,却抽到了不擅长的技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抽到作诗这一项的人俱是有些失望,因为这项往年都有,且是在场的每一位都要写诗,全是一些咏荷诗,作了这么多年,总觉得该赋的都被人写完了,如今反倒凸显不出自己的本事,除非这诗真的做的十分出彩。 在府里闷了多日,本想跟着热闹热闹的梁北夙竟也选中了作诗,一时皱皱眉兴致寥寥的样子。 不过巧的是,杜逾明与云幼清亦恰好分在作诗一组。旁人暂且不提,这三人同台却已经十分有看头了,一个是幼时起就有“文曲星”之称的梁北夙,另外两个分别是今年春试的状元与探花郎,这样一来,宴中气氛也紧张了不少,众人都想看一看此三人在文采方面究竟谁高谁低。 所有参宴的人身前都放着一张矮桌,桌上除了放置着茶水与各式各样的点心外,也摆放了纸墨笔砚四宝,每年作诗这一项都是以“荷花”为题赋诗,提笔写下来,除了看才情外还会互相点评书法。 诗会中没有考校之人,不过是在席间互相传阅,且各自不在纸上提名,谁都不知道手中的诗究竟是何人所作。当然,熟悉字迹之人不同,可毕竟只是少数。 而传阅的时间过长,所以关于谁拨得头筹,还得等到最后才能出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君临 “先玩下一项,我看就行酒令吧,本王喜欢热闹一些,光拼诗作显得太沉闷了。”梁北夙笑嘻嘻地望向底下的梁墨萧,从他勾起的嘴角可以窥见,他一定是知道了梁墨萧抽中的正是“行酒令”这一项。 诗会上所饮的酒皆是些口味清淡的果酒,数十种果子浸在一起,埋在雪里放过一个冬季,这酿酒的手法还是梁北夙从梁墨萧那里学来的,这种酒即使是女子,少许饮一些也无伤大雅,所以男女都有参加。 这一组,众人多数关注在梁墨萧与云韵二人身上,因为一个什么都不懂,一个美丽而高傲。 其余人都兴致勃勃地搜刮着肚子里那点有关于荷花的诗词联语,这一局看似与上一局相似,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上一组讲究的是才情书法,而这一组看的是反应的速度。 云韵虽说不上才情泼天,却也能接的恰到好处。 再有一个人便该轮到梁墨萧了,此人大约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他,因此生搬硬套的愣是编了一句,倒也算勉勉强强过了。 此时,席间众人齐齐将视线投在梁墨萧身上,那目光大多是不怀好意的,左不过是想看看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丑的。 太阳透过两旁的枣树投下斑斑点点的线痕,照在梁墨萧紧闭的唇瓣上,他默了默,举起了桌上的白玉杯,沉声道,“自罚三杯。”随着冰凉的四个字吐出,令人有一种夏日的暖阳与冬日的冰雪相碰撞的错觉。 总觉得今日的梁墨萧与往日有些许不同,可又察觉不出不同在何处,席间静默了许久后,大约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他会有什么应对呢,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是自罚三杯啊,不知这是哪门子的咏荷诗词啊?”说话之人正是先头生搬硬套的那人。 梁南歌有些懊恼方才竟有一瞬间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忍不住嗤笑一声,“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家这个老九能同你们说话可是已经很给面子了。” “八公主说得有理。”席间幸灾乐祸的声音,哄笑的声音愈发肆无忌惮。 梁墨萧置若罔闻,举杯连饮了三杯,依然如初的静默着。 梁北夙“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懒洋洋地倚在座椅上,嘴角冷冷地一扯,“本王就觉得墨萧这酒喝的爽快又顺眼,总比那些侮辱诗词的人强多了。”他的目光缓缓放到梁南歌身上,“八妹,你知道老五现在在做什么吗?到底嘴上没有把门的,就有些危险。” 在这种平静冷漠的眼神下,梁南歌的笑容渐渐僵住,她心里突然有些后怕,左手紧紧握着发颤的右手,不敢再说话。 席间的议论声立刻停了下来,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 “都愣着做什么啊,本王看这一轮云小姐答的甚是不错,可夺得头筹,你们觉得呢?”梁北夙说道。 台下立刻一片附和声,也不知今日这位夙王爷是吃了火药还是怎么,谁也不想去触他的逆鳞。 “下一场就是作画了吧。”梁北夙说着朝左边的几个仆从招了招手。 宴席中间立刻摆上了几张长桌案,几把高背椅,桌上笔墨纸砚c古彩之类一应俱全,看排场,可比之前几场技艺隆重多了,在场之人的心思渐渐地也就放到了会场中间。 抽中作画这一项的,最惹人关注的有刚入户部不久便获赞一片叫好声的榜眼燕绥,一心想接任父亲之位的户部尚书之子陈硕明,高龄未嫁眼高于顶的六公主梁南静。 他们按顺序走到桌边,众人皆端坐于桌前,眼睛不由自主地投向满池摇曳的菡萏风荷,细细思索。只有一人不同,他没有任何迟疑,提笔便往下画去,洋洋洒洒,专注而笃定,此人就是燕绥,在这席中显得尤为突兀。 满堂寂静,无风无波,在这燥热的时节作画,除了比试输赢,最考验的反而是一个人的定力,众人都一脸期待地望着宴席中间。 荷池右侧,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徐徐行来。 梁墨萧凭着余光淡淡瞥了一眼,照旧稳坐于原位,既不抬头注视席中,也不关注来人动静,始终沉默地盯着桌上空置的白玉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微微一动的嘴角。 席间有几人机敏地察觉到梁承的到来,慌忙地便要起身行礼,反倒是梁承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了正在作画的他们。 梁承负手立在最利于观察他们的位置,有几个一边慌乱地擦着两颊不断冒起的热汗,一边拧着眉偷瞄着边上的人,梁承立刻调转开视线。 随后指着当中一个持笔动作很端正,像是有接受过专业的书法教习的一人,问身旁的宫人道,“这位是?” “这位是户部陈尚书家的公子,如今在翰林院当职。”宫人忙轻声回道。 梁承点了点头,继而看向自家向来心高气傲的六公主。 梁南静微微低着头,圆圆的小脸此刻绷得紧紧的,抿着双唇,倒也挑不出错来,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小六看着比从前乖巧了不少。” 宫人忙附和道,“六公主这是长大了。” 燕绥安安静静地坐着,下笔的动作行云流水,眉目间没有当下年轻人惯有的浮躁,他的人与手中的笔难得的契合,完全不似出自商贾之家,“这位可是燕绥?” “正是燕大人。” 梁承不由忆起当日殿试时的场景,满殿学子,只有这么一人显得突兀,从头到尾平心静气,最能沉得住气,内敛之中又自带一股张扬,是个可堪大用之才。 一刻时间,不论有没有作好画,均要搁笔,梁北夙身后的婢女立刻上前收画卷。 梁南静抬头看到长身而立的梁承时,立刻站起了身,飞快地跑到他面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父皇。” 一时间,宴席之间下跪的下跪,行礼的行礼,很是热闹。 梁南歌撇了撇嘴,虽然同样是公主,可是她的母妃身份不够,连带着她也不受宠,根本不可能似梁南静那样飞奔过去邀宠,只能在席中远远地望一眼。 “你怎么来了,我这王府可不安全,要是又跑出几个杀手来,你要是遇刺了,那我岂不是还要背罪。”梁北夙闲闲地让开自己上首的位置,抬了抬下巴示意梁承身边的宫人将其请上座。 “你,你是不是非得气死朕!”原本难得的好心情,被梁北夙气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对于梁北夙的事迹,大多数人都只是听闻,今日亲眼所见,忙抚了抚狂跳的心口,原来是真的,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夙王爷,真的敢当众给皇上下脸子。 梁北夙满脸欢欣地走到梁墨萧身旁,“我们俩挤一挤吧。”不等梁墨萧同意,他已经怡然自得地坐了下来。 随之又拿起扇柄敲了敲桌案,待众人将视线转到他身上时,他才道,“本王本是想令婢女举画共品评的,不过你们是有福气的,今日便请皇上替你们做点评如何?” 梁承听言,淡淡扫了他一眼,今日倒是难得,还知道提起他,他也不愿这个时候抹了梁北夙的面子,开怀道,“好,朕今日便凑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 一旁矗立的宫人立刻捧过婢女手中的画卷,并方才在底下传阅的诗作,一起摊放在梁承身前的桌案之上。 台下中人不敢抬头直视上座的梁承,便坐在下面各自小声地议论着。 梁北夙抬头看看忽然到场的梁承,又看了眼如老僧入定般沉默不语的梁墨萧,以扇遮面,将声音压到最低,“我本以为你不会来呢,现在知道原因了。” 梁墨萧看也不看他,只说,“我确实不想来。” 梁北夙偏头看他,微带诧异,“你要不是自己想来,还能有人逼得了你不成?” 他没应声,微微皱起眉。 梁北夙想了一想,不知想起了什么,未语先带一丝笑意,一脸了然地说道,“难不成是公子逼你来的?柳公子果然特别卖我面子。” 梁墨萧的目光不由落在梁北夙脸上,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没过多久,梁承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纸张,朗声说道,“这诗,朕看还是这份写的更出彩一些,这首借咏荷寄情山水的诗是出自哪位手笔啊?” 梁北夙摇晃纸扇的手一顿,颇有些不情不愿地承认是他所作。 梁承见是梁北夙时,不由眯起了双眼,一般来说,以诗写人,诗中意境广远,却一心想远离朝堂,这小子难不成真的没有半点想要搏一把的意思? 台下一时议论声更大了些,有些想趁机溜须拍马的立刻说道,“看来在写诗上,还是夙王爷更胜一筹。” 梁承又从桌上拿起另外两首诗,“这两首也很不错,一首工整严谨,一首恣意飞扬,应当是朕朝堂之上的朝臣所做吧,不过比起夙儿的那首,在意趣上到底比不得他的豁达。” 原来这两首诗其一是杜逾明的,其一是云幼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残荷 诗作方才经过传阅,众人也都有所了解,评选结果出来后,如今最期待的还是画作。 “朕心中已有结果,大家亦可一同点评。”梁承略过那些胡乱涂抹的,以手点了其中三幅,一旁的宫人忙拿起交给身边的婢女,令她们将画卷展示给台下的人看。 首先展开的画上,一朵洋红色的重瓣荷花跃然立于纸上,绽放的花朵外瓣层层谢薄,而花朵里头又描画了许多细碎的花瓣,笔触细腻,荷花花心旋转并立多个,栩栩如生。雪白的画纸之上跳脱的荷花繁美珍贵,独独一朵可见所画之人的画工。 “这是什么荷花,怎么我从未见过?”底下轻轻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梁承看向了席间的梁南静,大笑道,“静儿,你给大家说说这是什么花。” “原来是六公主所画,果然笔法精致。” 梁南静站起身,高傲地抬起下巴,只抬眼皮扫过席间,声音清脆嘹亮,“此花名为‘千瓣莲’,乃荷中珍品,是从千里之外而来,如今盛安城内独有我母妃宫中有一池,是父皇所赐,你等没有见过也实属平常。” 梁南静的母妃是后宫四妃之一的德妃,虽只育有一女,却格外得宠,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膝下只有一女,陆皇后也懒得腾出时间对付她,这母女两个在宫中反而如鱼得水。 席间免不了又是一片恭维声,梁南歌垂头坐在一侧,狠狠地抓着衣摆,将裙子一侧拧成了麻花,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心中很是不甘。 梁承也很是满意地说道,“静儿的这幅千瓣莲,抛开意趣不谈,倒也能得个画技精湛,你母妃教的很好,不过美则美矣,要说比试还是要考虑画意的,可另辟蹊径这一点父皇还是有赏,回宫后等着候赏。” “谢父皇。”梁南静眉眼欢愉,倒是难得懂事的并未与组中其他人力争高下。 第二幅画随之展开,整幅画分割成上下两层,微波池水之上是鲜嫩娇柔的摇曳风荷,亭亭玉立而竞相开放,色彩明丽,层层叠叠,闪现着夺人眼球的光辉。而清澈池水之下,是荷茎穿透重重淤泥,污浊之中坚强不屈,默默无闻地支撑着跃出水面明艳夺目的荷花,执着而坚定。 整幅画立意高远,凸显了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格,从画中可以看出作画之人的品性,世人向来偏爱才情品貌双全之人。 台下有人不由惊叹,“妙啊!如此好画,定能夺得头筹。” 梁北夙看着也觉得这幅画很不错,转而对梁墨萧道,“我看也不错,你觉得呢?” “看结果。”梁墨萧随口说道。 梁承亦笑道,“确实是幅好画,朕也有些好奇究竟是谁所作。” “回皇上,是微臣所画。”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站起了身,着了件靛青色直缀长衫,气宇轩昂的模样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他一身正气,立刻就将他与他所作的画联想到了一处,原是陈硕明。 “真是后生可畏,朕记得当年你父亲也画的一手好画,如今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陈硕明忙躬身回道,“皇上过奖了,微臣的画技正是家父倾囊相授,可若真与家父相比,那只是小巫见大巫了。” 梁承显然对其有几分欣赏,笑了笑,“你过谦了,先坐下吧。你的这幅画通画排布明确,画风匠心独具,气韵浑然天成,尤其是池中浑浊淤泥密布却无法吞噬荷花坚定的信念这一笔妙不可言,无论从画技,意趣,意境皆表达上乘。”他顿了顿,忽而感叹了须臾,“可惜,若是没有那一幅画做对比的话,朕也觉得该是头筹。” 那一幅?哪一幅? 还有谁的画? 比这幅更出彩! 梁墨萧却是望着头顶的阳光,出了会儿神。 梁承抬手轻点桌面,示意台下的婢女将手中最后一幅画卷展开。随着画卷向两边徐徐拉开,原本由低而高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整幅画如泼墨而成,没有方才画中或粉或白或粉白的色彩,远远望去,画卷之上洋洋洒洒,波澜壮阔。 凑近了看却是枝枝残荷在落日的余晕之中惨淡垂落,枯枝如铁,残萍破败,收干的湖水只留下一滩滩浑浊,微皱的浑水水面投下幽深而冷寂的残影,它们或相互携持,或深陷泥潭。湖面的边缘翻落着一只碎裂的陶碗,碗中浅浅的盛放着一抔污浊不堪的浑水,画尽了繁华过后的悲凉。 尤其是在前两幅画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画中苍凉凄清。 这一瞬,席中鸦雀无声,连一直只将这场诗会当作游乐的梁北夙都收起了扇子,怔怔不能发声。 隔着画卷,力透纸背,似有一双手狠狠扼住了喉咙,望着满席珍馐,再无法下咽。 卓有意趣,水墨人生。 这是天灾! 梁墨萧微微转过眼睛,看了一眼画卷,垂下眼睑,隐去那双幽深如潭的双眸。 “这幅画是何人所作?”梁承的声音亦带了分低沉。 难怪方才感觉从上首的位置由上而下传来一瞬间的威压,原来就是因为这一幅画引起了梁承的心绪变化。 “回皇上,是微臣。”燕绥沉着地站起身,只见他面容清秀,脸色平静,周身气度不俗却十分内敛,不骄不躁。 “燕卿,你且说说,为何作此画?”若说方才,梁承只是将陈硕明当作朝中重臣的子嗣来看待,那这一声“燕卿”就完全可以看出,他已将下首这一位年轻人看作了朝中可以商议国事的臣子。 陈硕明面色僵了僵,不论是画上所作还是梁承所叫的称呼,他都知道,这一场,他输了。 燕绥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方才所作的画,低声道,“我想,在座的诸位或许不知,今日我们如此欢畅愉悦得在此赏荷咏诗,玉盘珍馐,美酒佳肴在桌,其实远在西北边城的百姓们如今连一口热饭都用不上,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没得喝。” 宴席之上,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你是如何得知?”梁承终于站起了身,缓慢而略显沉重地问道。 “微臣家中世代行商,在西北一带亦零星开设了几家店铺,今早出门时,隐约听见家父提及收到西北的来信,说丰茽城如今旱情严重,民不聊生,铺子无法继续营生,故此臣才决定以画作隐喻,希冀能引起重视,不曾想今日皇上亲自驾临诗会。” 满座皆惊,如果他所言非虚,细细思索之下,牵连范围何其之广。 “你可知谎报灾情是何罪名!”梁承脸色铁青,两颊上的肉微微颤动。 “是死罪。”燕绥脱口而出,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那你还敢画下此画?”梁承又坐了回去,紧盯着燕绥的神情,继续道,“你如今已入六部,应当知道朝中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丰茽城发生旱情的奏报,如果真如你所说,朕第一个要斩的便是丰茽城巡抚的脑袋,可若与你所说不符,朕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微臣明白,可若这是真的,救起的便是丰茽城全城的百姓,所以从决定作这一幅画开始,微臣便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梁承倏然起身,“即刻回宫。”扔下这一句话便匆匆走出了王府后院。 席间众人还怔怔没有回神。 唯有梁墨萧神情如常,他把玩着桌上依旧空空如也的白玉杯,似乎对方才席间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梁北夙惊叹地望向梁墨萧,“你这步棋,下的也太远了吧!” “你父亲已经离席,还不上去主持残局。”始终缄口不语的梁墨萧淡然道,口气平平静静。 梁北夙只侧目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了回来,缓缓说,“这些果然不适合我这样的人。”随后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上首的位置行去。 “今日的诗会看来是要提前结束了,”梁北夙一站上那个位置,又恢复成了那个谁都无法亲近的夙王爷,他看了眼时辰,日头已经越来越盛,照在身上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灼热,“本来还想留你们在夙王府用膳的,这下谁还吃得下啊。” 这话倒是实话,如今早已将比试结果抛诸脑后,只要一想起丰茽城百姓如今的日子,便是装模作样也难以下咽,还不如早早返家与家中长辈说一说今日的见闻来得重要。 梁北夙发了话,众人又随之在原地坐了一会,便纷纷起身告辞,各自散去。 梁墨萧起身时,梁北夙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你就别走了,厨房已经做了好菜,他们留下我担心吃不下饭。” 梁墨萧回身看着地上落满的阳光,又将眸子在空无一人的席位上扫了一圈,似笑非笑,“看来你胃口不错。” 梁北夙脸上稍有迷茫,若无其事道,“我为何要胃口不好?” 梁墨萧缓缓地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正院走去,梁北夙满脸笑意地走在他身侧,两个人的步调出奇的一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旱灾 黑暗,只有黑暗。 年幼的琉璃站在这一片虚无缥缈的黑暗里,心中的茫然与恐惧透过深邃的黑暗缠绕着,包裹着,蚕食着她仅存的勇气。 在这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黑得如同最寂静的夜,深远幽暗,即使是她大声呼喊,也得不到一丝回音。 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向无尽的黑暗中坠下去,随后消失无影。 琉璃平静地睁开双眼,又是这个无知无觉的梦,就如身处万象阵中一般。 漆黑的夜,仿佛泼洒了无边的松烟墨汁,重重地涂抹在天幕之上,往日稀疏的星子亦隐藏了起来,夏日的燥意于这深夜之中悄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微凉。 她将手从丝衾之中抽出放到眼前,隐隐约约能看清整只手的轮廓,嘴角微微扬起,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眸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在这无声无息的楼宇之内,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之下。 琉璃侧转了下身子,出神地盯着黑暗中虚无的一个点,随之将丝衾掀开,缓缓起身,从紫竹屏风上随意拿了件墨色长袍披在肩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少主。”夏桀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从旁边的房中走了出来,看见琉璃披衣出了房门,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琉璃看着立在黑暗之中依旧无比熟悉的身影,浅浅一笑,“又吵醒你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一高一低两道清华的身影行走在萧园的重重院落之中,没有灯火的照明,仅有一点月色的映衬,周围树影重重,隐在暗处的暗卫虽觉得稀奇却也没有上前打扰。 凭着直觉毫无目的地穿梭在园内,看着月光流泻在满园花木之上,大约是夜风清凉,花草树木反而比白日更精神几分,寂静之中偶有几声蝉鸣鸟叫,萧园虽大,所住的人却很少,除了满园隐藏的暗卫。 良久后,琉璃才轻声叹了口气,“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都有些怀念了。” 夏桀顿下了脚步,张了张嘴,又似乎寻不到适合的话语,抬起右手有些犹豫地放在琉璃左肩上,轻轻拍了拍。 琉璃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夏桀,一时望进了一双隐隐有些不知所措的眸子里,微微一笑,“嗯,我感觉好多了。” 夏桀有些失神,很快移开目光,沉着声道,“那就好。” 二人这般闲庭散步,一时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只看到眼前一处阁楼一般的屋舍,一条长长的台阶通向阁楼的房门,琉璃往台阶上踏了两级,就坐在了台阶之上,目光沉沉的,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夏桀静静地立在台阶之下,不言不语,做着无声地陪伴,一如多年来的习惯。 也不知坐了多久,夜色渐渐由黑转为墨蓝,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消散,天际格外澄净。因着是夏季,更深露重的也感受不到冷意。夜色之中,远远的一道清绝高华的身影缓缓向这边行来。 随着来人的走近,她必须微微抬起头才能看到立在自己跟前之人的脸,天色未亮,她看不清来人所穿的究竟是何种深色,不过她知道那是玄色,垂感极好的直襟长袍,腰间扎的是同色祥云纹腰带,黑发用了一支水沉楠木固定着,修长的身体如玉般直立,整个人丰神俊逸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叮”地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尤其清晰。 原是琉璃头上的玉簪坠落了下来,方才出来时随意旋绕了两圈,将头发松松垮垮地固定住,此时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最终固定不住掉落了下来,不过难得的是,这般掉落在石阶上,玉簪也没有碎裂。 可满头青丝却径自披散了下来,长长的发丝披散在肩头,披散在石阶之上。 夏桀满脸惊疑地朝梁墨萧看去,却见对方除了眼中有些许震动之外,毫无讶异之色,心中倒不觉得奇怪,之前便隐隐察觉他应当早已知道此事。 也不知是何处的屋檐,突然“扑通”一声掉落了一名暗卫。 她漫不经心地拾起石阶上的玉簪,对着月光看了两眼,抬手将自己的长发握住,挽成一个发髻,再用簪子旋了两下绕到发髻之上固定住。 “看来是我吓到了你园中的暗卫。”琉璃将下巴抵在曲起的双膝上,眼睛凝视着他腰间所别的墨玉洞箫。 梁墨萧俯视着身前这个毫无自觉的少女,用“吓”这个字眼,倒不如用“惊”来的更为准确一些,若非他园中隐着的这些暗卫都是些恪守本分之人,要是各个都如断风那般,那才是真正的惊吓。他侧身走上石阶,坐在了矮她一级的石阶上,问,“还不过四更天,公子在此做什么?” “赏花赏月。”琉璃将脸靠在膝盖之上,看向了一旁朦朦胧胧的花影,低声道。 梁墨萧就着清冷的月光往她那边瞧了一眼,只看到发髻上莹润欲滴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如流水一般在她的发丝间流淌,他没说话,亦没追问原因。 夜风徐来,还带了少许潮气,在月光下,他的脸都朦胧在暗色之中,或明或暗,难以分辨。 长久的静默后,待琉璃转过头时,梁墨萧的目光依然放在她身上,月光渐渐暗淡,他那黛色朗眉之下,是一双包裹在沉沉雾霭中的眸子,正待谁人注入一道光芒。 她移开视线,而后淡淡地开了口,“若再不降雨,盛安城也要成旱了。” 梁墨萧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了开来,沉静地说道,“公子说笑了。” 琉璃坐直了身子,沉默地望着他,干净通透的眸子似吸取了银色的月光一般明亮,久久,忽而笑了,这一笑不染瑕色,明净而微醺,缓缓说道,“忽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点子。” 梁墨萧望向她,停顿了半晌,目光中带了一丝询问。 她摇了摇头,将双腿直直地伸展在石阶之上,双手抵靠着后边一级台阶,抬头望着微微泛蓝的天际,说道,“时候到了再说与你听。” “好。”梁墨萧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幕,在明明暗暗的月光笼罩之下,在这个夏日的夜晚,天边,已经开始出现淡淡的蓝色,黎明即将到来,显得格外清明。 不过,翌日正和殿的朝堂便没有那么清明了。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宫中此起彼伏的花枝树木都发起了蔫。 “混账东西,丰茽城发了这么大的旱情,全城上上下下这么多官员,竟没有一个向上呈报灾情,朕竟不知朝中居然养了这么多无用之人!”自昨夜拿到宫中暗卫日夜兼程赶回而送回来的消息后,梁承便气的夙夜难眠,早朝之上,当即便发了这通始终难以消解的火气。 朝中上下,战战兢兢,当今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当立即委派一人前往丰茽城主事,开仓赈灾。”出列说话的是当朝丞相云陵水,站到了他这个位置,向来要说别人不敢说的话,言别人不敢言的事。 对云陵水这个直臣,梁承向来还是卖他几分薄面的,沉着声问道,“云丞相心中可已有人选?” 云陵水顿了顿,继而说道,“老臣以为,由王铭锋王大人出任便很合适。” 梁承沉吟了片刻,王铭锋如今即将踏入协办大学士的位置,这趟差事可以说是云陵水在为他铺路,想了想他近几年的作为,当即敲定,“好,便由王卿前往接任丰茽城巡抚一职,当头第一件事,就是给朕拧下郑淳良那颗脑袋!” “臣遵旨。”王铭锋立马出列接旨。 不知怎的,梁承忽然想起了青荷诗会时,那个胆色过人却沉着内敛的燕绥来,遥遥望去群臣的尾端,那人一身绯红色锦绸,衣袍上密密实实地绣着一只秋色的白鹇,追逐着血红色的初阳微微展开双翅。 分明是由他先发觉的灾情,如今完全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也依然能沉稳地立在后头,不见其有丝毫想要囊括功劳的举动,实在难得。 “燕绥燕卿。” “臣在。” 随着燕绥的出列,朝中众臣皆忍不住以余光投去一瞥,家中有子女前往参加青荷诗会的都知道,此次旱情便是这个少年当先发觉,此时当今喊出这个年轻人,想来是想要给他些赏赐吧。而不知道此事的朝臣,都有些疑惑这么个末等小官,有何事值得当今亲自喊其出列。 “朕破格提升你为正二品户部侍郎,钦命钦差一职协同王巡抚前往丰茽城安抚灾民,能不能保住这个官职,便看你此行是不是会让朕失望了。” 梁承这一番话,在正和殿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是数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恩典,这个燕绥何德何能,竟被捧到了那样高的位置,天子门生,果然有所不同吗? “臣遵旨,定幸不辱命。”即使是在这么大的恩宠面前,他依然不骄不躁,沉稳如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祈雨 盛安西城门。 熙熙攘攘的人潮,川流不息的人流,在城门口不断出入。燕绥与王铭锋等人正浩浩荡荡地从城门口而去,从盛安城出发,一路向西,前往丰茽城。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斜斜停在距离城门数丈远的巷子口,梁墨萧放下了轻丝车帘,将目光从外面的人群中收了回来,神态悠闲地说道,“只待风雨燕归来。” “扶摇青云而直上。”琉璃红唇微启,抬眸望了他一眼,只这一瞬的流光,他看见她面容上那双清澈的双眼,半遮半掩在她的长睫之下,划过一丝暗芒。 车身一晃,马车开始缓缓走动。 “幼清?”梁墨萧疑惑道。 琉璃一点头,透过轻薄的车帘隐约能看见街道两旁来往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已经因着连日连月不曾降雨而面露烦躁,无一例外,简单地回道,“还记得我说的有趣的点子吗?” 他靠着身后的冰丝软垫看着她,一声不响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到他身上,那一双眼睛明媚至极,带着和煦柔和的温度,却全无笑意,“久旱求雨要及时。” 丰茽城如今河床干涸,井水枯竭,湿地干诃,庄稼枯死,在这个旱魔笼罩之际,一幕幕惨不忍赌的景象,一双双期盼的眼神,只在阐释一个字——水。 天不降雨,水从何来? 求! 不论梁承相不相信此道,只要南夜的百姓相信,他便必须行祈雨祭礼,若不,他堵不上悠悠之口。 宫中,养和殿。 巨大的龙案之上摆满了由翰林院呈上来的文章,梁承一份一份地翻过,仔细筛选,眉心由最初的平稳到皱起,而后蹙的越发厉害,直到最后拧成了结。 终于,他猛地挥袖将案台上的文章尽数扔下了桌案,怒道,“祈雨祭礼已是迫在眉睫,翰林院就是用这个来敷衍朕的吗?这种东西是不是要笑掉满城百姓的大牙!去,去让此事的主事人给朕滚过来!” 很快,翰林院侍读学士姜祎便提着官袍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 一进大殿,便感受到了殿中凝滞的气氛。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他深躬着腰,言道。 “吩咐?”梁承冷笑连连,一手指着飘散满地的宣纸道,“这就是你呈上来的祭文?” 姜祎抬眼看向地上四处飞散的纸张,垂眸有些心焦。 待在翰林院想要升迁,除了被当今看重调往各部之外,还有一招一步登天之法,便是撰写祭文,向来在祭礼上被选中的祭文都可谓顺应天道,而写祭文之人的官职总是能往上升上一升。 这在翰林院本该是一项好差事,到了姜祎手中却成了一项苦差。 因为祭文是由祝文演变而来,其辞不同于诗词歌赋,有散文c有韵语c有俪语。而韵语之中又分为四言c六言c杂言c骚体c俪体之不同。祭文的内容必须简短,语言必须精炼,用词必须简明扼要,辞藻必须繁复华丽。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效用,却又十分讲究,很是难写。 若说祈求降福的祭文,每岁都有人作,反而熟练顺手,而如今要求写的是祈祷降雨之文,姜祎实在觉得棘手,尤其是在他并不擅长写此类文的情况下。 可是,这满地所作的祭文已经倾了整个翰林院之力,竟没有一篇符合梁承的心意。 姜祎一时口中讷讷,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梁承敲了敲桌案,脸色阴沉如水,“姜卿,你不会是要告诉朕,这已经出动了整个翰林院的人所写的吧。” 姜祎低垂着头,犹犹豫豫地从袖间又掏出了几张薄纸,恭谨地往前一递,“臣这边还有几份,请皇上过目。” 梁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将其呈上来。 他虽沉着脸,翻看时却格外认真,忽的手下一顿,定睛在其中一张纸上,继而上下看了数遍,又在口中反复咀嚼了几句,登时脸色便好看了几分,忙低头看向署名,恣意潇洒的三个字:云幼清。 云相幼孙,春试探花郎? 梁承拿着手中的祭文默了默,这种文向来只有久入翰林院的老臣才有资格递交,而初入翰林院的这批进士应当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可是这篇文他看着实在喜欢,最终还是决定,“就这篇了。” 若说撰写工整严谨的阙词,云幼清确实不擅长,可这一类笔法玄乎c华丽空泛的青词,却是他幼时便偏爱的文体,小时候还因琢磨推敲此类文辞而被家中祖父好一顿教育,毕竟日后为官,被人称为“词臣”很是不好听,大部分文臣都不屑此道,云幼清倒是不在乎。 七月初八,宜祭祀,宜祈福。 盛安城宫殿之外,有一处以巨石堆筑的祭台,虽比不得皇庙规格,却也筑造的很是宏伟,早年便是为了祈祷降雨之用,如今已经多年未曾使用。 祭坛早已着人清理打扫干净,巨石之上围圆着一个巨坛,巨坛之上一根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祭台外围正拥挤着一圈圈的人群,左右两翼京卫营的人均出动了,维护着盛安与祭台周围的情况。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期待君主能求下雨来,不论是为远在西北的丰茽城,还是此时的盛安。 百姓们都屏住呼吸,偶有交谈,都是小声轻柔,他们知道祈雨一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生怕触怒了天颜。 离祭坛不远的一处酒楼,二楼雅室之内,两扇雕花木窗大开,正好对准了前方的祭台,不论是外圈的百姓,还是祭坛之上主持祭礼之人,在此处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临窗的位置坐了两个人。 梁墨萧看向窗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又看了一眼端坐在祭台一侧的梁承与陆氏,转而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说,“你真的连时辰都能掐算清楚?” 琉璃向着他淡淡投去一眼,低头撇着盖碗内杂乱的茶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只算不掐。” 梁墨萧脸上露出少许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忽而想起,只有街上摆摊算命的才需要掐着指尖扳着手指作推算,而她,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沉静,“你可真是送了幼清一份大礼。” 她摇了摇头,又将手中的茶盖放在一旁,显然是嫌茶水过热了一些,口气温淡地说道,“这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与我无关。” 梁墨萧不语,可他却知道,若是求雨祭礼没有成功,即使祭文写的再出色华丽,也没有用处。 “咚咚咚”,祭台之上鼓声渐起,从低沉缓缓走向雄浑继而高亢,随着密集的鼓声,几台内外都安静了下来,祭礼开始了。 钦天监一位须发皆白的监正穿着宽大的绯色祭袍立于祭台中间,须发在带着热意的微风之中缓缓飘动,还真令人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错觉。 “维承景十年,岁次丁酉,七月戊申朔,八日戊子” 所有人都屏息听着监正宣读祭文,分明简短精炼的祭文在这密集轻点的鼓声之中仿佛宣颂了好久好久。 “神之听之,伏惟尚飨。” 祭文一停,梁承与皇后一同走至祭台中央。 鼓声渐起,震耳欲聋的声音穿透耳际,所有的人都看向帝后,一排排的百姓接连伏倒跪下,如同骤伏的黑夜,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万民跪拜,期待雨水降临的那一刻。鼓乐依旧震天,天空中本还稀疏微薄的云朵,此时竟拨云见日,日光自空中洒下,不偏不倚地照在祭坛之上,照在陆皇后身上,一身金光灿烂,熠熠生辉。 整个祭坛都笼罩在阳光之下,可却只有陆皇后的身上金线璀璨,衬得她一身金红色的凤袍如凤凰啼血一般诡异。 满城的人都呆跪在长空之下,就连击鼓之人都停了下来,天空云消雾散,那一束日光始终维持着原样,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这可是一场祈雨祭礼,如今不仅没有求得雨来,反而云层疏散,日光更甚,一时间,众人深感恐惧。 梁承看到这种情形,眉头一皱,脸色大变地松开了陆氏的手,转头看向钦天监的监正方茂行急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方茂行脸色惨白,他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也能感觉到这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征兆。猛地直直跪落在地,众人甚至能听到他跪下时膝盖与地面相碰时重重的一击声响,在这死一般寂静的祭台上下,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人们心间。 这一束光实在来得太过诡异,叫人如何作答。 “是是皇后,一定是皇后娘娘触怒了上天!”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颤巍巍地喊了这么一声,然后所有人都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地呼声而起,犹如洪水猛兽一般撕咬着所有人心中最后一点认知。一如被感染一般个个口中喃喃地说着,“请皇后娘娘走下祭台!” “请皇后娘娘走下祭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降雨 坐在雅室之内的梁墨萧,远远望着窗外这一场热闹非凡的盛况,眼中带着收将不住的讶异之色,连手中拾起的茶盖都忘了搁下,一时恍惚道,“这也能算到?” 琉璃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以手试探了一下茶杯外沿的温度,见温度降下了不少,这才满意地端了起来,轻抿了一口,随后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向僵立在祭台之上的陆皇后,低声说道,“只能说,陆氏的运气,太差了!” 他淡淡一笑,问,“不知,你原是如何部署的?” 琉璃垂眸看着杯中原本还沉沉浮浮的茶叶,如今已尽数沉落到了底部,低声平淡地回着,“如今这样甚好,再好不过了,不提也罢。” 梁墨萧听她说的如此轻云浅月,把目光缓缓地看向窗外,落到站在陆氏身旁的梁承身上,那一双眼睛如寒冰般,不带一丝温度,却正好看到梁承状似不经意地往边上退了一步,“呵。”见此,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陆皇后原本肃然端庄的面容此刻毫无血色,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亦隐隐发颤,她贵为皇后,随同梁承参加主持过多少大小祭礼,她岂会不知在祭礼之上出现问题会是多大的问题,这不是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去解释的,更何况是发生在盛安城满城百姓的眼睛之下。 他们只会说一句话,“这是上天的指示!” 她便无可辩驳,人,怎么与天斗! 她立刻转头看向梁承,头顶所带的凤钗步摇相互撞击之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却见梁承不知何时站的离她多了这么一段距离,令她原本灰白的面色瞬间化为了青色,可她如今只能求助于他,面色凄惶道,“皇上,这一定只是个巧合。” 梁承看着阳光偏照下,满身光芒夺目的陆氏,又抬头望了一眼此时碧波万顷的晴空,眼眸深邃如古井幽暗,更带了一丝冷冽的寒意,如冬日的冰雪一般没有温度,半晌后他才慢慢说道,“朕也希望只是个巧合。” 陆皇后的背脊微微一颤,她从梁承的态度与话语之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冷漠,她知道,他此刻已经不会轻易出口相助了。 陆正则的陨落,如今的她已经没有母族中人的支撑,出了这样的状况还有谁能够帮助她? 太子!对,她还有太子! 陆皇后的目光逡巡在祭台边侧,在看到梁北珏的身影时眼睛不由一亮,可在看到他无知无觉的眼神时,犹如当头棒喝,倾身泼下一盆冷水,脑中不断回转着一句话,“他不会帮她的,他不会。” 她收回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目光渐渐由涣散变回坚定,将腰板挺得笔直,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姿态立在祭台之上,她依然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有着任谁也无法撼动的尊贵傲气。 她将眸子抬起来,定定地望着台下躁动不安的百姓,口吻坚决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风干物燥,晴空直下也不过只是一个巧合,待到明日潮气过倾,定能天降大雨!” 台下的百姓一时间轻声议论,交头接耳。 “会不会真的只是巧合?” “可是你看,皇上不也站在皇后娘娘身边,这道光打哪不好,怎么正正好打在皇后身上?” “是啊,刚刚天上还有云呢,怎么皇后娘娘一出来,云都跑没了。” 然而这样的对话冒出来没多久,很快便被另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倾倒了,“你们说这会不会是老天爷发怒了?” “老天爷为什么要发怒?难道是皇后娘娘做了什么恶事?” “恶事?什么恶事?他们这些贵人会做什么恶事?” “你们不懂,听说后宫的事很血腥的!” “怎么个血腥法?” “哎,不说了不说了,说出来晦气。” “真不愧是稳坐六宫之首的女人,到底还知道挣扎。”琉璃低头浅浅一笑,声音细细缓缓的,丝毫不为底下的情势所动。 梁墨萧却从她温和淡漠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意味,因为不论陆氏如何挣扎,都只是勉强罢了。 琉璃站起了身子,垂目往窗外人群之中淡然地瞥了一眼,眼波毫无律动。 却不知伏跪的百姓之中,从何处响起了一道涕泪横流的声音,“恳请皇后娘娘给咱们一条活路!” 这一声哭诉再一次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惊惶,或许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天贵胄永远不需愁吃愁喝,可他们不同,若天再不降雨,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今日无粮,明日无水,想想就觉得可怕! “恳请皇后娘娘给咱们一条活路!” “恳请皇后娘娘离开祭台!” 祭台之外,满道皆人,人头攒动,只见乌压压跪倒一片的人流,如人海一般起伏,在这喧闹混乱之中,众民言辞恳切,慌乱不堪,满城癫狂之中,场面却已是再难收拾。 众口铄金之下,陆皇后面色一白,仓皇地向后退了一步,一瞬间冷汗涔涔,轻薄的中衣层层浸湿,众民失控的声音如数把尖锐的利箭,淬了毒一般直直朝她身上射去,她不明白,只不过是一场求雨祭礼,为何会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梁承微微转头,看向陆氏,见她面色凄清的呆立在当场,不言不语,只用一双哀戚茫然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哀伤的悲切,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倍感沉重地摆了摆手,“请皇后回宫。” 站在祭台之后的宫人立刻上前,走到陆皇后身边伸手扶起她的双臂便要搀她下台。 陆皇后一把打开两侧宫人的手,倔强地抬起下巴,眼中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傲气,顿时变回了那个万民敬仰,众妃倾拜的六宫皇后,她面容镇定,带着凌然的倨傲,双手稳稳交叠在身前,徐徐地开口,“本宫自己会走!” 华丽的凤袍红的出奇,金的耀眼,繁复的金凤展翅纹几乎布满整件锦衣,繁花点点的裙裾纹丝不动,她是威严的,端庄的,打从心底呈现出一种高贵的风华,她是六宫之首,谁都不可造次! 眼见着她端坐于凤轿之内,缓缓离去,转过一个巷口便没了踪影。 琉璃抬眼看向八仙桌上静置已久的油纸伞,慢条斯理地说道,“回吧。”继而拾起桌上其中一柄伞,推门而出,踩着轻快的步伐,轻浅地踏在酒楼木质的楼梯之上,不过几个起落便走到了楼下。 祭台的不远处,正面而开的酒楼,施施然从里面走出两道风华无边的身影,在人们还未看清此二人的面容时,便见他们一把撑开了手中精致华美的油纸伞,遮去了面貌。一身玄色,一身墨色,华贵的衣边袖摆,沉静清绝的步伐。 两个手中撑着伞的贵人,在这青天白日下,在这万里晴空中,在这众目睽睽间,徐徐地走了出去。 连梁承都被引得连连往那厢看去,所有人都一脸的不可置信,呆滞地望着这两人远远而去。 瞬息之间,风云变幻。 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幕,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金光,将整个天空都遮住了,沉沉的仿佛要坠落下来,就连最耀眼的太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来得太快,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好似所有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呼啸而起的风在耳边凌厉地穿梭着。 天空的云越来越低,乌哑哑的,昏天暗地的,浓重的墨色,这是要暴雨将至的前奏。 紧接着,就听到了今夏的第一声响雷,“轰隆隆”一声犹如炸响在耳边,“嗒,嗒嗒”,一点,一滴,雨水落了下来,很快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再然后“哗哗哗”地倾注了下来,犹如千万条银丝飘然而下。 “下,下,下雨了,下雨了!” 原本跪拜在地的百姓,此时也顾不得祭台之上所立的君主,慌忙地爬起身,有几个着急的还被磕绊摔倒在地,但他们都不在乎,立马连滚带爬地翻起身来。 均仰着头感受着雨露的降临,雨水淋在脸上,滴在眼睛里,打湿了衣襟,欢呼着,激动着,有些人甚至泪水夺眶而出。 梁承亦松了口气,满眼欣慰地望着底下兴奋的百姓。忽然瞥见宫人撑在边上的黄罗盖伞,当即想起方才不动声色地离开的二人,这二人先知先觉般地撑着油纸伞离去,他急忙指着他们消影的小巷,高声道,“快给朕追住方才打伞离去的二人!” 只可惜,雨声太大,欢呼声太热烈,他的声音被掩埋在了四周交杂的声音之中,无处可寻。 远看朦朦胧胧的街道c树木c房屋c人群,好像被轻烟笼罩着,都只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在密如蛛网的雨丝中。雨点打在青瓦黑檐之上,咚咚直响,打湿了木门雕窗,打碎了纸糊的窗户纸,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美丽的水花。 久旱逢甘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水凼 翌日,宫中传出一个消息。 陆皇后因祈雨祭礼一事,忧思过虑,导致身体不适,被移送至永和宫静养,后宫一切事务暂由宁德妃代为处理。 彼时,琉璃正搬了把高背椅稳坐于流觞阁屋门前,拄着脑袋,看着园中婢女打扫着庭院内四散飘落的落花落叶,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婢女们各个低垂着头,红着脸,又不敢往那处多投去仅是一瞥,即使是余光亦是不敢。 “师父!” 一声欢快愉悦的呼唤声后,院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后一道清凉的碧海天青色身影蹦跳着出现在了雨打的玉簪花旁,色白如玉,清澈动人。 少年轻快的步伐,在擦过墙角之时,腰间摇晃的通透玉环瞬间撞碎了娇莹的花叶,墙角点点白瓣,无力地飘落下来,霎那间,清香怡人,香延几处。 “师父,您坐在这里做什么?”云幼清先是直身立在琉璃身前,而后又觉得这样不对,转而撩起衣摆侧腿蹲了下来。 琉璃看着跟前抬头望向她的少年,漆黑灵动的一双眸子,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十分乖觉的模样,然后再不动神色地瞧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玉簪花,淡淡道,“看着你辣手摧花。” “啊?”云幼清愣了一下,忙回头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地说着,“方才没注意。” 琉璃也没在此纠缠,转而说了句,“恭喜。” 是在说,云幼清因求雨祭文一词,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升到了从五品翰林院侍读一职,一举取代了已经升往更高处的姜祎之位。 “谢师父,这还不都是师父的功劳,”而后,云幼清神秘兮兮地凑近琉璃,直接略过了此事,说道,“您知道外面现在都在传什么吗?” 琉璃的目光始终看着庭院当中,大雨之后,天空变得湛蓝湛蓝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婢女们已经将院子打扫干净,正拿着手中的竹枝扫帚安静有序地退出院外。她没有出口打断他的话语,亦没有回应。 云幼清向来有这个自觉,认为这便是得到了她的首肯,继续往下说道,“外头的百姓都在传,这场雨是老天派了两位贵人带下来的,把您和萧两个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您说有趣不有趣?要知道,这位贵人现在便坐在我眼前。”说着他自己倒是先笑了。 琉璃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这样腿不麻吗?不如去里头搬把椅子出来。” “没事,”云幼清不在意地换了只腿撑着,继而挪着腿又向前凑近了些,一手抓着高背椅的扶手,一手搁在自己右膝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师父,皇后不是被送去永和宫了吗,其实这其中不仅求雨一件事,还有更深一层原因。” 琉璃不置可否,单单凭着求雨一事当然不至于令梁承这么做,毕竟是结发多年的妻子,又贵为六宫之首,太子之母,若只是想堵住别人的口,顶多禁足数月做给众人看看了事,毕竟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淡忘了。可如今,直接令其搬出了鸾凤殿,除非,她错上加错! “你如今的消息倒是及时。”琉璃平淡地应了一声。 云幼清咧嘴一笑,“现在祖父提及这些事都不会避着我了,我是旁听来的。听闻是内廷暗卫查出了之前安贤妃毒害皇嗣一事有暗藏的隐情。”他抬头看了一眼琉璃,见她神情平静,不禁疑惑道,“您是不是知道此事?” 琉璃点了下头,却说,“继续。” 他呆呆地“哦”了一声,接着道,“听说那时候是皇后亲手谋害了自己腹中的胎儿,然后以此事利用当时负责她汤药的太医,嫁祸给了安贤妃,谋害皇嗣历来都是大罪,安贤妃当场就被赐死了,连那个太医全家都没有得到好下场,想想就毛骨悚然,真是太狠毒了!我看昨日祭台外的百姓果然没有说错,做了恶事,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看不过去的从来就不是老天,能惩罚恶人的向来只能是人。” 琉璃唇边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望着天际飘荡的厚重云层,轻风微微拂过面颊,带起发间几缕轻柔的鸦青墨丝,眷恋般地抚过唇角,那种倾世无双的极致之美,简直令人神往。 云幼清抬头愣愣地看着琉璃,只觉雨后水洗的幽蓝碧空,微波荡漾的清澈湖水,墙角独开的芬芳玉簪,缤纷惹眼的嫣红朱槿,这些种种色彩都比不得身前此人的唇角微绽一分。 “师父,我觉得您笑起来特别好看。”云幼清一无所觉,笑嘻嘻地说着,便准备扶着膝盖起身。 他只觉膝上一麻,身子根本站不稳,左右踉跄了两下,便要一头往地上栽去,琉璃见状淡然地伸手托了他一把。 “你们在做什么?”他们身后有人问。那冰凉微寒的语气,无形透出一股莫名的威压,云幼清不由觉得头皮发紧,脖子一凉,回头一看,果然是梁墨萧。 云幼清已经站稳了身子,抬手在后脖处摸了一模,这位大爷最近是怎么了,吃火药了不成?怎么成天一看见他就浑身泛冷,气势凌人的样子,以前不这样啊。 琉璃放下了右手,依旧倚坐在原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同,甚至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闲聊。” “哦?”梁墨萧侧目看了琉璃一眼,又转向云幼清问,“聊什么呢,竟能让公子这样事事不放在眼里的人都高抬起贵手?” “也没什么,我们正在聊皇后嫁祸安贤妃的事,连自己腹中的胎儿都下的去手,这个女人实在太恶毒了!刚刚一直蹲着说话,谁知道蹲久了,腿脚麻了,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跤,师父便顺手扶了我一把,不然非脸蛋着地不可。”云幼清不以为意地上前,解释着方才的事。 梁墨萧在他脸上上下看了一圈,依旧沉着一张脸,说,“要它何用?” “我,”云幼清用手指着自己,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道,“当,当然有用了!” 梁墨萧偏过头已经不愿再搭理他,一副漠视到底的样子。 云幼清犹嫌不够,又兴奋地冲他道,“还有啊,师父不必事事放在眼里,只需将我放在眼里就够了。”说着转过头看向琉璃,笑道,“是吧,师父?” 就在他刚刚转头问完这句话时,梁墨萧轻轻地在他膝盖后方踹了一脚,才刚刚从酸麻中缓解过来的腿,此刻又是一麻,右腿瞬间一歪,失去重心后整个人朝右侧方扑去,扑通一声,栽倒在雨水过后积起的小水凼里。 连日的晴天后,在激荡的雨水冲刷之下,石板路旁的青草坪面出现坑坑洼洼的地方,随后形成了一个个浅浅的小水凼,水凼原本倒映着湛蓝的天空与厚重的云层,此刻却正趴着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年。 云幼清“呸呸”地吐着刚刚不小心吃进嘴里的草叶,挣扎着爬起来,站在水凼之中一脸莫名地看向梁墨萧,“你干什么啊?” 梁墨萧一脸沉静地望着他,眼角难得多了一丝笑意,理所应当地说道,“踹你啊。” 他负手立于青石板路之上,一身秀雅竹纹的玄色薄衫在碧树蓝天之下,呈现着清冷而幽微的光华,如同雨后的坚韧墨竹,无可匹敌。 云幼清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本准备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污水,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没一处干净的,伸手胡乱抹了一把,悻悻地拧着直往下淌水的衣袖,气急败坏地问道,“你踹我做什么?” 显然,云幼清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的心情有了些许愉悦,梁墨萧勾起嘴角,毫无愧色地说着,“让你清醒清醒。” “我很清醒!”云幼清踉跄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下,然后飞快地朝梁墨萧跑过去,正在他以为会扑到梁墨萧时,胸前一支墨玉箫抵住了他的前行,他恨恨地张开双臂向前猛捞了两下,什么也碰不到。 玉箫的主人甚至很是嫌弃地转过脸去,生怕他身上的污泥水渍会溅到自己身上。 琉璃脸色平静地看完这场闹剧,无声地对身后的夏桀指了指身下的椅子,继而毫不在意地起身往身后的厅中走去。 夏桀会意,单手拎起高背椅的一角,面无表情地跟在琉璃后头一齐进了屋子。 见此,梁墨萧与云幼清一同转身,刚向前迈了一步。 “你们俩都不许进来,免得踩脏了我的屋子。”琉璃清冷淡漠的声音立时响起。 两人看着不远处这道毫不留恋地向前走去的墨色身影,又看了眼她方才稳坐的地方,这才发现,琉璃所坐的位置正好在正厅的屋檐之下,地面干燥而洁净,只需稍稍向前一步,便是雨水清洗冲刷之处。 梁墨萧拧眉偏头觑了云幼清一眼,继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怀苏院方向行去。 “臭萧你什么意思啊?你那什么眼神?你还敢嫌弃我?我这样是拜谁所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执笔 “不是不让你进来吗?”琉璃手中捧着一册书,头也未抬地说道。 梁墨萧不以为意地走到书案旁,轻声道,“无妨,我已经替你赶走幼清那个烦人的小子了。” 随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窗牖,缓缓走上前将其推开,清风如倒灌一般翻涌了进来,雨后的空气连风都带了一丝爽意。 琉璃忙抬手按住书案上已经翻飞而起的几张轻薄宣纸,转头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拿起一旁的镇纸压在宣纸之上。 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她何时说过云幼清烦人了,低头继续看着手中已经看了一半的书籍,神情淡淡地问,“有事?” 他漠然片刻,低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陆氏一事上,还亏得一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琉璃怔了一下,没有抬头,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低低地开口,“难道” 梁墨萧把自己的目光转向窗外,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这次却没有迟疑,慢悠悠地说,“是太子堂兄。” 琉璃应着,捻起书页向后翻了一页,淡淡地问,“他,究竟是何意?” “不知道。”梁墨萧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或许他是在帮你,或许他是在帮自己,”琉璃随口答了一句,口中有着漫不经心的味道,“他终究是有着他的目的,与你不相冲突便好,我见你似乎不愿动他。” 梁墨萧皱眉看着始终认真看书的琉璃,上前两步一抬手抽走了她手中的书,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名,低声念出,“《锦耀编传策》?”又将目光从书上略略移开,似有若无地瞄了琉璃一眼,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不悦。 琉璃抬眸看了一眼被他抢走的书籍,见他似乎十分在意这本书的样子,端正地坐好,好整以暇地望向他,淡淡地说,“有问题?” 梁墨萧毫不迟疑地举起手中的《锦耀编传策》,看向她严肃地问道,“你要去锦耀?” 琉璃一愣,唇角微微弯起,手指向后窗的位置随意一指,起身抽下他手中的书,将书册翻到最后一页举到他眼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本书你不觉得眼熟吗?” 淡淡墨汁的一个章印痕迹,上面赫然四个小字——萧园藏书,这本书竟是从萧园藏书阁内取得,难怪她方才朝后窗的位置一指。 “不止《锦耀编传策》,《梓云编传策》c《番月编传策》c《夏凉编传策》,还需要我列举吗?这些你不都看过吗?上面还有你留下的注释,标注的不错。”琉璃坐了回去,继续低头翻到刚才看过的那一页,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恍惚间忆起,那日被雨水绊住了脚步的你,曾对我说‘能不能离我远些’,今日这个举动,实在耐人寻味啊,莫非是担心我会去锦耀帮助凌湛?” 梁墨萧望着她低垂的脸,那霁月清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温凉似水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那口吻甚至是满不在乎的。 可这一句话却在他心中落下了莫名的一击,屋外忽起的和风从窗口处吹拂进来,连带着远处的蝉鸣声都洪亮了几分,无论是风的触感还是蝉鸣的声音,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听见了,可是心里骤然升腾起的一丝烦躁究竟是为何? 担心?他为何要担心? 见他久久没有出声,琉璃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着说道,“我不喜欢凌湛。”随后仔细地看着书页内夹杂的一张薄纸,随手拎了出来,神情格外认真。 往日里如斯沉静的梁墨萧,此时呆怔在当场。 不喜欢凌湛?那么 “的处世方式。”琉璃缓缓地补充了一句,当即指着手上的薄纸轻声问道,“这份锦耀皇宫的地图是你所画?” 梁墨萧的气息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他以手指轻按桌面,很快恢复着平静,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 琉璃点了点头,“画的十分工整,也没有出错的地方,连宫中小路都很是清晰,不过这一处,”她指了指纸上东宫的位置说道,“这里其实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听着她的分析,梁墨萧忍不住偏头看她,她的眼睛始终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图,手不断在纸间比划着,专注的神情让她本就无可挑剔的容颜更加出尘绝色起来,透出了一种淡淡的光泽。 琉璃说着,发觉对方并没有在听她说话,抬眸时见他看着自己,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向他看去,眼神中似乎在问“怎么”。 梁墨萧将自己的脸转向一边,盯着窗桕上繁复纠缠的镂空雕花,说,“你似乎对锦耀皇宫的布局极为清楚。” “简单了解了一下。”琉璃不以为意地说道,而后将薄纸夹回书页内,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简单? 这可不简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点了点,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后,也不见他说话,仍矗立在一旁。 琉璃看着手中的书,问道,“你是否还有别的事?” 梁墨萧点头,踌躇了一下,轻声道,“下个月月初,出发去西宁城,你与我一同去,盛安这边的事不必再插手管了。” “西宁城?”她终于转过目光正视他,眼中第一次露出迟疑与思忖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终于还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低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有问题?”梁墨萧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抹幽深。 “你”琉璃说了这一个字,又将眼睛转向一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将口中的话说出来。 “嗯,是的。”梁墨萧声音沉郁,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包含了许多不能道明的意味。 而琉璃后面的话亦未说出口,两人却都明白了,可谁都没有继续往下说。 “听闻西宁城是南夜最舒适宜人的地方。” 梁墨萧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确是如此,西宁城三山环绕,终日缭绕在云雾之间,空气清新,宜室宜居,不仅如此,当地的民风很是有趣,总是有许多新奇的玩意,皇祖母倒是喜欢的很。” 琉璃将目光转向他,那张始终平淡无波的面容上,此时唇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似乎离冬荣谷亦不远,改日倒是要去拜访拜访谷主。” 他垂眸一哂,点点头,“也好。” 随即回转身倚靠在窗户旁,看了眼窗外的景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目光移向琉璃,她又低下头去看书了,不过这个姿态,使得她丝绸般滑顺的脖颈肌理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夺目而明媚,他不动声色地撇过头去,声音虽然沉静却仍透着一股笑意,“带你领略一番今夏雨后的流觞阁。” 琉璃禁不住抬头看向他,在清风翻动的窗口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清俊,低声问,“何意?” 他没有回答,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琉璃微微蹙着双眉,看了他许久,才十分勉强地放下了手中的书,缓缓起身朝他那个方向走去。 琉璃平日很少打开这扇窗户,一来,这个方位流动的风风速太过肆意,会掀翻她书案上的纸笔,二来,这边窗外是一处矮小的林山,夏日的蝉鸣十分吵闹,会干扰了她的清静。 窗外的山林在平日看来就如堆叠出来的一般,侧目看去又像是摆出来的,山林十分平稳且舒服,远远望着也有几分可人心意。毕竟就这样一方隙地,只几块石头c几丛青竹道清流,不远处的顶尖还有一座飞檐小亭,山腰上只一步即可跨过的玉石小桥,就形成了一处万物聚生的山野树林。 可此刻从屋内开窗望去,仿佛所有此起彼伏的突出之物都像平铺在一张画卷之内,山石林木因雨露的润泽,皆泛着晶莹欲滴的光彩,令人有一种看不清远近的错觉,犹如有人执着一支笔,大胆地在这天地之间描绘了这样一幅生动逼真的画卷,倒确有几分妙趣。 “不知我们是否也在他人的画卷之内,生动且恣意地活着?” 一道淡薄微凉的声音从头顶不徐不疾地传来,琉璃抬头看向微抿着薄唇的梁墨萧,而他也正用一双幽深无波的眼睛看着她,这双眸子里有过寒凉刺骨的冷漠,有过隐忍沉郁的深暗,亦有过灿若星辰的光亮,此时,却无一丝轻泛的涟漪。 她低下头,再不看窗外一眼,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拉开矗立在窗前的梁墨萧,伸手将两侧大开的雕花窗牖“嘭”地一声关了起来,恬淡平缓的声音中带了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冰冷,“若是如此,我也要做那执笔之人!” 梁墨萧微微诧异地看向已经垂下了双手的琉璃,嘴角不知不觉氤氲开了一道清绝高华的笑意,轻快地说道,“是啊,江山执笔,轻点如画,还是要自己亲手描绘的才来得更有趣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借还 宏伟空落的永和宫,整座宫殿的占地比之鸾凤殿更大几分,越发显得清冷至极,屈居此处,与外间相传的皇后实则落入了冷宫,又有几分区别。 长夜当空,整座永和宫都沉浸在漫漫无边的黑暗之中,仅有殿前几盏灯火微弱的宫灯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来晃去,隐隐约约地点亮了几度落漆的深青色宫门,以及廊下所立的两个无甚表情的宫人。 即使陆皇后迁居如此清冷的永和宫,宫人们依旧不敢有所怠慢,无论身在何处,她皇后的身份却不曾有过改变。 宫人们十分勤快,久未人居的宫殿,如今已经打扫的纤尘不染,砖面斑斑驳驳,一看便是许久未曾有人踏入,青石砖铺就的地面,还隐约可见钻出的野草刚被清理的痕迹。 可哪怕再宏伟威严,也不能改变这确实是一处已经被人淡忘的地方。 “太子殿下!”殿门两边的宫人都恪守本分地立在门外,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一双勾爪描金登云靴出现在眼前才惊慌地抬起头,原是梁北珏。 梁北珏点头,轻扬下巴示意他们开门。 陆氏正坐靠在后殿的软塌之上,两只暗红苏绣织金方枕交叠垫在身后,手中捧着一只缠丝玛瑙碗,一勺一勺优雅地用着碗中的金丝燕窝,动作轻缓,仿佛她此刻仍身处于金碧辉煌的鸾凤殿内,丝毫没有身处冷宫的感觉。 若是没有眼中那抹冰冷不甘的话。 梁北珏静静地立在下方,耐心地等候她用好燕窝,漱完口,拿着金丝攒牡丹绫帕轻掩嘴角,继而端起一盏桂花香茶,始终没有说话。 陆皇后拽着手中的绫帕,抬眸轻柔低宛地说道,“太子果真是贵人,难得还记得有我这个母后?”语气中带着一丝怒火灼烧的意味。 “母亲说笑了,不论我记不记得,都无法改变您是我母亲的事实。”他微微而笑,姿态恭敬,声音沉稳有礼,无论从何处都挑不出错来。 只是这声称呼,这句话语。 “你!”陆皇后收住声,目光暗沉地盯着他,许久不曾说话,长久的静默后,她才缓缓开口,言辞却忍不住激烈了起来,“求雨当日为何不出口求情?我知道你有那个能耐!只需你开口,莫非还糊弄不住那些无知的百姓?” “糊弄?”梁北珏低低一笑,镇定的面容在幽暗的灯火下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楚,只听他低声回道,“他们说错了吗?” 陆皇后端着茶盏的手一抖,不敢相信这句话竟是出自台下之人之口,将茶盏重重地放置在几案之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只觉心间的怒气已然控制不住,“我若不是一心为你,又何必做那些多余之事?” 梁北珏终于抬眸望了她一眼,声音轻缓,慢慢的说道,“母亲也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 她猛地一怔,在他不动声色的目光之下,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目光灼灼看着他,颤声道,“我自然是为了你。” 梁北珏的唇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他向来沉稳镇定,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都能冷静应付,可此刻,脸上却带上了淡淡的自嘲,这样的话,他无法给予回应。 陆皇后复又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以茶盖掩去她此时脸上的神色,愤怒又不知所措。 默然许久,脸色才得以稍稍缓和,她改为温和慈善的模样,声音柔和地说道,“若非你父皇惦念旧情,你可知我会有何下场?” “我知道,母亲如今不正是毫发未损吗?”梁北珏的声音低喑而沉稳,似乎不论什么事,都无法影响到他一分。 “毫发未损?”才将将收住的情绪在梁北珏面前,在自己的儿子面前,陆皇后气急,挥手将几案上的茶盏打落了下来,热气腾腾的茶水透过破裂的瓷壁,迅速吸入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地毯之内,只余几朵鹅黄明亮的桂花残破地挂在瓷杯里,注定是被遗弃的下场。 她用力地呼吸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恨恨道,“我如今身处这永和宫中,与冷宫有什么两样?你身为太子,却有一个身处冷宫的母后,就不怕被人诟病吗?” “母亲多虑了,您所想的事并不会发生。”他徐徐地说道,“何况,永和宫乃百年大殿,并非冷宫,母亲莫要想岔了。” 这么平静的话语,却比当日祭台之下的万民指责更令人惊惧,好像胸口被人重重击了一拳。 她愕然地望向他,在这灯火昏暗的大殿之中,她看见他沉稳如斯的面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她定定地开口问道,“记得你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之后,便一直如此,同我与你父皇都不亲厚,我以为是因为那场大病使你转了性子,可现在我却是不明白了,难道是我这个做母后的哪里做得不好,你才要这样气死我才甘心?” 梁北珏的面色微微有些动容,他垂首立于殿中,站在与陆氏不远不近的地方,良久之后,声音飘渺地说道,“母亲,我始终都叫着你一声母亲。” 陆皇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是啊,你这孩子,打小就唤我母亲,就是后来我成了皇后,也不肯叫我一声母后,母亲,倒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对其母的称呼。”她说着说着,便眯起了眼,可她是当朝皇后,难道还当不起他一声母后吗? 梁北珏看着不过片刻温和便眸光冷峻的陆皇后,缓缓说道,“借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若是还的晚了,怕是连本带利都还不清了。” 在她震惊的目光之下,梁北珏拱手道了一句,“母亲请尽早歇息,孩儿告退。”说完迈着稳定的步伐毫不留恋地朝后殿大门行去,头也不回。 明亮的天光,纷纷扬扬的大雪。 冬日的暖阁,虚掩的窗户,窗上粘合着厚厚的窗户纸,屋里四周燃着悄然无声的银骨炭。 梁北珏轻轻推开窗户的一角,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气猛然间侵了进来,他紧了紧衣领,望着屋外凋零的枝桠挂满了厚重的白雪,细碎的一点点往下掉落,只觉好生无趣。 王府内景色千篇一律,他不明白父王为何不与皇伯父一道去玉寿山休养,记得山上有好几处温水汤泉,往年这个时候都是与墨苏待在一处做学问,底下跟着好几个吵闹的弟弟妹妹,却是无比的热闹。 而今年,也不知父王与母亲二人在做什么,终日神神秘秘的,尤其是父王,似乎很忙碌的样子,每日来去进出王府数趟。如今是春阳过后,百官皆调停休养,多数重臣亦随驾去了玉寿山,便是外面街市两旁的铺子都关着门休息,何来这么多事? 梁北珏阖上窗户,悄然地走出了房门,父王与母后的寝卧在前院,而那些侧妃妾侍们都是住在后院,而他白日里都喜待在暖阁之内,因为身份的原因,也无人敢来打扰他。 前院与暖阁相距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假山并一池湖水,如今已经结成了厚厚的冰,他看了看层层叠叠的屋檐,高翘的飞角,这样的王府建制是他们府上独一份的。 世人皆知,当今君主对这位胞弟的荣宠繁盛。 前院来往不断的人,令他隐隐有些诧异,这两日府中为何忽然来往了这么多人。他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前走去,却净挑选人少的小路行走,只因他不喜一路来仆从婢女们不间断的行礼。 清晨的空气夹带着凛冽的寒意,向着他扑面而来,他裹了裹身上绣了昙花图案的貂绒披风,走在前院后窗的一处僻静小路上,隐在飘扬的大雪之下,看不清身影。 “王爷,此行不会有危险吧?” 是母亲的声音,梁北珏缓缓停下了脚步,是何事令母亲如此惊慌?危险?父王要去做什么? “放心吧,方崇震在北垠城外驻守的三万兵马皆调过来了,你便在家等着本王凯旋归来,哈哈哈哈!” “妾身定携府中众人静候皇上佳音。” 梁北珏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亦不知在原地矗立了多久,只觉身上冰冷的气息慢慢渗透了进来,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只有耳边不断重复着一个声音,“皇上。” 谁是皇上? 他恍然惊觉,仓皇地朝王府外奔去,一直往前走,他记得他一路朝着南城门方向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然后,四周都变得漆黑,他拼命地在黑暗中奔跑,却怎么都跑不出去。 再然后,耳边有人焦急地呼唤声响起,“珏儿珏儿” 他茫然地睁开眼,好多的重影围绕在他身边,既陌生又熟悉,他张了张嘴,发觉口中干涩异常,说不出话来。 “珏儿,你吓死母亲了,受了风寒怎么还往府外跑,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整整三日!” 他呆呆地望着陆氏,觉得脑中嗡的一响,昏沉的脑中一阵剧烈的轰鸣。 眼前尽是黑暗,黑暗之中还带着一股冰冷的血腥之气,不知是来自自己喉间的血味,还是来自遥远的玉寿山。 连绵不绝的白雪,盖不住雪色之下的猩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离城 绵延的群山,长路漫漫。 雷雨后的青山,入目之处皆是苍翠欲滴的浓绿,缭绕的雾气还未来的及散尽,如一缕轻纱缠在腰间。 琉璃与梁墨萧由盛安城出发,一路向东而行,前往途中必经之地——淮阳郡。 山谷之中,马蹄飞踏与车轮转动的声音徐徐传来,一驾轻简的青布马车匀速地奔走在山道之上,毫不起眼。倒是马车前头的那个少年,两匹马,骑一匹,带一匹,看起来更打眼一些。 “郑淳良死了。” 琉璃倚靠在薄丝浣花软枕之上,不紧不慢地抬了下眼皮,看着本就空间狭小的马车,在多了一个梁墨萧之后,越发显得拥挤起来,竟是有一种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的错觉,她下意识地说了句,“还是外头的空气更好些,你不必与我挤在这小车之内。” 梁墨萧看了她一眼,出萧园时,他提议乘坐园内的马车走,她执意要坐自己的马车,眼下倒是赶起他来了,他不以为意地回了句,“无妨,我并不觉得挤。” 我觉得,琉璃无奈地抬眼望着马车内青绸布覆盖的篷顶。 梁墨萧不由“嗯?”了一声,原是琉璃无意识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继而随口问了句他方才说的话,“怎么死的?” “被灾民趁乱打死的。”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好似在说着什么稀疏平常的事。 琉璃慢慢点头,同样平淡地说道,“好,也算死得其所。” “丰茽城因旱情救灾不及时导致,爆发了起义。” 琉璃接过话头,说,“起义不也是你预料之内的事吗?” “战事甚至蔓延到了遥城。”梁墨萧漫不经心地回了她一句,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垂挂的雪色薄纱垂帘,帘上又绣着这样无比繁复的图纹。 琉璃没有回应,静静地等着梁墨萧的下文。 “不过这次起义军的规模并不是很大,遥城的守边将领路鸣是我手下的人,已经将义军镇压,不过,起义军的首领还是自刎于阵前了,底下好些有骨气的都随他去了。” 琉璃的目色有片刻停顿,不过并不明显,很快就看向了车窗外浮动的山峦花影,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燕绥如今如何了?” “他很好,拿着自家的银子出来安抚了百姓,并承诺义军中人,缴械不杀,如今,已经上书朝廷,令上头处决贪官并发放粮饷以慰灾民。反倒是王铭锋,焦头烂额。”梁墨萧慢悠悠地说道。 她浅浅地弯了下嘴角,没再说话。 淮阳郡离盛安城不远,两厢距离不过一日路程。但因淮阳郡是由东去往帝都最近的县郡,来去出入的人还是比较多。 在郡内歇息一宿,第二日清晨,琉璃醒的比往日还早一些,所幸便起来洗漱一番,准备出屋用早点。 她推门出去,夏桀已经直身立在了屋外。 穿过宅子院中小径,院落里四面种满了八宝景天,看着花瓣小小聚拢成一只只小球形状的花伞,成片成片地开放在角角落落,群花聚顶,或白,或紫红,或正红,色彩明丽多样,鲜艳无比。 而它的叶子又异常青翠,不论是干旱季节还是炎热的天气,都长势喜人,即使是冬日枯萎到落叶,依然能继续生长出来,极其顽强。 探过花丛,沿着小径的石子路,走向花丛另一头的屋子,梁墨萧已经坐在屋外的青石板桌旁,看到她来,对着一旁的仲商点了点头。 琉璃下意识地抚过底下俏生生而立的艳丽花瓣,丛丛簇簇深深浅浅地绽放在她手中。眸中倒映着他的一身玄色,墨色中流动着赤红的幽暗,即使是在群花环绕之下,依旧无法夺去他的颜色一分,尤其眸间隐隐波动的一抹冷色,勾人心魄。 不一会儿,仲商亲自提了两个食盒从远处走了过来。 “需要趁着这些日子游逛一番吗?”梁墨萧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琉璃,问。 琉璃抬眼看他,毫不犹豫地回道,“不需要。”眼睛却是探向了仲商从食盒之中取出的早点。 燕窝薏米粥c水晶冬瓜饺c如意糕c樱桃酒酿 平日里最喜食这些点心的琉璃,面色反而淡了下来,她轻叹了口气,“日日如此精细,反而失了新意。” 梁墨萧一愣,随口问道,“可否要出去吃?” 她手中已经拿起了汤匙,摇了摇头,仍是十分认真地用起了眼前的早点,喝了两口粥后,脸色顿时好了几分,梁墨萧见此,顺手用公筷替她夹了一只水晶饺。 待众人用好早点,稍加休整,又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驾马行在山道之上,看着马车外深蓝的天空渐渐转变为浅蓝,刺目的太阳紧接着跳跃出了山峦之巅,阳光虽然耀眼,天气却不再那么炎热了。 琉璃坐在马车窗边上,纤手支颐着下巴,静静地望着车外掠过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静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由宽阔平整的官道转入山路,路面虽没有崎岖不平难以奔走,却也渐渐的人烟稀少起来,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声响起。 这时,只听见山林中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继而,一声高昂粗犷的声音在车外叫喊道,“打劫!” 只见马车前,一条手腕粗细的大麻绳明晃晃地悬在路中间,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然后,从山林四周瞬间围过来几十号人,各个一身黑装,看起来不甚整齐,头上还围了一块黑布条,腰上系着黑线带,十足的山贼模样。 “你们是山贼?”断雨摇了摇手中的马鞭,一脸惊异地说道,眼中却隐隐流露着一抹异样的兴奋。 其中一个似乎是这群山贼的领头人,立刻粗着嗓音叫道,“少说废话!东西都留下,老子保证你们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 断风极其配合地回道,“还要留下东西?要留下哪些东西啊?” 那山贼一愣,显然是第一次碰见这样反应的过路人,既没有被吓到惊慌失措,也没有要钱不要命的奋起抵抗,居然还和他答起话来了。 他“哼”了一声,一晃手中亮闪闪的大刀,高声道,“钱财通通放下,马匹全部留下,”看向夏桀时,不由撇了撇嘴,这年头连个赶车的都能穿这么好,恨恨道,“还有你们身上挂的腰上别的,凡是跟金银玉器这些字眼儿沾边的东西统统给老子摘下来,车里的人也都给老子出来!” 琉璃脸色有些莫名地看向身旁的梁墨萧,随即眼中闪过点点亮色,似乎此时的状况引起了她的一丝兴味。只见她抻了抻衣袖,掸了掸衣摆,慢悠悠地起身撩开了帘子。 梁墨萧勾起唇角,微微一哂,看来今日是要陪她好好玩上一玩了,随之跟在她身后走下了马车。 山贼们乍看见两个俊俏得好像天上地下都难寻的公子从车上下来,一来便是一双,一时禁不住瞪大了眼,尤其是他们身上穿戴的,无论是衣料还是身上挂的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不由邪邪地大笑,这下可发了笔大财! 断风一见梁墨萧二人亲自下了马车,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看了一眼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山贼们,心中默默替他们哀叹。 夏桀看到琉璃下了马车,他立刻站到了她后头,眼中却升起了一抹无奈之色,他知道,他这位由着性子胡来的少主,又不知因何莫名其妙地对此起了兴趣。 琉璃逡巡了山贼们一圈,笑意盈盈地站在了马车旁,含笑望着山贼头子,口吻温和道,“若是不呢?” 在这一张最让人无可挑剔的脸上带起明媚的笑意,本该是无比动人心魄的,此时却不知为何竟让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只觉有一股冰寒的凉意从脚底直窜脑门,众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山贼头子摸了摸汗毛直立的手臂,强撑着说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可说这话时,语气中明显底气不足。 “嗯,那是如何不客气法,我倒是想见识见识。”梁墨萧适时地发了声。 那山贼头子此时也是有些犹豫起来,不会这么巧正好碰到了一枚硬钉子吧,犹豫间瞥向了他们身旁的青布马车,暗暗想着,若真是什么厉害角色,怎么可能乘坐这么普通不起眼的马车,一定是自己想岔了。 “那可就怪不得老子了,”他狠狠地说着,并且对着身后一挥手,“兄弟们,给我上。” 只见四周所围的一众大小山贼动作整齐划一地亮出手中的大环刀,一时间,刀背上铁环相扣之处“哗啷”作响,只听声音的话,确实有几分壮观。 琉璃伸出一只手,向前摆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笑眯眯地说,“莫慌。” 在她笑意嫣然的神态之下,轻浅的两个字却似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气势,如同圣旨一般令他们齐刷刷停下了脚步。 只听她道,“在下只是有些好奇,除了拿刀上前砍人之外,你们可否还有其他招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山贼 其他招数? 什么其他招数?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这帮被劫之人能如此坦然,相反,他们心里却被搅得慌慌的,这究竟是谁劫谁啊? “看来你们没有,”琉璃淡淡一笑,才刚冒出的那点兴味转瞬消失殆尽,平静地转头看向梁墨萧,说,“那么萧公子可有其他招数?” 梁墨萧似笑非笑地回看过去,凉凉道,“怎么敢令公子失望。” 山贼头子虽没经过什么大风浪,可此时也是真的发觉出了不对,不禁两股颤颤,可若是就此落荒而逃,他还怎么在这个山头混,还怎么让手底下这帮兄弟信服,硬撑着头皮也得上前,他猛踹了身边之人一脚,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老子上!” 山贼们连忙回神,口中大喊大叫地举着大刀奔跑上前来。 霎那间,林中萧瑟,天色昏暗,群山之中长风呼啸而过,有如惊涛骇浪倒海而来。 不过须臾,所有举着刀往前跑的山贼俱停下了脚步,惊慌地看向不知何时从右肩上伸出的一只粗壮的手臂,而这只手正轻巧地捏着自己的喉间,好像只需微微用力,就能直接捏碎他们的喉咙。 有些胆子大些的不住地转动着眼珠子,用余光瞟向身旁之人身后所立的究竟是何人,却见这些人一个个身着衣饰上下一片漆黑,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而这一双双眼睛,看人时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具具尸体,毫无感情。 这不是普通的家宅护卫。 这是杀人武器! 只有那个山贼头子自如地举刀奔跑在山林之中,无一人对其下手,直到喊叫声如被人抽刀截断一般瞬间没了声音,他才恍然惊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只见林子里无声无息地多出了许多人,只一瞬便拿捏住了众人的命门,如蝼蚁一般。 “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刀无力地坠落在了山路间的石块之上,声音刺耳而尖锐。 他张着嘴呆愣了许久,才颤巍巍地说道,“公子,哦不,大侠,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您高抬贵手,饶小的这一大家子一命吧。”说着直直跪了下来,语气与神情倒颇有几分真诚。 一大家子? 梁墨萧缓缓走到他跟前,冷冷地问道,“淮阳郡外这一带向来太平,何时竟多了你们这么一帮山贼?” 山贼头子怔怔地抬头看向梁墨萧,一时弄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这怎么还问起话来了,可一触到梁墨萧冰冷的眼神时,脑子一激灵下,和盘托出,“小的们并不是淮阳郡上的人,我们都是从丰茽城流窜过来的,吃不上米喝不上水的,为了活下去,脑子一想不通就干了这种营生,毕竟帝都以东的百姓,生活的比起西面的好太多了!” 竟然是丰茽城,这两边相距可不远,若真是如此,一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梁墨萧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次旱灾到底还波及了多少百姓? “这些人都是丰茽城过来的?”梁墨萧的眼睛扫了众山贼一圈,徐徐问道。 “是的是的,也只有我们这些身强力壮的还有力气走这么多路,那些个老人小孩,每日只能吃些树皮树根,也不知能撑几日,更不知还在不在?” 梁墨萧的右手食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天灾最是无法受人控制,原来丰茽城的旱情已经到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地步,若非亲耳听闻,他竟对此毫无感觉。 “我会立刻告知淮阳郡郡守这一带山贼横行一事,”梁墨萧顿了顿,扫了一眼颓然丧气的山贼头子,继续道,“我只问你一句,你们是愿待在淮阳郡内,还是希望能够回丰茽城?” 山贼头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是没听明白他所说的话,却也张了张嘴道出了心中所想,“虽说丰茽城没有此地富裕,可毕竟那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若不是被逼无奈,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愿离开家乡,可现在回去,不也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丰茽城如今已经派下了新任巡抚,并且有钦差协理,等你们此行返家,大约旱情也已经得到了控制,我言至于此,至于如何选择,你们自己决定。”梁墨萧毫不留恋地回身,抬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 山林中多出的这一批蒙面暗卫,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时瞬间没了踪影,好似刚才惊悚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若非喉间还隐隐有些发涩。 琉璃牵动了下嘴角,沉默不语的与梁墨萧一齐踏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跑动,车轱辘踏过平躺在山路中间那根拦路的粗麻绳,马蹄踢踏间,很快便消失在了这一众山贼视线之中。 “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明明早已知晓西北将会大旱,若是提前部署本可以解丰茽城百姓于水火之中,本可以避免流民家园失所到处奔窜,不必受此劫难。 梁墨萧凝着眸看向琉璃,眼中是一片沉静似海的坚定,“无悔。” 无悔。十年以来早已练就了一颗刚硬的心,只有夺取大权,南夜在握,他日才能在面对铁蹄踏血破山河时一指江山。 琉璃默然,望着窗外的眼睛眼皮一跳,光耀明亮的日光打在她脸上,一时间映衬得她面色雪白,白的有几分异常,而她的右手又不受控制地捏向了衣袖上的银丝绣线。 她犹豫了,心中忽然浮起一丝彷徨,似乎是她将这个一心向阳的少年推向了无心无情的深谷,走得越远,便越再难回头。 马车之外,弯弯曲曲的道路两侧是绵延不绝的青山,静静地听,还能听见远处流动的溪水声,山道两旁零星居住着几户依山傍水的人家。如今是夏末秋初,马车奔跑间,渐起的凉意透过纱帘穿梭于车厢之内,本该十分惬意,如今竟觉得微寒。 “公子。”梁墨萧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直到她习惯性地捏起袖上的绣线时,他才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的神思。 梁墨萧看着她略微出神的模样,微微皱眉,说,“公子昨夜未休息好吗?为何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她合了合眼,将眼中那一点恍惚掩藏而去,默了许久,最终淡淡道,“无事。” 闻言,他偏头看向琉璃,她分明便近在咫尺,因马车空间的狭小,甚至能听见她轻浅细致的呼吸声,可有时候又觉得此人如隔云端那般遥远,远到看不透她心中所念,远到她每每与他划清界限。 梁墨萧蓦然转头,不再看她一眼,车内一路寂静。 从淮阳郡到西宁城,路弯曲折,待到午后,从山路走回官道,一路上的行人商队便多了起来,马车外也多了些嘈杂的声音。 琉璃抬手在矮几侧方敲了一敲,“咔”地一声,隐藏于矮几的八宝暗格弹了出来,她伸手从其中取了一份风干的薄荷,泡煮在几上的茶壶之内,不过片刻,车厢之中便萦绕了一股令人清心净气的淡雅之香。 她深吸了一口气,琉璃般通透的双眼恢复了明净夺目的澄澈。 见梁墨萧正沉着脸凝视着窗外,等到马车跑至人群稀疏之处,琉璃淡淡说了句,“其实我这几日,心中有些不安。” 他侧过头看她,眸中带了一丝怔忡,仿佛有些不能确信她是在对他说话,只能下意识地问,“什么?” 琉璃垂下头去,看着置于膝上的手指指尖那点光泽,原本通透明亮的双眸此时染上了一层犹疑,“莫名的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应当不是好事。” 梁墨萧神情一顿,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起这些,眼中微有诧异,从未见过她这样,在对待一件事情上如此不确信过,默了默,不禁宽慰道,“或许,并非如此,只是这些日子你思虑过度。” 琉璃将目光投向窗外过往的人群,在这午后盛放的光芒之下,金色的光线透过薄纱垂帘照在她脸上,影影绰绰的,使她整个人都迷离起来。 商队在路过马车旁时,繁杂的声音混杂在其间,可琉璃那道轻而低缓的声线犹如穿透在众声之外的一道清音,清晰地传入了他耳内,“但愿如此。”语气分明是无可奈何。 可她亦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靠向车壁,休憩起来。 梁墨萧凝望着她许久,复将视线投向了车外人群渐渐稀疏的道路。 马车似乎正朝着一条没有尽头的方向而去,一眼望不到底,漫漫复漫漫,行行重行行,就如人的思绪一般,四处延伸。 车帘外,阳光反射于两旁的缤纷色彩,映照进来的颜色红色黄色交杂,温暖而亮丽。他拿起安放于马车内的那条雪丝锦纱,轻轻盖在琉璃身上,而过于软滑的锦纱却随之迅速向下滑落。 梁墨萧连连伸手去接,便见琉璃睁开眼轻巧地拉住了锦纱的一角,那双干净的眸子如能洞彻人心一般静静地望进他眼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西宁 暮色沉沉,风雨欲来,雨水倾盆。 经过紧赶慢赶地行路,窗外的景色在雨水冲刷之下略显模糊,山峦起伏似乎也比平日要朦胧一些。在重峦叠嶂之中,青布马车行走在暴雨之下,车顶以一张油纸覆盖,马上之人身着蓑衣,顶风冒雨一路飞奔,只为了在西宁城城门关闭之前赶至。 城门口悬挂的两排火红灯笼在风雨之中摇晃不定,长长的两列横来飞去,大雨骤至的暮色比往日更暗沉几分,往常会于暗夜里燃起的灯火,此时只要点起便会随风随雨瞬间熄灭。 守城的几个看门兵紧紧地聚在一起说话,聊得远些的就是帝都城近些日子发生的几桩大事,近些的就聊一聊西宁城内的家长里短,就为了等城门关闭的时间一到,赶紧回家避风雨。 琉璃一行人便是这样匆匆跑进了城内。 “这大风大雨的还有人进城呢。” “来的真是凑巧,要是再晚些可不得在城外凑合一晚了。” 看门兵嘀嘀咕咕的声音过后,西宁城的城门缓缓阖起,随之重重地落下了铁质门闩。 因着雨天,城中大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都关上了门,趁着雨势,仅能看见路两旁微弱的灯火明暗不定,仿佛那一点明明灭灭的光芒都要随着大风飞去。 三山环绕的西宁城,青山碧水下,民风新奇的东城。往来行人商队频繁,街上可下榻的客栈众多。他们选了一家萧氏名下干净整洁又清静的客栈住下。 “今日这雨下的可够大的,真看不出来西北还闹着旱灾呢。”断风连忙除去身上所穿的蓑衣,甩了甩袖间浸湿的水渍。 夏桀打起伞护着琉璃进了客栈门,梁墨萧随在后头。 暗红的灯火在纸糊的灯罩之下飘忽不定,断风忙吩咐店家小二在房中备好热水以供众人梳洗,又指使他于两刻钟后在雅间摆下晚膳,倒也妥帖得很。 数日奔波疲惫,几人回房清洗穿换好衣服后,才算放松了些。 琉璃正在屋中擦拭着湿发,屋外静悄悄一片,她却能隐隐感受到门外走过了一个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她轻声道了一句,“进来。”能这般毫无动静地走动,唯有一人,便是夏桀。 轻微的开门响声,琉璃匆匆擦了几下头发,自然地将手中的干布朝后一递,粉嫩的嘴巴上扬起温暖的弧度,眉眼弯弯的,倾世容颜之上呈现着娇俏少女该有的神色,笑道,“总是需要麻烦你,对了,这些时日怎么都没有收到” 直到镜中倒映出那道玄色的风华身形,琉璃怔愣着停下了口中的话语,猛地缩回了递出干布的手,惊诧道,“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梁墨萧清冷沉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微眯的双眼表达着他此时的不悦,连屋中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 琉璃定定地看向镜中渐渐走近的身影,哂笑地说了一个字,“你”说完后却顿了下来,似笑非笑的模样。 梁墨萧默默地,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睁了睁眼将视线移向了桌角。 琉璃弯了弯嘴角,轻声道,“你的功夫在阿桀之上吧?”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完全肯定。 梁墨萧的脸色倏地暗了下来,还以为她是要说什么,又是阿桀,随即不快地回道,“打过才知道!” 琉璃看了他一眼,继而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了门口,夏桀已经循声推了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条绸面顺滑的锦缎。 “阿桀。”琉璃起身前给了梁墨萧一个眼神,算是回应他方才的问话。 然后走到夏桀跟前将手上的干布递了过去,伸手取过他手上的锦缎,继续擦起头发来,锦缎十分吸水,擦拭起头发来干的很快。 梁墨萧看着琉璃手上的锦缎眼神闪了闪,轻咳了一声,转过脸去,方才还以为她是要夏桀替她擦拭头发呢,如此亲密的动作 他一言不发地朝屋外走去,在快走出屋门时,说了一句,“去用膳吧,雅间。” 等到他走远,琉璃才递了个不明的眼神给夏桀,压低声音问道,“他真的只是来喊我用饭的吗?怎么感觉怪怪的?” 夏桀难得扯了下嘴角,沉着声道,“不用理解。” “对了,阿桀,最近阿洛都没有送消息过来,不会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吧?” 夏桀的面色在瞬间有一丝紧张,随之很快散去,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道,“他,不会。” 琉璃拧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锦缎放置在桌面上,收拾了下长发,用玉簪快速绕起,顷刻间,便从青丝美人变为了艳逸少年。 “走吧。” 客栈在巷内,因着清静,又是暴雨倾盆,因此没什么客人。方才门口还有寥寥几个坐着用餐的人,此时大约已经回房了。 他们选坐在雅间内,桌上已经摆了好些清淡爽口的小菜,梁墨萧见琉璃过来,动了动手指,示意她一同坐下。 席间安静,谁也没有出声,直到一人停下手中的筷子。 “明日需去一趟长青庵。”梁墨萧道。 每年总有那么数月,梁墨萧会离开帝都来此,陪伴这位南夜皇太后,因此对于他的离城,梁承并没有阻拦犹疑,甚至还假惺惺地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云云。 琉璃低着头放下竹箸,淡淡道,“我便不去了。” 他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好,离长青庵不远有一处别院,近几日便住在那处,倒也清静。” 琉璃低低“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异议。 梁墨萧见她兴致不高,想了想,便转过了话题,“丰茽城一事,朝中采纳了燕绥的建议,命邻近几城开仓放粮,以便就近接济,谁知粮草才到半路,就被逃窜出来的流民一抢而空。” 琉璃神色一动,暗自摇了摇头,如今若是太平盛世,梁承倒也能做个安稳君主,只可惜多事之秋,不过一场旱灾,他便显得有些鞭长莫及。 所以她才不喜这些已上年事之人掌权,偶尔出手小小地推动一把,令其朝堂换血甚好,比如当初夏凉的华温炎。 “真是委屈了王铭锋。”琉璃简单地应了一声。 在帝都为官功绩可观的他,去了丰茽城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 梁墨萧看了眼覆盖在长睫之下那双神思隐动的眼眸,似乎每每只有提及朝堂,事关南夜走向之事,才能引得她提起兴致,比如当下。 他按下心中的想法,道,“今日便早做休息吧,明日还需行路。” 第二日清晨,一夜暴雨,浮光破晓。 断风站在客栈门口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口中满意地呼着,“这天可算是放晴了。”伸展完见没人搭理他,回过头才想起自己身后根本没人,他又摇头晃脑地自得其乐起来。 这时,夏桀正拿着东西从楼上走下来,他如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欢快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啊?”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臂搭去夏桀的肩上。 夏桀微微晃身避开了他的手,如常地朝前走去。 断风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又抬腿跟了上去,“是你家公子的东西吧,快让我开开眼,见识一下。” 他锲而不舍地跟在夏桀身边,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断风?”一道柔软似呢喃低语的声音从街道之外随风飘荡而来。 断风及时停下口中冗长无味的话语,转头朝那边看去。 无甚人流的街角,安静地立着一个身着淡粉色长裙的温婉少女,上身一件素淡的白纱衣,脸上略施粉黛,极为淡雅的装束,风轻轻吹过,整个人显得有些许单薄,惹人怜惜。 “宁小姐。”断风朝她招了招手,惊喜地呼唤道。 少女柔柔一笑,十分好脾气的模样,踩着极小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通身柔静的气质应当是个家教良好的官家女子。 随着她的走动,果不其然,她身后很快便跟着走出了几位嬷嬷,各个身姿沉稳,眼神平和,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位,那走姿举动,浑身上下自然流露出的做派,险些压过了身前的少女。 看着少女走近,断风对着她身后几位嬷嬷点了点头示意,随后问道,“宁小姐今日怎么下山来了?” “嗯。”少女没有回答,只柔和地应了一声,慢慢地将眼睛移向了客栈之内。 断风见此,挠了挠头,笑道,“主子还没出来呢,您稍等会儿,反正我们今日也正要去长青庵。” 她缓慢地点着头,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候,楚楚而柔顺。 梁墨萧走到楼梯口时,琉璃亦走了过来,两人正好一前一后地走下楼去。 “昨夜休息得可还好?”梁墨萧随口问了一句。 琉璃“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在她身后跟上,走了两步,见她又停下了脚步,并将目光递向了客栈门口。 梁墨萧随之望了过去,便见门口气质温柔的少女眼睛微微一亮。 “萧表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如云 表哥? 琉璃似笑非笑地看了梁墨萧一眼,原来他母族这厢还有亲人在世,还是一位温柔写意的表妹。 她顺着客栈内的桌椅摆放,慢慢走到夏桀身前。 少女本看向梁墨萧的眼睛缓缓移到了琉璃身上,只见这个举手投足间出尘的少年,一双眸子如屋外明媚的日光般闪烁明亮,不由自主地目光停了一瞬。 脑中只觉惊艳,该少年风华无边的身影,举世无双的容貌,仅是远远望着,都能令世间万千少男少女自惭形愧,这样的美,美得令人心惊,好似他是天上出尘的云彩,而她只是低入尘埃的微尘。 梁墨萧温和地看了来人一眼,声音平静无波,“宁家表妹。” 宁家表妹宁如云,她身后跟随的嬷嬷是皇太后的身边人,出自内廷,难怪通身气度不凡。 她们朝着梁墨萧行了一个最是规矩的礼,“萧王爷。” 梁墨萧虚抬了下手,说,“嬷嬷们在外不必如此拘礼。” 宁如云一双杏仁般柔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梁墨萧,轻声道,“表哥这是准备前去长青庵看望太后娘娘?” 梁墨萧点了点头,只是温言以对,“正是。”面容上的神情就像破冰而化的温水,氤氲着平和。 “表哥也该递个信过来,上一次走得匆忙,太后可是心疼极了,一直期盼着下次相见,没成想今年来的这般早,还给了她老人家一个惊喜,太后定会很欢喜。” 宁如云说话时轻轻切切,长长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听起来竟全然不觉繁缀,反而细语柔声如涓涓细流淌过耳边,柔和贤淑。 “表妹这些年来一心照顾皇祖母,我应当向你表示感谢。”说着竟真的向她施了一礼。 宁如云连连避让开,惊慌而哀婉地仰望着面前的梁墨萧,低声说,“表哥这是做什么,这都是如云应该做的。” 琉璃站在马车旁,与夏桀在轻声说着什么,偶尔转眸觑一眼这边的动静,看着这个神情温顺面庞柔美的女子,又望一眼姿态似近似远的梁墨萧,不动声色。 梁墨萧恍若未觉,又道,“表妹下山来应当还有其他事情吧?” 宁如云眼中染过喜色,轻柔地答道,“是的,今日下山需要采买些东西。” 梁墨萧闻言微微点头,便对她说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你买完东西记得早些回去,”又对她身后的嬷嬷说,“劳烦几位嬷嬷照顾了。” 宁如云一呆,却很快就微笑开来,神态柔和地望着他上了那架青布小车,直到他的车马去了许久,才与身后的嬷嬷们缓步离开。 琉璃从车窗的薄纱间隙中看着淡粉色的单薄身影远去,忍不住看向梁墨萧。 梁墨萧语气平淡地问道,“是觉得我对她与旁人不同?” 是不同,又大同。 琉璃没说话。 “她是我母后族中一脉仅存的一人,”他轻靠在马车车壁上,淡淡的神情望着前方藏青色的布帘,一如刚刚破冰化就的平静温和,“是我姨婆母家大房的姑娘,因其柔顺的性子从小得皇祖母喜爱,所以就一直随在了身边。” “难怪,因此反倒免受了当年的命运。” 他看了她一眼,眼中陡然而过的凌厉消失殆尽,一路上都沉默着。夏桀赶车手法稳妥,即使行走在山路之间,亦没有太大的颠簸晃动。 许久,她才听到梁墨萧的声音,说,“自小便有族中长辈说起,说她与我母后的长相有三分相似,如今面容长开了,不知何时起竟像了有五分。” 琉璃面上含了些微讶色,看向他,他始终望着正前方的布帘,道,“如今她已过了及笄之龄,皇祖母还将她留在身边,想来也是做了很多打量的,顶着这张面容行走在白日之下,若非是皇祖母身边之人,梁承怎么会留她于世。” 琉璃默然不语,想起方才所见的温和柔顺且落落大方的少女,轻声问:“她自己知道吗?” “自是知道的,”梁墨萧瞥了她一眼,继续说,“皇祖母本可以偶尔上帝都小住,可去帝都既担忧将她带在身边,又担忧将其留在庵中,此番一来,便索性再不回都了,到底是因为祖母怜惜她几分。” 琉璃忽然忆起在绵城时他递给她的那方手巾,记得他当时说是皇祖母所赠,心中微微一动,问,“她对你的感情似乎很有些不同,应当不止表兄妹那么简单吧?” 他徐徐转过眸子看向琉璃,不由皱眉,对于旁人的事她总能如此敏感,反观到自己身上就毫无所觉,淡淡地回了句,“简单不简单也止步于此了。” 马车穿梭在山林之间,在快接近于山顶的茂林之中停下,此处有一所清幽的别院。 琉璃率先走下了马车,抬头望了一眼无署名的宅邸。 她对着身后紧接着走下马车的梁墨萧点头,“你先去看望你祖母吧。” “好。”梁墨萧也不多言,轻身飞跃上断风牵住的那匹高大的黑马,催马而去。 别院离长青庵确实不远,打马前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望见幽静肃穆的庵门。 因着当今太后在此静养,平日里是不许寻常百姓在庵中出入的,所以此时进出不过寥寥几个女尼。 梁墨萧放缓了马匹行进的速度,在庵门前勒住马绳,翻身下马,将马交到断风手中,令他带马去休息。 而他自己慢慢朝长青庵后方的院子走去,庵中人烟稀少,而庵堂又十分宽敞,本该觉得空荡荡的地方,因古木参天,松柏森森反倒富有色彩起来,秀竹挺拔,芳草青青,四处修缮平整干净,一派清静。 庵堂内,巨大的瓷身娘娘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的俯视着众生信徒。 草墩前,一个身着紫檀色宽袍的妇人跪在地上,雍容华贵,宽袍上绣着浓重色调的浮纹,细细赤线勾出精致的轮廓,手中持香,不知在想什么。 “皇祖母。”梁墨萧出声呼唤了一声。 妇人回头,微有诧异,“萧儿?”当即撑着草墩便要站起身来,一旁静候的嬷嬷一个上前接过她手上的香,一个搀扶起她。 “孙儿不孝,令皇祖母担忧了。”梁墨萧掀开前袍,直直跪在了庵堂外的石阶之上。 太后推开嬷嬷的手,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拉起梁墨萧,满是心疼地责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梁墨萧站起,扶着她坐在庵堂内的木椅上,说道,“孙儿自知数次寻求您去信相助,定是令您担忧了,又坚持要走这条路,让您左右为难,实为不孝。” “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太后拍了拍梁墨萧始终搀着她的那只手,含笑道,“你不是不孝,而是至孝。” 梁墨萧垂头,默不作声,不知该从何说起。 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宁静祥和的光芒,“祖母都看到了,你这一路走来,萧儿长大了。” 不过须臾,她便收起了四处弥散的情绪,怪怨了他一句,“怎么来的如此突然,都不事先给祖母送个信。” 梁墨萧脸上的神色明显和缓了不少,笑道,“自然是想给皇祖母一个惊喜。” “哎,你看看,早知道你要来,我今日便不让云丫头下山采买东西了,这下给错开了不是。”太后懊恼了一句,这么孩子气的举动从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显现出来,也并不觉得突兀,反而能窥出她年轻时亦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梁墨萧平静地回道,“方才在山下正好与表妹碰见了。” 太后颇感欣慰地点点头,“这可真是巧了,我说你们俩打小就有缘分,我记得小时候在宫里头,云丫头迷路了,还是你去给找回来的呢。” 梁墨萧默了默,“那么久远的事了,孙儿都有些记不大清了。” 太后话语一顿,看向梁墨萧平静无波的脸,轻叹了口气,“我知道那丫头性子太柔了些,但难得她乖巧懂事,你若能带在身边照拂她一二也是好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能关照她多少时日了。” “皇祖母可不老,”梁墨萧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地看过去,沉声道,“至于表妹,虽说我与她二人是表兄妹,可毕竟年岁已长,若是让她跟在我身边,岂不是要坏了她的名声,这事孙儿可做不来。” “你这孩子,”太后急切地瞪了他一眼,急急道,“明知祖母所说的是何意,你非得将之曲解了,我是想” “我懂。”梁墨萧低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沉静毫无波澜,连眼中都饱含了无动于衷的意味。 太后不由得有些无奈,只能说,“你今年也有十七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可眼下还有谁会替你操心婚事,祖母啊是瞧着云丫头长大的,这孩子是个好的,知冷知热的懂得体贴人,你就是要做事,先成了家不是更好?” “皇祖母,孙儿知道表妹是个不错的女子,可是您别忘了,孙儿于年初已经成家了。” 话音一落,庵堂外“嘭”地一声响起东西落地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太后 梁墨萧眼底掠过一道不易令人察觉的流光,他早已知道门外矗立了一个人,甚至知道她于何时立于门外,这样甚好,免得耽误了这个不错的女子。 太后免不了一惊,急忙对身边的嬷嬷挥手,“快去看看,是谁在外面。” 嬷嬷小跑到门口时,正好看见一道淡粉色的背影转过墙角,回身悻悻地回禀道,“是宁小姐。” 太后“啊”了一声,惊愕地转向梁墨萧,“你看你这孩子,说什么不好,你明知道云丫头对你”话没说完低头又是一叹,然后说,“你那婚事哪里能作数,都是我那不孝子做的好事!” 太后一气之下,呼吸便急促起来,身旁的嬷嬷忙上前抚着太后的背顺气。 “这个不孝子!” “礼数周全,自然是要作数的。”梁墨萧不甚在意地一笑,平静地说道。 太后侧身气道,“那好,你说作数,你倒是将你那王妃领到老婆子跟前来过过眼。” 梁墨萧有些无奈,却也依旧不徐不疾地回道,“待孙儿寻回了她,自然是要带到皇祖母跟前伺候几日的。”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早让人打听过了,梓云根本就没有这位公主,这一切都是那个不孝子为了给你没脸才做下的。” 梁墨萧毫不在意,轻笑着插了一句,“皇祖母就莫要担心了,孙儿还不至于这么差,以至于没人肯要吧?” “瞎说!”太后奔出一句,“我的孙子自然是顶好的,便是放眼帝都,百官闺秀中便是任你挑选,又有何人能配得上你!” 梁墨萧微微侧目,轻声道,“既如此,皇祖母便不要再忧心此事了。” 太后被他说的没法,也就不再过多规劝,不过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对着身边的嬷嬷摆摆手,“瞧我这记性,快去厨房吩咐一声,就说我孙子来看我了,让他们多做些好菜。” 梁墨萧看着生龙活虎的太后,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在这深幽清静的茂林庵堂之内,显然令她过得更有滋味,不再如当年一般痛苦痛心了。 随即,他又收敛了那抹笑意,不知他此次到来,是否会成为第二个亲手将她推向痛苦深渊的人。 当年,皇太后从护国寺祈福归来,怎么都没有想到,迎接她的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在回帝都的路上先是碰到了裹着不合身的披风的梁墨萧,浑身脏乱不堪不说,眼中更是毫无灵气,问他什么都始终咬唇不作答,如魔症了一般。 待进入城中,满城的白幡飘摇,城中的百姓皆木然着脸,各个一身丧服,满城戴孝的场景,刺痛了她的双眼,亦惊住了她。 举城皆孝代表着什么,她不会不明白,数年前她已经经历过一回。 君主驾崩! 回宫后,她的亲生子是这么告诉她的,“皇兄一行人皆于玉寿山感染瘟疫而役了。” “你这个畜生!”她早就发觉次子的不安分,可到底两个都是自己的亲子,本以为长子多番相让于他,他已经有所好转,谁知竟一举做下这等恶事! “母后,皇兄他是感染瘟疫而死的。”梁承神色十分平静,又复述了一遍。 “瘟疫?”多么可笑的借口,“哀家还没死呢!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梁承直视着前方,没有作答。 “就为了这个位置?你也下得去手啊!”皇太后指尖发颤地指着大殿之上金光璀璨的龙头椅,痛声道,“你皇兄他从小疼爱你宠着你,事事护着你,有什么好东西哪样不是先想着你,便是这个位置,你若当真喜欢” “疼爱我?他只是可怜我!他以为用这些小恩小惠施舍我,我就会对他感恩戴德吗?无论我做的有多好,父皇的眼里从来就只有他,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就因为我不是长子。”梁承猛地截住她的话,后面要说的话他不愿听,只是发狠地说道,“他有的我都要有,我没有的我便夺过来!” 皇太后一脸痛心地指着梁承说不出话来,手心手背皆是肉,如今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失去另一个吗? 她做不到,可也不愿再看到他这张脸,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弑兄夺位的事,至此才远离盛安,来到长青庵静养,再不问世事。 午时用膳,宁如云已经一脸平常地出现在了席间,好似上午并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平常。只是突然之间又替太后布起菜来这一事有些反常。 太后满是疼惜地拉过宁如云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你这丫头,我现在哪里还需要你布菜,快坐下一起用膳。” 宁如云乖顺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又不敢抬头拿眼看梁墨萧,只一味地低垂着头默默地往嘴里小口地塞东西。 太后看看默然用膳的梁墨萧,又看看沉默夹菜的宁如云,斜斜地递了个眼色给梁墨萧,示意他夹个菜过去。 梁墨萧自然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公筷夹了一小撮青菜,转了个弯将菜放进了太后的碗中,随即又不动声色地自己用起膳来。 太后一怔,只能暗暗瞪了他一眼。 平日替琉璃夹菜时自然而顺手的举动,让他替别人做,却怎么也做不出来了,梁墨萧自己都惊觉有些莫名其妙。 这顿饭便是在几人默不作声与心照不宣中用毕。 宁如云起身,端过身后嬷嬷手中的玉盆,递到太后嘴边以供她漱口,一系列动作做下来一气呵成,一看便知是她多年以来照顾太后养成的习惯。 “让你不要做这些的,我今后若是离不开你了看你怎么办?”太后打趣她道。 宁如云柔柔一笑,声音细而缓地回道,“那如云便一直陪伴在太后身边,哪也不去了。” 太后心疼地看着眼前柔软得如抽条的柳枝一般的可人儿,这么好的姑娘若是放在身边,是无论如何都让人生不起气来的吧,可怎么就是入不了她家孙子的心呢。 “陪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做什么,女儿家长大了可是该许配人家的。” 闻言,宁如云飞快地瞟了一眼静坐的梁墨萧,在看到他平静无波的面庞时,夹桃带粉的面色倏地一白,张了张嘴,嗫嚅道,“如云不想。” 太后显然也察觉到了她明显变样的面色,立刻转过了话题,看向梁墨萧说道,“庵里后院还有一个清静的院子,我让人收拾收拾,你就住在这里多陪陪我。” 梁墨萧迟疑了一下,才说,“原也没什么,只是此次怕是不行,孙儿此行不止是独自前来,还有一人同行,若将人晾在一旁似乎在礼数上略显不周。” 宁如云立刻便想起了在客栈中见到的那个令人惊艳的少年。 “哦?你竟还有人作陪?”太后语气有些惊讶,“是帝都城内哪家的公子?” 梁墨萧缓缓答道,“她并非南夜中人,皇祖母应当不曾见过。” 太后赶紧接上,“他人现在在何处?赶紧让他也过来,人老了就喜欢多些年轻人在跟前说说话,热热闹闹的。” 梁墨萧淡淡回道,“她在离长青庵不远的别院之中,不过她这人向来喜静,也不知是否愿意前来。” “又是个跟你一样奇奇怪怪的孩子,”太后笑道,“不知这孩子是做什么的?” “她”梁墨萧停顿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突然想起某人的直言直语,想来若是她来亲口回答,定是直言不讳的,他笑着答道,“实不相瞒,此人乃如今风头鼎盛的天下第一公子——柳离。” 饶是太后这样历经风雨之人,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沉默了许久,喃喃道,“竟是他,在这七国林立的天下,年岁如此幼小的少年能一举脱颖而出,这可是个奇才啊!就是我在这幽深的庵堂之内,都对他的事迹亦有所耳闻。” “这么聪慧的孩子,我更是要见见了,”太后站起了身,又没什么架子地说道,“你不是说别院离此地不远吗?我亲自过去瞧瞧。” “这怎么行,无论如何她都是晚辈,您亲自过去这于理不合。” 宁如云同样震惊于那少年的身份,可听到太后的话语时,也立即劝道,“是啊太后,您便是真的想见那位柳公子,倒不如让萧表哥回去询问一下,也不急于一时。” 梁墨萧对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宁如云怯怯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太后思索了一番,便放下了念头,她若真的上门去见一个尚且年幼的少年,本是她坏的礼数,到时只怕反而令那个少年遭人非议了,不懂礼数之类的妄议之言指不定便传了开来。 梁墨萧回到别院将此间的事与琉璃一说,本以为还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番,没成想她当下便同意了。 “可以,过两日便去吧。” 梁墨萧微微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似是有些不解。 “你不是已经决定走这步棋了吗?只不过还不知该在何处落子,那么这颗黑子便由我来替你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推动 躲了几日清闲,琉璃随梁墨萧去了庵中。 八月的天,没有阳光的照射,在这寂静清幽的长青庵内,就显得格外凉爽。 映在绿树丛中的庵堂,灰白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 琉璃神情淡淡地跟在梁墨萧身后走进了太后的居所。只见屋中铺设十分质朴,不见丝毫富贵之气,重重叠叠的月白帷帐垂下,角落里虽摆了些古玩器皿,然满屋皆是素色,令人见之心静。 最上面的罗汉榻上倚坐着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太太,穿着青缎掐花铁锈镜花绫对襟外裳,莲青色夹赤线绣百子榴花罗裙,看起来慈眉善目,却能远远的感受到她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这是久居高位而残留的余威。 她此时正与坐在下方圆凳上的宁如云说着话,一脸和气。 梁墨萧往前踏了一步,开口道,“皇祖母。” 琉璃一看便知榻上的这位就是静养在外的南夜皇太后了,亦随之向前踏了一步,简单而大方地行了个礼,道,“柳离见过皇太后。” 宁如云见此柔笑着起身对着梁墨萧裣衽一礼,“萧表哥,”又偏过身朝着琉璃施礼道,“柳公子。” 面前的少女落落大方,虽说性子柔顺,可在太后身侧经过多年教导却也不至于令人看起来缩手缩脚,举手投足仍是从容淡定的。 “这世间竟还有面貌如此出众的孩子。”太后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见他面色淡然,身上自然流露着温和无波的气息,眸中染着阅尽千帆后依旧清明澄澈的通透,她的眼中便多了一丝激赏。 再看他一身着装,小小年纪却驾驭着常人不敢尝试的墨色,甚至能轻易将这重色压住,衣领上绣的银色雪梅便如他这人一般跳脱而出,这不是个简单的少年。 屋外猎猎的风声习过,苍绿色的参天古木,树叶起伏之间发出阵阵响声,就如一片汪洋绿海,绿波簇拥着碧蓝的天际。 “想不到我萧儿竟能与第一公子相熟,实在是他的荣幸。”太后这句话带了半分真情,掺了半分假意,这大约是在深宫中所处的女子惯有的说话方式。 琉璃唇角勾着笑意,语气却算不上多热络,道,“皇太后过誉了。” 太后神情一顿,似是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不吃这一套,不禁对面前这个少年更多了几分好感,连面上都带了两分真挚的笑意,道,“是个沉稳的孩子,想必萧儿定是承了你不少照顾的。” 琉璃先是侧过脸平静地看了梁墨萧一眼,见他无甚动作,唇角微微一扬,似乎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说话间风淡云清,“照顾倒谈不上,不过是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加快了他朝前走的速度。” 梁墨萧眉睫一跳,没有想到琉璃竟这样直接,却也没有出声制住她的话,从他做出前来西宁城这个决定时,便已经注定了要走这一步棋,这一步最关键的棋,这一步最致命的棋。 宁如云一惊,这个少年好大的胆子。 太后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硬,没想到过去了十年,她还是走到了这样两难的境地,瞳眸像是聚了一团光,朝着眼前的少年而去,这一眼,在接触到少年温淡如初的眸光时消散于无形。 她又恢复了慈祥的笑容,竟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走的快些也是好的,”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有些路,还是需要他自己来走。” 琉璃点头,她的脸上并无半丝犹豫,平静而闲适,这是一种万事皆不过眼的自得,是旁人无法质疑的从容,说道,“那是自然。” 太后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未有丝毫错过,这一刻却是发自内心地笑了,“今日可热闹了,让人去后园子里摆上些吃食,我要和小辈们一起开怀畅聊一番。” 宁如云见太后心情突然间好了起来,自然忙不迭的答应,连忙伸手扶着她往后园子走去。 梁墨萧自然地与琉璃走在后头,思忖着眉头微微皱起,慢慢说道,“你似乎心急了些。” 琉璃缓缓抬头仰望着他,脸色微有茫然,却是端详了许久。 沉静深邃的双眼,深抿紧闭的薄唇,微微拢起的眉峰不自觉间便深觉他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上已经逼显了睥睨天下的傲气,似乎都快忘了前不久此人还一副清浅气息淡化光华的做派。 她沉默着,似是才想起梁墨萧方才说了话,低声道,“早些摆好棋局,你便可早作准备。” 梁墨萧自然察觉出了她的反常,目光缓缓地落在她的脸上,问,“你有心事?” “还够不上心事一说。”琉璃淡淡道,这些都带了成虚无缥缈的意味,不说也罢。 “你们二人走的这般慢做什么,”太后走至一半,见身后没有声音了,扶着宁如云的手又回过了身来,转头便见梁墨萧神情关切地望着琉璃,嘴里说着什么,笑道,“萧儿啊,你若是能对哪户女儿家有这般上心,皇祖母便放心咯。” 宁如云听着皇太后的话,禁不住多看了琉璃两眼,这样无可挑剔的才情品貌,她真是庆幸,此人非女子。 梁墨萧不由脚步一个停顿,脑中怔怔地回响着太后所说的话,她在他眼中仅作女儿家看待,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并且自己好像还很享受这种感觉? 琉璃愉悦地笑了,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斜睨着他道,“萧王爷可听见了?可莫让皇太后忧心了。” 梁墨萧默不作声地扫了她一眼,唇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干咳一声偏过头去。 “柳公子说的在理。”太后满意地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琉璃看着太后缓缓走远的身影,想了想,随意问了一句,“丰茽城如何了?” 空气中一时悄然无声,只听到沙沙的风吹树叶发出的声响,梁墨萧忍不住转头看向琉璃,沉吟片刻后,道,“城中的百姓等不到救济的粮食与银两,又开始暴动了。” 琉璃抬头看着他,“哦?那看来燕绥应当还有后招。” 梁墨萧慢慢地朝前走去,唇角露出微微向上的弧度,不置可否地说道,“燕绥家中在位于丰茽城偏远的南面庄子上,有一处田庄大仓,如今藏粮约莫有三万余斤,只待寻到靠谱之人押送粮食入城。” 琉璃看着他那微微扬起的唇角,眉梢上扬的神情,心中一动,他本是将帅之才,如今却屈居丝途商道,若非十年前那场变故改写了他的命格,他原该是南夜史册中最出色的将军。 如今亦成了南夜皇室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遭此劫难,才得以浴火而生。 走到后园,嬷嬷们早已安置好一切,石桌上摆满了茶水点心,里头全是一色蜜饯与糕点。熏香袅袅随着风流而起,掩映在苍翠松柏之间。 太后自然坐在最上头的位置,她拉着身旁的宁如云坐在了她身边,梁墨萧自如地坐在了她另一侧,而剩下的最后一个位置,自然便是琉璃的了。 琉璃看了眼安然就座的梁墨萧,又望了眼有些许不自然的宁如云,罕见地察觉出自己如今的身份——外男,就这么坐在宁如云身边应该是不妥的吧。 她暗暗递了个眼色给梁墨萧,却见他抬起头,神情平淡,“坐。” 琉璃微有诧异,低头望向他,踌躇了一下,见无人说话,便随意地坐了下来。 宁如云咬住下唇,不发一言地伺候着太后在铜盆中洗了手,又拿过嬷嬷递上的白方巾为之擦了手,动作缓慢,却极为娴熟悦目。 长青庵中的花花草草并不稀奇,难得的是庵中古朴清幽的气息。 太后望了一眼桌上的茶点,老脸如同绽开了花,笑呵呵道,“怎么全是甜食,我家这孙儿可不喜食甜食,也不知柳公子是否吃得惯?” 梁墨萧的目光从桌上略略移开,似有若无地瞄了琉璃一眼,眼中带着一抹无声的笑意,只听他道,“皇祖母有所不知,公子向来偏爱这类甜食。” 梁墨萧说的轻描淡写,宁如云心中却升起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宠溺的意味,紧接着立刻暗自否定,应当是她会意岔了。 “哦?”太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大笑了起来,性子竟是十分爽朗,唤道,“那小柳你可得多吃些,这个梅花香饼与这个吉祥果味道最好。” 小柳?琉璃微微一哂,原来因着同一喜好,便能拉近两人的距离,她含笑点头,伸手捏了一块梅花香饼小小咬了一口,继而唇角微扬,柔和了脸上的笑意,回道,“确实美味。” 太后性子随和,平日里最牵挂不下的孙子如今又在身边,心情便更加开怀了几分。 席间,天南海北地闲聊,也算宾主尽欢。 待到梁墨萧将琉璃送出长青庵,送上马车,太后才收起了脸上渐浓的笑意,沉着声音道,“萧儿你随我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簪断 这一日,太后究竟与梁墨萧说了什么,他没说,琉璃也没问。 虽说当日回别院时,梁墨萧的神情如乌云笼罩般浓重,却也能从他眼中窥出了一丝轻松。 不过太后仍然没有放弃将梁墨萧与宁如云凑成一对的想法,隔三差五地要求梁墨萧去长青庵,或是令宁如云送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过来,竟是打起了让二人日久生情的念想。 “萧表哥。”宁如云提着一盒子糕点,略略有些不自在地立在花厅的廊檐下。 她今日着了一件玉色绣折粉紫绫子如意云纹衫,袅袅楚楚地望着梁墨萧,如风中摇曳的淡弱白花,身上色着稍重的粉紫裙衣稍稍替她增添了一点亮色,只觉温暖而柔软,轻易间便能令人生起怜惜之意。 梁墨萧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招手唤她进厅,颇感无奈地说道,“不知今日送的又是何物?” 宁如云将食盒放置在桌面,坐在了下首的座椅上,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令自己心神驰往的男子,那本就微微动荡的心绪如同秋风拂过深谷的湖面,荡漾起圈圈涟漪。 她的声音带了丝压抑,娇弱地回道,“是些吃食,太后命我带给柳公子的。” 梁墨萧点头,缓缓说道,“好,我这便叫人去喊柳公子过来。” 宁如云看着他平静的表情,颤着声点头,“好。” 她的心中,霎那间只觉酸涩异常,明知这都是太后遣她过来的借口,每一次都又被他轻易曲解过去。 眼前恍惚间,似乎闪过了那年秋季的一些剪影,在重重叠叠的深宫之中,在奇花异草的环绕之下,猎猎秋风中,目光所及之处的花树一株株起伏,就如一片巨大的花海,在桂花飘香的簇拥下,这个人牵过她的衣袖,说,“我带你出去。” 树影筛过阳光在琉璃脸上留下一道道金线,在这金色的光辉之中,她白皙的面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紧闭着,躺在竹藤椅上,正在闭目养神。 夏桀难得低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断风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赏心悦目的场景,即使漫天的光线都成了她的陪衬,他也不得不出声破坏,“公子,主子说请您移驾去花厅。” 琉璃随意地问道,“何事?” “太后娘娘送了许多糕点过来,指名说是送给您的。”断风笑嘻嘻地回道。 “来的可是宁家小姐?”琉璃慢悠悠地问。 “正是。” 琉璃缓缓睁开双眼,这惊人的明净夺目之色,瞬间使得万物皆在她面前失去了颜色,只听她声音淡漠地说道,“你家主子可真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断风瞪大眼睛哑然地望着她,不可置信地问道,“公子,主子没做什么惹您不开心的事吧?” 琉璃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欲开口。 “不是啊,您说主子别的属下不敢辩驳,可若说没有担当,也太太过分了些,主子明明是最有担当的了。”断风先是有些不依不饶地说着,而后在琉璃温而淡薄的注视之下,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虽说这位宁家小姐确实柔弱了些,堪不起大用,可也别想拉她挡箭,这些只属于私事,不在她相助范畴之内,最主要的是,她没兴趣。 “不去。”琉璃冷冷地吐出两字。 “那,”断风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糕点怎么办?” 琉璃顿了顿,自然而然地回道,“拿过来。” 断风秉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复踏进花厅,已经来不及品味厅中诡异的气氛,颤巍巍地伸手去拎食盒。 梁墨萧嗓音冷寒道,“公子呢?” 断风连忙收回了手,拼命地想着该怎么回答,在接触到梁墨萧沉凝的眸子时,立马如实回道,“公子说不过来了,”他吞咽着口水,又接着说,“但是命属下将糕点送过去。” 梁墨萧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静默了有一弹指的时间,他缓缓地说,“去吧。” 断风如获大释般提着食盒就飞身退了出去,生怕自己走的慢了梁墨萧转眼变脸。 宁如云看着断风走出花厅,抬起那双杏仁般的双眼波光盈盈望向梁墨萧,浅浅而笑,“断风还是同当年一般模样。” 梁墨萧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她,神情温和,“是啊。” 虽然他的声音依旧平和温雅,宁如云却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他与她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可说的话语,即使仅有的一些回忆,他亦没有兴趣提及,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发苦。 她低头望着自己绣了芍药花样的鞋尖,禁不住露出委屈的神色,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张柔和娇美的笑脸,说,“太后娘娘需要转交的东西既然已经送到,如云便先回去了。” 梁墨萧顺着她的话语当下便点头道,“也好,我叫断风护送你回去。” 宁如云埋着头以掩饰眼中失落的神色,笑得极为勉强,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多谢表哥好意,有嬷嬷们作陪就够了。” 他的目光落在宁如云脚步慌乱的背影上,目送着她从花厅走出,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别院大门方向行去,这样一个柔软且娇弱的少女,既然给不了她回应,倒不如早早掐灭她心中的念想来得好。 梁墨萧一脸平静地踏出了花厅,看了眼天色,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朝西南面的石子路而去。 竹藤椅上的倾世少年正向阳闭着双眼,慵懒地享受着微带暖意的阳光,藤椅旁边的地面上放着一只半开半合的食盒,看起来应该已经用过里头的糕点了。 整日里没有正形的断风手舞足蹈地立在夏桀边上兴奋地说着什么,而夏桀始终神情木然地盯着脚下的一尺地,没有什么回应。 梁墨萧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宁静得令人心生柔软。 琉璃似有所觉地睁开双眼,以手背挡住刺目的光线,看向矗立在不远处并不上前的梁墨萧,低声问,“忙完了?” 梁墨萧往前走了几步,正好挡住了直射她眼睛的阳光,微微皱眉,“奈何公子不愿相帮。” 忽然被遮住了光源,琉璃不适应地放下手,抬头望着背光而立的梁墨萧,见他面容沉沉,身后却笼罩着万道金光,就像古彩渲染的玉雕瓷器,丰神如玉。 她神情淡淡的,毫不在意地说着,“这是你的私事,何况如宁小姐这样的女子,不论你做什么选择,都不会对大局产生影响,我为何要助?” 梁墨萧薄唇微抿,用一双深沉似海的眼睛盯着她,不论做什么选择吗?都不在意? “公子以为我如今会有此闲心?”他的声音一反适才的平静恬淡,竟显得有些冷漠刺耳。 梁墨萧四散的威压凝滞了此间的空气,寒凉而透骨,夏桀凭着本能退到了琉璃身后,静静地看着梁墨萧的动静。 他看着又一次毫不迟疑地回护她的夏桀,嘴角氤氲着冰冷的笑意,“怎么,你担心我会对你家公子动手吗?” 夏桀默然无声,依旧沉稳地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 琉璃抬头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在这二人之间来回穿梭,不知氛围从何时起变得如此紧张,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梁墨萧的声音,在长久的静默中轻轻地响起,他说,“我便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的。” 琉璃呆呆地望向他,默然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梁墨萧的目光从夏桀身上收回,转而低头看她,在斑驳交织的阴影里,这个容颜逼人的少女在他遮蔽阳光的身形之下,就像是被他圈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她近在咫尺,只不过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又远在天涯,仿佛是一天一地的间隔,近的如他身后千丝万缕的明亮,远的如她眼前深沉无光的黑暗,非冷非暖,似近似远。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听到她隐隐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徐徐问,“为何?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琉璃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略带生涩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响起,敲醒着她的思绪。 他静立着,玄衫微动,青丝微扬,凝望着她的眼睛,这双干净的眼眸清晰地映着他微微闪动的眸光,照着他缓缓勾起的嘴角,心口涌动的气息随之紊乱,他轻声道,“因为” “叮!”一道清冽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语。 琉璃发间束发的玉簪挣脱了发髻坠落在青石板上,瞬间碎成了两截,分明玉簪都已掉落,可她的发髻却完全没有松散,琉璃不由脸色一变,低头怔怔地望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碎簪。 她弯下腰将其捡起,放在手中,碎裂的白玉簪与她白皙的手掌闪动着光芒,交相辉映。 “最迟明日,我要收到阿洛那边的消息。” 琉璃的声音带着勉强的平静,夏桀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一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琉璃早已忘了方才与梁墨萧的问话,躺着碎簪的手无意识地收拢,直到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柔软的掌心,才回过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暂别 梁墨萧握着她的手缓缓蹲了下来,目光与她持平,声音和缓且轻,“没事吧。”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轻柔,琉璃的心情虽然因此平复了不少,以至于她都来不及做出应答。 “发生了何事?”梁墨萧看见她脸上浮现的苍白颜色,微微皱眉。 琉璃抬眸望进他的眼中,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双眼眸里盛满的担忧与温柔是何意,便被心中浓重的不安覆盖,摇了摇头,许久才找回属于自己的波澜不惊的声音,“我也不知。” 她垂下眼睑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整个拢在他宽厚的手掌之中,虽然温暖,但还是下意识地挣脱了出来。 梁墨萧十分自然地放开了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轻声道,“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先回屋休息吧。” 她摇摇头,坚持地说着,“等,等阿桀回来。”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这样执意,若是撑坏了自己的身体,反倒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得不偿失。” 听着他的话语,琉璃点头,站起身时见他虚虚搀扶过来的手,反而身子一顿,抬头望着他问道,“丰茽城如何了?” 梁墨萧皱眉,一脸诧异地回望过去,“这些小事你便不要再管了,先休息。” 琉璃静静地抬着头看他,随后默不作声地朝屋中走去,没有多少时间,她又走了出来,头上多了一支简洁的白玉簪。 她走回至梁墨萧身前,又用着那样的眼神望着他,目光从她纤长的睫毛下透出,带着异样的执着,不发一言。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叹息,无奈地回道,“燕绥家中押运的粮食已经于数日前顺利赶到丰茽城,灾民领到粮食后,朝中拨去的赈灾粮款也相应到了,暴动的灾民立时便息火接受了招安。” “燕绥此次可是抢在王铭锋前头立了大功,这么一来,日后的路越发好走了。”琉璃说起这些事时,脸上慢慢地恢复了些许血色,她抬步往院中的石桌旁走去。 梁墨萧走到她身前两步,停下脚步,不赞同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琉璃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轻身坐了下来,甚至抬手示意远处的断风拿茶水过来,然后对着他问了一句,“梁承可有什么表示?” 他没有被她岔开话题,依然说着,“不是让你回屋休息吗?” “坐。”她的面容平静中带着坚持。 高空中的浮云在这一刻遮去阳光的照射,让她的神情变得恍惚迷离起来,她温和平淡的神色令梁墨萧一时不敢正视,只觉得她的身影似近似远,令人捉摸不透。 他没有办法,又不能强求她,只能坐在她的身侧,看着她轻舀着茶盖,一副故作闲适的姿态,轻声道,“已经传下了旨意,命燕绥直接接替王铭锋委任丰茽城巡抚一职。” 琉璃眸中一动,“这么急切,竟是凭谁都不允许分他一杯羹。” 梁承迫不及待地将朝中所有有可能参与党派之争的官员,尽数换做以为是由他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却不知正是因着他这点心思,加速了自己的毁灭。 琉璃有些嗤笑梁承对于皇权的在意,若非他的寿命有限,大约是想着要永生永世做这南夜的君主了罢。 琉璃沉默了片刻,抬起茶盏轻呷了口茶,低声问道,“杜逾明呢?现今如何?” 梁墨萧静静地看向她,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却依然沉静地回道,“这段日子破获了几桩陈年大案,梁承将他往上提了一提。” 他话语微顿,继续往下说,“至于云幼清,因为祈雨祭词一事,梁承有意将其调去礼部,其他几位也都已经步入正轨,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我皆可一一道来。” 她呆了一呆,没想到他已经清楚地窥见自己的心思,心中一滞,面上难得露出了歉意的神情,将手上的断簪置于桌面,“抱歉,连日来深感不安,直至这支簪断,是我有些心焦了。” 碎裂的玉簪在阳光的折射下,于桌面上映照出七彩的光晕,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流转。 梁墨萧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碎簪,又看向她,问,“簪子是故人所赠?” 琉璃凝视着玉簪,眼中带着一抹柔和,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是故人,是亲人。” 亲人?梁墨萧缓缓点头,只能宽慰她道,“簪子本就是白玉所制,从高处坠落自然会碎裂,或许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个巧合。” 他说完,突然想起,那日夜深,这枚玉簪同样从她发间掉落,声音极脆极响,却完好无损。 “这不是玉,是一种罕见的奇石,我携在身旁十年之久,它从未因外力损过一分。”琉璃勉强地笑着偏过头去,她知道,不会是巧合的,却默然着没有再说话。 午后的阳光越发温暖起来,偶尔悄然飘落下几片红叶黄叶,随风响起“漱漱”的声音,带有一种静谧的气氛。 也不知过了多久,琉璃看到夏桀踩着斜阳的碎影快步朝这边走来,手中抓着一只白鸽,果然不需出明日。鸽子通体毛色呈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仅短喙上多了一点血红,也不扑腾,此时正安静乖巧地卧趟在他手上。 鸽子脚上绑着一截细竹,夏桀从中取出一卷纸条,递到琉璃面前。 轻薄微黄的纸张,繁复花形的底纹,那上面,仅有四个字——将军病重。 工工整整的四个字,令得琉璃捏着卷纸的手指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心口狂乱地跳动着,浑身上下一阵冷一阵热,如置冰火之中。 她仿佛又看见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在高耸巍峨的城墙角落,有一个清绝孤寂的少年穿过冰天雪地的覆盖,躲过世间流言的置喙,不顾一切地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她走入那座布置简洁的宅子,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她慌乱地起身,又随之放下双手,想将手掌撑在桌面上平复自己的心绪,却不察将茶盏打翻掉落在了地面。 瓷杯炸裂出刺耳的声音,又正是这一声刺耳的响声拉回了她的心神,她逼迫着自己迅速整理好弥漫的思绪,将手中的纸条交给夏桀,虽然向来温淡的声音仍带着波动颤抖,说出的话却已经极为清晰,“让沉鸢放下手上一切事,请他立刻起身梓云,务必要快。” 夏桀飞快地掠过纸上的内容,眼中亦染了几分惊乱,匆匆地走出院去。 琉璃跌坐回石凳上时,方才恍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今日一直陪她坐在此处等候,她神情复杂地看过去。 梁墨萧始终凝望着她,而后素来沉静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丝温柔笑意,轻声说,“若是有要事,你可先去处理,我等你回来。”后面一句话的声音极轻极浅,好似随着风一吹过,便能消散在空气里。 琉璃闻言有刹那恍惚,脸色仍有残留的凝重,“抱歉,确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得去,但也请王爷放心,柳离绝非毁约之人。” 听她提及约定一事,梁墨萧有片刻的停顿,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了口,“不知究竟是何事,能令你方寸大乱?” 她抚着胸口,微微有些不适道,“我爹爹病了,病得很重。” 平日见她事事皆看的极淡,好似万事万物都过不了眼的样子,可他隐约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的爹爹感情很深。 “令尊病重,理应回去看望。” 琉璃闻言敛起眼睑,默默“嗯”了一声。 不过须臾,她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担忧,抬头郑重地对梁墨萧叮嘱道,“如今,因为一些原因,你这一次最后的部署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这一句话,梁墨萧只觉离开盛安城这些时日的记忆漫漫翻涌上来,一切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将一些事串了起来。 最初离开盛安城时执拗地选择了青布小车出行,赶路途中,又曾平淡地说过她近些时日感到莫名的不安,在面见皇太后时,心急地摊牌近乎逼迫地令其做出选择,最后便是刚才一一询问了朝中动向。 这些种种都说明了她很早便预见了今日发生的事,这些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提前做好部署与应对,为他尽着所有能尽的力量。 若说预感,也太准了些。 “你是谁?” 梁墨萧望着眼前朦胧在晕光之中的惊才少女,只见金色的光芒透过她略显苍白的肌肤,好似整个人都通透飘远起来。他觉得心口泛起一阵凌乱的波动,就像一枚细长的银针穿透了胸口,微微发麻又微微刺痛,可是又舍不得将其拔出。 而琉璃就像这一枚刺入他心口的针,已经割舍不去。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问起关于她自身的事,第一问竟是此问,简单又不简单,却是他此刻迫切想要知道的。 琉璃起身,朝他施了一礼。面上展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眼中带着最透彻明净的光彩,耀眼得他眼睛都微微灼痛起来。 “在下柳离,与王爷有着夺取天下之约定的柳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梓云 雪花漂泊,陷入了寂静黑夜的泥泞之中。 残冬腊月,天寒地冻,偶尔吹过一阵风都能令地上的白雪冻结成冰。雪,深深切切地在凛冽的寒风中飘舞,似要用晶莹的雪色掩盖一切不能曝于人前的黑暗与秘辛。 在巍峨高耸的城墙之下,是茫然看不见光亮的昏暗,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飞落的雪花映照着家家户户投射出的灯火,只有这个角落就如被人遗忘一般。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紧闭眼眸的婴孩,整个人被包裹在暗红苏绣织金锦被之中,不哭不闹,了无生息。 漫长的平静中,在万物休憩的深夜,在以为不会有更多意外衍生的时候,厚雪覆盖的雪地之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个身形单薄却似蕴藏了无限力量的孤寂少年停在了婴孩面前,在他伸出手的瞬间,婴孩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睁了开来。 少年看见了一双世间最璀璨通透的眼眸,如曜黑的琉璃珠子一般,明亮的映照着他的脸,眼眸中骤然生出的万千光彩,满路铺就的白雪折射出的光芒亦在其面前黯然失色。 少年倔强不羁的面容一时间柔和了下来,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的婴孩,不顾锦被之上雪水化开的冰凉,紧紧地将孩子搂进自己衣间,他抱孩子的姿势生涩而稍显怪异,可眉眼的疼惜却如刀锋镌刻般地印入他怀中人的脑海,永生永世无法抹去。 雪花落下,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少年沉稳的步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与来时一样。 雪下的极快,一团团簇簇,很快便掩藏了脚印的踪迹。 官道宽阔,行人穿梭。 在这以极其富裕闻名天下的梓云,即使行走在山野之间,都不会觉得冷清,总有来来往往行走各地的商贩奔走其间。 前路清明,一眼便能望见尽头。这条路,数年前她也曾走过一次,却是与此时相背的方向。 离帝都珞珈城越近,琉璃的思绪便越不安宁起来,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意味。 他们分别的时候,细数起来,竟已有十年。 只要一想起,又能见到那张孤傲寂寂的脸庞,她的心中便升起一丝迫切。 不知再相见时,他是否还会同她幼时一般,将她高高抱起开怀的大笑,带着她天南海北地品尝各地吃食。那个为了她拼命地在朝堂之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少年,让她穿上最好的绫罗绸缎,让她用上最好的器皿古玩,好似只要她目光所及之处皆要替她张罗回府一样。 可一想到就是这个疼她入骨之人如今病重缠绵卧榻,她犹如绞心般的疼。 长久不间断的行路,加上日渐深重的忧思,琉璃显得极为疲惫,沉沉地靠在马车车壁之上,神情木然,许久不曾转动一下身子。 夏桀掀开车帘,担忧地看向她,“不会有事。”又以手指了指矮几上的茶水示意她喝口水。 琉璃转动了下眼眸,当看见夏桀眼底下浮现出浓重的青灰色时,坐直了身子,心疼地说道,“阿桀,我们休息一日在赶路吧。” 夏桀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因为不常笑的关系,看起来显得不大自然,琉璃却是从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是在让她不要担心他。 “你休息。”夏桀取过车上的锦纱递给琉璃,随后放下车帘,妥帖地拉扯好底下两个角。 马车平稳地跑动起来,车帘外映照进来的光线,带着和暖的温度。一路上飘然坠落的落叶如翩然起舞的蝴蝶旋转着优雅的弧度。 她缓缓掀开车窗帘,有一片小小的黄叶飘落进了车内。她捡起来看了看,是一片脉络清晰的树叶,每一条纹路每一道走向都极为清楚,就如她现在所走的道一般,不容许出现差错。 她将这片树叶握在掌心中,随后又慢慢松开,将叶子送出车外,让它顺着风流飘向更远的地方。 日复一日的赶路,车外掠过最是熟悉又最是陌生的景色。随着山峦起伏,带起金光熠熠的雄阔,在人流渐盛的交织中,熙熙攘攘的华服锦缎,青山碧水地拱卫着这座鼎盛富饶的都城。 这座天底下最宏伟坚实的城池,养着一群最矜贵不过的人,便是供人每日进出的城门都装饰的富丽堂皇,耀眼夺目。 也就是这座繁华的都城,造就了她人生八苦的开端。 “等等。” 川流不息出入都城的人流中,一辆青蓬布面的马车不起眼地夹在其中,在距离城门数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琉璃撩开车帘一角,透过狭窄的缝隙往外看去,仰起头凝望着城门上方金粉描绘的“珞珈”二字。 她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表情凝然不动,只有眼睛里多了一些看不明白的东西。 “少主。”夏桀低声叫唤了她一声,神情关切。 琉璃略略松了口气,无多血色的粉嫩唇瓣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走吧。” 琼楼玉宇,锦衣玉食,街头巷尾天华物宝的盛况,街面很是热闹。 梓云的在朝京官大多都在东面一带落宅,即使是小小的两进小院都宁愿一家子挤在一起,只因那一处寸土寸金,所住之人非富即贵,似乎只有住在了那一带,才能体现出自己的身份。 而琉璃的马车却是缓缓朝着都城的南面而去,南面的府邸,只有那么一户人家会在珞珈百姓口中津津乐道,那便是梓云赫赫有名的武官之首,大将军沈竟桓。 南面街市道路宽敞,铺面却不多,因此二人很快就赶到了那座赫赫府第门前,却见这座宅子墙院灰白,府门斑驳,布置十分内敛简洁,只有“大将军府”的匾额高高悬挂,有几分显眼。 琉璃掀开车帘,踩着方踏走下马车,抬着头凝望着高悬的匾额,一头青丝随风吹起,有几丝零落的墨发拂过略显苍白的面颊,整个人带着一抹病态而极致的美,绝美之中又透出一股深沉的怀恋。 那一日,少年在冰寒透骨的冬日,穿着敝旧的衣衫,一袭老旧的披风尽数裹在了婴孩身上,低暗的神情掩不住他苍白的肌肤和漆黑的瞳眸。 他便是用那一双寂寂无边的深邃眼眸望着怀中的婴孩,黑得如同最寂静的夜,却坚定而果决,唇边绽放了一抹最温暖的笑意,迈步走进了眼前这座宅子。 这么多年了,少年早已经从籍籍无名的少将一步一步走到了不可攀附的地位,唯一不变的就是始终住在这座与他威名不相匹配的简朴宅院里,就像是在原地等候谁人归来的痴人。 琉璃默然半晌,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 少年抱着婴孩,小心谨慎地腾出一只手拢了拢她身上相裹的长披风,微笑着对其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好像婴孩能听的懂他的话语似的,少年大约怎么都不会知道,他怀中的婴孩确实听懂了,且将这一切都牢牢记在了心中。 夏桀见琉璃神思怔怔的模样,走到府门前敲响了门上的铜环。 青天白日下,将军府大门紧闭,没有同别的府邸门前那般伫立着护卫,且门前显得有些冷清,不知是朝中官员早已探视过了,还是因这将军病倒而失势了。 不过琉璃知道,这位将军最不爱与人来虚的,怕是都被回绝了吧。 府内的门房拉开大门一角,探头看向门外,见门口矗立着一个英姿锐利的少年,衣着服饰华贵少见,甚至还有几分面熟,想着应当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可挠挠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眼前之人是谁。 只好出口询问,“请问公子是?” “夏桀。”夏桀言简意赅。 夏桀?门房又想了想,珞珈城中可有哪户尊贵人家是夏姓的,寻了一圈愣是没想出来。 可又不能随便放人进府,他只能再问一声,“请问公子您找谁?” “将军。” 事先并没有收到哪位夏公子的拜帖,如今将军又病了,更加不能轻易放行,门房苦哈哈的样子,挡在门口又不知能不能赶人。 就在这时,来人身后走上前来一位容姿逼人的少年,少年的容颜在一抬手一垂眸之间,便叫人失了方向。 琉璃看了一眼极为眼生的门房小童,眼中有片刻停顿,数十年时间,即使府上的主人常在,府中的一干下人也应当所剩寥寥了吧,也不知这几年这位主人过得可好。 “这个时候是谁上府里啊?”一道稳重粗哑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琉璃眼底带了一抹温和,未说话。 “哎呀,是罗管家啊,”门房扭头看见身后肃穆而立的中年男子,立即高声叫了起来,同时迎了过去,“是一位姓夏的公子,他说他叫夏桀。” 门内出现了长久的静默,而后是一人略显凌乱的脚步声,随之府中的大门被人一把拉开,来人放下隐隐发颤的手,一眼望见夏桀身后的琉璃,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艰涩而低沉的声音。 “是小主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将军 “罗叔。”琉璃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慢慢走上前去。 那天夜间的雪已经开始渐渐变小,令人印象最深的便是宅子里与雪相互交融无法分辨的白梅,暗香浮动。少年将孩子带回府中时,罗霄那年也不过二十有八。 “少爷,这是从哪里来的孩子?”罗霄忙拿了披风上前裹在少年单薄的身上。 少年望着怀中的婴孩只是微微笑着,轻声道,“以后就是这宅子里的孩子。” 婴孩转动了下琉璃珠子,安静地将视线放到罗霄身上,然后眨了眨眼似乎在说着什么。 罗霄颇为稀奇地看过去,这样的眼神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就像在同人交流一般。 “这,”罗霄凝望了婴孩好久,徐徐道,“不知是小小姐还是小少爷?” 少年低头用手指在婴孩薄嫩的脸颊上轻轻触了触,又生怕自己手上的薄茧伤了她,连连收回,笑道,“是小主子。” 琉璃看着身前曾经最是骨健筋强的罗霄,如今脸上已经呈现出了岁月洗磨的痕迹,两鬓都隐隐有了灰白,如今沈竟桓病倒,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吧。 “都已经这般大了,”罗霄双手颤颤的伸出,又不知该怎么放好,不住地比划着,“当年才这么大,老奴想抱一抱,将军都不肯,嫌老奴手上没轻没重。” 琉璃握住罗霄伸出的手,有些急切地说道,“罗叔,我要先去看我爹爹。” 说完撩起前袍便往宅院里走去,这是一条她最熟悉的路,每每梦里都会出现的路,即使闭着眼都能自如穿梭的路。 “将军那边” 罗霄在身后说了什么,琉璃已经无暇去听了,她只能听见耳边擦过的风声,与胸口狂烈跳动的心跳声。 青瓦屋脊,门栏窗皆是细雕的旧时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的水磨群墙,用着白石台矶堆砌,凿着梅花纹路,主屋上下仍刷着雪白粉墙,竟是一点都没变。 两旁丛丛簇簇的白梅如今还是空空如也的枝干,用着最极致的形态等待着冬日最动人的盛放。 琉璃踏上虎皮石阶,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房屋正当中放着的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那时候沈竟桓会将她抱上案桌,让她随意在名帖书册上翻滚,她虽记忆超乎寻常可小时候到底顽皮,明知不可为还要在名家画作上胡乱涂抹,可沈竟桓宠着她,做什么都不会生气。 记得原先屋子的两侧设着两个斗大的汝窑彩婴戏双连瓶,她曾瞧着有趣,大着胆子往上攀爬,吓坏了走进屋中的沈竟桓,当场便命人将瓶子给撤下了,幸好没有磕碰到她,不然只怕不是撤下这么简单了,而到今日也没换上新的。 东墙上挂着一幅深重墨色的远山近水图,是她幼时随手涂抹下的,沈竟桓见之大悦,直说她是上天赐给他的小神童,后来还被装裱成画挂在了屋中,也就是因着这幅图,以至于她日后一直偏爱浓黑无光的松烟墨。 左边紫檀木折枝梅花八宝架上不似旁人家摆着许多贵重的物件,都是些轻巧的小玩意儿,有买来的有沈竟桓亲手做的,供她玩耍的东西,精致又不能伤着她的手,就这一架东西当年可是费了他不少心思。 卧榻是悬挂着回纹云锦华帐的宽大拔步床,琉璃眸子一顿,床榻边的圆凳上竟坐了个纤柔的身影。 许是听见了些动静,少女微微转过脸来,芙蓉带面,明丽间带着少许青涩,却凛然生威,似水的双眸带着点点傲气,一头青丝梳成华髻,斜斜一支流苏金步摇繁丽富贵。 在看到琉璃时眼中掠过一霎那的惊艳,但很快便隐于无形,以一种傲然俯视的姿态站起身,问道,“你是何人?” 她的一身金银纹绣流彩百蝶云锦宫装,绚烂夺目。袖子宽大,腰身收紧,宫装随着她的起身散发着流金般耀眼的色泽。 琉璃已然知道面前的是何人,她淡淡扫过去一眼,未置一词,抬步与之擦肩而过,走到了床前。 “你” “小主子!”从屋外传来一道轻快的呼唤声打断了少女的话。随后,一个爽朗清举的少年走了进来。 来人先是在夏桀跟前顿下脚步,神情带着几分激动,然后他又克制着转向琉璃,语气微涩地说道,“小主子,您回来了。” 琉璃点头,“阿洛,你可知,”她偏过头看向床内,顿了顿,“所患何病?” 沈洛一脸沉重,摇了摇头,先是看了屋中的女子一眼,说,“宫中的御医挨个地看了个遍,谁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我连市井郎中都请来看了不少,就是谁都无法下个定论,如今也只能每日喂以些滋补的汤药。” “多久了?” 沈洛艰难地回道,“一个月。” 琉璃不由得上前了两步,气得身子微微发颤,但也只是一刻而已,声音却因为刻意的压抑显得低沉而微带喑哑,“为何不给我递消息?” “不是的,”沈洛用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许久,才颤声说,“将军虽然病了一月之久,可其间清醒过数次,每一次醒来都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许给小主子递信!” 琉璃只觉眼前漫漫黑影涌上来,双腿虚软,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还是夏桀扶住她才得以站稳。她只怔怔地站在那里,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支撑在夏桀身上。 这个名叫沈竟桓的男人与她非亲非故,却从初见时起便满心满眼地对她好,好到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阿桀。”她茫然地叫了他一声。 “在。”夏桀连忙应道。 “沉鸢应当已在赶来的路上,去跟门房招呼一声,免得浪费了时间。”她说着,身子恢复了不少力气,直起了身。 “是。”夏桀见她已经站稳,没有任何迟疑地往屋外走去。 “阿洛,陪他一起去,阿桀他说不清楚。” 沈洛猛地点头,突然想起屋中还有一人,他看了过去,又回头看了琉璃一眼,似有些为难。 “没事,去吧。”琉璃淡淡道。 她没有理会屋中拧眉深思的少女,回身坐在了床沿上,专注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即使阖着双目,他眉宇间那抹不羁仍没有消去,而弹指十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一如当年。 只是这样的孤寂曾经从他身上褪去过,而如今又爬上了他的脸,这是她带给他的。 琉璃双手合拢握住沈竟桓露在被衾之外的手,哽咽着,“爹爹,我回来了。” 床上之人始终平静的面容,在这时眉眼稍稍跳动了一下,被握住的手亦轻轻向上弹动了一下。 即使病重,他都是时刻惦记着她的。 不过,他一定是在气恼她的称呼了,当初,沈竟桓从小教导琉璃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二字,好不容易等到她会说话了,开口的却是“爹爹”二字,沈竟桓当时的脸色,琉璃至今记忆清晰,当真是五彩纷呈,而从未见过沈竟桓如此神色的琉璃却是十分高兴。 可想而知,一个素来安静的孩子忽然拍手大笑的时候,最震惊的实则是沈竟桓,也是因此,他再没有纠正过琉璃的称呼,即使每次听她叫起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只是听到这里,屋中这名盛装少女却乱了心神,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刚刚唤他什么?” 琉璃转过脸,眼中几乎看不出来水光,平静地回道,“你不是都已经听见了吗?” 少女看着面前出尘的少年,记忆飞速地转动起来。 她曾听宫中的老嬷嬷们说起过当年的事,只道沈竟桓在志学之年曾抱养过一个孩子,这名孩子容貌逼人,从幼年起便初显才名,十分聪颖。 且沈竟桓对其疼宠程度令人惊异,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是这个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都会拼了命地捧到其面前。但是沈竟桓又将其保护的极好,好到别人连这个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都弄不清楚。 只是在孩子长到五岁的时候,关于此子的事情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在梓云见过这个孩子。 有人说,这个孩子其实身子娇弱,活不长久,已经夭折了,所以沈竟桓才让孩子在最后的这些日子里过得舒心些。也有人说,这个孩子是隐士高人所生,如今亲生父母寻来,要求带回自己的孩子,所以便被抱回去了。 当年,众说纷纭,可除了沈竟桓本人外,谁都不清楚此间的事。 只是此后,沈竟桓即使步步高升,说媒求亲之人将将军府的门槛踏烂,他都未娶妻。 少女却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个事关梓云皇室秘辛的惊天真相。 她默然咬住自己的下唇,神情有些僵硬,许久才说,“你是” 琉璃毫无犹疑,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和缓的面容下,唇角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 “好久不见,暮琉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掬幽 梓云国君主盛宠的嫡公主,甚至风头可盖过当朝太子的掬幽公主暮琉玥。 掬水月在手,幽怀云盛世。 这是暮肇为暮琉玥所赋,昭告天下的疼爱。 “我”暮琉玥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努力收敛着身上一时泛起的娇弱,抬起下巴倨傲地回看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琉璃看也不看她,皱眉问。 “我是来看望沈将军的。”暮琉玥自然地回了话,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气鼓鼓地说道,“大胆,见到本公主不行礼不说,居然还敢质问本公主!” 琉璃无视她的故作骄矜,只说,“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暮琉玥提起声音的瞬间瞥见了琉璃忽然沉下来的眸子,继而低声而固执地说,“你说不要来就不来啊,我偏要来!” 琉璃沉默着,微皱起眉头,才压低声音道,“你若真是为我爹爹好,日后就少来。” 暮琉玥咬着下唇,不发一言,许久才“哼”了一声,“你以为本公主会不知道吗?不用你教。” 琉璃替沈竟桓掩实被面,起身看向暮琉玥,“走吧。” “现在就赶我走?我才刚来没多久。”暮琉玥瞪圆了眼睛,不服气地说道。 琉璃迎面看向暮琉玥,只觉得她现在如此鲜活的表情比方才明媚多了,轻声道,“不要吵扰了我爹爹休养,去外面说。” 暮琉玥跟在琉璃身后步态恭谨地走出了屋门,“我还是觉得你叫沈将军爹爹听着别扭。” “他是我爹爹,你有什么可别扭的?” 她顿了顿,只默然低头,故作随意地说着,“明日我带琉琛一起过来吧。” “不必了。” 琉璃回的极快,引得暮琉玥诧异地看过去。 “我们已经见过了。” “什么?你们居然背着我偷偷见过面了?”暮琉玥绷着脸,显得有些生气。 琉璃“呵呵”一笑,“我可是向来听闻,梓云的掬幽公主最是端庄从容,与锦耀的宁乐公主有过之而不及,今日一见,果然流言误人。” “什么?坊间竟然将我同那个宁乐摆在一起做对比?这不是埋汰我吗?”暮琉玥气急,言语间很是不屑。 琉璃微微扬眉,“你们见过?” “见过,在一次大宴上,什么公主啊,我看她不过是个无礼自大的人罢了。”暮琉玥不在意地说完,又追问起方才的事来,“别想岔开我的话,你跟琉琛那小子是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只是见过,他不认得我的。” 暮琉玥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难受起来,又不知该说什么。 默默地站在琉璃身边,却突然发现身旁的人竟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有余,暮琉玥吃惊地问,“你这几年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比我高出这么多?” 而后,又嫌弃地拉了拉琉璃身上的墨色男装,“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琉璃微微一笑,问,“你可知公子柳离?” “自然是知道的,天下第一公子,宫里都把他传的跟仙人似的,听闻他年纪虽不大,却有着倾世的容颜与无双的智谋,不过你突然提起他做什么?” 琉璃点点头,笑道,“在下柳离。” 暮琉玥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抬起右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你,你你,你说你就是柳离?那个闻名天下的柳离?” 琉璃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暮琉玥一听这话,恍然大悟道,“难怪你说见过琉琛了,半年前琉琛曾去过一次夏凉,回来就跟我说柳公子是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当众给夏凉君主难堪,并能全身而退,这傻小子都不知道他如此崇拜的人是谁。”她说着轻笑了一声。 琉璃浑然不觉,只侧脸看了她一眼,换过了话题,不疾不徐道,“出来身边怎么连个宫婢也不带?” “我让她们候在马车里了。” 琉璃的目光拂过暮琉玥的面颊,声音平静,缓缓道,“你可知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你名声有损?” “那你不也会同沈将军孤身待在室内吗?”暮琉玥忍不住小声辩驳道。 “所以你也同我一样,只将沈将军当作长辈看待吗?”琉璃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暮琉玥没想到她竟问的这样直白,似能清楚地窥见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心口微微一滞,脸上立时浮起一抹红晕,粉红娇艳。 “你果然”她无奈地长出一口气,不欲与之多言。 暮琉玥急忙解释道,“我本来是因为听说了你的事,所以就想来看看这个被嬷嬷们传的神乎其神的大将军。可是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那种孤寂击中了心口,感觉他整个人就像被世间遗弃了一般,一切的喧闹都被隔绝于外,他孤身一人在寂寥的小道上,正走向不为人知的远方。” “我想温暖他。” “对!我喜欢他!” 说完,暮琉玥自己都惊住了,不明白平日里埋藏的这么深的秘密为何在她面前轻易地便说出了口。 琉璃默然。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道,“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只是你若选择走这条路,且不说爹爹对你是何样的感情,仅是前路有多艰难你应当也清楚,我只能说,好自为之。” 暮琉玥的身子微微颤抖,揪着衣襟的手收得那么紧,骨节都泛白了,而她的声音随后轻轻地响起,“我知道的,姐姐。” 一句话,怔住了两个人。 琉璃喉口收紧,整个身体僵住,怔愣在她的面前,整整十五年的时间,她才听到这一声来之不易的“姐姐”,恍如隔世般。 暮琉玥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姐姐。” 然后毫无预兆地扑进琉璃怀中,口中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现在所受的所有宠爱都是父皇舍弃你换来的,对不起!” 琉璃骤然被她抱住,在惊讶中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可在感受到胸前的衣襟被灼热的泪水沾湿的一瞬间,便没了推开她的力气。 或许是血缘的牵绊,分明仅是初见,却能对对方起了亲近之心。 不知什么时候,垂在两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说,“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 “是我的错的,”暮琉玥瓮声道,“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逼迫着自己长大,你也能环绕在父皇与母后的膝下,他们只要见过你,一定都会很喜爱你的,比喜爱我更喜爱你。” 暮琉玥抽噎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绕来绕去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琉璃却是听明白了。 琉璃缓缓推开她,笑了笑,“看看,都哭成什么样了,”她神情隐隐带上了一点无奈,但终究还是从袖间掏出一块方巾,抬起手,帮她擦拭了一下泪痕。 “自己擦,长大了还能有什么不好的,这都是命,但是至少我的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暮琉玥接过方巾,胡乱地擦了擦,然后又将方巾展开蒙在自己脸上,“不许看我,丑死了!” “好,我不看你,你快些回去吧。” 暮琉玥拉下方巾,指着自己红肿的眼睛,“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啊?” 琉璃对她展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一会儿就消了。” 暮琉玥怔怔地看着琉璃,她的笑颜在此时初秋的阳光中温暖入心,仿佛所有的光线都在她舒展的眉宇间闪耀,清华不可直视。 原来这就是她的姐姐,她也有姐姐了。这么想着似有些害羞,匆匆拉起裙摆跑开了,离得很远的地方,她才回头说道,“我还会再来的,你不要急着走!” 琉璃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溢彩流光的宫装带着极致的绚丽,神情慢慢恢复了如初的温淡。 琉璃,名为暮琉璃。是梓云君主暮肇与皇后夏清所生的嫡出大公主荣华公主,她有一个孪生妹妹暮琉玥,名号掬幽。 世人大多不知世间还有一位荣华公主,仅有的一些传闻也是该名公主早夭。谁能想到如今赫赫闻名的第一公子就是梓云的荣华公主呢。 为何一对双生姊妹,却有这样差别的待遇,只因梓云人有一古老的传言。 “两姝同生,生姿摇曳,曳嫡容幺,幺弦长鸣,鸣鼎盛世,世无一双。” 在梓云,双生子被人视为不祥,想要破解此言,只有去大留小,且这样做反而能令家族繁盛,蒸蒸日上。 连平民百姓都信奉此言,更别说赌不起的皇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在琉璃出生的当晚就将她送出了宫。还是办此事的嬷嬷起了恻隐之心,只将琉璃放置在了城墙角落,才得以保全这条性命。 后来的事,便是沈竟桓捡到了这个婴儿,将其带回了家。 不是所有没做过恶事的人都一定会得到好下场的,有些人可能甚至连什么是恶事都不甚明白的时候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她站在了那个位置便是恶事,她的出身便是恶事。 当日她以这样的话评论过梁北珏,可何尝又不是在说她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琉璃 暮琉玥从将军府回宫后,直接去了东宫。 东宫上下见到暮琉玥的忽然到来,连连伏地跪拜,“参见公主。” 暮琉玥缓缓地抬了下左手,不等宫人入内通禀,便迈着严谨的步子朝内行去,一改方才在琉璃面前胡闹的模样,竟真是高贵而端庄起来,走路的姿态像是做了千百遍,精准的没有一丝错处。 暮琉琛正伏案写着什么,余光乍然瞥见极为霸道的金银纹绣宫装一角,拧了拧眉,头也未抬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微微抬着下巴,朝着屋中四下矗立的宫人宫婢挥了挥手,“都下去。” 暮琉琛抬头,放下手中的笔,“你这是做什么?” 暮琉玥笑了笑,“你猜我今日见到了谁?” “你不是去将军府了吗?”暮琉琛淡淡道,“我规劝你,若真是为了沈将军好,日后还是少去为妙。” 暮琉玥笑吟吟地朝书案方向上前了几步,裙裾依然纹丝不动,双手交叠的动作都恰到好处,只听她道,“你还真是,连说的话都与她一模一样。” “他?”暮琉琛眉眼一动,“沈将军醒了?” “非也。”暮琉玥从袖中取出一方银线梅花锦巾,递给了他,正是琉璃方才给她擦拭泪痕的那一块。 暮琉琛迟疑着站起身,走下了书案,伸手接过,摊开来仔细地看过方巾的角角落落,最后在不起眼的边角处发现了一个密绣的“璃”字,心中一紧。 随之气恼地将方巾收起,“莫要再用这种把戏寻我开心,我不会再上当了。” 正等着他狂喜激动的暮琉玥尴尬地顿住,想起曾经因吃暮琉琛心心念念那个从未谋面的姐姐的醋,好几次拿琉璃恶意戏弄他,现在成真了人家反而不信了。 暮琉玥有些讪讪的,可又不愿与其多做解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方巾,傲气道,“爱信不信!”转了个身,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 “等等。”暮琉琛忍不住出声,带了丝小心翼翼,“是真的吗?琉璃姐姐真的回来了?” 暮琉玥在殿门处站定,没有回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 “我现在就要去将军府。”暮琉琛已经先她一步推开了殿门。 暮琉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才是不知道在做什么呢,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少去为妙,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她拉回暮琉琛,将殿门阖上。 “琉璃姐姐她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却不能去见她,万一她又不见了怎么办?”这个在人前身板挺直的东宫太子,此时就像个无措的孩子。 “你已经见过她了。” 而方才被喊去门房传话的夏桀这边,沈洛正低垂着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犹豫了很久才怯怯地喊了一声,“大哥。” 夏桀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停顿了很久才送了他两个字,“何事?” 沈洛嘴角抽搐了一下,说,“没事。” 夏桀见此,又转回头去,脚下没有停顿地朝府门方向走去。 “大哥,我们十年没见了!”沈洛忍不住出声。 夏桀回身时,沈洛停留在原地,眼眶红红地望着他,就同当年一样。 他走的那日,天气也同今日这般晴好,初秋的天空湛蓝高远,明亮得有些刺目。 不过还是个奶娃娃模样的琉璃,老成地背着双手,选中了站在围墙下的他,她白玉般莹润的手指,向前伸出,直直地指着他的方向。那时候,沈洛一身绫罗单衣还带着茫然的神色,怔怔地拽着他的衣角。 “年长的随我走,年幼的留下照顾爹爹。”琉璃稚气的声音却带着一抹郑重的意味。 而夏桀没有错过的却是她望进他眼中的那抹清透,她看出了他对沈洛的担忧,所以选择了他。 两个选择,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人生,他明白亦无悔。 夏桀回身走到沈洛身边,抬起手轻拍了下他的肩,声音低哑,“我知道。” 沈洛的脾气也不知随了谁,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听夏桀这般说,眉眼又笑得疏朗散漫起来,“快走快走,免得耽搁了小主子的吩咐。” 门房内的小童见沈洛亲自过来,忙迎上前来招呼,“沈少将,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没错,长年随在沈竟桓身边的沈洛如今已是梓云的少将。 “我大哥有事吩咐。”沈洛挺着腰杆,颇感自豪地介绍着夏桀。 沈少将什么时候有一个大哥?门房小童惊奇地看向夏桀,突然想起之前为何觉得他眼熟了,这两人的脸粗粗看起来确实有三四分相似。 不对啊,既然是兄弟,可是为什么一个姓沈,一个姓夏呢? 不该他们过问的事自然也不敢多问,忙问正事,“不知夏公子有何吩咐?” 夏桀无甚表情,沉着声道,“妖孽,放行。” 小童被惊的张大了嘴,一脸莫名地偏头看向沈洛,表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洛憋着笑,忽然明白了为何琉璃要他陪着一起过来,他这位大哥的不善言辞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变。 “我大哥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个长得跟妖孽一样美艳的男子上门,就放他进来。”沈洛微笑着解释道。 小童啄米般的不住点头,心中却泛起嘀咕,那样说话谁能听的明白?亏得沈少将对自己大哥十足了解。 夏桀与沈洛回去时,琉璃正站在枝桠光秃的梅树底下,仰着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枝干,出神的不知在想什么。 夏桀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候。 沈洛上前,问,“小主子可否要回屋看看?” 琉璃回过神,将目光移到沈洛的脸上。 “小主子虽常年不住府里,但将军仍是专门派了人每日过去打扫,最操心的便是小主子长大了,是否还会喜欢他亲自挑选的帐面颜色,隔些时日就给您换上新的。”沈洛勉强笑了一笑,继续说,“您去瞧瞧吧,新帐子还是一月前将军刚换上的。” 一月前,也就是沈竟桓病倒之前。 琉璃只觉心中一阵酸涩,面上的笑容挂的有些艰难,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去看看。” 琉璃幼时居住的屋子,离沈竟桓的主屋最近,几乎就是一前一后紧挨的距离,绕过梅树,拐个弯就到了。 她住的屋子是整座宅子最舒适的地方,假山,小池,碧波荡漾,夏日的时候碧色荷藕,粉色水莲,在别的人家这些或许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在当年也算景色旖旎,别具一格的。 屋子外头的粉刷与主屋如出一辙,还是她走时的旧花样,甚至连屋子内的摆设都是一分一毫也不曾挪动过,却极为干净整洁。 屋中不时飘来一阵薄荷清香,幽静怡人。 床榻换上了绣锦的珠绫帐幔,床顶流泻着一袭一袭的流苏,铺面上铺设着金线昙花的云罗绸子,里头折叠着一床红锦团丝的薄被,一只十香浣花软枕置于床头,这些种种都能看出挑选之人的用心。 琉璃站在床前,一身墨衣与床榻上耀眼的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主子可有哪里需要改动的,您尽管吩咐。”沈洛见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也不说话,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 轻轻摇了摇头,琉璃笑道,“不用,这样很好。” 幼时的琉璃喜爱亮色,什么东西的颜色最打眼,她就最喜欢,自从离开这里后,她便偏爱黑白两色,也只有这里,能照亮她心间的一抹颜色吧。 屋外不时有婢女穿过,脚步声极轻,连谈话声亦极轻,生怕吵扰了这位传闻中的小主子。 “大哥,我们出去吧,小主子这几日接连赶路,应当很疲惫了,不要打扰小主子休息了。”沈洛微笑着说道。 “不必了,去主屋。”琉璃眉眼平和,面上倒是窥不出一丝疲倦,最重要的是,沈竟桓如今病重卧榻,她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自己。 沈洛担忧地看着她,说,“小主子,将军最希望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您,如今将军已经病倒了,您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望着眼前的沈洛眼底透出几分焦急,她仿佛看见了沈竟桓做这同样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步子,轻声道,“下去吧。” 待他们二人走后,琉璃强自压抑自己的呼吸,缓缓地躺下,将自己淹没在红锦团丝被中。她以为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是一定睡不着的,谁知 “少爷,您听说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了吗?皇后当日所生的是一对双生花,大公主取名琉璃,只是奈何她早夭,已赐荣华谥号,那一日,那一日不正是您抱回小主子的日子吗?” 罗霄匆匆地走进书房,慌张地说着,“梓云历来的传言,再看小主子如今初现的面貌,该不会就是” “我知道。” 少年不紧不慢地回了句,继而逗弄着怀里的婴孩,眉梢带着几分欣喜,对着婴孩说道,“你有名字咯,琉璃,真是好听的名字,阿璃,你喜欢吗?” 婴儿伸出肉嘟嘟的手抓住少年戳在她脸颊上的食指,眉眼弯弯,盛满盈盈笑意的眸子如琉璃一般通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妖孽 翌日,晨光初透,朝阳染红了天际,霞光楚楚泛红,散发着一丝安宁的气息,萧然的晨风带着爽意,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这样早的时辰,会是谁上门拜访? 门房小童上前打开大门,探出脑袋往外看去,原本还带着几分初醒时朦胧的睡意,此时有如醍醐灌顶,惊的瞳孔一缩。 府门外倚靠着一个站没正形软骨头似的少年,一袭殷红色的亮绸面撒金纹长袍,大约是为了方便骑马,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蹬着一双飞鸟描花的鹿皮靴。 乌黑的长发梳了个随意的发髻,松松散散地用白玉簪挽起,妖冶的桃花眼深邃如千尺潭水,不染而朱的薄唇紧紧抿起,装点出妖魅般的美艳。阳光自他身后倾洒过来,美的不似真人。 若说昨日归府的小主子似仙人一般神圣不可侵犯,他这样的凡人只能敬而远之,那么眼前的这一位就是游戏人间的绝世妖孽,不可沾染,染则成瘾。 他昨日还在想,长得跟妖孽一样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今日一见 “妖,妖孽。” 来人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凉凉地说道,“这便是将军府的待客之道?” 小童久久才想起来人是客,慌乱地将大门敞开,“请,您请进。” 少年抬起脚踏进了府门前横卧的门槛,一副连多走一步都嫌麻烦的模样,朝后挥了挥手,“带我的神风去吃草,要用最好的草料,它很挑嘴的。” 小童朝外看了一眼,外头站立着一匹矫健的黑马,见有人看过来,这匹叫神风的黑马重重打了个响鼻,那双硕大乌黑的眼睛不耐地转了过去。 还真是一匹傲慢的马。 琉璃刚走过转弯处,从梅树丛中走出来,便看到了这道绚烂夺目的殷红身影懒洋洋地走近。 “璃儿!”红衣少年在见到琉璃时,一改慵懒的姿态,眸间惊喜地亮起,只见他脚尖点地,飞身而来。 却在半空中被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二人轻身落地,少年推了推挡在身前的夏桀,纹丝不动,没好气地说道,“若不是璃儿叮嘱我不许对你用毒,你早躺地上千八百回了。” 琉璃看向少年的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沉鸢,你来了。” 夏桀见他不会再胡来,这才放下挡在他跟前的手臂。 沉鸢倒没有多计较,只是越过夏桀,走到了琉璃身边,神情凝重地端看了她的面色许久,伸手拉起她的手腕,探了几下脉搏,徐徐开口说,“如今我来了,你便要记得好好休息,秋日一过便要入冬,你省的。” 琉璃点头,有些着急地反手拉过他的手,将他带进主屋,“快帮我爹爹看看。” 沉鸢跟着她进去,坐在了床边的圆凳上,看向床上躺着的俊傲男子,仔细查看起他的症状来,继而搭脉,片刻后,甚至起身弯腰搭了放在里侧的左手的脉象。 他沉着脸色,沉吟不语。 琉璃见他如此,迟疑地问,“怎么样?” 沉鸢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这不是病,是毒。” “怎么会?”琉璃低呼,连连回头看向沈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洛一听这话,忙上前道,“不可能的,将军平日虽然不与他人过分交好,但也从不交恶,谁会对他下毒呢?” 琉璃却是知道,任何人只要经沉鸢诊断,绝无出错可能。 “这是一种极其慢性的毒药,非一朝一夕形成,从脉象上看,应当有十年之久。” 那种气息翻涌的感觉又出现了,琉璃扶住床榻上的木柱才得以稳住身子,扶着床柱的手无意识地握紧,这双极好看的手,因为握得太紧了,连骨节都微微发白。 十年,十年前这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小将,谁会腾出时间来给他下毒! 琉璃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整个周围仿佛都迷离起来,她的眼前又出现了茫茫静夜之中,少年踏雪而来的情景。 沉鸢抬手握住她紧握床柱的手,轻巧地将她的手放下,低声说,“没事的。” 琉璃看着他,神情平静得几乎僵硬,“治好他。” 沉鸢见她终于说出话来,神情才缓和放松下来,微微一笑,极其轻松地说道,“那是自然。” 即使此毒霸道异常,毒素侵入体内沉积十年之久,对于沉鸢来说都不算什么,毒对于他来说,便如家常便饭一般简单,比治病更娴熟。 琉璃抬头望着他,眼中微微摇曳过一抹暗芒,语气如屋外刮起的四溢秋风,飘忽不定,“爹爹交给你了,外面的事就交给我。” 日头渐起,疾风忽来,窗外的风打着圈儿的呼啸过,连带着屋中新装的窗户纸都微微抖动起来,仿佛抖动的不是纸张,而是命运的齿轮。 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就在这时,罗霄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太子殿下到访。” 今日的将军府真是格外热闹。琉璃眼中掠过一瞬间的诧异,随即带上一抹了然,昨日暮琉玥回宫,是一定会去寻暮琉琛的。 “请他去正厅。”琉璃语气平淡地说完,转而对沉鸢道,“辛苦你了,沉鸢。” 沉鸢体态悠闲地倚靠在琉璃方才紧握的那根床柱上,好像站不直似的,扯了扯嘴角,唇边绽开一抹妖娆绝艳的笑,温温乎乎的声音缓缓开口,“跟我便不需说这些虚的了。”说完犹嫌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这位既然是你爹爹,那么你爹就是我爹。” 琉璃置若罔闻,越过他的身边,朝屋外走去。 正厅的厅堂内,坐着一个面庞青涩的少年,称呼他为少年倒不如说他还是个孩子来的更为准确一些。 暮琉琛穿着一身织锦常服,光洁的脸庞直视着前方,棱角还不分明,只有眼睛里带着几许期盼与激动,泛着温暖的色泽。在这样一个年纪,通身的气度已非常人可匹敌,张扬着高贵与沉着。 年岁再弱,可到底是浸淫深宫的东宫太子。 “等久了。”琉璃声音平静,没有多余的情感泄露,一如往常的温淡。 暮琉琛猛地站起身来,激动地抬头,看向刚刚踏入厅中的琉璃。 她就站在正厅的门边,日光从外斜射进来,照在她浓重的墨衣之上,似乎璀璨的光线都被她身上的墨色吸走,不敢与之争辉。 他的眼中,迅速凝聚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整个人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偏过头去。 琉璃若有所思地望向侧过脸的暮琉琛,心中隐隐有些奇怪,他们二人分明从未有过任何交流,若说亲情使然,可这样激动的表现也太过了吧,比之昨日的暮琉玥更甚。 暮琉琛感觉到自己异样的情绪,半晌,才缓过来,他慌乱中连言语都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上次,见面为何,不同我说?” 琉璃没有说话,只眼中微微一动。 “抱歉,你可能觉得我这样显得很奇怪,我缠着母后让她说了你很多事,虽然我我们没有一起生活,但是,但是我一直都想见你。”他说的语无伦次,整个人甚至手足无措,又见琉璃没有反应,便更加着急起来。 琉璃曾见过他在应对华晋时从容自若的沉着,身上凌厉的威压亦不容小觑,与今日的手慌脚乱完全不同,可这样却更符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她虽依然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却是柔软了下来,走近了几步。 “我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他眼中的希冀灼热了她的眼睛,胸口微微发烫,她从没想过,有一日她也会成为别人眼中承载的希望。 琉璃微微颔首,她说,“可以。” 暮琉琛脸上骤然绽放起笑意,眉宇轻扬,带着最殷切的喜悦,连琉璃都禁不住被他感染。 他只是个孩子罢了。 “姐姐!” “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崇拜你,不论是从母后口中听到的你,还是你现在扬名天下的身份。” “这世上我最崇拜两个人,一个是琉璃姐姐,一个是第一公子柳离。曾经我一直在想,你们二人究竟谁更厉害些,如果有一天你们二人相遇了,谁会占上风呢?这个问题一直缠着我很久了。” “现在我终于不用纠结了,因为你们原来就是同一个人,所以我就更加崇拜你了!” “每日待在宫里是很无趣的,总是有那么多的人想着怎么将我拉下太子之位,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位置。” “但是我是不可以丢掉这个位置的,因为母后,母后每日过得一点也不开心,她很想你。而且父皇总是会纳那么多的妃子,宫里已经有很多位公主了,但是父皇想再生几个弟弟出来,我都知道的。” “父皇从来就不关心我过得是否快乐,他只关心我是否更加优秀。” “” 暮琉琛的眼睛亮闪闪地望着琉璃,好像要将这数年来所有发生过的事都与她说完,琉璃相让他先停下,可是触及他时而哀伤时而明亮的眸子时,她实在不忍心将其打断。 夏末的暑气未完全散去,金风已徐徐吹来,倾斜的日光从门外照在他二人身上,投下两道温暖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秋雨 日中渐盛,耀眼的阳光洒在将军府紧闭的大门上,斑驳的府门平白多了几分明亮,门口的石阶上落着道道光线。 刚送走言无不尽的暮琉琛,琉璃疾步往主屋方向行去。 正好看见坐在大案前提笔的沉鸢,只见他撩起宽大的袖袍,毫不迟疑地在白纸上写了什么,而后放在一旁晾干,随之对一旁的沈洛说,“按照这个药方煎药,两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喝一次,至少需喝一个月的时间。” 平日里没有正形的沉鸢,只要一谈论起这些,总是格外认真。 沈洛取过药方,细细地看过,皱着眉也看不懂什么,只是觉得上头的药他似乎连听都没听说过。 沉鸢站起身,手指着纸上其中几处,“这几味药在外头可买不到,不知府中可都有?” “先找了坐府的郎中去库房一一比对,若是没有的,便想法子将方子送进东宫,寻琉琛从宫中取。”琉璃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沉声道。 沉鸢挨向花梨大理石大案,邪邪地笑了起来,他似乎永远都站不利索似的,“这个方法好,这几味药也没别的难的,就是名贵,宫里头肯定是有的。” 琉璃忽然低低的笑了,声音带着浸润心脾的悦耳,紧接着语气急转清冷地说道,“只是还几味药而已,而宫里头那位欠爹爹的,永远都还不清了。” 她绕过大案,重新铺开一张白纸,提笔在纸上刷刷几笔,一气呵成。又取过桌案上空置的信函,写下一个大大的“萧”字。 “阿桀,派人送去。” 沉鸢斜睨了一眼,漫不经心的一笑,“你不会是要借他的手行自己的事吧?” 琉璃抬眸,清澈见底的眸子没有一丝凌乱,“怎么会?我这可是在助他。” “你眼前还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舍近求远?”沉鸢抱臂靠在案上,噙着笑意的脸上却分明有一成冰冷。 琉璃望着他,神情镇定,眼中却掠过一丝犹疑,目光灼灼中带着疲惫,语气略显无奈,“他还是个孩子。” “你竟心软了?”沉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眉头蹙起。 琉璃紧抿的唇角,在这一瞬间不知不觉微扬,“人心本就是软的,沉鸢。” 他一时仿佛想起了什么,面带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沈洛手脚倒是极快,到了日落西斜,霞光落下点点红晕,方子上的药也全都找齐了。 待熬煮好了药,面对沉睡不醒的沈竟桓,喂药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琉璃看了眼手上还带着热度的药汤,皱眉说道,“限你用最短的时间将药汤换成药丸,要入口即化!” 沉鸢凝视着那碗药,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所以我才不喜行医之道,病人们惯常事多。”嘴上虽这么说着,手却已经接过了汤碗,甩了甩殷红的衣袖,翩然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沉鸢手上拿着一只莲花白瓷瓶走了回来,一脸不乐意地将瓷瓶递给了琉璃,“喏,拿去。” 琉璃淡淡一笑,伸手接过,走进屋内亲自喂沈竟桓吃下,眉头才真正疏朗了几分。 她与沉鸢步出主屋时,天幕已经布满了星斗,如粒粒倾洒的珍珠碎落在碧玉盘上。此刻的夜空是那么的宁静,花草相触时沙沙作响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星子不住地闪烁着光芒。 “好久没有好好看过这么清朗的夜幕了。”琉璃难得的发出一句感慨。 “记得你刚到”沉鸢说着忽然顿住,“哈”了一声,微微一哂,“不说了。” 琉璃的心口,不觉微微涌起一丝异样的波动。她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平和而清透。 而他似乎也在看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着她。他的眼里总是藏着一些遥远而虚幻的东西,又或许,只是在看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沉鸢禁不住避开了她的眼睛,逃避般望向天际。 口中却逞强地说着调笑的话,“怎么?忽然发觉我的美貌已经盖过了你,忍不住多看两眼?” 而她的目光始终凝视着他,声音平缓,“是啊,我都有些嫉妒了。” 沉鸢微微一笑,缓缓地说,“真会说话,你现在可比小时候乖巧多了,那个整日一脸戏谑地喊我‘姐姐’的顽皮小孩有一日忽然就不见了,我都有些不适应。” 她却忽然移开了目光,与他一般抬头望向天际,沉静着说道,“嗯,她长大了。” 沉鸢只觉得自己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种瞬间窒息的感觉,却强忍着挤出一抹轻笑,生硬地转过了话题,“今夜星辰如此耀眼,明日定又是个好天气。” 琉璃看着头顶颗颗闪烁在夜空的明星,是挡不住的锋芒毕露,她轻轻地说着,如同叹息,“不,要变天了。” 沉睡不过子夜,秋雨便悄然无声的飘落而下,宁静如烟雾般的渺茫的坠下,密密地斜织着,带着这个季节独有的凄凉幽怨。 这一夜,琉璃睡的并不安稳,半睡半醒间似乎交织过数十个梦境,浮浮沉沉。 她从床上坐起,索性撩开丝被,起身推开了窗户,窗外凝固的灰蒙蒙的天空,雨帘是那样的密,这是黎明不会到来的一日。 脑中的思绪随着清爽微凉的雨雾渐渐清明。 如今她正踏在梓云的土地上,这个生养过她的地方,如今她却要联手他人亲自将其拱手于人。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亦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真的只是因沈竟桓一事迁怒吗?不是的,只是因为她坚定着自己的道,一条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的道。 她在灰暗之中,呆立在窗前好久,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空稍稍亮起来。 十年了,才终于重回故土。 竟发觉自己已能平静地面对过往,到底是生性凉薄的不在乎,还是从来就不曾怪怨过。 雨势已渐渐收小,窗外天空的颜色也更加亮堂起来。 屋后又传来夏桀打拳的声音,拳风呼呼作响,肯定是在避雨的长廊之下。 将军府占地不大,因此多住了几个人很快便会觉得有些拥挤,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琉璃现在立在窗头,都能看见屋外沉鸢撑着油纸伞施施然地走过。 “发什么呆呢?”沉鸢上前躲在屋檐下,收起伞,双手交叠着靠在窗前,很快便注意到她的脸色,“又没休息好?” 她抬头看向沉鸢,见他离得十分近,正低头端看着自己的面色,不想与他对望,只能低下头,随口道,“下雨,太吵。” 沉鸢明知她是随口说的,却也不点破,不再看她,以手敲了敲窗沿,“赶紧洗漱出来用早点,厨房熬了你最喜欢的碧粳粥。” 琉璃轻轻一笑,“你到还记得。”说完却也不等他回应,伸手将微微敞开的木雕窗牖关了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今日比起昨日分明更冷了几许。琉璃格外喜欢这种略带凉意的天气,仍是穿着薄衫就朝主屋方向行去。 对于沉鸢的医术她还是十分信任的,虽说不过仅吃了一颗药丸,经过一夜,果不其然,她今晨再给沈竟桓喂药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明显比之前好转了不少。 她也就能放下心了,将主屋的事宜交给沈洛后,她便走了出来。 沉鸢正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广绫袍,手撑一把亮面的油纸伞在府里晃悠,一瞥见衣着单薄的琉璃时,立刻黑了半边脸。 “一直与你说要注意保暖,为何总是不听,贪一时凉爽,若是受了寒有你受的!”沉鸢单手打着伞,还一边脱下身上的宽袍披到琉璃身上。 琉璃看着他瞬间湿了一角的内衫,连连推拒道,“别,我立刻便去换衣服,你这每日一身红,刺痛了我的眼睛。” 沉鸢唇角露出一丝惯常的笑意,声音温和,好笑的说道,“少胡说八道。” 在他面前,琉璃似乎卸下了不少心防,安心地低头,撑着手中的伞,微微而笑地走开。 沉鸢看着琉璃的身影走远,随意地将袍子披回到身上,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来。 其实琉璃的身子并不算好,平日里瞧着挺有精神的,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可一旦受了风寒便会大病倒下。 这都是与她孚一出生就受了寒凉有关,并且那寒气尽数侵入了体内,伤及了根本,这些年他一直替她压制着,也正是如此,她的身上常年一股药香,如影随形。 除了不能受寒气外,还不能做剧烈的动作,比如骑马,比如习武。打从昨日见她第一面他就发现了,她定是偷偷摸摸地骑过一回,总是这么不听劝。 沉鸢无奈地摇摇头,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毕竟说到底,身体的病大多与心病有关,哪日心魔消散了,身体或许自然而来就好了。 这般凉丝丝的秋雨,又接连下了数日。就像喝过的薄荷茶水,喉口如在秋雨中淋洗过,一种淡淡的凄婉,淡淡的忧愁,似薄纱一般。 但好在天气并没有过分转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商道 这日,琉璃照常去给沈竟桓喂药。 屋内的窗户,清早就已经有婢女过来打开通风了,只是屋内除了静躺的沈竟桓便是坐在床边的琉璃,十分安静。 她取出瓷瓶,刚打开瓷瓶的口子,敏锐地发觉床上所躺之人似乎轻微地转动了下眼珠。 她手中一顿,这是要转醒的迹象吗? “爹爹”琉璃试探地唤了一声。 等了许久,沈竟桓仍是平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动作,难道是她看错了? 琉璃从瓷瓶里取了一颗药丸,喂到他嘴里,收回手的时候一只没什么力度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道极轻极轻的叫唤,“阿璃。” 琉璃惊地险些将手中的瓷瓶脱落,她低头,正对上一双迷茫的眼睛。 这是怎样的眼神,从前,看向她时总是如春风化雨般柔和的眼睛,此时尽是虚弱与彷徨,眼睛一眨不眨,好似只要稍一眨眼,就担心她会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这目光如同疾风骤雨般抽打着她,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口,那一年离开的时候,她不敢回头看,如今想起,这双眼睛是否也如此刻一般悲恸。 “爹爹,我回来了。” 沈竟桓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眉宇间的孤寂在一点一点化冰破裂,带着最宠溺的温柔,他说,“欢迎回家。” 她只觉这几日在人前强撑的力气,都在这一刹那消散。 看到“将军病重”的消息时,她还知道眼下该做什么;亲眼看见沈竟桓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能撑住;可这一刻,她却不知不觉连眼眶都红了 喉口像是忽然被哽住了,说不出任何话。 “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还要哭鼻子吧。”沈竟桓的声音仍然很虚弱,说完一句话就要缓一口气,却依然想着先抚慰住琉璃。 琉璃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将自己的脸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梅树枝桠,唇角露出一丝暖和的笑意,声音已经恢复了温和的平静,“爹爹才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不省心。” “哈哈哈,”沈竟桓笑的几分艰难,却仍是大笑出声,眼睛瞥见琉璃的装扮时,顿住了笑意,“我明明养的是个女娃娃,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成了个男娃娃?” “男娃娃不好吗?还能继承你的衣钵。”琉璃不以为意地说道。 沈竟桓却是严肃地说,“不好,男娃娃太淘气”说完脸上带上了奇异的神色。 琉璃“扑哧”笑了一声,当年她可不比男孩文静多少。 在琉璃与沈竟桓说话的时候,沉鸢正好走了进来,“今日如何?” 走进屋中乍然看见沈竟桓已经清醒,他的眼中也悄然带上了一抹轻松,随即便换上了一副没有正形的模样,笑道,“璃儿,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们爹爹可算醒了。” “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沈竟桓盯着沉鸢自然搁在琉璃左肩上的右手,气道,“把手给我拿开。” 琉璃拍开沉鸢的手,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正经点,免得气坏沈竟桓,转过头笑着说,“这位是沉鸢,就是他治好爹爹的。” “如今郎中的穿着打扮都是这般跟花蝴蝶似的吗?” 沉鸢身上的酡红色缎子衣袍,袍内还露出金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自带一身疏狂的气质。沈竟桓身上的凛然正气与沉鸢翩翩浊世的妖孽模样成了鲜明的对比,也难怪沈竟桓不喜。 沉鸢也不在意,退后了几步,懒洋洋地倚在窗边,从袖间拿出了一只秘色的瓷瓶,“这个要与之前的开始一起服用,还是早晚各一次。” 琉璃起身过去接过,对他眨了眨眼睛。 沉鸢靠近,声音稍微压低了一点,可又分明能令屋中之人听清,只听他道,“你爹看起来这般年轻,骨子里却是个老顽固。” 琉璃轻咳了一声,看也不看他,转身坐回了圆凳上,果不其然,看到了沈竟桓不大好看的脸色。 琉璃又与沈竟桓聊了一会儿,见他精神仍有些不济,忙让他再休息休息,便与沉鸢走了出来。 刚出屋,夏桀正巧过了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函。 信封上空无一字,琉璃接过来,也不避讳沉鸢,将其拆了开来。 飞快地掠过信中绝尘霸道的字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连日雨水后的清光,如金细洒。她白皙的手指轻捏着手中的薄纸,日光下的面容如手握山河般自信,这是沉鸢从未见过的神情。 在他印象中,她还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原来不知不觉间,他错过了这么多。 沉鸢将自己的后背靠在檐下石柱上,问,“不知这一步棋你又要如何下?是如南夜一般直走庙堂吗?” 琉璃望着他,愉快地说,“我又非主导棋路之人,顶多只能算个从旁协助者,你若是问我,我如何作答?” “呵呵,只怕你是用错词了,从旁协助者?我看是推波助澜者更恰当些吧,哪一次事情的发展走向不在你控制之下?”沉鸢始终仔细地端详着她脸上的神色,不忍错过丝毫,他发现,只有在谈论这些事时,她的神情是最生动的,凭谁也无法夺走她的颜色一分。 琉璃神情淡淡的,语气轻缓,“你可别抬举我,我只是会算,可惜这世上还是有那么几人是我算不出的。” 他笑了笑,不允许她再将话题扯远,“别卖关子了,说吧,是一步如何精彩绝伦的棋?” 琉璃将手中的纸张折了回去,慢条斯理地收回信封中,转而递到夏桀手中,唇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梓云中人最善什么?” 沉鸢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商。”随之,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你该不会是想”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的眸色泠然生辉,光华流转,说话时却用着最平静的嗓音,越发显得决绝冰冷,“不是说天下大商皆出梓云吗,我这么做不也算令他们败得其所?” 看着这对毫无杂质的眼睛,沉鸢不由自主地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一谋一动,却只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这般倾力相助又是为了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难得正色道,“话虽如此,可真要做起来却是极难。那一位虽有着富可敌国的名头,可到底只是一个人,想以商道搅乱一国之势,他手上究竟有着怎样的筹码?还是说梓云如今的商业存在着什么无可挽回的隐忧?” 琉璃微微一笑,踩着石阶走了下去,待走完石阶她才回身说道,“若我说你所问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你怎么看?” 凉风徐来,掀起沉鸢酡红色的衣袍如水波般浮动,更是带过石阶之下,琉璃的身上淡雅茶香以及微苦若甜的药香冉冉,划过鼻尖。 沉鸢皱眉思索许久,终是叹息了一声,“看来我终究是不懂这些。” 她笑了笑,说,“一国之势就商道本身而言,根本就不可能存在隐忧,便是这行做垮了,还有那行会起来,你若是站在梓云之内去看,钱财永远都不会发生变化,并且只多不少。” 沉鸢只觉被她越绕越晕,茫然地瞪着一双眸子看向她,却又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琉璃本不愿多言,可难得看他这副模样,还是耐着性子替他解了惑,“只要钱财还在梓云之内。” 沉鸢倚靠的身子不禁踉跄了一下,急急走下了台阶,勉力压住声音道,“这也太狠了吧,你们是想要搬空梓云?” 琉璃的面容平静如常,甚至还带着三分笑意,只见她缓缓地摇头,轻声吐出一个“不”字。 沉鸢只恨当初与她一起看书时,没有认真对待,此时才显出极大的区别来。见琉璃慢慢地朝前走去,便跟在她身后走着,只等着她说话。 谁知琉璃根本就不着急理会他,一路上都沉默着。 琉璃只是想起了方才信中的内容,她此前不过是随口在去信中与他一提,究竟该从何处入手,又该如何实行,她都没有细说。而回过来的信中,那一笔笔详细地罗列与计划,却完全与她心中所想吻合,也是难得。 沉鸢还在沉吟之中,跟着走在她身侧许久,然后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转头看向琉璃,却见她亦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还没来得及发问打断她的思绪,便听到琉璃徐徐开口,用很缓慢,很轻,但却异常清楚的声音,慢慢说道,“梓云之富,富在表象,富在目光所及之处。” “梓云乃七国的中心,北靠南夜有乐安,南邻夏凉有宏奉,东至锦耀有宝栾,西沿仲冥有赋海,众所周知,这四座城池的繁华鼎盛是其他六国任何一国的边城都不可比拟的,即使是锦耀。更遑论我们所立的梓云中心帝都珞珈!” “但是有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一周圈圆与最中心的一个点外,其余各地的富裕是根本不堪一击的,它们的富,在萧氏的眼中还上不了台面。而边城之地虽在梓云境内,可却很难受梓云控制。” “所以,我们不需要搬空整个梓云,只需要搬空珞珈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出府 一句话便要吞下整个珞珈城,珞珈还不就是梓云吗? 沉鸢怔立当场,定定地瞧着身侧的琉璃,她清简而瘦弱的身体里好似隐藏了无限的力量。 她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简单,那么直接,却又根本看不清楚。她没有满载的豪情,却能直指问题的所在,似乎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难不住她。她便这样毫不在意地搅乱一池秋水,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沉鸢停住脚步许久许久,才慢慢追上她,轻声问,“我们当初所学的内容中有商学吗?为何我完全没有印象。” 琉璃摇了摇头,自然地说道,“没有,行商之道是我不曾涉及的。” 沉鸢诧异,“那你如何能说的如此头头是道。” “潜移默化,我不懂,但我学得快。”琉璃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言下之意,便是这半年时间从梁墨萧身上所学,这是何等惊人的学习力。 沉鸢猝不及防的一噎。 琉璃忽然顿下步伐,眼睛环视了一周,将军府虽不大,却胜在布局别致,尤其是在阳光的照耀下,累累垂垂的花草匍匐在她脚边,阳光的辉光染得府中温暖和煦。 她垂下眼,又往前走去,低声说,“既然爹爹已经好转,将军府便再不可久待。” 走在她身侧的沉鸢诧异地偏头看她,“他才刚醒,你便说要离开将军府,有时候,我也实在看不懂你究竟作何想。” “这里是将军府,是梓云的将军府,我若是长期住在此处,只会给爹爹带去许多麻烦。”琉璃的语气已经转为了温淡,再没有前几日那般变换起伏,却令人莫名的难受。 沉鸢默然,她说得对,正是因为太对了他才无从辩驳,可是她却没有考虑过自己。 长久的沉默下,她悠悠道,“这样的事,我不想让他再经历第二次。” 二人正行至拐角,方才连绵的光线止步于此,琉璃的面容骤然隐在阴影之下,远远看去,令人有一种凛冽肃然的错觉。 “何时离开?”沉鸢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奈何还是问了一句。 琉璃抬头看了他一眼,“今晚。” 沈竟桓作为武将,身体自然比起常人要好许多,待到晚间时,已经能在旁人的搀扶下起身,走动一二也不会觉得不适。 琉璃便着人将晚膳摆在了主屋里,饶是府里的厨子做的百般花样的菜色,沈竟桓这个连躺一月有余的病患,也只能巴巴地搅着跟前这一小碗稠粘绵密的白粥。 琉璃望了眼自己跟前精致的菜食,在看了眼沈竟桓面前凄凉的一碗小粥,抿唇微笑。 可到底是习武之人,这么一小碗粥没有几口就见了碗底。 沈竟桓见状,不动声色地拾起筷子伸向了不远处的盘中。 琉璃见之,不禁一笑,“爹爹,沉鸢说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用荤腥,不如再盛一碗粥如何?不过至多再一碗了,因为沉鸢还说了,不宜突然过多进食。” 沈竟桓皱着眉,“这个花蝴蝶郎中怎的这般啰嗦!便是再多碗也还不是喝粥。” 口中虽这么说,却也很听话没有再动筷子,仍是起身再去盛粥。 琉璃忙伸手截过,“盛粥这等小事,爹爹尽管使唤我便好。”笑道。 沈竟桓大约是久病的缘故,忽的有些惆怅,“又不是时时都能使唤上,倒不如习惯事事亲为更好些。” 屋中点亮的烛火灯芯发出“哔啵”的轻响,烛光忽闪地跳跃了一下,摇曳的烛光之下,室内一片安静,琉璃盛粥的手亦是一顿。 一抬头见沈竟桓正在晕红的烛火下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暗淡的叫人看不分明,她不由得一时迟疑。 琉璃垂着头,将碗放在他面前,迟疑了半天,才终于低声说,“爹爹” “醒来到现在都没问起,”他打断她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这究竟是什么疑难杂症,怎么昏昏沉沉的,醒醒睡睡一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 又是一句叫人难以应答的问话,琉璃刚拿起筷子,望着恍惚的灯火呆了一下,让她编谎,她实在做不到,可若说了实话,于沈竟桓而言,又有什么益处。 沈竟桓自然察觉了她的停顿,便知这个答案定然很复杂,并且牵扯极深,他不欲令琉璃为难,没有继续追问,漫不经心地执起汤匙舀了口粥入口,算是掠过了这个问题。 “爹爹,我这次会在珞珈城多住些时日,之后会常回府看您的。”这句话临出口的时候,琉璃觉得无比艰难,可孚一出口,便顿觉轻松,大约是清楚地知道着沈竟桓不会怪怨她吧。 “你要搬出府住?”沈竟桓放下汤匙,深拧着眉望向琉璃,惊道。 琉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 他盯着面前的小碗许久,明知琉璃这么做的原因,却不能开口阻止,他没想到有一日,竟需要这个他从小疼宠的孩子来保护自己,沈竟桓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回道,“去吧。” 烛火微动,相对静默,一室生凉。 当夜,一架简朴的青布马车静悄悄地驶离了将军府,却是往珞珈城更深的中心驶去。 沉鸢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座雅致秀气的院落,回身凉凉地对琉璃道,“放着好好的将军府不住,非得跑到外面来瞎折腾。” 在这样的地段,还有这么一座另辟蹊径的清幽宅院,这建造宅院的主人不可谓不用心。 琉璃下了马车,看着夏桀打开了院门,缓缓走了进去,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若喜欢住将军府,大可以回去,我同爹爹说一声便好了。” 宅子内,厢房四围百竿翠竹,西墙边还栽着两株青松,南檐下的数十盆秋菊竞相绽放,不过因着夜间光线不好,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些轮廓。 沉鸢刚想回话,便见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慢悠悠地飞进了院子,乖巧地立在夏桀肩头。 夏桀皱了皱眉,伸手抓过鸽子,从鸽脚的绑线处取出一卷纸来。 琉璃接过展开,就着月色的寒光看了一眼,却是梁墨萧的笔迹,寥寥数言。 首先是问她对宅子可否满意,另珞珈城内各大商铺的掌柜不过数日便会过来,任凭她调遣,她有什么存疑的地方自可以询问他们云云。 她收起纸张,这些都是数日后的事,可眼下还有一件更令人头疼的事情。 “阿桀,你可知灵儿几时会到?” 夏桀只觉眉心一跳,低声回道,“明日,”顿了顿,“兴许一早。” 琉璃无奈地摇摇头,往宅子深处走去,也不知霍灵此次是从何得知她至梓云的消息,江湖水深,真是各人自有各人的方法。她本不想太多的人来凑这次热闹,结果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跑进了这个圈子内。 “那个小丫头要过来?那可真是真是热闹了。”沉鸢亦摇头轻笑道。 连日来精神疲惫,如今又有许多事情相互交缠,急需去处理,几人梳洗过后,便立即睡下了。 早起后,三人如往常一般坐在一张桌上用早点,琉璃望着桌上的清粥小菜白馒头,竟是忽觉食欲大好。 她咬了口馒头,沉鸢顺手给她面前的清粥里加了一小片酱菜。 “我吃着这个倒是不错,还别说,富饶到底有富饶的益处,便是这简简单单的酱菜,梓云都能做出金贵的味道。” 酱菜便是酱菜,还能金贵?琉璃没有偏信,手中的象牙箸却仍是夹了过去,一入口,还真是有两分惊喜。 琉璃就着这爽口酱菜吃了半碗粥,没一会儿便听见了屋外轻微的响动,是说话声。她手中捏着汤匙,抬起头,与对面的夏桀对视了一眼,是霍灵来了。 三人齐齐向门口看去,一朵扶风而起的娇花穿过院中央的满树红枣,自门口缓缓地飘了进来。 娇花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嫩黄衣衫,盈盈顾盼,一双灵动的眼珠,自有一股动人气韵。 “公子!”霍灵声音清脆,动听之极。 果真是一早。琉璃见她已经走进了屋子,便抬手在桌上轻敲了两下,说,“坐吧。” 霍灵轻快地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好似这会儿才看到沉鸢似的,“咦”了一声,“沉鸢哥哥也在?” 沉鸢“嗯”了一声,吃完了剩下的半个馒头,单手支颐望着琉璃优雅的进食动作,又是懒懒的模样。 “我还没用早点呢,一直在赶路,可辛苦了。”霍灵迷瞪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样子。 琉璃朝着桌前轻抬了下下巴,示意她自己动手。 “你这一次是私自出来的,还是经过了霍庄主的同意?” 霍灵嘴里还塞着半个馒头,乍一听见琉璃问话,连忙嚼着嘴里的馒头,含糊不清地回着,“我跟爹说过了,他同意的,我娘也同意了,还派了好多人跟着保护我呢。” “人呢?”琉璃放下汤匙,看了眼屋外,面无表情地问。 霍灵终于将口中的馒头咽了下去,猛喝了口粥,不在意地说,“被我甩掉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商号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琉璃对她说,“那你只能早些回去了。” 霍灵愣了愣,手中的馒头跌进了白粥里,问,“为什么?” “因为”琉璃放下碗,站了起来,轻声道,“一大批人满城寻你,再寻到我门前来,太惹眼了。” 霍灵恍然,深觉有理,结结巴巴的,不知所措地问,“那,那怎么办?” “限你在半日时间内,与他们取得联络,”琉璃瞥了她一眼,又将眸子递向夏桀,说,“阿桀可借你一用。” 霍灵原本愁苦的面容,登时变得异常惊喜,忙不迭地点头,早点也顾不上用了,欢快地说道,“现在就去寻,免得坏了事,走吧,夏桀哥哥。” 她一边走,还一边拉起夏桀的衣袖,没拉几下,还真被她拽走了。 沉鸢跟着琉璃站起,目光落在前面二人身上,一个欣喜难以自持,一个万般不情愿却脚下未停,他似乎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味道。 他凑近琉璃,低声问,“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情况。”琉璃平静地回了他一个眼色,淡淡地回道。 她望了眼院中累累将收的枣树,又从绿树掩映之中,望向整齐的青瓦屋脊交错杂陈,恰似一盘互相厮杀的棋子。 “走吧。”琉璃收回视线,缓缓朝院中枣树方向行去,然后又绕过了这片树丛,便是往大门方向而去。 沉鸢看着从容向前走去的琉璃,愣了愣,“去哪?” “出去走走。” 沉鸢默然跟在她身后,忍不住笑道,“你这么出门,看起来比那丫头的满城寻人更惹眼。” 琉璃回头上下看了一眼,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声音却温淡如常,“不碍事,还有你。” 她回梓云这些日子,还没出去仔细地了解过此地的民风民情,大多只是从书里得知,反正难得空闲,不如出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想起夏桀被霍灵带走了,面对无人驾车的马车,琉璃淡然地朝沉鸢指了指,“你赶车。”说完,毫不迟疑地踩着方踏弯腰进了车内。 没有多久,车帘一抖动,沉鸢那张妖孽般明艳的脸便探了进来,随之整个身子坐在了她身侧。 马车亦前后一倾,徐徐地走动了起来。 “你倒是懂得使唤人。” 沉鸢错愕地看向她,到底谁更懂得使唤人? 秋日的阳光正好,温和宜人,街市上的行人也比往日多些,马车在街上转悠了一圈,遂让车夫将车驾去了珞珈城最大的酒楼——罄酌楼 罄酌楼位于城中心,上下两层的楼宇,整体以砖木为主所建,比旁的铺面都大出数倍,造型却极古朴秀巧,在这繁盛的城中亦很是突出。 琉璃二人刚走下马车,便吸住了来往行人的视线。他们却恍若未觉,只顺着台阶往上走,很快便隔绝了酒楼外众人的目光。 酒楼之内收拾得很整洁,门口摆着两个古瓷花瓶,四个角落都各自放着一盆冬夏常青的天冬草,里头的布置温暖淡雅,一踏入此间竟像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满堂喧闹的酒楼有了一瞬间的静默,酒楼小二也是呆滞了许久,在柜台后的掌柜大声呼唤下才想起上前询问,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的,“二,二位公子,是坐雅,雅间还是坐大堂。” 琉璃抬头看了二楼一眼,靠近栏杆的几间雅间对内开设了几扇窗户,敞着窗户也能清楚地听见大堂的议论,便说,“雅间。” “好嘞,二位公子请随小的来。”小二侧着身子在一旁引路,将他二人领上了二楼。 琉璃选择了一个靠栏杆的位置,坐下后,对小二说,“上一份如意糕,一份云锡茶。” 小二应了一声,忙退了出去,顺带将门掩上。 不多时,如意糕与云锡茶便上来了。 酒楼里的气氛一向热闹,大家通常都能在此处碰见熟人,这不,“王掌柜,你怎么也在此处喝茶,铺里的生意不用看啦?” “这不还有伙计吗?我出来透透气,润润嗓子。”这个王掌柜尤其闲适地回道。 立刻有人将话插了进来,“要我说,最忙碌忙碌不过梓云商人,最悠闲也悠闲不过咱梓云的商人。”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那可不,这泼天的富贵哪里能比得上!”看的出来,梓云中人都对自己家国的富裕极为自豪。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不尽然,我听说朝廷拨了好多银两去别的地方,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 “拨去哪啊?”人都是最喜欢听这些神神秘秘的事,立刻就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那我哪知道啊,我是听我那在大商号里做管事的大舅子说的。” 酒楼里越发热闹了,大家都开始追问这个青年人,倒也不是有多关心国事,不过是为了多知道些东西,日后面对别人时能更多些谈资,继而显得自己消息灵通。 琉璃指了指底下那个说的眉飞色舞的青年,笑问,“你觉得是拨去哪了?” 沉鸢靠在桌子上,撇了撇嘴,有些懒怠搭理她,“我便是再不懂商,凭你昨日那番言论,也该明白了这是送去何处的。” 任何一个国家都避免不了有些地方富有些地方贫,尤其是富饶的地方,贫与富的差距可能会极端明显。而梓云这样的通商之国,素来以富裕为名,怎可以被某些地方的贫穷毁了整锅粥,因此朝廷发放的贴补也相当厉害。 还有一个问题极其严重,那就是人口迁徙。谁都不会甘愿贫穷,当人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富裕不起来,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挪到更舒适的地方去,那么到头来贫地人口不增反减,更加没有富起来的希望了。 楼下的议论声愈演愈烈,那个青年难得见有这么多人围着自己转,也显得有些得意,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说,“朝廷如今不是想要开始监管商号吗,据说其实是想让商号也拿出银两来,替朝廷分担分担。” 琉璃笑着拿起杯子,低头抿了口茶。 “商号?朝廷还能监管商号?”皇家竟是要与从商之人共谋钱财,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沉鸢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相比琉璃,就显得平静得多。 听到这话,沉鸢更加觉得稀奇了,七国之中最富裕的梓云难道缺钱? 梓云的地方虽然略显空虚,但是方才那人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泼天的富贵,她可不会信国库亦空的需要寻大商号出钱。 但是,“若是地方吏治清明,派遣十成款项,大约总是有七成能落到该落的地方。可是梓云,正是因为行商之人太富有了,地方上的官吏早已被这些商人喂养的油光满面,贪得无厌,拨下的款项真到穷苦百姓手里,连塞牙缝都不够,这才是真正的一言难尽。” 因此,这一笔不得不拨的款项便如无底洞一般在消耗着梓云的国库。 沉鸢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既然明知是贪官污吏的原因,那么全数斩杀了,换上新的不就得了,莫非天家还会怕几个小小官员不成。” 琉璃没有反驳他这句言论,只淡淡道,“怪只能怪他始终差些火候,而他亦深知自己的短板,所以于他而言,动不如不动。” 暮肇还没有寻到能从根本上扼杀梓云官员受贿一事,而且这些官员其实大多都已经敛了不少钱财,偶尔还懂得适当的收手。他怕的是换上新的官员,这些人从头开始吃起,胃口比之前的那几个还要大,反而得不偿失,毕竟贪官靠杀是杀不尽的。 “那就又要回到商号的问题上,也就是说朝廷监管商号一事只是早晚问题,他是势在必得了?”难得说起他不擅长的事,沉鸢似乎极有兴趣。 听他这么说,琉璃脑中忽然浮现出那道玄色的身影,偶然见过几次他在处理经商中碰到的问题时,那个杀伐果断的模样,她勾唇笑了笑,“那些个老商号的东家可不是吃素的,都是在商道里摸爬滚打起来的人,朝堂上的事他们或许不懂,但要说起行商,朝廷可未必有他们懂。” 沉鸢撑着脑袋,整个人靠在了桌上,面上染上了一抹慵懒的妖魅,“有点意思。” “其实其余各地的民情还不至于到崩溃的地步,事实上也没有一方绫罗绸缎,一方衣不蔽体那么严重,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还是个懂得居安思危的君主。”琉璃这话说的极为客观,没有任何偏向谁的意思。 沉鸢抬眸,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你这人,反反复复,你现在的意思是不想对他出手了?” 初透的晖晕透过云雾洒进酒楼之内,一片明媚耀眼的金色,映照得酒楼四处越发灿烂起来。 琉璃手边的点心碟已经见底,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已经浅下大半的茶水,幽幽地盖上茶盖,抬头时,眸子里一片如初的清透。 “他都将商号这个空子送到我面前来了,不钻岂不是不给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泥人 琉璃与沉鸢回宅院的时候,夏桀与霍灵还没回来。 “那丫头太顽皮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沉鸢皱着眉,却也是有些担心。 反倒是琉璃,一点也不担忧的样子,在宅子里慢悠悠地走着,一会儿蹲下来看看多色罗列的盆栽菊花,一会儿穿梭进清凉的竹林之中。 在跟着她绕到宅子的后院时,沉鸢终于忍不住,说,“你今次倒是心宽。” “慌什么,灵儿古灵精怪的,想一出是一出,我确实不放心,但我信阿桀。” 果然,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二人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大批青云山庄的护卫。 琉璃命人将这些护卫领了下去,才转头看向浑身上下泥泞不堪的霍灵,又用余光瞄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夏桀。 她挑起眉梢,问道,“灵儿去玩泥巴了?” 霍灵小脸皱成一团,不过因着脸上也沾了不少泥巴,并看不分明。 虽说秋意不甚,但到底沾染了些许寒气,时间久了,容易受冻,琉璃没有继续追问,令她速速去洗漱,洗干净了再过来用膳。 见霍灵乖觉地回屋,琉璃将眸子转向夏桀,停顿了一会儿,明白从他口中定是问不出什么,便没开口。 霍灵再过来时,已经换了一身浅色的长裙,墨发还冒着湿气,用一支玉钗松松簪起。还不等问起,她倒是自己先忍不住,说起了今晨出门后发生的事。 霍灵拉着夏桀出了宅子大门,便一路朝着城外而去。 “夏桀哥哥,我是在离城几十里地的山路上甩掉了他们,你说他们会不会还在山里寻我?”霍灵兴致高昂的模样,可是显然这兴致并非是因寻人一事而起。 夏桀闻言,默默看了她一眼,调转过已经在城外大道上飞奔的马头,一言不发地原路返回。 霍灵忙跟着调回马头,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夏桀哥哥你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夏桀一脸莫名地看向她,过了许久才勉为其难地开了口,“少主在城内。” 她刚开始还有些不解,还点了点头说,“我当然知道公子在城内啊。”一说完,反应过来了。 她与家中说的便是来寻琉璃才被允许出庄子,如今她甩掉了这批护卫,他们自然也仍是直接去城中寻她,一分神,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她慢悠悠地跟在离夏桀很远的后头,出着神也不知在想什么,紧接着身后响起了奔腾而来的马蹄声,马速极快,数十名骑马之人堪堪擦过霍灵的身侧,惊得她直接从马上翻落了下来,幸好只是翻进了外侧的泥田,若是翻滚到飞奔的马蹄之下,才真是惊险。 打马而过的马队,领头之人立刻抬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他牵过马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刚从泥潭里爬起的霍灵,稍稍注目了两眼,道,“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夏桀缓缓驱马近前,面露愕然之色,似是不明白霍灵方才还骑着马跟在他身后,为何转眼便掉进了泥田中。 “没事?你看我像”霍灵愤然地脱口,可在抬头看到高坐于马上的金贵少年时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睁大一双眼睛,惊奇地问道,“太子殿下?” 马上之人正是梓云太子暮琉琛,他皱了皱眉,觉得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不确定地看了泥田中的霍灵一眼,再一看下,他呆了一呆,有些不确信地问了句,“是霍家姐姐?” “正是。” 霍灵踩着田里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趔趄着,这个狼狈的样子若是再使什么功夫只怕看起来更狼狈,她坚定地往前走着,艰难走到岸边,想要顺着小坡爬上去,因鞋上沾满了泥,不由滑了几下,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她顺着手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张神情温暖的脸庞,带着独属于该少年青涩与沉着相交融的复杂气息,霍灵的手一顿,旋即抬了抬自己布满淤泥的手,笑道,“没事,我能爬上去,手太脏了,可别弄脏了您的手。” 弹指间,犹如一阵风呼啸而过,夏桀从马上飞身而起,一手捏起霍灵后衣领处仅有的一小处干净地方,轻松地将她带出了泥潭,后又不动声色地旋身坐回了马上,一番动作一气呵成,飘逸自如。 暮琉琛回身看了一眼驾马靠近的夏桀,认出是常伴在琉璃身边的人,点头表示打过招呼。 “夏桀哥哥”霍灵站在泥田边,苦着脸望向夏桀。 夏桀动了动嘴角,似是憋了一丝笑意,偏过头去。 “霍家姐姐是来寻琉柳公子的吗?”暮琉琛顿了下改过口来,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霍灵拧了把袖子上的泥水,点头苦恼道,“嗯,我是来寻公子的,但是我把我的护卫丢了,公子喊我出来把他们找回去。” 暮琉琛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霍姐姐你也太有意思了。” 霍灵扫了眼随着暮琉琛下马立刻跟下马的几人,各个面容恭谨,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宫中侍卫,她忙道,“太子殿下,我没事的,您有事先去忙吧。” “好,”暮琉琛没有停顿,显然真是身负要事,见霍灵除了浑身脏泥之外并没什么事的样子,翻身上马,“今日十分抱歉,改日再向霍姐姐赔礼道歉。”说完便骑马离去。 霍灵见他们走远,也走到马前准备上马,手还没碰到马鞍,马儿反倒受到惊吓般往后退了几步。 她气恼道,“连你都嫌弃我!” 如泥人般的霍灵骑马出现在珞珈城中,瞬间就吸引了城中不少百姓的目光,便是寻护卫都比之前更迅速,没多少时间,青云山庄的护卫自己因着动静找了回来。 琉璃听完霍灵的话,抓住其中的重点,问,“你是说,暮琉琛带侍卫从城外匆匆回城?” “是。” 琉璃转向沉鸢,“你觉得会是何事,能令一国太子出帝都?” “问我你倒不如直接去问他,相信他绝不隐瞒,一定会如实告知你的。”沉鸢双手交叉在脑后,身子往椅背上一倒。 琉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霍灵递了一双筷子,推了一个小碗给她,随之拿起竹箸,不紧不慢地说道,“用饭。” 沉鸢见她如此,立刻改口,“等等,我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重大的事。” 说了等于没说,琉璃夹了个皇虾饺在自己的碗里吃着,不再搭话。 秋日的午后,百竿翠竹之间,避开阳光的照射,隐在竹林之下,琉璃坐在躺椅上,手握一卷书册,身着墨服男装,看起来就像一个发育未足的少年,却已隐约带了抹初显的娇色。 她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脑中却是想着刚刚才得来的消息,关于今晨之事。 原是应承朝廷每岁于帝都聚首一次的商号东家们因朝廷欲监管商号一事,迟迟不愿进帝都,分明已经赶在路上的人都只停留在城外,大有朝廷若想要监管商号,商号便决定脱离挟制的意味。 作为通商之国的梓云,商为根本,商号更是牵动梓云商业的踏脚石,难怪要大动干戈到惊动一国太子出动相劝。 这样甚好,反而为她拖延了时间,如今只等珞珈城中萧氏商铺的掌柜们齐聚,商议过后,便能行后一步棋了。琉璃看着书中的文字,又朝后翻过一页,竟是一心二用。 微风吹拂,周围隔墙竹叶摇动,她捻着书页一角的手一顿,轻声道,“出来吧。” 重新梳过发髻的霍灵,俏生生地出现在竹林弯角,身上的浅色衣裙由碧绿的竹竿映衬,娇俏而清丽。 “公子,”她吐了吐舌头,“是否打扰到你了?” 琉璃合起了手上的书,摇头道,“不曾,有事?” 霍灵走上前两步,走近了却像是被惊住了,“公公子,你越来越不像公子了。” 琉璃面露疑惑,似是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霍灵大跨步靠近琉璃,弯下腰凑近她耳边道,“公子,我觉得你美得越发像女子了,再过些日子,一定再穿不了这装扮了。” 琉璃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已是入秋,再过些日子 “如何叫像女子,我本就是。”她回过神来,说的轻描淡写,继而问道,“说吧,何事?” “无事无事,我只是想同公子待在一处,我担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离开。”霍灵低头望着脚尖,怯怯地说着。 琉璃往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只有竹摇影动,没有任何人,漫不经心地说,“嗯,可惜了,阿桀被我派出去了,并不在我身旁。” “我不是来找夏桀哥哥的。”霍灵急忙摆手,望向琉璃时却看见了她隐含揶揄的笑意,顿时羞恼道,“公子,你竟然也学会了打趣人,不理你了。” 望着霍灵匆匆跑开的身影,琉璃微微一笑,手再次不自觉地抚上了脸庞,时间过得真快,留给自己在梓云的时间竟也不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商榷 “萧氏门下的产业可有进入梓云商号之中的?”琉璃靠在椅背上,神情淡然地望着底下一排正襟危坐的大掌柜们,问道。 梁墨萧提供的宅院,从外头看如普通人家的二进小院,实则院内要空泛的多,此番掌握着珞珈城中萧氏大小商铺的几家掌柜一齐入宅内,琉璃便特意选了一处清幽的厅院,领着夏桀,每日里在青松树旁的花厅里开会,取个僻静,神思清明。 应当是梁墨萧事先交待过,几位掌柜初次见琉璃时,便显得十分恭敬,并未因其年龄幼小,不懂商道而轻视怠慢,反而事无巨细地对她深入分析了萧氏产业在梓云的利害。 经过这几天的探讨,也令各位掌柜对身处上位的这位年轻公子有了新的认识,太聪慧,学事情也太快了。 “无,主子在梓云的生意虽然做的极大,但是却渗不进梓云的商号一分,老商号里头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允许外来人在梓云将生意做大,却决不允许他们将手伸进商号里来,对于这一块的排查极为严谨慎重。”说话的是经营酒楼生意的彭掌柜,大腹便便的有些憨憨的模样。 果然如她所料,这些人精钱必须赚,但是赚的很有原则,无论于梓云内部有何斗争,斗争的何等激烈,也决不允许外人插上一脚。 经营着古玩器具的方掌柜捋了捋长须,叹道,“只是,在商言商,私以为任何一门同朝廷合作的生意,必定获利甚微不说,且这些个老商号东家各个逍遥自在惯了,何时需要看别人脸色做事,哪里能受得了上头有人压制。朝堂风云变幻,一息几变,就有的他们受的” 今日能出现在琉璃面前的,都是萧氏放在梓云内经商的好手,对于梓云朝廷这一举动,也颇有几分唏嘘。 琉璃沉思片刻,说,“只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了,暮肇几番动作,对监管商号一事比以往都来得上心,怕是势在必得,于梓云这些商号来说,皇家便是他们的天,人如何能与天斗,他们最终的选择除了配合以外,也没有别的出路可走了。” 彭掌柜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地说道,“不过,商人做生意,从来都是不吃亏的,尤其是这些个老商号,若说半点应对没有我是不信的。” “不错,朝廷若是想要监管商号,我想,商号必然会选择增股,而且一定要增到令暮肇投鼠忌器的程度。”琉璃肯定地说道,语气适当的缓了缓,“若是令在下选择,绝不会再选择各家大商贾了,此时要选定然是选朝中要臣。这么浅显的道理,在下都能想明白,商号东家们定然不会令我们失望。” “公子说的在理,”主营茶楼的付掌柜出声道,“梓云朝堂上今日若说能令当今投鼠忌器的或许只有文臣之首丞相秦罡与武将之首大将军沈竟桓,如今沈将军病重,那么不然还可有叶家。” 叶家,家中长房处在尚书的位置,虽谈不上位高权重,可到底出了一位极有手段的叶贵妃,朝堂一旦与后宫联手,也是会令暮肇有几分顾忌。 这些个商铺掌柜在商经商,却对庙堂之上的利害关系十分熟悉。这与梁墨萧行商道本就不只是为了牟利有关,大掌柜们与各国中世家要臣打好关系,他便可不出门而知天下事,以经商渠道网罗成一张巨大的消息网,双管齐下。 只是秦家,沈家,叶家 琉璃思索一番,端起茶碗,看了底下的众位掌柜们一眼,端茶送客,示意今日的谈论到此结束。 几位掌柜极有眼色的纷纷起身告辞。 待掌柜们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石子路上,琉璃才轻呼出一口气,单手支颐着脑袋,怔怔出神地坐在原位上。 “累了?”夏桀从她身后走上前来,看着她眸中难得而起的郑重,不由问道。 琉璃抬眸,见他神情里隐含担忧,笑了笑,“只是有些难办,却也不至于不能办,对了,沉鸢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他的身影?” 平日里一身大红衣袍,在跟前晃悠极其显眼,今日似乎从一早就没见到他。 夏桀回道,“将军府。” 琉璃恍然想起沉鸢昨日才同她提起,今日要去将军府替爹爹再号一次脉,今日从晨间开始忙起,竟是把这件事忘了。 “走吧,答应了爹爹时常去看他,可不能食言了,”琉璃起身,一边往屋外走去,一边说道,“去问问灵儿,可要一同前往。” 将军府碧波池旁,琉璃的屋子外,一绀青一赤色两道分明的身影坐于石桌旁。沈竟桓一言不发地伸出左手置于桌上,微微拉开衣袖露出一截手腕,示意沉鸢探脉。 而沉鸢亦不动声色地一手抓着宽大的袖袍,以两指探向他的脉搏,须臾,终是他先发了声,“沈将军是习武之人,常年操练兵将,体魄非寻常人可比,恢复得极好,璃儿也可放心了。” 沈竟桓皱了皱眉,对于他对琉璃的称呼有些不满,此时却没直言出口,反而语气和缓道,“我已听阿洛说起,我的病症连宫中太医都无从下手,遑论满城郎中,没成想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绝的医术,我该谢你。” 沉鸢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两手挥开衣袖,将手置于膝上,却是难得的端坐着,嘴边敛着一抹散漫的笑意,说出的话又是格外严肃,“沈将军不必言谢,不论你作何想,我都要说,只要璃儿开口,再难的事我也定会相助于她。” 沈竟桓看着他没有说话,眼中的疑惑却很真切。 沉鸢望着池内平静的水面,缓缓说道,声音极轻,但绝对清晰地传入对面之人的耳内,“沈将军便不关心她究竟在做何事,是否周全吗?” “我时刻都担心着她,可是却不会询问她究竟在做何事,我知道,她一定在做天下人做不到之事,也一定在行天下人不可行之道。”沈竟桓无波的声线,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沉鸢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轻轻呢喃道,“难怪,难怪。” 他此刻忽然明白了为何沈竟桓之于琉璃会是这样独特的存在,一个人从来都是无条件地懂你信你宠你时,是多么的难得。 沈竟桓亦反问了他,“如你这般之人,为何甘愿助她行事?” 沉鸢神情微顿,微微而笑,这时的笑容便有几分勉强了。 就在这时,“沉鸢,我爹爹的身子如何了?”琉璃轻身走进了院内。 沉鸢与沈竟桓转头,便见她墨发束起,面容清绝,一双透彻的眼瞳隐在长睫之下,嘴角微勾,步子迈得轻而极缓悄无声息,却似蕴藏着惊人的力量,面部的线条已隐隐呈现出柔和,带了丝雌雄莫辨的极致之美。 “璃儿来了,”沉鸢又恢复成了懒散的模样,将手臂撑在桌面上,先向她绽开一个笑容,然后说道,“沈将军的身子已然大好。” 琉璃早已收起了晨间的思虑,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就好。” “民女见过沈将军。”霍灵从琉璃身后跳出,朝沈竟桓施了一礼。 沈竟桓看向琉璃,轻声问,“这位是?” “青云山庄行三霍家霍灵。”琉璃看了一眼突然正经行礼的霍灵,简单地答道。 “原是霍三小姐,阿璃的信中时常提起你,今日还是初次见面,请坐。” 霍灵眼中一亮,蹦跳着到琉璃跟前,兴奋地问,“真的吗?公子经常提起我?” 琉璃往沈竟桓身边一坐,淡淡地说道,“自然是爹爹框你的,爹爹哄孩子向来很有一手。” 霍灵还沉浸在琉璃“框你的”一说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称作孩子,嘟着嘴默默道,“公子去了一趟南夜,定是被萧公子带坏了,如今总是取笑人。” 琉璃没说话,他带坏她?这可是真是冤枉梁墨萧了。 “哈哈哈,”沈竟桓高兴地笑出声来,“霍小姐眼中的阿璃是何种模样我是不知,不过在我眼里阿璃从小都是如此,便是阿桀她都欺负过。” 夏桀从琉璃身上打眼而过,一时有些恍惚,若非沈竟桓提及,他都有些怀疑年幼时的那个人是否是眼前坐在石桌旁的她。 “怎么可能?公子对夏桀哥哥最好了,我都偷偷嫉妒夏桀哥哥好几回了。”霍灵满眼的不可置信。 沉鸢适时地开口,“别说夏桀,小时候,我都没少受璃儿欺负。” 琉璃望着面前众人,脸上毫无波澜,眼神明澈干净,很是平淡地说道,“那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细碎的阳光如同碎金一般洒落在碧水无波的池面之上,波光微动,粼粼刺目。 几人默然地望着眼前如古井之水般无动于衷的少女,究竟是怎样的际遇令这个连从出生起便被遗弃都无尤无怨的小女孩,蜕化为一个万事在她眼中都无声无色的少女。 就在众人平静无声中,罗霄出现打破了一院的寂静,“将军,秦府大公子到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秦越 琉璃不由与夏桀对视了一眼,“秦府”二字,今日早晨才听人提起过,没想到这么快便要与府中人碰面了。 只是秦越 琉璃有一瞬的犹豫。 “秦越?”沈竟桓笑着看向琉璃,“他可是你小时候唯一的玩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琉璃伸手抚了抚眉心,对沈竟桓的语出惊人表示无奈。 沉鸢幽幽看向琉璃,显然对这一位“青梅竹马”很是感兴趣。 “便请来这厢吧。”沈竟桓扬了扬手,随意道,“反正也不是生人。”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罗霄便领着一个年轻男子从院子外徐徐走来。 来人身着时下文人最喜的宽袖长袍,出挑的翡翠色更显风流,领口袖口都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乌黑的头发束起,戴着顶嵌玉的小银冠,腰间同色的宽边锦带,肤色白皙,那双无害的眼睛最是温和,惹人亲近。 他先是对沈竟桓施了一礼,“见过沈将军,今日见将军身子大好,实乃幸事。” “秦越小子,你当真是来看本将军的?”沈竟桓倏地抬头看向秦越,果见他很快便将眸子递向了身侧的琉璃,眸中隐约流转过一抹震动。 “秦越哥,爹爹说不许你再进府来,你不会是翻墙的吧?”琉璃一身锦茜红明花袄,抓着骤然出现在碧波池旁的秦越,左右看了两眼,见四下无人,抬头脆生生地问道。 幼小的琉璃时常与秦越一同玩耍,沈竟桓一声“青梅竹马”其实也当得。 彼时的秦越也尚且年幼,抬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静声,然后压低声音道,“别让沈少将发现了,我是来带你出去玩的。” 琉璃眼睛晶亮亮地望着秦越,手中拽着他的衣角,“真的吗?可是爹爹不会让我同你出去的。” “我发现了府内的一个小门,走。”秦越拉过琉璃,往后院方向而去。 琉璃小心翼翼地望了眼主屋方向,正好能看见几簇寒梅跃过墙角,而后便与秦越静悄悄地跑远。 “这是个狗洞吧?”琉璃肉嘟嘟的手指向墙角下被冬日枯草掩藏的破碎小洞,斜睨着秦越,眼中倒是没有一丝嫌弃的意味。 “额,这是小门,小孩子走正合适。”秦越一脸不自然的撇开脸去,隐约感觉到自己这样哄骗琉璃不好,嘴上仍逞强着说道。 琉璃交叠着双手抱在胸前,觑了一眼秦越袍角处的一块泥渍,如小大人一般问道,“秦越哥是从这里进府的吗?” 秦越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他若不回答“是”便不罢休的模样,声音轻的如蚊蝇一般地回了句“是。” “嗯,那我们走吧。”琉璃没有半分犹豫,肉乎乎的小手扒开枯草,就钻了出去。 此一件事,自然是把沈竟桓气得不轻,将人骂的狗血喷头,被骂之人秦越无疑,半点没有因他是丞相之孙而留有半分情面,谁让秦越将他如珠如宝般疼宠的琉璃给默默带出了府。 当然,诸如此类的事件,多的不胜枚举。 此时,琉璃站起身,拱手道,“秦兄。” 秦越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没想到她竟真的回来了,只是眼中一直跳动的喜悦在听到她的称呼后,瞬间暗淡了下去,原来他们之间已经疏离至此。 而沉鸢与霍灵都是眸中一动,秦越不知道的是,能从如今的琉璃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又是多么难得。 “阿璃回来了。”秦越很快便眸光温和了下来,声音如耳语般温柔,一如幼时的模样。 这一声,琉璃静静抬眸凝视着他,金色的光线透过树木的枝桠在他眼中映出流光的斑驳,却无比清晰地映出了他此时的心绪,他还是那个秦越,却也不止是那个秦越了。 “是,回来了。”她轻轻地说着,声音如同叹息。 秦越转而看向沉鸢,眸中顿时掠过惊艳之色,院中众人俱是容颜出色至极之人,真是令满院生辉。 他按捺下神色,礼貌性地对其二人拘礼,看向夏桀时,笑着说道,“阿桀竟然这般高了,当年刚入将军府时才到我肩膀的高度。” “嗤,你小子也好意思提当年?我可没忘你” “将军,”秦越轻声截住了沈竟桓的后话,他知定是要提爬狗洞一事了,面上却也没有幼时的慌乱,继而微笑着说道,“莫提往事。” “我道璃儿幼时如此是肖谁,今日见沈将军开口,我便悟了。”沉鸢一甩衣袖,面上妖娆的笑容更加肆意。 沉鸢一声称呼引得秦越侧目,他转头看去,道,“还未请教大名。” “沉鸢。”沉鸢与琉璃可谓是一类人,此人若非划分到圈子之内,他是不欲与之多言的。 秦越脑子飞速地转了几转,如此容貌,世间少有,为何他会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愣着做什么,快坐下。”沉鸢拉过琉璃的手,将她从沈竟桓身边拉到了自己身旁的位置上,而后随意地对着秦越伸手道,“秦公子请坐。” 秦越盯着他们相携而握又立刻松开的手,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守护多年的珍宝被人觊觎了一般,他脱口而出,“沉鸢公子是阿璃的朋友?” 霍灵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沉鸢与秦越二人身上转悠,似是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沉鸢先是偏头看向琉璃,一双美眸中透出潋滟瑰丽的光泽,朱唇扬起一弯笑容,然后再看向秦越,从容道,“不止是朋友。” 琉璃的脸色始终淡淡的,白瓷般的脸上染了一层光晕,平和清透的眸中没有半点欲要辩驳他的话语的意思,她的心思不在此,仅是迎着沉鸢的目光微眯了一下,便未有言语。 一时,院中风平浪静的表面下如有两股暗流涌动相撞,生生叫人觉得压抑,沈竟桓轻咳了一声,“秦小子,你今日过府又有什么事?” 秦越面上的神情轻松自在,暗藏的波动很快趋于平静,如秋日的阳光带有和熹的温度,轻声道,“秦越今日不请自来,将军莫怪,无大事,确是来看望将军安好。” 琉璃眼睫一动,嘴角勾起的笑意轻轻浅浅划动开来,不止,他的话中有所隐瞒。 “秦公子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霍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来。 “霍小姐莫不是忘了,我曾去过青云山庄参加你的及笄礼。”秦越口吻柔和,似乎对谁都是一副亲和无害的模样,便如邻家大哥哥一般不觉让人愿意亲近。 霍灵歪着脑袋看向他,疑惑道,“秦公子为何会参加我的笄礼?” 秦越满面和煦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的余光不自觉地放到琉璃身上,他时常上将军府,便是希冀能从沈竟桓口中得知哪怕一丝半点关于她的事,若非知晓她在青云山庄,他又何苦跑这一趟。 他笑了笑,随口捡了个借口,如常道,“是为太子送礼而去。” 霍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沉鸢却是没有错过他眼角余光的轻瞥,他垂头一笑,没有再说话。 秦越转头,似乎随意地随口提到,“阿璃看起来倒是比幼时安静了许多。” 琉璃笑道,却是拿他的话堵了回去,“不是说莫提往事吗?” 秦越那一双无害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连他都以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时,他却忽然移开了目光,一笑而过。 转而与往常一样又与沈竟桓闲聊起来,声音温和,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即使旁人不再搭话,他也没有半分不适,依然是那个常来将军府窜门的秦家小子,与沈竟桓的相处倒是十分融洽。 琉璃想起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也是带着这样温柔好看的微笑,即使不舍她的离去,他都记得不能在她面前流露一分,是这样温暖的少年。 “将军,宫中来人唤您进宫。”罗霄匆匆而来的步伐冲散了闲聊的话语,而他的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般在院中炸响。 直接便来人传召沈竟桓进宫,一句话道明所有,是从何得知他已转醒,又是如何断定他已病愈,此时传召又是所为何事,实在耐人寻味。 秦越置于膝上的手,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声音依然柔缓,慢慢地说,“此时进宫,也不知是有何事。” 始终没有再开口的琉璃,此时低低的笑出了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她不再多看秦越一眼,抬头对着沈竟桓说道,“进宫吧,爹爹。” 无人知晓她为何而笑,只觉这笑声中掺杂了许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秦越看见她温淡平静的面容,却觉得心中异常动荡起来,有一种被人剖开心脏窥视个干净的感觉,让他心口有一股刺痛的钝感,莫名添了一丝紧张。 也只是在这一瞬中,琉璃做下了决定。 这世间,最可靠的是感情,最不可靠的亦是感情。 有些感情即使历经海枯石烂的沧桑都不会改变,而有些感情仅是时间稍稍推移便能消散。 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相思 沈竟桓的离去,就更没有给予秦越多留片刻的借口,他起身拱手告辞,这抹秋日醒神的翡翠色便如同一道清风般飘然远去。 琉璃抬头看着慢悠悠遮住太阳的厚重云层,遮盖了刺目的白光,不过须臾,云层如最轻薄的纱散于无形,日光一刹那逆照在她眼上,如鲜红的血液于她眼前隐隐流动,笼罩住了她面前的世界。 “可否跟随?”夏桀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见她只是看着日光不说话。 沉鸢一抬手,手掌遮蔽在她眼前一指的距离,轻易地将所有的光线全遮了去,他轻声说,“这样直视日光,可是会令眼睛看不见的。” 琉璃轻轻推开沉鸢的手,已是垂下头来,原来遮去光明只需一抬手一低头之间,如此简单,她低低说道,似在呢喃,“不必了。” 不必跟上秦越,她亦知道他如今站在何人阵营中,只是没想到可以站的如此彻底。 来将军府前,秦越见了一个人,一个出自内宫的人。 他说,“若是我两刻钟未出府,即将军已醒转,若我三刻钟未出府,即将军已病愈,你便可回宫禀明皇上,由君定夺。” 琉璃虽未亲耳听见这番话,却也能大致猜中。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是比其祖父更果断,直接站入了帝营中。 她轻轻的含笑道,如自言自语般低吟,“也好,你不仁,我方可不义。” “莫非,他会对你不利?”沉鸢问。 琉璃摇摇头,显得不是很在意,“他还没有这个能耐。” “那若是他将你现身梓云一事告知梓云的帝君,岂不是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沉鸢有些担忧。 她笑了笑,“不麻烦,他们大多对我也是一知半解,何况,于他们而言此时最紧要的并不是我。”琉璃说,虽然云淡风轻,但她说的话却莫名令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沉鸢抬眼看见她低垂的面容,玉白的脸颊上光影交错,宁静的神情一动不动地不知望着何处,隐约透出一种迷离的色彩。 “那最紧要的是沈将军吗?” 琉璃的长睫如同水波般轻轻一颤,紧接着露出一个很浅薄的笑,嘴角的弧度却又那么完美,“有些事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做,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替我做了,如此真好,少费一番心思,我是否该表示感谢。” 沈竟桓从宫中回来时天色已晚,整个珞珈城的上空渲染着变幻莫测的晚霞,将军府中的一切都晕染了一层桔红的颜色,连琉璃等人亦沐浴在桔红的晚霞之中,显得绮丽而虚幻。 在这样光彩散乱的光晕中,他拖着长长的人影缓缓从远处行来,如锦的霞光映照得他的面容明亮无比。 “爹爹。” 乍听见这声柔软的呼唤,忽然间让他有种重回过去的错觉,沈竟桓抬头望去,琉璃吟吟而笑地立在门口。他入宫时间许久,还以为她早已出府,不曾想到她竟仍在此等候,一时间,一股温暖的气息围绕充盈心间,直热的双眼泛起酸意。 沈竟桓立在原地好久,才强忍住眼中的酸胀感,轻笑着上前,“怎的还在府中?” 琉璃稀疏平常地回道,“自然是等爹爹一同用晚膳。” 沈竟桓踏进屋中时,沉鸢c夏桀等人已经围圆坐上了桌,只等他到来开席,他不由思起,将军府内好像从没这般热闹过。 “沈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快入座准备开席吧。”霍灵写满整张脸的笑意,满足且愉悦地说道。 待沈竟桓坐定,琉璃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宫中如此急忙传唤爹爹,可是有什么要事?” 听她忽然问起,沈竟桓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命我明日领人前往护送商号东家们入帝都。” 琉璃静默着,忽然笑了出来,眼神依然是平淡的,仅是上扬的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也因为压低而变得冷淡起来,“堂堂一国大将军,竟被派以护送商人入城,真不知他是想辱没您的面子,还是他梓云国的面子。” 她随之又道,“爹爹身子才刚有所好转,他便要你不遗余力地替他做事了,好,真是好。” “阿璃”她口中的“他”才是她真正的父亲,他又该说什么呢,沈竟桓无奈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爹爹,你此番前往行护送一事,便是将一干商号东家尽数得罪了,在梓云,得罪了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境况,你可知?”琉璃说着,眼神平静地望进沈竟桓眼中。 她眼中的一泓清水如清泉般注入他的脑中,沈竟桓怎会不知,通商之国的梓云,得罪商号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而他只是微笑着摸了摸琉璃的脑袋,如小时候一般,不在意地安慰起她,“没有那么严重。” 琉璃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她原本只是为了让他认清现状,怎么自己却得到了安慰,她轻轻瞥了他一眼,无奈而轻松地说道,“爹爹,用膳吧。” 其实,暮肇委派沈竟桓护送商号东家一事,正是琉璃所希望的,商号中的水太深,她绝不会让将军府淌这趟浑水,如此一来,便是彻底绝了商号拉沈竟桓增股这条路的心。 她气不过的,不过是暮肇一边伤害沈竟桓,一边还能如此理所应当地利用他。她忍不住便想在他面前多说两句暮肇的险恶用心。 沈家的线路一断,便剩下叶家与秦家。 相比于叶家的势力,商号定然会优先选择势大的秦家,叶家只会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琉璃伸手夹了一筷子小菜,眸中燃起只有在谋算什么时才有的明媚,秦越,即使你是暮肇身边的近臣,极力拥护他的决策,可你到底算错了你祖父秦罡的用心。我虽不知你在筹谋什么,但我却知你祖父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兴旺家业。 如此,只需稍加谋划 “夏桀,你适可而止。”沉鸢瞪眼看着他不断往琉璃盘中夹去的菜,都快堆成一个小山丘了。 琉璃低头看了一眼,禁不住笑了,“莫怪阿桀,是我经常不好好吃饭,才令得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哈哈哈,我之前还一直担心,阿桀不善言辞,不及阿洛会照顾人,眼下我可是放心了。”沈竟桓显得极为愉悦。 从将军府回去的路上,月已东升,皎皎明月光洒在一骑一车上,如水月色清冷微凉。 马蹄踏过寂寂无声的长街,街角坊内灯火通明,偶尔有小风吹过,烛火轻微摇动,如水波般,如火长龙般在风中游动,起起伏伏,明明暗暗。 这座世间最鼎盛繁华的都城,万千楼宇皆被灯火映照地明亮生辉。在这夜色中,穿过珞珈城宽阔平坦的大道,甚至能听闻几声悦耳的丝竹响起,弦歌入耳,似有若无。 琉璃伸手撩开车帘,静静地凝望着道路两旁远近模糊的烛火,继而抬头望了一眼乌云遮蔽星子的夜幕,不发一言地放下了帘子。 次日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秋日的天空空旷高远,舒适宜人。 沈竟桓出城了,琉璃又难得空闲了下来,正在宅子里侍弄花草,便有人过来禀告说,有个掌柜上门来了。 她今日并未传唤哪家掌柜过来,怎么还有人不请自来的? 琉璃想了想,头也不抬地说道,“请他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领着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矮胖子一见到蹲在秋菊边上那道清华无边的身影,忙上前行了个礼,完全不计较琉璃以背影示人,“见过公子。” 琉璃端起花盆旋了个面,问,“哪家掌柜?” “小人是城中香丝斋的掌柜。”琉璃还没转过身来,他便点头哈腰的,毕恭毕敬的模样好似她才是他家主子一般,那浑圆的身材愣是被他挤着肚子弯下了腰,十分有趣。 琉璃虽背对着他,却也能感觉到来人的一番举动,她拍了拍手上的泥渍,回过头来,“相思斋?” “是,是,‘香’是紫苏柰香的‘香’,‘丝’是金丝燕窝的‘丝’,而非红豆相思糕的‘相思’。” “香丝斋?”琉璃兀自呢喃了一句,语气温和了几分,“这名字有趣,这说法有趣,你这人也挺有趣,是家糕点铺子?” “公子睿智。”此人憨笑着张口便拍起马屁,脸上的堆肉随着他裂嘴而笑微微抖动。 琉璃正在婢女端来的铜盆中洗手,不由停顿了一瞬,她还没有因这种事被人夸赞过睿智,对于他的夸张一笑置之,说,“所来何事?” 矮胖子提起手中数十个油纸包裹的小纸盒,谄笑道,“主子来信特意吩咐,命小人做些特色点心送来给公子尝尝,这里头都是铺子里最出色的师傅做的,您尝尝,尝尝。” 梁墨萧?琉璃拿过干布擦拭着手上的水渍,从南夜递信来梓云都要些许时日,竟为了这等小事费心,他倒是挺悠闲,琉璃如是想着。 相思非香丝,香丝亦相思。 何为相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抱歉 琉璃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抬头示意夏桀接过,不过倒是没想到梁墨萧手下还有这么逗趣的人,将溜须拍马实打实地摆到明面上,有趣,有趣。 夏桀将油纸交给一旁的婢女,由她一一打开,放置在莲花白瓷盆之内。 矮胖子在肥大的袖子里捞了好久才拿出一封信函来,很有眼色地递给夏桀,并对琉璃道,“这是主子给公子的信。” 琉璃坐在桌旁,看了眼外形精致,色泽诱人的点心,伸手取过信函,展开一看,嘀咕了一句,“送点心的是你,不让我多吃的又是你,好人坏人全给你做了。” 她不甚在意地随手将信搁在了桌上,转而问道,“掌柜何姓?” 胖子捧着肚子,转向琉璃,恭敬地回道,“小人姓香。” 琉璃手捏着一块点心,听到他的回话,扫过他的面容,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是哪一句话令她如此开怀,却笑得那样真切。 都快忘了她从何时起变得温温淡淡的,再不问喜怒,浑身都有一种平淡的感觉,这么久以来,再一次看到她纵情欢笑的模样,夏桀极为诧异,不觉向她凝望许久。 她的笑颜好像绽开的芙蓉花,嘴角上扬的美丽的弧度 在此时的阳光中绚烂无比,仿佛天地间的光华均集于她一身,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令人不敢直视。 隔着千山万里的距离,那人也有能逗笑她的本事,夏桀心生佩服。 满目日光也不及她笑颜一分,香掌柜犹如得见神人,抖抖索索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的靠近会被这阳光灼烧。 “香掌柜,”琉璃看向他,笑道,“在下有一事需请你帮忙。” 香掌柜忙摆手,只见他脸上的肉又颤抖了起来,激动不已道,“公子万万莫要如此说,能替您做事是小人几世修来的福气。” “哦?几世?”琉璃一本正经地回了过去,然后往嘴里塞了一小口点心。 “啊?几世?”香掌柜顿时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琉璃会如此正色地反问这个问题,疑惑的表情凝固在他肥胖的脸上,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很快就伸出两手的食指交叉在一处,敲了敲,笑道,“十世。” “嗯,那香掌柜替你家主子做事又是修了几世的福分?”琉璃很快又问道,问完又吃了一口。 香掌柜的脸瞬间皱得跟苦瓜似的,这个问题真是太难为他了,可又不能不答,只能掰着手指头数着,口中“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夏桀不明所以地看向琉璃,这么无聊的对话,真是难以想象竟是出自她的口,可见她今日的心情真是相当的不错。 “香掌柜” “十一世,”香掌柜抢着回道,说完擦了擦额上迸出的粒粒汗珠,小心翼翼地看着琉璃,“比公子多一世,主子为先。” 琉璃正准备不再为难他,没想到他竟又老老实实地答了出来,这么凉爽的天气,愣是将他熬出一身汗,也真是不容易。 她不禁摇头失笑,香掌柜见她这般模样,便知是放过了他,不由地长长的出了口气。 “走近些,我与你说” 香掌柜连连点头,颠着肥胖的身子,好像得了什么重大的使命,一脸兴奋地走了。 夏桀正欲说话,远远的,便传来一声惊叹,“哇,公子,你背着我偷偷吃什么好吃的呢,我闻着香味就过来了。”霍灵如一只飞蝶一般扑扇着飞奔而来。 “去哪了?”琉璃将白瓷盆向她那边推了过去。 霍灵笑嘻嘻地捻了一块,说道,“与沉鸢哥哥一起出门玩了。” 琉璃听了,没说什么,只问,“沉鸢呢?” 霍灵拿点心的手一顿,然后摇了摇头,“我们看到沈将军出城的时候,他还在身边,没多久他就不见了,也没打声招呼,后来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琉璃垂眸看了眼袖间繁绣的银丝,伸出手抚过,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两步,望着通向宅门的小路,方才被她拾掇了一番的秋菊迎着风飘落了几片花瓣,在地上旋转了两圈,往外飞去,闻到菊花幽凉的雅香,不由得对它注目许久。 站在她身后的夏桀听到她低低地说了两个字,“贪玩。” 夏桀微皱着眉头,看着身前重责轻肩的琉璃,何时她也能如沉鸢那般任性一回。 “随他去吧。” 琉璃话音一落,转弯处有人疾奔而来,禀报说,“秦府大公子来了。” “来的真快。”琉璃回身,对着吃得正欢的霍灵说,“灵儿先回屋吧。” 霍灵心知他们有事要说,为了免得影响了自己的食欲,她听话地捧着白瓷盆慢悠悠地走了。 琉璃便顺着小径往外走去,一边吩咐道,“请人去正厅。” 往日里向来随意就座的琉璃,此时却稳坐于正首的位置,抬头便见秦越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 他依然是那副亲和无害的模样,面容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一身清贵,典型的世家雍容子弟的模样。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消磨去他嘴角的弧度。 琉璃面容平淡,对着他点头,站起身拱手道,“秦公子。” “哈”,秦越禁不住笑出了声,声音显得有几分落寞,不过即使心绪不佳,笑容里也只带上淡淡嘲讥,“昨日还能听得一声秦兄,今日便我们之间已经生疏到如此地步了吗?” 琉璃静静地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唇角方露出淡淡的笑容,开口道,“请坐。” 坐下后,二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亦没有回应刚才的回话,长久的静默。 秦越端起几上的茶盏,掀开茶盖,一眼望见杯子里头上下沉浮的红果,他眸光一闪,抬头时带着几分惊喜,“你竟还记得这茶?” 幼年时很少有人与她玩耍,最常出入府中的便只有秦越,她幼时顽皮,曾为了欺负他,将酸涩无比的山楂果偷偷放入秦越的茶杯中,谁知误打误撞,他竟无比喜欢。 琉璃不去看他,只低声道,“幼年的情谊,我不曾忘却,你却是忘了。” 他只觉心中一刺,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一字一顿,无比清晰,“我从不曾忘记。” “秦公子莫不是当真不知在下何人?小小伎俩竟以为能欺瞒于我?”琉璃微微一笑,声音平缓。 他怎会不知,数度前往将军府只为探听一丝关于她的消息,天下第一公子柳离,大名如雷贯耳。 “我” 琉璃的目光探向窗门外,徐徐的秋风吹得窗外的树影婆娑起伏,她打断了他的后话,声音温凉淡漠,“爹爹性子孤寂,在朝中甚少有交好之人,你是一个例外,因为你真心对我好,能带着我一起玩耍,虽然他对你口中时常说着不好听的话,待你却是真心的,而你呢?” 秦越看见她温和平静的面容,心口莫名而起紧张与恐惧,声音滞涩,“你既能看穿,便该知道这些动作,并不会对将军造成什么大麻烦。” 琉璃神情如常,伸手摩擦着杯子外壁突起的花纹,笑了笑,“欲盖弥彰,没有任何意义。” 听着她温和的声音下深埋讥讽,只低声道,“我便是知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若真是会对将军造成伤害,我是绝不会这般行事。” “我在乎的只是你利用我爹爹这件事,与别的无关。” 她的口吻分明那样平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让秦越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击。 他凝望着眼前的琉璃,想着自己十年来期盼的再次相见,于她而言毫无意义,一步错,步步错,一句话便将他推到了心门之外。胸口像是堵塞了般难受,让他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去。 秦越面色复杂,还想说什么,但随即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说道,“我还能弥补吗?” 琉璃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怔了一怔,原本淡漠至极的面容也不由得稍微柔缓了一些,她望向他,许久,才说道,“忠君事主,实为大善,你并没有做错,只是你动的那人是我的爹爹,其实是我苛责了。” 秦越抬头看她,她坐在离门口光线最远的地方,分明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可他却觉得她光芒刺目,尤其是那双如琉璃般透彻的眸子,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不敢直视。 所以他偏过头去,坐姿复而挺拔起来,清朗的面容上居然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散发着与平时一般的亲和,只有苍白无比的面色昭示着他此时的心绪。 琉璃听着他轻轻地说着,“不能了,无法弥补了。” 他忘记了,面前的这个惊才艳艳的少女,最是护短了。 幼年时的“你们干什么!谁都不许欺负我的秦越哥”,这一句话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他自己却做了那触及她底线之事。 秦越站起身来,见琉璃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他收回了目光,声音温暖,如同秋日里乍然回暖的一阵微风,“告辞,柳公子。” 转身时的那抹笑容里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琉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紧接着一声低语清晰地传入了耳内,“抱歉,阿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信任 秦越的身影,寂寂落寞,与来时的清越温柔已经迥异,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亦显得有些艰难。 室外的光线明亮,暖黄色的阳光洒落了他一身,却掩不去他一身幽暗。 “你,故意的。”夏桀抱着双臂坐到了秦越方才所坐的位置上。 琉璃笑着取过桌上的茶盏,以茶盖拨开在茶水中跳跃起伏的红果,那双始终温和无波的眼睛,终于染上了一丝柔和。 是啊,故意说着那样的话。 只有将这件事情剖开来揉碎了,摆在明面上说,日后秦越在做这些选择的时候才不会太过痛苦,毕竟不论他如今要做什么事,最终的走向还是掌握在她手中。 她轻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水与酸涩的红果混在一起,融合出一种酸苦酸苦的味道,引得她微微皱眉,味道果然还是太怪异了些,也不知这人的口味怎么这么奇特。 琉璃招呼婢女上前替她与夏桀换了茶水,直到清冽甘香的茶味弥漫在唇齿之间,她的眉宇才微展开来。 “我所做的事不会停,我所行的道还未止,倒不如令他们日后行事少些顾忌的好。”琉璃的声音清澈平和,如同无暇的玉珏敲击在清透的琉璃瓦上,轻轻相击回荡。 夏桀将双手放下,轻搁在玫瑰椅的扶手之上,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时节里,仿佛能令人静下心来,驱走心中的烦琐。他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她这份温和有余,淡漠至极下深藏的温柔,从她说“年长的随我走”时,他便早已看透。 只是有些不忍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那些重担,夏桀忍不住叫了一声,“少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才传话的那个仆从走进了厅内,“公子,外头有人送了礼过来,手上拿的是东宫的令牌。” 东宫? 琉璃微一扬眉,虽说她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他们也不必将盯着她行迹一事如此明显地摆到明面上吧。 她笑了笑,说道,“今日这院子可真是热闹了。”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人过来。 随后,便见一个身着蓝灰色衣衫的宫人跟在仆从后走了过来,手上捧着高高一堆大小不同的礼盒,礼盒堆叠,遮去了来人的脸。 “柳公子,我奉太子殿下之命携礼而来。”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堆高的礼盒一齐摇晃起来,好像下一刻便会掉落在地。 我?她倒是不知,梓云内宫中的宫人什么时候可以在人前自称“我”了,琉璃“嗯”了一声,笑着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端详许久,才轻声说,“不知是暮琉琛派你来的,还是他亲自来了?” 宫人捧着礼盒的手一紧,果然,那人便将手中的礼盒放到一旁小几上,顿时露出一张贵气而略显青涩的脸庞,正是暮琉琛无疑,此时他的脸上带着尚未敛去的窘迫,咧嘴笑着,“竟这么轻易便被你瞧了出来。” 琉璃看着他那晶亮的双眼,微弯的双眉,上扬的唇角,不由也露出一个笑来,这一笑显得温和静心,有一种缓风拂面的柔和气息,“装的不像。” 暮琉琛摸了摸头上的发髻,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就连脚上所及的黑布靴都没有问题,实在想不通是哪里露出破绽了。 哪有宫人站立时腰背挺直,弯腰时从容自若,说话时不卑不亢,他的身上与生俱来便带了分气度,这些种种未有收敛,浑身都是破绽。 琉璃没有指正他,只问道,“你亲自过来,可是有事?” 暮琉琛抬头看了一眼依然坐在原位的夏桀,上前了两步坐在了他对面,随后接过婢女递上的茶水,随手搁在了几上,才道,“是,有两件事。” 琉璃看着暮琉琛,点了点头,沉默着,示意他往下说。 “其一呢,我知道父皇派沈将军出城一事,定会惹姐姐不开心,所以琉琛今日是特来赔罪的。”暮琉琛说着,起身又是弯下腰行了个大礼。 琉璃微微一颔首,目光下垂,没有对此说什么话。 “对了,我方才在路上好像看到秦越的轿子了,他是来找姐姐的吗?” 琉璃看着暮琉琛面含疑惑,疑惑之下又携带着清浅的笑意,便知他对于秦越的身份,以及庙堂上的事十分清楚,只是表面上佯装不知罢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跳过了这个问题,道,“直接说第二件事吧。” 暮琉琛聪慧地掠过,“其二,”他的神情带了些许忧伤,低着头,声音低沉,“母后病了。” 他的话说完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暮琉琛不由抬起了头,琉璃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她的面容分明近在眼前,却仿佛如隔云端,看不清神情,只觉得似乎依旧如初的平淡且不带任何感情。 “琉璃姐姐?”暮琉琛不确信地叫了她一声。 琉璃缓缓地掀开茶盖置于一旁,声音波澜不惊,“嗯,知道了。”然后她又不动声色地问道,“因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吗?” 她的声音平静至极,仿佛听到的是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你不去看望母后吗?”暮琉琛凝视着琉璃,口中的话语微顿略含涩意,尤其在看到这双无风无波的眼眸时,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问话多了一丝可笑。 琉璃脸上露出一缕微乎飘渺的笑意,低头看着少了几许热气的茶水,不紧不慢地端了起来,轻呷了一口,避而不答,只说,“事出有因,即使是病了总也是有缘由的吧。” 暮琉琛听她说得毫不在意,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姐姐”很快又将手松了开来,低声回道,“是,叶贵妃家母族崛起,近日在母后跟前气焰十分嚣张,琉玥看不过眼,便叫宫人将她绑了,狠狠抽了叶氏数十鞭,已经卧床好多天了,父皇听闻动了怒,直接禁了琉玥的足,母后本就心绪不佳,这么一来二去,便病倒了。” 琉璃听着他的叙述,方才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问,“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暮琉琛拧起了眉,竟真的开始就事论事,他以为她多少会表现出一点对母后的关心,结果并没有。 默然地摇了摇头,“此事倒不难处理,凭着父皇对琉玥的宠爱,绝不会允许有人对她下手,我只是罢了。” 对于他的欲言又止,琉璃只做不知。 生母于她而言,就像个极为遥远的存在,即使是面貌都只剩了个模糊不清的虚影,若非她记忆与常人不同,恐怕连虚影都不复存在,她不怨,亦无法感怀。那人太脆弱了,脆弱得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脆弱得经此小事便能病倒,真不像她们家的人。 “病情如何?”琉璃见他神色不定,淡淡问道。 暮琉琛听她这么问,脸上的郁闷瞬间清朗了起来,心道她果然还是关心母后的,“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无大碍,喝几副药应当就好了,姐姐不用担心。” 对于他的用词,她略带诧异地看向他,却没有戳穿,微微点头,又慢条斯理地问了句,“暮琉玥呢?” “她无事,父皇向来宠她,抽了叶氏几鞭子,虽然有些难以向叶尚书家交待,可对父皇而言,禁了琉玥的足已经算罚的过了,说是两事可扯平了。” 鞭打了当朝贵妃,竟只用禁足便言扯平了,从此处,暮琉玥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而暮肇对于那个双生子传言的在意亦可见一斑。 琉璃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容,见他说的轻描淡写,问,“我与暮琉玥生于同一日,为何你唤我一声姐姐,却直呼其名?” 暮琉琛之前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问题,听她问起,才细细思索起来,半晌才怪道,“她那个模样,哪像为人姐姐?只有你这样的,才像姐姐啊。” 她像姐姐?琉璃拨弄茶叶的手一顿,微微而笑,也不知他从哪一点看出。 暮琉琛望了屋外的天色一眼,端起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琉璃,试探地问了一句,“姐姐,你留在梓云,除了将军病了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啊?” 琉璃点头,没有半点犹豫,说道,“是。” 对于琉璃的坦白,暮琉琛怔了片刻,他捧着茶盏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这般直言,琉琛都不敢往下询问了。” “那便不要过问。”她低声回应着,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叫人看不清她的意思。 暮琉琛点了点头,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他的声音很清,很脆,更带着一抹坚定,“好,那我便不问了,”那双幽黑的眼中全是信任,眼眸深处闪耀着的是睿智而灿烂的光芒,“我相信姐姐。” 琉璃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像是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就如晶莹的雪花落入掌心,还未来的及凝神欣赏,就已融化在了手中,太快了,她唇角含笑,对他的信任报以回应,轻轻浅浅的声音,细细缓缓而出,“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活剐 “你们听说了吗,各地的商号老东家们都进城了。” “东家们年年进城,这有什么稀奇的?” “我听说东家们想寻叶尚书入股商号,叶尚书也有这个想法,皇上听说后,闷声不响地打了叶贵妃板子。” “我也听说叶贵妃如今还卧床不起呢!” 珞珈城中,一夜之间如同疾风一般刮起了叶家与商号相接的事,口口相传,没有多少时间便刮满了全城。 琉璃立在枝头缀满冬枣的几棵枣树下,眼见着几颗格外早熟的枣子掉下来,落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没有滚远。 “这冬枣便是熟透了,早个把月落下来,此时尝起来也依然涩口。”她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红枣,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会吧,这枣红红的,应该不难吃。”霍灵蹲在地上,将枣子捡了起来,交给一旁的婢女,道,“快拿去洗洗,我要尝尝看。” 夏桀知琉璃是意有所指,却也没有阻止霍灵的举动,有些东西还真是只有自己尝试了才知道。 婢女拿着清洗干净的枣子递给了霍灵,她拿过咬了一口,清丽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不住地往外吐着枣肉,“外皮看着挺好看,结果居然酸酸的,干干的,一点也不好吃。” 琉璃盯着被她吐在树底下的残渣,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口气平缓,“有些东西,仅是表面风光,内里所蕴含的到底不如时间沉淀而来的深厚。” “公子,你在说什么啊?”霍灵茫然地抬起头,“我们不是在说冬枣吗,怎么还引申起这么高深的学问了?” 琉璃浅笑着回望过去,不紧不慢地说道,“是啊,我们就是在说冬枣。” 等婢女捧着甜食点心过来时,霍灵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了,忙走过去捡了块玫瑰蜜饯放入嘴里,好去了口中那股涩麻的味道。 琉璃垂下眼,看着被霍灵弃在泥地里的半个枣子,红唇微微翘起,淡淡道,“香掌柜这张嘴果然厉害,才没几日便传遍了珞珈城,比我预计的要快,甚至还误打误撞地带上了叶贵妃一事。” 夏桀默默地瞥了她一眼,从她口中听到误打误撞一词,总觉得可信度不高。 琉璃素手轻擦过袖上的银丝绣线,眸色隐隐幽暗了一分。 叶尚书此时被城中百姓这一张张嘴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商号的东家们定不会喜在这种时候太出风头,便是原本有一想法,此时也消散了。 至于名为护送,实为押送他们进都城的沈竟桓,除开这一桩事令东家们不快之外,一路上他的作为也能让他们看清,沈竟桓根本就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入股商号。 琉璃就是要让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一个最好的选择,一个不得不选的选择——秦罡。 毕竟,她向来不喜欢意外。 “如何利用秦?”夏桀默然了片刻,想通了她的意图之后,却怎么也想不通后面该怎么走,忍不住问道。 “阿桀竟然也对这些事感兴趣?”琉璃笑意吟吟地回身,望向便是怀有疑惑也依然毫无表情的夏桀。 夏桀站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回道,“没兴趣。” 琉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不会利用他,都说万事开头难,我都替梁墨萧做了最难的部分,剩下的自然不能让他坐享其成。” 夏桀刚接过茶杯,听到琉璃的回话,险些将杯子扔了出去,与她曾经在番月做的任何一件事相比,这都绝对称不上是难事。 在番月时,大小烦琐难为之事,她似乎几乎不让明哲月插手,事事亲自解决,反观南夜的这些日子,基本上全是梁墨萧自己出手,她顶多在一旁提点,真是应了那句“混吃混喝”。 对比明哲月与梁墨萧二人的差别待遇,夏桀只能说一句,能者多劳。 琉璃捏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桀,幽幽问道,“阿桀,你是不是在腹诽我?” “无。” 夏桀回得极快,琉璃默然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变,一副坦荡荡的模样,轻声说道,“阿桀,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不会撒谎。” 闻言,夏桀的眼中微光一闪而过,依然固执地说着,“无。” 琉璃负着手,朝夏桀走近了几步,微仰着头,脸上带着抹调笑的意味,自若而缓慢地说,“那本公子现在告诉你了。” 倾泻的阳光是温暖的橘黄色,照在累累待收的枣树上,落到琉璃的面颊上时,是一束束带着间隙的斑驳光影,微微颤动的眼睫正好隐在阴影之下,而那双清亮的眸子便如吸收了所有的日头光线般耀眼。 夏桀一低头,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觉得心中忽然一动,深埋在记忆中的一些东西被猛然掀起,就像泛起在心间的涟漪,他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回道,“是,少主。” 他这么严肃的模样,惹得琉璃反倒怔了怔,诧异地看向他,见其并无异样,这才缓缓走开。 琉璃正捧着个茶盏满院子走,一名仆从匆匆跑过来,举着手中的信函递给她,“公子,您的信。” 琉璃将手上的茶盏递了过去,接过信展开看起来,看了两行,对那仆从道,“你先下去吧。” “公子,您的茶” “不喝了,带下去吧。”琉璃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仆从并没有立刻退下,捧着茶,依然立在原地。 琉璃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着跟前的一双脚,不论是梁墨萧还是她自己,都不喜身边有下人久留,所以只要是在梁墨萧的宅子里,院子里的下人都遵守着这个规矩,这个人 凛冽的风声响起,琉璃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嘭”地一声,是夏桀徒手打开那仆从迎面砸来的茶盏的声音。 琉璃看了一眼与那人缠斗的夏桀,凌厉的掌风翻转,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她向后退了几步,复看起手上的书信来。 确实是梁墨萧的笔迹,也就是说这个欲对自己下毒手之人,已经在这所宅子里埋藏了很久,至少要比她住进来的时间更久,毕竟院子里的老人不会将送信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生人。 比她更久的人,为何会对她下手?事先应当谁也不知道她会住进哪所院子,是哪边的人,或者说是哪国的人?实在叫人深思。 破空之声,一道金光以眼睛追捕不及的速度极快地朝夏桀二人打斗的方向而去,夏桀一个毫无预兆地侧身,金光紧沿着他的衣袍刺入了仆从肩胛骨的位置,“噗”地一声是金属利器刺入软肉的声音,随之那仆从竟被死死地钉在了墙垣之上。 那人低头时,还来不及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束金光便没入了他的体内,他稍一向前移动,肩胛这一块便传来钻心般的疼痛,竟是支布满倒刺的箭。 夏桀见他一动,快速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打向他左耳根下,向上攒打,腕力一弹,那人的下颚直接受震而脱臼。 夏桀朝他口中看了一眼,略显失望地放下了手。 “你看他下手的时机,身手以及应变方面,显然就不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会藏毒的。”琉璃看了一眼那人胸前开了花般的大片血迹,还在不断往外冒出,慢悠悠地说道。 接着回身看向正将小金弓挂回腰间的霍灵,嘴角上扬,“灵儿,你这次可是抢在阿桀前头擒了贼,不过方才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不是对着你夏桀哥哥的背瞄准的?” 仆从在看到伤自己的人竟是这个整日就知道玩的小姑娘时,翻着白眼差点晕厥过去,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箭便将他钉在了墙上。 霍灵飞快地瞄了一眼夏桀,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她不敢再抬头看他,只能一直低头干笑着,“哈哈,凭我的身手,怎么可能伤的了夏桀哥哥,这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试手了。” 琉璃三人完全不顾被钉在墙上的仆从,自顾自聊得正欢畅。 “喂,你们几个,要杀要剐尽管来!”那仆从听着耳边不断的聊天声,不耐地喊道,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连说话时的声音都显得中气不足。 “好啊,夏桀哥哥,那就把他给剐了,要活剐。”霍灵转过头,拍手叫好道。 仆从一听,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分,愤恨道,“你,你这个恶毒的女子!” 霍灵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你害怕了啊,那就别学别人说要杀要剐的,胆小鬼!” “你,你!”那仆从被气的浑身一哆嗦,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霍灵鄙夷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肚量还这么小。” 琉璃好整以暇地折叠好信纸,收入封中。 目光清冽地定在他身上,这一刻,她身上如水般温淡的气韵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雪之巅的冷寒,四溢流动的秋风都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她的声音极低,却又反常的如化雪的春风般和煦,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是谁,派你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喂狗 无形的冰冷一寸一寸地渗透进仆从的体内,犹如被一条带有剧毒的蛇咬了一口,那种噬心的寒冷正在一口口地吞掉他全身的温度。 眼前这个对谁都一脸温淡的少年,此时竟让他深觉恐惧,没有威逼利诱,没有恐吓用刑,仅是释放的威压便令他四肢百骨都疼了起来。即使是名动天下的第一公子,终究只是个谋士罢了,怎么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在他回答之前,琉璃已经在心中排除了数个人选。 这么低劣的手段,率先排除的自然是凌湛,这个人要么不出手,出手便几乎一击必中,何况这个时候,他应当没有必须要杀她的理由; 至于华晋,之前直接折了他三名顶级杀手,今日若是派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杀手,也太自暴自弃了些,不会是他; 傲靳吗?虽说数年前因一个选择他自觉羞辱了他,可要想杀她,早便派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且这个仆从的行事风格与傲靳此人大相径庭; 还有谁? “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杀了你!”即使他极力抑制,仍掩藏不住在颤抖的声音,他在撒谎。 “你?要杀我?”琉璃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敷衍地笑了两声,口气意味不明地说道,“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若是她显得愤怒气恼,甚至对他用刑,便是一刀了结了他,他都不觉得可怕,可这样如常的温静,才能令人产生最深的恐惧,他不知道前路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仆从慌张的怒吼声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气无力。 霍灵银铃悦耳的笑声响起,目光不断的在仆从脸上梭巡,“公子,你瞧他色厉内荏的模样,分明便是怕了。” “杀人算什么本事,”琉璃凝视着他,有一种见到猎物自投罗网的快意神情,“生不如死才有意思。” 那仆从紧咬着牙,抬眼望着她,许久,终于用力地挤出几个字,“我若是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审讯犯人时,有一招叫做威逼利诱,或许哄骗此人一番,便能轻易地套出他口中的话,可惜琉璃此人并不喜用谎言。 “哦?听你的意思,除了坦白之外竟然觉得你还有第二个选择,果然是我平日的表现太仁慈了吗?令你产生了以为可以同我讨价还价的错觉。”琉璃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如能洞悉人心一般从他身上打眼而过,而她的声音依然轻而缓慢。 他冷笑了一声,顽固地昂着头,嘴硬道,“反正都是一死,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我为何还要告诉你!” “是吗?那可不一定。”琉璃缓缓的收回目光,声音冷静得几近无情。 就在这时,夏桀一个晃身的速度出现在仆从身旁,在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拉过他受伤的那一侧手臂,轻缓地往外一提,随之又是轻轻的一掌将其打了回去。 “啊——”凄厉的叫声响彻宅院。 金箭极短又极其锋利,只要箭无虚发,便能招招没入人体内,箭尾处是用纯金打造的尾羽,每一根金羽都做成向两侧开叉的倒刺,不论是向前取出还是向后拔出,都能连着肉的带出血来,这才是这件武器最狠厉之处。 何况是如夏桀这般慢条斯理的动作,仆从几乎能深刻地感受到血肉分离的触感。 他本就已无人色的脸,此时如斑驳发落的老墙一般变得灰白,最后连叫喊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张着嘴,木然中带了一丝惊惶,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等待着痛意渐渐变弱。 “阿桀,你下手轻些,可别这么快就将他弄死了。” 夏桀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刚才下手难道还不够轻? 惨无人色的仆从,听到这声平和的声音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响起,他艰难地抬头向前望了一眼,便见琉璃一脸寻常地坐在不知从何时搬来的圈椅之上,手中捧着一盏茶,竟是连茶盏都与方才的那一杯长的一模一样。 而他却连站着都显得有些困难,这支金箭便如将他吊起的支撑之物,又带着绞进骨血这样的痛,痛感像在体内四处逃窜,无处不在。 望着琉璃这样世间无二的绝尘之色,他觉得这分明就是披着美人皮的魔鬼,竟产生一种痛死都不想对她吐露一句的感觉。 琉璃微微一笑,一眼便望见了他心中所想,慢慢地说,“将你派来之人可能并不太了解我,对于想要杀我之人,我可并不止是让他死这么简单。” 仆从听到这句带着异样口气的话语,惊恐地抬头,一眼撞进了一双望不到底的清澈眼眸,不自觉地往内看去,如被吸住了一般,无法自拔,想要凝视某个深邃更深处的方向,有种连灵魂都被吸了过去的错觉。 “走开,不要过来,我不想死,不要杀我!不,杀了我,杀了我!”仆从意识渐渐薄弱,口中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至于他究竟在这双眼中看见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慌乱着想要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束缚住的手臂,却因被卸了肩而显得凌乱无力。 琉璃缓缓阖起双眸,继而慢慢地睁开,仆从似在一瞬间恢复了意识,他惊惧地望着琉璃,即使退无可退,也依然想向后挤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埋入墙内,口中胡乱地说着,“你刚刚做了什么,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是人,你!你” 人呐,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受到蛊惑,也最容易松口,尤其是这些没什么定力的小人。 风吹过,竹林中竹叶相触沙沙作响,萧萧瑟瑟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只南飞的鸟儿在空中稀疏地叫唤一两声。 琉璃俯首看杯中浮沉的芽尖叶,淡定地呷了口茶,将后背靠在椅背上,一副悠然散漫的神态,说着与最初时一模一样的话语,“是谁派你来的?” 仆从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惧意,身体亦在瑟瑟发抖,“是”这一瞬间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意识地回道,“是四皇子,是四皇子” 琉璃捏着茶杯,如水的眼眸半抬,四皇子? 她的脑中迅速闪过各国之中具有可能的皇子,只那么一刻,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可以肯定的名字,以及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何处的四皇子?” 仆从像是忽然惊醒一般,吓的一个激灵,眼睛四下游蹿,“我”再抬头触到琉璃平静无波的眼眸时,颓然地说道,“锦耀,是锦耀。” 锦耀啊,即便已经猜中,却仍是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名字。 锦耀皇室第四子——凌岚,天生身体孱弱,自小便终日离不开汤药,御医都曾暗暗断言说恐不是长久之寿,不过到底有一个出身高贵的贵妃娘娘为母,皇后故去,一妃独大,遍访名医,四处寻药,各种名贵的药材四处搜罗而来,也终于将其养到了如今的年纪。 虽说气虚体弱,却自小便聪慧过人,如今各国之中能有自身势力的四皇子,确实是凌岚无疑。 虽然埋了颗不中用的棋子,但能将人放进梁墨萧的院子里,这一点便叫人不可小觑,或许他想要的便是这一点出其不意吧。 且他深得锦耀帝君的喜爱,可惜身子太弱,又晚生了两年,帝君如今缠绵病榻,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撒手人寰,这个时候他若想要动凌湛的太子之位,大约只能以命相搏了。 只是最叫人奇怪的是,派人来刺杀她,实在是一招令人看不分明的棋啊。 脑海中忽然忆起那双掩埋在温文有礼之下深邃无底的黑瞳,总是笼着淡淡的雾气,遮去了那人真正的情绪,即使仅是身处太子之位,身上已经有着遮掩不去的王者之气。 锦耀已经有着这样一个人,小小凌岚,如何又需放在眼里,自有人替自己出手收拾。 琉璃站了起来,淡淡的一眼瞥去那仆从,此时日渐偏落,光线中有一层如虹如霓的色彩染在她焦墨般晕化不开的墨衣上,她立在芳草之间,身影清华之中略显神秘,又是远不可捉摸的高不可攀。 这一眼分明寡淡,却叫人浑身一僵。 “我我已经都告诉你了,求,求您,放过我。” 她清透的眸中倒映着仆从浑身发颤的影子,那种从内心深处发散出来的恐惧,她垂下眼看着他,唇角终于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丢出去吧。” 夏桀上前毫不费力地将他从墙上拽出,无视他尖利的惨叫,牢牢钉在墙垣之上的金箭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金光璀璨的箭身染上了绝艳的妖红,在夕阳之下闪烁着瑰丽的色彩。 霍灵上前,掏出巾帕擦拭着金箭上的鲜血,一下一下极为仔细,她一边擦着一边天真地问道,“丢出去做什么?” 琉璃看着她最终伸手将箭取下,眸中的神色没有半点怜悯,朝她冷冷地弯起唇角,“喂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看戏 霍灵从山庄出来已经一月有余,前两日霍家又派了些人来,虽然霍灵万般不愿,最终还是将她接回去了。 与沈竟桓有着时常回府看望他的约定,琉璃刚刚从将军府中出来,往珞珈城的中心宅院方向行去。 说到宅院,出了上次的刺杀事件,定是宅子里有人多舌将此事告知了梁墨萧,他又是飞鸽又是递信地表示要替她换一处住处,最终被她用“麻烦”二字打发了过去。 从将军府中出来时,天色已经昏暗,街道两旁家家户户的烛火都已经点亮,奢华如梓云,排排悬挂的火红灯笼沿着街巷一直排列到看不见之处,红色的光晕照彻满街。 琉璃沐浴在灯火之下,她那淡然的面容在橘红色的灯光照射下,清华绝艳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华,目光也不再那么如炬透彻,显出一种略微迷蒙的神色。 身后紧随着神情纹丝不变的夏桀,身边之人来去匆匆,不知不觉,又变成了他们二人,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走在这最繁华的都城中心。 满街的灯火似流光一样在风中微微摇曳,如水光搅动,莫名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这时,忽然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高头大马,华盖绸身,尤其是车前车后开道的侍卫与宫人,数排数十人井然有序。 虽非宫廷车乘,却也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宫中哪位贵人出行,琉璃与夏桀避让在路边,垂着头不欲被人看见。 车驾却缓缓停了下来,马车车帘掀起,从里面下来的是暮琉玥。 虽是双生子,暮琉玥的长相却与琉璃完全不同,便是神韵间都没有相似的地方。她是娇嫩如带着朝露的玫瑰般被爱护长大的,明艳的脸庞亦有着青涩的稚嫩,脸上总是带着抹骄矜,看人的神色不自觉便稍显高傲,因为她是梓云国最受宠的嫡公主。 暮琉玥走到琉璃面前,回头看了一眼矗立在车驾旁的侍卫们,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 琉璃的眸中透出些许笑意,看着故意压低声音说话的暮琉玥,未语,眼中的神情却似将她方才的问话抛了回来。 “前些日子,城中关于叶氏的流言传的太厉害,父皇担心殃及到我,便让我出城,美其名曰前往金台寺为国祈福,谁知愈演愈烈的流言反倒助了我,约定时间一到,我便连夜回宫了。” 她简单陈述了事情的原委,语气一顿,“倒是你,没有半点自觉,你以为垂着头别人就看不见你了?风一吹过,仅是车窗帘子掀起一个小角,我稍稍瞥一眼就能立刻看到你的脸。有你在的地方,一切都很容易变成陪衬的。” 便是连这微醺的烛光都变成了陪衬。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琉璃微微诧异,口中却是道,“以后天色太晚就不要出行,便是多逗留一日也无大碍,你这样的做法未免不妥。” “你才是!”暮琉玥见她只身一人,偏头看了她身后的夏桀一眼,只带了一个护卫,轻皱着眉头说道,“你比我还大胆,我好歹还是坐着马车呢,你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在路上行走,怎么着也应该多带几个护卫啊!” 琉璃轻笑着回头看一看夏桀,说,“趁今日天气晴和,难得静赏这样静谧的夜色。” 暮琉玥朝四周看去,街道上行人寥寥,但是灯火通明,长街灯火如夜空之星,神色不由柔和了下来,“我还从未尝试站在这个角度看这样的景致,果然不一样。” “快回去吧,免得叫人担忧。”琉璃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宫人侍卫,浅浅而笑,“尤其是,我可不想明日听见掬幽公主夜会男子的流言。” 暮琉玥一脸错愕地看向她,微微瞪了她一眼,“下回再与你说。” 待暮琉玥的车马走远,琉璃才抬头看向深黑色的夜幕,缓缓地说,“今夜无星,明日竟是一场寒雨迎来今岁初至的冬日。” 十月初一。 正是梁墨萧之前来信时,信中所提的日子。 一场冬雨,在晨曦未现时降落,窗外落叶沙沙,整个珞珈城都沉浸在冰凉的细雨之中。 外间传来拳风呼啸的声音,继而是轻快的起落,是夏桀晨起锻炼的声音。 琉璃起身,在外袍内多着了一件织锦的长衫,早好些日子,沉鸢便寄了信过来,叮嘱她务必注意保暖,此时天气转凉,也不得不听他的话了。 她出屋时,夏桀已经收回了拳头,快走了两步,紧随在琉璃身后,上次在这院中突遇刺杀一事,想来让他有些后怕。 琉璃转头看向他,说道,“走吧,带你去看一场戏。” “看戏?” “是,也不知编排了怎样的戏码,只不过是某人精心安排的一场戏,想来必不会叫我们失望。” 在出了宅院的路上,琉璃挑开厚重的车窗帘子一角,看见外面路两旁的树木凋下了几片叶子,似是无法承受冬雨的温存,连偶而探出石板的荒草,也已经枯萎得没有了脾气。 马车走得极慢,却仍有几点雨丝夹在风中扑向面庞,凉冰冰的,很是舒服。她放下了帘子,听着滴滴答答落在篷顶的雨声,不禁在心中暗道,雨天出行,他可真会挑选日子。 马车一路向南,在珞珈城中最喧闹的揽云楼前停下。 珞珈城人流繁盛,已是喧哗无比,但是热闹之中自有更热闹,而这热闹鼎盛之处便是这萧氏之下的揽云楼。 揽云楼中的彭掌柜早已亲自打着伞等在了门口,看见她过来,忙过来帮她撑伞,并说,“公子到了,我家主子命小人今日在此等候,雅间已备好,您快请进。” “嗯,有劳。”琉璃点头应着,看来这场戏请了不少人围观。 夏桀接过伞打在她头顶,在进入酒楼时轻轻收了起来,跟随着彭掌柜穿过酒楼大堂,平日满堂喧闹,气氛热烈的揽云楼,今日看起来似乎少了分喧哗。 看来商号一事,城中百姓虽不甚清楚,可珞珈城中这些天的氛围仍是与往日大不相同,还是受了些影响了。 朝廷官员入股商号,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暮肇,也无疑会招惹暮肇的不快,但还不至于会因此有所迁怒,即使其中有风险,秦家仍然入股了商号,秦越在秦府中再能说得上话,也不及秦罡一语拍板来的分量重。 秦府一门位高权重,最招帝君猜忌,所以秦家行事向来谨慎,若非琉璃看清秦罡连年来的做事态度,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把握,觉得秦家一定会入股,甚至宁可承担暮肇的不悦,也要入股,只因为秦罡图的可不止是钱。 而琉璃为何非得拉秦家入股商号,官与商之间一旦有所牵扯,很多事情从内部便先乱了,尤其是在皇家还要插一手的情况下,至于如何挑拨,从哪一处下手挑拨,她便将决定权丢到了梁墨萧手上,比起她来,想必他对此更擅长一些。 三人顺着走廊一路行去,转弯处出现一处木梯,拾级而上,走进了右手第一间屋子。 “公子请坐,小人立刻让人准备茶水点心过来,小人先退下了。”彭掌柜腆着肚子,弯着腰退了出去,又恭敬地关上了门。 琉璃从进入揽云楼开始,便一直注意着各个方位的动静,想起方才上楼前经过的地方,上前将窗户向外推开,果不其然,窗口下面正对着揽云楼中偌大的中庭,她笑了笑,莫非这便是戏台? 中庭两侧植了三两株翠竹,中间一排的兰草抽着长长的叶子,虽说显得有些冷淡而缺乏温暖,可如今已经入了冬日,又在这样的雨天下,反而有一种岁月长青的感觉。 中庭有一小半的地方遮掩在长廊之下,那里放着一方长桌,桌上放置着一块醒木。 早听闻揽云楼中,常有个说书的老者,平日就坐在中庭之中讲述各种千奇百怪的坊间轶闻,世间传奇,这种说书先生向来最会哗众取宠,尤擅添油加醋,却极受珞珈城内小至平头百姓,大至皇亲贵胄中人的喜爱。 只是今日这雨,别绊住了戏文才好。 琉璃二人出门时辰尚早,彭掌柜让人送了不少吃食过来,经过前些日子的一番接触,他也是看出了这位少年的睿智过人,何况又是帮助自家主子的人,自然是好吃好喝的奉上,生怕怠慢了这位惊才绝绝的第一公子。 酒楼中颇为雅致,只是此时仍属清晨,又是冬雨绵绵,用餐的人少,反而有些寂寥冷清。就在琉璃放下手中的汤匙时,忽听得楼下一声醒木,“啪”地一声脆响。 她探头朝下看了一眼,那个说书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方桌前,在他清喉咙的时间里,酒楼内不知不觉已是坐满了人。琉璃淡淡地笑了,原来揽云楼晨间真正开市,竟是说书先生手上的一块醒木。 那老者挽起一截衣袖,两指向前一伸,那开口的声音便如有生命一般直冲着耳内窜去,只听他说,“诸位,小老儿不才,今日便给大家讲一讲三分江山七分天下间稀奇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横财 琉璃微微摇头,浅浅地笑了开来,抬手给夏桀斟了一杯茶,推了过去,然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轻轻地捧在手心,才道,“一开口便立了个这么大的题,这些个说书先生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张口即来,“梓云国,西沿仲冥有一处城池名为赋海,赋海与仲冥国同靠西海,而赋海真正之富就在于无边无际的海水之下。” 一听他说起那么远的地方,下面马上有人起哄,说,“这海里能有什么故事,难不成还有人下去打捞到什么宝藏不成?” “这位客官您莫急,听小老儿将事情慢慢道来,这个故事,还真与海水之下的宝藏大有关系!” 揽云楼中的气氛已经十分热闹,琉璃坐在阁楼雅间之内,慢悠悠地啜着茶,目光偶尔在窗外说书人的身上一瞟而过,神情平静。 “话说,梓云幽平元年孟冬十五,赋海城一带万里无云,城外风平浪静,但是到午后,海水急退,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巨浪呼啸而来,以催枯拉朽之势翻越过农田,迅速地倒灌进城池之中。”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若赋海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珞珈城怎么可能半点风声也无。”又是刚刚那位客人,和他一搭一唱起来。 “客官说的是,”说书人一见有人搭话,立即接道,“稀奇之处便是,海水看似来势汹汹,奔腾而来,而到城中时却仅浅浅地没过膝盖尔,又是两盏茶的时间,水流迅速四散退却,毫无踪迹可寻,若非地面上流过的水渍,赋海城中之人还以为是一梦而过。此事发生的极快,即使是外史也仅在书中记了小小的一笔罢了。” 外史的职责是掌四方之志。 听书的这些人最喜欢听这种稀奇事,有人大声喊道,“嘿,方才听你说,还以为这海水要覆灭赋海城了。” “这只能说是天佑我们梓云,便是天灾都要绕梓云而行啊!”感慨之声也是渐起。 那说书人神秘一笑,接着道,“海水流过,真正留下的不只是道道水痕,还有大量被冲入农田c乡野c城中的银锭子,不可估计。只说那日的赋海城,满城璀璨,银光闪闪,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座用银器打造的城池,便是到了夜间都能看到闪烁的银光。” 霎那间,满堂议论声高起,那位说书先生真是舌绽莲花,夸张至极。只是没有人不爱钱,尤其是不劳而获的钱,听到这里,众人都有些兴奋,嘴上便停不下来。 说书先生笑眯眯地听着,待人声停了停,才说道,“一夜梦醒,城中的百姓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开门看一眼屋外顺水而来的银锭,可是,也就是这一夜之间,城中所有掉落的,垂挂的银子像是凭空消失了,一丝痕迹都没有。” “这银子怎么会不见的,该不会这真的是他们的一场梦吧?” 在座的人七嘴八舌,甚至越说越荒诞,直接牵扯向怪力乱神,“会不会是海里有什么东西,趁着夜深上岸将银子都带回去了?” “说不准这些银子各个都插了翅膀,飞走了,哈哈。”众人的猜测越发离谱。 “我觉得必定是人为,肯定是有人见到钱财起了心思,连夜将所有的银子都收入了自己囊中。” 马上有人顶了回去,“你说的轻巧,满城不可估计的银子一夜之间不见了,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将之收入囊中,你能吗?” “若是有些势力的人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这人又说了一句,“再说了,收入囊中又能如何,别国的事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梓云对于银子的管辖极为严格,来路不明的银子,没有刻有我们梓云独有的官印,他花的出去吗!” 说书先生见堂中势头正好,手中醒木一拍,道了一句,“诸位可知,这些不可估计的白花花的银子,如今又重现天日了!” 在座的人一听,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重见天日?这可都是幽平元年的事了,时隔这么久,这笔银子竟又跑了出来,这可真是奇事了! 略略思索了一番,琉璃露出一抹平淡的笑意,她大约知道梁墨萧的用意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雅间的门,她道,“进来。” 彭掌柜端着一只与屋中茶壶同色的八仙莲花壶走了进来,将手中盛满热水的茶壶与桌上的换过后,才问道,“公子觉得这说书人说的可精彩?” 琉璃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点点头道,“说的不错,彭掌柜辛苦了。” “小人不辛苦,”彭掌柜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只说,“能得公子一声好,这说书人该赏。”说完笑呵呵地出去了。 楼下那位说书人,手不断地上下挥舞,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而这银子,就在我们珞珈城中!” 下面的人都哗然,有人大声问道,“在城内?在城内何处?或是在何人手中?” 一连三问,可见此人的震惊程度,说书人又道,“这些银子都是在好多年前从赋海城分批运来的,可这些银子若是不出手,那便与废物无异,各位,你们觉得,这笔银子该如何处理?” 堂中有一瞬间的沉默,很快便有声音传来,“当然应该上交给朝廷。”银子反正没在自己手中,怎么说都无关痛痒。 “要我说,偷偷放在家中干看着,都赏心悦目,哈哈哈” “你夜里睡觉不搂着家中娇妻美妾,难不成还搂着银子不成?” 大堂中一时间哄堂大笑起来,话题都不免偏离了几分。 下面的说书人见点燃了话头,又是一拍醒木,声音十分高昂地说道,“都闻商号在东南有一座银山,只要是成色十足的上好银锭,便是再熔炼个几百万两进去,又有谁会发现?” 这席话,满座皆惊,有人叫咧咧地说道,“这方法好啊,这方法我怎么没想到?” “纵使你想到了也没有用,你与商号那些老东家有何关系,人家凭什么替你熔银?这可是犯法掉脑袋的事,他们凭什么替你担着?” 旁人摊摊手,笑道,“便是真能帮你熔银,那也得手上有这笔银子啊。” “哈哈哈哈” 在一片热闹声中,琉璃轻轻阖上了窗牖,将堂内的喧闹嘈杂都隔绝在了窗外,她拎起茶壶的提环,给杯中蓄满了水,问对面的夏桀道,“阿桀觉得,他说得如何?” 他神情漠然,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不好。” “嗯,”琉璃看向覆在窗牖之上薄薄的一层窗纱,透过薄纸还能隐约看见底下依旧激烈说着话的说书人,她淡然一笑,“回去便送了信过去,说他安排的这场戏不好看。” 夏桀看着对面神情平静的琉璃,唇边甚至出现了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 她知道,夏桀不喜听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荒诞不经,有些甚至只是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其中夹杂着无数臆测和幻想,根本就是乱说一气。 “好!”底下的声音隔得远了,只隐隐约约听见满堂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像是在否定夏桀刚才的一声“不好”般。 他微拧起眉,琉璃拾起茶盏,默默掩去嘴角的那抹浅笑。 说书先生虽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出那个持有大量银锭之人的名字,可这珞珈城中能坐进揽云楼内的宾客,总归不全是傻子。 不论是否有这笔银子,又是否真是海水冲刷而来,仅是就事实而言,幽平元年,当时任赋海城巡抚一职的便是如今当朝丞相秦罡。便真是按照说书先生所说,那么在当时,有那么大能耐能在一夜之间搜集城内银子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而秦罡如今已经官拜丞相,早就举家迁至珞珈城,那么银锭在珞珈城中也显得十分合理。 最后,关于秦家入股商号一事,城中大多数百姓或许不知此事,可总有那些消息灵通之人,或者身在官家,或者生于平民,但总有知道的。 商号的股何其昂贵,秦家既然入了股,肯定是要付出一大笔现银的,这么一笔钱,秦家究竟拿的出拿不出尚且两说,就算拿出了估计也要抽空了所有家底,秦家不可能这么做。而商号更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不出钱如何占股,秦家总要拿出个章法。 这么一来,那到底是如何入的股,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若是手上正好有这么笔数年前凭空而来的横财,投入了商号的银山中熔炼,怎么想都觉得说得过去。 那人们前后一对照,稍一对号入座,脑中不就隐隐有了一个名字了吗——秦罡。 这样的说法一旦在珞珈城中传开,还用担心不会传到暮肇的耳朵里吗? 真是还没动手,他们自己便先乱成了一团,趁乱再在商号中动手脚,就要方便的多。 而秦家人手中,又确实有那么一笔数额庞大的银锭,没有官印,是否真是幽平元年得到的,又是否是海水席卷而来,恐怕还真不好说呢。 素来,有横财就有横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加冠 商号确实是正经生意,本来君臣自有分野,秦家想要入股商号,暮肇管不着,也管不了,可多了这么一笔来路不明的钱,那就不一样了。 但是秦府浸淫朝堂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 若只是君臣二人之间商讨解决,或许并不困难,各进一步还是各退一步,还不是凭着他们两张嘴在说。 原本只是商号一方独自庞大,有什么问题只需内部解决,现在牵扯进官员c皇家,三方的事,就比一方复杂了。 琉璃谋划了许久,等的就是这个恰乱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在当中横插一脚,搅乱他们的局势。 如今,这些事全权由梁墨萧暗中操控,本该路途遥远,鞭长莫及的,结果他却操控的很好,琉璃也就难得闲了下来。 宅院正院里的那几棵枣树,原本青涩的枣子此时终于熟透,一串串挂在枝头,个头极大,稍微走近些,还能闻到枣子熟透后发出的阵阵清香。 “叫人将冬枣摘些下来,我送去将军府给爹爹尝尝鲜。”琉璃负手立在屋檐下,对着身后的夏桀道。 夏桀招手令仆从们过来,复又指了指枣树示意,竟是一个字都懒得吐出。 望着仆从们爬上爬下的忙碌着,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走了?” 琉璃轻叹了口气,道,“嗯,准备走了。” 这样的对话,究竟是何意,大概只有他们二人才明白。 婢女将摘下的冬枣装在一个小篮子里,递给了她,琉璃携着篮子,坐马车一路往将军府而去。 见她过府,门房的小童一脸欣喜地打开了门,忙将她请进来,“小主子回来了。” 府中上下如今都知道,将军府里除了将军这个主子外,还有一位不住府里的小主子,长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且每次只要小主子来了,将军这一日的心情就会格外好。 琉璃亲自提着一篮冬枣,踩着她最熟悉的小径,隔着交错丛生的梅枝看过去,沈竟桓正将手中的长剑递给沈洛,转头看向她。 枝条抽生的梅树,光洁的枝干,除了这几丛白梅外,再无其他花草,远远望去,竟有种萧条冷寂的错觉,这个小院数十年未改,若是能栽些颜色晕绚的其他花色,或许也能使眼前这个视她如珠如宝的人鲜活起来。 而她今日过来却是为了想到这里,琉璃向前迈进的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沈竟桓练剑后,额上略有薄汗,他接过沈洛手中的帕子擦拭,一边向她走来,发现她微显滞涩的步伐,微微皱眉,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抬头看他,“爹爹身子才好全不久,不该这么累着自己。” “这无大碍,沉鸢小子的医术极高,我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沈竟桓毫不在意地说着,一边将她引到避风的位置。 “还是该注意些,”琉璃说着,将手中的篮子交给沈洛,道,“阿洛,叫婢女将枣子洗净了拿过来,刚摘下的,给爹爹尝鲜。” 沈竟桓瞥了一眼篮中红透的冬枣,笑着说,“你一大早起来该不会是去摘枣了吧?” “是院子里本就种了的,我可是每日盼着枣子由青转红,这才终于等到这个可以借花献佛的时候。” 听她提起外头的宅院,沈竟桓忙问道,“在那里住的可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回府来住。” 琉璃摇着头,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回道,“挺好的,总之也住不了几日了,便不用这么麻烦搬来搬去的。” “嗯?什么意思?”沈竟桓听着她话中的意思,皱眉问。 婢女们正给垂了蓖帘的四环轩铺置软垫,又将洗净的冬枣码在缠丝玛瑙盘里,放在鎏金的木几上,琉璃看着她们忙前忙后的,缓缓开口,“爹爹身子已经好了,我便放心了,在这边我也无事,倒不如早些回去。” 沈竟桓默了默,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平缓,“你要走了?” 琉璃心中虽也不舍,却仍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最重要的是沈竟桓如今身子已经没有大碍,加之梓云这边的事也已铺排开来,剩下的事梁墨萧能够处理得当,而她归期将至,倒不如先行一步。 两人走到轩内坐下,圈椅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柔软的垫子。 四环轩本是一处四面通风的敞轩,夏日时四面风来,是极好的纳凉之地,可是琉璃幼时即使天气转凉的时候也十分喜欢待在这里,沈竟桓无法,为了她,特意寻了工匠做了四面遮风不遮光的蓖帘。 秋日时哪面来风,便将哪面的蓖帘放下,再垂些纱缦,避寒的效果也十分好。待到了冬日,便将所有的蓖帘都放下,轩内燃上碳火,暖融融的,极舒适。 沈竟桓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捡了颗冬枣咬了一口,说,“味道果然不错,肉质细嫩,甘甜清香。” 冬枣放在玛瑙盘中,红彤彤的枣子配以半透的红玛瑙,竟有一种互相争辉的感觉,不仔细看,枣子如隐蔽在盘中一般,很是有趣。 听他这样说,琉璃便将盘子往他面前移了移,“那爹爹便多吃些。” 轩外的日光照在蓖帘之上,随着纱缦的摆动微微闪动,既不会觉得刺目,也不会觉得轩内昏暗,正是恰到好处。 而光线自蓖帘之间的缝隙筛下,如在琉璃的身上描下条条深浅不一的枝桠,千枝万缕的抽条而生。 沈竟桓停下,没有再动,抬眼看向她。 琉璃此时便坐在面前,他静静凝视着她低垂的面容,小时候他每每将她抱起时,这张脸都会笑得十分开怀,而如今这张脸不知从何时起只剩下了惯常的温淡,沈竟桓竟觉得有些难受,胸口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 几次启唇,最后想说的话却都消失在喉口。 琉璃走的那一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替她过生辰。 沈竟桓静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过不久便是你的生辰了,十有五年而笄,过了那日再走吧。” 及笄吗? 琉璃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墨色男衣,窄袖轻拢在腕间,不论哪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还真是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日子。只是沈竟桓这样略带疼惜的语气,令她不忍拒绝。 她说,“好。” 沈竟桓眼中一亮,一边急切地起身,一边说着,“那我要好好准备一番,先叫了缎绣坊的人过来给你量衣,及笄的时候该备几套衣服来着,还要做些什么,对,叫罗霄过来去打听一下” 琉璃很少看到他这样着急忙慌的模样,拉住他的衣袖,说,“不用准备衣服,也不需要嘉礼,我看我这样就很好,只是生辰罢了,爹爹当年的冠礼不也行的很简单吗?” 沈竟桓一怔,冠礼,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果然是一个很久远的时间了。 那一年琉璃才五岁,哦,不是,连五岁都未满,却是沈竟桓正加冠的年纪。 沈竟桓如今的身份尊贵了,可他本身其实是个孤儿,除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罗霄之外,再没别的亲近之人,直到那个雪天,遇见了琉璃,他才第一次觉得有个亲人是那样的好。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今世将乱未乱,很少有战事,即使有也不过是一些小冲突,武将在梓云是很难有出头之日的,但是他确实冒出头了,这其中努力有之,运气有之,信念有之。 冠礼那一日,天气正当好,温度也正适宜,一早,琉璃便捧着衣袍去了他的屋里,她的声音还有些甜糯,“爹爹,今日穿这个。” 那身衣服是一件铁锈红的双绣锦袍,袖口处镶绣着金线祥云,禄口处缀了几缕缎边,垂感极好,一根同色的流纹宽边腰带,还有一块打了丝绦的朴玉。他也不知道,怎么一身衣服他也会记得那么清楚。 素知,冠礼一般都是在宗庙中进行,并且由父亲主持,再以指定的贵宾给行加冠礼的他加冠。他没有,他的冠礼是才不满五岁的琉璃替他加冠的。且没有请宾客,因为除非朝中之事必要,他很少与人往来。 琉璃抬着一双肉嘟嘟的手站在正厅的高桌之上,神情十分严肃地替他梳着发,沈竟桓已经做好了顶着乱发的准备,当罗霄微笑着取了铜镜来时,他看着镜中那个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着发髻拢进玉冠中的少年,愣愣地回不了神。 “我可是拿自己的头发练了好多日,断不能让爹爹小瞧了我。” 那一日,她稚气而圆润的脸庞,她自得的神情,如今回想起来,恍若昨日。而那五年的过往,是他此生都消抹不去的记忆。 沈竟桓看着眼前的琉璃,笑道,“就依你,”又看了眼她身上衣着的颜色,摇头道,“但衣服必须换一身,这次便换做我替你选衣,可好?” 琉璃点头,加深了面上的笑意。 十年前,她为他加冠;十年后,他为她及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冬至 帝都城内商号一事愈演愈烈时,天气也逐渐寒冷,也到了冬至节。 冬至时分,阴阳交割,农事终结,万物亡寂,生机禁闭,春日待启,所有的一切都处于由死转生的微妙节点之上,冬至的到来,也意味着冬日真正来临了。 有所谓“冬至大如年”,梓云这一日,帝君要亲自举行祭天大典,百官朝贺,典礼繁琐而浩大。 更为津津乐道的便是,今日亦是当朝掬幽公主的生辰。 十一月初五,冬至节,宜冠笄。 沉鸢前些日子不知去何处戏耍,早两日的时候又回了来,早早地便命宅中婢女准备了炭火烧在屋里,即使如此,今日清晨醒来的时候,琉璃还是感觉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刚一出屋,夏桀便塞了个放着红炭的手炉给她。 手心传来暖烘烘的热意,琉璃不由朝他看了一眼,“你竟也听沉鸢的话了,这才什么时候,便能用上这个东西,这天还未大冷呢。” “听我的怎么了,我说的话何时有错?”朱红色的蹙金双层广绫长袍从拐角处施施然而来,来人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瑰丽的眼眸,此时眼角微微挑起,撩人风情,正是沉鸢。 夏桀沉着脸偏过头去,一副正眼都懒得给他的样子。 沉鸢微仰着头,将被抵在檐下的石柱之上,弯着嘴角,懒洋洋地说道,“你要是不服气,别听我说的做啊。” 他的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挑衅,令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夏桀眼中一厉,转过身无声地看向他,眼中却像在说“那便比试比试”。 这两人怎么一对上就忍不住要互掐,也不知各自身上的哪一点令对方不快了。琉璃觑了二人一眼,这一眼中温和之余带着一抹沁人的清冷,叫蓄势待发的二人俱是一凛。 “去将军府。” 沉鸢看着琉璃清简的背影,忙对边上说,“去屋里拿件斗篷来。” 听到他命令式的话语,夏桀不由面上一黑。 见他没有动静,沉鸢转头看了他一眼,朱唇一抿,嘴角邪邪勾起,“早就想去璃儿的闺房探索一番了,你不愿去是吧,那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旁墨蓝色的身影转瞬消失,沉鸢微微一笑,桃花眼中添着一丝得色。 车中一早便烧红了银骨碳,马车内暖意十足,琉璃不动声色地抬起脚,将那热源往前挪了挪。 沉鸢看到她的动作,没有出言阻止,反而双手交叠背到脑后,眼睛从她头上一路打量到脚上,才微启双唇,叹道,“难怪将军要喊我一同去替你选新衣的缎子。” 琉璃抬头看着他,脸颊因马车内的热意而微有泛红,清露似的眼睛里有一丝愕然,她轻声问道,“你是说,等会儿我要穿的袍服,是你陪同我爹爹一起去挑选的?” 沉鸢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是啊,是否很是惊喜?” 惊喜?琉璃从他妖娆潋滟的衣袍上一扫而过,缓缓闭上了那双隐含着视死如归般神色的眼眸。 就在车内气氛变得幽微之际,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咦,夏桀,你赶车的功力见长啊,这么快就到了?”明知不是如此,沉鸢还是隔着车壁忍不住出口戏弄道。 等了半晌不见他回应,也不见马车走动,他掀起车帘的一个小角往外看去,很快就妥帖地放了下来,说,“这外头还真是热闹啊,文人们一堆堆聚在一处咏诵吟诗,还有人作法的,没事,等这波人流过去就能继续走了。” 琉璃闭着双眸,淡淡“嗯”了一声,今日这样的时节,自然是热闹的,尤其是梓云这样逢岁过节都要大肆铺张一番的富饶国家,连同着百姓们都携了这样的风气。 这样与民同乐的节日里,街上到处都是行街游走的小吃摊子,还有杂耍戏法的江湖艺人,人挤人的,好不喧闹。 夏桀趁着人潮涌过的间隙,立刻驱马向前。好在将军府设在南边,穿过了最繁华鼎盛的城中大道,这边的铺面就少了不少,赶起车来也自如了许多。 平日向来紧闭的将军府大门,今日反常地府门大敞,门房的两个小童远远瞧见青布单篷的马车走近,一脸喜气地迎了上去。 琉璃走下马车,披上夏桀取来的羽毛缎斗篷,斗篷黑似没有一颗星子的苍穹,毫无杂质,比之她身上的墨衣更黑上两分,却也令得她如玉般光滑白皙的面庞愈发银白发光。 “小主子来了,将军也刚回府。” 她点了点头示意,祭天仪式由暮肇主持,冬至祭天寓意阴极阳升,万物生长,是为天下苍生祈求风调雨顺之大愿,朝中上下在都城的大小官员均要参加,无故不得缺席,沈竟桓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一早就听闻,暮琉玥的生辰因与今年的冬至节相遇,暮肇龙颜大悦,将暮琉玥的及笄礼放在正殿中行礼,百官观礼,与子同乐。笄礼繁复冗长,沈竟桓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 琉璃走了进去,府中秋日里的几分萧瑟,冬日反而消散了,原本光秃秃的枝干终于点缀了数颗梅花骨朵,花苞轻拢,颇有几分娇俏的模样,很是鲜活。 沈竟桓已经站在了长阶之上,青莲色窄袖朝服,胸前描绘镶绣的麒麟强韧夺目,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长发,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英挺和潇洒,即使已是而立之年,也端的是意气风发。 琉璃向前走了两步,问道,“爹爹如何回来的这般早?” 沈竟桓的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他轻咳了一声,道,“我称旧疾发作,抱恙回府了。” “哎呀呀,将军那小小病症,从我的手中过怎可能复发,我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啊。”沉鸢夸张的叫唤着。 “你这小小郎中,有谁会知。”沈竟桓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沉鸢一甩衣袖拢在身前,另一手轻点着袖口上凸绣的金丝,笑着道,“我这小郎中出诊的诊金可是很高的,一般人我还看不上眼诊治呢。” 沈竟桓走到琉璃面前停下,以手指着沉鸢,笑道,“看看这郎中口气多么猖狂,阿璃,你从哪个逼仄的旮旯地里寻来的?” 琉璃面色和缓的看着面前的两人,没想到这二人还能互相打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培养出的感情。 沈竟桓见她不出声,转过头来,只觉她一身浓重的墨色铺天盖地地钻入眼中,忙道,“快回屋去看看,我给你备的衣服放在你屋里了。” 琉璃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之不动声色地笑道,“哦,是吗?我这便去瞧瞧。” “瞧瞧?光瞧可不行,换上了到正厅来,我在正厅等你。”沈竟桓看起来很是愉悦,低头微笑着看向她。 琉璃飞速地扫了在一旁笑的妖冶恣意的沉鸢一眼,点头说,“好。” 屋中立着一个婢女,手上捧着一套厚重的衣袍,正放在碳火上烘热,琉璃没有细看,只淡淡道,“放着吧,你先下去吧。” 婢女极有分寸的将衣物搁在雕花椅上,朝着琉璃施了一礼,随后极快地退了出去。 琉璃上前捏起袍服一角,果是红色,虽非亮眼正红,却也是朱丹一般的明艳,将整件袍服拎起展开,她才轻舒了口气,好歹还是套男装。 素纱中单,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这些都是她从未尝试过的,琉璃低垂着眼睑,系好朱红白玉腰带,斗篷一披,遮去了万般颜色,这才沉静地步出了房门。 夏桀沉默地随在他身后,几次不动声色地打眼过去,却是除了斗篷之外分毫都瞧不见,新衣竟是被她尽数拢在斗篷之下。 琉璃走到正厅内,虽然天气寒冷,可正厅却是一点都觉不出冷意,屋中四个角落都烧着银骨碳,热气弥漫了整整一屋。 正厅上首坐着一身朝服正装的沈竟桓,他身旁立着罗霄,左手第一位歪坐着软骨头般的沉鸢,沉鸢下方坐着爽朗挺秀的沈洛。 琉璃朝右手的位置瞥去,沈竟桓便道,“阿璃,快来坐。” 沉鸢睨了一眼琉璃难得包裹紧密的斗篷,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璃儿,这屋中过热,此时若是不将斗篷解下,稍后出了屋子可是会受寒的。” 琉璃走到他对面的位置,稍微犹豫了下,便坦然地解开了斗篷相系的双股结,将斗篷往几上一放,撩袍坐了下去。 屋中不知是谁,轻声倒抽了一口气。 平日便是见惯了红衣妖娆的沉鸢,可这般韵致的琉璃却仍教人漏了一拍心跳,静宁的神色与明艳的丹色纠缠出一种极致的美。若说沉鸢美至妖孽,可仍能一眼分辨出他是男子,但是琉璃,才是真正的雌雄莫辨,容姿风仪皆是超越男女的美态,是致命的惊心动魄。 沈洛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一声如呓语般的呢喃,“太美了” 确是道出了在座所有人心中的私语。 平生未见倾城色,直教浮生看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生辰 沈竟桓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虽然他口中嫌弃着“爹爹”这个称呼,始终都不承认琉璃是他将养大的女儿,可此时脸上的神色却是分明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阿璃,上前来。” 沈竟桓的话音一落,一旁的罗霄不急不缓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团垫,放在他身前。 琉璃有一瞬的讶异,但很快便面色沉稳地起了身,徐徐地走到沈竟桓跟前,双膝轻点在团垫上,弯下腰,直至额头触到相叠的手背之上,十分郑重地说道,“琉璃拜谢爹爹救命教养之恩。” 饶是坚毅如沈竟桓,看着大礼叩首的琉璃,也不禁眼圈微微发红,他从很早的时候就以为,此生必将是个清冷孤寂的一生,他也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可叹苍天挂怀,将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珍宝送到他身边。 而他亦是骄傲的,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凭着一己智慧名满天下,名动七方。 沈竟桓平复心情后,将桌上的紫檀木盒拿起,轻缓地打开,取出盒中一支已经有些破旧的白银缠丝珍珠卷须簪,慎重地交到琉璃手中。 “这支簪子不是”琉璃的目光落到簪子上,有些迟疑地问道,“爹爹不是一直把这收在柜子的最底层吗?我以为是很重要的东西。” “哈哈哈,”方才的那点凄凄心绪瞬间消失殆尽,沈竟桓立刻笑出了声,“我就知道我屋子里的东西,就没有能瞒过你的眼的。” 琉璃默默地垂下了头,她幼年时调皮,沈竟桓的屋子就没有没被她翻过的地方,不过她也能看出这簪子是他珍而重之的东西,遂也不敢乱动。 沈竟桓看了眼她发间所戴的样式最为普通的白玉簪,轻声道,“先前送你的簪子竟是断了,这一枚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小时候四处奔波,不懂得怎么收藏,旧了,破了,但是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竟是沈竟桓生母的遗物,琉璃愣了一会儿,这份礼物虽不是贵重之物,其中包含的意义却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也不是一般的物品可以比拟的,她明白沈竟桓的意思,没有推拒,坦然地收下了簪子,“谢爹爹,琉璃定当细心保管。” 沈竟桓欣慰地点点头,忙将琉璃扶起来,“快起来吧。” “铛——” 一声沉重的声响自外而内传来,琉璃刚站定,与屋中众人一般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屋门,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珞珈城正中方钟鼓楼内钟鼓被敲响的声音,声音之重响彻全城。 沈竟桓很快明白这钟鼓声中的意义,微微皱起了眉,这是宣告城中百姓掬幽公主及笄礼成的声音,亦是彰显了暮肇对暮琉玥的宠爱之甚。 钟鼓楼之钟鼓,非重大事件不响,如今竟是因一公主的及笄礼,响了。 他忽然觉得心口泛起一阵弥漫的酸楚,同样都是自己的女儿,为何差别会如此大,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垂下头,怔怔望着眼前的团垫。 琉璃回头时,正好看见沈竟桓低头的动作,她微微一哂,这声钟鼓声的响起,她心中倒是平和无波,反倒是见他为她不平,她的心中起了一丝波动。 她略一思索,便是笑着搅乱了气氛,问道,“爹爹,今日午时府中可有备了上好的膳食?好歹也是生辰宴,绝不能马虎了。” 听着她这番话,沈竟桓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他是有太久没有听到琉璃这么鲜活灵动的模样了,不过她说的没错,膳食绝不能马虎,想着就站了起来,“我去后面看看,今日新又请了个厨娘,也不知她能否习惯府里的厨房?” “嗳?”琉璃看着匆匆打开门朝后院走去的沈竟桓,温和地笑了。 沈洛见沈竟桓走了,急忙走到琉璃面前,问“公子,我能不能向您借大哥一用?” 琉璃看了他一眼,又觑了夏桀一眼,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阿桀是你的大哥,你应当问他,而非问我。” 沈洛踌躇着走到夏桀跟前,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仰起头问他,“大哥,我新学了一套剑法,你能不能给我指点指点?” 沉鸢抱臂看着他们的举动,听到沈洛的话时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蹩脚的借口。 不等夏桀说话,沈洛又道,“我知道你马上就要与公子离开了,你就不能腾出一点点时间给我吗?” 夏桀面无表情的脸上染上一抹惊异,他也没打算拒绝啊,又实在不想待在厅中给沉鸢看笑话,提着沈洛的领子就走了出去。 “这对亲兄弟可真是有趣,璃儿,你从哪里寻来的?”沉鸢拂了拂衣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笑道。 琉璃拿起几上的斗篷,没有回应他,作势要走出屋去。 “一起走,留我一人在这里有何意思,”沉鸢直起了身,不徐不疾地走在她身后,兀自说,“我看府中厅后的那处梅花林景致不错,不过这府里也种了太多梅树了吧。” 与此同时,顶风而行的两人两骑已入珞珈城许久。 “咦,主子,你说这钟鼓声是不是在欢迎你入城啊?”熟悉的聒噪声,正是断风。 梁墨萧望着人流如织,满城繁盛的城中景象,楼宇高耸,锦绣繁华,眸子不由暗了暗,这简直就是现成的银钱储备良地。 “诶?主子主子,您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没,今日是那个什么掬幽公主的生辰,好像还是及笄的日子。”断风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他们从北城门而进,入城口处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的马匹被人挤来挤去的,两人的距离也随着人流的走动忽近忽远。 “这里过个冬至节,可比我们那热闹多了,老夫人都说了,难得能陪她过个节,您看您这又出门了。”不论人潮涌动的如何厉害,怎么都堵不上断风一张嘴。 梁墨萧始终都没有搭理他,好不容易牵了马头避让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总算不再同大道上的众人挤路,这样喧闹的地方,会让人不禁生出一丝烦躁。 “还是主子厉害,我绕了好长时间才拐进这个巷子。” 梁墨萧静静地看了一眼断风被挤得皱巴巴的衣角,没说什么,掉转马头,往小巷子里穿了过去。 断风见四下没人,神秘兮兮地凑近梁墨萧,道,“主子,您说我们会不会在这珞珈城碰到王妃啊,毕竟是生养她的地方,要是碰见了该怎么办,我们要将她带回去吗?” 梁墨萧冷冷地回身看着他,“你若是真能找着她,回去我记你一功。” “真的啊?”断风显然将他的话当了真,兴致勃勃地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嘀咕着,“看来我得好好在城里转一圈,万一碰着了呢。” 两人避开了街市,不断地在巷子中穿梭,不知不觉已经越过了城中心。 断风这时才一拍脑袋大呼,“我怎么那么笨呐,我又没画像,我拿什么去找啊?” 梁墨萧完全无视了断风的话,驱着马一直向前,巷子里稍显逼仄,不适合骑马奔走,多数时候马只能快走几步,但到底要比大道中拥挤的盛况要好很多。 断风跟在他身后,又开口道,“主子,您说您这么大老远地过来见公子,是有什么要事吗,传个信不是更方便?” 梁墨萧抓着缰绳的手微微握紧,望着前面最后一个转弯的巷口,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唇角的弧度,似月似莲一般,轻幽掩去,一刹那的时间扬起又很快收敛。 传信怎么会一样,有一种心情,隔着千里江河,万里重山都没有平息,他便知道,这一关是个死结,他再也过不了了。 将军府的大门与一般的高宅大院并没有什么区别,紧闭的大门外连个门前看守的护卫都没有,若非高悬的匾额上飞舞着“将军府”三个大字,断风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这位将军可真够简朴的,这门还没有我们萧园的一半大。”断风翻身下马,感慨道,“真没想到柳公子居然是梓云国大将军的儿子。” 不论断风说了什么,梁墨萧始终沉默不语,他下马望向眼前的府邸,眼中轻微波动,染着不易察觉的亮光,终于,又一起看同一片景致了。 “主子,您稍候,我去敲门。” 断风跑上前,拿起门上的铜环先是轻轻地敲了三下,见没人应答,又敲了三下,里面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过了一会儿,府门被拉开一角,从里面探出一个小童来,他看了外面的断风一眼,问,“您是?您有事吗?” “我们是府上柳公子的故交,此次特意前来拜访。”断风难得言辞精炼,用词准确,还十分的有礼貌。 “柳公子?”小童挠了挠头,笑道,“您说笑了吧,此处是将军府,我们将军姓沈,府里怎么会有一位姓柳的公子呢?” 断风反而被他的话说的一愣,是啊,大将军姓沈,公子姓柳,哪有儿子不随父亲姓的,那公子不是将军的儿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一章:婚约 断风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柳离柳公子不是你府上的公子吗?” 门房的小童没有接触到府中事务的机会,又加之沈竟桓等人的刻意隐瞒,因此也并不知道琉璃究竟是何名字,只知她是将军府的小主子,可见断风再三询问,便道,“您稍候,奴等去通禀一声。”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门房里另一名小童请了罗霄过来。 罗霄打量了一番断风,见并非眼熟之人,看身上着装又看不出个所以然,问道,“请问您来府上是寻何人,您又是何人?” 断风见他口齿清楚,应当是府中的管事,说道,“我家主子姓萧,单名一个墨字,寻府上柳离公子。” 将军府也并非消息闭塞之地,平日沈竟桓做事很少避讳罗霄,且萧墨之名,在梓云国中尤为出名,巨贾富商,四大公子之一,他自然是听过的。 此时断风避让开身子,梁墨萧的身影便显了出来。 只见那人长身如玉,玄衣加身,沉木束发,面容皎皎,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如山谷之朝雾,万载清秋,皆不如他。 世人皆传萧墨此人不争不问,为人寡淡如杳杳清水,可见传言误人啊。 罗霄上前一步,拱手道,“萧公子,请移驾府上花厅稍候,老奴这便去请小主子。” 梁墨萧亦是拱手回道,“有劳。” 罗霄立刻遣了仆从,将梁墨萧二人带往花厅。 而沉鸢与琉璃走出正厅,便去了厅后的梅花林。 梅花未绽,含苞而立枝头,只等寒风呼啸,一展芳华。 沉鸢轻轻弯下一截花枝,看着上头的花苞,蛊惑般地说道,“真是许久未见璃儿乐音生花了,可否技痒?” “否,在外不可妄动。”琉璃似有眷恋地看了他手上花枝一眼,口中却极为平淡。 他不以为意地松开了手,花枝很快便回归原位,他说,“此处又无外人,何必守此诸多规矩?真是固执。” “你怎知便无外人?兴许正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观察我们,只可惜,你武功太差,没有察觉罢了。”琉璃淡淡道。 沉鸢的目光从花枝上转到她的面容上,这是在暗讽他武功不如夏桀,嘴上真是半点不饶人,摇头笑道,“可,便依你。” 沉鸢与她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藤青色的绣罗布包,偏头看她,道,“我也有生辰礼送你。” 琉璃转身看着他手中之物,“这是什么?” 青罗布中躺着一支通身乌黑的簪子,簪子样式简单,只是簪头稍稍打磨了些,奇异之处在于此簪既显木的古雅,又有石的神韵,更有一股气韵清凉气息飘渺的药香萦绕飘散。 琉璃心间微微一惊,轻呼出口,“这是神木?” 沉鸢将簪子拿在手中,微微一笑,“璃儿果然眼尖,这正是阴沉乌木,再加以我多日药水泡制,特为你所制,于你身子有利。” 琉璃抬眸看向他,立刻反应过来他突然消失的那段时间是为何,原来不是去戏耍了,而是为了他手上这支小小的阴沉乌木簪。 乌木,又被人称为神木,世人大多用此木作辟邪之物,古语云,“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 就在她出神的间隙,沉鸢抬手取下她发间的白玉簪,一脸嫌弃地说道,“璃儿何时用过这般不讲究之物,以后就用这支吧。”说着将手中的乌木簪插进了她的发髻。 发若黑瀑落丝缎,乌木却胜一生香。 沉鸢极为满意地点着头,继而拢了拢她身上的羽毛缎斗篷,斗篷上一圈纯黑的绒毛,将她的一张脸都包在里头,生生显出一种纤弱惹人怜惜之感。 梁墨萧原本坐在花厅之中等候,奈何厅中炭火燃的太旺,叫人闷热不适,他便让断风在此等候,自己出去透透气。 走进府中的时候,他便发现这座将军府按府制规格来说偏小,且府中下人也不多,各种摆设雕花都是很多年前的样式,与梓云的奢靡景丽格格不入,可见这位将军不是个好名利之人。又或者是个念旧之人。 将军府内花草不齐,却梅树众多,他不由地想起琉璃墨衣之上,那枝冉冉立于领口的银色雪梅,难怪她这般偏爱白梅。 梁墨萧不自觉地便往前多走了两步,耳边倏忽传来一阵细碎听不分明的对话,他本不欲偷听他人说话,正准备转身离开,随后一声极为熟悉的轻呼响起,脚下不由一顿,是她。 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循着声音而去,极远的距离,男子一袭红衣魅惑惊心,侧颜纤若洁洁,不自藻饰,眸中妖冶却承载着满目柔和,低首为那人簪发,拢衣,亲密至极。 再看那人眉目微垂,面容平静未有拒绝之意,寒风而过,拂起斗篷一角,通黑的斗篷之下竟是从未见过一身丹衣,朱丹之红,灼痛了他的双眼。 两人相对而立,气质容貌俱是逼人,好一对璧人相映生辉。 他的心中一阵灼热翻涌上来,直烧到心口,再也无法抑制,梁墨萧在还没反应过来时,腰间所别的墨玉箫已经脱手而去。 沉鸢正准备与琉璃回正厅,耳听一道速度极快的风声叫嚣而来,他来不及细想,揽过琉璃的腰身避风侧退数步,紧接着查看她是否有哪里不妥。 这样下意识的举动,令得梁墨萧面色更沉了一分。 琉璃抚开沉鸢的手,轻声道,“我没事。”眼睛却是看向了直直扑入花枝间的墨玉洞箫,眼眸不由微睁,随即勾起唇浅浅笑了开来,看来来人要伤的并非是她。 她走上前取下玉箫,转回身来,见沉鸢微抬右手作势攻击,她快走几步,不动声色地按下了他的手,唇角微扬地面向梁墨萧,道,“萧公子,好久不见。” 他没有说话,只凝视着她的模样,那一双眼睛,如初时的莹亮明透,即使重逢亦没有多出半点别样的情绪,清澈,平和,看穿世间万物。墨袍之下的红衣随着走动跳脱了出来,细柳扶风般,多了分少女才有的韵致。 他一直紧抿的唇角,在这一瞬间不知不觉微扬,他说,“好久不见,柳公子。” 沉鸢的目光逡巡在二人之间,这位萧公子气质清华,尤其是方才那一瞬间摄人的气度,教人不可小觑,只是那个模样他不由计上心头,一时玩心大起。 “小主子,可寻到你了,有一位”罗霄急匆匆行来,走近望见梁墨萧,才收住口,笑道,“原来萧公子已经见到小主子了。” “是的,麻烦罗叔了,爹爹还在后院吗?”琉璃问。 “将军说要亲自监督她们的进程,把厨房里的几位厨娘吓的,勺子都拿不稳了。”罗霄口中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那您快去拦着,我可不想午时见到一桌惨不忍睹的膳食,这边我来招待便可。” 罗霄应声退下。 “去花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琉璃说着往梁墨萧方向走去,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回头道,“你” “璃儿在哪,我自然在哪。”沉鸢眯着眼笑道,而那眼中分明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 梁墨萧素来都是处变不惊的人,今日却像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怒,仅是一个称呼,都令他神情僵硬。 琉璃已经走近,将墨玉箫递给了他,轻声道,“走吧。” 梁墨萧接过,玉箫之上还残留着琉璃手心相握的温度,他的狭眸微眯,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断风百无聊赖地在花厅中转了数圈,也不见人来,此时听到屋外的声响,连忙上前打开门。 “公子!”这一声显然很惊喜。 琉璃点了点头,走进了屋中,自然地坐在左手顺位上,而沉鸢显然是更自然地坐在了她下首的位置。 梁墨萧没说什么,平静地坐在琉璃的对面,目光却是盯在她的身上,缓缓说道,“柳公子难道不为我介绍一下吗?”随后意有所指地瞥了沉鸢一眼。 琉璃转头看向沉鸢,见他一副打定主意坐定在这里的样子,才点头说,“也好,这位是沉鸢,”随后又看向梁墨萧的方向,说,“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梁墨萧,萧王爷。” “原来是萧王爷,我常听璃儿提起你,初次相见,失敬。”沉鸢笑着拱起手道,宽大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如同香花零落,泻下一地的芳华。 梁墨萧脸上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道,“客气了,沉鸢公子,可我却从未听她提起过你,不知你是?” 屋中分明暖意融融,进屋奉茶的婢女却只觉屋中压抑如同寒冽冰窟,放下茶盏后,急忙告退。 “哈哈哈,”沉鸢捧起茶盏,笑得十分恣意,他说,“我知璃儿与王爷谋事,此乃公事,至于我,对于璃儿来说实属私事,她向来公私分明,不提亦是正常。” 他抿了口茶,将茶盏放下,又道,“不过相遇即是缘分,此时说起也不打紧,我与璃儿自小便有婚约,只是聚少离多罢了,望请萧王爷平日能对她多加照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二章:初雪 “什么?您跟柳公子有婚约?”断风如受到了惊吓一般,忍不住惊呼道,“可您看起来应该不是女子啊!” 谁都没有出口回答断风的惊疑。 梁墨萧脸上那种冰凉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将目光转向琉璃,见她只是微抬着头望着沉鸢,并没有出口否认,顿觉胸口一阵无名火燃起,灼烧得他气息噎住,心跳一滞。 她竟已有婚约? 屋中偏热,琉璃的斗篷轻解,此时红衣配红衣,两人并列而坐,他竟觉得该死的相配。 琉璃只是迟疑了一下,面色淡淡地望着沉鸢,眼中凝着不解,“沉鸢?” 听到她的声音,沉鸢猛然惊住,差点忘却了这姑娘的直性子,玩笑开的太过火,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来,他讪讪地解释道,“这茶真是烫嘴,害我一时口快说漏了字,我与璃儿确实有过婚约,不过如今已经解除了,只是她独自在外,我多有不放心,才请王爷照拂她一二。” 梁墨萧的目光忍不住落在琉璃身上,便是曾有过,也叫人不快。 “我自当公子是自己人,沉鸢公子多虑了。” 他们二人面色平和,看似谈笑风生的模样,琉璃只觉暗中却是唇枪舌剑,毫不相让,她淡淡问道,“你们不是初见吗?怎么跟仇人见面似的?” 竟是对他们因何如此,毫无察觉。沉鸢叹息着抚额,偷偷递了一个“你自珍重”的神情于梁墨萧,眼中仿佛在说,“这条路还要走很久,你做好准备”。 梁墨萧这才惊觉,原来沉鸢是看透了他才有那番话相激,他一时恍惚,情之一字,竟叫他忘了刻入骨血的冷静自持。 见他们二人都不说话,琉璃缓缓说道,“说起来,你还欠沉鸢一声道谢,你兄长的腿疾便是他治好的。” 梁墨萧偏头看向沉鸢,问,“神医白泽?” 沉鸢不在意地摆手,“那只是外界的虚名罢了,我还是更喜欢你们喊我沉鸢。” 素闻,白泽其人便如他的名字一般,一身白衣,风华卓绝,最叫绝的那双眸子,温柔似能滴出水来,有传言说,被他医治过的人称,仅是看着他一双眼睛,身子便先好了三分。 梁墨萧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这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可他也非拘此小节之人,当下便起身,朝着沉鸢行了一礼,“多谢沉鸢公子。” 沉鸢亦起身,抬手止住他弯腰,他知道琉璃决定助梁墨萧,那此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并且方才在园中隐约感受到的那丝凛然尊贵的王者之气,他不会看错,尤其是这一声道谢,顿时令他好感频生。 “不必这么客气,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沉鸢是个极好自由之人,所以无论说话做事,自有一份洒脱恣意,有时候,也真叫人羡慕这份超然纯粹。 “先前不觉得,此时想起来,沉鸢之名似乎在何处曾有耳闻。”梁墨萧说道。 琉璃的眸中染上浓浓的笑意,微微一转,慢悠悠地说道,“大善即是大恶,我想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正正合适。” 为医者,必得心怀善念,悬壶济世,救人一命,是为大善,何为大恶? 梁墨萧脑海中幽幽想起,数年前曾有一人,用毒无人能解,红衣妖娆,魅惑人间,他笑道,“莫非你就是毒圣?” “真是太久未有听到这个称号了,果然有些怀念。” 琉璃见他们二人相谈甚欢,似乎已经言和,这才正色地看向梁墨萧,她问,“所以,你此次前来梓云有何要事?” 听到她问的这么严肃,沉鸢险些将口中刚刚喝下的茶水呛住,有些方面,她真是迟钝得叫人心疼,当然不是心疼她。 梁墨萧一直望着她,未曾移开片刻,脑中迅速闪过各种托词,个个简短且有说服力,可面对的是她,所以他不愿编谎,他平静地说着,“今日是你生辰,自然应当前来祝贺。” 她睫毛微微一眨,“嗯,还有呢?” “只此一件事。”梁墨萧依然恢复了平日的从容自若,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琉璃面上闪过一丝讶然,却忽然露出了极淡的笑容,“如此小事,你不必亲自前来。” 于他而言却并非小事,从那日阳光之下,面前这个少女被他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中,他第一次听见了自己心口撞击的声音,是从未感受过的热意,懵懂未知,却又深深地为之吸引,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心中百转千回,梁墨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取出一只黄花梨木制的方盒,让断风放到琉璃手边的几上。 “生辰礼。” 琉璃打开方盒,榴花的锦缎上躺着一支白玉一笔梅花簪,是由一整块清水瑰姿的无双羊脂玉雕琢而成,通体润白,纯净无暇,拿在手中触感温润,手感细腻,绵软凝脂。 细看之下,梅花瓣上还有小小一颗玉露,看起来就像是雪下梅花沾染了一点雪色,鲜活亮丽,她抬头问道,“这雕工,似乎与外间所卖的有所不同。” 梁墨萧低低一笑,“雕工拙劣,莫要见怪。” “莫非这是你自己制的?”琉璃复又惊奇看着手中的簪子,轻笑道,“你可知,这簪子的最后一笔刀刻与你写字时最后一笔的习惯如出一辙。” 梁墨萧的唇角不觉涌起笑意,原来他的字迹令她印象如此深刻。 “主子,您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断风愣愣地看向琉璃手上的玉簪,继而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说怎么成堆成堆的小木簪从您房里搬出去呢,原来是您在练刀工啊!” 梁墨萧眉头一蹙,恨不得将断风这个聒噪如夏日鸣蝉般的人丢出去。 沉鸢来回看了二人一眼,挥了挥衣袖站起身来,道,“我好像都闻见后院飘来的香味了,你们慢聊,我去看看将军那边如何了。”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身指着断风道,“你,跟我出来。” 断风一愣,马上看向梁墨萧,见他点头,才跟着走了出去。 琉璃将簪子收回盒中,目光落在梁墨萧身上,道,“多谢你的礼物,你费心了。” 梁墨萧“嗯”了一声,没有看她,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点弧度,口气却是平静的,“你喜欢便好。” 琉璃点头,嘴角微微勾起,可见是真的有几分欢喜,她道,“自是喜欢的,可惜我如今这个模样用不上。”她指了指自己的发髻。 梁墨萧的声音很轻,好像在憧憬什么一般,喃喃道,“总有一日会用上的。” 琉璃微微点头,就说起了旁的事,“商号一事已经布好局了吗?” 梁墨萧刚捧起茶盏,又无奈地放下,“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可以不谈这些事。” “不谈这些事?”琉璃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理所当然地问道,“那我们还能谈什么?” 梁墨萧被她的话气的一噎,难道说他们两人之间除了谋天谋地谋天下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吗? 可看着她认真询问的脸庞,他忍不住便将声音柔和了下来,“那便在府中走走吧。” “嗯,也好,一会儿就要用膳了,我们慢慢走过去吧。”琉璃起身,拢好身上的斗篷,系好结,这才走出屋门。 梁墨萧看着她包裹得十分严实的模样,失笑道,“夏季的时候还一直以为你惧热,没想到你还惧冷。” “家有神医,无奈为之。”琉璃窝在绒毛之中的脸颊浅浅一笑,犹如云蒸霞蔚,梅花初绽的潋滟。 梁墨萧发觉,不过数月未见,她的一颦一笑都越来越有女子的模样,仅是眼角一弯,都如朝花怒放,美得令人心惊。 两人也不觉走了很远,已经能瞧见正厅的飞角屋檐。 “前面就是正厅了,我们午时”琉璃转过头对他道,然后停下口中的话,轻笑着掂起脚,抬手去拂他额上的发。 琉璃的忽然靠近,令梁墨萧的身子微微一僵,她的手指轻轻碰到他的头发,指间的热度隔着发传到他身上,轻微的呼吸在他的脖颈之上轻轻掠过。 她很快退了回去,拂发的手上沾着一滴水珠,抬起头看着天空,轻声道,“下雪了。” 似有若无的碎雪如柳絮般随风轻飘,雪片极小,如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静悄悄的,仿佛只有雪花在轻轻飘落,落在地面,又很快化水隐去。 琉璃看着落在手心上的雪,看上去是透明的,慢慢地,它融化了,落触肌肤,沁透心房,她似有若无地呢喃着,“今年的雪,下的可真早啊。” 府中的景致究竟如何,梓云的初雪何等清透,他都未有细瞧,因为身边这个红衣墨袍的少女,才是他眼前最美的风景。 那厢,出了屋后一直跟在沉鸢身后漫无目的闲逛的断风,踌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沉鸢公子,两个男子之间,家中也允许定亲吗?” “啊?是啊,你有这个想法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三章:夏晴 “阿璃,快进来用膳了。”沈竟桓从正厅走了出来。 “来了,爹爹。”琉璃立刻回应道。 沈竟桓一眼便看见了立在琉璃身旁的梁墨萧,端详许久,才说,“这位想必就是萧公子吧?” “正是,”梁墨萧一惊,眼前这人便是梓云国的大将军沈竟桓,竟如此年轻,心中这般想着,手却早已经拱起,道,“沈将军。” 不知为何,对方分明是个商人,沈竟桓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为将者才有的肃杀之气,他登时便觉得亲近了几分,笑道,“快进来吧,今日阿璃生辰,午膳都是我亲自监督着做的,绝对没有问题。” 琉璃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色彩,只听她幽幽道,“我还吃过爹爹亲自做的呢,亲自监督的算什么。” 梁墨萧分明看见沈竟桓转身的动作瞬间一僵,许久才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这样的两个人,他忽然有些好奇这对父女的相处之道了。 沈竟桓与琉璃很多时候都没那么多讲究,不论是罗霄还是沈洛,甚至是断风都被拉着坐了下来,一会儿就围圆了一桌。 许是人多,反而不与平日家常便饭那般随意,大家都一声不吭的用着膳,因为通常大户人家中用膳都是讲究食不言,一个个细嚼慢咽,除了呼吸声,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反而显得拘谨了些。 直到放下筷子之后,漱口拭嘴,气氛才活跃了几分。 梁墨萧来将军府拜访,是为客,他不便久待,午后没有多久他就起身告辞了。 琉璃亲自送他出府,在他翻身上马之前,才轻声叫住了他,“梁墨萧。” 他转过头来,望着琉璃绝色的面容,带着许与平日不同的认真,眼底有微微的惊讶,“怎么了?” 琉璃摇了摇头,表情又变得淡淡的,却有一种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清冷飘渺之气,“即便梓云这边事了,我暂时也去不了南夜了。” 梁墨萧微微皱起了眉头,侧低着头盯了她一阵,总觉得此刻的她有哪里不同,甚至是与上一刻都不大相同,他低声问,“你有旁的事吗?若我能帮得上忙,你尽可寻我。” 她凝望着他,那一双通透的眼睛犹如星子般明璨,琉璃的声音不大,却隐隐的含了一股摄人的气势,“不是什么难事,我想,待你南夜的事成,我们大约很快就能相见了。” 梁墨萧默然地看着她,此时的琉璃是他熟悉的,却又是极为陌生的,在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不同时,少女身上的气息又淡了下来,仿佛他刚刚感受到的一切仅是错觉。 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说,“好。” “柳离必不会辜负你的这份信任,”琉璃眸中闪过一丝璀璨明媚的光芒,展颜一笑,“保重。” 梁墨萧跃然坐于马上,看向抬头望着自己的少女,这一瞬的笑颜,深深地铭刻进心口,他轻声道,“你也是。” 两人两骑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绝尘而去。 琉璃看着他们的身影已远,紧了紧斗篷,转过身来,正好撞进倚门而立的沉鸢戏谑的眼神中。 他颇为遗憾地说道,“你就这么将他送走了,怎么着也得多留一日啊。” 琉璃没有迟疑,面上的温色夹着一抹淡然,问,“为何?” 这还真是个惨烈的问题,叫他如何作答才好,沉鸢无奈地摇着头,反正也不关他的事,他又何必忧心,宽大的袖袍向两侧一展,直身朝府内走去。 琉璃望着他瑰丽的背影,很快忽略过他方才的话,正准备提步向前,身后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叫停了她的步子。 这个时候,有谁的马车会进到这条巷子中来? “嬷嬷,你说,她会愿意见我吗?” 马车将将靠近,还未停下,琉璃便听见车内一道婉约柔顺的声音响起,宛若悦耳的琴音。她敛下双眸,长睫遮去了她眼中的神色,面色如常,步履不缓不急地走进了府中。 在府门关闭之后,身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前,两旁作仆从模样装扮的人井然有序地取过木阶,安置在车门前,车上先是走出两个老妇,其中一位走下车躬身候在车旁,另一位立在车厢旁并伸手撩开车帘。 帘子后露出一张柔美白皙的脸,眼眸极其有神,顾盼中在娇媚与威严之间流转,头上梳着高髻,簪着一支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然却不觉得过分艳丽,身上绯罗蹙金的牡丹花纹锦长衣,将她的面色衬得丰润微红,是个极为貌美的贵夫人。 仔细看的话,鼻子以上的部分,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夫人,到了。” 那夫人轻点了下头,搀着一旁嬷嬷的手缓缓走下了马车,她抬头看了眼将军府的匾额,挥手示意身旁的人去敲门。 嬷嬷搀着那貌美的夫人拾级而上,另一名嬷嬷连连上前将手中的令牌示于门房小童,那小童见了令牌之后,眼中一惊,没有半分犹豫,诚惶诚恐地将这群人请进了府。 “将军,宫中有贵人过府。”罗霄前来通禀时,沈竟桓正坐在屋中喝茶,手中捧着一卷兵书。 他听着,微微疑惑道,“宫中的贵人?” 罗霄点头,“是,出示了宫令。” 沈竟桓放下手中的书,颇为无奈地扶了扶额,问道,“是不是掬幽公主?” “不是,”罗霄上前两步,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是皇后娘娘。” 沈竟桓微愣,低头望着桌边的茶盏许久,忙问,“阿璃在何处?” 罗霄回道,“小主子刚回后院,与沉鸢公子在一处。” “好,你见机行事,暂时不要让阿璃来前院寻我。”沈竟桓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肃然地走出了房门,这一刻,似乎又从他身上窥见了少年时孤冷寂寂的气息。 沈竟桓走进正厅,看着厅中高坐在首位上繁丽雍容的美妇,心中一时百转千回,他知道,这位素来以温柔亲和著称的皇后娘娘,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不若,一个没有母族支撑,没有外戚制衡的女人,如何能稳坐六宫主位。 十年前,他就曾见识过这个女人深藏着的一颗坚毅果决的心,那么,十年后,她再一次踏入这座将军府,又是为了什么? “臣叩见皇后娘娘。”沈竟桓俯身见礼。 梓云国皇后夏晴,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当年,暮肇携着这个女人在祭礼之时,对着满朝百官,对着天下宣布,他要迎娶她为后。 无论朝中之人如何明察暗访,都探不出她来自何方,是何人士,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而她也在这样的反对声中坐稳了梓云后位。如今时隔这般久,她已经诞下了暮肇最为宠爱的掬幽公主,生下了皇室中唯一的皇子太子殿下,至于她的身世问题,人们早就淡忘在记忆的长河之中了。 夏晴的嘴角添了抹笑意,温声道,“免礼,沈将军请坐。” “谢皇后娘娘。” 见他坐了下来,夏晴问道,声音与平时一样柔和,“沈将军可知,本宫今日为何而来?” 沈竟桓心中虽然如擂鼓一般响起,面上却依然没有分毫波动,他回道,“臣不知。” 夏晴的嘴角适时弯起一丝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缓缓如同温暖的玉石交击在一起,“沈将军,你知道的。” 沈竟桓微微抬头,发现夏晴正看着她,他只有强自压抑自己,才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晴却是微微松了口气,她对两旁的嬷嬷道,“你们都出去,守着门。” 这个时候,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沈竟桓面前,深深地弯下腰施了一个大礼,“沈将军,求你让我见一见阿璃吧,” 沈竟桓不自觉地微皱眉头,他想要扶起夏晴,可又因守礼而不能去扶,他轻叹道,“皇后娘娘,您这又是何必?” “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夏晴的声音带着勉强的镇定,微摇着头述说着遥远而飘忽的话语。 “她出生的时候,我没有能力护住她,我能做的只有叫人远远地看着,后来我听说是你抱走了阿璃,我以为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可是,皇上最终还是知道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求你将她送走,亲自将她送走,送到连皇上都没有办法碰触到的地方,而我连偷偷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她的声音不大,却承载着深厚的情意,这种如被剜去心血的疼痛他也曾亲自感受到了,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他不忍将她的话打断。 “我这个做母亲的很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能力保住,可是沈将军,我知道阿璃就在将军府里,我只是想看看她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今日是她的生辰,你就让我见她一面,求你。” “皇后娘娘,不是我” 沈竟桓的话还未完,门口一道清冽温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就在这里,你有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四章:母亲 自门口走进来一名艳绝倾城的少年,她穿了一身丹红色滚边镶同色丝线的长锦衣,外罩羽毛缎斗篷,那清华凛凛的姿态是梓云任何一名贵公子都无法比拟的。 她望过来的眼神,清澈见底的眸子如圣洁的雪莲,蕴含着坚韧的力量。 门口的嬷嬷这时才回过神来,“你是何人,休得在此放肆。” 琉璃的神情十分平静,她甚至没有赠与一旁的嬷嬷一个眼神,只是从容地立在门口的位置,平淡地望着弯下腰的夏晴。 夏晴渐渐积聚在眼眶中的热泪,在这一刻终于倾落在地,琉璃似有所觉,微微从地面上的一点泪花打眼而过。 “都下去!”夏晴再抬首时,面容已经强自平静下来,喝住两位嬷嬷。 她不住地看着眼前扮作少年模样的琉璃,眼中带着深切的热意,好似怎么都看不够,夏晴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双手微微抬起,作势想去抱住琉璃。 就在离一步之远的地方,琉璃挺直背脊向前一倾,温和道,“见过皇后。” 这一声,夏晴如被绳索缚住了手脚,再难向前,分明只不过一步之遥,犹如天堑鸿沟挡在两人中间,她的手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她以手按住胸口,那种无力c沉痛如潮水般自她的四肢百骸缓缓袭来,她道,“阿璃,我是你的母亲啊。” 琉璃抬起头,午时的初雪散去,一束明亮的光线自门上的薄纸斜射进来,照得她一身通透,无瑕无垢,连日光都舍不得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她光芒刺目,在这一刻,夏晴不敢直视,只能闭上眼睛。 “母亲。”琉璃的声音平静至极,仿佛这一声不是从她口中说出。 夏晴猛地睁开双眼,在触到琉璃毫无变化的表情时微微迟疑了一下,可这一点小小的失落仍是被心中铺天盖地而来的欣喜覆盖,她伸手捂住嘴巴,眼泪扑朔扑朔地掉落了下来,毫无预兆。 一旁的沈竟桓终于在琉璃不动声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动容,他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 琉璃的眉尖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巾递给夏晴,说道,“别哭了。” 谁知,夏晴眼中向外涌出的泪水越发肆意,她接过方巾捧在胸前,似是不舍得用,那张柔美的面容因她的哭泣而微微褪了颜色。 琉璃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将目光递向一旁的沈竟桓求助。 沈竟桓见状也是有些为难,他为难的是,今日竟然被他看见皇后哭泣的模样,总觉得很是不妥,他想了想偏过头去,赶紧装作没有看见好了。 而琉璃根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别说安慰别人,便是她自己,幼时都从不哭泣,这位母亲怎得如此娇弱?就在她苦恼的时候,夏晴终于止住了落泪。 便看见她悄悄地收起了琉璃的方巾,然后取出自己的锦帕拭了拭眼角以及面上的泪痕,有些羞赧地说道,“让阿璃见笑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慌地说着,“我平日不是这样的。” 夏晴担心难得见琉璃一面,却在她心中留下这般不堪的模样,所以急忙做着解释。 “嗯。”琉璃轻轻应了一声。 “我,我还给你带了生辰礼。”夏晴立刻回身取过放在桌案上一尺见方的布包,呈到琉璃面前,一边打开,一边说着,“这是我亲手做的,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量,究竟合不合身,我就想着做的大一些,即便大了,过两年也是能穿的,没想到,你竟长的这般高了,那如今正好能穿。” 随着布包的打开,一件散花水雾绿烟的华丽衣裙便跃然眼前,夏晴撑开衣裙,兴奋地在琉璃身上比划着,仿佛已经看见她穿上了一般高兴。 此时的她不是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皇后娘娘,只是个非常普通的,深爱着自己女儿的母亲。 琉璃垂眸望着衣裙上齐整的压边,袖口禄口上繁复缀下的缎边,针脚细密的镶绣,她简直难以想象这样一件做工复杂的衣裙竟是出自眼前这个女子之手,她不是一国皇后吗?为什么要做这些平民才会做的事? 看着这件衣服,她几乎可以望见这个女子夜间埋首在针线之中的模样。 “只是件衣服罢了,你不用亲自做的。”那双素日里通透清澈的眸子,此时却夹杂了复杂的情绪,仿若一汪明透的镜湖,被人投入了数颗石子,搅乱了一汪深潭。 “那怎么能一样呢,做这件衣服时的心情是不一样的,我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这件衣服会穿到你身上,我便觉得,”夏晴顿了顿,眼眶又变得红红的,“再幸福不过了。” 琉璃扫了一眼她手上青翠如春日初临般的衣色,抿了抿嘴,轻声道,“我会穿的。” 夏晴眼中的神色亮了起来,透亮晶莹的似能反射剔透的光芒。 琉璃收过她手中的衣裙,妥帖地放入布包中,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淡,她看向夏晴,道,“那你早些回去吧。” “啊?”夏晴心中一痛,心道,她还是不肯原谅她的,脸上的血色因琉璃的话语一层一层地退却。 察觉到夏晴的异样,沈竟桓连忙过来解释道,“皇后娘娘,阿璃所说的可能与您心中所想的并非是一个意思。” 夏晴将目光放到沈竟桓身上,又看向琉璃,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何意。 沈竟桓叹了口气,说,“阿璃的性子与旁人不同,她”他立马丢了个眼神过去,“阿璃,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琉璃默然无语,她方才所说的话有这么难理解吗? 但在看到夏晴那张原本娇艳无匹的面容上,又显出微微的苍白来,她还是淡淡地解释了句,“后宫与别处不同,母亲出来已久,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暮肇并非昏庸之主,你虽什么都未说,但他未必什么都不知。更甚者,梓云后宫不是还有一位紧盯着后位的叶贵妃吗?你暗访将军府,若是叫人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于你,于爹爹都不是好事。” 听到她直呼生父姓名,却又喊她母亲,唤沈竟桓爹爹,夏晴只觉浑身别扭,越想越觉得她说的话没错,原来她那样说是为了自己好,一时间,心中暖暖的。 “阿璃说得有理,我以后,还可以来此处看你吗?”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琉璃有片刻的迟疑,最终她还是说,“不必了,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夏晴望着她,眼中满含疼惜,只是在她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琉璃又道,“下次,我会去看你。” 夏晴走时,与来时的担忧愁楚不同,不仅是嘴角,连眉梢都带着笑意,惹得随行的嬷嬷不住地提醒她,“娘娘,您回宫后万莫做出如此神情,皇上若是看见了,仅需一眼便能瞧出异常来。” “本宫知道的。”她只是真的太开心了。 沈竟桓看向神情平静地抚着那方布包的琉璃,问道,“怨过他们吗?” 琉璃回头看向他,静静地摇着头,“不曾,只是一直觉得太遥远了,不想去触碰,如今放到了眼前,又不能忽视,有些东西,若是成了习惯,大概才会害怕失去吧。” 沈竟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琉璃,他一直以为她在这方面反应迟钝,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又怎么可能迟钝,所以她是刻意忽略了这些的吗? “不过爹爹在我心中是不一样的,你不是东西。” 沈竟桓站直的身子禁不住趔趄了一下,幸好没将刚才心中所想的话说出口,她不是一丝丝的迟钝,是很迟钝! 不过一想到她说很快就要走了,他仍是惆怅了起来,“阿璃,你何时启程?”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屋外,伫立在门口长长的屋檐下,望着被若干光线冲破云层的灰暗天空,出神许久,吐出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沈竟桓同她一起走出了屋,看向她,问道。 她沉默许久,才静静地说,“等人来。” 就在沈竟桓也抬起头看向天际时,沉鸢拖曳着红袍从远处走了过来,“你们父女二人这是在做什么,赏云啊?” 沈竟桓转过头看向沉鸢,问道,“阿璃,你该不会是在等他吧?” 他的话音一落,夏桀也适时地出现在了厅院前。 琉璃仍然望着头顶的阳光,只是这时她才出声回道,“来了。” 将军府门边的宽巷里,一架由四匹通体漆黑的大马拉着的华丽马车正缓缓停落在此处,车身全部是檀木制成,包裹着绀青色的锦缎,车顶四角吊着墨色的流苏穗子,赶车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七旬老者。 马车停下后,车中走出一位相貌平平,手中执剑的冷面少女。随后,二人齐齐跃起,轻身消失在将军府的大宅内。 下一刻,两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正厅前,而向来警觉的夏桀没有丝毫举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直身跪在琉璃面前,只听他们恭声道,“属下拜见少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五章:无言 琉璃也没有低头去看这二人,只淡淡说,“起来吧。” “谢少主。”这二人对琉璃十分恭敬,站起身后继而面向沉鸢,道,“见过沉鸢大人。”后又与夏桀点头示意。 沉鸢没有理会,却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他凑近琉璃耳语道,“忍冬与半夏二人前来,你怎么不事先通知于我,也好叫我早早遁走。” 琉璃随口回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沉鸢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分,而后又不在意地说道,“算了,即便他们要请我回去,以他们二人的轻功,也追不上我。” 沉鸢这么大的声音,二人早已听清,只是奈何不能戳穿罢了,素以忍冬佝偻着腰,轻咳了几声,沧桑嘶哑的声音响起,“属下二人特来迎接少主回族。”言下之意,沉鸢想怎么样,与他们无关。 琉璃点头,转过身看向沈竟桓,轻声道,“爹爹,那我便走了,您保重身体。” “好,再莫要像此前一般,十年不归家了。”沈竟桓这句话说的轻巧,其中满含的感情却是无比深厚。 琉璃那对落满阳光的睫毛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睑,声音细微,“再不会了。” 宽巷里的马车滚滚车轮,辚辚辘辘,碾过青石板路,有条不紊地驶出了巷子。 随后,车内一道缓慢疏淡的声音传出,“去金台寺。” 马车巧妙地避开如织的人流,一路向南而行,出了城后直奔金台寺而去。 “你去金台寺做什么?没听闻你有所信奉啊。”沉鸢歪倚在车中的软垫之上,散漫地问道。 半夏半跪在矮几前,将茶盘,盖碗,茗杯,茶荷等物在几面上铺展排开,几番起转动作,赏心悦目,小小矮几似由她变作了一方茶台,香茗倾注,如击玉声作响。 琉璃扫了一眼茶色,清澈明亮,眼中多了丝满意,才道,“师父这些日子居于金台寺内,趁此机会,前去拜访。” “你要去见无言老头?”沉鸢话音一落,不等她作答,掀开车帘轻身飞掠而去,速度之外,如清风拂过红花,飘然远去。 琉璃恍若不觉般端起矮几上的玉杯,雪色的茶汤倒映出她的面容,平和淡然。 金台寺,位于珞珈城南城门外的浮景山上,作为梓云国的护国大寺,平时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今日又逢冬至节,寺内就更加热闹了,从山门开始,就一列列停了不少的马车。 “不用在此停下,再往前去五里左右,那里有一处小院。”琉璃知道,无言向来喜静,如今日这样的日子,他不会待在寺中主院,任人打扰。 马车向前跑了一段,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僧袍的小沙弥立在路边,双手合十,似准备拦住车驾。 忍冬缓缓拉住缰绳,促使马车停下,果然,那小沙弥走了过来,道,“施主,金台寺就在您身后,不必再往前走了。” 车内无声,忍冬捋了捋白须,说道,“小师傅莫怪,我等前来是为寻无言大师。” “原是寻大师之人,你们请,穿过这片密林便是大师的清修之地。”那小沙弥十分坦然地将道路让了出来,但紧接着,他又道了一句,“不过,大师只会见有缘之人,密林之中迷阵重重,施主切记小心。” “有劳小师傅提醒。”忍冬谢过后,缰绳一松,马车又往前跑了起来。 大约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忍冬忍不住道了一句,“那小师傅只是危言耸听吧,我瞧着没有什么不同啊,少主,我已经看见那处小院了。” 一路上清风拂过,山间清幽,虽说是冬季鸟鸣绝迹,可山林中也会稍有动静,但自从踏入这一片林子后,四周安静得诡异。 琉璃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嘴角浮着一抹闲适的笑意,开口道,“不,我们已入阵中。” 马车继续向前跑着,小院分明近在眼前,却又好像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不管跑多长时间,都似在原地奔走。 琉璃将玉杯置于几上,仅以三指轻捏,青碧色的杯子在白皙的手中如绿波倒映着轻云,交相掩映,她说,“半夏,北一。” 原本恭顺地半跪在车中的冷面少女,忽的携剑而出,飞身而起,只见剑身出鞘,一阵银光闪现,也不知她砍向了何处,只是那小院又近了两分。 “东二。” “东五。” “” 随着琉璃的指挥,半夏旋身轻动,剑如火树银花一般迎风起舞,无论如何奔跑都不得前进的道路在这时豁然开朗,而那原本就触手可及的清修小院终于跃入眼前。 金台寺后山的清修小院,静静的矗立在半山之间,清幽清静,几乎与山融为一体。院旁还有小池相伴,远山近水,好不惬意。 而此时院外的空地之上,相对而坐着两人,两人中间摆着一盘棋局。向东而坐之人,容貌不过年逾半百却已是胡须眉毛皆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精光毕显,看向棋局的眼中偶尔闪过一抹睿智幽深的光芒。 向西而坐之人,一袭黛紫色华贵锦袍,腰间扎一条同色金丝珠纹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勾龙玉,黑发以镶碧鎏金冠束起,一只手搭在膝上,一手衔着棋子,微低着头,神色静宁,嘴角始终弯着微笑的弧度,令人无法忽视的却是在他有礼的虚表之下,那股迫人的威压。 “殿下。”一道黑影而过,恭身立在男子身后。 一声“殿下”道出了男子的身份,没错,下棋的二人正是暂居金台寺的无言大师与锦耀的太子殿下凌湛。 凌湛不动声色地置下一子,眉眼不变,轻声道,“没见本宫正与大师对弈吗?若非要事,就不要前来打扰。” 话虽说的风轻云淡,可其中夹带的冷意却叫人心中陡寒,问谷没有退下,仍是硬着头皮回道,“有人入后山了。” 无言神色如常,心中微哂,凌湛明知手底下之人必是有要事才会前来禀告,还说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与他听,果然是个极其注重表象之人,可这世间又哪来这么多面面俱到。 “哦?看来是有贵客到访。”此时说话的正是无言,他缓慢地抬头望了山林一眼,声音浑厚响亮。 凌湛将置于膝上的上抬起,抚了抚放在桌角的玉骨扇,温文一笑,“原来大师还有客人。” 无言只淡淡笑道,“皆是有缘之人,方有聚首,凌太子概莫如是。” 凌湛抬头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踢踏的马蹄从尘土微起的泥路踏上了平整铺设的青灰石砖,四周每隔几步远便入目的参天古木也已稀疏,小院之中到处都透露了幽静的气息,周身一切杂物和困锁似乎都被隔绝在尘世之外。 四匹神骏的黑马率先跃入院中。 对于忽然闯入院内的马车,凌湛温润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的微笑亦没有半分收敛,声音清润道,“看来这位客人,要见大师的心情极为迫切啊。” 无言却不似往常一般喜怒不言语表,而是忽的站起了身,瞪大眼睛望着马车来的方向,抖索着手气道,“老衲设了数日才成的万林阵,你不好好破阵,居然把阵给毁了!孽徒啊!” 听到无言的称呼时,凌湛墨玉般深邃的眸子微闪了一下,不知为何,他的脑中立刻出现了一道清华无双的身影,那个人也是无言的徒弟,莫非这车中 “呵呵呵,师父还是这么爱说笑呢,师父曾言,不论用何种方法,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破除阵法便是最好的办法,徒儿可是谨遵师训。” 马车内的声音如泉水一般流泻而出,凌湛一惊,竟是个女子!这声音,虽然没有千般动人,万般柔情,却如春日细雨般滋润人心,酥软而不娇媚,清冷而不霸道,只觉甜而不腻,清而甘冽。 无言气结,却找不到说辞辩驳,只能痛心地坐了回去,喃喃道,“早知收个徒弟如此这般,这般气人,真是悔不当初啊。” 凌湛一边诧异无言忽然的变化,又一边打量着这架着实华丽的马车,对那车上之人尤为感兴趣。 “师父心中分明在窃喜,真是一如既往的口不对心,不过师父此地还有贵客在访,徒儿便不打扰二位手谈,改日再来拜访,先行告辞了。” 凌湛眉梢微凝,此人连马车都未下,便要离去?行事如此乖张! 随即浅浅而笑,如玉的眸中染起淡淡光华,但是她是如何得知他们二人在此处下棋,分明连车帘都未挑起。且方才他思虑甚久才得以破解的阵法,竟也能被她轻轻松松毁去,不得不叫人对其心生好奇啊。 尤其是无言的另一位高徒柳离珠玉在前的情况下,眼前车中的这一位又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 “不过徒儿还有一份礼要送与师父。” 就在他思索之间,只见那马车在转身之际,垂挂的车帘轻微抖动,飞快地掀起一角,他仅是瞥见了一片耀眼的朱丹色在眼前飞掠而过,一瞬而已,目光所及之处已是一片漆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六章:星芒 无尽的黑暗,深厚的压抑感迎面而来,渐渐的,那抹浓重的黑色转为玄黑,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黑色郁金香,凝固着此刻的时空,无垠广袤的暗色令人不敢动弹。 然后,眼前终于开始闪烁出点点亮色,光芒像是凝固着血液的痂块,定睛一看,竟是连绵的锈剑,一把一把斜插在松软的地面上,与暗色纠缠在一起,直达天际。 方才还是明朗的天色,这是怎么回事,凌湛侧过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无言,脸上不变的是淡淡的温润,绯色的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却是微微抿着,缓缓眯起双眼,勾唇一笑,有意思。 无言低头看了一眼仍捏在手中的棋子,继而观察了一番整个阵内的情形,又看了看阵眼的方位,笑着淡定地立在原地,原来这份礼物不是送与他的。 不过一瞬,凌湛便知道了这是来人送给他的一份见礼,如墨点漆的眸子现出飘渺的神色。 他始终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即使是被人困顿在阵法之中,依然有一种无人企及的极致风华。 随后,只见他慢慢地向侧后方退了一步,瞬息之间,阵中所有的锈剑一齐移动了位置,凌湛淡淡一笑,眸中熏光渐起,不徐不疾地将方才那一步又撤了回来,果不其然,如他所料,剑阵又恢复了原样。 “大师的徒弟果然极有意思。”凌湛笑看着无言不动声色的面色,轻轻吐口。 凌湛的那一步虽不经意,无言却是心中一动,更是听出了他口中的一份意味不明,“凌太子莫怪,孽徒顽劣,待出了阵老衲定好好教训她。” 凌湛抿唇不语,漆黑的眸底流转涌动着的,仍是那一片深邃无底。 他处在琉璃所设的阵中,四周到处是或断口或残破或锈迹斑斑的长剑,就像是一处埋藏剑身的剑冢。 而这些剑除了像弃剑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同。凌湛凝起神看着阵中的角角落落,眸中专注,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逃过他的眼睛。 他忽而温润一笑,只见玉骨扇在他手中轻轻旋动,下一刻扇已脱手,呼啸着朝琉璃来时的那个方向而去,扇面擦过一把极其不起眼的断剑,顷刻间,眼前的暗色如破开了一道口子,一道亮光直直穿射了进来,渐渐的,由银光转为耀眼的金线。 飞旋而出的玉骨扇在远处兜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破阵之后,他仅来得及看见林中深处,马车之上长而垂挂的墨色流苏穗子在空中划过一弯弧度。 凌湛面色不变,无尽的温润不改,只是看着那个方向,淡淡地说道,“大师,果然名师出高徒,不知这一位又是哪家小姐?” 无言双手合十,神色不变,随口道,“有缘自会相见。” 凌湛轻笑,转过头看了眼地上四处淡淡的几乎消失在阳光之下的水渍,原来是冰,以冰凌成阵,有点意思。 无言也同时发现了地上的四处水痕,眸中显出一丝愉悦,暗道,好个瞬息万变的四尾剑冢阵! 凌湛说,“大师说得有理,待本宫寻到您的徒儿,定代您教训教训她。”他依然是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只是眸中已经染上了一层如薄纱般浅浅覆盖的润色。 琉璃坐于马车中,耳边听着车轮翻滚的声音,食指轻点着矮几,心中思索着,凌湛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梓云? 今日是冬至。 金台寺师父。 原来如此,她的嘴角扯出一抹平淡的弯度,原以为他也是个不信命之人,结果到底还是存了分好奇啊! “去将锦耀近几个月的动向消息取来。”琉璃扣下饮尽的玉杯于杯碟之中,道。 “是。”半夏柱剑半跪在她身前,然后穿帘飞跃了出去,消失在了无延的深林中。 入夜的金台寺小院,星子微弱,光芒浅浅,夜幕之上稀稀疏疏几颗暗淡的星芒点缀,在这清净的小院之中,显得尤为幽暗。 正院的屋檐之下,摆放着两个褪却了颜色的蒲团,石阶之上摆着两杯热气袅袅的素茶。 “大师,请坐。”凌湛宽袖一挥,紫光流洒出阵阵光华,始终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谦谦君子一般,只是眉心永远都有着一抹挥散不去的尊贵。 无言将双手插入黄染僧袍中,神情一改白日的悠闲,肃穆一敛,郑重道,“凌太子先请。” 继而,二人盘腿直身坐于蒲团上,同时抬眼望向天际,目光落在西面最黑暗的那一处。 星子寥寥,却已与方才的平静不同,隐隐开始闪烁牵引,互相争逐起来,渐渐的,星光熠熠,卓然争辉,又难以分出秋色。 只是,长达半晌,天空仍是一如既往的辉芒耀眼,再没有一丝变化。 无言捧了茶杯在手中,目光依旧专注于天际,身形不动分毫,两人谁也没有开口相扰。 果然,下一刻,满目清亮的星空忽然阴云密布,刚才点点闪烁的小星子全被遮蔽在乌云之下,须臾,三道骤亮刺目的光线直直穿透了云层,破天而出。 三星争辉,灿灿光华灼耀四周,暗星交锋,争相竞夺,明目而凌乱,千丝万缕,互相纠缠不休,而方才还明亮耀眼的星子都在这一刻变得暗淡无光,再看不见半分亮色。 无言顿时一惊,手中的茶杯亦禁不住一抖,杯中的热茶滑出一滴落在手背上,手背上忽然传来的灼热瞬间拉回了他的心神。 “三颗?怎么会是三颗!”他无声地呢喃着,眼中有三分担忧,三分激动,还有一分怅然,十分复杂。 凌湛望着天幕之上星光万丈,可以与日月争辉的三颗明星,光芒之甚,耀动山河。他亦有些激动,紧攥的双手,手握成拳隐在宽袖之下,胸口随着天际的星辉一同产生阵阵灼热,似有感应一般。 只是转眼间,这刺目的光芒便被周围迅速拢起的云雾遮盖,三颗星芒煞然而隐,入了云层,连带着之前无数的小星子也失去了光色,天幕合起,星象隐去,暗而无形。 凌湛微微一怔,转眼看向坐于一旁的无言,见他眼中的震惊之色更甚,便知他定是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大师看到的应当比本宫更清楚些吧?”比之天幕更暗的是凌湛的眸色,无边无底,望不到深处。 无言摇摇头,放下了杯子,“凌太子以为,看得清与看不清区别又在何处?” “先机。”凌湛幽眸不动,他始终记得那一场茶道,有一个清淡不为任何事所动的灼灼少年占尽了先机。 无言叹息了一声,“机关算尽,占尽先机之人,又怎知自己是否也在局中呢?万物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没有试过,又怎知强求不得?”不论是否天命注定,他觉得这一路走来似乎都在强求,若没有强求,他或许早就死了吧。 无言即刻顿悟,仅是一声叹息便收起了黯然,双手合十,道,“方外之人,不问红尘世事,观星之道,比之老衲那顽徒却是不及啊。” 凌湛微微蹙眉,不可置信地问道,“大师是说,今日的这位高徒?” “正是她。” 琉璃一行向北而去,夜临歇脚,登于空谷之上,低首望向脚下的深渊万丈,漆黑得如能吞噬一切阴暗,再抬眸远眺隐在星光下的层层峰峦,无云无月,星辉细细密密地洒下,犹如明灯照亮了这幽深的成片山峦。 须臾之间,天际如被泼了成片成片的墨汁,黑得望不见五步之外的物事,霎那后,星光璀璨,三星平地而起,刺的人睁不开双眼。 琉璃平静地望着转眼便被云雾遮起的星辉,敛下双目,一声绵长的叹息从峰首断崖至上而下飘荡开来,声声回响,直至山谷之间重又寂然无声。 三颗星! 居然有三颗星! 北面二星星光大盛,迅速拢聚,并驾而行,星芒连缀在一处,直对东面卓然天际的亮星。 七煞,破军,贪狼,竟是三星同时隐动,琉璃低头望了一眼手掌,不出三月了。 她习惯性地抚上袖子,猛然发觉,沈竟桓选的新衣袖上并无压绣繁线,她拧了拧眉,似乎缺了些什么,无奈地缓缓松开手。 复又抬头看着那抹已成暗色的天幕,如玉莹白的面色隐隐溢出一抹清幽之光,眸光透过云层,那丝清幽的光芒灼灼直上云霄。 清透明亮的眸底,无尘无垢。毫无弧度的薄唇微微开启,清冷自语,“总以为超脱于局外,无论怎么逃离,仍不过是局中人” 清风吹过,所说的话均飘散在风里,刹那间,眼中那一丝迷惘丝挣扎丝怔忪消失的无隐无踪,再看时,已是不起波澜的温淡,一如往昔。 “走吧,忍冬。”琉璃回身扬起的红衣拢在黑袍之下,锦袍扬起一角,颈边的纯黑绒毛随风轻扬,翩翩清华的身影,如云似雾中隐了一抹沉色,一瞬后清淡散去。 仿似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来无影,去无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七章:凌湛 马车仍在直行北方的路上,车轱辘与路面石子摩擦碰撞的声音被车子厚重的幕帘隔绝在外,琉璃曲着单腿倚靠在软垫之上,手中捏着几张薄纸。 “回少主,凌太子已经启程回锦耀了。”半夏跪坐在矮几旁,恭敬地说道。 琉璃显得对此兴致缺缺,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垂眸看向纸上黑笔挥洒的内容。 锦耀圣雍廿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君主凌圣哲病重,太子凌湛主持中秋宫宴一切事宜,贵妃协办。宴席之中,觥筹之间,忽有数名蒙面刺客袭击刺杀圣驾,凌湛与刺客拼死厮杀,凌圣哲之弟宣王凌茂行为救驾腿部重伤,太医诊治结果,左腿伤势过重,恐留疾。 锦耀圣雍廿一年九月十一。 凌圣哲躺于病榻之上,偶醒,忽闻贵妃言议朝政,并对凌湛出言不逊,君主听之大怒,关贵妃三月禁闭。四皇子凌岚闻之,至御前大闹一通,君主气急心血不畅,怒斥贵妃教子无方,禁闭期限加长且将凌岚关至殿中,岚旧疾复发,太医救治无门,性命堪忧。 锦耀圣雍廿一年十月廿三。 七皇子凌沛宫中偶遇凌圣哲后宫美人江氏,江氏乃君主病重前最后一批入宫秀女,年轻貌美,纤腰曼曼,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凌沛见之心喜,不禁出言调戏,口中污言秽语流泻而出。君主听闻此事,大骂凌沛,将其收押牢中。 琉璃翻过几张素笺,终于轻抬了下眼皮,忍不住暗叹了一句,果真好手段。 凌湛这个自幼失去生母的皇室嫡子,占嫡不占长,凭着自己的手段坐上东宫之位,又将这个位置坐的稳当,无人可撼动,从此便不可小觑。 沉鸢原是顶着神医白泽的身份替她暂时稳住凌圣哲的病情,此前因沈竟桓突然病重,她立刻将沉鸢从锦耀唤回,果然,凌湛便不再徐徐行事,只是这雷霆手段,真是叫人惊叹。 凌茂行作为凌圣哲的皇弟,在锦耀既有实权,于宗室之中又有号召力,此间凌圣哲病重,这个具有实力又有野心的宣王便成了一大威胁。凌湛未将刺杀的罪名冠到他头上,反而以救驾之名毁去他一条腿,永诀他企图皇位的可能,倒也算仁至义尽。 而锦耀后宫如今无后,贵妃独大,凌圣哲平日也极给她面子,这么些年来从来就没有重罚过她,现今又病弱,力不从心,也会时常让贵妃参与些朝政,大都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无论这些年她明地里还是背地里做的事儿,做得最过分的也不过就是训斥两句,于后宫中的事都是任她所为的。 可惜这个女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长久的握权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凌湛只需小小地引导一番,她便落入了陷阱。本来她一个女人小议些国事也是无伤大雅,但是此时的情形不同,凌圣哲大病,她借此论政揽权,可是帝王大忌。 人在生病时最是脆弱敏感,后宫干政,一旦被传出帝王无能,可不就是打了他一国之主的脸。 禁闭! 无限期禁闭! 她一向掌握着大权,四皇子凌岚若没有她掌舵,变数可就多了去了。更甚者,如今凌岚又旧疾复发,大势已去。 而七皇子凌沛,虽然出身低微,可是手段狠辣,也很有些招揽人的手段,年幼的几个皇子均愿意听他的指示,不过,到底势微,琉璃还以为凌湛不屑对他出手呢,原来还是顺手为之了。 一举拔除三颗硬钉子,利落之余又见狠劲与准头,这便是锦耀东宫太子凌湛。若是看作对手,的确令人心生快意。 琉璃又将素笺向后翻了一张,这张纸上所写的内容极短,却更具冲击力。 锦耀圣雍廿一年十一月初一。 夏凉君主华晋手书一封书信寄于凌湛,至于信之内容,无法探寻,不得而知。 凌湛这是开始将手伸向了夏凉了,也不知他究竟握了夏凉的什么把柄?琉璃略略一思索,随手将这叠纸折起扔在几上,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半夏。 半夏妥善地收起矮几上的纸张,立刻回着方才还未说完的话,“少主,从昨日起便有人一直远远地跟着马车,是否需要属下去将人解决了?” 琉璃不言不语,只慢悠悠地从车壁上内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翻到之前看到的那页,声音温淡地说道,“不必了,随他去吧。” “是,属下这便去吩咐。” “等等,”琉璃出声止住她正欲飞身跃出马车的举动,默然地将目光从书页上转到她的脸上,问,“阿桀呢?” 半夏顿了一下,回身说,“属下无能,始终感受不到夏大人的气息,寻不到他。” 琉璃摆摆手,收回了目光,不以为意地说道,“算了,他执意遵循规矩,刻意隐藏了自己,你又怎么寻得到他,除非,我有危险,由着他吧。” “是。”半夏没有片刻犹豫,答应后就掀开帘飞身出了去。 随着车帘一角的飞起,琉璃正好能瞥见车外上空,灿烂如锦的晚霞漂浮而起,映照着前方宽阔平坦的道路,明亮无比,而两旁群山拖出的光彩散乱的山影,与五彩斑斓的锦霞交织在一起,显得十分虚幻。 在这样凌乱虚幻的光晕中,夕日坠下,将洒落人间的万把金针收了回去,胭脂红的色彩如女儿家添着几抹娇羞,斜斜地挂在西山顶上,又似乎怕勾起人们无限的离愁,只是安静地沉没在山间。 凌湛的马车一路向东而行,车内寂静无声,会听到车轮压着地面的声音,比起北行路上的宁静,此处还偶尔有些隐隐的人声透过车帘传车内,凌湛此时靠在车壁上,墨玉般深邃的眼睛轻阖着,只听他低润开口,“问谷。” 骑马走在车旁的问谷立刻将马驱近,隔着车帘清冷应声,“殿下。” “问泽回来了吗?”凌湛轻闭的双眼仍未睁开,身子不动,说话时的样子似乎对谁都是这般的温润,他轻声问道。 “回殿下,未曾,想来还未被发现。”即使骑坐于马上,隔着车帘,问谷都恭敬地微弓着身子,立即应道,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殿下放心,毕竟不是所有人身边都跟了如夏桀那般的护卫。” 凌湛只觉眼前隐隐出现了一道墨染清华的身影,时隔这么久,那张绝世风华的容颜竟还能令他记得那么清晰,只可惜这人却不愿为他所用。 他缓缓睁开眼睛,那目光和他的神情一样幽深,看不出什么来,却对问谷的话语未置一词。 不多时,便有暗卫送上问泽递来的消息。 “殿下。”问谷轻唤道。 “嗯。”凌湛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立刻回道,“有问泽的消息。” “说。”凌湛神情不变,只是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言简意赅,声音却没来由的微微压低,变得有些沉郁。 问谷一惊,连忙将手上的卷纸摊开,看清纸上的内容后,冰冷的脸上带了一丝凝滞,有着怔愣的愕然,他立马低声道,“问泽说此人车身周围尽是些隐藏的高手,可却没有一人出现拦住他的去路。” 凌湛微微眯起眼睛,他早已想到,有一个柳离做前车之鉴,再遇到这样一位无言的高徒,他又怎会掉以轻心,没有任何部署呢。 “既然没有对他出手,便让问泽继续跟着,只要不暴露了问岩即可。”说着却是忽然笑了出来,只是眼神依然是捉摸不透的深邃,唯一像是笑容的,也就是他上扬的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车外的问谷听到笑声,微微一怔,凌湛在人前是温润的,是和颜悦色的,却很少这样笑出声来,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凌湛脸上的笑容,却也足以叫他震惊。 而凌湛却是在想,这一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有能者,若是不能收为己用,倒不如直接除去!免得日后反成了自己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这股凌厉之气自马车内倾袭向车外,犹如满含杀气的尖刀置于喉间,驱马走在车旁的问谷不由打了个寒颤。 两刻钟之后,已经能远远地望见设立在官道旁供人休息的驿站。 问谷出声问道,“殿下,前面是个驿站,今日是在此落宿,还是” “启程!”凌湛吐出两个字打断了他的问话,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神情比起初时冷淡了不少,甚至连惯常的温润表情都没有了。 问谷忍不住提醒道,“可是殿下,过了这个驿站,再往前怕是今晚只能” “照我的吩咐做。”凌湛说话时,分明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声音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虽然前几个月时间已经解决了当下最具威胁的几人,但是锦耀各大宗室之间也不是省油的灯,仍然还有一大堆繁杂之事在等着他处理,三星争锋的奇景他已得见,此地,他也不愿多做停留。 “是!”问谷再不敢多话,应声后,牵过马头退至一旁。 马车疾速地奔驰进浓重的暮色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八章:苍雪 四匹神骏的黑马拉着这架华贵的马车,从梓云而出,穿过南夜,向着世人皆不曾抵达的极北尽头而去。 只是不知不觉,已在路途之中跃入了严冬。 茫茫的天际弥漫着一层轻飘飘的白雾,白雾远处,挂着一片淡淡的,桃红色的云霞。不那么浓重,也不那么清淡,随后,天边现出一丝微亮。 马车不知何时跑进了成片成片挺拔而茂密的白桦林中,满目皆是灰白色,就连地面亦被厚雪覆盖,若非天边的点点微光照射,只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一入了林中深处,只觉天色再次昏暗了下来,白桦林足足有百里,树木之间间隙极小,又是雪地难行,可也不知这车驾是如何策马奔走的,竟飘忽地在其中飞速地穿梭着,一去跑出了数十里。 鸟兽分散,白桦林静寂无声。 在天光破晓时分,马车终于跑出了白桦林,眼前顿时敞亮起来。 南夜之北,极北之北,都说极北乃苦寒之地,其实谁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世人所看到的只是连绵的雪山,沉积的冰雪,再无其他。这里没有凡尘污垢,入眼处白雪静静,断崖幽幽。 马车奔跑在冰湖雪山之间,看似跑得毫无章法,可是行走过的路线又极其诡异。 五步之内,景色一成不变,十步之外,犹如变幻无穷。此处的所有雪山都极为相似,若不是熟悉路途之人,更会产生原地打转的错觉。 “少主,翻过这道天堑,转过了那道冰水屏障,便能望见苍雪外境了。”在车外赶车的忍冬仍旧穿着平日所穿的那件薄袄,须发皆在寒风的呼啸下不住颤动,而其本人却始终红光满面,好像不惧冷似的。 车中燃着烧旺的炭火,暖意洋洋的,感受不到外面的一丝冷意,琉璃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当今天下七分,锦耀c南夜c梓云c连塞c仲冥c夏凉c番月,而还有那么一个地方游离于七国之外,不受纷扰c不受管制,七国对其敬而远之,那就是神族苍雪,传言说可以替天行道的氏族。 苍雪外境,遥遥望去,是一处终年被云雾缭绕的冰峰,有如高耸没入云端的尖峰之巅,如画上之景般壮观。 对面的冰雪山峦,从此处看去不过巴掌大的小地方,怎么安放的下有如此能力的氏族,如何能屹立不倒在这天下千百年。 只不过是,有些东西,世人看得见,而有些东西,世人看不见罢了。 冰湖冰厚,却不可穿湖而过,只能绕湖而行,转过了湖面之后却是无路了,断崖森森,望不到底。忍冬面色不变,扬起手上的鞭子,“驾!” 四马同时抬起前蹄,竟就朝着无尽的断崖向下跃去,只来得及看见马车顶上四角垂挂的墨色流苏穗子漂浮在空中,转眼没了踪影。 锦耀东宫,凌湛此时正坐在书房案前,桌上摆着厚厚两摞文书,批注完其中一份,紧接着拿起另外一本,快速阅览一遍,又执笔在文书上圈写着什么。 “殿下。”是问谷的声音。 “进。”凌湛没有抬头,只回了一个字,眼睛始终关注在桌案的文书上。 随后进屋的是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是问泽与问岩,这二人面容五官平平无奇,毫无特色,若是放在人海中便再认不出来,难怪凌湛寻了他二人做追踪之事。 二人赶紧上前,齐齐跪下,“属下等罪该万死。” 凌湛没有理会,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文书,下笔的姿势不动分毫,问,“何罪之有?” “属下无能,跟丢了。”此时回话的是问泽,只是二人都低垂着头,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在何处跟丢的?”他又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文书,看起来好像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面上的温润都没有损去半分。 问泽立刻回道,“南夜,北垠城外。” 凌湛把手上这份文书的最后一页看完,批注好后,然后合起放在桌上另一叠中,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底下跪着的二人一眼。那目光一如往昔的如玉温和,从里头不泄露一丝情绪,却让人头皮发麻,不敢造次。 “又是南夜啊。”他站起身后径自越过书案,从问泽二人身前走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是,不过南夜的萧王爷如今仍身处西宁城内,想来此人应当与他没有关联。”二人硬着头皮起身,跟在他身后往前走,见他走出了屋门,躬身站在他身后。 南夜早已厚雪铺盖,而此处却毫无飘雪的痕迹,午后的日光甚至还带着几分暖意,从雕角飞檐处穿过,照在凌湛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是一种遥不可及的逼人气度。 即使他面上没有流露一分,可提起梁墨萧,显然令他有些许不悦。 若非琉璃选择了梁墨萧,他还不至于如此关注萧墨之人,也根本未曾将这二人联系到一处,当他听到萧墨就是梁墨萧时,不可谓不惊叹。 这只曾被锯了齿的幼虎竟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拥有着锋利尖牙的巨虎,如今利齿尖锐,再想撼动这只巨虎便艰难得多了,可是却也令他心生澎湃,拥有一个称心的对手反而更能激起他想要令世间之人诚服的决心。 “没有关联?”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黑瞳在一瞬间似深海之水般翻涌流动,又很快归于平静,而平静之下的暗流叫人看不清,看不透,随后他问,“如何跟丢的?” “属下不知,属下自觉始终紧随着马车,可回过神来后不止马车,连车轮的痕迹都不见了。”问泽赶紧低头躬身,对自己的无能深表愧疚。 “属下也是,不知不觉眼前就只剩下问泽了。”问岩面上甚至带着一丝茫然,不知这其中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凌湛几不可见的微皱,墨玉的眸子紧紧盯着空中的一个点,声音很轻,“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万向阵法,真是师出同门啊。” 他二人不敢出声,只能躬身立在他身后,等着领罚。 “下去吧。”凌湛并未责罚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叫人听不出情绪的话, 他的长发流泻而下,遮住了他的脸,问泽与问岩二人立在他身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解这究竟是何意,只能道一声“是”,恭顺地退下。 而从断崖之上忽然跃下的檀木马车,正稳稳地踏上了崖口之下被浓厚的云雾遮蔽的道路,五步开外便看不清的路,却马蹄翻飞,马车在这绝壁之间飞驰。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的浓雾忽然更加浓密起来,浓密得便是将手掌置于眼前,也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一个轮廓,白雾如屏障一般,洋溢着灰白雪色,好似整个人置身云层之上,远离凡尘。 可也犹如被云层束缚住动作,马车不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动不了分毫。 这便是进入苍雪的必经之路,若是没有苍雪中人在此开路,谁都进不了苍雪。 千百年来,苍雪在世人眼中就是个神秘的地方,无论人们如何寻找都寻不到,真如神人一般游离在尘世之外,百年来,千年来,世外瞬息万变,分分合合,只有苍雪,屹立不变。 这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薄风,马车四角的流苏穗子随风翩然起舞,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墨迹。 “叮铃——” “叮铃——叮铃——” 一阵清脆空灵的撞击脆响,响彻了这处静谧而又空旷之地,在这无垠无边的境地显得格外突兀,每一声脆响都使人心生宁静,摇曳中叫人渐渐融入这份安静中,烦忧无踪无影。 琉璃听着耳畔萦绕起的熟悉之音,仿佛又看到了颗颗晶莹剔透的铃儿在眼前掠过。 “少主,是族里来人迎接您回族了。”忍冬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琉璃闭着双眸,静静不语,半响,声音清冷而缓慢,“嗯。” 不多时,两列身穿飘羽白衣的妙龄少女,手举着琉璃铃井然有序地走近,在这样冰天雪地之中,她们好似感受不到寒冷一般,一步一步走的极稳,随后在马车前百米处齐齐停住,百十名少女全部跪地行礼,声音中的恭敬之意有如面对神灵,“恭迎少族主!” 琉璃刚闭上的眼睛转瞬开启,声音凉凉的传了出去,“起。” “谢少主!”少女们起身后,自觉地走近马车两侧,前前后后不远不近地跟随在马车旁,举步同马车一齐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马车再不受云雾束缚,忍冬一松缰绳,就往前走了起来。 在马车向前移动的瞬间,只觉一道光亮在灰白的云雾之间被利器划开,流泻的霞光在虚幻之中映照到马车之上,映照到所有人身上,似乎投身于另一番天地中。 霞光刺眼,再不是一览无边的虚无,阳光从马车的后头投过来,在漫天云锦般的霞光之中,华美而灿烂。 而方才身后的虚幻之景,好似大梦一般消逝无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九章:族主 “少族主,凤雪宫到了。”马车停驻,忍冬沧桑嘶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琉璃应声后,忍冬上前挑开帘子,随着车帘的掀起,车中带出阵阵暖意,她起身缓步走下了车。 车外的大雪簌簌而下,并不同于平日所见的轻飘,而是带着重量,自空中密密匝匝地砸落了下来,凤雪宫外的白梅被砸落了满地,顷刻间又被大雪覆盖,不见踪迹。 半夏连忙上前拢了拢琉璃的斗篷,将她的脸包裹在颈间的绒毛之下,在严寒深冬,或许这样的穿着才是常态,可是琉璃微微抬眸逡视了四周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轻裳薄锦。 是啊,苍雪中人是不畏寒的,可她却被沉鸢严令禁止冬日夏裳,因为幼年伤寒,因为血统不纯! 不论身处何地,都像个异类。 琉璃面向宫门,在这一流眄间,那双涵盖幽思的眼眸,半遮半掩地藏在她的长睫下,仿佛是融化了雪水的韵致,镶嵌在她无双的面容上。 “参见少族主!”凤雪宫外,霎那间黑压压跪满了一地人。 琉璃扫了一眼,如方才一般简单地吐出一个字,“起。” “少主,属下已备好温泉香汤供您沐浴,您这边请。”人群中跑出一个长相机灵的少女,走至琉璃身旁道。 琉璃刚一点头,方才迎车的队伍中走出一个领头模样的女子,上前恭声道,“少族主,我等便不多打扰您了,族主正在凝雪宫处理公务,待您梳洗后还请您移驾,族主亲自设宴为您接风。” “好,你且先去回禀。”说完举步朝宫内走去。 众人顿时簇拥地跟上。 凤雪宫是独属于苍雪少族主的宫殿,曾经也是夏晴的住处,如今已经辗转到了琉璃的手上。 宫内云顶以檀木作梁,珍珠为帘,金玉为柱础,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无一不透露着富贵奢华。四周装饰着镶玉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浑然天成。 刚进入屋内,便有宫婢自觉的上前替她解下身上的斗篷。 一路往浴房走去时,身后更是逶迤跟着或捧衣裙,或捧香膏,或捧花瓣的一众宫婢,十分壮观。 “法夏留下便可,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听琉璃发话,道了声“是”后,便安静有序地退了出去,独留下方才跃出人群的那个机灵少女。 凤雪宫内的浴池很大,终日都供着热水,浴房内极暖。法夏知道琉璃不喜他人近身伺候,交叠着双手立在屏风后等候。 琉璃轻解罗裳,赤足站在以白玉铺就的地面之上,玉面内嵌金珠,凿地为梅花的形状,朵朵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直叫步步生花,踏上时也只觉温润,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真是穷工极丽。 踏入池中,水声轻响,水汽弥散在整个浴房之中,蒸蒸水汽中带着清雅的茶香兼漂渺无踪的药香,氤氲如雾,好闻至极。 琉璃立在水中,连撩水的姿态都如玉如月般清华,就像倒影水天一色中的雪色银梅,一眼倾城。 渐渐的,声音静静,浴房中气息轻浅,只有水雾弥散在每一个角落,紧接着,“哗——”地一声破水而出的声响后,琉璃轻轻拂去面上滑落的水珠,伸手将池边的衣服捞起,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拢到身上,墨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 法夏极为机灵地从屏风后转出,取过一旁的密绸锦缎为其擦拭起湿发。 琉璃拿起软椅上整齐叠起的衣裙,先是换上素纱的长裙,再外罩一件水墨点染的银罗花绡纱长衣,宽大的衣摆上如一副远山近水的水墨画,烟罗飘渺。芊芊细腰,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系上。 法夏极快地搅干她的长发,引着琉璃坐在梳妆台前,素姿淡上铅华,青螺眉黛,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取过台前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正准备簪起,琉璃伸出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把目光投向外面隐约透帘而来的树影,声音平静道,“我看殿外的白梅开的极好,你去取一枝来。” “是。”法夏立刻放下梅簪,没有任何犹豫地往殿外走去,不消片刻,手中捏着一枝新摘的白梅走了回来,尤可见梅瓣之上点点晶莹的白雪。 法夏上前轻巧地将梅枝挽入琉璃如黑瀑般的发间,仅是斜斜一枝白梅,简洁之中却透出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走吧,免得叫族主久等了。”琉璃回身时,双眸似水,轻点着淡淡的冰冷,高绝之气,恍若不似凡尘中人。 随着宫殿的门打开,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法夏上前为她披上一件莲青厚锦的羽纱面鹤氅,衣襟处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将她一张小脸都包在里头。 饶是时常得见琉璃面容的凤雪宫中之人,在陡然看到她再次女衣加身的模样时,也忍不住惊怔了片刻,可深入骨髓的规矩叫他们仅是片刻就收回了目光,赶紧低头做事。 殿外早已备好了车辇等候,琉璃坐上车辇后,一路朝凝雪宫的方向而去。 凝雪宫虽比凤雪宫要宽阔不少,宫中色调却截然相反,此处以黑色为主,处处透露着肃杀之气。 正殿上端坐着一个容长脸的老妇人,穿着一身金罗蹙鸾的绣金龙凤纹样华服,素纱交领中衣,赤金缎面的镶边裙,花白的头发用双凤纹鎏金银钗绾起,入眼处花白的头发闪闪金光,浑身散发着一股贵气。 她此时正提笔批阅着案台上的奏章,神情肃穆,自有一股威慑气势散发而出。 这时,“少族主到!”殿门前,有宫侍高声通禀道。 那老妇人执笔的手明显一顿,随之又若无其事地翻过奏章书页,平静地说道,“进。” 琉璃望了一眼在纷扬大雪下的凝雪宫,微微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又踏回了这片土地,听到殿内传出的这声喑哑的回应,她举步走上去。 在殿外,她将披在身上的鹤氅解开交给身后的法夏,步态闲适地走了进去。 “见过族主。”琉璃双手交叠起举过头顶,压至额前,微微弯身行了一个苍雪的大礼,声音清浅而淡,却厚载敬意。 原来这位高坐殿中的老妇人便是现今主宰苍雪的族主夏翾慈。 她不由自主地搁下了手中的笔,静静凝视着殿中清冷卓绝的琉璃,便是弯腰行礼的动作都是那般冷淡随意,水墨画般的长衣,衣带当风,水袖飘拂,倾城绝色的容颜,说不出的雍容高贵,风姿出众。 与夏晴丫头真是大不相像,却又更加出众。 半晌不见夏翾慈应声,琉璃面上没有一丝不耐,依然维持着行礼的动作,身形不动分毫。 夏翾慈在触到琉璃身上所着的薄衫时才回过神来,她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去,淡淡应了一声,“起吧。” 琉璃直身,立刻便有人在案台的下首位置加了一处小台,并一方软垫。 夏翾慈瞥了她一眼,见她坐定后,才出声道,“去将殿内那件白狐皮氅衣取来给少族主披上,再烧个暖炉过来。” 琉璃的眸中一时滑过一道迤逦的颜色,苍雪中人不畏严寒,所以除了凤雪宫外各大宫殿之中都从不燃炭火取暖,夏翾慈的举动,大约是在关心她吧。 夏翾慈处理完手上最后一份奏章,抬头扫了一眼捧着手炉的琉璃,说,“这些年,辛苦了。” 琉璃回答道,“分内之事,原就是我该做的。” 夏翾慈微微一笑,显然是对她的回话十分满意,她含笑着甩开长袖,望了一眼殿外的天色,吩咐道,“摆膳吧,就摆在殿内,本族主要为孙儿接风洗尘。” 孙儿?琉璃抬头看过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心中只觉少许触动。 夏翾慈走下案台,朝琉璃招了招手,“来。” 琉璃立即起身随在她身侧步入了内殿。 内殿很快便摆满了菜肴,桌前仅坐她们二人,若不是前后伺候的宫侍宫婢,真是显得有些冷清。 夏翾慈一边在金盆之中净手,一边说道,“明年又要离家了,下一次归来也不知是何时候。” 琉璃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总觉得这次回族,夏翾慈变了不少,虽然她是自己嫡亲的姥姥,可曾经她们二人之间相处,向来都十分疏离,而且她对自己的要求一直很高,管教也十分严格,此时觉来不免有点心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默了好久,才道,“应当不至于太久。” “是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做事素来有自己的考量,且极有分寸,从没叫人担心过,不像”夏翾慈口中说的话忽然顿了下来,取过宫婢手上的锦绸,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琉璃做着与她相同的动作,然后便候在那里,她知道夏翾慈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夏翾慈命身后的宫婢给琉璃夹了菜,目光流转,终于落到她身上,默然半晌,才低声问道,“此次见到你母亲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零章:神殿 琉璃微有诧异,这还是她到苍雪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到夏翾慈提起夏晴,太反常了,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低声回道,“见了。” 夏翾慈俯首望着桌上的菜许久,最终又什么也没说,执起玉箸,淡淡道,“用膳吧。” “是。”琉璃随之拿起玉箸。 夏翾慈看着琉璃小口小口地用着盘中的菜肴,又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宫婢,示意她布菜勤快些,转而对琉璃说道,“多吃些,这些年在外头,看是瘦了。” 琉璃执箸的手一顿,抬头看她,轻声道,“族主也多吃些。” 夏翾慈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取过一旁的旋覆花汤,用汤匙舀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也可叫我一声姥姥。” 姥姥?琉璃终于有点动容,殿内在这时显得格外安静,抬头见夏翾慈正专注地用着碗中的花汤,不由得一时迟疑。 可是多年造就的淡然心境,即使心中诧异,面上也不会流露半分,她不动声色地执起玉箸挑了几片罗汉菜中的菌菇,放在自己面前的碗中,回说,“是。” 依然是恭敬的,疏远的,夏翾慈心中一叹,当年就是因为不希望她重蹈夏晴的覆辙,将之养成了这样冷淡的性子,如今倒是有些后悔了,她才这般大,在这样美好的年纪,却如老僧一般无欲无求。 夏翾慈抬眸瞧了她许久,才慢悠悠地说道,“路上赶路怕是也没休息好,明日还要入神殿,今晚便早些休息。” “是。”琉璃习惯性地回道,然后迟疑了一会儿,才略显生涩地开口,“姥姥。” 猝不及防的称呼,令得夏翾慈手上一颤,汤匙“叮”地一声落在瓷碗上,向来自省且沉稳的她竟呼吸微微凌乱起来,这样亲切的称呼,从夏晴决然离开苍雪后她便再不曾听见,此时便如触碰幻梦一般,不敢置信。 夏翾慈试探着抬手在琉璃手背上轻拍了拍,素来严苛淡漠的声音,此时竟是开始波动颤抖起来,“好孩子,日后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都要记得回苍雪,记住,这里才是你的家!” 琉璃从未见过夏翾慈如此温柔的神情,就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到了她的身上,视线在触到那满头的华发时,她忍不住反手握住这双布满皱纹,干枯犹如枯劲的树枝般的手,郑重地说道,“我会的,姥姥。” 这一头白发,是生母夏晴赠予这位饱经风霜的神族之主的。 千百年来,每一位苍雪后继之人都会根据入神殿时的神谕出族历练,当年夏晴在路过梓云的时候,与微服民间的暮肇一见倾心,回族后想方设法寻求夏翾慈同意她离族,最后甚至不惜斩断与苍雪的联系,舍弃少族主的位置,断绝母女的关系,毅然决然地离开。 也就是那个时候,夏翾慈一夜白头。 国之太子,自古以来都是嫡子,长子,或是有能者居之,他们甚至可以各凭本事抢夺这个位置,继而继承皇位。 而苍雪不同,没有任何人能决定后继人之位,这是从出生起便命定了的,只有入神殿后能得神谕之人才是苍雪的少族主,所以根本不会出现弑母夺权的现象。 至于族主其他的子嗣,若不是出生时就立即处死的,他们此生也将再无机会踏足苍雪族宫半步。因此夏晴的离去,对夏翾慈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琉璃用完膳回到凤雪宫后,立刻派人传召了今日迎车为首的那个女子过来问话。 “冬青,本少主不在族中的这些日子,族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琉璃坐于以厚毯铺设的上首之位,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一双淡漠的瞳眸静静地搁置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情绪,而透出的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却无处不在。 这一刻,那个在外头向来温和淡然的柳离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令人敬畏的,天下人都不敢怠慢的苍雪少族主。 冬青不是族宫中普通的宫婢,她是宫中的女官,内司一职,掌管宫内诸事,素以一身飘羽白衣,跪坐在殿中唯一的席上,挺直着背脊,正襟危坐。 “回少族主,不曾。”冬青利落地答道,言辞干脆,即使面对琉璃忽然的传召,没头没脑的问话,也没有表示出一丝疑惑。 琉璃点头,继续问,“族主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饶是冬青这样稳重的人,此刻眼中也难以控制地闪过一丝讶异,只因这两个都是她的主子,且琉璃从来都不过问夏翾慈的事,所以她才觉得有些稀奇,她还是如实回禀道,“族主近来身子每况愈下,即使只是久坐处理公务,都有些力不从心。” “什么?族主的身子一向硬朗,怎么会如此?医官们都怎么说?”琉璃一直未曾有表情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变化,说话时也带了分焦急。 “医官们说,族主是长期心情郁结所致,一直以来都硬撑着,如今撑不住,病症便一齐发了出来。”冬青跪伏了下去,语气亦添了些沉重,“若是沉鸢大人在此” 听着她的欲言又止,琉璃也明白,苍雪如今已经没有人可以摆布沉鸢的去留,因为他也同当年的夏晴舍去少族主之位一般舍去了他应当守住的位置,他曾是苍雪血统纯正的贵族,是与这一代少族主有着婚约的人。 琉璃端起茶盏,坦然地抿了一口,说,“本少主会请他回族”看到冬青抬头时眼中滑过的惊喜之色,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淡地抛下一句话,“是为族主看诊而来,仅此而已。” “若叫本少主耳闻任何逼婚沉鸢的闲语,不论是谁,严惩不贷!” 法夏在冬青面前屈膝,“内司大人,婢子送您出殿。” 冬青看着琉璃离开的方向,心中感叹,这个年纪幼小的少族主,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威压有时比之族主更甚。 她回过神,对着法夏点头表以致谢,口中说着,“不敢当你一声大人。”她知道眼前这个小小宫婢实则琉璃放在凤雪宫中的人,口中偶尔脱出的一声“少主”便知是其亲近之人,她又怎能托大。 将冬青送走后,已是夜色降临,凤雪宫中已经掌起了灯,宫中的灯造型精巧,透出的光亮将屋中照得多了几分迷蒙的色彩。 法夏走进寝宫的时候,书案前的高背宽椅上,琉璃正悠然自得的挑灯夜读。 “少主,明日还需入神殿祈谕,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法夏轻声劝了一句。 琉璃犹豫了一下,才将书合上,捏了捏两眼之间的穴位放松。 法夏捧来她入侵时穿的玉带纱罗软袍,伺候了她换上,又将床榻上的软纨冰蚕丝被铺好,这才去了外间的宽屏后头,这里安置着一张软塌,琉璃宫中的事她从不假手于人,所以晚上也都是她守在外间,随时等候琉璃的传唤。 寝宫内除了四角暗弱的烛火外,灯火都已熄灭,月华从窗牖处泄了进来,银色的清辉照在沉香描金赤凤的榻上,琉璃拉好丝被,出神地望了一会儿顶上的回纹云锦华帐,随即闭眸入眠。 第二日五更时分,琉璃如有所感地睁开双眼,锦华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白梅,风起云纹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法夏已经备好了入神殿时该穿的正装,素白色的长锦衣,墨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奇巧遒劲的枝干,银光绣线描出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锦缎拂过肌肤,如温滑的细水,暖而不腻,玄青色的宽腰带系出窈窕细腰。 一顶象征着其身份的玉冠省去了满头繁杂的钗环,却更显得琉璃华贵摄人。 大殿门口矗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墨蓝色的云翔纹衣袍,双手交叠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可不正是消失已久的夏桀。 琉璃看向他,眼中浮起一丝不可多得的笑意,微一点头,示意他跟上,随后登上早已在此等候的轿辇,繁丽华美的轿辇高达三丈,由八名身着云烟黄衫的貌美女子同抬,纱缦翻飞,遮如未遮,透而不透。 入神殿一事乃苍雪最神圣的事情,轿辇不疾不徐地向苍雪族中最高的那座冰封攀去,轿辇之后紧紧随着四列人,井然有序。 冰雪山峦笼罩在朦胧云雾中,一路由低向高行去,千重楼宇,万重宫阙,层层叠叠在山雾寒气中,若隐若现,不似凡尘。 琉璃手捧着早已备在轿辇中的紫金浮雕手炉,拢了拢身上的白狐皮氅衣,对随风掀起后,纱缦外如仙似幻的情景视若不见。 半个时辰后,轿辇终于停下,然后便听到了冬青恭敬的声音,“少族主,神殿已到。” 法夏与另一名宫婢赶紧上前,撩起两侧纱缦,琉璃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看向前方,目光凉凉,静坐未动,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催促,众人均屏息相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一章:神谕 天光微明,入眼处的宫殿,在黎明的曙光之下神秘生辉。 殿角廊檐上,厚重石门上均雕刻着苍雪独有的繁复图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和点缀,整座宫殿与山相连,登临高处,又似与天相接。而方才一路上缭绕的云雾在此处消散无形,令人一时间心境空明。 神奇之处在于,存留千年的神殿,历经风雨,却依然光鲜如初。 琉璃走下轿辇,眸光清湛无比,又平静如水洗。 “参见少族主。”说话的是早已立在神殿前的几位灰袍老者。 琉璃面上情绪不变,上前两步托住当先那位老者的手,道,“神官大人请起。” 原来这几位正是守护神殿的神官与宗族护法,虽不说他们地位如何尊崇,但是因为神殿对于苍雪来说是最神圣的地方,且他们历来谨守本分,琉璃自然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卯时日出,神官原本混沌无光的眼睛顿时漾起一汪精光,只听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吉时已到。” 琉璃平静点头,沉缓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吩咐道,“开神殿。” 她的话音一落,四位护法上前打开神殿沉重的大门,随着石门的拉开,神殿之内如有一道清浊之气席卷而出,在众人身周环绕一圈,飘散而去。 从门外望进去,偌大的殿内空荡孤寂,仅能看见一尊鎏金青铜九醨大鼎,袅袅升起一股香烟,令殿内显得恍惚而迷离。 琉璃解下大氅,一身素白锦衣,就地跪在门前,清声道,“后人夏璃入殿祈谕,跪请苍雪列祖列宗。” 随着琉璃的声落,原本立在她身后的所有人均齐齐跪伏在地,无声无息。 随后,琉璃起身,抬步走入殿内,神官与四位护法紧接着跟上,至于其余人等,是没有资格踏入神殿的,他们依然伏地而跪,待几人进入,神殿的大门无声关闭。 迈入门槛,眼前才映出别样的景致来,大殿之内又生一殿,青砖碧瓦,珠玉琉璃,宏伟之中又以轻纱垂缦柔和其中,如七彩流云。宫灯熠熠,金紫生辉,如置身仙山楼阁,虚无缥缈。 正殿之外的两面环壁上,雕刻着数以百计个名字,由上而下,从左到右,涵盖生年卒年,一直到夏翾慈母亲的名字为止。 琉璃立在那个名字前,站了片刻,一言不发,而身后的神官与护法已经在距离环壁的三丈外恭敬跪地。 她眸光清凉却格外专注,这一面环壁上,之后会刻上她姥姥夏翾慈的名字,再来是她夏璃的名字,至于夏晴,再没有刻入此壁的可能,她心中一哂,或许母亲从来就不在乎这些吧。 她很快收回视线,将目光探向正中处与山相通的那座正殿,声音依然平静,“进殿。” 神官与护法立刻面向正殿跪拜叩头,这才上前目露虔诚地推开了殿门。 殿内并不十分宽阔,却是真正的与山融为一体,带着一股天然的暖意。 殿门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幅庞大的古彩壁画,画中之人容姿犹如天人,素衣翩飞,如羽化登仙。细看之下,画中女子的面相与琉璃亦有几分相似。 这便是苍雪之祖。 苍雪究竟源自何处,始于何时,无人知晓,只知道史载的最初便已有苍雪一族的记载,却仅是寥寥几笔,知之甚少。说来有趣之处,便是苍雪这般极北至寒,终年冬雪不化之地,族姓竟是与之气候截然相反的夏。 正殿两边的墙壁并未通凿齐整,接连着凹凸不平的山壁,在琉璃踏进殿内的瞬间,两壁上便隐隐浮现出如鬼魅般的暗纹淡字,如血一般延伸渗透出墙壁,神奇之中又有些诡异。 墙上之字—— 灼灼半世,踏四方,携命归凡,合天下。 神官与那四位护法,不再叩拜笔画,反而齐齐面向琉璃而跪,面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虔敬。 这便是她五岁那年入神殿时显现的神谕,尽管她非在苍雪出生,尽管她幼童归祖,尽管她血统不纯,整个苍雪却无一人敢质疑她,无一人敢对她不敬,皆是因为这一句神谕! 不仅是承认了她作为族主后继人这样无可撼动的地位,她更是,苍雪五百年来才出其一的特殊存在,大势所趋,替天行道,如今已纷分五百年,合而为一,这是她的道! 而她亦接受的极为坦然,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实为必然。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所以夏翾慈才会为她冠以苍雪族姓——夏。 琉璃若花清如镜,冰落世俗不染尘。初雪而生,琉璃霜花,取之一字——璃。 这才是夏璃之名的来源。 苍雪少族主——夏璃。 那一年,夏晴至将军府恳求沈竟之将她送往苍雪的时候,她都看到了,然后她带走了夏桀,那时的夏桀只有名,没有姓,是到苍雪之后她为他冠以己姓,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他跟随在了琉璃身侧,寸步不离。 苍雪比之任意一国都不同,苍雪中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思维,你除了手段和魄力之外,首先你要先得到神殿的认可,不得不说,琉璃确是令人敬畏的。 琉璃微微笑着,目光重又落在壁画之上,看似在看画中之人,眸色却有些空蒙飘远。 苍雪的每一代后继人孚出生之日起便天赋异禀,耳聪目明,所以琉璃记事之能婴孩之时便有,又向来五感异于常人,可最叫夏翾慈可惜的便是,满腹资质,因幼时寒气攻心却不得习武。 这些种种,皆为苍雪秘辛,不与外人道也。 那时候,她自出了神殿,夏翾慈对她的教导便日渐严格起来,不论是诗书经纶,六场技艺,还是阵法兵书,旷世古籍,她皆要看,皆要学。 后来甚至为了令她平心静气,欲求寡薄,还将她送到无言大师跟前清静六根,并非如世人眼中那般是为了学奇门遁甲而去,只是没想到的是,回族之后,她竟变得比无言还看淡人世一分。 夏翾慈这才令她接触红尘,开始游走天下。 再一眼,琉璃已经恢复了清明的神色,她觑了一眼殿中唯一的一块皮毛软垫,面向壁画,掀起前袍,稳稳地跪了下去。 空旷的大殿中,粼粼微弱的灯火之下,她的身影分明极小,却又那般强大。 日出而入,日入而归,整整六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心静神静,视为净。 祈谕者,是为苍雪祈福,为天下祈福。 琉璃步入神殿时还是日光微明,走出殿外时却已是日落西斜,众人跪伏高呼,“恭喜少族主。” 她点头,接过法夏捧上的氅衣,反手披在自己身上,徐徐道,“尔等先行回去,阿桀,忍冬,半夏,法夏留下。” 跪地的众人竟无一人出声反驳,应声回,“是!”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仍跪伏在原地,待琉璃等人往冰峰的更高处行远,才缓缓起身有序地离开。 冰峰之巅,斜阳破云而出,从她的身前投过来,她静立在漫天云锦般的霞光之中,负手凝视着夕阳,如同屹立不倒的玉山。 夕阳灿烂,晚霞华美,光晕中她如丝绢如黑瀑的长发,一袭素净白衣,如同水墨般的脱俗,这样绝色的少女,又有着倾倒众生的智谋,苍雪一族,又岂知是否是她的困顿? 琉璃伸出自己的手,举到夕阳的光线之下,在接近绚烂阳光的那一刻,她的手掌变得明净通透,如白玉一般,在日光下恍若幻影。 法夏一直以来都管理着凤雪宫内务一事,虽没有长期伴在琉璃身边,却最是注意琉璃的身子,见忍冬与半夏谁都没有想要上前劝阻的意思,她带着担忧,硬着头皮说道,“少主,您已一日未曾进食,身体怕是吃不住,还是早些回宫用膳吧。” 夏桀一眼便看出琉璃从神殿出来之后不佳的情绪,想了想,走了过去并列在她身侧,低声唤了她一声,“少主。” 听到他的声音,琉璃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夏桀,茫然得如自言自语般,“阿桀,你非我苍雪族人,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任你遨游,若是你的话我应当是要助你的” 琉璃微抿双唇,红梅般颜色的唇瓣上,显出一种妖娆的血色。 夏桀面上仍是惯常的平静无波,胸口却隐隐一滞,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 “如今伴我身侧,不悔吗?”她的声音极低极低,若非专注地听,这句话语怕是已经消散在这巅峰的寒气里了。 夏桀听的极其清晰,望着她,神情决绝,眼中毫无犹疑之色,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灼灼,声音中带着喑哑却无比坚决,“不悔!” 琉璃唇角微微上扬,“好!”她的身形并没有如手掌被光线减弱的透亮,在光芒的背后,那清华高绝的身影反而异常鲜明夺目,灼眼迫人。 回身扬起的素衣拢在霞光之下,绯红的云彩看起来就像是大团大团的血花一般,染红了她的白衣,好似恰恰浴火飞身的凤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二章:后人 翌日清晨,天又洋洋洒洒地下起雪来,琉璃小小贪睡了片刻,凤雪宫便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您现在不能进去,少主昨日入了神殿,此时还在休息。”不一会儿,就听到法夏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来人显然带了几分怒气,只是声线尚显稚嫩,听着约莫是个幼学之年的稚子,“让开,为何没有一个人来与我通传师父回族中了?师父是不是已经回来好多天了!” 自殿中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琉璃便已醒了,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外面吵嚷的声音,才将丝被推开,起身穿起衣服。 只听法夏弱弱地回道,“小主,您三日前进赋岚阁的时候,亲自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因任何事前去打扰的。” 琉璃嘴角微微弯起,慢条斯理地捡起软塌上的丝织烟罗锦衣。 “那!”幼子语滞,却依然强辩道,“那能一样吗?师父归来凌驾于任何事之上!” 琉璃系好颈间最后一颗盘扣,才慢悠悠地走出阻去屋中事物的宽屏,懒懒地唤了一声,“法夏,让他进来吧。” 在琉璃出声的瞬间,屋外的对话有一瞬的停止,接着,是两人脚步匆忙地推着门进了来。 法夏手中端着一只金盆,盆内的水还在袅袅的冒着热气,这是准备进屋伺候她净面的。 而她身前走着的男孩眉眼十分漂亮,略长的青丝扎到脑后成一个小髻,碎流海随着他的走动飘散开来,裸露出男孩宽大的脑门和耀眼晶亮的双眸,披散下来的乌发覆盖住双肩和身上披的凫靥裘斗篷。 “师父!”男孩见到琉璃时,本就晶亮的眸子愈发明亮起来,口中喊着,提着衣摆就向这边跑来。 却在触到琉璃平静的眼眸时慢慢地停在了五步之外,怯怯地叫了声,“师父。” 琉璃并无过多表情,接过法夏搅干的面巾,蒙在脸上轻轻擦拭着,问,“今日不用看书了?” 那毫无情绪的声音,令男孩心中一怵,说来奇怪,他向来胆子不小,就是夏翾慈在他面前,他也根本无惧,却始终怕着眼前这个清华的少女。 男孩勉强维持着镇定从容,挺了挺脊背,口齿清晰地说着,“昨日夜里听闻师父归来,特意多看了一些,以便今日早早来同师父请安。” “嗯。”琉璃淡淡应了一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法夏为她盘发。 她望着倒映在镜中的小小少年,一袭冰雪蓝的锦缎华服包裹在翠金璀璨的斗篷之内,颈间围了一段黑色皮毛,容颜的轮廓还带着稚子特有的稚嫩线条,然而那双眼却已不自觉地透露出高贵与优雅。 她的目光隐隐添了一抹柔和,这些年未见,这孩子都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想起初遇时,他才那么小,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如同乞儿的衣服,偷偷摸摸的想要行窃,被夏桀逮个正着,那时他慌乱而倔强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清晰。他大约不知道,她其实早就开始关注他了。 关注着这个当年曾一统天下的姬氏,他们遗留下的后人——姬玉。 琉璃看着法夏选了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点缀在她发间,她才起身转向姬玉,随口说道,“看来功课还是少了。” 看到姬玉一瞬间拧起的眉,琉璃微微一笑,“随我来。” 偏殿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夏桀面无表情地立在桌旁,显然是在等候琉璃。 琉璃走近先是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再是看了一眼桌上多出的一个黑匣子,继而满意地招呼夏桀与姬玉二人坐下。 她抿了一口法夏奉上的雪山清露,舀了自己盅里的慧仁米粥一口,然后将放在夏桀面前的黑匣子朝姬玉眼前一送,说,“送你的。” 姬玉先是习惯性地皱眉,缓缓说道,“古人有云,食不言,寝不语。师父怎能坏了规矩?”话一说完,双手却是忍不住上前欲捧过黑匣,眼中早已盛满了悦色。 琉璃并无过多表情,只是先他一步收回了黑匣,不动声色地夹了一份金丝烧麦到自己碗中,淡淡道,“本少主不管古人有何规矩,但是在我宫中,便要守我宫中的规矩,阿桀,你说是吗?” 夏桀正舀了一勺鸡丝银耳入口,听到二人之间的交锋扯上了他,他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自然而然地“嗯”了一声。 “哼,夏桀大哥一直都是站在师父这边的,向来是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反驳师父吧。”姬玉口中不甘地说着,又偷偷地伸出手想从琉璃手中拿过匣子。 琉璃便将左手上的匣子换到右手,煞有其事地颔首着,问身后的法夏,“你觉得本少主说的可对?” 法夏身形一敛,恭敬地回道,“少主说得有理。” 琉璃一副“你看,这下不止阿桀一人认同我的话了吧”的愉悦模样,用左手夹了一块双色豆糕放入口中,只是右手却牢牢地握着匣子,不动分毫。 姬玉虽然年幼,却一向不是冲动的性子,可每每在琉璃面前都被激的如炸了毛的小狮子,一时睁大眼睛道,“法夏是师父宫中人,自然是对师父言听计从,这怎么能作数!” 琉璃这才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懒懒的道,“方才是何人说食不言,如今又是何人说的最是畅快?” 夏桀立时放下汤匙,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幽幽投向了姬玉,连法夏都放下了布菜的长箸,偷偷盯着姬玉。 姬玉被这三双突然投射过来的眸子看的一阵心里发毛,暗暗咬牙,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偏偏这个女子又是他最尊敬的师父! 琉璃这时却是放下了玉箸,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长久后才道,“规矩,是引导规范人行为之物,为了民与民之间能融洽相处的东西,人需要规矩,却不是为了叫规矩拘了自己的心。” 姬玉愣了一下,方明白她正在为他授课,立刻正身坐起,恭恭敬敬朝她施了一礼,“徒儿受教。” 琉璃旋即笑了起来,她早已知晓这个稚子非俗物,姬氏虽已落寞,可他骨子里仍遗留着姬氏人的聪慧,这些年她虽没有在他身旁教导,可该传达的功课却是一日未落,今日亦是有心考校他一番。 她垂眸正色地看向姬玉,眼中仍有一丝未退去的笑意,问道,“今日还看出了什么?” 姬玉略略敛容,答道,“徒儿知,夏桀大哥和法夏信服的并不是规矩,而是师父你。” 琉璃的面上这才真正地染上了一层悦色,双手托着这狭长的匣子,递到姬玉面前,轻声道,“打开看看。” 姬玉大喜,深觉这礼物得来不易,他眼含希冀地打开黑匣,只见匣中静静地躺着一件兵器,开盒时便有一道寒光流洒,兵器是以玄铁锁链相连的三节长棍,乌黑没有繁复的纹饰,却锃亮锃亮的,正是风清定乾棍。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正是因着这样尴尬的身份,导致他们家族绝不可以壮大,因为只需小小一点风声,就能叫他们覆灭,连命都没了。可也正是因着如此,他从小就练就了倔强坚韧的性子,但此时见到此物竟然眼眶有些发热。 “物归原主。”琉璃淡然道。 “师父?”姬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师父竟是要将此物赠予我?” 琉璃微微挑眉,“你有何异议?” 姬玉低下头,视线落在风清定乾棍相连的锁链上,面上带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沉重,低声道,“世人皆传,得此物者可得天下,师父就这么轻易地将这东西送了我吗?” 琉璃的目光顺着他低垂的头顶,落在盒中,这定乾棍虽然看上去有些笨钝的样子,却油然一股霸气横生,也难怪有那么多的人打这棍的主意。 轻易吗?当初那人将此棍送与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轻易啊,想到此处,不由得目光停滞,轻笑了一声,不在意地说道,“那如今此物已在你之手中,你可有得到天下的感觉?” 姬玉怔了一下,道,“当然没有。” 琉璃接过法夏递来的水漱了口,拿出锦帕擦拭了下嘴角,起身走到偏殿的窗前,看着殿外厚厚堆积的雪,口气清淡地说着,“天下可争可夺可谋,却没听过只是拿着件物什就会属于你的。” 姬玉听她如此说,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也就不再有所负担地拿出了盒中的定乾棍,抄手别在了后腰上,斗篷一遮,便看不见了。 他迈着步子走到琉璃身旁,微微仰首,眼中还带着些许懵懂,问,“师父要谋夺天下吗?” 琉璃低头,很是认真地看向他,反问道,“你要吗?” 姬玉瞳孔微微放大,然后低头细细思索起来,良久才又抬起头来,“徒儿不知,只是徒儿如今更该做好眼前的事,将师父所教授的知识尽数学透,兴许有朝一日,徒儿会再回答师父今日的问话。” 琉璃欣慰地点着头,如他这般身世的孩童,在这个年纪若没有将自己的位置摆正确,才会毁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三章:青楼 殿外已有宫侍前来铲雪,琉璃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撇开了,只说吩咐了一声,“备辇,去凝雪宫。” “是。”法夏应声朝殿外退了出去。 等到琉璃携姬玉走到殿门外时,屋檐上的冰柱已经断去,道路上的雪也已经铲净,轿辇一路畅通的到了凝雪宫。 候在殿门外的宫侍见是琉璃前来,不再扯开嗓子通禀,反而将她领到了暖阁前,恭敬的向紧闭的门内道,“族主,少族主与小主来了。” “嗯,请进来。”屋内传出一声喑哑的声音。 “少族主请,小主请。”宫侍把门打开。 琉璃踏进屋内,便感受到一股暖意袭面。 暖阁并不是特别大,是由大殿隔开而又相通连的小房间,里头设了炉可供取暖,琉璃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以前凝雪宫中是没有这一处屋子的。 连姬玉眸子里都添了抹诧异,以往他每每来此,都得披着厚厚的斗篷取暖,这里何时多了一间暖阁了? “坐吧。”未等他们开口问安,夏翾慈便头也不抬的说道。 琉璃依言在一侧的软垫上坐了下来,而姬玉自知身份有别,还是端正的行了一礼,“姬玉谢过族主。”这才坐在了琉璃身旁。 夏翾慈聚精会神地翻阅过奏章,暂时没有同他们说话的意思。 姬玉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睑正襟危坐,端的是教养良好。琉璃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小啜了一口,打量起屋内摆设,看了一圈,目光落到案上。 偌大的案前,一张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坐着身穿一袭绣着金凤的碧霞罗的族主,仍专注地批阅着案上的奏章,另一手却是紧紧撑在榻上。 琉璃眸中一紧,从方才略显虚弱的声音中她便听出,夏翾慈身子确实不如原来爽利了,竟是在兀自强撑。 她迟疑了不过一瞬,便出声唤道,“姥姥。” 夏翾慈同姬玉一齐惊异地抬头,前者是因为琉璃从不在她处理政事的时候出言打扰,后者则是被这一声称呼所惊。 “何事?”夏翾慈已经放下了笔,问道。 琉璃面无异色,只道,“姥姥若是信得过璃,近日便叫冬青将奏章送去凤雪宫处理,璃已请了沉鸢回族。”若说她方才还有一丝迟疑,说出这番话时却是没有半分犹豫了,都叫人不好意思怀疑她的用心。 夏翾慈面无表情,不知是悦还是不悦,毕竟这一番话说出,便像是琉璃要夺她的权一般。 姬玉虽说年幼,却是个极为通透的孩子,亦知此时他便做没有听到这些话的好。 夏翾慈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倒是真的将手中的奏章合了起来,再没看一眼,反而将身子放松了下来,倚靠在贵妃榻上,眼睛看向底下,和颜悦色道,“玉儿可是很久没有来凝雪宫了。” “族主政务繁忙,玉不敢前来相扰。”姬玉连忙收起神思,回道。 夏翾慈温和一笑,将目光在琉璃身上轻轻一扫,说,“是怕打扰,还是因你师父交待的功课太多了?” 姬玉眉梢一动,咧嘴笑了出来,虽没说话,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夏翾慈笑着说,“你师父幼时的功课可比你只多不少啊。” 姬玉侧过头看向琉璃,琉璃弯起唇角,柔和了眸色,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夏翾慈看了一眼大案上堆高的奏章,轻闭了下眼睛,片刻才转过头来,有些疲倦道,“早些回吧,稍后本族主命冬青领了奏章去凤雪宫。” “是。”琉璃携了姬玉走出了暖阁。 殿外的轿辇还停在雪地之中,屋外的飘雪已经停了,只是寒风依旧凛冽。 琉璃好整以暇地望着这天色,问姬玉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且被她带回苍雪之后便一直待在宫中,听闻可以出宫,心下就有些雀跃,“可以吗?” 琉璃将手拢进氅衣之内,微微点头,“自然。” 姬玉的眼睛登时亮起,忙问,“何时?” “此时。” 姬玉坐在马车之内,待出了宫门还有几分恍惚,似是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出来玩耍了,他紧了紧手中的手炉,凑近琉璃低声问道,“师父,族主将政务都分担于您了,您怎的还如此悠闲?” 琉璃严肃的思虑半晌,好像真的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不妥,作势便要返回的样子,将姬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郑重地说道,“你这是想要为我分担吗?” 姬玉忙笑呵呵地摆手称“不敢”,紧接着却听琉璃笑道,“我已经吩咐法夏去赋岚阁布置功课了,你便当与师父同甘共苦吧。” 姬玉几欲呕血,又听到琉璃隔着帘幕问前面赶车的忍冬,“到何处了?” “回少主,就快到瑰琼苑了。” 琉璃“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姬玉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瑰琼苑?”他立刻在脑中搜寻起来,虽然他没有踏出过雪宫一步,可雪城的舆图却是牢牢记进了他的脑中,然后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琉璃,惊呼道,“师父,您,您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琉璃面不改色,道,“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姬玉上下看着琉璃方才回凤雪宫换上的墨衣男装,心中不淡定地叫嚣着,难怪! “别以为我小就不知道,瑰琼苑是雪城内最大的一处烟花之地,您怎能带我去那样的地方,伤风败俗,有悖师德!”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忍冬下了车,对着马车躬身,“少主,瑰琼苑到了。” 琉璃应了一声,没有理会姬玉愤愤的表情,更没有给予他回应,旋即走下了马车。 姬玉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内顺着忍冬挑开的车帘向外望去,只见映入眼前的是挂着红锦轻纱的三层楼阁,门垛上高悬着巨大的烫金牌匾,匾额上是瑰琼苑三个大字。分明是风月场所,匾上的字却矫若惊龙,风流润骨,与此处格格不入。 姬玉看着匾额上的字,由衷的赞叹道,好字!随即依稀觉得这字迹似乎有些眼熟。 还没来得及探究,琉璃凉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若真不想下车,为师便让忍冬载着你绕雪城走一圈,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虽觉得进这种地方不好,可是又更想待在琉璃身边,迟疑了一下,还是弯身踩着脚踏下了车。在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琉璃身后的夏桀时,姬玉的面色更加古怪了。 苍雪中人比起其他地方的人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质朴,便是这样的风月场所,都处处透着风流雅致之意,却又不乏缠绵温柔之趣。 苑中厅堂极大,又布置志趣高雅,梁上,柱上,窗牖上处处雕花,顶上垂挂着数以百计盏琉璃灯,四周流光溢彩,如明珠玉落,美不胜收。 如今才是晨间,苑内便已坐了不少人,显然这瑰琼苑营生极好。 只是一眼,姬玉便将厅中的情形尽收眼底,方才还觉得愤然的眼中现出惊异的神色。 这似乎和书中所描述的太不相同,一个烟花之地怎会如此高雅? “哎哟,这么小便来逛青楼啊,古人说的没错,真是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哈哈哈——”不过质朴归质朴,无论何地总会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这不,立刻就有这样的人凑上前来。 “呸,”姬玉暗暗啐了一口,羞愤道,“白日宣淫,少侮辱圣人之言了。” “你说什么!”那人一听姬玉啐他,酒杯狠狠往桌上一掷,便站起身欲朝这边走来。 夏桀好看的眉微微拢起,冷着脸挡在那人面前,琉璃未曾理会,只携着姬玉的手往瑰琼苑的更深处走去。 待行至楼梯旁时,一名三十岁上下的貌美女子迎了上来,在看到琉璃的面容时,明显一怔,上前说话时的声音添了一分恭敬,“公子,暖阁已备好。” 琉璃点头,抬步朝楼上走去,无视二楼的成排成列的厢房,直直朝三楼而去。直至进了三楼最东面的一间奢华屋子内,只听苑中所有的喧嚣声,丝竹声尽数被摒除在外,安静得出奇。 琉璃往案台前一坐,案头的书文堆积如山,比之凝雪宫内夏翾慈案前的奏章还多出数倍,直接将她的身形隐在其中,她抬头看了一眼直直愣在屋中的姬玉,说,“为师先忙了,你自己找书册看吧。” 姬玉这才发现,暖阁虽不是特别大,里面却有数个书架,书架里都堆满了书,他不由讷讷地开口道,“师父不是来” 听到他欲言又止,琉璃一边批注着手上的书文,一边问,“来什么?” 姬玉突然想起他居然误会了,而且刚刚脑子里还想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时涨红了脸立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琉璃将批阅好后的文书放在另一边,见他还杵在原地,便停下了笔,开始淳淳教诲起来,“很多事情都不是如你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透过表象看本质,先观人,再观心。你已经读了不少书了,可为师绝不是为了叫你读死书的,今日的种种便当是我亲自为你授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四章:乐意 姬玉神情一凛,深深一揖到底,“徒儿受教。” 他仔细的回想着琉璃偶尔的点拨,发现总能够与自己平日所学的东西相辅相成,只要他学会如何融会贯通,便能起到极大的效益。 琉璃没有再接话,复又低头看起案上的文书来,“南夜内阁协办大学士病重,君主欲调任燕绥入阁杜逾明破获一桩内宫奇案,已升任刑部侍郎一职云幼清未入礼部,直升翰林院掌院学士。” 琉璃瞥了一眼,平静地拿起下一份,“番月君主年迈体弱,欲禅位于三皇子明哲月,三皇子屡屡推辞不受,最终言观尽番月明秀山水,归来后再言此事。” 她面上神思不变,将其搁下继续拿起下一张,“连塞太子傲靳正室空悬,连娶朝中一文一武两家高官嫡女为己侧室。” 如此反复翻阅,搁下,一个时辰后,方才右侧堆起的高高一摞文书全被放置到了一边,饶是速度再快,左侧还剩着一摞没批阅的。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日中午时用膳时分,不过没有琉璃的命令,谁都不敢过来打扰。 直到,忽然响起“咕”的一声。 琉璃把手上的文书看完,然后合起丢在桌上,终于将头从堆山一般的书文中抬了起来,看向出声打扰的源头——姬玉的肚子,笑问,“什么时辰了?饿了?” 姬玉捧着手上的书,绷着脸想说不饿,结果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终是点了点头,“嗯,已经午时了。” 琉璃侧过头对着一直帮她收拾书文的夏桀道,“阿桀,让人准备午膳,照常。” 姬玉一听,抱着书神秘兮兮地凑近琉璃,“师父,您常来这里吗?等等,”他一停顿,似有所悟地说道,“这瑰琼苑该不会就是师父开的吧?” 姬玉已经开始学会从琉璃的话语与举动中进行猜测分析,也算通透。 琉璃看着他道,“孺子可教也。” “可是师父开什么不好,茶馆,酒楼,书斋都可,为什么要开一家,一家青楼啊?”姬玉对此表示很不能理解。 琉璃严肃的思虑半晌,才郑重的吐出三个字,“我乐意。” 随后,婢女便端了三张小桌进来,桌上摆着一碗麒麟面和几样小菜,三人各自坐到位置上用饭。 平日在苍雪很少看到琉璃用餐这么不讲究,姬玉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稀疏平常的模样,才发现自己对这位师父竟有很多地方都不了解。 “吃吧,一会儿还需要处理这些。”琉璃用下巴指了指书案上高高堆起的一摞书文。 姬玉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面,点点头。 外面冰天雪地的,一碗热汤面下肚,浑身暖洋洋的,格外舒服。饭后,琉璃便又坐回了椅子上继续处理文书。 接下来的一本本,都是苍雪本族之事,事无巨细,全部需要向上奏本,诸如税本一类这些需要提笔批注的地方越发多起来。 “寅月上浣之三日,便是浣春之日,今岁浣春可需由少族主亲自主持?”琉璃捏着手上这份奏章停顿了片刻,真是好些年没有主持浣春仪式了,她提笔落下一个字,“可。” 书案上的文书厚厚一摞,已经只剩下了几张,琉璃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凑在书架前看的聚精会神的姬玉,微微一笑。 姬玉如有所感一般转过头来,见琉璃在看他,忙道,“师父都处理好了吗?” 她没理他,慢悠悠翻过一页纸。 姬玉这时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说,“师父,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琉璃又慢悠悠翻过一页文书。 姬玉皱着一张小脸道,“我们不是出宫玩耍的吗,为何我又看了一日的书?” “为师何时说过是出来玩耍的?”琉璃把文书最后一页看完,终于从书案后站起了身,神情淡淡地走到他面前,以手指着散乱在他脚边的书籍,道,“全都归到原位,走了。” 姬玉低头望了眼被丢了一地的书怔了怔,他什么时候取了这么多册书出来的,都怪这里藏了太多孤本了,他都看着迷了,继而抬头看了一眼书架,瞬间头大如斗,他完全没注意刚刚放书的位置。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夏桀上前取走他手中的以及地上的书,将之全部抚平放入了书架,每一本都放置的丝毫未错。 姬玉忍不住多看了夏桀两眼,余光瞥见琉璃已经举步走出了暖阁,才急忙跟上。 他跟着琉璃上车,马车一路奔驰,琉璃只沉默着,也不说话,随着车外的人声渐渐转弱,姬玉才硬着头皮问道,“师父,我们这就回宫啦?” 琉璃一副根本不想说话的神情,良久才随口道,“既然这么好奇,何不自己掀开车窗帘看一眼?” 姬玉面上一喜,马上扭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将脑袋凑了上去,首先便是一股寒风噌的一下钻入了他的脖子,冷的他一哆嗦。 琉璃也没看他,只是说了一句,“把斗篷和皮毛都围好,我们马上便下车了。” 姬玉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的景致,便被冷的缩了回来,忙听话地穿戴起来,琉璃已经率先下了车。 车外不远处是一个小湖,只是如今里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湖边的草木上也结着一层白霜,远远望去如剔透而柔和的光折射而来,好似这些花草树木在冰层之下还鲜活着。 湖水的源头是一处溪流,细水还保持着流动的状态便被冻住了,像是一处会动的冰柱,又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奔流起来。 姬玉下车,便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看见琉璃静静地站在冰湖前,上前笑问道,“老师,这是哪里?” 琉璃回头,眼中微含异色,“你竟真的一次也未出过宫?” 姬玉顿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但仍是点点头,道,“不曾。” “苍雪有一极重要的日子名为浣春,你可知?”琉璃沿着湖边向前走去。 “知道,每一年这一日族主都会派人问我要不要去观礼,我想着应当与祭祀一般无二,还不如多看点书,我便拒绝了。”姬玉回道。 琉璃依旧朝前走着,没有回应他的话,道,“浣春之礼就是在此处举行,所有雪城的百姓皆可前来观礼。” 姬玉疑惑道,“师父,究竟何为浣春啊?” “浣春啊”琉璃的目光缓缓从湖上收回,低头看着他,“等那日你亲自来看过了便知。” “好吧。”姬玉难得出一次宫,自然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踩着湖面厚厚的冰层撒欢似的跑了起来。 等回了宫,法夏早安顿好一切,茶水点心齐全,薄荷香片袅袅自炉中升起,殿中四角的银骨碳燃得整座大殿都泛着暖意。 琉璃在法夏捧上的金盆中净了手,又接过递上的细绸巾擦拭着,动作缓慢而优雅。 姬玉还意犹未尽地待在凤雪宫里,窝在檀木软榻之上,不时问琉璃一句,“师父,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出宫啊?” “下次?”琉璃将巾帕交到法夏手中,端了一碗姜汤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被冷风吹的红扑扑的脸蛋,将姜汤递了过去,“是我,不是我们。” 姬玉接过碗,刚喝了一小口,顿时苦下脸来,“师父” “还不回赋岚阁?你今日的功课做了吗?”琉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 姬玉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她,他一整天都与她在一处,此时居然问他功课做了没! 他恨恨地喝下姜汤,口中嘀咕着,“残暴不仁,毫无人性。” 言罢,抬腿跑了出去。 看着他逃得极快的脚步,琉璃吩咐道,“法夏,让他坐我的轿辇回阁,这孩子今日已经吹了不少风了,免得受了风寒。” “是。” 琉璃摇了摇头,走到桌前,这才拿起另一只碗,仰头将碗中的姜汤饮尽。 不一会儿,法夏传完话回来,“小主已经坐了轿辇回去。” 琉璃点头,走到桌前将面前的茶碟翻开,坐下没有说话,茶水迷蒙飘起的热气让她卓绝无双的面容蒙上一层飘渺的迷离,如隔雾看花,氤氲渲染着一种朦胧颜色。 法夏立在她身后,试探地问了一句,“少主,您明明十分关心小主,为何在他面前总是装作这么严厉的样子呢?” 琉璃嫌热气过甚,又将茶碟盖起,面无表情地说道,“玉不琢,不成器。”说完,她显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她道,“去传半夏进来。” “是。”法夏应声出去。 琉璃缓缓端起茶盏,掀盖抿了一口。见半夏进屋,抬手止了她行礼的动作,直接问,“沉鸢到哪了?” “回少主,沉鸢大人本就在南夜境内,应当不日便能回族中了。”半夏回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 “嗯,记得唤了人去迎接他回族,他素来喜欢华丽的东西,排场弄得大些也无所谓。”琉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碟,说着。 半夏他们向来对琉璃的话言听计从,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是,属下定当安排妥当。” 望着半夏走远的背影,琉璃的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呈现,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五章:排场 三日后,苍雪外境,一拢张扬的红衣,一匹名为神风的骏马,一人一骑,朝着最神秘的氏族之地前行。 在断崖前,沉鸢忽的勒住马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这里凉飕飕的。 他哂笑,苍雪中人怎会言冷,一甩袖,纵马跃下。 沉鸢刚踏进云雾最浓厚的地方,也就是苍雪与外境的接壤之处,一阵悦耳的丝竹之音飘散了过来,随后乐音渐渐清明,绵绵缕缕,不绝于耳。 浓雾中,映出数列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少女们宽大的袖袍迎风飒飒,一个个皆手捧乐器,往他跟前走近。 乐声停在间奏之际,“恭迎沉鸢大人。”众人皆弯腰拘礼。 沉鸢轻抿着他那不点而朱的薄唇,兜帽之下一双桃花眼难得犀利了几分,眼波流转,轻挑地落在众少女身着的鹅黄衣裳之上,却是连她们的面容都未细看,懒懒地说道,“我又非你等宫中少族主,何需如此阵仗前来相迎。” 此时,当先那名少女将手中玉笛递给旁人,低垂着头走出了列,轻声软语道,“我等奉少族主之命在此恭候大人回族。” 语毕抬首,一张秀靥香娇玉嫩,眉如柳,春水含眸,一张朱红樱桃小口,比之春绽桃花还娇嫩几分,美,真美! 可沉鸢见之,却是将眉峰深深蹙起,声音凉凉,“忍冬?果真是你,终于舍得露出本貌了?你今日何不扮作老叟之相前来相迎好了。” 忍冬执起宽袖轻掩半面,莹莹而笑,“大人真爱说笑,人手不足,今日少主才遣了属下前来凑数的。”一举手一低头间,真是将娇柔少女之态表露得十足。 沉鸢一蹬马,驱着神风向前走了几步,目光一一从她们手中的乐器打量过去,邪邪勾起嘴角,“凤雪宫能人辈出,还会人手不足?”红衣掠过,竟是任你娇美柔香,都不及他魅惑妖娆一分。 忍冬没有接他的话,侧过身,不动声色地伸手一转,示意众人跟上,口中接着笑道,“少主已久候多时,大人请。” “请”字一音刚落,眼前已是天光大亮,雪城堆砌得高大巍峨的城楼直直映入眼帘,灰白色的巨大石块每一块都经过细致的雕琢,厚重而古朴,两侧城墙宛若被人居中劈开一道山门,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吁——”沉鸢紧紧拉住手中缰绳,制止了神风前进的脚步,眸中暗流涌动,暗道一声,不好!为何将外境之门开在雪城城外,璃儿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雪城的主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很快便积了一层薄薄细雪,两侧挤满了穿着质朴丝织的雪城百姓,探头探脑在等待着什么,人群也不疯狂推拥,极为有序,只是一个个伸长着脖子。 苍雪没有男女大防,对于女子的管制更算不上严苛,平常女子会跟随父母或夫君出来看热闹,而一些贵族女子则覆面出门,或坐于马车之内,或坐在酒楼茶肆的楼阁上,语笑嫣然,一派闲适,均期待地看着城门的方向。 “来了,来了,我听见马蹄声了。” “沉鸢大人回来了!” 雪城中的男女老少,尤其是女子,纷纷探出头,推开窗户往前看去,都想一睹这个不知因何原由与少族主解除婚约,苍雪古来血统最纯正一族的贵族公子沉鸢之容貌。 对于这个医毒双绝的贵族公子的绝好相貌,苍雪中人早有耳闻,毕竟不同于少族主的尊贵神秘,作为贵族,虽也是难得一见,但总是有机会得见的,比如此时。 马蹄声渐近。 迎面而来的是两列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宫中少女,各个纤腰微步,轻纱皓腕。手中口中丝竹弦乐,馀音袅袅。却又神情肃穆,只专注于手中乐器,目无旁物,直视前方。 女孩们越发焦急地向后张望起来,这时,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快看!后面骑着骏马的便是沉鸢大人了吧?” “一定是!这红衣又有谁穿的出大人的风采!” “太美了吧!” 议论纷纷中,一匹高大矫健的黑马随在后头缓步而来,黑马踢踏着马蹄,似是不耐人群拥挤,重重打了个响鼻。 而黑马之上坐着一个修长挑达的身影,穿着胭脂色滚金边穿花绫缎,戴着连袍的挡风雪兜帽,一如既往地将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散漫的模样却愈显风姿。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下一刻,喧闹气氛更加炽烈。 站在楼阁之上,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只是兴奋地接头交耳,可雪天阴沉,又有兜帽遮盖,其实谁也没有看清沉鸢的模样,心里有些焦急起来。 几名胆大的女子,或是抽出袖间的丝帕,或是悄悄解下腰间的长穗宫绦,或是取出随身携带的香囊,面带羞怯地朝路中间掷去,恰恰对准了沉鸢的方向。 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染着熏香的女子之物,沉鸢深拧的眉头高高拢起,兜帽之下的那张向来带着调笑之意的脸几近扭曲,紧咬着牙,恨恨挤出两个字,“夏璃!” 所有人都不禁有些失望,姑娘们都已是这样主动,都引不得他抬一抬头。 就在这时,马上之人猝不及防地掠空而起,一个漂亮的腾空,红衣流泻之间,那人已跃过涌涌人头,划过空中,只剩下寂寂长空之下,一个远远的红点。 而黑马之上只留了一件连帽的大红宽袍,方才还走得极慢的骏马忽然间奔腾而起,朝着它主人的方向追去。 马蹄声远去。 众人都颓然地低下头去,懊恼自己为何错过了如此绝好的机会。而人群之中不乏眼尖之人,确是有那么几人看清了沉鸢舍去宽袍之时,陡然露出的容颜。 不论是否看清,原本绷紧了神经的百姓们都仍是长出一口气,泡上两壶茶,各自窃窃私语起来。 如何形容这一张脸? 这便成了雪城百姓近期茶余饭后之时的谈资了。 羞涩者有之,惊叹者有之,夸大者有之。 “这样出身高贵,姿容出色的好男儿,只恨老天没将我生于贵族啊,今生怕是无缘了!” “省省吧你,你就是生在贵族,看到你这张脸,人家沉鸢大人也不愿娶你!” “沉鸢大人才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少族主的容颜不也被传得神乎其神吗?大人还不是与之解除了婚约?” “少族主” 凤雪宫前,法夏立于宫门之外,侍礼相迎。 沉鸢一看到凤雪宫三个大字,方才还有些收敛的冰冷气息便怒不可遏地释放了出来,深邃不见底的一双桃花眼正射着凛冽的刀锋,直直朝法夏而去。 法夏仍是维持着原样,似是一点不惧,施了一礼,“见过沉鸢大人。” 沉鸢扯了扯嘴角,琉璃身边的人真是被她得越发不讨人喜欢了,“你家少主呢?” 法夏转身推开凤雪宫高大的殿门,道,“少主正在殿内相候,大人请。” 沉鸢没忍住皱起的眉头,如今听到这个“请”字,他就不由一怵。可仍是踏过跟前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室外雪天阴沉,光线不佳,殿中却因宝顶上悬着的那颗巨大夜明珠而十分亮堂。 沉鸢一眼便看见殿中席上,厚厚的皮毛软垫,一袭珍珠白织锦罗裙的少女垂眸看着桌上的书册,修长的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暖炉,墨发披散,淡漠的侧脸在夜明珠的荧光之下显得神圣不容亵渎。 看到如此静好的一幕,方才还气急的沉鸢瞬间没了脾气,想了想便不打算与她计较了。 不过某位毫无自觉的少族主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此揭过,她慢悠悠地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问道,“回来了,本少主的安排是否称心?” 沉鸢隐在袖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起,什么静好的画面,都是他的错觉!只觉牙根一阵疼痛,他知道,他一定是上火了。 琉璃随手将书合起,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掂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这么感动,既然称心,那现在便随本少主去凝雪宫吧。” 他定定的看着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抽搐了,才咬着牙道,“我心绪不佳,今日不宜看诊。” 琉璃侧目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那淡然的口气中无形透出一股威压,“是吗?别以为我不知你因何而来,我借你一个归来苍雪的借口,天时,地利,你若想要人和,”她幽幽一笑,分明是顶好看的,却不由得让人头皮发麻,“便赶紧让心绪愉悦起来。” 沉鸢心中一惊,她不仅时时掌握着他的行踪,便是连这他从来不曾与人开过口的秘密她都知晓。他微微转过眼睛,一眼望进她长睫下那双洞彻人心的双眸之上,荧光微弱,在她的眼睫上滑过,清透明净。 他忽而粲然一笑,何必如此纠结,无论什么事情,被眼前这个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少女知晓又有何妨,他转身与她并肩而行,口中低低吐出三个字,“臭丫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六章:悔婚 凝雪宫里伺候的人都手足无措地站在殿门外听差,除了夏翾慈看作心腹的几人之外,其余一群人都挤在外面,谁也不敢进去,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琉璃与沉鸢从轿辇上下来,一步步走上高阶。 众人看见是她来了,都松了一口气,再看见她身旁的沉鸢时,眼中更是掠过惊喜之色,赶紧上前行礼。 琉璃看着殿前脸色慌张的一群人,脸色微沉,“都围在此处做什么?不用做事了吗?” 当中走出一人,看宫饰,应当是这一群人里头职位最高的,他低着头回道,“方才族主忽然在殿中晕厥了过去。” 琉璃微微凝眉,却是不再追问,与沉鸢一起朝内走了进去。从凝雪宫的殿门而入,直到夏翾慈的寝宫走了很长一段路。 寝宫内本就视线不佳,如今又将绣锦珠绫帘子垂放了下来,使得屋中越发昏暗。 琉璃一踏进屋中,便显得有些不悦,随手指了屋中的宫婢道,“掌灯。” 那宫婢在她幽静的眼眸之下,不敢有半分怠慢,急忙将寝宫中各处的宫灯都点亮了起来。 在这明暗交接之间,她看见夏翾慈倚靠在榻上,满头白发披散了开来,就如她身上所着的珠白罗裙一样流泻在榻上,向来强硬且精神的脸上浮现着虚弱的病态,分明昨日还好好的。 静立在榻前的冬青看见她与沉鸢,眼中不由一亮,立刻走了过来见礼,“少族主,沉鸢大人。” 琉璃摆摆手,对沉鸢一点头。 沉鸢会意,走上前去,宫婢极有眼色地搬了一个圆凳放置在榻前,又小心翼翼地将夏翾慈的手从被衾中取出。 他坐下后,先是看了看夏翾慈的面色,继而伸手探向她的脉搏。 不过在他的手刚触上她的脉时,夏翾慈眼睑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坐到跟前的沉鸢,她没有丝毫觉得意外,只淡淡说,“你回来了。” “是。”沉鸢口中一边应着,实则是全神贯注地探着脉象。 半晌后,见他收回了手,夏翾慈直接问道,“如何?” “想来族主是长期心情不畅啊,我开些药辅之,也不会有大碍,不过您最终的症结仍然在心,最忌多思多虑。”即使是沉鸢,说的话也与宫中医官别无二致。 琉璃眸中一动,平静地上前,不赞同地看向夏翾慈,道,“姥姥若是身体不适,应当最先传唤了医官过来才是。”从她进屋起看着那个情形就知道,若不是夏翾慈有所吩咐,宫侍怎可能敢不传医官过来。 沉鸢在听到琉璃叫夏翾慈姥姥时,与姬玉一样的反应,都是眸中惊异地看向她,不过他并未在此纠结。 “都说了是小毛病,哪里需要你亲自回来一趟?”夏翾慈将两手交叠在被衾之上,平常的话语生生说出几分嘲讽的意味,显然还在不满他当年提出与琉璃解除婚约一事。 沉鸢神色不变,像是没有听出她口中的嘲讽,单手支在膝上,微微一笑,“族主之事,便没有小事。” 琉璃知道,夏翾慈如今只要看到沉鸢这张脸便忍不住想起这桩事,可对她而言,过去之事便已是过去了,亦没有必要再提。 遂,她道,“姥姥,我带沉鸢下去给您写方子。” 夏翾慈有些不耐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道,“去吧,我也乏了。” 走出凝雪宫后,琉璃命轿辇先走,然后与沉鸢二人慢悠悠地在薄雪轻堆的宫道上往回走。 “说吧。”琉璃将手拢进鹤氅之内,淡淡开口。 沉鸢低头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道,“说什么?” 琉璃朝着空中轻哈了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随着哈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消失,她静静地没说话,显然是在等他开口。 沉鸢无奈地一挥衣袖,“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刚刚说的心病确实是最关键的地方,族主身上的这些病症若是放到年轻人身上,确是小病,可是族主毕竟已上年纪,如今也只能以药养病,你让凝雪宫的宫侍都仔细伺候就好。” 琉璃慢慢向前走着,低声回道,“嗯,知道了。” 沉鸢紧跟上她的脚步,斜睨着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族主还没有为当年的事释怀。” 当年,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琉璃记忆极好,现在想起来也极为清晰。 苍雪一直以来,每一代的少族主都会选择与贵族之间联姻,这是为了保证苍雪纯正血统的延续。 那时候,沉鸢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了他就是这一代与琉璃联姻之人,不管不顾地拉着琉璃就去了凝雪宫寻夏翾慈。 “族主,沉鸢请求解除与少族主的婚约。” 琉璃袖手立在一侧,看着他跪在夏翾慈面前,用着从来不曾有过的严肃语气,说要解除与她的婚约,那一年,她十岁。 夏翾慈对沉鸢一直以来都比较温和,那一日却是发了极大的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沉鸢知道,沉鸢从来都只是将少族主当作妹妹,哥哥怎可能娶自己的妹妹为妻?” 琉璃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他的义正言辞,却轻易看出了他在说谎,既然连她都能看出,又何况夏翾慈。 果然,“荒谬,你以为婚姻大事只是儿戏吗?这样轻率的说辞你还是留着说给你的父兄听吧。婚约早在少族主回族时便已定下,岂是你说解除便能解除的!” 沉鸢仍不死心,他转头看向琉璃,急切地问道,“璃儿你说,难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琉璃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沉鸢平日虽然散漫无状,却极有自己的小聪明,这样慌乱且行事没有对策的沉鸢,她不喜,所以她也没有说话。 在触到琉璃面无表情的脸庞时,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些举动是不是伤害到她了,可如今话已然说出了口,覆水难收,倒不如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再开口时,语气便镇定了不少,“族主,沉鸢不愿被困在这十丈方圆之内,若是您不肯答应,我也只好回家中自请脱离家谱,离开苍雪,若没有了这层身份,您便也不好强求于我了吧。” 这一番话不仅没有起到效果,反而徒添了夏翾慈心中的怒火,因为数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人便是夏晴,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次见到沉鸢,仍会对当年一事耿耿于怀。 “混账!本族主当初就不该批准你父亲将你送去冬荣谷求学一事,反而野了你的性子!”夏翾慈一掌拍在案台之上,手指直直地指向沉鸢,怒极,“你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威胁本族主,便能如了你的意吗?给我滚下去!” 沉鸢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夏翾慈,最终隐忍地叩首,“沉鸢告退。” 琉璃记得很清楚,她望着沉鸢离去的背影,平日里如初绽的玫瑰般鲜艳的红衣,那日尽显颓然,反倒像是风雨侵袭过后,颓败枯落的海棠。 她向夏翾慈请示告退,吩咐了宫婢照顾好她,随着沉鸢的脚步快步走出了宫殿。 女孩小小的绣鞋脚尖和少年烟霞缎黑底的靴子一步一步地错开了原本并行的道路,在光影里交织成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 琉璃如今日一般,挥退了轿辇,踩着步子追上沉鸢,冷冷地看着他,道,“日后再碰到什么问题都记得先与我商量,不要再做此等愚蠢之事。” 沉鸢的目光落在她高昂的面容上,大约是第一次从这张稚嫩的脸上看到冰冷而轻蔑的神情,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想解除婚约是吗?” 听到琉璃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语,他想起了方才自己不顾她的感受,像个傻子一样冲动地拉着她到夏翾慈面前,说出那番自私的话,心中自觉十分内疚,“璃儿” 琉璃还没等他说完,立刻接口,“我可以帮你。” 沉鸢目瞪口呆地看向她,他以为她会怒斥他,会决定再也不理他,他想过很多她可能会有的反应,却没想过她会帮他! “你” 他表情讷讷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不过,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再次被琉璃打断了,她说,“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沉鸢脱口问道,这一整日连续不断的惊吓,都叫他忘了,眼前的女孩还不过只有十岁之龄,可他却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她身上,并毫不迟疑地相信着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能做到,这样的信服,他当时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尽你所长。” 她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双通透的眼睛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温度,却清亮得夺人魂魄,她冷声道,“我知道,你解除婚约不是因为讨厌我,你只是不想被困在这苍雪之中。从今以后,天地广阔,任你遨游,我绝不干涉,但是,你的一身所长必须为我所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七章:浣春 回想当年之事,只恨当初年少,一心想逃出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琉璃说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下来,现在想想,什么互惠互利,这与解不解除婚约有什么区别。 沉鸢哂笑,也不知她当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轻易解决了这件事,说实话,还是很感激她的出手,至少如今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会插手过问他的事,来去自由。 他笑了笑,眉目间在笑意盈盈中又泛起了潋滟温柔,“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我们没有解除婚约,你如今就会如约嫁给我吗?” 琉璃没有半点犹豫,干净利落地说道,“人生,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还真是她的作风,沉鸢步伐散漫地走在她身侧,神态悠闲地问道,“那梁墨萧呢?” 琉璃脚下一顿,转过头看他,那张淡然不变的面容上凝了一丝疑惑,“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沉鸢扬起手臂,将之交叠在脑后,不徐不疾地说道,“你我之间只是婚约,尚可解除,可你与他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人抬的花轿迎进了王府的,这比桃花债你准备怎么算?” 十六人抬? 桃花债? 琉璃凉凉地觑了他一眼,“本少主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你还在锦耀替凌圣哲续命吧?居然还有闲心关心这些?” 沉鸢笑嘻嘻地说着,“锦耀宫里那些人,各个都无聊至极,我要是不自己去寻些热闹看,还不得闷死。” 琉璃摇了摇头,不在意地说道。“这场婚事对他而言只是梁承赋予他的耻辱,没有了梁承,你以为他会当真吗?” “他娶的若是别人我确实不敢作保,但是有一日他要是知道了他的王妃就是你,你觉得他还会不当真吗?”沉鸢的双唇已经微微扬起,分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琉璃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徐徐说,“我只说要助他谋夺天下,可没说要将自己也搭进去,天下若都尽归己手了,留着我还有何用?何况,坐拥天下之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可能还来纠缠我。” 沉鸢听她如此说,明媚的眸中划过一道绮丽的光泽,却是不再开口。 琉璃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平静地说起别的事,“你要的东西,那日我会给你取来。” 寅月上浣之三日,苍雪浣春礼。 法夏携了凤雪宫中数名宫婢走进琉璃的寝宫,每一个宫婢手中都端着一方玉盘,盘上放着颜色各异的繁丽正装,以及精巧华贵的各色首饰。 “少主,这些都是今岁初阳里新做的衣饰,您看今日要着哪一件?”法夏将衣服一件件地从玉盘中拿起摊开给她过目。 琉璃看了一会儿,问道,“法夏,本少主回族时交给你的那个布包你可还记得?” “记得,属下将之收起来了。” “去取来,布包里有一件衣服,今日便着那件。”既然答应过那个人,说会穿这件衣服的,如今在苍雪浣春礼上,穿着她亲手做的衣裳,也算圆了她的愿了。 法夏立刻放下手中的衣服,回,“是。” 还未等法夏回来,寝宫里反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间杂着飘进一缕格外浓重的药味。 “来,把这药喝了。”沉鸢捧着一只莲花纹的亮面银盅,盅内盛着满满一斛黑乎乎的药汤,比以往任意一次的药汤都刺鼻难闻。 琉璃扫了一眼难得面色正经的沉鸢,腹诽道,不知道你越是一本正经反而显得越可疑吗? “故意整我呢吧?”琉璃嘴上虽这么说着,手中已经接过药碗,慢条斯理地将盅内的药汁饮尽,回味着舌尖的味道,果然够难吃,可那模样却仿佛在品什么好茶。 沉鸢本想在旁边看笑话,见此,也就见好就收,他说,“这可是我特意为你调配的药,你知道自己的体质,今日主持浣春礼,我需提前做好预防你感染风寒的准备。” 琉璃微微一笑,“谢了。” 常言道,苍雪之雪,终日不化,苍雪之冰,常年不融。在这个极北极寒之地,人们不知何为冰雪消融,不知何为春去夏来,他们拥有的只有冬日。 所以浣春之日,对于苍雪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因为只有在一日,他们才能感受到何为春回大地。 等到日出,天色渐亮,雪宫中数百名身穿飘羽白衣的妙龄少女,手执琉璃铃,已经围在了城中冰层深厚的那一处冰湖外圈。 城中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圈外早已围满了人,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个个仰头望着冰湖,再后面看不见的人,有些攀在树上,有些坐在屋檐角上争睹,各自议论纷纷。 “据说今年主持浣春礼的是我们少族主。” “少族主?那可是位比族主还神秘的人物。” “是啊,我听说少族主长得很美,堪比天人。” 无论在何处,人们都有一颗喜欢探听神秘之事的心,兴致已被勾起,喧闹声也就愈加嘈杂起来。 “有多美?比沉鸢大人还美吗?” “那能一样吗?沉鸢大人是男人,少族主是女人!” “你们现在说再多也没用,这不一会儿就能见到真容了吗?” “哈哈哈,你以为等会儿可以见到少族主的容貌?简直异想天开!少族主虽然身居高位,但仍是一名还未许嫁的姑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露出面容。” 在这鼎沸的人声中,白衣少女们开始轻轻摇起手中之铃,每一声脆响都声音微弱,却神奇得令在场众人安静了下来,铃声好似能净化心灵的谒语,令人心生宁静。 城中干净的石板路上铺设的绒毯一直铺到宫门口,一顶华美的轿辇由远及近,辇车中一道青翠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所有人都屏息相待,只等一睹这后继之人的风采。 轿辇落在冰湖的不远处,白纱轻动,一袭碧绿的翠烟衫跃然眼前,翠水薄烟纱,水雾绿草裙,在这天寒地冻的冰雪之间,好似嗅到了一丝初春的气息。 琉璃走下了轿辇,湖边手执琉璃铃的少女们均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这名绿衣少女身上,头饰简洁,三千鸦青丝仅簪了一支阴沉乌木,面上覆了一层薄纱,却凸显了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比湖面清水结成的冰还剔透,莹然生辉。 她向前迈了一步,“叮铃”一声响动,在这寂寂长空中清脆悦耳。 人群中有小小骚动,不由自主地将眸子往湖边的白衣少女们身上掠去,看看到底是谁没拿稳手中的琉璃铃。 紧接着,又是“叮铃”一声,随着琉璃的走动,铃声越发紧密起来,这时人们才发现琉璃的脚踝上各戴着两只串着金铃的镯子,而她正赤足走在绒毯之上。 眉弯如月,眼若寒星,身姿纤细,孤清冷列如与世隔绝,飘渺绚烂如天边烟火,这样的风姿,无可匹敌。 在万人注目之下,琉璃走到冰湖前,取过身边人递上的绿竹短笛,置于唇边,悠悠笛音缓缓扬起,清亮悠远,婉转低吟,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宛若天籁。 玉足纤纤,无声地抬起置于冰湖之上,冰之寒冽随着脚心传至四肢百骸,竟是通体舒畅。 就在她的脚踩上冰面之时,原本厚得都能在上面跑马安车的冰层,忽然出现一道裂痕,她恍若无觉地继续向前走着,每走过一尺,冰裂一寸。 与沉鸢同在湖边观礼的姬玉,见此不由低呼,“师父不是惧冷吗?” “谁与你说璃儿惧冷?”沉鸢随口答道。 姬玉看着琉璃赤足踏在冰面上,不由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说,“那师父不是一直与我一样穿的厚厚的吗?” 沉鸢笑着回道,“她惧热得很,只是体质上稍有些不同,仍然会受冻患上风寒,所以我才让她裹得厚些。” 他的话音落下,笛音渐渐高起,跌宕柔转,不绝如缕,湖面也在这时忽然缭绕起阵阵烟雾,绿影朦胧,一阵风卷过,天空薄云乍开,日光自空中洒下,浩淼烟波散尽,方才还深厚的冰层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水面粼粼,波光灿烂,灼然熠熠。 琉璃正手执着竹笛,长身立于湖心的圆台之上,裙身与圆台上的绿草芳樱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湖边所有冰封的草木皆化水消融,柳枝轻摇,红花微绽,湖水的源头处奔腾汩汩流泻,所有的一切都像重新活了过来。 姬玉呆立在长空之下,怔怔地看着她指尖在短笛上跳动,低低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的,这冰湖前些日子我还在上面跑过跳过,冰可厚的很,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此礼为何称为浣春吗?”沉鸢靠在树木枝干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才徐徐说,“浣春实为唤春。” “沉鸢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姬玉满眼的震惊。 沉鸢懒懒一笑,“苍雪为何在世人眼中神秘而又神奇,是因为这里,包括这里的人,很多事情根本无法解释,所以我也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八章:家主 “拜谢少族主恩赐。(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四面八方的人群如潮水般起伏,均朝着正中那道如青竹般挺秀的人儿叩拜下去,在这样不见春日的地方得见春色,不是恩赐又是什么。 姬玉悄悄地问道,“师父不会武功啊,这等会儿难道还要让夏桀大哥去湖心将师父带出来不成?” 沉鸢远远望着这一热闹场景,口唇微动,以只有姬玉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回道,“你难道以为此处便从此绿柳长青了不成?” “哦,那这样的情景能维持多久?” 沉鸢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的问话,“乐音落下。” “莫非这其中的奥妙就在笛音之中?”姬玉惊奇地问道,显然对这在自己所学知识范畴之外的东西极为感兴趣。 “是,也不全是,总之只有苍雪每一代的后继人才有这样的能力,不然为何被称为神族呢。”沉鸢亦难得耐心地为其解惑,毕竟这些问题算什么,总好过跟前这个孩子幼时问他,“你叫沉鸢?是沉冤得雪的沉冤吗?”,要来的好回答的多了! 姬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笛音渐渐舒缓变小,婉转落下,只剩下余音还在众人耳边回响。 须臾间,湖面的水纹以眼睛可见的速度缓缓结为冰层,耳边甚至还能听见湖水迅速结成冰的声音,柳条还摇着风起的弧度便停歇了下来,红花艳艳,停留在最美的时刻,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白日梦境。 琉璃踩着再次恢复了厚冰结成的湖面,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将短笛递给候在湖边之人,眸光淡然地走回了轿辇之中,至于其他该说的场面话便交给了宫中女官去执行。 轿辇行的缓慢,等她回到凤雪宫时,沉鸢与姬玉已经坐在偏殿内喝茶用点心了。 琉璃挥手命人都退下,这从袖中取出一小撮绿草,递给沉鸢,“你要的东西。” 沉鸢伸手接过,这分明就是刚刚湖水破冰消融后,湖心圆台上抽生的绿草,他邪魅一笑,“我都没有瞧见你何时下的手,”说着摇了摇手中的东西,道,“谢了。” “这药草的罕见程度,你也知道,可别暴殄天物了。” 见琉璃坐了下来,姬玉极有眼色地上前为她斟了一本茶水,“师父,请用茶。”眼珠子却是滴溜溜地在沉鸢手上打转。 沉鸢不知从何处取了个锦囊出来,将药草放了进去,妥善地收在腰间,道,“我像是那种人吗?” “不像。”琉璃接过茶杯,随口接了一句,在余光瞥见他不由自主地露出满意的神情时,才淡淡地道了一句,“你根本就是那种人。” 姬玉见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聊着天,眨巴着他晶亮的眼睛,问道,“师父,您给沉鸢大哥的是什么东西啊?” 沉鸢如无骨般地侧卧在圈椅上,对着姬玉招了招手,“玉儿,你过来。” 看着姬玉听话地走到沉鸢身旁,琉璃执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掩去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沉鸢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玉儿,你可知‘视若无睹’四字何解?” 姬玉怔了一下,白嫩的小脸登时黑了下来,“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沉鸢憋着笑干咳了几声,从师父手上吃的亏,自然要从徒弟身上讨回来。就在他得意之时,有人敲响了宫殿之门。 凤雪宫御下严格,非传召无小事不可近前打扰,此时来人敲门,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琉璃微微皱眉,沉着声道,“进来。” 法夏从琉璃的声音中便觉出了她的不悦,到底在身边伺候多年了,多少能摸清自己主子的些许脾性,进殿后,立刻跪下率先请罪。 “何事?起来回话吧。” 法夏站起身,垂着头回道,“钟冶府的家主大人请见少主。” 钟冶本是苍雪的地名,且那里住的也多是些老氏族,简而言之就是苍雪的各大贵族,而能冠以钟冶姓氏的却独此一家,琉璃默默地将眸子递向了沉鸢。 “请钟冶大人去主殿正厅,本少主速速就来。”说完,才对沉鸢道,“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冤枉啊,我什么也没做。”沉鸢一脸无辜地摊摊手。 琉璃斜睨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信你才怪”的神情,轻抬下颚示意他站起身来,道,“走吧。” “去哪啊?我才不去呢,那老头找的是你,又不是我。”沉鸢稳稳地坐在位置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紧接着还说了一句,“再说了,怎么能只留玉儿一个人在这里,怪孤单的,是吧,玉儿?” 姬玉看着这张故作无害的邪魅脸庞,有一种好似看到狐狸面带笑容的诡异感觉,拔腿离他二丈远,张口便是,“我忽然想起今日的功课还只字未动,”随后朝着琉璃拱手道,“师父,徒儿先行告退。”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脚步,沉鸢暗暗嘀咕道,“毫无义气的小子。” 琉璃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声音清清冷冷的,好不骇人,“是不是还要本少主请你走啊?” 沉鸢目色一敛,大甩着宽袖走出了殿门,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何可惧。” 主殿正厅之中坐着一个身着黛绿色华贵袍服的中年男子,目不斜视,背脊挺如松竹,一丝不苟。在看到琉璃的身影时,没有片刻怠慢迟疑,立刻站起身,恭敬地朝她施礼道,“参见少族主。” “钟冶伯父是璃的长辈,不必如此拘礼,快快请起。”随即扫了一眼身侧的沉鸢,示意他上前扶人。 沉鸢眼皮上翻,朝着殿内的顶梁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搀扶起钟冶骐,“父亲,您进宫来做什么?” 谁知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嫌弃地拍开他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对着琉璃言谢后落座。 平时再怎么荒诞不经的沉鸢,却也不是不忠不孝之辈,此时十分乖觉地坐在了钟冶骐的下首位置,只是坐姿一如既往的随性,与其父的端庄正派相差甚远。 “钟冶伯父此时入宫,不知是为何事?”琉璃端起茶盏,抬手示意钟冶骐用茶。 钟冶骐点头,缓缓伸手取过桌上的青瓷杯盏,以三指执着茶碟,礼数周全,他答道,“说来惭愧,犬子回族已久,可至今日都未曾入家门一步,老夫特前来带他回去。” 琉璃迅速将目光转到沉鸢身上,她确实没想到,沉鸢回来这么久,居然还没回过家门。 “回去住的不舒服,还不如我在外面住的舒服。”沉鸢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喟叹道,“还是凤雪宫中的茶好喝。” “过家门而不入,实为不孝!”看钟冶骐的模样,应当是积攒了不少怒气,“钟冶府住的不适,你还想住何处?住宫中吗?”他知道,沉鸢毕竟身为外男,即使与琉璃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住在宫里,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听到钟冶骐如此问,琉璃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见沉鸢没脸没皮地说道,“瑰琼苑啊,就比家里住的舒服多了。” 钟冶骐本就因多年前沉鸢为婚约一事大闹凝雪宫而愧疚不已,此时听到他居然胆敢在琉璃面前说住在青楼这种话,茶盏愤愤地置在桌上,大喝道,“逆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做什么了?我不就是在那里歇住了数日,我什么也没做!”沉鸢毫无自觉地说道,这世间要认脸皮最厚,他要是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接着他就回道,“况且,父亲,您这样当殿砸杯子,吓到少族主可怎么办?” 琉璃对沉鸢的话充耳不闻,自顾在一旁品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对于旁人家的家事,她确实没有什么兴趣干扰。 “少族主恕罪,让您见笑了,养不教,父之过。犬子无状,难为少族主大人有大量,还愿与其相交,老夫羞愧难当。” 看到钟冶骐惭愧内疚的神情,琉璃暗暗瞪了沉鸢一眼,好歹也是一方封地的家主,为了沉鸢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地拉下了脸,确实难为他了。 她将茶盖盖了回去,淡淡说道,“钟冶伯父言重了,沉鸢是何样的人,伯父与璃俱是心知,只是他有时确实随性了些,既然今日伯父入宫,璃只能烦请伯父将其带回,令他好好反省几日。” 琉璃给的这个台阶,让钟冶骐下的心满意足。 本来是他贸然因家事入宫寻人,不对在先,又公然在她面前管教儿子动怒发火,不对在后,琉璃却顺水推舟在当中和了把稀泥,让他有理由带走沉鸢。心中暗暗感叹,一直以为这位少族主直人快语,没想到用起心思来才真是令人心悦诚服。 钟冶骐满心愉悦地带走了沉鸢。 沉鸢蹬着眼看向琉璃,满脸的不可置信,眼中好像在说,你居然就这样抛下我不管? 而琉璃,起身掸了掸衣裙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微尘,负手朝内殿行去,这时才真正教会了他“视若无睹”这个词的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九章:抽丝 这日,难得天气晴好,琉璃拢着鹤氅,捧着手炉,正在凤雪宫后面的园子里赏梅。 少有在宫中露面的半夏却是急匆匆地近前了来,“少主,这是从南夜送来的急报。” 琉璃接过由火漆密封的信件,在手中一捻,两封?一封封壳的角落上印着半块苍雪独有的繁复底纹印记,另一封封壳上空无一字,用的还是极其普通的纸张。 “知道了,下去吧。”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函,眼底几不可见地掠过一道幽芒,差点忘记了,这对于南夜,不,是对于梁墨萧来说极为关键的时候。 她想了想,先将那苍雪的密函拆了开来。 南夜虽不及苍雪极寒,却也地处北方,入冬后,间隔几日就会飘起细雪。 梁墨萧夹了下马腹,看了眼西面的天空,方才还阴沉沉的暗色,此时却被完全地推开,连日的细雪也停了下来,始终笼罩着大地的阴云也消散了,天际出奇得平静清朗,似乎正在酝酿一场真正肆虐的暴雪。 终于快到盛安城了,这一次归来,当年温顺的绵羊已经长出了尖锐的利齿,化身恶狼,只等扑倒猎物,咬断他的喉脖。 南夜之内,朝野上下,也是一片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只有礼部为准备皇庙祭祖大礼稍稍忙些。 没有人知道,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来临。 承景十一年开岁初七,人七日,也是南夜一年一度皇庙祭祖大礼的日子。 从前日宫人送来祭礼规制的服饰时,陆氏就知道,她重返鸾凤殿的日子就快到了。所以,她一早就亲自等在宫门外,恭候圣驾。 卯时日出,梁承果然亲至永和宫。 梁承环视着被人打理得极好的宫殿,殿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沉香的香味,叫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他暗暗点头,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比起往日,陆氏的脾性确实收敛了不少。 到底是结发夫妻,梁承还是存了一丝怜惜,若是连祭祖这么重大的场合都不曾参与,那就真的如传言所说,她是被打入冷宫了。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该动身前往皇庙了。”宫人在一旁提醒道。 梁承点头,与陆氏一同走出了永和宫。 帝后二人一前一后坐上了早已等候在殿外的玉辇与凤辇,在帝后仪仗的簇拥下走出了宫门,至皇庙外停辇。 如皇庙这样的地方,特意安排了宫婢每日进行打扫不说,在祭礼前的一段日子里,更是要额外进行布置的,陈设,长幡,布幔,井井有条。 有资格入庙之人按身份位阶的不同列队而立,皇庙右首的位置自然是太子梁北珏,而宫妃c命妇等女眷则是站在左侧一列,文武百官中品阶越低的人所立的位置也离皇庙越远,五品及以下官员则只能在庙外叩拜静候。 祭祖大礼的流程c规矩c庙内布置皆有祖制与常例,这些对于礼部而言,都是做熟了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错,可到底事关重大,各方面还是极为谨慎。 皇庙内的钟声响了九响,每一声都沉重绵长,带着幽深的回响,深入人心。 梁承携着陆皇后的手,一步步朝着皇庙中的高台上走去。 一个身着紫绣洒线龙袍,两肩绣着金盘龙纹样,大毛貂黑狐金龙褂,一根金玉大带束在腰间,带上垂挂文武双穗绦,身躯凛凛,浑身散发着寒冽的至尊之气,让人敬畏。 一个穿红色大袖衣,红罗长裙,外罩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金丝银线在袍下缕上如意流云,头戴金累丝嵌龙凤珠翠冠,姿态端庄宁和,显出六宫之首,万凰之凰的神髓,母仪天下之风范。 所有的人,朝堂c后宫都要向他们跪拜,全部匍匐在他们的脚下,深深的埋着头,跪伏在地上,臣服于他们,这是只属于帝后的权利,谁也别想夺走! 梁承方在高台上站稳,目光便快速地将庙中所有的人都扫了一遍。 礼部负责祭祀的官员正准备上前唱读祭文,一个负责流程的礼部官员从一侧快步的走到梁承身侧,低声道,“皇上,萧王爷还未到。” 虽说是低声,可庙中与高台离得近的人仍然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梁承面上立刻显出不悦来,低声喝道,“时辰已到,难道还要为了他一个人让这里所有人等他不成?开始!” 梁北珏自然将之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梁承的做法,正准备出列劝阻时,一道沉静清冽的声音自皇庙外传了进来。 “皇叔言之有理,断不能因侄儿一人错过了祭祖吉时。”梁墨萧迈着沉着的步伐朝庙中走了进来。 一见之下,原本肃穆安静的皇庙瞬间引起了骚动。 平日衣着暗淡的梁墨萧,今日竟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衣,是如同缟素一般的白。 最叫人震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庞,他的背脊挺直,再没有了任劳任怨的妥协,如墨竹一样挺秀的身形,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刀锋涟涟,却矜贵得如能入画一般好看。 终于还是有人禁不住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这是萧王爷?” “听声音,应该没错。” “可是萧王爷哪有这般风姿?” “那这天下间还有谁能称皇上一声皇叔,不是萧王爷还会是谁?” “可是他此时这般出现在皇庙中是要做什么?” 众人确实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丰神艳逸的少年居然就是面色暗沉,向来默默无闻的萧王爷,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质疑,因为感觉,感觉他就是梁墨萧! 梁承在看到他的面容时也不禁呆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后,心中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刚要开口喝退他,便见始终面无表情的梁墨萧将话锋陡然一转。 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眉峰冷寂,“可是,不知我南夜梁氏列祖列宗,又是否愿意接受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的祭拜?” 梁墨萧的一句话,就似烈烈寒冬中响起的一个惊雷,震得众人瞠目结舌。 整个皇庙,一片死寂。 只听呜呼哀号的冷风骤然而起,天边堆起了深色的云层,越来越厚,很快遮满了天空,雪花飘落而下。 “放肆!”梁承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眸中如有火焰燃烧,朝着台下射去,大吼道,“来人呐,给朕将这个不敬先祖,口出狂言的不孝子孙拖下去!” 围护皇庙安全的几名京卫营刀兵立刻上前包围,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衫,便被他一个凛冽的眼锋吓得退了几步。 梁墨萧完全不屑理会周围的干扰,口中依旧清寒地说道,“残害手足弑君夺位视为不忠,受母恩育却令其白发人送黑发人视为不孝,草菅人命屠杀宗亲重臣视为不仁,多次派人刺杀兄长遗孤视为不义。” “一派胡言!”梁承一把推开陆氏的手,指着梁墨萧挺秀颀长的身形,厉声嘶吼,“都愣着做什么,将这意图破坏祭祖大礼,藐视礼法之徒就地正法!” 皇庙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梁墨萧都是皇室子孙,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就下“就地正法”的君令,叫人不得不怀疑,高台上的君主是否是气急败坏了。 就连庙中的刀兵都怔了一下,才举起手中刀剑,步步逼近。明晃晃的刀尖之上映着飞散的白雪,反射到他的面容之上,众人这时才看清,梁墨萧竟是出奇的镇静。 刀阵之中忽而一道青色寒光闪过,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得叮当作响,转眼间无数刀头落地,而他手中那把细长的剑刃已经没入腰间的墨玉之中。 这样的身手,究竟为何要沉寂在皇室之中数十年,而他所说的弑君夺位,难道今上?所有的人面孔之上都是惊恐之色,骇然得瞪大眼睛,这样的想法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十一年前,先皇携后驾幸玉寿山,领宗亲c重臣c随行c宫人以及侍从数百人,而先皇胞弟,也就是我们的当今皇上自请留守都城,实则却是秘密调动北垠城外驻守的三万兵马,兵临山外,不管不顾,肆意屠戮,那日满山横尸,血流成河!皇叔午夜梦回之时,可否觉得胆颤?” 梁墨萧这冰冷的话,令梁承脸色发青,额上一条条青筋都胀了出来,不住抽动,歇斯底里地大喊道,近乎疯狂,“胆敢在御前刀剑相向,你是想造反吗?暗卫呢,还不替朕将此等乱臣贼子就地斩杀!” 梁墨萧却是冷冷地笑了出来,“侄儿与皇叔不同,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四周寂寂,除了雪花落地的噗簌声外,根本没有暗卫出现,梁承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梗着脖子强硬地喊道,“周既明何在?身为京卫营统领还不快速速将此逆贼拿下!” 被点到名的周既明正处在震惊之中,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听得庙外雍容而具威严的声音如棒喝般在庙中炸响。 “谁敢!哀家倒要看看究竟谁敢动我皇孙一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零章:剥茧 众人皆按下惊色,齐齐扭头往外看去,在南夜,还有何人敢自称哀家? 从庙外徐徐走进两个人。 一个是身着漆黑色描金镶玉九凤袍的老妇人,头顶金丝翠羽朝凤冠,珍珠玉石,翠蓝花叶,雍容华丽之处,晃人眼球。尤其此时眼角上挑,久积的余威中无形便带了一抹凌厉。 身旁走着一个抬手搀扶着她的青年男子,身上罗衣与梁墨萧如出一辙的白,说不出此人气势何在,却只觉他尊贵无边,但身上的气质比起旁人就要温润得多了。 就在众人惊疑猜测之时,那男子面露凉薄的道了一声,“皇叔,别来无恙。” 乍然看到梁墨苏的出现,惊得梁承连连退了数步,口中无意识地呢喃道,“不可能,你怎么会”猛然惊觉自己失口,他立刻收口停下。 “我怎么会还活着是吗?毕竟在那样的屠杀之中,乱箭包围之下,只要是人,就绝无生还可能。”梁墨苏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温和又极其缓慢,就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人的脉搏,一下一下连着皮肉。 朝臣命妇们皆惊呆了,这头戴凤冠之人定是常住西宁的皇太后,那她身边这位口口声声叫着皇上为皇叔的人,又是谁?难道? “跪下!”太后面向梁承厉声说道,“是哀家的错,哀家太过纵容你,养出你这般灭绝人性的东西!” “母后,您不要相信他们的片面之词,当年您就已经知道了,皇兄他们分明就是感染瘟疫而亡的。”梁承涣散的目光一下子集中起来,他不能承认,他绝不能在此倒下,若不否认,留给他的只剩下万劫不复,绝对不要! 太后忽然重重地跪了下去,梁墨萧与梁墨苏二人急忙将她搀起,她却摆摆手挣脱了他们二人的双手。 “列祖列宗在上,妇元氏在此谢罪,当年为己私欲,惜求留得血脉,替子隐瞒罪行,此大罪也。若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吾纵死也不得心安瞑目!” 看着皇太后不惜以额触地叩首,梁墨萧心间一时百感交集,若非自己推着她迈出这一步,她也不必做这些事,也无需再次承受这番痛苦,就像已经结痂的伤口由自己亲手将其挖开,血淋淋一片。 “皇祖母,您快起来。”梁墨萧硬是将她搀起,口中低低说着,“对不起。” 太后颤巍巍地拍了拍他二人的手,摇着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是皇祖母对不起你们。” 梁承嘴角启启合合,复又强硬地撑起,恶狠狠地说道,“母后,你勿要被他们二人骗了,十一年前,无凭无据,凭什么要朕承认朕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庙中诸人也非蠢人,方才听到的事情太过震撼,如同一记闷锤,重重撞击在所有人的胸口,以至于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谁又看不出梁承是在强辩呢? 一时间,皇庙中沸腾了起来。 已回盛安就任协办大学士一职的燕绥率先出了列,拱手道,“皇上,先帝膝下两位皇子亲眼所见在先,皇太后罪己在后,此事并非无凭无据,皇上方才所言并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臣请您道出当年实情。” “你!”方才没有一个人提及梁墨苏的身份,燕绥此时却一语道破,梁承的眼睛立刻投到了梁墨萧身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幼清也随之走了出来,“臣以为燕大人所言极是,还请皇上道出当年实情。” 紧接着,大大小小几名官员都出列附和。 连老丞相云陵水也慢慢走出了列队,“老臣以为众臣所请甚合情理,皇上理应还我等一个明白。” “你们一个个是要造反吗?朕是皇上,朕何时需要同你们交待!”梁承的样子几近狂乱,怒目四顾,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不然朕就判你们一个藐视皇家的罪!朕甚至怀疑这二人根本就不是皇兄的子嗣,他们分明是想要篡夺我梁氏江山!” 皇庙内外,一时死寂。 杜逾明在这时缓缓步出了队列,他那不起眼的面容在这冠盖云集的皇庙之中,越发普通起来,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令人震动,“皇上,臣有证据。” 梁承脸色剧变,霍然向下望去,双眼如毒蛇一般骇人。 “皇上,可否传证人入内?”杜逾明又一拱手,面上还是那副不露声色的平常模样,平静地问道。 “放肆,皇庙重地岂可” “传证人!”分明刚刚还一本正经地询问着梁承的人,转眼却将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的话打断了。 梁承面上的冷峻倨傲顿时不见,一时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不知所措,瞬间几变。 庙外走进一个面相残陋之人,右腿无觉地耷拉在后面,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吃力,不过衣服尚算干净,只是在看到高台上的梁承时,这人眼睛里迸射出的恨意,就好像要把他吃掉似的。 杜逾明适时地止住了他的前行,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方崇震!” 这个名字,大多数人已经记不清了,可总有几个在朝的老官还有些许印象,这不就是当年驻守北垠城的将领方崇震吗?可是他不是被仇家杀死了吗? “十一年前,你可否私自调集三万兵马围攻玉寿山?” 方崇震没有半点迟疑,当即认下,“是。” 杜逾明没有赘言,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一事的详情?” “自然记得,做鬼都不敢忘!”方崇震眼睛里燃起熊熊怒火,一口气将当年如何与梁承勾结,如何调集兵马,如何射杀梁渊种种,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梁承当日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都说的出来。 “信口开河!方崇震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以为随便找一个破相之人编一通胡话就可以诬陷朕吗?”梁承确实顽强,这样都还要再行狡辩,也从侧面看出了此人的心狠程度。 “我变成现在这个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当年事成,你唯恐我将这个秘密泄露,派人暗杀我,我若不毁去容貌,哪里能活到现在?我如今孑然一身,只剩贱命一条,就是死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方崇震低低地笑了出来,“说我信口开河,”说着从衣间撕下一块布来,“我有证据!” 梁承的脸上转成一种异常可怕的青紫,叫所有看向他的人都打了个冷颤。 “这上面写着事成后,你登基为帝,承诺于我的东西,是你的笔迹!还有你的签字!以及当年你为承王时的章印!你当年屠尽我全家上下数十口人,不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吗?你想不到吧,我不信你!不论走到哪里,我都将这块东西缝在我的衣服里,我果然没看错你!” 杜逾明一副公正的模样,伸手接过他手上的明黄绸缎,上下检验,最终得出结论,“没错,这正是皇上的笔迹与章印。” 梁承没有去听杜逾明说了什么,从方崇震拿出这份东西时,面容已是绝望的死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挑开这段往事,他已经没有胜算,可他依然咬牙不言,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不仅如此,”队列中走出一道俊秀儒雅的身影,却是梁北夙,“他手中还有一条人命需要清算!想必列位都知道,本王的母妃是先后的胞妹,当今皇上恐将她留在身边发生变数,便秘密处死了她,乃本王亲眼所见!” 梁承的身体,在瞬间颤抖了一下,转动着眼睛朝梁北夙看去,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中。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太子梁北珏竟无声地站了出来,赤金蟒袍下,镇定轩昂的身躯微微向前倾斜了一下,声音轻缓地说道,“儿臣也有话要说。” “太子!”始终默默不语的陆皇后在这时急声喝止道,目光暗沉地盯着他,暗示他谨言慎行。 梁北珏低低一笑,仿佛没有察觉到此时紧张的气氛,如聊家常一般轻语道,“母亲可还记得,儿子曾说过的话,借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若是还的晚了,怕是连本带利都还不清了,现在就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陆皇后惊恐地看向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听懂了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梁墨萧的目光从台上扫过,最终落到梁北珏身上,没有出声。 “母亲你还记得当初我大病昏迷三日的事吗?”梁北珏轻声问她,然后又徐徐地解释起来,“那是因为,那日父王与你说的调兵一事我都在窗檐下听到了,我还听到你称呼父王为‘皇上’,呵呵” 这一声“呵呵”如古琴弹奏而出的乐音,低沉且十分好听,却仿佛落在濒死之人身上最后一刀,瞬间压垮了梁承最后的坚持,彻底地将其击溃。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许久许久,眼中都寻不到焦距。 尘埃落定,皇庙中所有的喧嚣都渐渐平息下来,连空中肆虐的飘雪都如有所觉地停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一章:选夫 祭祖大礼的第二天,久居长青庵静养归来的皇太后亲自下达旨意,命刑部侍郎杜逾明为主审官,彻查十一年前玉寿山一事。樂文小說| 虽说昨日在皇庙中已经有证人呈堂,并呈上物证,但毕竟此等血案与先帝有关,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深入探查,揭露。 而作为此案的凶手——当今君主梁承,虽说不至于立刻斩杀了,却也自然要剥去他的龙袍,禁去他的足,收押狱中。 从君主到囚犯,这其中的落差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而如作为从犯的陆皇后,以及有嫌疑之人也通通收入狱中。 这样一桩弑君夺位的事件,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情绪都极其高昂,几乎到了群情沸腾的地步。 审理的过程不难,只是此案牵涉面太广,牵涉之人特殊,不是单单只定个判决就可以了事的,各方定案,以及当年惨死之人,他们家人的补偿和抚恤的诸项事宜都需处理妥当。 数十年不曾回盛安城的皇太后在众人的坚持之下重新坐镇帝都,奇怪的是,梁北珏的太子之位却没有被废除,可也没有登上帝位,太子依然是太子,只是成为了监国太子。 于皇庙中仅出现过一面的先帝大皇子没有如众人所料地取回本该属于他的身份,而是再次隐于众人眼前,没有再出现。 如今最能影响朝中风向的萧王爷梁墨萧也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曾挪动分毫。 可是朝中上下,一干重臣都听命于他的调遣,很多人这时才回过味来,原来真正握有南夜重权之人恰恰是他。 这个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韬光养晦,步步为营的萧王爷,抽丝剥茧,走到今日这一步,又岂会是池中之物。 南夜至此呈现了有史以来最诡异的情况,国中分明无君,却不立君,可依然十分有序。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可能在密函之中呈现。 琉璃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慢慢悠悠地将手中的纸张折回原样,塞入封壳之中。 抬首望着眼前清幽淡雅的白梅,伸手压下一枝到眼前来,正好与她袖上的赤线红梅交相辉映。 她收回手拿起另一封信件,随手置于阳光之下,金色的光线穿透信封,可以看见里头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 琉璃边往书房方向走去,手中边拆了信件看着。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能得公子相助,萧此生之大幸也。今内忧已除,然外患不定,只为与卿相逢,共挡洪流。萧洒扫以待,静候卿音。” 琉璃默然站住了脚,反复看了信上字迹数遍,确实是梁墨萧的笔迹无疑。 她飞快地拧了下眉,信中内容没有异常,却叫她一阵莫名,什么大幸c卿音,总觉得不太像他的口气。 “阿桀,研磨。”她张口唤了一声,也不管身旁有没有人,只是音未落,人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走进书房,将两封信扔在书案上,垂头看着夏桀磨墨的手,幽幽说道,“阿桀,你不必隐于暗中保护我,还是可以与先前一样待在我身侧。” 夏桀那张向来不外露情绪的脸竟显出不自然来,他动了动嘴角,吐出两个字,“不可。” “有何不可?”琉璃走到书案后,从一叠白纸中挑出一张极为普通的纸,道,“你是担心族主?我说过,在我凤雪宫中只要守我的规矩便可。” 夏桀研磨的手速忽然快了起来,吞吞吐吐地再次吐出两个字,“闺,闺,闺誉。” “什么?”琉璃微有诧异,仰头看着他,“什么闺我明白了,你该不会觉得你整日与我待在一起,会影响我的闺誉吧?” 夏桀无声地点着头,又低头专心地磨起手中的墨。 琉璃拿起镇纸抚平纸张,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夏桀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踌躇了一下。 “我可不认为这会是你的想法。”琉璃波澜不惊地说,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笔架之上划过,随手挑了一支笔。 “沉鸢。” 听到这个名字,琉璃半分都不惊讶,他向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来当初让他回家自省真是便宜他了。 她随口说道,“沉鸢的话,除了治病救人之外,你信一半就足矣,” 提笔沾墨,写下。 “顷接手示,甚欣甚慰,顺贺大喜,另,君之生辰礼甚者,吾不可比也,便予风雨平定之日送上。手此奉复。” 琉璃记得南夜祭祖大礼之后不久就是梁墨萧的生辰,他为自己谋划了这么大一份礼,她此时送上什么都比不上,倒不如便送一开始就与他说好的礼物,夺了这天下。 墨迹晾干之后,琉璃折起纸放入信封,塞进夏桀手中,并道,“派人送去南夜。”朝书房外走的时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随意道,“对了,你回宫的时候我允许你顺道去钟冶府看望一下沉鸢。” 夏桀答,“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掠而过一抹笑意。 琉璃走出书房,穿过后面的花园,沿着曲折的游廊往主殿方向行去。 法夏在见到琉璃时面上一喜,上前禀道,“少主,方才族主遣了人过来请您过凝雪宫一叙。” 她继续往前走着,问,“可说了什么事?” 法夏跟在她身后,回答道,“不曾。” “我知道了,去备辇吧。” 凝雪宫的主殿内,罕见地烧起了炭火,并且燃得极旺。夏翾慈坐在殿中主位上,仅着了件轻透的便服,还有几名宫婢立在一旁打扇。 冬青站在殿中,就连素来掌管外务不常进宫的冬葵也在。殿前还立着四名宫侍,手中捧着二十来卷画轴。 冬青悄悄地以手背敲了一下旁边的冬葵,见她没反应,又无声地递了个眼色过去。冬葵这才没法地取过一幅来,展开在面前,面容僵硬地问道,“族主,您看这位公子如何?” 夏翾慈手中捧着一杯三花茶,侧头眯了一眼,目光在画中男子的面容上转了一圈,随口问道,“这位看起来很面生啊,哪家的小子?” 冬葵忙仔细地瞅了一眼画上的男子,棱角分明,浓眉高鼻,英姿勃发,忙回道,“这是储大人家的二公子,今年十七岁。” “哪个储大人?”夏翾慈又瞥了一眼,问。 冬葵手拿着画卷,立刻道,“是钟冶城内的贵族储良屏大人。” “哼!”夏翾慈重重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音,又将盖碗重重盖回杯盏之上,“我苍雪无人了吗?只有钟冶城内才出得了人才?” 退了钟冶家主府的婚约,反倒寻一个钟冶府治下的贵族,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冬葵哪里还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随即把这卷画轴丢到了不合适的人选那只瓷缸中去。 琉璃年过十五,已经及笄,也是到了该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了。 若是原本已经有了婚约的情况下自然不用着急,夏翾慈也一向很看重沉鸢这个孩子,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本该是天定良缘,可谁知沉鸢那个混账东西居然敢悔婚! 她还非得寻个比这小子好的,这段时间,命冬青与冬葵二人将苍雪各大贵族家的嫡生公子的生辰八字和画像都报了上来,身为苍雪的少族主,婚事怎可马虎! 若要成为少族主的夫婿,需要考虑的方面有很多,血统纯正不说,毕竟苍雪境内的人几乎很少会出去族外。身份c才学c武艺c人品,样样都要过关,当然,首先还是先过了身份与相貌这一关吧。 冬葵马上退回了原位,瞪了一眼冬青,示意她上前,见她佯装没看见的样子,伸手在她背后轻推了一把。 冬青故作沉稳地拿过一幅,将其展了开来。 “这个,是”夏翾慈细细地看了一眼,问道。 冬青连忙低头看了一眼,暗自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钟冶城中的公子,回道,“这个是詹阳府家主大人家的嫡长公子,今年二十有四。” 听到冬青的话,夏翾慈的脸色就有些捉摸不透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个年纪都还未娶妻啊” 她的话未完,冬青便是神色一凛,立刻会意,作为少族主的夫婿,不可以娶侧室,不可以有妾侍,就连通房都不允许有,此人这样的年纪都还独身,该不会是有什么吧。立刻将画轴放了出去。 接下来一连看了几卷,夏翾慈都不甚满意的模样,冬青与冬葵也是有些犯愁,毕竟如沉鸢这样家世c相貌c才学等等都上乘的人珠玉在前,其他剩下的人也只好成了木椟。 就好像非得从现有的并不出色的人当中选择一个最佳者,到头来,选出的还不就是并不出色之人。 这时,外面的宫侍高声通禀琉璃到来,夏翾慈揉着太阳穴示意她们先将手中的画卷放下,稍后再议。 琉璃从门前进来,莲青斗纹锦花大氅带进殿外冷风的寒气,陡凉的气息反倒令夏翾慈通体舒畅起来,她将大氅交给一旁的宫侍,上前施礼道,“不知族主传召璃前来所为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二章:驾崩 夏翾慈望着殿中俏然而立的琉璃,肌肤如玉,乌发如漆,美而不娇,艳而不俗,尤其不能忽视的是她独立间散发的傲视天地的强势,这样无与伦比的女子,又怎能将就呢? 她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少见的温和,“喊你来,是为了有关你终生的大事!” 琉璃细细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又抬眼将目光落到夏翾慈身上,见她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模样,心中微安,看来身体并无大碍,那还有什么事能关系到她的终生? 她望着殿前直立着的宫侍与冬青二人,面上神色不变,轻描淡写地问,“不知姥姥说的是何大事?” 夏翾慈微微一笑,对她道,“先坐下在说。” 琉璃点头,坐在了下首的软垫上,马上就有宫侍机灵地奉上了茶。 看到她已落座,夏翾慈才慢悠悠地说道,“是你的婚姻大事。”她毕竟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所以即使是这样的事,坦言相告,夏翾慈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琉璃这几年一直在外面行走,虽然夏翾慈极少地送来过几次信,也提过那么几次关于婚事,但大都也是一笔带过,毕竟她人都不在苍雪。 一来年纪尚小,二来大约是因为沉鸢的悔婚一事,夏翾慈担心琉璃心中会有阴影,也就没有过多的催促过,所以她从来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眼下她不仅及笄了,还难得的身在苍雪,也难怪夏翾慈会将此事提上议程。 琉璃的目光逡巡了一圈,从宫侍手上堆叠的画卷,到冬青与冬葵二人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再到堆了不少画轴的瓷缸,她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茶杯,神情淡淡地说道,“原来如此,让您费心了,不知姥姥可有相中合适的人选?” 一语中的。 夏翾慈此时脸上毫无愉悦之色,不就是因为选不到满意的人正在苦恼着,她指着剩下的画轴道,“这是族中各大贵族家公子的画像,你瞧瞧,可有满意的?可先定下婚约。” 琉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点头道,“都打开吧。” 候着的宫侍连忙放下手中的画轴,与冬青c冬葵一起一幅幅地打开展立在她的面前,任她仔细地相看。 画中男子英挺者有,清秀者有,风流者有,温润者有,皆是些容貌俱佳的贵族公子,此时如杨柳青松一般被描摹于画上,画师画技极佳,将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栩栩如生。 只是,随着一幅幅画像打眼看过,又兼之听完冬葵的介绍之后,琉璃默然垂眼,轻巧地将茶杯放下,嘴角勾起浅薄的笑容,可那眼中分明连一丝笑意也无,只听她口气平淡地问了句,“这些姥姥可有觉得合适的?” 夏翾慈低下头用茶盖拨了拨杯中的茉莉花,她怎么会听不出这口气中的不满意,可她并不觉得琉璃挑剔,这世上便是君主选妃,眼光也是高人一等的,而挑选少族主的夫婿,那应该更高一层才行。 说实话,这些个贵族公子们若是单独拎出来,个个都是极为出色的少年郎,可要是配自己的孙女,那时个个都有这样那样的欠缺。 她递了个眼神给冬青两人,语气中已经带了分薄怒,“这些便是我苍雪所有的青年才俊了?” 冬青冬葵二人立即俯首说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夏翾慈这才满意了几分,挥了挥手,说,“还不快将所有的画轴都取过来。” 琉璃抬手止住了她们向外走的脚步,掀起眼皮,视线如清风般轻飘飘地掠过,没有露出一丝儿其他的情绪,淡淡说,“改日吧。” 夏翾慈的目光从琉璃面上掠过,她就是担心琉璃是否没有想要成亲的念头,那才难办,见其没有任何异样,心中才安了下来,点点头说,“那便改日吧,下次记得筛选了再呈上来,这可不是儿戏!” 见琉璃连再看一眼画卷的意思都没有,显然是真心不喜,挥退了旁人出殿,才问道,“本族主瞧着你与那沉鸢小子仍走得很近,莫不是真的对他有意?” 琉璃侧身面向主位,语气平淡道,“姥姥多虑了,我与沉鸢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虽做不成夫妻,可也有打小的情谊,这是弃不了的。” “只可惜那小子不懂得惜福。”夏翾慈的语气仍是有些意难平,还夹杂了一丝无可奈何。 琉璃默了半晌,状似开玩笑地说道,“那姥姥定要为璃寻个比沉鸢更好的夫婿才行。” 只是这看似无意的玩笑话却如一枚刺一般无形地扎进了夏翾慈的心中,比沉鸢更好? 琉璃坐在回凤雪宫的轿辇上,垂眸摆弄着长裙宽大的袖袍,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隐在长睫之下,绚丽无比。 沉鸢早就已经在夏翾慈心中留下不大愉悦的回忆了,被她那么一说,日后为她挑选夫婿,不论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面子,夏翾慈都会忍不住比照着沉鸢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沉鸢确实各方面都极为出色,要想找到比他更出色的,大约得花不少心思了。 反正即使寻到了那样的人,她也可以拿神谕推脱,这样一来,无论如何,夏翾慈都没有半点办法。 琉璃自认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分到这上头,比起婚姻大事此等小事,她更愿意花心神到天下这盘棋上。 接下来几日,夏翾慈果然没有再为这事传唤她。 琉璃挑了个日朗天晴的日子,携着姬玉再次去了雪城最大的烟花之地——瑰琼苑,然后在里头碰到了偷溜出府的沉鸢。 “哇,居然带着徒弟逛青楼,璃儿,你这为人师表的,果然令人叹为观止!”沉鸢佩服得拱了拱手,他的枣红金玉软袍即使在这流光四溢的青楼中都极为出挑。 琉璃也不管他,径直走进暖阁,看了一眼案台上又堆高了的书文,走到案前坐下,这时才给了沉鸢一个眼锋,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若不想被丢回钟冶府,就安静地蹲角落里看书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夏桀极为配合地向他靠近了一步。 沉鸢看了一眼夏桀,心不甘情不愿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愤恨地嘀咕了一句,“只会用武力的莽夫。” 他可没忘记前几日,这人悄然无声地潜入钟冶府,莫名其妙地把他从午睡的软塌上抓起,将还完全处在迷糊状态的他丢进后院的马厩里这件事! 夏桀不置可否地看向他,显然是对他给出这个评价,表达了完全无所谓的态度。 琉璃没有理会他们两人之间暗藏的刀光剑影,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文书,头也不抬地指向姬玉所在的位置,道,“自己找书看。” 没过多久,“叩叩”两声,暖阁的小窗被人敲响。 姬玉呆呆地望着窗牖,这不是三楼吗?怎么还有人来敲敲窗? 琉璃没有抬头,夏桀上前将窗门打开,赫然出现半夏半蹲在窗沿上的身影。 她轻身跃入屋内,从袖中取出一份信件,说,“少主,锦耀的急报。” “嗯,放下吧。”琉璃仅是轻皱了下眉,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依旧飞快地阅览着手中的文书。 “是,少主。”音落,半夏无声而去,随着她离开,窗也被很体贴的关了起来。 沉鸢“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忍不住出声,“璃儿,不是我说你,你身边的人要不要一个比一个奇怪,放着好好的门不走,非得爬窗,是特殊癖好吗?”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夏桀。 琉璃置若罔闻,将手中阅览完毕的文书放置到一边,根本连反驳他都懒得。 沉鸢见她不搭理他,立即转移了话题,那无骨的身子早已倚靠在了书架上,慵懒的嗓音缓缓道,“璃儿,我觉得你头上带着这支阴沉乌木簪看起来特别美。” “我觉得你不说话的时候也特别美。”琉璃的声音终于低低响起,依然是那种清冷得几乎显得漠然的声音,平静无波。 原本埋头认真看书的姬玉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时,忍不住抬起头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正听得有趣的时候,猛地被琉璃一句“也特别美”惊住,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沉鸢的面容上探去。 沉鸢那双流丽的桃花眼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转而又语气轻松地对琉璃道,“这暖阁里怪安静的,反正你又不是不能一心二用,就当是陪我说话解闷吧。” 琉璃面色不动,合起一本,又拿起一本,最终缓缓地说道,“你让阿桀陪你说话吧。” “我你他”沉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琉璃,最后将手指指向夏桀时,终于嫌弃地放下了手。 暖阁内重又安静了下来。 琉璃这才拿起刚刚半夏送来的加急密函,她将手指按在被面封口的火漆上,不慌不忙地将信拆了开来。 里面仅有一张纸,内容很短,一目了然,只有六个字。 “锦耀君主驾崩。”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三章:同行 明明只有简简单单六个字,琉璃却盯着看了许久。一一一一 她如玉如雪般透亮的纤指从那六个字上划过,平日干净明透的目光中带着清凌凌的气息,还有一抹深深的锐利。 脑中在不断重复地叫嚣着,“开始了开始了” 历史的齿轮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就连坐的离她最远的沉鸢都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立即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到她忽然变幻的脸色,急忙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琉璃轻轻一笑,唇角绽出一朵浅浅的花,她说,“凌圣哲,死了。”语气飘而恍惚,就如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白雪,悄无声息,云淡风轻。 沉鸢眼仁闪缩了一下,毕竟是自己曾经救治过的人,不可能毫无感觉,他蹙着眉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比我预算的早了几天。” 琉璃的眸色几经流转,凌圣哲一死,凌湛作为东宫太子,再没有人能止住他坐拥锦耀江山的脚步,锦耀到了他的手中,究竟能强盛几分,她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强强分庭抗礼的时候,就能见高下了。 暖阁中,炭火烧得很旺,屋子里十分暖和,可她的脸却似隐在薄冰之下,透出一股寒意,而眸中又藏着一抹破冰的兴奋,带着热度,复杂中显出明艳的光芒来。 沉鸢看了她一眼,徐徐道,“那你不是又要出族了?” 姬玉一听,忙放下手中的书,也跟着凑到琉璃桌前,问道,“师父又要走了吗?” 琉璃淡淡一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轻声说道,“自然。”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梁墨萧与凌湛二人将自己国家的权利尽归己手,又怎么舍得错过这样精彩的时刻。 只是说完这两个字后,她整个人都归于平静,沉静的就像是深海之下的暗流,从表面再难寻得方才变化的踪迹。 接下来的两日里,琉璃分明早已听闻了锦耀传来的消息,可她仍然每日毫无异样地做着手中该做的事,踏雪赏梅,端的是悠闲自在。 就这样平静而耐心地等着,终于等到了夏翾慈的传唤。 她正在欣赏难得入宫一趟的半夏跪坐在茶台前展示茶艺,备茶c选水c烧水c配具等一系列最基本的动作,由她做下来都赏心悦目得紧。 琉璃身边向来不会留无用之人,很多人即使看似不起眼,却可能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两手令人惊艳的技艺来,就比如这半夏,姿色普通却武功不俗,可她最令琉璃所喜的却是她一手叫绝的茶艺功夫。 法夏进殿时,见是这番场景,面露迟疑,不知该不该进言打断。 琉璃漫不经心地往殿门口投去一眼,正好能瞧见殿外静候的轿辇翩飞起纱缦一角,问,“可是族主派人来传召于我?” 法夏立即躬身回道,“正是。” 琉璃执起刚刚温好的青玉缠花杯在手中轻转,有些遗憾地叹道,“这杯茶,看来只能在路上饮了。”随之,毫不留恋地起身走出了大殿,好似方才面含惜色之人并不是她一般。 凝雪宫主殿内,夏翾慈一身雪青色华衣端正于主位之上,平日里和善了许多的面容又回归了一贯的严肃,见琉璃进殿,止了她的行礼,令她入座。 她问道,“你可知本族主为何传唤你前来?” 琉璃毫无迟疑之色,直接答道,“知道。” 夏翾慈在她的面容上注目一瞬,见她神情全无异色,便微微一笑,说,“你若是不知,本族主才需担忧了。” 她说完,拿起案上一份封面纹路有别于常的文书,道,“这是锦耀递交在别馆的国书,欲请我族中派人前去参加君主的登基大典。” 七国之间,于表面上还是互相交好的,所以有任何重大事情都会递送国书互相邀请赴宴。不过基于苍雪地处位置的特殊性,使者到达不了,因此各国中都设立着一处别馆用以递交书信。 “既是君主登基大典,自然不能随便委派了人前去。”琉璃眼睛里溢出淡淡的笑意,声音不急不缓,如同淙淙流水流淌在这肃穆的大殿之中。 夏翾慈笑道,“正是此理,不知璃的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琉璃煞有其事地拱起手,道,“璃不才,愿替族主解忧,前往锦耀赴登基大典。” “好!”夏翾慈正色地口述旨意道,“本族主今派遣少族主夏璃,前往锦耀参加登基大典,打点好行装,携足侍从,即刻启程。” 琉璃环袖施礼,“族主英明。” 说完后,两人一齐大笑出声。祖孙二人眼中俱是笑意,如此你来我往的说着心照不宣的对话又何尝不是一种趣味,真是没想到二人有一日能将彼此的兴之所至配合得如此有默契。 夏翾慈略略敛了笑容,转而低声问道,“准备何时出发?” 琉璃毫不思虑便道,“越早越好。”从苍雪到锦耀,光是行路便需要月余的时间,登基大典都是选了吉日的,那可不等人。 夏翾慈点了点头,面部的线条柔和许多,有些怅然地说道,“此次前去,归期又不知是几时了。” 琉璃淡声道,“这是璃之使命,亦是我自己选择的道,族主勿要忧心。” 夏翾慈弯起唇角,大展宽袖,端起案上的茶盏,“本族主以茶代酒,敬我孙儿一盏!” “谢族主。”琉璃笑着端起茶盏,郑重地饮了一口。默了一会儿,终是将心中所想提了出来,“此行,我想带玉儿一同去。” “这”夏翾慈面色稍凝,并不赞同,委婉地拒绝道,“你当知道这并非只是前去赴宴而已,前路渺茫,你欲前往我尚且担忧,更何况带着一个孩子?” 她心中还有话语未尽,其实她还想说,此行并非儿戏,先不说琉璃需要一路照顾姬玉,很多时候这个孩子还可能成为琉璃的负累,尤其是这孩子还有那样一个身份,若是有心人想要利用,岂不更糟。 琉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夏翾慈是在为她担忧,可是,“姥姥,玉儿不是山中鸟雀,他是只还未褪去绒毛的雏鹰,雏鹰总有一日是要张开翅膀,在峭壁之上,在碧空之下展翅翱翔的,他是姬氏后人,我不想自作主张折去他的翅膀。” 听着她如此坚定的口气,夏翾慈知道她必然是已经做了决定,况且姬玉是琉璃的徒弟,又并非苍雪中人,自己也没有理由过多干涉一个人的来去,最终妥协道,“好吧,早日回来。” 二人又简单的聊了几句,琉璃便自请告退,还需腾出时间准备出行的一干事宜。 从凝雪宫中出来后,她想了想,吩咐轿辇先去赋岚阁。 她进阁时,姬玉正在书案前做功课,一旁的宫侍欲出声提醒,被琉璃抬手拦下,示意他们都下去。 琉璃举步无声地逡巡在赋岚阁中,偶尔抽下阁内的书籍翻动几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姬玉才从功课之中抬起头来,猛然看到琉璃长身立于阁内,他呆愣了片刻才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施礼道,“师父。”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 见琉璃没有继续说什么,姬玉眨巴了下眼睛,小声地问道,“师父前来,是有要事?” 她又“嗯”了一声,随意挑了个席位坐下,直接明了得说道,“此次出行我决定带你同去,书上的东西你学的很不错,但更该学会的却是如何活用,对于这样的安排,你可有异议?” 姬玉如扇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像两道灵动的黑羽上下摇晃,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师父,您要带我一起出门?” 琉璃漫不经心道,“怎么?不乐意吗?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 “去!当然要去!”姬玉兴奋的难以自已。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其实从琉璃将他带离了那个如同水火般的地方开始,她在他心中就已经恩同再造父母。 现在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都已是奢望,他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奢求更多,他一直害怕自己太贪心了,老天是否会连仅有的都收回去,可每每如此的时候,她又会出现满足他更大的愿望。 姬玉眸光湛亮地看着琉璃,眼中带着对前路充满希冀的明媚。 琉璃微微一哂,交代道,“你赶紧收拾准备一下,即刻启程。” “这么快!” 听到他一惊一乍的声音,琉璃敛了下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在他身上定了一瞬。 姬玉触到她的视线,立刻平静了下来,师父最是不喜处事不沉稳之人,马上深呼吸将语调转为平和,他回道,“是,徒儿立刻去准备。” 此次出行,琉璃分为两拨人马走,一拨轻车简行,只有她c姬玉c半夏以及忍冬一车先行,夏桀暗中相随,走捷径。 而另一拨则是代表着苍雪少族主出行的队伍,一干随行c侍从c护卫,浩浩荡荡地从官道走。 琉璃常年在外奔波,准备速度极快,只同夏翾慈告别后,便在当日午后率先出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四章:狐媚 走出苍雪外境,依旧是四野茫茫,一望无际的雪原与天相接,碧空与白雪相映,纯净不染一丝尘埃。小说(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使不在苍雪境内,也依旧寒风凛冽,旷野中半人多高的野草翻腾汹涌,如同层层幽暗的波浪,残叶漫天,枯枝凋落,却别有一番开阔壮美的景象。 傍晚时分,天色稍稍暗了下来,风越发肆虐,天空中又飘起了雪,一直豢养在苍雪中的马匹,虽然口鼻中喷出雾花,可在风雪里依旧行走得极稳,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少主,”忍冬扮作老者时那种沧桑嘶哑的声音隔着马车厚厚的帘幕传了进来,“前面再走一段路应该有个村庄,是否要在那里歇歇脚?” 琉璃紧接着她的话音道,“可以。” 听到琉璃的回答,忍冬立即将马车往前面的山丘赶去,这边的山不高,下了山丘,山脚下的风速也缓了不少。 冬日雪天,暮色降临得极早,毫无预兆,山脚下的村落里已经有了一丝微弱的烛火跳跃,忍冬拉住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半夏立刻握紧手中的长剑,道,“少主请稍候,容属下先去探查一番。” 琉璃拨了拨马车内的火盆,说,“去吧。” 不久,半夏就返回来了,“前面是个几近荒废的小村庄,村子里没有几户人家,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客栈,只有一间极小的酒肆还在经营,没有异常。” 琉璃应了一声,“在此处稍做休息,等这阵风雪过去。” 马车在靠近酒肆时停下,忍冬从车后取过方踏。 严冬腊月,酷寒飞雪,在这样荒芜的乡野极少能看见这样豪华的马车,不说酒肆中的店家,就连住在附近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过来。 这时,从酒肆里走出个身段娇小的女子,耳边簪了朵大红的山茶花,身段一扭一扭地走到距离马车两丈远的地方,娇声问,“客官,吃酒吗?”显然是这家酒肆的老板娘。 忍冬对着那老板娘点了下头,然后上前掀开车帘。 率先下车的是掠空而出的半夏,手中抱剑,冰冷着脸,不发一言,叫人一看就知道,这位一定不是主子。 接着,是迫不及待想要下车的姬玉,看他年纪虽小,可衣着华丽,真是难得碰到金主,那老板娘眼中已是明亮了一分。 虽说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可独身经营一家酒肆,来往见的人多了,老板娘还是有几分看人的能力。一看这几人仍在车边等候,便知这车上坐着的才是真正的主子。 琉璃拢了拢脖间的大氅,弯腰出了马车,清寒的面容经过忍冬稍加修饰后,比平日更添了一丝硬朗,却越发显得冷漠超脱,尤其是神色中的漫不经心,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清华。 在这样的风雪之下,陡然看到琉璃这样一张绝色的脸,叫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发梦。 有人揉搓了下眼睛,抖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人是妖啊?” 琉璃没有理会,走进了酒肆,扬了下氅衣便坐了下去,端的是不拘小节。 “老板娘老板娘”忍冬一连叫了几声,才将那老板娘从呆滞中叫了回来。 “诶,来了来了,客官要点点什么,我这里啊,藏了几瓶陈年” 忍冬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沉着声道,“我们不喝酒,麻烦你上点热茶,再多上个热食,有什么就上什么。”说着与半夏二人坐在了另一张桌子旁。 “好嘞,马上就来,客官您稍候啊。”老板娘说着朝琉璃飘了个眼波过去,身上简陋的碎花土布裙随着她的转身一翘一翘的,也算个难得的乡野美人。 “师父” 姬玉昂着头刚想说话,那老板娘颠颠地捧着茶水又走了过来,猛然看到琉璃对面不知何时坐下的夏桀时,吓得一个激灵,可在看到夏桀的面容时,越发殷勤了起来。 “客官,先喝茶。”老板娘替他们翻过茶杯,倒茶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露出一截莲藕般白嫩的手腕,上面摇晃着两个绞丝银镯子,别具风情。 姬玉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见二人谁都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他暗暗地翻了下眼皮,两个毫无自觉的人,他说,“老板娘,你先下去吧,倒水这种事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 老板娘婀娜多姿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不情不愿地扭着腰肢走开了。 他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姬玉兴奋地看向琉璃,问,“师父,我们还要走几日才能进入锦耀啊?” 琉璃端起茶杯少少抿了一口里头的茶水,心中暗暗道,果然涩口又难喝,然后慢悠悠地回道,“几日。” 姬玉刚喝了口水,还处在茶水竟能如此难喝的想法中,猛地听到她如此敷衍的回答,险些呛住。 在这种只有赶路人才会经过歇脚的酒肆,一般不会有什么能入口的吃食,尤其是这样的天气,过路的商旅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吃饱喝暖,所以这里应该除了酒就是肉。 果不其然,一会儿工夫,老板娘就端着几盘大同小异的羊肉上了桌。 “这是炙羊肉,这个是煨羊肉。”那老板娘看着这几个金贵的客人,瞧着就不像是会直接用手撕的粗鲁之人,所以她特意从厨房带了刀过来,“让奴家为几位切肉吧。”说着便拿出刀来。 “不用了。”半夏不知何时挡在了她面前,举着手中的长剑挡开她手上的切肉刀。 继而从腰间掏出把锋利的小匕首,在老板娘还没来得及看清她是如何下手的时候,盘中的羊肉已经被切得如蝉翼般细薄,她端放在琉璃面前后,转头对老板娘道,“这里就不用麻烦你了。” 老板娘一手绞着身上的布裙,偷偷瞪了一眼半夏,拿着刀慢吞吞地走开,这次甚至一步三回头地留恋在琉璃与夏桀身上,眼神是十足的哀怨。 在这荒郊野岭的,好容易见到皮相这么这么好看的男人,多看一眼都不成! 琉璃夹了一片入口,淡淡地夸赞道,“嗯,切得不错。” 半夏冰冷的面容有一刹那的松动,一连将桌上几盘肉都切成了片。 远远坐在一边,时刻盯着这边动静的老板娘,见此,暗暗啐了一句,“呸,狐媚子。” 在座的诸位都不是普通人,听到她的话,举筷的手俱是一顿,尤其是半夏,她甚至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想想她应当还不具备做狐媚子的资格,这才若无其事地动起筷子来。 众人吃饱喝足,已经在此处休息到了入夜,这个时候的风也渐渐缓了下来。 琉璃吩咐道,“出发吧。” “诶诶诶,客官,你们这就走啦,”老板娘连忙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你们看这天色都这么晚了,又天寒地冻的,这不方便赶路呢。” 忍冬走上前拦在老板娘面前,佝偻着腰取出一笔不少的银钱,递给她,“多谢老板娘提醒,这是给你的饭钱,在这荒郊野岭的,真是多谢你的款待。” 老板娘看到钱,自然眼前一亮,忙伸手接了过来,一边往荷包里塞,口中还一边装作不好意思地说着,“哎呀,不用这么多。” 抬头时见琉璃都已经走上了马车,还不死心地说道,“其实小店里也有几间空置的房间,虽说简陋了些,如您不嫌弃” 只是她的声音已经渐渐飘散在了奔走的马车后头,听不清了。 马车跑了没一会儿,姬玉已经有了些朦胧的睡意,接着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琉璃对半夏点了点头,半夏会意地从座椅下隐藏的柜子中抱了一床丝被出来,对姬玉道,“小主,先将就着休息一晚吧。” 姬玉马上将眼睛看向琉璃,见她首肯,这才接过丝被,将整个人窝进了被子中。 并就是因为此次出来随行的人多,特意挑选了这架比较宽敞的马车,便是此时在车内躺了一个人也毫无妨碍。 毕竟是个孩子,且也不是从小没吃过苦的孩子,困意袭来,即使是在马车之内,姬玉也很快就入了眠。 琉璃一时没有睡意,便从车壁上去了本书准备看,马车里升着火盆,并一盏烛火微弱的牛油灯,虽说灯火暗淡了些,可也能看得清楚,她也就没什么计较。 反倒是半夏,压低了声音劝道,“少主,灯火太弱,看书容易伤着眼睛。”她沉吟片刻,提议道,“不若,属下为您泡茶。” 琉璃想起白日里没来及地品的那杯茶,放下了书,接受了她的提议,“好。” 不过,因是在马车中,泡茶的时候很多道工序会因此有所局限,但半夏依旧能不受影响地发挥水准,最后一个漂亮的倾注茶水动作收尾,她将茶杯奉在茶盘之上,托送着放置在琉璃右手前方。 “少主,请用茶。” 琉璃垂眸看了一眼茶汤色泽,端起杯子时已是一阵清冽的茶香飘荡而起,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汤在舌尖停留了一会儿方才咽下,只觉回味清香甘甜。好像这一会儿,才将刚刚苦涩难咽的茶味冲淡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五章:贼偷 琉璃倚靠着车壁稍稍眯了一会儿,并未熟睡,所以马车奔跑的速度渐缓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姬玉一夜好眠,直到马车掀帘时,探进丝缕白光映到脸上后才悠悠转醒。 “先洗漱用些早点吧。”从琉璃脸上很难窥出倚坐了一夜的痕迹,一双眼睛依旧如雪般清明。 姬玉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几上已经准备好了的松脂白茯苓粉末c柳枝和水,还有一只精致的小铜盆与巾布,“唔,谢谢师父。” 马车在这时停顿了一下,待姬玉洗漱完毕,半夏飞快的将东西收拾干净,随后捧着个食盒上来,取出盒内热乎乎的食物,在几上摆开。 马车又向前跑了起来。 姬玉见只有一副碗筷,疑惑地问道,“师父,您不用吗?” 琉璃颔首,淡淡道,“我已经用过了。” 等到姬玉用完早点,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反正闲着也无事,琉璃从车壁上专门放置书籍的小柜子里取出两本书,递到姬玉面前,“看会儿书吧。” “是,师父。” 一时间,车厢里一片安静,只能听见外面马蹄飞踏与车轮滚动的声响。 越往南走,靠近锦耀,风雪便越小,道路也要好走得多。前面还没多远的路,就要接近锦耀最北面一座叫做屏卉的城池了。 到了屏卉之后,稍微休整一下再出城,直线向南而行,便可以到达锦耀的帝都繁冠城。 接连在马车内闷了两日,姬玉虽每日吃饱睡暖的,可毕竟少年精力旺盛,又加之是第一次从苍雪出来,马上便可以得见锦耀城内景象的那个兴奋劲,怎么都止不住。 “师父,我们所来的这条路上,屏卉城以外的地方又是属于哪国的领土的呢?”姬玉问。 琉璃对于他的询问,向来都十分愿意为他解惑,便道,“我们走的是捷径,虽说直取衔接锦耀的地界,可这里也依旧是锦耀的领土。” 姬玉点点头,继续问道,“我看这一块地方都没有人管,那为什么不可以是属于苍雪的领土呢?” “苍雪族规有示,除了境内的土地之外,世外的东西全都不归苍雪所有,也正是因为如此,苍雪反而没有纷争,能平平安安地留存千年之久。”也正是因着这些族规,琉璃在看事物的时候心境得以如此平和。 姬玉沉默,片刻之后才问,“那师父这些年在外行走,难道没有一点私产?比如开设铺面之类。” “没有。”琉璃面无表情地答道,毫不迟疑。 “那,那住所呢?比如宅院之类。” 琉璃轻描淡写地否认,“没有。” 姬玉对琉璃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仍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再继续询问,独自暗暗琢磨起来。 马车在靠近屏卉城时,就引起了注目。毕竟城池之外,四野茫茫,人烟稀少,再北便是高耸的雪山,很难会从此处经过这样装饰豪华的马车。 不过转眼间,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守城的看门兵不敢懈怠,走上前去将车拦下,“等等,车上是什么人?” 忍冬见此将手中缰绳一拉,四匹高头大马步伐一致,停了下来,训练有素,颇为好看。 她抬起那满是白须的脸,展露出一个隐在白须之下看不太清的笑容,说道,“回官爷的话,车上坐的是我家两位少爷。” 看门兵怎么想都觉得透着一丝古怪,“可否打开车帘让我一观。” 忍冬显得有些为难,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这” 看门兵见他这副表情,越发觉得奇怪了,可又不好直接动手,便继续道,“这位大爷,实不相瞒,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们这车驾出现得实在太显眼了,毕竟属于边境城池,这无论进城和出城我们一向查的都比较严格。我只是个守门的,不能随便放人,要是出了事是要担上关系的。” “官爷,我们不是什么宵小之徒,就是家中少爷爱玩” 正在僵持的时候,马车里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忍冬。”在这冰冷的寒日里,仅是听着就能叫人一个激灵。 听到琉璃的吩咐,忍冬立刻恭敬地下了车,伸手把马车厚重的帘子向一边掀起,动作轻缓。 那看门兵立刻向马车里看去。 车子里很宽敞,帘幕边上跪坐着一个面色微寒的女子,侧面的软垫上坐着一名衣饰贵气的孩童,眼睛滴溜溜地转到他身上,一瞬就转了回去。 而另一侧坐着一位少年,一手搭在矮几上,穿着一身墨色的衣服,衣袖上用银色绣着华丽的图案,那衣服质地很好,应该很名贵。 可最摄人的,还是那一张脸,他没读过多少书,不知对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反正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这样好看的男人了。 琉璃看到这个看门兵有些呆傻的表情,淡淡一笑,就像一层雾般缓慢而似有若无,“我们的确不是坏人,只是素闻屏卉城外的雪景最是一绝,一时心生向往,遂出城游玩了许久。” 看门兵至此依然有些呆滞,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且马车内的情形又是一目了然,他没有理会不放行。 忍冬放下帘子,跳上马车,将缰绳往前一送,马车飞驰着通过了城门,一转眼已消失在街角。 “少主,可要在城中歇脚?”忍冬在车外问道。 “找一家客栈,我们歇息一晚再继续赶路,顺道在城中采购些吃食。”琉璃答应道,接连赶了几日路,不论是人还是马都会吃不消,反倒不如好好休息休息。 “是。”忍冬领命,极有自觉地朝城中最大的客栈而去。 只是琉璃的容貌太过出挑,不论到何处,都极为显眼,只要她一露面,人们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会被她吸引过来。 将一切安顿好后,看到姬玉渴望的眼神,琉璃不由一笑,“想出去看看?” 姬玉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 “嗯,那就出去逛逛吧。”本就是为了带他出来多接触接触世面的,所以琉璃答应得极为爽快。 她留了夏桀一人在身侧保护,遣了忍冬与半夏二人去城中买路上所需的吃食。 琉璃没有坐马车,与姬玉走在城中主道上,默默地觑了一眼他的面上神情,问,“怎么样?” 姬玉摇了摇头,道,“不及雪城。” 琉璃淡然,认真的道,“那是自然,这里只能算是锦耀偏城,位置极为偏僻,且不是一方要塞,也没有大型商旅会经过此地,这么看,你觉得怎么样?” 姬玉仔细的参透着琉璃所说的话,随即感叹道,“锦耀,当真不简单。” 是啊,不简单。 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城,能建设到如此地步,已实属难得。更何况一个不会有敌来犯的城门,看门兵尚且能守的如此严格,其他城池的守卫便可见一斑。 “所以,在辨别一件事物前,除了要看这件事情之外,你还需要知道这件事发生时的境地,以及原由等,各方面的不同,同样一件事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琉璃笑看着他,却将话锋一转,“但是人却不同。” “哪里不同?” 姬玉正疑惑地问道,却一眼瞥见琉璃身旁悄然生出的一只手,想探向她腰前取下她垂挂的玉佩,他一把抓住那只手,怒道,“小贼,竟敢偷到我们头上!” “臭小子!你做什么?谁偷东西了?别冤枉好人!”被抓住手的男子大声喊叫起来,只是他面容端正,长相精神,看着并不惹人讨厌,也确实不像个贼偷。 世人都有爱凑热闹的心,随着男子叫骂声的传开,不一会儿,人群便以他们几人为中心围圆了一圈。 其实夏桀很早就发现这个男人企图行窃,只是琉璃不知为何悄悄递了他一个眼色,他才默然没有出手。 姬玉根本未顾四周越来越多围观的人,只是在那男子身边低语道,“真没想到刚入锦耀便叫我遇到个插手,还是个清插。” 别看姬玉才说了简单的两句话,那贼却是立刻乖乖地止住了叫声,眼睛提溜地瞄到姬玉身上。 干他们这一行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个贼偷,但是对内,名目确实五花八门的,就说姬玉刚刚说的这两个词,在人群中偷窃的小偷,叫“插手”,其中徒手行窃的又叫做“清插”。 居然是同行,还是个小同行,还是个富贵的小同行。 “好个妙手空空儿,在我玩这些把戏的年纪,你还不知道‘偷’字怎么写呢!若是不想我报官,就自乖乖地离去。即便是做贼,也要做个懂得分好歹的贼。”姬玉一把甩开抓着那贼偷的手,“滚吧。” 那贼眨眨眼,似想领悟姬玉话中的意思,可见四周围了那么多人,心觉还是先离去为好,便拱着手道,“多谢小兄弟放我一马,待我回去好好参悟你话中含意。” 贼偷从人群中穿过,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人们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就自觉地散了开去。 琉璃见此,微微一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六章:不同 其实姬玉方才对那男子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被琉璃听进了耳中。 她恍若不知地继续往前走去,口中甚至问道,“玉儿,是否饿了?要不要找个地方用膳?”对刚刚发生的事竟是只字不提,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姬玉点着头说,“嗯,听师父安排。不过,师父您还没说有什么不同呢。” 琉璃望着刚刚还或指指点点,或打抱不平的人们,现在各个都事不关己的模样,缓缓说道。 “人最擅长诡辩,会凭借其他人,或事或物来影响你的判断力,当你想要看清一个人的时候,你只需要记住辨清他的本质即可,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会知道,他还是那个他,就是这么简单。” “看事要观察分析,看人却观其本质。”姬玉复又嘀咕了一遍,心底只觉被她的话微微触动,抬起头看着琉璃的侧脸,见到她如此认真专注的神情,下意识地出口问道,“那师父也是这样看人的吗?” 想要看清别人,首先要看清自己,琉璃十分清楚自己的短板,只听她道,“为师不会看人。” 姬玉不信,偷偷打量着琉璃脸上的神情,试图看出一丝能证明她在说谎的证明,可惜没有。 “嗯,就在这里吃吧。”琉璃没有理会他的疑惑,指了指路边招牌格外大的一家酒楼,说着,朝里头走去。 “客官,堂坐还是”店家小二习惯性地到门口迎人,抬头时,却是猝不及防地被琉璃的容貌给怔住了。 进出每一家店都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姬玉不带情绪地回了句,“雅间,带路吧。” 直到落座点了菜之后,琉璃才解释了一句,“我确实不会看人,全凭第一印象的喜恶,若是此人还有几分有趣,那便更好了。” 姬玉定定地看着她,想起刚刚的那一幕,眼中带着一抹愧色,“那师父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呢?” 说来不大光彩,毕竟琉璃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偷她的东西,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怎么都不会喜欢一个欲窃取自己钱财的人吧。 今日姬玉对那人说的一番好歹论,正是当初琉璃同他说过的。看到他眼中的急切和期待,琉璃低低一笑,他还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呢。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不喜欢,你此时大概还在某个街头吧。” 姬玉一愣,旋即低下头咧开嘴笑了出来。 夏桀看了一眼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的姬玉,心中却是想起琉璃的话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看人做事全凭喜好,那当年在与沈洛之间二择一的时候选择了他,除了那个他一直以为的理由之外,是否也凭了一层喜好呢? 他没有问。 在屏卉城停留了一日,琉璃在次日清晨,城门刚刚开启的时候便启程继续往南出发了。 不过不知从何时起,据说屏卉城中出现了一个极有原则的贼偷,甚至自立门派——偷门,门规有三偷五不偷。 贪官污吏必偷,不义之财必偷,作恶多端必偷。 老弱妇孺不偷,残障残疾不偷,治病救急不偷,贫困潦倒不偷,赈灾拨款不偷。 一时这贼偷反倒成了很多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琉璃他们都在郊外赶路,偶尔有几夜会挑拣着入城歇息。 “少主,是否要入乾武城?” 听着忍冬的问话,琉璃沉吟半晌,道,“入,必须要入。” 乾武城是一座很大的城,虽非锦耀临近南夜的边境,却也极其靠近了,且又与帝都繁冠城的距离不远,所以此城既起到防守边境的作用,又要防护都城,极为重要。 因此守卫森严,并不亚于繁冠。 再往南去,寒风已经不那么凛冽,而且已经不再下雪,空气中甚至还有些许潮气。但是因天晚不能入城,所以行速加快了许多,在次日傍晚便到达乾武郊外。 乾武之外,多是巍峨雄壮的山峦,波澜壮丽的断岭,仅是坐在马车之内,掀帘往外望一眼都能感受到这天地间浑然而生的浩然之气,难以言述。 “师父,这就要到乾武城了吗?”姬玉将整个脑袋都凑在车窗前,惊喜地问道。 山谷间对流的风席卷而起,摇撼着树枝,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狂啸怒号,势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无情的撕扯着一切,也将姬玉的话音吞没了进去。 “是啊,这便是锦耀的乾武城。”琉璃淡淡道。 这般雄壮的景象,便是如姬玉这般年幼的少年郎都会忍不住被勾起血性,又何况她突然有些明白锦耀为何强盛。 在此多耽搁,毫无意义,琉璃道,“入城。” 乾武的城墙一看就觉造价昂贵,坚实牢固,与某些土夯城墙的小城池自然不同。 军卫林立,来往进出城门的商旅行人也极多,一眼望去,例行检查的队伍竟直直排到了城门外,等到进入城中时,正好是关闭城门的时间,若是再晚一些,怕是又要在郊外将就一宿了。 入城时,琉璃随意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城楼附近,兵甲林立,在这样的太平之世,守卫森严的有些出乎预料。 她略略想了一下,凌湛此人向来明白何为未雨绸缪,可毕竟新君登基,就已经需要如此戒备了吗? 马车微微一晃,在客栈外停下。 这么长时间的长途跋涉,人马都困乏的厉害。毕竟是大城池,此地的大客栈,住起来就更加舒服一些。 沐浴洗漱一番,琉璃绞着头发上的水,坐在火炉旁烘干。 她其实也有一些疲惫,却没有丝毫睡意。她一路上择城而入,走走停停,当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既然她已经将凌湛看作了自己的对手,自然要先了解他的国家。 说实话,便是这走马观花地一路看下来,她也要说一句,锦耀不愧为最强国。 若是只是想履行神谕之言的话,她完全可以选择相助凌湛,可是她没有,因为她是琉璃,只要不会偏离正轨,那个做事就会全凭喜好的琉璃。 只有这样才能激起了她想要助梁墨萧谋夺天下的热情,因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很有趣! 她摸了摸长发,已经干了,起身披上毛皮大氅,推开正对城中的窗户,望着星光点点的天空,微风吹过,面上还有点发凉。 “还未睡?”窗户正上方的屋檐顶上,传来夏桀的声音。 琉璃探出脑袋,朝上看了一眼,“进来吧。” 夏桀迟疑了一瞬,一晃身已经从窗口掠进了屋中,在她身后不远处立着。 “隔壁的房间离这间屋子也很近,你不必在屋外守夜,可稍微休息会儿。” 夏桀点头,微微看了她一眼,问,“有心事?” 琉璃看了眼乾武城中稀稀疏疏注满全城的灯火,低头一笑,“我自认也是个能将心事隐藏得极好的人,为何却每每被你看穿?” 夏桀讶然,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一时又不知怎么回答,竟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 琉璃笑着打量了夏桀一遍,其实她一直知道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很多事情心里都是清楚的,比很多看起来似乎很聪明的人,还要厉害得多。 夏桀幼年的遭遇,是比她还不愿提起的回忆。 他与沈洛二人是在幼年时被人打晕带离了父母身边的,几番辗转之下,被扔进了一个培养杀手的组织之中。 要在那样一个灭绝人性,强者生存的地方护得其弟周全,夏桀只有变强这一条路,变得更强,甚至最强,他不爱说话的性子也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日以继夜地训练,见血不眨眼的杀人。 他知道,在那里待久了,迟早会变成一个只懂得杀人的工具,他不想,更不想沈洛也变成这样的人。所以他带着弟弟不要命地逃出了那里,甚至被人追杀的浑身是血,是沈竟桓与琉璃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他二人。 不论是那样小的年纪在那里生存了下来,还是不知凭着什么手段从那里逃了出来,夏桀都不是简单之人。 这份不简单,显然极得琉璃青眼,且她也从来没有将他当作一个需要屈居人下的护卫。 他是不同的。 琉璃见他始终一动不动地陪着她静静站在窗边,淡淡一笑道,“快去休息吧,明日又要赶路。” 夏桀点头,消失在了窗口处。 “就不能好好从门走。”琉璃伸手关上窗户,默默嘀咕了一句。 而静坐在房檐上的夏桀听到这声低语,看向漆黑的夜空,无声地笑了。 翌日清晨,天色微蒙,繁冠城四面厚重的城门随之打开。 繁冠城,不同于凉都的美人如云,没有珞珈的富丽堂皇,不似盛安的深厚古朴,却别具一番庄重肃穆。 大道之上,一艳逸卓绝的玄袍男子,高高骑于骏马之上,目不斜视地行走在人流之间。眼前不期然地掠过一道亮眼的赤红,极为熟悉,就在擦肩之际,玄袍男子沉静的嗓音徐徐出口。 “沉鸢公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七章:偶遇 沉鸢一把扯住马缰,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一一一一(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晨光初绽,第一缕阳光从东面的高墙之上照射进来,梁墨萧坐于马上,站在光线的背阴面,神情平静而微冷,依然是那个摄人心魄的萧王爷,只是如今更多了一股令人尊畏的气势。 “萧公子。”沉鸢说完,调转过马头,驱马走近。 梁墨萧并不大在意他的称呼,微冷的目光落到沉鸢身上后,又似有若无地飘散在四周,却依然没有见到他想要看见的车驾。 “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沉鸢公子,真是巧了。” 如沉鸢这般时常观察病患面相的人,怎会轻易错过他的眼神动向,心中一动,道,“还不是因为璃儿要来繁冠城,我才想着过来玩玩。” 梁墨萧这样不露声色之人,仅是刚刚露出一分已是难得,此时自然不会动色,只听他清声道,“哦?柳公子也来繁冠城了?” “嗯,”沉鸢低低应了一声,看了眼两边穿梭的人流,他们二人高头大马地杵在大道中间闲聊,情形实在怪异,“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我二人换个地方如何?” “可。” 两个人一前一后打马朝着繁冠城中最出名的酒楼而去。 而乾武城这边,在天色亮起的时候,琉璃一行人已经穿戴整齐出门了。 待出了乾武南城门时,众人再次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从官道这厢往东面眺望,晨光之中,巍峨的大山一直高耸到天边,与苍茫的天空相接,通红的太阳跳跃在山头之上。两侧起伏的山峦,一直延伸了数十里,宛如一条逶迤盘旋的上古巨蟒正在吞云吐日,没有尽头。 姬玉早已掀开了车窗上遮蔽的帘子,看着这一幕,只觉心中压抑着骤然涌出的一股豪气,虽然没有大吼出声,却还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师父,此地风光,大好!” 琉璃顺着他的目光向外面看去,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问,“喜欢这里吗?” 姬玉被她问的一愣,点头道,“喜欢,但是,更喜欢与师父在一处。” “又说这么孩子气的话。” 她看了一眼还盯着车外景色猛瞧的姬玉,没有出言阻止,反而将手伸出车外,曲起两根手指在外车壁上扣了两下,出声道,“阿桀。” “在。”夏桀虚晃的身影如雪天轻飘的细雪落在篷顶之上,悄无声息。 琉璃低声问,“昨夜的东西送出了吗?” 琉璃一早就知道,按着沉鸢的性子在苍雪一定待不住,果然在她出行的同时偷偷地溜了出来,他独自策马而来,肯定要比她早到繁冠城,因此才叫夏桀递了个消息过去。 夏桀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已送。” 琉璃点头,那应该很快就能到他的手上了。 倾香居,店如其名,出色之处在于菜肴色味飘香,美酒幽香萦绕,即使人站在楼外,都能被香味吸引得勾起食欲。 三楼锦绣阁中,红花似锦,长绸如绣,走进去便如置身奢华锦缎之中,美轮美奂,明艳至极。 “还是沉鸢公子会挑地方。”梁墨萧打眼在雅阁中逡巡了一圈,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喜欢亮眼之物。 沉鸢长袖流泻,一道金线划过,手中已经执起了桌上的那只青瓷鸢尾凤首酒壶,替梁墨萧与自己各斟了一杯酒,才道,“我沉鸢别无长物,游走七国之间,只有这吃喝玩乐四字从不敢忘。” 梁墨萧微微有些惊色,他结交之人甚广,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吃喝玩乐”四字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甚至引以为傲的。 “沉鸢公子果然洒脱,我敬你一杯。”说完,仰脖饮尽。 沉鸢亦拿起酒杯遥遥一举,说道,“萧王爷也是爽快之人,沉鸢佩服。” 佩服他?梁墨萧看了他一眼,这酒还未饮,总不能可能就开始说醉话了吧? “不知这佩服二字因何而来?” 沉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酒香入腹,暖流流过,通遍全身,舒爽无比,他的嘴角带起一抹惯常的微笑,道,“能得璃儿尽心相助之人,沉鸢自然佩服。” 梁墨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一丝敬意,虽然他的称呼一直以来都显得极其亲密,可话语中又总是不明显地带着似有还无的距离,这二人的关系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他看了一眼被重新注满酒水的白玉杯,道,“先前沉鸢公子说柳公子也来了这繁冠城?” 沉鸢笑了笑,“应当还在路途之中,我骑马而来,孑然一身,自然会比她快一些。” 梁墨萧这时才正色地将目光落到沉鸢身上,他发现,好像不论何时何地,此人都是一身绚烂到极致的红袍,不添不减,即使是方才骑马而过之时。 这怎么可能,他也是自幼习武,又有内力护体,可自问到了冬季,尤其是打马出行,也需要大氅斗篷加身才行,这人不惧冷到如此地步吗? 他沉默少顷,脑海中忽然而起的一个想法一掠而过,还没来不及抓住。 沉鸢没注意到他的深思,目光被窗台外的什么吸引了过去,眼睛停了一瞬,道,“稍候。”说完,人已经掠窗而出,只能远远看到一道红影虚晃着消失在眼前。 好俊的轻功! 须臾之后,还未见到沉鸢的身影,他的声音倒是率先从窗外传了进来,“璃儿这人也真是,传个信都不好好传。”随后,他轻身跃了进来,懒懒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低声说了一句,“肯定是夏桀!” 梁墨萧静静地看着他展开卷纸,没有出声相扰。他发现沉鸢是个极为有意思的人,平时不拘小节,却又能极有分寸地把握住别人承受玩笑的程度。 应该说,琉璃身边都是极有意思的人。 沉鸢看完后,随手将纸条塞进袖子里,抬起头来,张口便将纸上的内容说了出来,“璃儿明日便会入城,邀我去她园中一叙,不如,明日萧王爷与我一道前去,可好?” 琉璃在繁冠城内有自己的园子?这个认知并没有令梁墨萧感到愉悦,他摇了摇头,“主人未曾相邀,贸然前去,太过失礼。” 沉鸢顿了一下,然后大笑出声,“萧王爷莫不是恼璃儿前来却未曾相告?” 梁墨萧再次摇头,她曾告知过,只不过时间有些久了,在梓云,她曾说,待他南夜事成,很快便会相见,这算是告知了吧,算吗? 沉鸢见他不语,脸上依旧带着未尽的笑意,“璃儿不是那等子过分拘礼之人,便当给她个惊喜好了,就如梓云的时候一样。” 这是在提他忽然前去梓云一事,主人同样不曾相邀,梁墨萧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琉璃一行人自从苍雪出来后,竟不知不觉走了近一个月时间,终于于第二日的午间驱车进入了繁冠城。 时刚过午,正是繁冠城最热闹的时候。 繁冠,整个锦耀国的腹地。 这个锦耀成立国家之后便建立了的都城,规模宏大,生机勃勃。此时已是云集八方商贾,街巷之间热闹非凡,却又人人谨守规矩,也是难得一景。 姬玉虽然很想看一眼车外的情形,可他知道此处不似荒郊野外,到处人多眼杂,琉璃又多年在外行走,盛名在外,谁知有没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万一给她带去不便就不好了。 没等忍冬询问,琉璃先出声告知方向,“估摸着苍雪的队伍不日也要到都城了,先去雪园。”她对于繁冠城内究竟如何鼎盛,如何繁华没有丝毫兴趣,但在看到姬玉默默渴望的眼神时,淡淡道,“一会儿我让半夏陪你出去逛逛。” 一旦苍雪的队伍入城后,那她必须住进苍雪使者所住的行宫之中,她一早就思虑过,要将姬玉留在雪园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将他卷入纷争之中。 “嗯。”姬玉乖巧地应声,对于琉璃不能亲自陪他出去游逛一事没有半点意见,这一段时间来,每天都能与琉璃待在一起,他已经很知足了。 约莫一刻的时间,马车停在了一处精致的宅院前,几人下车之后,姬玉目瞪口呆地指着宅门上高悬的匾额,上头“雪园”两个极为眼熟的字迹赫然映入眼中。 “师父不是说没有私产吗?那这是什么?”姬玉一脸被欺骗的表情。 琉璃若无其事地走进宅院,声音幽幽地从里头传出来,“这是阿桀名下的产业,你若是有意见,去找阿桀切磋切磋啊。” 姬玉抬头看了一眼跟在琉璃身后的夏桀,那挺直坚韧的背影即使闻声也不为所动,默默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地走了进去。 这里是一处三进带花园的宅子,虽然不算太大,但是亭台水榭,屋宇楼阁样样俱全,最主要的是,锦耀的气候相当适宜人居住。 在出去街市游逛的时候,姬玉还发现,看似安静偏僻的雪园,居然十分接近市集,且是一条极为繁华的市集,出了门右拐一条巷子的距离,他暗暗道,地段还如此好,肯定花了不少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八章:助攻 姬玉出门没多久,沉鸢便上门来了,同来的还有梁墨萧。看小说到网 “少主,沉鸢大人到了。”忍冬敲响了琉璃的屋门,隔着门板在屋外回禀道。 “他什么时候这么有礼了?让他直接过来就好。”琉璃拉开房门,屋子里瞬间一股热流涌了出去,她深深拧了下眉,“叫人将我屋中的地龙熄了,安置着炭盆就够了。” “是。”忍冬马上俯身回道,接着她又说,“并非只有沉鸢大人独自前来,同来的还有南夜的萧王爷。”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琉璃低喃了一声,随后说道,“那将他们请去正厅吧,我随后就到。” 琉璃回屋取了件斗篷便往正厅方向走去。 看到琉璃脸颊绯红地走了进来,沉鸢向来调笑的面容转为前所未有的凝重,手中的茶盏几乎是扔在桌上,他疾步走到她面前,两手按在她脸上,又将手探去她额上,口中焦急而显得有些慌乱,“脸怎么这么红?受寒了吗?哪里不舒服?” 看到沉鸢如此难看的脸色,连向来出手极快的夏桀都是一惊,甚至忘了拦住他伸出的手。 琉璃一把拍开他在她脸上乱动的手,触到他惊慌的眸子时,那想斥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了。 她尽量面色平静地说道,“这都要问你做了什么好事,是你吩咐了园子里的人,将我屋子里的地龙燃得旺一些的?险些没将我热晕过去。” 沉鸢如此反常的紧张,自然引起了梁墨萧的侧目,可在看到他把手抚向琉璃的脸的时候,手下还是没控制好力度,将玫瑰椅的扶手握裂了。 “咔”地一声,在所有人都静声的一瞬间,显得尤为突兀。 琉璃眉眼一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又看看椅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决定忽略过去。随即,她淡淡一笑,“还未当面恭喜萧王爷。” 他没有回应她的话,反而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忽然被他岔开话题,琉璃顿了一下,想到之前与他说的事了汇合,她轻声回道,“快了。” “那就好。”梁墨萧面色平稳,毫无异色,好像刚刚捏裂椅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沉鸢虚惊一场,暗暗出了口气,眼睛不自然地在琉璃身上瞄了两眼,立刻发觉了细微的不同,“璃儿,忍冬在你脸上做了什么?好好的姑娘家硬生生被她修饰成了少年郎,我不喜欢!” 梁墨萧从她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正暗自感叹着此人易容术的踪迹难辨,便被沉鸢的惊慌失措打断了。 琉璃斜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往他二人对面一坐,自顾自地替夏桀与自己倒了两杯水。 梁墨萧的目光从这装饰讲究的正厅,落到琉璃身上,“公子曾经来过繁冠?” 琉璃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不曾来过。”想到他刚刚打量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说这园子的话,还真不是我的手笔。” “公子似乎总能给人带来惊喜。”梁墨萧似有所指地说道,又不知究竟在说什么。 “萧王爷,你是想说璃儿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吧。”沉鸢笑道。 沉鸢的直白叫梁墨萧一哂,相识这么久,他都还不清楚她的身份,想着总有一日她会亲口告诉他,也不知这有一日是否会到来,眼睛直直地看进琉璃眼中,“是,确实不少。” 琉璃回望过去,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握紧,口吻却是满不在乎,“你若是很想知道,可以问。” 梁墨萧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脑海中一时间闪过无数个疑问,但最后,他说,“不必了。” 沉鸢诧异地往身侧瞥了一眼,他给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人居然甘愿错过,这人是真的不好奇吗?他不信。 连夏桀都是心中一动,他们所谋之事非比寻常,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人全心信赖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 琉璃也有些诧异,她这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她放下手中的茶杯,郑重地说道,“我柳离虽非君子,却也是极重诺言之人,对于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我梁墨萧向来用人不疑。”他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沉静清晰,却无端令人觉得掷地有声。 琉璃浅浅地笑了开来,看着缠花木门上精细雕琢出来的花纹,虽然繁复却纹路清晰,悠悠的说道,“凌湛的登基大典,将会是这个天下的转折点。”她慢慢转过视线,看向梁墨萧,问,“萧王爷,你做好准备了吗?” “本王不打无准备之仗。” 梁墨萧也将目光落到琉璃身上,二人竟是相视一笑。 “诶诶诶,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这样,我感觉我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沉鸢叫咧咧地掀起他的衣袖,毫无厅中还有一个女子的自觉,露出他一截白皙细长的手臂。 琉璃侧目看向门外,根本懒得看他。 “我们能不能换点别的聊聊,好比哪家酒坊的酒酿的好喝,哪家楼里的姑娘小曲唱的好听,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我脑袋都听得发涨了,不然就换个地方聊。”沉鸢一下一下地舀着杯盖,非常明显地表现着他此时的不满。 琉璃看着沉鸢这个样子若有所思,最后站起身对梁墨萧说,“不如我们出去说吧,这园中景致虽不及萧园,却也相当不错。” “好。”梁墨萧应了一声,随之站了起来。 夏桀自然而然地跟着琉璃起身,走在她身后,却被沉鸢拦住去路,“夏桀,你跟着做什么去?” 他看了沉鸢一眼,没说话,但是那眼神里就像在说“没想到你竟然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沉鸢自觉地当作没有看懂他眼中所含的意思,闲闲地说道,“你若是去保护璃儿的,要我说在这雪园里能出什么事,况且我看那萧王爷武功未必比你弱,你就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 闻言,梁墨萧终于将目光停在了沉鸢身上,却见对方递过来一个莫名的眼色,他在心中暗暗一笑,这人是在帮他争取与琉璃的独处时间? 夏桀看了已经走出厅门的二人一眼,静静地坐回了原位。 沿着石子铺成的甬路,走进雪园东面的抄手游廊,因为气候的关系,两边园圃里也没种什么绿叶红花,只有四季常青的松柏以及三两青竹,倒也凝神静气。 走了一段路后,梁墨萧先出了声,“登基大典,可否要一同前去?” 琉璃摇摇头,“便不与你同去了。”而这句话真正想表达的其实是,去,但是不是与你同去。 梁墨萧“哦”了一声后,也不询问,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几株青竹,凝视了许久。 琉璃隐约察觉到梁墨萧与在南夜的时候有些不同了,可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出来,想了想,最后归结为,可能是南夜事了,父母死去的真相得到揭露,所以心境有所转变吧。 她想了一会儿,站在游廊里陪他许久,然后终于觉得不对劲,她偏过头看向那几株青竹,她知道他喜欢竹子,可这几株实在普通,随处可见,甚至比不上春归园里那一片品相极佳的竹林来的金贵。 她看不出这两三株主子有什么特异之处,等转头时,却发现梁墨萧正在看着她,在瑟瑟的松针摆动声中,他目光幽深如旷野的竹海。 她有一瞬间的怔忡,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到梁墨萧徐徐开口说,“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想,我们再次相逢之时,你会与我说什么。” 琉璃沉默地望着他,静静的注目,他看见她的目光,带着一抹不甚明了的疑惑,微微不解的恍惚。 “结果你对我说恭喜,还真是你一贯的风格,可是我不喜欢这句话作为我们重逢时的第一句问候。”梁墨萧望着围在她颈边的那一段绒毛,缓缓地说。 琉璃目光中微带询问,似是被他这一段话说糊涂了,她不知道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即使不曾想念,也该说一声好久不见吧。”他将后背靠在游廊红柱上,声音忽而变得清浅,锦耀的风夹杂着一丝潮气,迎面而来,不那么冰冷,却使他的声音显得有几分飘零。 琉璃的脸上起了一丝变化,朝他的位置走近了一步,定定地看着他,口中有些迟疑,“梁墨萧,你,没事吧?” 他的身子顿时一僵,看了她一眼,无奈地长出一口气,气息沉缓悠长,低叹道,“真是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抱歉,我听不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是碰到什么很难解决的事了吗?不必说的如此隐晦。”琉璃难得的有些懊恼,她居然听不懂别人话中的意思,这怎么可能?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梁墨萧原本一直绷着的脸,缓缓地松弛下来,甚至,唇角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他说,“是啊,特别难解决。” 琉璃不禁宽慰他道,“无妨,你直说就好。” 梁墨萧看着她,神色格外认真,“这件事只能我自己亲自解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九章:争辉 二月十八,锦耀新帝登基大典,定年号珵启。 登基大典礼节繁杂,时间冗长,新帝既要受百官朝贺,又要封赏功勋,等等一系列程序下来,无异于长时间的煎熬。又非己国的君主,所以其他各国的使者并不参与大典。 他们所要参加的是大典之后的盛宴,无非也就是表现出歌舞升平的盛况,叫各国的使者们瞧瞧,本国是如何的国泰民安。 虽说冬日已过,但空气中难免还带了一丝凉意,所以,宴会便设在华阳殿内。 华阳殿殿阁飞拱,宏伟壮丽,十分宽阔。此时还未入夜,殿中数十盏半人高的鹤形宫灯已经燃上了烛火,在通明的灯火之中大殿更显辉煌,如玉宇宫阙。 殿内早已经大摆筵席。 玉盘珍馐,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玛瑙盘,凤首壶,白瓷碗,白玉杯, 眼到之处无一不奢华至极,华衣采服,光鲜亮丽。 大殿正中是一处方台,上面安放着一把九漆雕龙宝座,宝座后面是一幅巨大的雕龙围屏,在它之前,静静坐着一袭紫绣龙袍的男子。 目色霭霭,剑眉入鬓,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俊美异常,一双如黑夜一般幽暗的瞳眸,望不见眼底。最叫人看不清的还是他嘴角始终噙着的一抹笑意,分明温润,却深不可测。尤其是这位年轻君主身上那抹不符合年龄的威慑气势,无法忽视。 他的右侧方台之下,坐着一身累珠叠纱酡颜色华服宫装的少女,明眸皓齿,高贵端庄,白净的脸庞如琼花馥郁,眉眼弯长,华髻高梳,当真是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这一位便是有着锦耀第一美人之称的宁乐公主凌玉。 凌湛坐于主位,目光淡淡地扫向席面,满堂金玉云集,他却能一眼望见那道卓绝的身影。他微微甩开广袖,朝着他说道,“早就听闻天下第一公子随萧王爷一同去了南夜,今日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没错,那道卓绝的身影正是梁墨萧。 他今日一反平时的一身玄色,靛青色的金螭玄纹锦服,衬得他那张浑然玉质的脸庞越发瑰姿艳逸,他眸光清亮,清明沉静,抬首之间漫不经心而光华灼灼,只一眼凝眸,便有一股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力向四面八方汹涌四散。 “凌君说笑了,公子于半年前便离开了南夜,本王也以为今日能再在此处见到她呢。”梁墨萧应对得滴水不漏,既然琉璃今日未来赴宴,那他的说辞自然就不同了。 其实除了凌湛注意到他,殿中的其他人也在暗中打量他。 这个往年顶着巨贾名号游走列国权贵间的南夜萧王爷,一月前一鸣惊人的举动,一下子引起各国中的关注。虽然他身边坐的这位是南夜的监国太子,可在座的人都知道,南夜真正的权利其实都在他的手上! 凌湛与梁墨萧二人聊得畅快,却迟迟不言开席,傲靳闷头饮了两杯酒,略显不耐道,“为何还不开宴,莫非还有人未到?”目光流转,一眼瞥见左侧上首一桌空了一个位置,这么显眼的位置,他的眸色便有些沉郁,“何人架子竟这般大,让席间一众人等候。” 凌湛也同样将眸子往那空位递去,温润的声音如水般流淌而出,却是重重砸入众人心间,“苍雪少族主。” 殿中有一刹那的静默,就连素来冲动易怒的傲靳都面露两分忌惮。 倒不是他们真的见识过苍雪中人有多么厉害,而是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c不清楚c不明了,反而觉得敬畏。 这时,殿外有一阵小小的骚动,隐约可以听见他们细微的议论声。 “下雪了” “这都入春了,怎么还下雪了呢?” 二月中下旬的锦耀居然下雪了,殿中没有人相信,却都齐齐将头转向了大殿外的空地之上。 漫天雪花飞舞,纷纷扬扬,晶莹而落,随着白雪下落的还有一顶云绸翻飞c织锦富丽的玉辇,玉辇落地,雪花也都一齐没入尘土之中。 “苍雪少族主到——”大殿之外的宫人,停顿了许久才高声唱念道。 抬辇者各个面容素雅,长相清丽,若非身怀武艺,又怎会从天而降,只见她们此时躬身候在玉辇两侧,清声道,“恭请少族主落辇。”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暗暗猜测这神族苍雪的继承人究竟是怎样出色的人物,不过这个排场可是够大的! 此时,从玉辇后走出一名女子,双手交叠在腰腹上,微微垂头,恭顺地走到玉辇旁,抬手轻轻拉开遮蔽的云绸。 少族主还未落辇,宴席间已经有几个不稳的气息散出,那是因为他们眼尖地看到了这个从玉辇后走出的婢女的面容,芙蓉秀面,眼染春烟,美而艳,这么一瞧,倒也不必席上首那位第一美人差多少,反而各有千秋。 这下真是有好戏看了,一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一个却是躬身垂首的低微婢女。 听着席间欲看热闹的低笑声,凌玉强自镇定才没让脸色难看下来。 一双凝脂般润泽的纤白玉手从玉辇中伸出,放在了那名美婢的手腕之上,殿中有一瞬落针般的静谧,竟是仅凭一只手就勾起了所有人的遐想。 琉璃缓步从辇中走出,雪色振袖收腰纬地长裙,衣边素色流苏轻摇,红羽搭肩,一条霜色系结的绸带挽在臂弯,绸带上两边各三只银铃流泻着两道长长的流苏,红羽制成的凤凰面具如浴火般地遮去她半面,只余莹润的下巴与朱红的双唇暴露在人前。 “苍雪前来恭贺凌君登基。” 她如珠玉击石般清脆微寒的声音响在席间,众人只觉似身处春日的山谷,却莫名拂过一道夹雪的凉风。 且那紧闭的红唇不自觉便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红羽面具下的面容是孤傲的c冷漠的,一改往日的温和平淡,有一种万物皆不入她眼的清华尊贵。 身边婢女娇美如画,此少女连面容都未显露,可众人的视线却怎么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那婢女貌再美,站在她身侧仍然只是一个陪衬。 这样的年纪,生为女子,这份气度,不容小觑! 纵使梁墨萧能够喜怒不形于表,此刻眼眸中也难以控制的闪过一丝诧异,不论如何,也曾朝夕相对过那么多时日,即使脱去了一切伪装,变换了一切气息,他也不会将她认错,是她! 凌湛焦浓点墨般漆黑的瞳仁中不期然闪过一抹惊艳,这声音,他数月前曾在金台寺后山的小院中听到过一次,记忆犹新,嘴角蓦然勾起,原来是她,有趣! 暮琉琛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揪住衣袍,目光恳切地望向前方,若非一旁的暮琉玥按着他,他几乎惊得要站起来了。 明哲月的身上依旧带着谪仙飘然的空蒙,似乎来人究竟是谁与他毫不相干,置身在这华光溢彩的盛宴之中,毫无烟尘之气,与此地此景格格不入。 傲靳贪好美色,一双眼睛如狼似虎般贪婪的照到琉璃身上,恨不能穿透面具看到后头那张脸。 梁北珏如同入定般坐在位置上,整个人的气息比以前更加沉重了,仅是打眼而过时多了点热度。 “皇兄,那顶头冠好漂亮,玉儿也好想要一顶。”这一道娇憨的声音虽然低微,但席间的这些人又岂是泛泛之辈,均听入了耳中,只见凌玉微微嘟起小嘴,整张脸顷刻间生动了起来。 可是此刻,先有千娇百媚的婢女在前,又有气度无双的少族主在后,只叫人无端生出一丝“美则美矣”的感叹。 “不可胡闹。”凌湛轻斥了一声,声音不大,只是一开口,凌玉的手指便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琉璃这顶头冠以整块白玉制成,雕刻细致之处如白羽轻纱,一根一根细如发丝,其中雕工,世间难寻,无与伦比。 她眼神落在虚无之处,根本未看凌玉一眼,素手轻轻一抬,毫不在乎地解下头冠往旁边一递,那里不知何时立着一名毫不起眼的婢女,只见她立刻上前双手接过。 琉璃声音清冷,如山涧幽泉,“听闻,三月后便是宁乐公主生辰,既然公主喜爱,这顶头冠就当是本少主送与公主的生辰薄礼,在此提前恭贺公主生辰。” 凌玉一惊,她刚刚是随口一说,不过是恼恨这些人将视线都转到这人身上才出声的,这么远的距离竟都让她听见,心中涌上一股恼意,头冠再漂亮也是人家戴过的,她堂堂锦耀公主还稀的别人用过的东西? 在座的都是各国的皇子王爷,哪个又是等闲之辈,自是看出这其中的意味,一个恃宠骄纵,一个不以为然,真是立见高下。 众人不由地又多看了两眼不远处的少女,只见她始终看着自己眼前的一丈方圆,仿佛这大殿中所有人都不存在。 她就那么清凌凌地立着,身上隐约释放出一股庞大气势,那种气势让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你向她低头。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零章:盛宴 凌湛看着已经送至眼前的头冠,再看向远处悠然而立的少女,长眸微微眯起,温润的眸中透着一丝清冷。 此刻凌玉若不接下,就是锦耀失礼在先,若是接下,就是丢脸在后,也不知这凌玉话中的哪一个字得罪了她。不过想起她在金台寺送他的见礼,这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真是别样的惊喜,“宁乐,少族主一片好意,还不快谢过少族主。” 凌玉隐在衣袖下的双手早已攥成了拳,抿着唇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抬手接过头冠,“宁乐谢过少族主。” 半夏一晃身的功夫就回到了琉璃身侧,大殿上的人都眸光一亮,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婢女,苍雪,有点意思。 凌湛抬手指着左侧首的位置,道,“少族主请上座。” 琉璃不多言,亦无需谢恩,举步朝着自己该坐的位置而去。几步之间章程有度,虽不过是个少女,气度却不输在场任何人。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漫不经心地朝席间的暮琉玥方向瞥了一眼,眸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暮琉玥一眼会意,凌玉没有得罪琉璃,得罪的是她暮琉玥,她曾在琉璃面前说凌玉是个无礼自大的人,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记得她的一句无心之言,心中微暖。 这时,众人才发现琉璃所戴的玉冠之下内藏乾坤,墨云般的青丝,几枚白玉镌成的梅花随意点缀在发间,一步一动,恰如白梅初绽枝头,鲜活流溢,使得墨发更显柔润亮泽。 见琉璃落座后,凌湛微微抬手,宫人立刻躬身听命,“开始吧。” 宫人应声,起身高声道,“宴会开始,乐起。” 两侧的乐师立刻开始演奏,大气的高雅乐音悠然响起,歌女的声音低柔婉转听来恰到好处,柔曼飘渺。 殿内又点起了数十枝灯烛,照得珠宝镶嵌的壁饰与彩画绚丽的穹顶金光璀璨。仙乐飘飘,美人楚楚纤腰,百名舞伎联袂起舞,一抬手一转眸都是风情。 凌玉自觉刚刚落了下乘,这口气不出难消心头之怒,憋足了劲伺机返回过去,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少族主的年岁应与本公主相当,只是称呼少族主岂不显得生疏,你唤我一声凌玉,我也直呼少族主的名字如何?” 凌玉姿态端庄,此时口齿娇俏,声音轻柔,还难得带着一抹小女孩的天真,任谁都舍不得指出她的错来,如果琉璃只是个普通官家小姐的话,此番提议确实显得她雍容大度,可惜,此人乃苍雪的少族主。 听到凌玉的问话,在座诸位自然的便将目光放到了琉璃身上,却见那女子目光清淡,那样专注地看着她的婢女为她布菜,好似全然没有听见那句问话。 再定睛后发现,锦耀新帝登基盛宴,她竟将摆食的器件全部撤换成自己的,清一色的纹亮银器,器面花纹藤条错杂,繁复至极,如此作态之人,还是独一遭。 凌玉本就不是那么沉得住气的人,面色已经有些不好,却仍然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不知如何称呼少族主?” 梁墨萧端起桌前的酒杯,一饮而下,以掩饰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他发现,这样孤傲的她,也十分吸引人。 琉璃恍然地抬头,看向凌玉,眼眸中温暖如春,朱唇轻启,却是寒意涔涔,“本少主与你还未如此相熟。” “你!皇兄!你看她”凌玉只觉羞愤难当,从进殿开始,这女子已经第二次落了她的面子,却没想过分明就是她自己将脸凑过去的。 “宁乐,不得无理!”凌湛淡淡地看了凌玉一眼,威慑的气势便如大山一般压了过来,凌玉虽然不甘,也只能低下头去。 傲靳放下酒杯,闲闲地说道,“不过是个称呼,少族主不觉得太过苛责了吗?”话出了口,他便自觉有些怪异,他是冲动,可也非无知之人,与这个苍雪少族主应当也是初见,怎么就忍不住与她唱起反调了,难道是第一眼就讨厌这个人? 若是让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年断然拒绝他的柳离的话,他一定就没那么纠结了。 此时,琉璃倒不是如刚才对待凌玉一般无视于他了,傲靳虽然看起来冲动了一些,可她并不讨厌他的这份直率。 所以她抬头注目了他半晌,轻声吐出两个字,“傲靳。” 傲靳微微一怔,只觉这两个字由她说来煞是好听,完全没有受辱的感觉,可他一想到方才开口的初衷,转眼就勃然大怒道,“放肆,本宫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的?” 即使见他这般大呼小叫,琉璃的面上也没有一丝恼意,一双眼睛极为清澈,目光平静的好似沉淀了千年的潭水,激不起一点儿波澜,口中说出的话也没有半丝多余的情绪,“傲太子也觉被人直呼其名多有不快吧,毕竟作为一国太子,本少主也深以为然,更何况,尊卑有别!” 话音落时,转眼看向姬玉的眼神陡然威压四起,这是在暗讽凭着一国公主的身份摆在她面前,还不够资格直呼她的名字。 梁墨萧慢慢地勾起唇,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是半点都开罪不起的。你若是不惹她,她便如卧榻之上安睡的猛虎,虽然气势唬人,却温和随顺;你要是惹了她,她反而成了一只炸了毛的猫,不在你心口上挠回来,决不罢休。 心之所至,他忍不住便举起了酒杯,遥遥对着琉璃说道,“少族主言之有理,本王敬你一杯。” 琉璃面无异色,默不作声地举起酒杯,朝他示意后,仰脖一饮而尽,连句话都没给他,好像真的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 凌湛虽坐于方台之上,却是总揽全席,看到这二人的互动时,心中默默起了一点计较,可最终也没计较出什么。 凌玉本就被琉璃的话说的气急,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出声附和,还是个长相如此俊美之人。她一直以为自家皇兄的容颜已是其他男子难以望其项背,没想到这个人,不仅能在容貌上与之相当,难得的是,此人更添一抹别样的风骨。 她心中一动,从席面之后走出身来,在御前盈盈下拜,朗声道,“宁乐愿献一舞,恭祝皇兄大典礼成。” 凌湛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声音低润而意味幽深,“那便有劳皇妹了。” 这是在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那种如潮水一般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又层层压了过来,不过是一蹲一起的动作,单衣湿了一片,出了一身的冷汗。 凌玉这身累珠叠纱的裙装本就是为了献舞而准备的,此时伴着乐音,腰肢轻摆,缎裙上满绣的繁花无规则地摇晃起来,制着的许多金银线条也随之起舞,飘廖裙纱裹紧绸缎,显出她玲珑的身姿。 裙带摆动,摇袅侧侧,翩跹回转,一个旋身的功夫,身形已经舞到了梁墨萧的身前。殊不知这娉娉袅袅的锦耀第一美人,在他旁边竟成了个陪衬,而凌玉自己还尚且不知。 琉璃手执银杯,清泠如玉的眼中浮起一抹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意。 凌玉两手轻捏酒壶,欲为梁墨萧添酒,他见此微微一笑,凌玉只觉心神一荡,如脚踩浮云,落不到实处,连忙撇开眼将酒壶倾斜,酒水叮咚地流入酒杯,就在她还在为梁墨萧方才的一笑失神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多谢宁乐公主亲自为本宫斟酒。” 凌玉一惊,转眸时却见梁墨萧面上清冷如霜,根本未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执杯之手比他手中所执的白玉杯还透白一分。 而她刚才所倒的酒正好流入梁北珏的杯中。 凌玉贝齿含唇,懊恼地放下酒壶,嫣然起身,脸上已恢复了优雅,“梁太子慢用。”继而轻移莲步,舞步飘然地舞回殿中,她依然是那个腰肢似柳,美眸顾盼的第一美人。 如此美人的优美舞姿,琉璃却连头都未抬,而她身旁的婢女除了布菜之外,皆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宴席间的一切都入不了她们的眼,竟如此自律。 很快,殿中众人的视线便从凌玉的舞姿转到了她的身上,在一众兴致高昂,渐入沉迷的王孙贵胄之中,琉璃实在显得太过亮眼。 想到此,不由将目光放到那始终垂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的女子身上,越发吸引着他们想要探知面具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容颜。 凌玉越舞越急,旋转如风,衣袂裙带披帛长发,全都在旋舞着,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裙幅褶褶如月之光华流泻,步态愈加雍容柔美,直到一声清磬,她才骤然收了舞势。 她以为,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应该在她的身上,被她的舞姿折服。在舞技上,她暗暗下了多少苦功,若论舞姿,她从不言输。可她停下的时候才发现,席间还是有目光清明者,因为有一个人的眼睛,仅是触到一眼,便连自己都清醒了起来。 “少族主,可是宁乐舞得不好?方才竟是连一眼都未曾瞧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一章:贺礼 凌玉垂下眼睑时眼中迷蒙起的雾气顿时引起一些人的怜惜,好似琉璃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般,可再打抱不平,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地进行,没人敢将控诉的眼神递到那处去。 琉璃本来是真的不想搭理这人的,见她这么装模作样,也忍不住起了点心思。 众人看到的就是琉璃听完凌玉的话后一直闭口不语,继而神情严肃,深思极重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琢磨,接着,她忽然开口,出口的语气却是清淡至极,“嗯,舞得极好。” 就这么一句话也需要思虑那么久? 她这不是敷衍,她是认真的敷衍! 但是,虽然她刚才一眼都没看,可她毕竟肯定了凌玉的舞技不是吗,相比于之前她的不客气,这已经很客气了,没有人能找出地方诟病。 梁墨萧盯着杯中清澈见底的酒水,忽然觉得平时他最不喜欢参加的这些宴会,也没那么无趣了。 若非这女子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的凌玉,连凌湛都要道一声精彩,苍雪的这位少族主实在妙得紧啊。 暮琉琛飞快地夹了几筷子菜放进嘴里,他怕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暮琉玥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但是心里也觉得实在痛快,她现在觉得,有个姐姐默默地为自己撑腰真的不错。 凌玉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可若说人无理,人家还当众夸了她呢,可怎么想怎么不情愿,“谢少族主夸赞,不过宁乐素来听闻苍雪神秘,早就想一睹少族主风采,不知少族主可否在殿中一展所长?便当是为皇兄祝贺添彩。” 殿中之人轻吸了口气,这个宁乐公主果然什么都敢说,不过细细琢磨,这话好像也没有不对之处。 凌湛蹙眉沉思,他知道他这个应该出声喝止的,可是不知为何,竟存了一点私心,他想看这女子会如何应对。 这么荒唐的请求,按着凌湛平时的为人,定会叫停,可这时却没有。梁墨萧不禁抬眸往那高台之上觑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从他眼中窥得一抹显眼的兴味。 是对之后会发生的事感兴趣?还是对台下这个人感兴趣? 不论是哪一件,他都不喜这事态的发展。眼睛不自觉地往那什么都不用做便浑身璀璨耀眼的人儿身上投去,怎么这么招人! 大约是太久没有正面接触如此愚蠢的人了,琉璃只觉得今日所有的兴致都被这个女人破坏殆尽了。 她给了凌玉进殿以来的第一次正视,眼中一汪深潭,望过去的目光是直白的轻蔑,仿佛将之看作空气中一点微尘,不值一提。 良久,那声音才清清静静地传出,“你若是能请得这殿中一干诸国太子为你皇兄献艺祝贺,本少主也自然不甘人后。” 这话不就是将他们这些使者当成了教坊的伎子,供凌湛差使娱乐了吗?这顶帽子压得可不小。 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己国的人中龙凤,被作了这样的比喻,谁的心中都不会好受,大殿之内当下便压抑了几分。 凌玉微微开始慌乱,琉璃仅是一言便将她陷入不复之地,实在可恶,再出口时便带了有些口不择言,“本公主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少族主不情愿恭贺皇兄登基大喜,宁乐自然不会强求!” 凌湛见势头发展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刚想出声制止,便被琉璃一顿抢白,“宁乐公主这般不知所谓,胡乱攀咬之人,在我苍雪,掌嘴都是轻的。” 没给别人机会插嘴,她紧接着又道,“如此不懂礼数的公主,真叫本少主怀疑锦耀皇室的教养,在本少主还好说话之前,劝你闭嘴。” 琉璃脸色沉沉,出口的一字一句便是半点脸面也不曾给她留下了。她也确实不需要给一个小小公主留什么脸面,更何况,出言不逊的又不是她。 霎那间,一种压抑的气氛在殿内蔓延开来,凌玉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女人,身上的气势怎么能与皇兄比肩? “宁乐,不得无礼。”凌湛面色依然清淡,大殿内的宫灯烛火将他的侧颜踱上了一层清冷光华,朱颜不改,声音依旧低润,“少族主,是朕管教不严,得罪之处,请多担待。” 虚伪,始终如一的虚伪。 琉璃在心中暗暗给他下了个结论,现在才说担待,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既是凌君所求,本少主便不再计较,就此揭过吧。”琉璃极为大度的摆摆手,那模样,好像她的放过,凌玉还应该感恩戴德一般。 狡诈,一如既往的狡诈。 明明就没有动怒,凌湛一早就看出来了,她就是烦了凌玉抓着她不放才无言威慑的,然后还逼得他给了她台阶才肯下。 出了这么点小插曲,宴会自然还要继续,举杯尽饮,觥筹交错,满室生欢,都是见惯风雨的人物,谁都没有在意刚才发生的那点小事,除了凌玉吧。 锦耀的第一首曲和第一支舞结束,便是各国使者送上贺礼的时候,若是没有,便继续赏乐观舞。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说要送礼的居然是琉璃,“为恭贺凌君即位,苍雪备下薄礼一份献上。” 苍雪神秘,实力一直不为外界窥探,世人都奉苍雪为神族。此时奉上贺礼,究竟会是何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过去。 “啪!啪!”琉璃击了两下掌。 殿中飘然飞入两架一模一样的紫檀木屏风,屏风之上用的是上好的锦绸,锦绸之上却是雪白一片,无字无画。 正在众人好奇的时候,十名身穿飘羽白衣的少女点空入殿,直到殿正中摆放屏风的位置才落了地。 这究竟是搞什么名堂? 一名少女席地而坐,白纱宽袖往身前一揽,腿上不知何时竟架上了一架七弦古琴,屈指按上琴弦,“铮——”地一声极低的琴音响起,只一声便能听出弹琴之人的造诣。 琴音入境时,另一名少女于虚空中一取,赫然一支玉笛置于唇下,笛音繁音渐增,几个盘旋之后,配合着琴音,合奏而起。 乐音婉转肃杀之处,立在其中一架屏风前的少女忽然动了,手中也不知从何处拿出的两支笔,却是双管齐下,在雪白的锦绸之上描绘下一笔一笔,不是写字,竟是在作画。 琴声流泻,笛音飞溅,剩下七个少女立在另一架屏风前,其中一人一推屏风,雕嵌锦绸之处旋转了起来,竟是中空的。 她们的手一张一弛,速度极快,只能看见空中几道七彩的虚影一刹那而过,难道是在当场绣制屏风? 这时,琉璃对着身侧的忍冬轻一点头,道,“去吧。” 忍冬忽然掠空而起,一脚点在弹琴之人的肩上,又一脚踏在奏笛之人的肩上,两个起落,两条腿已横跨在了两架屏风之上。 只听琴音未乱,笛音不绝,作画刺绣之人无一人面露异样。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忍冬旋身一转,在那屏风架上,纤细的身影已经腾挪飞舞,轻薄的衣袖飘起,繁急的舞步变幻,眼波流转之间娇柔并济,美轮美奂。 忍冬与凌玉本就已有各有千秋的容貌,此时又对上平分秋色的舞技,或者说,凌玉还反而输忍冬一分特色,公主不如婢女,有趣,有趣。 傲靳看了殿前一眼,又忍不住看向带来这份别样贺礼的琉璃,那少女明明处在轻歌曼舞的宴席之中,却好似独辟一处静地,嘴角的弧度一成不变,矜贵清冷,面具也阻挡不了她通身的光华,他一下子看呆了。 琴声音转,笛声渐歇,画笔收手,针上最后一根线用尽,忍冬飘然跃下屏风,层层涟涟,音波扩散,一曲终结。 殿中少女款款下拜后,依次鱼贯退出,大殿中的正中空处只剩下了两架宽大的屏风。 巍峨高山,栩栩如生,逼真之处有如眼见。 “这是本少主在来时路上所见的锦耀秀丽山河,记忆尤深,便忍不住绣画了下来。”琉璃道。 凌湛看了一眼屏风上的景色,温润之中,如海沉沉,又带着淡淡的暖意,“这是乾武城南北两处城门外的风景。” 琉璃眸色不动,道,“正是。” 方才所见确实震撼,琴笛合奏,技艺高绝;舞艺出众,别出心裁;还有现场所制的无论是画技还是绣工,这两架屏风中的景色犹如立在眼前。 可到底有人觉得不值,比如发觉自己竟然看着琉璃看呆了的傲靳,也不知是因什么不值,“又非什么高人所画所绣,婢女手下的东西也敢作为贺礼相送?苍雪出手也太小家子气。” 琉璃早已料到会有人质疑,怎么可能会没有应对,她朝着另一侧的半夏微一点头。 半夏依旧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执起桌上的水杯,走到落笔不久的画作之前,抬手将杯中的水泼在了上面。 在座的人都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做什么,别说是刚画完的画,就是画好已久的画作,被这么一泼水,也什么都完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二章:姜山 就在所有人都此番作想的时候,那锦绸,那画作竟与荷叶一般,沾水凝露,滴水不透,没有半分影响。 就在人们还处于震惊中的时候,半夏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仅看锋刃便觉锋利无比,她却举起匕首,反手刺入绣屏之中,席间已经不可遏止地发出了一声低呼。 线未断,绸未破。 “这怎么可能!”傲靳惊道,一脸不可置信地从桌案后绕到殿前,先是看了看屏风,再是看了看半夏手中的匕首,看不出一点端倪。 “你是怎么做到的?障眼法?” 连一向沉稳镇定的梁北珏都起了一丝好奇,都说苍雪神秘,或许真有什么可以瞒过殿内众人的秘技也说不准。 “没有什么障眼法,这其中的秘密不过在锦绸c丝线与交织的手法上。”琉璃清声解释道,“但无论是锦绸c丝线还是手法都是苍雪独有,这份贺礼,傲太子还有哪里不满的吗?” 这问题问的好,贺礼又不是送给傲靳的,凌湛都没有发话,他一直在那不满个什么劲? 傲靳“哼”了一声,大步走回原位,暗中嘀咕了一句,“跟我有什么干系。” “多谢少族主的贺礼,朕很喜欢。”凌湛眼中乌黑的瞳孔里闪出一簇暗火,声音温润如常,不见半点异色,又道,“少族主难得来一趟锦耀,此番,不如多住些时日如何,这个时节正是繁冠城最舒适的时候。” 梁墨萧沉静的眼眸,眸底黑云翻滚,他果然对她起了想法。 “凌君有心了。”琉璃的话回的模棱两可,既没说留也没说不留,而凌湛却不好再相问。 梁墨萧的脸色顿时一僵,什么叫有心了?她除了义正言辞地拒绝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紧接着诸国都奉了各色贺礼送上,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一件比一件晃人眼球。可从新意上来讲,他们从一开始便输了苍雪一筹。 整个大殿一时之间都沉浸在一片祝贺声中,好不热闹。 酒到酣时,场面才再次起了点波澜。 傲靳多饮了些酒,觉得酒色皆不尽兴,看着琉璃遮面的面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好像看那面具后的容貌,出声便道,“少族主为何一直以面具遮面,莫不是貌丑无盐,怕污了在座贵人的眼?” 语气中的调笑之意,引得暮琉琛恨不得举刀上前割了他的舌头。 无论殿中闹成何样都不曾关注的明哲月,这时也微微拧了拧眉,如诗如画般飘渺的容颜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殿中众人立刻看向琉璃,这少族主头回在宴会上露脸,便频频被人攻击,想想,换做是自己的话,真的要甩袖离席了吧,毕竟她有这个资本。 可转眼时,却见那少女神情自若,目色温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方才被如此恶语相向的人并非是她。 刚才对凌玉可没这么客气,怎么碰到更无理的傲靳反而不计较了呢,难道,她是欺软怕硬? 琉璃腹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怎么光涨脾气没长脑子呢? 其实当年拒绝辅佐连塞一事,除了喜好之外,她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首先,她需要一个叫别人无法拒绝的名声,所以她选择了番月,相比较,当时的连塞已经不弱,即使在她相助下,更加崛起,也并不能让她的名声大噪。其次,她需要一个地方试试手,相比较,番月比连塞更容易脱身,少去很多麻烦。 谁知道会把他激成了这副冲动无理的德行。 琉璃极其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波澜不起,淡淡地说道,“傲太子正当年幼,本少主也不好与你计较。” 在座众人都是一愣,这人怎么这么一会儿态度就变了,那种强势摄人的威压如冰雪消融般化为无形,被一种淡漠的气质取而代之,不过转瞬又想,宴席中若说年幼,谁能和她比? 梁墨萧却是看着她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好看,连眼睛里也带着笑意,他有预感,若是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她应该会带给他更多的惊喜。 凌湛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苍雪的少族主,不知是否能为他所用? 席间也隐隐有笑声传出。 傲靳大为光火,长臂一伸,手指直指琉璃的方向,“你!你若不是长得丑,就把面具掀开让大家会儿看看啊。” 琉璃慢悠悠地放下银箸,显然已经用好了膳食,不紧不慢地接过忍冬递来的锦帕,掩了掩嘴角,一系列动作坐下来端的是优雅出尘,好像已经忘了眼前怒目圆睁的傲靳,充满怒气的话语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顿了顿,见他已经有些认识到自己的无状,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苍雪族规示下,苍雪少族主在未成家之前,不得露容颜于人前。本少主对此也很无奈,若傲太子有何异议,不如去苍雪声讨吧。” 说出口的话让所有人都齐齐怔了一下,旁人怔忡是因为苍雪的这条族规本身。 而梁墨萧却不是,他怔完之后便是一恼,以他对她的了解,哪里会看不出琉璃对傲靳的步步退让,为何对他让步,尤其是那一笑,没来由的叫人不满。 凌湛亦有些好奇,相比较刚刚凌玉的作为,明明是傲靳更失礼吧,她居然就这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他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耐人寻味。 “嘭——” 大殿之外,忽然响起一声巨响,听着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仅惊动了殿中的一干人,连宫中巡逻的护卫都急速跑了过来。可是左看右看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的踪迹,护卫们正对着这个制造出巨大响动的东西面面相觑时。 “怎么回事?”他们身后有人问,那温和润泽的口气中无形透出一股威压。 回头时,“皇上!”殿门外的护卫宫人乌压压跪了一片。 这不是普通的宴会,诸国使者都是由皇室中人前来,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搞不好就是国与国之间的纷争,现在还没到那样的时候,凌湛自然需要出来查探,以安众人的心。 随着护卫们的跪地,殿外从天而降的东西也映入了随之走了出来的众位使者们眼中。 一块巨大的奇形黄金装在另一只以黄金制成的金桶中,砸的周围一圈石砖都出现了裂痕,而桶正深深地嵌入地面。 凌湛看着地上的黄金,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奇形怪状的黄金究竟是按着什么东西制的。 梁墨萧定睛于黄金之上,眼中同样掠过一抹奇异的色彩,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招推波助澜,是谁做的?是她吗? 这些受邀参加宴会的人当中,又有几个是蠢笨之人,多看两眼,也大约看出了点名堂,转眼看向凌湛的神情便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可也有那等自诩着身份而鲁莽冲动之人,除了傲靳又还有谁? 他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走得极慢,且很稳,一点也不像刚刚在殿内喝多了酒的样子。没有人出声制止他,就这么看着他走到那块大黄金面前,又围着它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冷笑了一声,以手指着底下的金桶,又指了指金桶内所装的奇形黄金。 “一——桶——姜——山?” 傲靳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很清晰,甚至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金桶中装的正是用黄金制成的如同生姜模样的金块,桶里的金姜层层叠叠如同山一样被熔制在一起,一眼看去,还有几分壮观。 “一统江山?凌君,不知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是锦耀特有的节目吗?这份贺礼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含嘲讽,一连三问,一问比一问厉声。 整个宴会都极少出声的暮琉琛佯装不解的模样,如同一个真正的稚童,声音清脆道,“凌君,本宫也有几分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饶是凌湛素养再好,此时脸色也沉下不少,但是很快便恢复镇定,低润而带有压迫感的吩咐立刻朝着跪在地上的护卫们发出,“速查宫中可有出现可疑人物,方才在这殿内殿外的所有宫人宫婢都要逐一进行排查。” “这便是凌君给我等的交待吗?”梁北珏负手立在廊下,脸上的神情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都要来的镇定,这样的性子已经几乎成了他整个人的一部分,他淡淡道,“本宫又怎知凌君是否会随便寻个替死鬼交待呢?” 一桶姜山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如预警一般深深嵌入地面,就像预示着凌湛会一统这天下江山一般,在场的都是各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难怪他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不好受。 凌湛的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探过,随即低低一笑,“朕又怎知不是有人别有用心之举,想要将锦耀立于众矢之呢?” “这若是朕指使的,那么这么做,对朕能有什么好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三章:中毒 凌湛的声音如一阵清淡的风,飘散在角角落落,飘散进所有人的耳朵之中,可这一阵风中夹带了数把尖刀,锋利而刺骨。 他说的没有错,如果是他派人安排演的一场戏,那这场戏最后得益的人却不一定是他,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也有可能是在场任何人中的其中一个,想要趁火打劫。 可话虽如此,发生这一幕的毕竟是在他锦耀宫中,没有人会因这一幕觉得心里畅快。 “朕不需要同任何人交待,”他淡淡开口,话音一转,“但是朕一定会彻查此事!” 发生这件事确实令众人难堪了一些,可是并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什么伤害,所以他不需要进行交待,更何况,谁又能说,凌湛不是受害者呢? “既然有凌君保证,本宫便放心了!还希望凌君尽快,本宫来锦耀已经数日了,父皇来信甚是想念,本来是打算参加完登基大典便要回国的,如今嘛”傲靳状似无奈地说道,“本宫觉得还是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好再多逗留几日,敬候君音了!” 无论傲靳的话语说的如何尖锐,凌湛的脸色都没有一丝变动,俊挺的身姿依旧雅致,任谁都无法折损他的气度一分。 “这样也好,过些日子就到了锦耀三年一度的琼花节,不如诸如便赏了花再走如何?”他话音落的时候,目光正好落在琉璃身上,这一眼有兴味,有探究,有愉悦,各种各样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一时间看不分明。 琉璃静静地站在大殿外的石柱旁,与人群相隔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好似处于一切纷扰之外,对这里发生的事毫不关心,即使在碰触到凌湛的目光时,也极为平静地便转开了视线。 “那本宫便告辞了。”傲靳神色淡淡地朝凌湛拱了拱手,缓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一众连塞使者连忙跟上。 明哲月微微上前了一步,飘渺的神色稍微聚焦了片刻,只简单说,“凌君,那我等也先告辞了。”话语中没有一丝对方才之事的不满与询问,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飘然若仙地走下了台阶。 梁北珏正准备上前说要离去,却被梁墨萧不露声色地拉了下衣袖,这个动作迅速而隐秘,他的手又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所以并没有人看见,只是梁北珏心中有一丝疑惑,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却到底没有继续动作。 琉璃适时地走了过来,道,“今日出了这等事,凌君目下应当会有些繁忙,本少主便不多叨扰了。” 凌湛对着琉璃点了点头,又出声提醒道,“琼花节还望少族主赏光。” “一定,本少主也很期待琼花节。” 她的话音刚落,暮琉琛抢在梁墨萧之前开了口,“那便等凌君的消息了,本宫与皇姐也先行告辞了。” 走下台阶时,甚至对琉璃比了个手势,“少族主先请。”装的有模有样。 梁墨萧睨了一眼暮琉琛的举动,没有赘言,抬手示意了一下,说道,“告辞。”便与梁北珏一齐走了下去。 几人默不作声,却都十分自觉地走在不近不远的距离之外。 诸国的使者都随之远去,一行人转眼间便都走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凌湛的身后只剩下锦耀的满朝文武和宗亲家眷。 琉璃走出华阳殿没多远,玉辇便凌空停在了她身边,进辇前,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跟随的梁墨萧与暮琉琛等人,面无表情地坐了进去。很快,四名婢女轻身抬起玉辇,几个起落已经飞去了很远。 “诶?就这么走了?”暮琉琛瞪着眼看着琉璃飞远的方向。 暮琉玥注意到走在他们身后的梁墨萧与梁北珏,这二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还是少给琉璃惹麻烦的好,所以她淡淡地回了暮琉琛一句,“省省吧你,还想攀苍雪这根高枝不成?” 暮琉琛也很机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撇过头“哼”了一声,再不多语。 梁墨萧望了一眼飞远的轿辇,又看了一眼走在前方不远的姐弟二人,垂下头略有所思。 琉璃一行以轻功飞掠,自然很快便跃过明哲月一行人的头顶,眼看就追上了傲靳他们的脚步。这时,忽见连塞的使者全部停了下来,满脸慌张地蹲下,逡巡一圈却没有看到傲靳的身影。 琉璃扫了下方一眼,思索片刻,道,“停。” 轿辇落地,果见这些连塞使者围着中间忽然倒地的傲靳,满脸愁容,东张西望的。 “你们没有带随行的医官吗?”琉璃从轿辇中走下,负手立在他们身后,忽然出声问道。 连塞使者们听到声音后转过头,见是琉璃,原本惊喜的面容又变为了愁苦,这不是宴席上自家太子出言不逊的对象吗?不会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琉璃见他们讷讷地不说话,径自从他们空出的间隙中穿过,面无表情地蹲下,伸出两指探向傲靳腕上的脉搏。 如果是疑难杂症,她恐怕无能为力,但若是普通的症状,她还是可以缓解一二。 或是琉璃的举动太过自然,又或是她的气场太过强大,使者们看着她的动作,没有一人出声制止。 “傲太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吃错了点东西,有轻微的中毒现象,不过还是赶紧想办法送他回行宫,再请医官来开方子吧。”琉璃收回手指,站起身来,说完这席话后,转身便离开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吩咐。 使者们回过神来,连忙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少族主,不过这宫中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车马,我等可否再提一个不情之请?” 琉璃没有回转过身,无声地勾起嘴角,明知是不情还非得请,又不想花时间与他们兜圈子,只道,“今日就当本少主多管闲事了,你们若是信得过本少主,便将他搬上我的轿辇吧。” “信,自然是信的,少族主大仁大义,待我等回国之后定会与吾皇回禀此事” 琉璃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这番冠冕堂皇的虚话,不过就是如今比起相信七国之中的任意一国,都还不如相信游离纷争之外的苍雪来得更好罢了。 “动作快些,若是延误了病情,本少主概不负责。” 将傲靳送回连塞使者行宫,免不了需要小坐片刻,至少也得喝上一盏茶再走,这是基本的礼仪,她难得耐着性子抿了两口。 等到医官诊完脉,开好方子,琉璃喝完茶水,凌湛已经收到傲靳在宫中忽然晕厥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虽说事实已经查明是食物相生相克的原理导致他中毒,可毕竟有了宴席之后那块姜山的事发生,叫人不得不联想,此番中毒是否也与凌湛有关。 可又觉得凌湛此人不可能将事做得这么明显,且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也无从追查,倒是没有人将话挑的太明,可怀疑的种子却是种下了。 凌湛踏进行宫,经过正厅时,一眼便望见了坐在里面饮茶的琉璃,他面上没有一丝诧异,反而温润如初,抬腿走了进去,笑道,“原来少族主也在这里啊?”像是多么有缘的巧合似的。 “多亏了少族主出手相助,才将我家太子及时带回了行宫。”一旁领路招待的使者忙接上话。 “哦?没想到少族主还是这样乐于助人之人。”凌湛笑望着她,脸上的笑意似乎其中另有她所不知的含义,意味不明。 这样的话,琉璃可不会单纯的认为只是普通的夸赞,她轻摆素手,随口回道,“顺手为之罢了。”说完她站了起来,“想来凌君还要去看望傲太子吧,本少主茶已经品完,就先告辞了。” “少族主请稍等,不如与朕一同去看一眼傲太子,再由朕亲自送少族主回行宫如何?”凌湛侧了下身子,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跟前,看着她,却并不显得高傲,反而面容温和,声音柔缓,可无形中还是自成了一股压迫的气势。 琉璃看着他的举动,不在意地一笑,清润的声音如珠玉般将空气中的压迫敲击消散,“凌君的好意心领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傲太子此时应当已经醒了,想来凌君还有许多话要与傲太子独叙,本少主便不多打扰,就此告辞。” 她微错身子,从他眼前走过,毫不留恋地踏出了正厅,眼睛从始至终没有落到他身上,施施然朝行宫外走去,直至走远。 看着琉璃愈行愈远的身影,他脸上依旧带着不变的温色,好像这世间都没有值得他动容的事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隐隐升腾起一撮火苗,若隐若现。 一个身份高贵特殊的女子,一个敢当面拒绝他的女子,一个才思敏捷才情惊人的女子,一个果敢而爱憎分明的女子,一个,一个神秘的女子。 苍雪少族主,果然越来越让人觉得有趣了。 她面具后究竟生的一张怎样的容颜,他此时还没有那样大的兴趣知道,反倒是她接下来会走怎样一步棋,才真真引起了他的兴趣。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四章:解惑 幽静的水榭建在湖心之中,轻薄的纱缦有些垂下,有些挽起,还有些翩飞绕在石柱上,水榭四周没有任何围栏,碧色的池水,蜿蜒的平桥,犹如融成了一体,一个清华的身影坐在水榭旁的平桥上,和水和纱融在一起。<し 如同绸缎般的漆黑长发柔顺地被一根珍珠白色的宽丝带挽起,没有其他多余的发饰,却更加衬得佳人肤白胜雪,那张被红羽遮去半面的无双面容无甚表情。 琉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平桥上,沉静地注目着半空中一只只飞过的鸟雀。 将手伸进池水中拨弄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拨弄着,一道道涟漪不住地从她的手心向外扩散,如果有人远远看过来,还以为她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久久不能回神,其实她此时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放空着。 忍冬从岸上踩着微快的步子向这边走来,站在两步开外的位置,禀报说,“少主,锦耀君主来访。” 涟漪一圈又一圈地飘荡着,琉璃手下未停,淡淡地说道,“知道了,请去正厅吧。” “不必了,朕觉得此处更好。”一抹青莲明眼的身影自远处徐徐而来。 琉璃微微一怔,此人来时的脚步无声无息,即使她心神不在此处,也不应该毫无察觉的,看来凌湛此人不仅心思深沉,连武功也深不可测。 他的眼睛望着她的方向,容颜温润,绯色的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整个人如无声息地站在岸上,修长秀雅,有一瞬间,令人仿佛感觉他不是一名身居高位的帝王,更像一个世家的雍容子弟。 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那种无人企及的极致风华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众人,他就是帝王,高贵尊华,毋庸置疑。 “凌君。”琉璃只手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这么一点程度的跪坐还不至于令她腿脚发酸,继而面色清淡地看着凌湛。 凌湛走进行宫后园的时候,正好看到琉璃划动着池水的情景。 清水伴着平桥,平桥上坐着琉璃。她长发披散着,配着纤细柔软的身躯,削弱了殿上周身四散的满载气势,平添一股温和淡然,交杂的气息于她身上呈现,白玉无暇的指尖垂落下滴滴晶莹的水珠,自有一种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吸引力。 这样的温淡,总觉得似曾相识。 凌湛心神微微一晃,黑瞳染上一层熏光,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只得暂时压下。 “朕不请自来,还望少族主请莫见怪。”他依然伫立在岸上望着她,隔着水光潋滟的一池清水,脸上的神情,一如春风和煦,却没有丝毫请罪之人该有的自觉。 她沿着平桥举步朝着岸上行去,眸中已然收了三分温淡,问道,“不知凌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单刀直入,没有客套,没有阿谀。 凌湛淡淡一笑,直觉这就该是她一贯的作风,他抿唇不语,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 不久,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低润,“朕有一问,需要少族主为朕解惑。” 琉璃心思一动,特意前来只是为了一问?她淡淡开口,“请问。” 凌湛上前了一步,正好停在她身前,挡住了斜斜落下的阳光,在琉璃的身上洒下一抹暗影,笑看着她清淡的面色,眸光变得专注异常,轻轻吐口,“少族主可是要与朕一同纷看这天下之局?”这一问,问的平静轻浅,就如叙述家常一样平常的语气。 琉璃一怔,通透的眸子深处流转涌动起一抹淡淡的光华,许久未见,相似的问题,这人询问得倒是比先前直接了不少。 不过,他问错了问题,“天下局势与本少主何干,苍雪历来都不参与世间纷争,凌君怕是问错人了吧。”隐于面具之下的脸面色不变,疏离淡漠的气质不改。 凌湛毫无预兆地出手扣住琉璃的手腕,脸上的神情与他的声音一般和缓,甚至带着一丝异样的温软,“若不相干,你为何给朕送来‘一统江山’?” 没错,姜山确实出自她手,琉璃早就想到这件事瞒不了凌湛那样久,只是他看明白的速度还是比她所想的要快许多。 她虽然从来没想过能凭借小小一块金姜便将锦耀推上风口浪尖的位置,她这么做,不过是给天下一个警示,给这平静了数百年的海面,投下一块足以掀起风浪的巨石,也难怪凌湛会以为她是想在这天下之间插上一脚。 琉璃轻笑着反手挥开凌湛的手,脸上镇定自如,根本不可能从这张脸上看到一丝半点的慌张,她平静地回道,“凌君真爱说笑,本少主可听不懂你说的这话是何意。” 凌湛有片刻的沉默,深深的看着琉璃,半响,云淡风轻开口,“朕以为少族主直人快语,是不喜这样拐弯抹角的。”眉眼间是不变的温和,还有若有似无的压迫。 不得不说,这句话他说对了,她确实不喜欢这样说话,琉璃自如地一笑,面不改色地回了句,“凌君不觉得这天下太平到无趣了吗?” 凌湛看着眼前的琉璃,两个人离得那样近,他甚至能看清她眸中倒影的水天一色。 今日,竟然有这样一个女子,口口声声说着,天下太平到无趣了! 若是旁人敢如此大言不惭,他怕是连小小一个眼色都不会给,可偏偏是这个女子,这个纤细到娇弱的女子。他就是觉得,只要是她想要做的,就没有做不到的,这样的感觉他还是头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尖颤了几颤,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勾了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这天下还会太平许久,连他向来觉得英明神武的父皇都是如此以为,可是他日夜梦回似乎都能看到烽火硝烟,战马奔腾,他知道这样的太平日子没有多久了。 而这个小小女子便是在这正好的时候送到了他眼前。 凌湛忽然想,若是在兵戈暗战,俯瞰乾坤的时候,有个人能一起指点,开创的又会是怎样的一幅如画江山? 心底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眸中忽而如巨浪翻涌,忽而如明月清尘,待到开口时的声音已经没有多少起伏,不置可否道,“是无趣了些,不过” 他语气微顿,看向方才被琉璃拨弄的凌乱后又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忽然风来,水波又微微颤动起来,整个水池的水似乎都在风中流动,顺着风来的方向水波起伏,他说,“是你搅浑了这池水,难道不该负责到底吗?” 他用了一个“你”字,而没有用“少族主”这个称呼,琉璃的眼里诧异之情一闪而过,心中起了一丝异样,她没有过于探究,只道,“古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同样搅浑池水之人,也不一定得做那平静水面之人,凌君若是愿意,也可做那后人。” 他的目光已经从池面上收回,转而落在琉璃的红羽相遮的半面上,徐徐的春风吹得岸旁的花枝随风起舞。 他忽然笑了,这一笑不经意,却温如暖玉,只怕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见了都经不住沉沦其间,可惜事有例外,琉璃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 她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只怕朕做的不是那后人,而是前人吧。” “凌君究竟想做什么人,本少主并没有置喙的资格,不是吗?”琉璃的话音里毫无波动,声音顺着风轻送到他耳边。 只见这女子清华卓绝,如水的眸子清澈如泉,好似万事万物都激不起她的兴致。他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这双清透的眼睛凝固住,停留下。 “你随随便便就让朕陷入了这样的境地,如今还想轻易脱身?” 听着凌湛的话,琉璃侧目觑了他一眼,这人可比之前执着了不少,想着又将视线摆到近前的花丛之上,淡淡道,“本少主只是顺凌君之意才轻轻推了你一把,不是什么很恶劣的事吧。” 凌湛浅浅而笑,意图引起天下纷争,竟然还说不是很恶劣的事,这个苍雪少族主真是越发有意思了,他徐徐开口,声音如云,高而飘忽,声音如风,转瞬消散,“亲手摆布这天下之局岂不更加畅快?” 琉璃神色淡然地望进凌湛眼中在那一言之间忽起的灼热里,转头抬手挑起枝头轻绽的一朵白玉牡丹,轻声道,“凌君莫要忘了,我可是苍雪中人。” 游离世外的苍雪,不会以苍雪之名亲身踏足纷争之中,更不会在乎纷争之后的这片锦绣江山。这些,凌湛不是苍雪中人,所以他无法切身体会。 他从小就是在争权夺利的环境中成长,成长道路上的教训教会他,错偏了一小步,等着他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他从来不敢让自己踏错,也不会让自己踏错,所以他无法理解琉璃眼中的淡泊名利为何物。 可即使知道两个人不是同一种人,于他而言也毫无妨碍,毕竟,他开始感兴趣了,而只要是他想要的,那就应该要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五章:赠花 凌湛伸手将琉璃手上托起的鲜花折下,雍容而笑,便如他手中牡丹一般尊华,另一只手却是不知何时搭在了琉璃肩上,并将花插入她素净的发髻中,“如少族主这样的人只有这王之牡丹才能衬得出一二。” 万花之王——牡丹。 琉璃罕见地凝起了眉,对于他的碰触,她显然感到排斥,可她尝试后退,发现竟挣不开他看似随意搭在她肩上的手,顿时一惊,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他,映入眼前的依然是那张温润的容颜,此人竟使了内力。 少顷,她舒开眉头,脸上神情已恢复如初,忽然勾出一个淡漠的笑容,低语道,“纵然是国色天香,折落枝头,也不过数日就要凋零,怎敌得过漫山千株万片笑妖红。” 凌湛不语,透过琉璃的脸,看着她发间蕊蕊颤动的白玉牡丹,分明是与花丛中同样的花朵,可这一枝却令其他所有的花瞬间黯然失色。 琉璃看着他温润的面庞,那里似乎永远带着种微笑,可却像是初春的风,让人在感受到温和之余,还有莫名一丝冷意,忽然觉得有些疲于应付他,所以她说,“本少主略感疲乏,凌君出宫已久,可是还有其他疑惑之处?” 凌湛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话语虽说的婉转,其实就是开始赶人了,若只是普通的一国公主便也罢了,可她偏偏是苍雪的少族主,奈她不何,笑了一笑,道,“是朕照顾不周了,少族主言之有理,朕想起过两日的琼花宴还有地方未安排妥当,此刻确实该回宫了。” 听到这话,琉璃注视着他平稳的不露一丝情绪波动的脸,她分明已经是赶他离开了,他仍然能温言相对,甚至还刻意提及琼花宴一事,表示还有机会相见,这人何时变得这般执着了。 “忍冬,送凌君出去,”琉璃不管他究竟要做什么,此时只想赶紧将这尊大佛送走,她招来忍冬,又对凌湛道,“恕本少主不远送,凌君请。” 凌湛哑然,深深打量了一眼琉璃,随后自如地一笑,转过身,轻轻挥了挥衣袖,朝行宫大门方向行去。 琉璃看着那个卓然翩远的身影,双眼一眯,她想不明白,这个男人,当初以谋略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一公子他都不曾执着拉拢,为何会想要作为苍雪少族主的她? “人都走远了,还舍不得回神。”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琉璃倏地转头看向水榭的檐上,那里不知何时屈腿而坐着一个人。 粼粼池水之上,白纱水榭之上,这个人罕见地着了一身洁净而明朗的月白锦服,加上墨黑的头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的脖颈如含诗意的光泽,俊逸挺拔的身躯,如风中坚竹。 平日沉静如古井之水般的面上带着淡笑,眼里却是一片冷峻。 梁墨萧盯着琉璃头上如点睛之笔般的白玉牡丹,面色又冷下两分,错步如秋日枯叶般从檐上坠落,月牙白色的锦缎长袍随风轻摆,在衣袍快要触地的瞬间,白靴轻点平桥,一弹指的时间已飞身到了她身侧。 他飞快地抬手取下她发间的牡丹,随手扔在了水面上,声音冷冷寂寂,“花,真丑。” 琉璃看了眼漂浮在水面上的牡丹花,捋了捋被花枝带出发髻的几缕长发,没有说话。 梁墨萧看着她散落在耳边的一缕长发,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欲替她将头发捋到耳后。 屡屡被人在自己头上动手,琉璃早有所觉,争先朝后略退了一步。 梁墨萧的手伸在半空中,捞了个空,眉头不由微微蹙起,用一双幽深暗沉的眼睛看着她,“我不过撩一缕发你便避之不及,而他给你簪花的时候你却一脸享受?” 享受?看着他慢慢放下的手,她自己也是呆了一呆,眸光微跳,清声道,“萧王爷,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做爬墙攀檐之事,莫非是有做那梁上君子的癖好?” 他突然想起她随他初回盛安城的时候,他每日都需在萧园与萧王府之间来回飞掠,她也这般说过他,只是这声音已经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平淡,多了一层疏离与冷漠,听之便令人不悦。再者他一来便看见凌湛在为她簪花,这情形多看一眼都觉得刺目。 “难怪那一处宅院名为雪园,既然是这样的身份,那日在雪园中为何不提?” 听完这话,琉璃没有任何情绪表现,只淡淡回道,“本少主不知萧王爷在说什么。”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梁墨萧微微一怔,转而淡然一笑,“柳公子可比少族主坦率得多了。” 池面上的白玉牡丹已经不知不觉渐渐飘远,琉璃如同呢喃般在喉口发出一点细微声响,“是啊,我也很羡慕柳离呢。” 梁墨萧微诧,那不就是羡慕她自己?转瞬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柳离自由之身,全凭喜好做事,没有任何事情可束缚于她,而她现在这个身份,或许就有太多的顾忌与顾虑吧。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酷暑之夏,冰霜之璃,夏璃。”琉璃转头微笑地看着他,如同重新认识一般道了一声姓名。 严寒酷暑,两个极端,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气质复杂,不过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也非你本名。” 琉璃莞尔一笑,却没有出声解释,只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何必执着于此?” 他确实未再执着,如诗似画的容颜被光晕镀上了一层光华,目光定在她的凤凰面具之上,眼中染着几分严肃,沉声道,“日后再与凌湛及面,离他远一点,最好不要再碰面了。” 琉璃的眼睛一如往昔的剔透清泠,长睫上下一掀,眼中添了一抹讶异,“这怎么可能呢?日后相见的机会还多的是。”只要走在争夺天下这条道路上,日后便免不了要碰面,这样的忠告不免有些多余。 若是其他人,他自不担心,可是这个凌湛,表面上温润有礼,实则生性凉薄,只要感兴趣的无所不用其极,梁墨萧微微一叹,“他对你不怀好意。” “嗯,我也知他是有所图,不过就是不明白他究竟所图为何。”琉璃倒是不大在意,转身往水榭之内走去,顾盼之间,不经意中流露出贵女的雍容之态。 梁墨萧只觉心中一悸,若说在宴席之上凌湛偶尔表现出的神情还只是心之所至,那方才看到的簪花之举便很耐人寻味了,他图的是人! 他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去,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沉稳步伐,脸色舒缓很多,道,“不论他图谋为何,都只有落空。” 琉璃脚下一顿,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梁墨萧,她不用看透凌湛,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有时候她都觉得看不清,她身份的陡然转变,这人仅是随口问了一句便不了了之,是心中真的毫不生疑吗? 梁墨萧也停下了脚步,不期然撞进她如琉璃般剔透的眸中,那是世间最明亮的一对星子,此时倒影的全是他的影子。 这一刻,忽然想时间就此凝固。 “琉璃”梁墨萧不觉呢喃出声,这一声出了口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在他惊诧的时候,却没有看到琉璃的睫毛也在他出口的瞬间轻轻一颤,还没来不及细思,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归于眸底,再寻不到踪迹。 梁墨萧回过神来,上前快走了几步,走到她身侧,目朗清逸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说,“你说名字只是个称呼,我觉得这二字仿佛天生为你而生一般,柳离,琉璃,难道是巧合吗?” 琉璃望着他突然而来的笑意,顿觉胸口猛然被什么东西一撞,她以为,再不会有旁人唤她这个名字了,没想到,在这样毫不设防的情况下。 她仰头看着他,轻轻笑了开来,“你喜欢便好。”他不知道的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太多人无法直呼她的名字,此时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好,能再次听见,她都是心喜的。 她面容上的笑意,舒心而自如。春日一缕暖阳照在她的笑颜之上,笑靥淡淡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金色的容颜恍惚迷离。 他说不出任何话,不自觉地抬手轻抚上她的面具,她竟然未躲,这一切就如触碰幻梦一般,不敢置信,如在雾中,“我可以取下你的面具吗?” 琉璃将头轻轻一偏,终是躲开了他的手,淡笑着拒绝,“不可以。” 梁墨萧面上微有错愕,“此地并无旁人,你我二人也非初见,为何不可?” “因为我现在是苍雪的少族主,怎可无视族规。”琉璃玉白的面容始终平静,眼神间却有一份不为所动的坚定。 她并不像死守规矩之人,却为何偏偏如此在意这份族规,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吗? 他想起她在宴席之上曾说起的苍雪族规,苍雪吗?据闻苍雪的继承人世代都不与族外之人通婚,血统纯粹,那她呢?是否也会如此? 当然不,这些东西怎么会成为他的阻碍,他最大的阻碍应该是眼前这个人儿懵懂不知的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六章:弱点 梁墨萧沉默一刻,轻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垂眸对上琉璃的眼眸,轻声道,“那么,少族主,失礼了。乐—文” 闻言,琉璃微抬起头,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发现眼眸沉静的表面下蕴涵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还没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义,身子骤然一轻,腰部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他揽身飞跃而起,惊诧间,琉璃难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二人轻落在水榭的屋檐之上,也就是方才梁墨萧出现的地方。 就在琉璃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意时,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我知道了你的一个弱点。” 似呢喃诉语般的声音令她连连转头,两人的目光在瞬间相接。 琉璃看见他素来静默的眼中一片如洗的明净,立在水榭屋檐之上,再没有任何东西遮蔽的日光,全然打在他的脸上,与方才初见时的光泽一般明润。 他们靠得那么近,甚至还能闻见他身上幽幽清凉的竹香,这样细微的幽香不住地在她心头纠葛缠绕,她退缩般地向后迈了一步,青瓦平滑,脚下不稳,身子一晃,眼见就要向后倒去。 梁墨萧急忙出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身侧,唇角已涌起笑意,“看来方才便不该放手。”说着手一箍,把她更加紧紧的搂在身侧。 “梁墨萧!”便是她再不懂情事,也知这样亲密的举动不该出现在他二人身上,琉璃抬头瞪着他,气恼道。 “嗯,我在。”他从善如流地答道,只是扣住她腰的那只手却丝毫不见放松。 琉璃愕然,谁管他在不在!“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梁墨萧面上带着硬撑的冷静,若无其事地说道,“嗯,我怕你掉下去。”天知道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像是一块烫手的烙铁,似乎要将他烧着了一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欲咬牙切齿的声音,话音到底失去了平时的平淡,“我不会掉下去。” 梁墨萧闻言,手下确实松了一些,但是在琉璃准备挣脱的时候又紧紧搂了过来,脸上带着犹豫之色,道,“算了,你刚刚就差点掉下去了。” 琉璃咬了咬牙,她觉得与他站在屋檐之上讨论会不会掉下去这个问题显得十分愚蠢,闭上眼沉默片刻,努力忽视掉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半晌才道,“带我上来做什么?” 梁墨萧顿了一下,空出的那只手指了指方才他们站过的那处地方的花丛,“你看那片牡丹。” 只见从近处瞧着还灼灼如火,玉骨冰心,端庄秀丽的各色牡丹,簇拥着,斗艳着,在此处看来,也不过一片绮丽繁花交杂,全然失了雍容之色。其实再华贵的国色,也就是供人观赏把玩之物罢了。 她恍惚茫然地抬头,却听他接着说道,“牡丹,配不上你。” 她瞳眸一缩,眼看着他低头望了过来,那双眸子里面的神色染着醉人的温柔。 风起时,梁墨萧月白的锦袍与琉璃淡白的软烟罗交缠到了一起,分不清彼此,如果有人远远地望过来,两个气质容貌同样出众的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对相映生辉的璧人。 琉璃却是面色微微一变,冷着脸伸手去推他,“知道了,你可以放手了。” 梁墨萧的手顿时一松,脚步一退,脚尖已经落在了檐角之上,如水榭中的白纱一般轻如云烟飘忽翩飞,他道,“那好吧,我便先告辞了。” 她一时语塞,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瓦片立刻就有松动的迹象,她拧着眉站立不动,才道,“你应该先带我下去。” 梁墨萧抿唇忍着嘴边的笑意,身子一闪,如一抹白月光,转眼间便飘到了她的身旁,如方才一般靠近她耳边说道,“你的弱点便是不会武功。”说着再次揽过她的腰肢将她重新带回地面。 从绵城遭遇刺杀,到之前凌湛出手簪花,还有方才的一系列举动,说明她不仅不会武,连最基本的轻功她都不会,难怪她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个夏桀,可这样,还是太危险了。 据闻苍雪的继承人各个是天纵奇才,文韬武略俱是上乘,她为何不会武?先前见她五感异于常人,险些被她蒙过去。 “有时候太相信自己的一身功夫,也未必就是好事。”说完这句话,琉璃撩开水榭的纱缦走了进去,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她眸中微闪的眸光。 见她如此,原本说告辞的梁墨萧却是不走了,跟着她一起走进了水榭。 他们刚在矮桌前坐下,忍冬又踩着步子从岸那边走了过来,在水榭外停住了脚步,乍一看见忽然出现的梁墨萧时,眼中浮起一瞬间的诧异,没有多久便平静了下去,她躬身施了一礼,“萧王爷。” 梁墨萧点了点头,琉璃身边的这些人似乎都格外沉得住气,而这个婢女应当就是之前沉鸢提及的忍冬,一个擅长易容术的人,上一次在雪园见到她时,她还是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这一次却是个娇秀如花的女子了。 琉璃见她过来后却不说事,眼睛从对面的梁墨萧身上扫过,安之若素,道,“何事?” 见琉璃开口,忍冬再没有任何迟疑地回道,“回少主,沉鸢大人带小主出门了。” “阿桀呢?”琉璃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率先问了一句。 “桀公子跟了上去,在暗中保护他们。” 梁墨萧注意到她话中称呼的区别,她称沉鸢为大人,那沉鸢定也是苍雪中人,并且地位不低,可称呼夏桀却是公子,那他确实不是琉璃的护卫,有可能是苍雪有地位家族的公子,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他根本不是苍雪中人。 听到她这么说,琉璃再没有半点担心,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矮桌,道,“那便无事了,去唤半夏过来,煮茶。” “是。” 水榭没有围栏,亦没有门窗,四面垂纱,三面水波荡漾,唯有一面连接着平桥,通往岸上繁花曲径。 内里的陈设更加简单,除了四处铺设的锦绸软垫,正中一方矮桌,再无其他。不过矮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几本书,还有零散写过的纸,右手边搁着一支用过还未洗的笔。 由此可见,整座行宫之中,琉璃尤好这一处清静。 “不是说告辞吗,你怎么还不走?”相比较对待凌湛的婉转,对梁墨萧的这一句可谓直接多了,出口便是赶人。 他还是能分辨几分她的情绪,听她声音里并无异样,舒展了眉心,笑道,“少族主未免太过小气,好歹也等本王讨杯茶再走啊。” 琉璃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那平日不起波澜的双眼不禁闪了一闪,这个人,怎么与初见的那个梁墨萧不太一样,若不是他就坐在她面前,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假扮的。 这个人,怎么好似生出一股无赖的性子。 不多时,水榭外传来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少主。” 琉璃应了一声后,半夏将水榭连接平桥的那一面纱缦撩起系在廊柱之上,而平桥之上已经面朝水榭架起了一张茶台。 半夏回身,一本正经地跪坐在软垫之上,挺直了背脊,只要一坐到茶台前,她整个人的气息便不知不觉地沉敛了下去。 梁墨萧注意到,这个婢女正是宴席殿前展露轻功的那一个,原来不止是个会功夫的婢女,还精通茶艺,她身边的人就与她一样个个深藏不露。 举杯,冲淋,置叶,半夏的容貌虽然并不出挑,可不得不说她泡茶的手艺是极为出挑的,一举动,一步骤,举手投足都显得赏心悦目。 琉璃不觉间便将目光朝她身上探了过去,每每这样看她煮茶的时候,最能令人松下心神来。 而梁墨萧的视线却是胶着到了琉璃身上,她嘴角隐隐弯起的弧度,眼中渐渐柔和下来的神态,宽大的烟罗缎束起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不得不说,这姑娘在他眼里,真是哪里都生的极好,就是这遮了半面的侧影,也能够叫他看的忘乎所以。 看到半夏端了煮好的茶水过来,琉璃才转过脸来,正好对上梁墨萧毫不遮掩的凝视目光,顿时拧起了眉,这是什么眼神? 梁墨萧举止泰然地执起桌上的白瓷杯,丝毫不觉得方才的神情有何不妥,将杯子对着投进水榭中的光线中看,瓷杯就如四周飘摇的白纱一般,可以透过杯壁看见内里所盛的茶汤,薄如蝉翼,竟是最为难得的骨透白瓷。 这可是茶具之中既贵重,又最费功夫的一套之一,极为考验煮茶之人的手艺。 再低头看了一眼茶汤的色泽,红茶,又放在鼻下闻了闻,清香醇厚,如今还未入夏,挑选这红茶确实比绿茶要合适的多。 然后便小口嘬饮,这煮茶之水乃是泉水,还是从山上慢慢渗透流出的泉水,他没有说话,将一杯茶饮尽,这才道,“好茶。” 琉璃正享受着手中这杯茶,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她向来好书,好茶,唯二不可多得的喜好,她若是诚心招待,自然不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七章:冠盖 梁墨萧见她神色微动,眸子里透着股自得的光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温顺得很,见她慢悠悠地嘬饮茶水的样子,一时移不开眼,而她原本就红润的双唇被茶水滋润过后,更是融娇欲滴。︾樂︾文︾小︾说|(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他猛地收回了目光,默默地盯着手中的骨瓷杯,又觉得沉默的环境有些尴尬,随口找了个话题问道,“我倒是觉得先前在流觞阁喝过的茶水更有味道,那是苍雪独有的茶吧?” 琉璃没想到他还记得那茶,轻点头,“是,那茶名为雪山清露,茶叶长于雪山之上,每年只有在最冷的那一日摘下的茶叶最好。” 梁墨萧微惊,“苍雪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我还以为只有雪莲才能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得以生存,没想到这小小茶树竟也可以。” “是啊,苍雪确实和外面的哪里都不一样。”半夏在煮好茶后便自觉地退了下去,琉璃执起茶壶替自己斟满了茶水,色泽明亮的茶汤顺着壶嘴倾泻进瓷杯中,说话的声音很轻,还带了几分飘渺的意味。 梁墨萧看着她这个模样,皱起眉来,总觉得她对苍雪有太多的眷恋,可转念一想,谁又会对自己的家国不眷恋呢? 他沉默地喝了一杯茶,突然说道,“的确不同,你如今已经及笄,放在别国,可都是女子待嫁的年纪了,苍雪族主竟还放心你在外游走。” “我又不是那闺阁女子,哪有什么待嫁之说,倒是族主,正在急着为我张罗选夫呢。”琉璃不以为意地说道,说起自己的亲事,就同一般男子谈论亲事一样自然,毫无羞赧之色。 “选夫?”梁墨萧大惊。 琉璃见他眼含惊色,浓墨朗眉也高高扬起,不觉他这副模样很是有趣,不过她也能明白,定是他不能接受女子选夫一事才会如此,稀疏平常地说道,“你作为一国王爷尚且能够选妃,而我作为苍雪少族主自然也有挑选的权利,此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那族主会做主替你定下吗?” 梁墨萧继续说着这个话题,琉璃却是不懂了,没想到他会对苍雪的事这般感兴趣,难得见他兴起,就当闲话家常也无不可,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摇了摇头,“族主没有如此专治,而且,”她话语微顿,眼中隐隐有一丝狡黠,“她的要求可是很高的,想来不会这么快定下。” 梁墨萧听此,微微松了口气,可又觉得问这两句话,并没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知道的内容,他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地看向她,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琉璃觉得他之前的问话尚且还与苍雪有几分联系,可这个问题,难道跟苍雪也有什么关系吗?不过想想,苍雪少族主的终身大事说小了只是她的私事,说大了倒也可以说是苍雪的事。 她此时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是问在一般姑娘家身上,其实是十分唐突的问题了。 见他目光清明地盯着自己,琉璃也只好正色地放下杯子,对梁墨萧说道,“我,没有想过。” “啊?”梁墨萧的睫毛跳了一下,脸上亦出现了一丝波动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琉璃目露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她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些都只是小事,为何要花心神到这上面?” 梁墨萧的目光微动,事关女子一生的大事,在她眼中竟只是件小事。 不过,如她这样惊才的女子,又怎能以一个普通女子的标准去衡量呢?普通女子出嫁后是以夫为天,而她的心中装的却是真的天下。 哪里能比? 哪里比得上!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这么吸引他的不是吗? 梁墨萧听她说完这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没有去看琉璃的眼睛,而是低下头又端起了茶杯,小口饮了起来。 而琉璃也并不怎么想持续这个话题,索性噤了声,喝完茶,在矮桌上随手拿起先前还未看完的书,随意翻动起来。 翻过两页之后,抬头看看静坐的梁墨萧,淡淡地问道,“茶已经喝完了,你怎么还不走?” 梁墨萧莞尔,早知道就不说讨杯茶喝,该说用了晚膳再走的。他看了眼她手上的书,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想来没有一个时辰她是看不完的。 站起身,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告辞了。” 琉璃不用起身相送,他已经脚一点,从水榭中掠出,往那墙头方向而去,看来还是不打算走正门了。 在众人心思各异之中,锦耀三年一度的琼花节也不期而至了。 琼花节名为琼花,却不止是观赏琼花这一种花,而是观赏春日百花齐鸣的盛景,不过是锦耀的琼花开的比别地的都早,在这样的时节里能一睹琼花争艳,也实属难得才取得名。 琼花节虽是宫中准备,却并不是在宫中举办,而是在姚花池,此处是专供皇室中人起居游憩的精致花园,建筑宏大而精致,若非离宫城太远,早已被改造成宫中一隅了。 所以在这里才难得少了宫宴上的种种规矩,不会让人觉得约束。 此处依山傍水,四周山林缭绕,空气清新颇有情调,尤其是每年这个时节,百花竞相开放,因着有专人打理种植珍惜的花种,花开之时,好似身临仙境。 琉璃静坐在马车内,一路向着姚花池而去,苍雪行宫虽与宫城离得远,但与姚花池离得不远,马车行了不久,便看见了道路两边长长地栽着的两排茶花。 此时正值春季,正是茶花最为艳丽的时候,叶片浓绿而泛着光泽,花形重重碗状缤纷,许多富贵人家都会种植这种茶花,层层叠叠,秀美多态,似逶迤百水裙翩洒,宛若女子最美的年华。 琉璃在园门前下了马车,在身着青袍宫服的宫人带领下,沿着漫长的花道,一步步朝着园心而去。 不愧是百花齐鸣之园,刚一进来,入目便是一片花海,千百种繁花盛开,争奇斗艳,芬芳争色。花海中间有羊肠小道,仅容一两个人并排而走,青砖石子路,无处不铺陈精致。 抔抔叠叠叶茂花繁的琼花已在眼前,洁白如玉的琼花颜色,以其淡雅的风姿和独特的风韵将这一块地方点缀的明亮无匹,将人的目光都吸引住,空气中飘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琼花香味,混杂在清新的空气之中,让人耳目一清。 可更加耀眼的,还是琼花之间所立的那几道出色的人影。芝兰玉树,雍容华贵,飘逸出尘,人间最卓绝的几道身影都聚在了这里,花失颜色,冠盖满京华。 琉璃悠悠地扫了一眼,心中微叹了口气,到的还真是齐全,不论离的远近,她似乎总是姗姗来迟的那个。 “本少主可是来迟了?”声音顺着春风而去,疏离的话语平添了几许温然。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出声的方向望去。 纵是冠盖满京华,都不如她。 乳白双绣缎裳,振式收腰托底罗裙,袖口上银丝线密绣针脚,下摆密麻麻的一排嫣红雪梅,就像是盛开在她脚下,随着她的走动,长裙散开,犹如步步生花。 少女不同于宴会那日的一身正装,锦绣繁花,窈窕风情。 随着她的走近,众人才得以看的清楚一些,随意挽成的流苏髻上,只束了一枚白玉一笔梅花簪,清水瑰姿,无双羊脂玉,仅是一眼便能看出此簪的价值,更衬得她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 即使是红羽遮面,叫人看不清面容,可那气质竟然就能叫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少族主来得正是时候。”众人惊讶之中,不由沉醉于美人遮面,突然听到凌湛一声低语,才纷纷回神。 梁墨萧一眼便看见她头上所戴的正是他送给她的生辰礼,见此,心情也不由好了几分。 若是让他知道,这只是忍冬为了与衣裙相配才挑选的发饰,与琉璃根本无关,他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朕正在同诸位诉说‘一桶姜山’一事的真相,少族主不妨一同前来听上一听。”凌湛面上带着春风不动的笑,脸色无异,眼中却有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锋芒之中夹带一丝戏谑。 “不必了,本少主对此不感兴趣,倒不如这烂漫的琼花来得悦目。”琉璃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平静的面容上窥不出一丝异样,好似真的对此毫无兴趣。 没有人觉得这有哪里不对,苍雪,向来对天下无意,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事呢? 人们纷纷把眼光投向在烂漫琼花之中走远的清华身影,玉树凌空,也不及那人儿剔透一分。 凌湛春风一笑,脸色温和,回过身,继续对着众人说起缘由来。 傲靳忍不住屡次将视线递到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之上,凌湛究竟在说什么,声音都在耳边飘得远了。脑海中想起的是那日晕厥在地时,眼前模模糊糊一张被红羽凤凰遮去半面的虚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八章:绝色 那天殿上,他都将话说的那样难听了,她始终面色平淡,温言以对,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女子,反观他鲁莽冲动,暴躁易怒,现在想想真是丢脸。 更没想到的是,身份高贵如她,居然还会以德报怨,这样的人,以后面对的时候,还是将情绪稍微收敛一点吧,傲靳如是想。 再往前走一点,便是咯血染红遍山的杜鹃花了,着花繁密,绮丽多姿,在花季中绽放时总给人热闹而喧腾的感觉。 琉璃面色舒意,完全不忧心凌湛此时在说的事。 她为何能如此自信地觉得凌湛不会指明她就是送姜之人,并不是她已经明白了他的那点隐含的私心,而是她知道,比起说这一切都是她做的,还不如他自己制造证据来说明这一切更简便,更无漏洞一些。 因为琉璃知道,他找不到任何与她有关的痕迹。 可梁墨萧却是知道,除了这些种种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凌湛对琉璃起了想要占有的心思了。 随着姚花池的深入,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遍地都是花,且越来越名贵起来。 嫣红落梅的裙摆随着脚步撒开,入眼处的花重瓣层层叠叠,花瓣可达上百枚,颜色艳丽,花形最大的有碗口那么大,一株株,迎着阳光,安静的盛开。 “不愧为花中丞相——芍药。”身后一道明媚而略显傲气的声音缓缓传来。 琉璃转过身来看向来人,紧闭的红唇不自觉便弯起了一抹弧度,连声线都柔和了两分,“原来是掬幽公主。” 暮琉玥展开宽袖对着琉璃福了福身子,极为有礼地说道,“少族主。” 坠月髻上平插的一支红玉珊瑚簪子,随着她身子的起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细碎的光泽。 暮琉玥在容貌上或许输了凌玉一分明丽,可凌玉在气度上却足足输了她三分威严,这是一名公主在君主盛宠之下与生俱来的高贵,是凌玉无论如何攀比都比不上的。 “他们在议论的事情本公主听的实在乏味,便沿着少族主的脚步跟了过来,还请不要见怪。”暮琉玥的宫装缎裙上锈制着许多金银线条,每走一步,华美耀眼至极。 “赏花之事本就要有人作伴才来的有兴致,本少主乐意之至。”她们二人虽是双生子,可平日连见一面都极为难得,想必是暮琉玥想要与她独处片刻,她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 “那也请不要落下本公主。” 听到这声娇弱软滑还硬撑着气势的声音,琉璃与暮琉玥二人同时飞快地拧了下眉。 “掬幽公主走的这样快,本公主紧跟了好久才跟了上来。”又是这样故作娇憨的口吻,凌玉深吸了几口气,发际斜插的芙蓉暖玉步摇还在不住的摇晃,两腮因为刚刚快步走后透出红粉的色泽,眼中带着一丝嗔怪,一举一动皆显风情。 暮琉玥见此,不发一言,只是下巴微微上扬了一些,无形中便带了抹居高临下的意味,随即在心底暗暗斥了一句,那你就不要跟! 琉璃对于她矫揉造作的模样恍若未见,低下头仔细地观察起面前的一株粉芍药,好似这朵花要比凌玉更好看一般。 凌玉见没人理会自己,又侧过身看了一眼琉璃,带着不情愿还是上前唤了一声,“少族主。” 琉璃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才朝她递去一眼,道,“宁乐公主。” 因为凌玉的到来,琉璃二人早就失却了赏花的兴致,慢慢悠悠地朝前迈了几步,便打算在原地等凌湛他们过来。 “没想到少族主竟然流连在芍药丛中,朕还以为少族主定然已在欣赏前阶的牡丹了。”那种让人舒心的温和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虽是春风拂面,却有一股摄人之气弥漫开来。 “那般天香国色自然应当共赏。”口中说着国色,可那神情却分明没有半点被国色吸引的模样,那随意的口气倒像是敷衍。 “前阶牡丹,阶后芍药,牡丹王,芍药相于阶,有意思。”暮琉琛语气里略带赞赏,上前了一步,扫了一眼夹在琉璃与暮琉玥中间的凌玉,转眸而过。 一般庭园中,芍药也会和牡丹搭配,因为这样在观赏的时候不觉便延长了花期,可这样阶上阶下的搭配就更有意思了,好像在无形中为这两种花分出了一个阶层。 “花花草草总能被你们品出风雅来,叫本宫来说,还是连塞大漠风光无垠。”在连塞,连水都是稀缺之物,哪里还能分出这么多来养这些花草,傲靳若不是为了听姜山后事,哪里愿意留下来赏花赏景。 他话音一转,厉眸看向了琉璃,生硬的面容硬是被他柔和了下来,他道,“少族主若是有闲,可以去往我连塞阅尽长河落日的美景,本宫定亲自作伴。” 梁墨萧与凌湛二人俱是心中一跳,这个傲靳,这又是在做什么? 琉璃眉眼一掀,略带错愕地看着他,万没有想到有一日此人会对她温言好语的说话,真是受宠若惊,她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多谢傲太子好意,若是有机会的话。” “傲太子此举可谓厚此薄彼了,既有那等美景,自也不能少了我等众人同赏啊。”凌湛忽然笑了起来,雅俊的温和中透出深意,笑声中满是清冷,“不过眼下,不如先赏那国色如何?” 傲靳闻言,面上又变回了生硬,朗声道,“客随主便,自然是听凌君安排。” 看来,关于那姜山之事,凌湛已经圆满地解决了,至于是如何解决的,琉璃没有半分好奇。 姚花池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四面曲桥相接,中心一处圆台,踏上前阶的位置,已经能隐约看到池中的一片池水。 而此处的牡丹品种奇多,且都是名贵花色,无论是从枝叶到花瓣,再到香色,这样的花无疑是当得起一声国色天香。 一眼就可以望见,前阶这一块地方,围圆了中心的池水,遍地都是这一种花,一朵朵,玉笑珠香,冠绝群芳。 “皇兄,我听说这姚花池中还有一株真绝色,比这里的所有牡丹都要美,今日怎么没见着?”凌玉亦步亦趋在凌湛身后,待到时机恰当之时,娇俏的脸上绽开最明丽的一个笑颜,言语之中娇软而乖巧。 琉璃微眯了下双眸,眼中的光芒尽归眼底。 能在登基大典的宴会上坐于凌湛阶下的公主,所有人都几乎以为这位宁乐公主在凌湛心中应当是不同的吧,而琉璃却是知道,哪有什么不同,又非同胞所生,再听此时半带讨好的语气可见一斑,这凌玉对凌湛来说,应当是还有别的用处的。 凌湛将视线投向池心的圆台,那里袅娜一枝独秀挺立,花枝细而长,叶子绿如翡翠,可花朵却含苞不绽。 “那花名为白雪,已有数年不曾展颜,朕幼时曾目睹过一次此花开放,确是绝色盛景,今日怕是不能得见了。” 琉璃目光微闪,据她所知,凌湛此人甚少夸赞某件东西,可此时他的话中竟含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惋惜,那花真有那么美吗? 有人争先问出了她心中所想,“皇兄,真的有那么美吗?我都没见过,真是可惜。” 凌湛从凌玉面上打眼而过,视线逡巡了一圈终于停在矗立在人群角落的琉璃身上,忽而浅浅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容颜便如他口中所传的绝色盛景般耀眼夺目,逼的人目光都没办法移开。 琉璃眸光闪烁,调转过视线,顺着池心的方向看去。 不过几弹指的时间她便收了回来,侧过头时,却见身后的忍冬眼中竟微微闪着光芒,而一旁向来冷面的半夏,脸上竟也带了分希冀。 她垂眸无声一笑,目光中是淡然与温和,对于生于苍雪,长于苍雪的她们来说,花草树木皆具有别样的意义,苍雪族人无一不爱花草,可她们平时所见的都是被封于冰下的繁花,也难怪会如此。 “想看吗?”琉璃对着身后二人低低道了一声。 她的声音虽然极低,几近自语,可还是有人耳尖地听到了。 梁墨萧狭长的凤眸带着些许诧异,望了她一眼,很快便收回了,依稀能从他的眼底窥得一份温柔。 凌湛有些不确信地朝这厢望过来,似在斟酌她这句话是何意?想看什么?花吗? 忍冬眼中有一刹那的喜色,而后又暗淡了下去,她喏喏道,“少主,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无妨,这本就是我苍雪的秘技。”琉璃定定地看着那株白雪,长长的睫毛轻覆,在日光交错之中,脸上覆着一层浅浅的金光,她乳白色的缎裳在一片红花绿叶之间,飘逸如九天之上的烟云。 她低低呢喃道,“花虽非人,却也有花的脾性,若是谱一曲令其愉悦了,自然便欣然展颜起舞了。” 琉璃的目光在众人之间兜了一圈,最终定睛于梁墨萧腰间的墨玉箫上,唇角展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九章:生花 琉璃站的位置离众人有些距离,她一动,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一动。 只见她举步穿过人群,目不斜视地停驻在梁墨萧身前,嘴角流露出淡淡温意,语气轻和地说道,“萧王爷,冒昧之举,还请见谅,可否借你腰间玉箫一用?” 众人一怔,眼睛立即便往梁墨萧腰际的墨玉箫上看去,在他化名萧墨时,便见他始终箫不离身,想来应是极为重要之物吧,这苍雪的少族主借箫何用? 凌湛的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流转了个来回,琉璃说话时的语气的确是问人借物时该有的语气,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着细微的不同,尤其是她所借之物,想着便不由沉了一分脸色。 矗立在他身后正拿眼色瞧琉璃的凌玉禁不住变了脸色,她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凌湛身上隐隐透出的丝丝寒芒,她还以为是她的神色令他不悦了,头皮一阵发麻。 梁墨萧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玉箫,犹记得当初在绵城遇刺那次,她引箫见刃的时候可没有今日这么客气,低低的笑声逸出口,他抽出玉箫在手中一旋,自然地递了过去,“请用。” 琉璃抬眸接过墨玉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戏谑。 她将玉箫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暂且不去思索那里头的含义,而是将目光再次送往不远处的白雪花枝之上,心随意动,脚下也往那曲桥而去。 “这是做什么?”凌玉看着琉璃的一系列举动,忍不住低声问出了口。 而她所问也是在场之人心中的疑问,见此,忍冬低垂着头从后头走出了列,躬身福了福礼,这名如拂柳般娇艳的婢女一出现在眼前,凌玉当先便黑了脸。 只听她声轻而柔转道,“诸位大人可移步曲桥,近前观赏这经年一现的白雪牡丹展颜。” 此语中的大人,并非指人臣,只是忍冬为方便一言囊盖在场所有有地位之人的一种称呼。 闻者皆是一愣。 凌玉嗤笑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没听见我皇兄说今日是不可能见到花开的吗?真是可笑!” 忍冬再不赘言,而是与半夏二人紧紧跟着琉璃的脚步走上了前去。 凌玉虽不及暮琉玥在梓云宫中那样受宠,却也是娇生惯养长成,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琉璃来了没几日,她便接连吃闷亏,此时还是被一个卑微的婢女无视,心中怒极,刚要发作,便被凌湛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琉璃将玉箫执起,一股淡淡的悠悠的清然薄荷香从玉箫上飘散而来,与她所想没差,梁墨萧这般爱洁之人,定是时时以薄荷酒清洗这墨玉箫。 其实箫并不太适合生花的乐音,箫声多为哀愁苍凉,不及笛音欢快动人,不过幸好梁墨萧的是一支洞箫,洞箫箫管粗,主要是因为这支箫的原身是一把剑,需要藏剑为之,不过此时却正好合适,毕竟洞箫的声音还是很亮的。 没想到还未听他用这箫吹奏过一曲,倒是她先吹奏了。 琉璃淡然的笑往另三面曲桥上的人群中一瞥,才在前阶的位置对上梁墨萧清如明水的眸光,勾唇一笑,不再多言,收回了目光。 一阵暖风徐徐而来,水面清波微漾,所有人都屏息等着眼前这个凌波飘仙的女子的下一步动作。 琉璃执箫置于唇下,箫声渐起,又是这一双葱白而引人遐思的手,手很小,很白,指甲上没有色泽明艳的豆蔻,干净如挂着晨间一滴露珠般晶莹,和她这个人一样带着微微的清冷与疏离,在墨玉的衬托下如一汪白月光。 悠扬清脆的箫声好似跟随着风流的拂动盘旋婉转,几个跌宕之后,繁音渐增,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快,乐音之中好似有人在表达着一份请求,带着一丝急切,如烈马奔走。 这几声乐音传出,立刻便吸引了众人,一颗心也随着这一首曲子上上下下,似在为她期盼,那听音之人快快顺应了她的请求。 而后箫音变得绵长,虽低且厚,音声低沉而下,微动的指尖很好地压住了音律的跳动,仿若雨点般倾泻而下,飒飒爽爽。 在场众人皆醉于此箫声中,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如入幻境的音律,在所有人都如痴如醉时,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当中的那枝白雪牡丹以极缓的速度缓缓撑开了花瓣,好似刚睡醒的婴孩极力伸展开身体一般,百十重半透明的花瓣在他们眼睛可见的速度下一瓣一瓣地展了开来。 若不是他们亲眼瞧见,真的很难想象,乐音竟然能生花。 箫声便是在众人的震惊之中缓缓歇了下来。 琉璃垂眸看了一眼那株名为白雪的牡丹,白似云雪,洁如纯玉,飘然之中好似还带着一抹仙气,好像不是这凡尘中的繁花,恰如其名。 不过,不论是什么花,只要有人精心打理,都是美的。 琉璃回转过身,面向身后的百花,只见方才还含苞待放的花苞齐齐绽放了起来,这才真的是百花齐鸣。 在场看到这一幕的人,其中有些看向琉璃时,不自觉便带了一丝敬畏,都说神族苍雪,替天行道,此时亲眼见到她掌管花草开败,只觉果然如此。 连沉稳如梁北珏,不沾染尘俗之气的明哲月都微微睁眼,这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于久久都不能将心神归位。 琉璃依然是那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还是那个沉静在一旁,淡看世人轻语浅笑,却不知不觉中散发熠熠光辉的苍雪少族主。 她向前走了几步,看向矗立在前阶一副与有荣焉模样的梁墨萧,微微一怔,而后上前将手中玉箫双手奉还,轻声道,“谢萧王爷借玉箫一用。” 梁墨萧先是看了玉箫一眼,伸手接过后,惯来沉静缄默的脸上忽而笑意风流,一双幽静的眼眸里透露出潋滟光泽,宛若烂漫春光盛放在眉宇之间,清凉的嗓音里含着一抹柔情,他道,“花,很美。” 琉璃轻眨了两下眼睛,望着那双熟悉的长眸,突然想起那日他取下她发间的花时说“花,真丑”,那种烦躁,又盛载着一层冰冷意味的音调,再看此时的他,狭眸依旧清光凉凉,却掩藏不了底下那一抹无限的柔和。 她抿了抿唇,那种听不懂别人话中意思的现象又出现了,又是在这个人身上。虽然这白雪确实比那白玉牡丹美上几分,可也不至于叫人给出如此极致的评价,她睁着眼默然看着他,等着他为她解惑。 看着琉璃忽而怔忡,忽而疑惑的眼神,还有藏在那白玉一般的面容下隐隐的懊恼,他忽然低头凑近了她一分,语气中带着一惑的危险气息,“人,更美。” 在刚刚她吹奏箫音的时候,所有人都上前立在曲桥之上,只有他站在前阶的斜角,其他人那时都是在赏乐赏花,只有他,他赏的是孑然立于池心,叫人移不开的她。 她的一举一动,指尖的跳跃,眼波的流转,他都落于眼底,还有她压于箫上的红唇。 这么一想,手中的墨玉箫忽然就烫手起来,他只要想到她吹了他用过的箫,是他曾也吹过的箫,他不由自主地便把目光落到了她轻抿的红唇上。 扑通。 心跳忽然乱了一拍节奏,如诗入画的玉颜就在眼前,琉璃觉得空气里突然多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这种感觉曾在她初遇拦截他后,在他应声夺天下说了一声“好”之时出现过。 就在她觉得眼前之人分明比沉鸢还妖孽一分,危险三分的时候,他忽然眸光闪烁,目色幽暗起来。 琉璃抬头,认真地打量着他,看着他欺霜赛雪的绝美容颜,呈现着比平日更极致的颜色。 两人便如此的对视着,直到梁墨萧心中起了一阵酥麻的感觉后,琉璃才眨了一下眼,眼中还有一点忧心,只听她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梁墨萧,你是不是病了?” 虽然这二人相对不过短短半盏茶的时间,满园的人都在惊叹园中百花齐鸣,争奇斗艳的盛景,却有一人的目光在琉璃转身后,便始终追随着她,那人便是已退出人群的凌湛。 他没有听清琉璃他们在说什么,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们二人的互动。 看到梁墨萧眼中满含的情潮,看到梁墨萧低头靠近的动作,虽然琉璃的身影背对着他,可是他仍然发觉了那个由始至终疏离且孤傲的女子忽然气息温淡的转变,两个人的相对是那样自然,就像认识了许久许久。 他眸光忽然一厉,想起宴会上这二人遥遥相对的一杯酒,响起梁墨萧从不离身的倾墨玉箫剑,凌湛倏忽间将视线转移到琉璃的长裙上,那密麻麻如从枝头坠下层层堆叠在裙摆上的落梅,美,真美!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同样喜欢将梅花绣在衣袍之上,同样气质出众,清华无双,也同样有这种温和淡然的气息。 天下第一公子——柳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零章:独秀 梁墨萧听着琉璃的话,先是一呆,继而一笑,“是啊,病得不轻。” 这六个字,琉璃恍然记起,当初他认同断风让她扮作萧王妃回南夜这个提议时,他也曾说过自己病得不轻,她有些恍惚,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那么多回忆可以记起了。 心中隐隐有一丝异样,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她明确地知道,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也不需要与自己相助之人有太多的纠缠,一如当初相助明哲月那样平平淡淡就可以了,因为这种没来由的懵懂感觉极其多余。 沉默了许久后,琉璃才开口道,“嗯,那就治,若是有需要本少主可将沉鸢借你一用。” 梁墨萧闻言身子一僵,垂眸望着她,她那双明镜似的眼眸,里面偶尔微变的神色消失了,剩下的是无尽的淡,如云如雾的淡,是什么都摸不着的淡,“你你怎么了?” “少族主与萧王爷仿若旧识一般,相处倒是十分融洽。”凌湛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低低浅浅地化开。 他走到二人身旁,温润的眼神里带着深幽无比的笑意,可没有人认为他是在笑,因为他身上的深沉冷意半点未减。 琉璃未动,梁墨萧亦未动,平静地似乎没有听到声音,好半晌,梁墨萧才慢条斯理地侧过身,低沉的笑声逸出口,“那是因为,本王与少族主一见如故。”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他的举止依旧自如,丝毫没有因为此间略显紧张的氛围而受影响。 “好一个一见如故。” 凌湛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在琉璃身上,这个假扮男装立于天下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小女子,女子?便是世间真男儿又有几个能与她相比的? 扮作男装时雌雄莫辨的容貌,此时女衣加身的她,面具之下又该是何样清绝的风华? 琉璃没有说话,眼睛游离在花丛之上,片刻后又将双眼阖了起来,似是被这满目缭乱的繁花看的有几分倦怠了。 半晌才将眼睛缓缓睁开,却是说了一句与此间毫无关联的话,她说,“本少主见那处木棉花开的奇巧,欲去一观,凌君与萧王爷慢聊。” 凌湛眉睫一动,似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岔开话题,并且就这么长身离去了,负在身后的双手,食指轻旋了一圈拇指上的玉扳指,心中暗暗一笑,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还有那么些有趣,真是,真是越来越令人神往了。 神往?他居然用了这样一个词?凌湛自己先被这样的想法一惊。 梁墨萧的眼中划过一道悄无声息的笑意,她永远都是这样的不按常理出牌,你永远都想不到她下一刻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凌湛已经不动声色地视线落到了梁墨萧身上,难怪当初她会突然选择了一个一文不名的商贾,原来是早已看穿了此人的身份,看来还是他筹谋天下的心神还不够坚定,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若是当初紧紧抓牢了这个女子,那么她如今便是在为他筹谋这片天下,而不是眼前这个人! 不过,一切还来得及。 凌湛墨玉的眸子陡然一寒,在看向他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如初的温润有礼,“萧王爷,不知这琼花节的繁花可还入眼?” 梁墨萧将玉箫在手中旋了一圈,重新塞入腰际,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毕竟他如今除了南夜君主这个名头之外,手中的实权又与凌湛这个锦耀的君主有何分别? 而他之所以不肯在这个时候登基即位,其实是有私心的。 他直觉,若是他此时已为帝,那么那道清华绝绝的身影定会离得他更远。 “本王不喜乱花迷眼,唯喜那一枝独秀。”他直视前方,好像在看不远处的那枝白雪,又好像在透过那朵白雪牡丹在看别的东西。 凌湛顺着他的目光也朝那株白雪之上看去,只听他淡淡道,“真是巧了,朕也做如是想。” 话毕,二人同时转过头,齐齐望进对方的眼眸中,一面是沉静似海,即便面对惊涛海浪都能岿然不动狭长凤眸;一面是深邃无底,无论魑魅魍魉都能被其拖入深渊的焦墨黑眸,谁都无法从中窥见一分心思。 就在这时,姚花池内的宫人躬着身往这边走了过来,“皇上,筵席已经准备妥当。” 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转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凌湛低低应了一声,道,“那便请诸位大人入席吧,朕稍后便到。” “是,萧王爷请吧。”宫人极有眼色地侧过身,躬身时的弯度都未变分毫。 梁墨萧微眯起眼看着凌湛大步流星地往着另一个方向而去,那里一片茂密错交的树丫上密密层层开满了成千上万的花朵,正怒放着一树树火红,如无数的火鸟雀跃在枝梢,鲜红斑斓,正是成林惊艳的木棉花。 凌湛竟是决定要出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看来此次锦耀之行是真的不能善了了。 今日这百花争艳,也不知要饮多少鲜血 凌湛走进花林时,正好看到佳人踩着一地落红款款前行的情景,也不知究竟是裙摆的落梅更具韵味,还是地上的落红更显妖娆,只觉佳人孑然之美别致风流。 琉璃俯身拾起一朵木棉花放在手中,任思绪在轻风中飘扬,却看见一双五爪祥云金绣靴踩在了一地缤纷上。 “朕有一问,需要少族主为朕解惑。”同样的话语,伴着同样低润的声音。 她顺着靴子往上看,来人穿着暗绣紫棠色五爪金龙纹的龙袍,九蟒腾于云间若隐若现,不同于别国君主着龙袍时的宽大,这一身剪裁得格外修身挺拔,腰间挂着一只狭长金丝玉缕袋,她知道那里面放着一把他从不离身的玉质骨扇。 他是她见过穿龙袍最好看的人,至少眼下是。 不得不说,抛开他一国君主的身份不谈,这个男子本身也足够令人折服,现在他的年纪还那样轻,便已有如此手段,倘若再过几年,恐怕更不得了。 琉璃翻转手掌,手中的木棉花转眼便倾落在地,她也同样淡声回了这两个字,“请问。” “公子究竟为平天下还是乱天下?”凌湛的话语还是一派温雅作风,眼眸却紧紧的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点点端倪出来,只是琉璃却依然蹲在地上,久久不见动静。 他改口称呼她为“公子”,可见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并且认定了。 她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就听的她低笑了两声,笑声如珠玉撞瓷,带着几分空灵的味道,“乱而合,合而治,治而平。” 这已经等同于承认了她的另一身份,只是她现下的身份不允许她直说罢了。 “那朕觉得,当今天下,锦耀无疑是最适合公子的地方。”凌湛笑了开来,雅俊的温润中透出张狂,而他也确实有张狂的资本。 琉璃终于抬起头来,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地上铺的厚厚的一层落英,眼睛却是直直望着凌湛的方向,“如今的锦耀会有柳离的容身之所吗?” 她说柳离,而非夏璃,更不会是琉璃。 凌湛点头,“有。” 他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她看见日光下他的面容,带着认真的神色,和那只手一样,如玉生辉。 琉璃并未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她平静地望着他,又问,“在何处?” “锦耀宫城之内,牡丹丛生之处。”凌湛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伸出的手依然伸着,即使她没有回应,也并不急着收回。 只要不染情之一字,以谋相谋,她向来是通透的,琉璃的神情平静得几乎僵硬,她幽幽道,“你想娶她?” “是。”凌湛没有半分犹豫的开口,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琉璃原本一直蹲着的身子,忽然缓缓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借眼前这只手的力,而是自己极为轻松地站了起来,甚至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唇角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她原本一直淡漠的面容,此时在笑容的映衬下,忽然显出一种春风袭人的幽甜明净来,可是那种笑意十分淡薄,根本未达眼底,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漫不经心。 “我说了,本少主只做那前人。”她可负责乱,可负责合,却没说过要负责治,负责平,若是进了那锦耀后宫,岂不是一辈子要与锦耀,要与凌湛绑在一起了。 她可真是庆幸她的喜好未出差错,当初选择相助梁墨萧。 凌湛终是幽幽收回了手,神色复杂,眼神中流露着一抹看不清的神色,“可朕也说了,公子似乎并没有将朕看作是后人。” 她没有回答,反而看了眼正当中的日头,“方才已经有宫人来寻,说是准备开宴了,宴上无主岂不太过失礼?” 都说木棉花盛开时,是不需要任何绿叶衬托的,她可笑傲高枝,唯花独秀,毫无掩饰,她没有哗众取宠,无需矫揉造作,她有独特的个性,自有独一的风采。 这些,有人知,有人不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一章:斋戒 琼花节后的琼花宴,诸国使者,锦耀皇室c宗亲贵族c王孙大臣等都已入座,凌湛才迈着沉稳的步子姗姗来迟。 梁墨萧注意到,原本是去寻琉璃的凌湛,却孤身一人来到了宴上,她人呢? 宴上歌舞开始,杯酒尽欢,凌湛斜靠在扶手上,单手支着头,面上依旧带着那种没有破绽的温润如春风般的笑容,可眼底却是阴沉难测,静静的仿佛与这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再动听的乐声在听到那样的箫声之后,也变得乏味了吧。 他想起方才的情形,她故意转移了话题,他说,“公子不必急着回答朕,朕会给公子足够的时间考虑。” 那时,她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好像转眼就会消失的淡,口中却又说着与此毫不相干的话,“本少主今日是为赏琼花节的百花而来,花已赏,至于琼花宴,深感疲乏,便不赴宴了,尔等尽兴,望凌君请勿见怪。”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与成林的木棉花融合在一起,那花像一团团在燃烧的熊熊火焰,而她就是那火中飞升的凤凰,越飞越远。 只要一想起那个画面,凌湛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身边的宫婢上前往他的酒樽里斟酒,只觉一股摄人之气侵入肌内,执着酒壶的手微微一抖,险些将酒倒出了杯外,倒完酒连连退到一侧,以避锋芒。 梁墨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凌湛的神情,虽说凌湛此时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意,可还是有细微的变化。 他执起面前的酒杯,将酒一口饮尽,脑中却是飞快地思索起来。 从刚才凌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看,处处透着试探与诡异,难道是察觉了琉璃的另一个身份?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的琉璃,凌湛还会放她离去吗?无疑是不会的! 他会想到这一点,她也一定想到了,所以 梁墨萧神态自若地观着面前的歌舞,又默默地饮了几杯酒,过了一会儿,便觉得下腹坠的慌,很明显是因为刚刚的酒喝的过急,这是要去净手了。 他侧过身对着坐在身旁的梁北珏轻声耳语了一句,便默不作声地起身往后走了出去。 凌湛坐在上首的位置,虽神思不虞,却依旧纵览着底下所有人的举动,他看到梁墨萧对着梁北珏耳语后,梁北珏只是微点了下头并无其他异样的神情,又看了一眼梁墨萧桌前空置的酒杯,才转回眸去。 宴上的丝竹乐声还在继续,助兴的舞姿表演仍在翩跹,妙龄舞女翩翩起舞,轻盈的舞姿,动人的姿态,旋转鱼卧,纤腰甩袖,一时间场上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酒乐酣畅之时,一名宫人从一侧快步地走到凌湛身侧,耳语了几句。 他好看的眉微微拢起,向来温润的声音含了些微冷意,他道,“知道了。” 宴中众人被他这副模样引得频频侧目,暗暗揣度,究竟发生了怎样重大的事,才会叫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脸色骤变? 凌湛抬手挥退了席间的歌舞,眼睛蓦然看向梁北珏身旁仍然空着的位子,眉眼一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萧王爷莫不是寻不到净房了不成,怎么去了这样久还未回来?”随后眼锋凛凛地对着一侧的宫人道,“还不快去寻!” 梁北珏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感叹,这位锦耀君主果然如墨萧所说,实实在在的笑里藏刀,面含春风,谈笑间能将人置之死地,偌大一场宴席,所有人所有事尽归眼底。 他拂了拂袖,镇定地抬起头,笑面向凌湛说道,“不必寻了,墨萧在席上饮了不少酒,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方才已与本宫说了早些回行宫休息。本宫想着待欢宴散了再与凌君说,免得搅了众人之兴,不过此时既然提起了,也是一样的。” 他说话时的语调不徐不疾,条理清晰,又带着多年来身居东宫之位的沉淀气势,愣是谁听了都觉得极为在理。 分明只是二人一来一去很是平常的对话,在场众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渐渐静下声来。 就在安静时刻,凌湛无甚表情的脸忽然春风一笑,脸色温和地反问道,“是吗?” 梁北珏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其变色,他镇定地应付着,“正是如此,本宫倒是瞧着凌君这里似乎有什么事?” 众人侧耳,看看凌湛的脸色,又看看梁北珏的神情,总觉得这二人像是在打什么哑谜似的,却不知这其实是一场心知肚明的较量。 就在这莫名诡异的气氛中,凌湛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令满座哗然。 “方才我锦耀钦天监的监正于测算时,测出此次琼花节百花争妍一景乃是借天而行,繁盛之况百年难得一见,若不解此诘难,恐生忧患,祸及苍生,是以所有赴琼花节之人均需夙兴夜寐,斋心涤虑,七日不得远行!” 梁北珏恍然,原来这才是凌湛的真正目的,难怪墨萧要先行一步,不然也只能被困守在这繁冠城内了,也不知他此时是否已经出了城。只是,凌湛真正想困住的究竟是谁? 连塞使臣担忧地凑近傲靳说道,“太子,这这可怎么办?” 傲靳一双凌厉的鹰眸直直射向凌湛,沉着声道,“不用慌,本宫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连一向安安静静来,安安静静走的番月使臣都慌了神,他们身子向前微倾,道,“三皇子,您看这” “无妨,不过是多住几日罢了。”明哲月不在意地一掀白纱长袖,脸上仍带着如月光般清寒的飘渺之气。 当中最年幼的暮琉琛倒是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仅是偏头对着暮琉玥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二人的视线无声无息地从左侧上首的空位上一掠而过,很快收回。 “反正与我们无关,这里是锦耀,不是梓云,不需要与他争斗,只要我们配合,量他也不敢公然发难。”暮琉玥双手交叠在膝上,目不斜视地回道。 若是此时有人在她身上注目的话,一定会发现她此刻镇定的侧影与琉璃像极了三分。 宴席之上喧哗之声骤起,一众使臣交头接耳,不断地揣测着凌湛此话中的意图,琉璃本就是有着替天行道一说的苍雪少族主,乐音生花之举怎么可能扯出这么多名堂? 这位年轻的君主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谁也不敢小觑,只是不知此次此举又是何等筹谋。 在这议论声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面色凄白的蟒袍少年悄然退出了席间。 这名少年,面容秀气,皮肤白皙堪比惨色,好在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说不出的纯真干净,真是个俊美清透的少年。 不过他身上的海蓝色金绣蟒袍却是道出了他的身份,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少年,这位就是有着贵妃为母,曾试图与凌湛一争高下,却奈何自身气虚体弱,最终争得个身关禁闭,险些性命堪虞的锦耀四皇子凌岚。 当然,他如今已经不是四皇子了,而是锦耀岚王。 他一路快步走到姚花池园门口,那里早有宫人护卫得到指令,遣了马车停在那里。 凌岚快速登上马车,不用吩咐,马车已经稳稳地跑了起来,向着城门方向而去。 要问一个关禁闭之人为何会出现在宴席之上,而一个性命堪虞之人又为何能快步行走,甚至经受马车颠簸而毫无妨碍,那就要问一月前凌湛做了什么了。 先兵后礼,凌湛用一味救命的药将凌岚从生死一线上救了回来,等到凌岚悠悠转醒的时候,锦耀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凌湛登基为帝,无人可挡。 谁都没想到,凌湛会用这招怀柔政策,先救凌岚性命,再封凌岚为王,后又允许他将贵妃接出宫去,将养在王府之内,颐养天年。 贵妃向来视凌岚为珠目,而凌岚又何尝不是事母纯孝。 无论宫城之内如何华丽贵气,生于宫城长于宫城的凌岚还会不知,宫中之人是最势利不过的,一个宫妃没有了权利,哪里还有什么贵气可言。不管怎么,母妃都没有比待在自己身边来的伺候周全,他早已经歇了争权夺位的心,只是希望母妃能够得到静养。 凌岚知道凌湛是利用了他的这个心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这些年即便再努力也始终超不过这个皇兄,至少他做不到的事凌湛做到了。 一个死过一次的人,看事情总会通透的多。 此时,凌岚的马车一路无障碍地快速赶至北城门口,马蹄声急速奔驰,堪堪在城门之前停了下来,便见侧坐在马车沿上的一名宫人,飞快地跳下马车高喊,“皇上有旨,速关城门!” 话音刚落,守城的几个看门兵立即上前将城门两扇厚重的大门合了起来,训练有素,动作毫不迟疑。 同一时间,繁冠城四面城门皆收到了宫人传去的口谕,四门紧闭。 同样,正好将苍雪前行的仪仗队关在了城内,浩浩荡荡的人,在繁冠大道上排了一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二章:闭城 琉璃从木棉花林出来,一步步朝姚花池园门而去,一步快过一步,若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轻身掠起。。し0。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赶马的车夫头戴斗笠,垂着脑袋坐在马车的车沿之上,见到琉璃和忍冬她们出来,赶紧翻身下了马车,大步走到马车后头,从车驾下取了方踏放在马车旁,期间无一点多余的声响。 琉璃轻瞥了那车夫一眼,扶着忍冬的手,踩着方踏上了马车。 待车帘放下,车身微微一晃,马车已经起步。 “拆发,换衣。”琉璃一边推开车座底下的柜门,从里面取出几套衣物,一边平静地吩咐着。 半夏上前接过衣袍,并替她解起束腰绸带,忍冬上前拆下梅花簪,打散流苏髻,二人均没有一丝迟疑地行动了起来。 只在动作的间隙,似有所疑地问道,“少主,发生了何事?” “你们可记得从苍雪行宫至姚花池的路上要经过一段人流稀少的民宅区,在那里的第二条巷,第三进院子,院中有木棉花的那一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在到那之前,赶紧换好所有衣饰。” 琉璃没有回答这句问话,而是有条不紊地说着看似与这个问题毫无相干的话语。 忍冬瞳眸微微一睁,这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她却是听懂了,只是仍然带着些许不解,手下不敢有半分停歇,她迟疑地说道,“少主,我们这是要” 琉璃伸手缓缓取下了面上的面具,无双的面容之上展露出一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就如风卷流云之后,露出的明净晴空,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出城。” 民宅第二条巷子,第三进院子,院中有木棉花的家宅门口,一辆青灰色纺布的小马车毫不起眼地停在那里。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两辆马车错身而过之时,那架极为华丽的马车帘幕忽然无声地飘开,从中掠出三道飘忽的身影,如一抹青烟一般飘了出去。 随着那架华丽的马车跑过之后,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也跟着动了起来,只见小马车的车沿上正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不紧不慢地驱着马车往西面方向行去。 换过马车之后,车内的空间比方才小了足足一半,不过琉璃依旧自如地坐在车正中的位置,摊开紧握的手心,里面赫然一枚白玉一笔梅花簪。 玉的无暇净白与衣袖的点墨漆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想起方才半夏准备带她掠出马车前,一眼瞥见小几上静卧的这支簪子,鬼使神差般地顺手便捞了出来,她静静地盯了一瞬,随手塞入了衣襟之内。 琉璃从车壁之上取出一叠干净的白纸并一只毛笔,矮几之上的砚台内,甚至还有半盏新研的墨汁,她微微一笑,提笔沾了些墨水,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苍雪行宫前,只见那赶车的车夫将马车一路赶进了行宫之内,直到主厅之前才将马车停了下来,他将手中马鞭随手一置,便往厅中走去。 主厅之内坐着几位随苍雪仪仗而来的主事之人,他们正聚在一处说话,忽见一个头戴斗笠车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连忙站了起来,皱着眉往他身后看了几眼,疑道,“你怎么进来了?少族主呢?” “老秦,许久未见,连我都不认得了?”车夫低低一笑,微凉的嗓音如百年陈酿一般惹人熏染,诱人心魂。 只见那车夫将斗笠一掀,被唤作老秦的中年男人毫无防备地看到了一张妖冶魅惑的脸。 秦帆登时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沉鸢大人!”他太过震惊,怎么都想不到向来一身张狂红衣的沉鸢为何会作车夫打扮。 “速速召集苍雪仪仗队所有人,整装,出城。”沉鸢一改平日慵懒的姿态,面上带着清浅的认真神态。 只是这一点点的认真,便叫厅中所有人不敢怠慢,众人火速跑出了主厅,去执行沉鸢下达的命令,而作为主管事的秦帆倒不必亲力亲为,他轻声问了一句,“那,少族主” 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因为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知晓的,他只是有些担心琉璃才多问了一句。 沉鸢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道,“记住,众目睽睽之下绝不能允许他人掀开轿辇的帘子,”顿了顿后,又道,“至于之后,你看着办就好。” 秦帆没有问为何还有之后,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反正知道,无论如何,也没有人敢怠慢了苍雪,他没什么可惧怕的。 他看着眼前一身粗布的沉鸢,又道,“那沉鸢大人” 只不过他话还没说完,沉鸢已经留给了他一道翩然的背影,懒洋洋地走出了主厅。秦帆摇了摇头,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怎么忘了这位可是个比少族主还来去自由的大人。 沉鸢纵身跃上停在主厅外的马车,从车座底下拿出一套金线镶边的耀眼红衣,一边解着外袍,一边在心中念念有词,这个女人,居然隔着道帘幕就敢在他背后换起衣服来,真没把他当成男人看了。 随手将手上的粗布衣服丢在一旁,执起红衣穿了起来,想起在姚花池中看到的那一幕,眼眸不禁眯了起来。 他本是打着带姬玉去见识见识百花齐鸣场面的打算的,没想到居然撞见这么精彩的一幕。 他一路带着姬玉赏过百花,亲眼见到琉璃乐音生花,直到凌湛入木棉花林去寻琉璃之后,他便将姬玉交给了夏桀,并嘱咐夏桀暂且先将姬玉带出繁冠城,之后听琉璃指令动作,他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直觉使然吧。 自己便远远地混迹在能掩去他一身红衣的木棉花树上,他不敢离得太近,即使他对自己的轻功极有自信,却也不敢在凌湛面前赌这一把,因为他知道凌湛的武功更加深不可测。 他当时离的太远,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凌湛对她伸出的那只手。 他曾在锦耀宫城中待了那么久的时间,又怎会不知凌湛究竟是个怎样高深莫测的人,可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对一个女人动了心思。 他之所以会假扮了车夫,不是因为他看清了凌湛的后招,而是当他看到琉璃转身离开后,愈行愈快的步伐时,他便明白,她要撤离。 果不其然,在她掠身从马车之内而出时,一声低语,“速让仪仗队启程。” 沉鸢已将衣袍穿戴整齐,抬手将墨发捋至脑后,一举手间,他还是那个魅惑惊心的男子,一掀车帘,红衣无影,已经寻不到踪迹。 繁冠城西城门。 两旁烟柳飘飘,熙熙攘攘的人潮,在城门口鱼贯出入,男女老少,富贵贫贱,络绎不绝,谁都没有在意一架不起眼的青灰色纺布马车徐徐出了城门。 马车出了城门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得后面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疾驰而来,有人高喊,“皇上有旨,速关城门!” 随着话音,守城的看门兵没有二话,当即将城门关了起来,只见遥遥官道上,一辆小车带起飞扬的尘土,愈行愈远。 繁冠城北城门。 城门关闭之后,凌岚缓缓从马车上走下,看着被围堵在城门前的数十百姓,以及衣着整齐的及百苍雪仪仗队之人,清澈的眼眸搅乱一汪涟漪,声音清脆地对着一旁宫人道,“宣读圣旨吧。” 宫人双手捧着明黄的圣旨上前,高声道,“城门吏,接旨。” 守城的城门吏及一众看门兵连忙跪地听旨。 宫人宣读圣旨时,一字一句带着宫人特有的抑扬顿挫,极为清晰的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因琼花节繁盛之况百年一见,百花齐鸣一景借天而行,恐生忧患,祸及苍生,今为解此诘难,繁冠城内上下斋心涤虑,夙兴夜寐,即日起,四门紧闭,城中之人七日不得远行。” 那宫人宣读以后,目光在众人的面上掠过,对着城门吏道,“接旨吧。” 凌岚的脸色在轻拂的微风下变得更加苍白,带着沉思的表情,静静地望着不远处规制华盛的飘纱轿辇。 他从来没有想过,如他皇兄这样的人,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大动干戈,甚至为了一己私心请出钦天监监正的名头,就为了困住这个苍雪的少族主。 他不清楚他的皇兄会在接下来的七日里用什么样的办法筹谋,继而留住这个女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是他皇兄看中的东西,还没有能逃出掌心的,皇位如此,这个苍雪少族主亦是如此。 秦帆此刻忽然明白了沉鸢所说的“众目睽睽”是为何,他上前两步,对凌岚道,“岚王爷,可是我族中少族主正准备出城。” 凌岚未语先带三分笑,恰到好处的清新令人不觉舒心,“皇兄已经邀了诸国众使者留住,唐突之处,还请少族主见谅,于行宫再小住七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面前紧闭的这道城门之外,刚刚飞驰出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的主人一身玄衣,正勒马望着城墙之上熠熠生辉的三个大字——繁冠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三章:齐退 凌岚话音落后,等了半晌也没听到车内回话,眼睛便往秦帆身上看了过去,只见对方神态自若,毫无异样。 眼中不由起了点点杂色,他虽然气虚体弱,并不能如习武之人那般探查人的气息,可也觉得轿辇内安静的太过出奇,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 “这” 即使见他已经起疑,秦帆的脸上也没有半点变化,反而恭敬地说道,“还请岚王爷前面带路,先回行宫。” 凌岚心中一紧,已经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什么叫先回行宫?又转眸打量了轿辇几眼,他不能公然上前做出掀帘这样无礼的举动,只能硬着头皮点了头。 待到了苍雪行宫,抬轿之人轻缓地放下轿辇,整个仪仗队的人都肃穆立在不远处。 这时,一道斜风刮过,吹开了轿辇一侧的纱缦,凌岚清楚地看到了里头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少族主呢?”他清澈的眼眸立刻显出了一丝慌乱,那种分明的澄澈,干净的简直令人自惭形秽。 秦帆也觉得有些不忍,轻语道,“还请岚王爷莫要见怪,实不相瞒,少族主有一习惯,出使时向来是不坐仪仗轿辇同行的,来时也是如此。” “那你方才为何不提?”凌岚露出困惑与慌张的表情,简直就像个无助的孩子,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少年曾经竟然参与了锦耀皇室的君主之争,甚至派人刺杀过琉璃。 见他这副模样,秦帆禁不住也泛起怜惜之心,“这方才注目之人实在太多,少族主这一习惯虽无伤大雅,可也算是密事一桩,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提起呢?” 凌岚抿了抿唇,怎么也挑不出错来,竟觉无言以对,苦笑道,“那少族主此时人在何处?” “少族主行踪,我等亦是没有资格探知的,恐还在城内,也恐是已经出了城去吧。” 凌岚微微低头,然后移开目光,轻和的声音响起,“本王还需回宫向皇兄复命,也请众位使臣于行宫再住上七日。” 他说完这话,便登上了来时的马车,谁都没有看到,他借着低头,微闭的眼帘内,深掩在眼底的一道冷芒。 也对,皇室之中怎么还会真的有如此如水般清澈的眼神,还能运用得那样恰到好处,不过是有些人善于遮掩,有些人善于伪装罢了。 秦帆看着一路朝宫城方向而去的马车,感叹道,这便是沉鸢大人所说的“至于之后”啊,幸好他的这一套说辞,早就在出苍雪之前,便已练习了无数遍,此时应对又怎么可能会出差错。 从宫城正宫门进入,穿过重重叠叠的高墙,庄重肃穆的鎏金大门,便看见高高伫立的勤政殿。 站在高台之上,重殿连阙,直至目光所穷之处。深色的瓦片折射着金线的光晕,使得整座宫城都笼罩着一抹瑰丽的颜色。 勤政殿是平日凌湛处理政务,召见内臣的地方,尤其是宗亲近臣。 凌岚看着眼前飞檐斗拱的勤政殿,心中仍是会有一丝丝的触动,毕竟曾经那样心之向往过的地方,站在这里,说不动心那都是假的,只是他知道,今生怕是无缘了。 随着宫人的接引,凌岚踏进了殿内,上前躬身拱手施礼道,“参见皇兄。” 坐在宽阔案台后的凌湛已经退下了龙袍,换上了酱紫色的锦缎常服,一身的尊容华贵却并未因换去了那象征他身份的龙袍而损一毫。 他从案台上抬起头,墨色的眸子从凌岚身上扫过,仅是一眼便知结果,但是他还是笑问了一句,“没有截住人?” “臣弟惭愧,未能完成皇兄所示。”凌岚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是想着,没有想到这个少族主,居然能先他皇兄一步,撤离出繁冠城,仅是这一点,便已是不一般的人物。 凌湛没有说话,起身从案台上走了下来,站定在凌岚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沉沉地传了过来,“还要烦请四弟再为朕跑一趟南夜使者行宫。” 凌岚眼中微怔,不是要截住苍雪少族主吗?为何要去南夜行宫? “皇兄这是?” 他深色的瞳眸又深暗了一层,语声凉凉地说道,“去确认一下萧王爷是否在行宫之内。” 凌岚的眸色一连变了几转,试图想清楚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可一时又看不分明,忙躬身领命道,“是。” 凌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凌岚离去的背影,他也不知道他是要确认梁墨萧是否已经离城,还是想要确认别的什么,立在原地许久才再次出声,“问谷。” “属下在。”问谷立时出现,面向他单膝跪地。 “令问泽与问岩二人领人寻找她的下落,一经发现,不可轻举妄动,速传消息回来。”凌湛沉声吩咐,顿了一会儿他又道,“若是发现了萧王爷的行踪,也速递消息回来。” “是!”问谷从善如流,虽然只有一个“她”字,问谷却是立刻便知道了凌湛说的是何人,或许在初时听闻苍雪少族主便是第一公子柳离时,他也是震惊的,但此时已经镇静了下来。 凌湛望着殿外层云密布的天空,仅有一道浅浅的光线破云而出,不知他是否便如这光线一般,还有一线希望,出神不过一瞬的时间,他便收回了思绪,问,“找到她在繁冠城内的别院了吗?” 问谷应声道,“是,市集左进第一条巷子,一座名为‘雪园’的三进小院。” 凌湛知道那一处地方,人流最密集之处,却又闹中取静,还真是会寻地方,“里头可还有人?” 问谷隐隐皱眉,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回道,“属下等进不了院子。” 凌湛面上浮起一抹春风化雨般的笑意,夹带着一丝丝清凉,一丝丝冷意,他怎么会忘了,她可是奇门遁甲术的高手,抬步向前走去,一边说道,“走吧,去看看。” 他倒是想看看,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宅院,又喜欢着什么样的布置。 繁冠城的市集,琼楼碧瓦,交错纵横,屋宇起落高低,街道阡陌相交,摊贩行人相谈欢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碧蓝的天穹下是一座大气庄重的都城,一幢幢银钩顶檐,更有一种强盛之感。 精致的院门,高悬的门匾,“雪园”两个大字,宛如铁画银钩,蛟龙盘旋翻腾之势。 脑海中当即便印出了那人出现在大殿之中,清冷孤傲的神情,就像她所写的字一样,叫人无法匹敌。 凌湛抬步向前走去,一步一景,万般变化,竟是宅院内外都布置了阵法。 他静静地立在原地片刻,手中的玉骨扇“啪”地一声在手中流泻出一抹清光,他镇定地轻扇了两下,也不见有多余的动作,一如初次解开她布下的阵一般,手中的扇子在空中弯了一个圆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如此反复数次,眼前便豁然开朗。 阵法一破,问谷等人跟随着凌湛的脚步抬步向里走去。 园中当然没有琉璃的身影,便是连一个婢女仆从也看不到。 可是宅院很精致,各处布置处处透露着主人的心思,园圃之中虽未种植花草,可是院中的角角落落却都栽种了锦耀并不常见的鸢尾花,一片的蓝紫色,好似满园翩翩起舞的蝴蝶,妖娆美艳。 凌湛走了一圈,微皱眉头,这里并不像是她的别院,除了园圃内种植的松柏青竹还有几分宁静之色外,没有一处地方带有属于她的气息。 小院静寂,午后的风带着一丝暖和之意袭来,吹起凌湛的墨发,可他周身所泛的清寒之气并没有因这和风而有丝毫转暖,反而更显凉薄。 她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凌岚乘坐着马车,经过繁冠宽阔的大街,在南夜使者行宫门前停下。 他刚刚缓步走下马车,抬头见梁北珏已经站在了门口。 梁北珏依然是那副沉稳镇定的模样,面容上带着清浅的笑意,金贵有礼。本来只算端正的五官,在他稳重不燥的气度映衬下,顿时幽熠生辉,他还是那个分明高贵却自敛气息的东宫太子。 他含笑对着凌岚点头,上前迎接,“岚王爷,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你竟有空到这边来?” 凌岚反复奔波几趟,原本苍白的脸上反而漾起了一丝异样的红,他吃力地凝起一抹虚弱的笑意,这个梁北珏,人都早早迎到行宫门前了,口中还佯作不解的样子,果然不论在哪国之中,皇室中人便没有好相与的主。 他轻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毕竟长达七日的斋心涤虑,萧王爷在席间不是身体不适吗,皇兄命我前来看望一下萧王爷,不知他此时是否有所好转,可能撑得住斋戒?” “哦,原来是这样,凌君有心了,”梁北珏这话说得极为客气,接着他又说,“岚王爷进来坐坐吧,本宫此次带了南夜诸临的绿峰芽尖,还是今年新出的茶,待会儿煮茶共饮再叙。” 凌岚眉眼一跳,心中再次升起不好的预感,只觉今日这身体更加虚弱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四章:晚霞 第一四四章:晚霞 红泥小火炉,茶香满芳厅。 花厅四面门窗敞开,迎着午后惬意的微风,端茶轻啜两口,本该是最舒意的享受,可此时,凌岚却没有半点享受的心思。 抬眼看向花厅壁上所挂的一幅杨柳青风图,他觉得此时的他便如这画上的柳枝一般,起起伏伏,在风中飘荡,这心始终都落不到实处。 凌岚放下茶盏,终于摒不住,先开了口,“不知萧王爷” 梁北珏好似恍然想起还有这桩事,低笑着摇头,自嘲道,“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岚王爷的来意了。” 凌岚差点将身上那抹如水清澈的气质消耗殆尽,又是只狡猾的狐狸,他禁不住抬眸暗暗打量了身前之人几眼。 他想不明白的是,南夜皇庙一事已是天下皆知,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这人为何还能与梁墨萧相处得如此融洽,事事为其遮掩,毕竟做了多年的东宫太子,待梁承退位,君主之位那是唾手可得,而如今,便不一定了。 再反观梁墨萧的情形,似乎也十分相信梁北珏,此二人,真是怪哉。 “去取了本宫书案上的信件过来。”梁北珏对着门口矗立的仆从道。 “是。” 仆从恭敬地退下后,没有多久,手中捧着一封信复又走了进来。 他看到梁北珏接过信,并将信推到他面前,他疑惑地看过去,不知这是何意。 梁北珏浅笑道,“请岚王爷代本宫谢过凌君的好意,不过,他不必忧心墨萧的身子了,墨萧从宴中回来没多久,恰巧收到皇祖母加急送来的消息,南夜朝中有要事需要人及时赶回处理,这是他留下的书信,按墨萧骑马的速度,不出意外的话,只怕是早已经出城了。” 他微微而笑,沉稳有礼,姿态诚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着最恰到好处的举止,便是同样擅长伪装的凌岚都挑不出错来。 凌岚没有这么没眼色,当然不可能真的拆开信来看,而且,梁北珏既然能把信拿出来,那他即便怎么看都不会找出问题的。 只是他忧心的是,今日凌湛难得差使了他办的两件事,居然屡屡铩羽而归,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这梁太子是说,萧王爷已经出城了?” “这,本宫也无法确定,不若岚王爷与本宫在此处再等候片刻,若是墨萧还未出城,那么不久之后也应返回来了。”梁北珏自在地品着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凌岚如水的眼眸有着凝结成冰的初兆,声音轻且缓,“梁太子,这斋戒一事毕竟不是儿戏,萧王爷若是贸然出城,万一日后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影响,那此事又该是谁的责任?” “岚王爷,事出有因,且墨萧当时并未听到钦天监的推算,不知者不罪,想必老天看在眼里,也不会怪罪的。”梁北珏话落,茶盖盖在茶盏之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只是声音依旧如初的镇定。 这“咔”地一声声响,引得凌岚面色一变,不是因为梁北珏的话而变,而是他隐隐察觉到,或许此次凌湛命他办事根本就是个幌子,一开始便已知道他寻不到这二人了吧,却仍然派了他去做这两件事。 他暗暗一笑,用心险恶吗?不,他不会这么认为,只不过是要他明白,即便他再努力又如何?他永远都差了凌湛一段距离,也始终都超不过凌湛,这不过是在告诫他,往后绝了异心。 密林之中,高耸不见其端的树木,绿叶盎然,绿意丛生,终日难见阳光的树林,随处可见一处处水洼,午后的阳光,偶尔有从树缝之间穿插跳跃而入的,照在一块块浅浅的水洼之上,如一块块白玉盘,莹壁生辉。 青灰色的纺布马车平稳地奔走其间,车轮粘着一层厚厚的青色断草,可见已经深入密林许久。 忽然,一只白羽红嘴的鸽子冲开薄薄的车窗帘,飞入了马车之内。 “将它抱过来。”琉璃看了一眼乖乖匍匐在半夏膝上的白鸽,轻声道。 半夏捧起鸽子,递到琉璃面前,她卷起方才写好的白纸,塞入鸽子脚上中空的细竹之内,伸手摸了摸鸽子的脑袋,见它一副极享受的样子,笑道,“辛苦你了。” 白鸽重新展翅,在密林的枝头之上微微盘旋了一会儿,直直地朝东北方向而去了。 琉璃看着空中那个小小的白点,面色罕见的有些难看,这种好似被敌人追着逃亡的感觉,她何曾有过? 锦耀国中官道已被凌湛下令封死,这一路虽不至于血雨腥风,只怕也困难重重,真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执着究竟是为何? 若是为了要她为他筹谋,早在夏凉的时候便该追击了才是,难道是因为苍雪少族主这个身份? 莫非他除了这天下之外,还想图谋苍雪? 脑海中蹦出的这一个个问题,叫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这迎面而来的事诡谲无比,但又没有头绪,只是她知道,她不会做那困顿局中人,所以,便不要多想了。 密林行路与官道的宽阔大道不同,奔走极为艰难,马车前面带路的马虽已是良驹,可也一时半会无法适应,幸好忍冬的驾车技术过硬,一路行来,也没有太多颠簸。 随着密林的深入,反而会有几处视野开阔的地界,浪卷拍岸般的白云在空中肆虐席卷,天际日光变幻,乍阴乍晴,在那一眼见方的空隙间流转不定。 没多久,橙色碧染的天空中已出现晚霞朵朵,透亮了半边天空的晚霞颜色,呈现着异样的鲜亮,有一种频临绝望的美。 忍冬远望长空许久,便是她这样不懂天象之人,也觉这天似乎显了异象一般,心中骤然凝重起来,却听此时车中传来一道清明的声音,如一柄利斧直直劈开了她心中压抑的大山,“晚霞行千里,好兆头。” 琉璃说是好兆头,那便定是好兆头,忍冬没有一丝质疑,心中一轻,“少主,出了” “忍冬。”琉璃斜倚在软垫上,眸间浮起一丝无奈。 原是已经扮作白须已生的七旬老者的忍冬,一紧张一放松之下,发出的声音竟已是她本声那样的清脆鹂音。 忍冬心中一凛,眼中闪过懊悔,声音立刻恢复了沧桑嘶哑,“少主,出了密林不久便是鲍浣县,那里应该不会有重兵把守,只是个土夯三尺的小县城,今夜可要入城暂住?” “不,直取长汀关,所有城县,一概不入。” 其实繁冠城与南夜边境并不算路途遥远,但是官道虽然好走,可逢城必入,所以延长了时间。而她虽然选了最难走的这条路,可也是最近的一条路。她知道,路途上即使有所阻拦,也都是些小打小闹,真正的难关就在重兵边境——长汀关。 而这最难的一关,关键就在于一个人。 思即此,琉璃取出衣襟内的梅花簪,此簪碰触肌肤之时,不与其他簪子那般触之微凉,反而透着股暖意,像是活物一般,她看了几眼后,将簪子收拢在手心。 现在想想,将最关键的一点全副信赖地交到另一个人手上,实在是不太理智。 也不知,他究竟明白了她不赴宴的原因没有。 兵甲林立,守卫森严的乾武城,城中最大最热闹的酒楼,二楼雅间之内,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一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如淬寒星的眼眸,两弯眉浑如刷漆,身着银纱熠熠墨蓝箭袖袍,气宇轩昂,执箸进食的动作优雅无匹,一看就是哪家高门府邸出来的家境高贵的世家公子。 而另一个脸盘圆润,下巴精致,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却偏生浑身镇静,老成稳重,不知不觉的,两种气息便凝在了一处,极其和谐,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大院里教出的孩子。 这两人,正是从琼花节上溜走的夏桀与姬玉。 谁能想到这两人会躲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躲?他们可不认为自己是在躲,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有一句话说,大隐隐于市嘛。 而且,有一个人早就料到他们会在何处。 那人便是—— 雅间的窗沿上,扑棱棱进一只白羽红嘴的鸽子,它展开左翅捋了捋嘴尖,过了一会儿,又跳到了他们摆饭的桌上。 夏桀抓起它,从鸽子脚上取出一卷纸,幽幽地看了鸽子一眼。 姬玉放下了手中的竹箸,对着那鸽子说道,“好鸽子,居然敢跳到饭桌上,也不怕人把你给煮了。” 那鸽子好似能听懂他的话似的,蹦跳着离他远了几步,又伸出右翅捋了捋嘴尖。 “是师父的来信吗?师父让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姬玉一脸期待地看向夏桀。 夏桀展开纸张,定定地看着纸上的内容,不禁凝起了浓眉。 姬玉见他如此,口中便急切了起来,能让向来面无表情的夏桀变色的话语,该是怎样的棘手?他低声问道,“师父说了什么?” 夏桀将手中的卷纸朝他递了过去,纸上只有七个字。 “去南夜,不必汇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五章:埋伏 从繁冠出发,一路西行北上,正前往长汀关。辰沂县离长汀关,不过一日路程。 越接近,空气中的紧张感就越凝滞。 清晨,天幕由鱼肚白渐渐转蓝,太阳稍稍在云层间探了下脸,就簌簌地躲到云层后去了。 绵延不绝的青山之中,蜿蜒而下一条汩汩的溪水,碧水青山,一直延伸到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而眼前的溪水旁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灰色马车,只是突兀的出现在这样的深林之中,再不起眼也有几分奇怪。 春日的野花葱茏鲜艳,远远近近地开在杂草之间,开在琉璃的脚下,她静静坐在溪边的石块上,手中鞠了一捧清水,忽而风行水动,溪流急湍了起来,连她手中的这捧水都轻微波动。 忍冬提了一盒也不知从何处变出的点心,放在她身边的另一块石块上,道,“少主,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得赶路。” 她微微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水倾回溪中,掀开食盒的盖子,看到里面摆放的块块小巧玲珑的糕点,轻声道“在这荒郊野岭,还能吃到这样精致的点心,有心了。” 琉璃拾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只是平日再精细美味的点心,此时吃起来也觉食之无味。 她分了些给忍冬和半夏,自己转眸看向不远处即将进入的这条小道,暗暗深思起来。 忍冬见她看着不远处沉思,忙说道,“少主,穿过前面这条小道,道路尽头有左右两条岔路,这两条路都能到达长汀关,但是靠西面的这一条近一些,再跑大半日马车就到了,而靠北面的这条,还需要走上一日半的时间。” 琉璃闻言站起身来,面向小道,凭风而立。 忍冬与半夏见她站了起来,忙将口中的点心咽下,也跟着站起身来。 琉璃见她们也直起身,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继续吃,她们二人消耗的体力比起她可大得多了,更何况,前面还有太多未知。 她不经意地问了一声,“两条路有什么区别?” 忍冬先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回道,“西面这条路,两旁是高而陡的悬壁,夹着中间的道路,路虽平稳却极窄,是一条仅能容一驾马车穿行的小路。” 她的话音刚落,半夏紧跟着接上,“靠北面的路,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深林,丛草杂生,道路崎岖,但若是有异样还可有树林掩护。” 琉璃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有异样是什么意思,习武之人一向比常人要警觉几分,且她二人自幼跟在她身边,是与苍雪宫中那些婢女不一样的方式训练而出的,沉稳c镇定,一般人不可比。 再者,未知的前路,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 她垂眸轻闭了起来,眼前隐约呈现出西面悬壁上的情形,马车穿堂而过,抬头时,只能看见一线天空,窄道呼啸起的风,呼呼地卷起沙砾,而不知何时,左右两边悬崖上,骤然冒出了许多弓箭,箭头寒光闪闪,齐齐朝下。 她猛然睁开双眼,深吸了口气,只是并不是被脑海中忽起的画面所摄,而是心中产生一道疑问。 凌湛,会杀她吗?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一个可能,琉璃的眉宇间凝了一丝沉重,如果凌湛想要杀她,她们仅仅三人,还有逃脱的余地吗? 半夏与忍冬站起身靠了过来,低低唤了一声,“少主。” 琉璃伫立着,抬头四望,只见晨云四起,乱鸟惊飞,飒飒的风中阵阵松涛呼啸,不由得心中一凛。 他,或许是敢的。 她的声音与衣袂发丝一样,飘忽不定地波动,“看来林中有人等我许久了。” 她踩着地上的野花,一步一步极慢地走近马车旁,踩着脚踏踏了上去,在即将进入马车的时候,低语,“走北面。” 可其实若是西面有埋伏,难道北面就会没有吗? 毕竟,这是摆在她面前仅剩的两条路了,她不知是赌,还是所谓的直觉,就是选择了北面。 忍冬坐上了车沿,连向来坐在马车之内的半夏也坐在了外沿,更是一手扣在长剑之上,只待一有动静便拔剑出鞘,谁都不敢放松。 马鞭朝着马臀上挥了一鞭,两匹良驹嘶鸣着小跑起来。 云流乱卷,密林寂寂,群山之间长风呼啸而过,如同惊涛拍岸。 静。 太静了。 春日正是鸟兽虫鸣的时节,可这片林子却诡异的安静,静到仅有耳畔穿过的风声。 琉璃面色轻松,闭眸倚靠在软垫之上,好像在休憩,看似与平时一般无二,可被她牢牢握在手中的茶壶,紧贴壶壁的指尖竟微微泛白。 壶里头装的是半夏不久前煮好的雪山清露,此时还在不住的往外冒着淡淡的白雾,可按煮好放置的这段时间来算,这茶早该转热为温了,更不可能冒出袅袅热气。 她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茶壶之中的茶水表面,已经薄薄地结了一层凝霜,原来冒出的白气不是热气,而是寒气。 随着天光的合拢,本就密不透风的深林,此时更是暗沉了下来,犹如被寂静笼罩的冷清夜色,可分明晨光还刚刚初照。 空气里藏着的叫人心神不宁的气息,引得骏马都亢奋地长嘶起来,只见四蹄飞扬,马车穿梭,呼呼生风地奔驰在乱林之中。 琉璃在这一瞬猛地睁开眼睛,潋滟流光,如玉清透,迸发出夺目的光华,她飞快地执起手中的茶壶,然后只见垂挂的车帘轻微抖动,飞快地掀起一角,几抹晶莹剔透的光柱顺着一个弧度飞向了密林。 而在光柱落地的同时,从密林之中流窜出几支毫无方向的乱箭,软软地落在了地上。 密林险地,一个十分适合藏匿埋伏的地方。 “快,他们人多,这个困阵撑不了多久。”琉璃垂眸望着已经不剩一滴茶水的茶壶,沉着声道。 忍冬猛然抽鞭,重重打在马身上,“驾!” 车厢之内再无平稳可言,琉璃紧紧地抓着身下座位的凹槽,才得以没有发生身子重重撞上车壁的惨况。 此时的密林便如地下潜伏已久的恶魔忽然重临人间,阴森地从两面压迫过来。 马车飞奔了没有多久,车后头就传来了破空的箭声,声声密集,乱箭齐发,飞箭如雨,目标一致地向着马车的方向射来。 即使忍冬不断地转变着方向,靠着密林中的树木做着掩护,可马车的目标仍是太大,长此以往,难免不被射成筛子。 “叮——” 是剑身和羽箭头相接时发出的声音,半夏冷着脸挥开突然飞射过来的箭矢,浑身进入戒备的状态。 琉璃浑身一紧,将手深深抠入凹槽,前面还有埋伏。 若箭阵成一个包围圈乱箭齐发,再有本领的人也无法幸免,不过她该庆幸的是,派来的人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不是吗? “不要偏了方向,按着既定的方位走。”琉璃的声音不重,却直直地穿透进她们的耳中。 忍冬一手握着马缰,一手紧握短剑,仓促说道,“少主,来势凶猛,这箭阵若是直闯恐怕冲不出去。” “来人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多,原本最初的攻势算是最齐整不过的,可惜被我的困阵乱了方寸,你们看他们现在的攻势,不论从方位c时机还是力度,配合都不默契,他们不仅没有齐发,甚至都不懂得何为轮流发射,箭雨不均匀,尤其是我们前进的这个方向,看准时机必会出现空隙,来人不是正规军,且又在山野之间,我不信他们能维持这样密集的攻势多久。” 琉璃话虽这么说,且局势也果然如她所料,一阵攻势过后,箭雨势头便大为减弱。可是,毕竟她们人手太少了,双拳如何能敌乱箭,尤其还有她这样一个不会武的累赘。 如果能骑马走,反而还有突围的可能。 她正在思索应对之策,却忽闻破风之声,她将头向左偏了三寸,紧接着,“噗”地一声,是羽箭没入车壁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不远。 这马车已经不能再坐,她一掀开车帘,眼眸又是一凝,侧耳倾听着忽然多出的声响,眼眸微微眯起,又有人来了,一个,两个,四个! 不,是四匹马的马蹄声,轰鸣的马蹄声在这仅有破风箭声的林中恍若在耳畔响起。 紧接着,周围惨呼声四起,甚至还有人被马蹄践踏于地的声音,惨叫声中,右侧的箭势陡然弱了下来。 就在她凝神之时,一支羽箭凌厉的朝着她的眉心射过来,瞄得那样准,那样正中,分明就是为了置她于死地,半夏闪电般的出剑,只是有一道剑光比半夏的速度更快。 虚影晃过,在空中准确无误的接下箭头,一阵火花撞击,箭矢被弹开数丈远,余劲竟令半支羽箭没入土壤。 一匹神勇的黑马在耳边一声长啸,琉璃睁圆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道玄色的身影。 来人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个扮作清华少年的少女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会来。 她在等着他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六章:利箭 梁墨萧一双如利刃般锋利寒凉的眼眸直直看向箭矢所来的那处丛林,那冷冽的眼神和强势的气压,让方圆十里的密林陡然冷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 这还是忍冬与半夏初次感受到来自于梁墨萧身上的冷意,还一直以为他就是如在琉璃面前那般温和沉静的模样,好强的气势! 琉璃自动忽视身旁之人满载的怒意,当机立断,对着忍冬与半夏道,“弃车,骑马。” “少主?”这是忍冬第一次没有率先执行琉璃的命令,而是失声疑道,从小跟在琉璃身边的她怎会忘记,琉璃不宜骑马。 “没有那么多时间解释,走。”琉璃沉着声道。 半夏不敢有疑,站起身刚想带上琉璃上马,却被身前横出的一只手臂挡住了去路。她转头看去的时候,只见手臂的主人,眼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少主一人,在这乱箭横飞的深林之中,执着地伸着手,只为邀伊人上马。 琉璃对着半夏点头,示意她先行,侧身看向梁墨萧,一眼凝望进他的眼神之中,然后将手轻轻地放入了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之中。 殊不知这一个动作,其实前思后虑都已经在她脑中百转来回,才做出的自觉此时最恰当的举动。 梁墨萧唇角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他看着眼前望着他的这对眸子,清澈剔透如世间最纯粹的琉璃珠,此刻正映着他的倒影,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切,璀璨光华。 仿佛感觉,这一刻,她的眼中不再有秀丽河山,没有江山天下,只有他! 琉璃不知道的是,危难之中,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这一个动作对他而言,是何其珍贵,这一幕,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仍然会不自觉想起,珍而重之。 他却没有执起她的手将她拉上马,而是倾身环过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到了马前,梁墨萧将她圈在怀抱之中,一手持着缰绳,执剑的手护着她身前,黑马嘶鸣着继续疾驰,向着面前的黑暗山林狂奔而去。 忍冬和半夏也立即跃上了马车前驾车的两匹马,回身一剑砍断与车身相连的绳木,紧跟着他们的方向疾驰。 随行的还有与梁墨萧一同前来的断风并另外两名暗卫。 方才弓箭的一阵乱射,正是箭矢将尽之时,埋伏在这里的人显然没有料到还会有别的人出现在这里相救,慌乱之际迅速组织起攻势,可是仓皇的击杀更显凌乱,且毫无力度。 当先前来阻挡的几人被一马当先的梁墨萧挽起几个漂亮的剑花砍下马去,后面的数匹马上的人一边驾马前行,一边抵挡着身后的箭矢与举刀上前的人。 梁墨萧的黑马没入深林,身后的几人也跟着突破包围,一面抵挡着追杀,一面紧追慢赶,不知不觉几人就散了开去。 过辰沂县接近长汀关,琉璃走的这一路尽是荒野茂林,众人一旦四散,便如飞鸟投林,别说是敌人,便是自己人都很难再寻到。 梁墨萧的马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好马,比一般的良驹更高更快,在马扬蹄之时,速度迅速,身后之人很难追赶得上。 耳边只有风的呼啸声,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深林之中,刮过来的风本就比外面要冷上几分,冷风迎面刮进两人的衣领中。 “冷吗?”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下,梁墨萧还能分出心神来关心她,甚至为了方便将声音传入她的耳内,将嘴凑近她的耳边。 耳边忽然传来的一阵微暖,琉璃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偏离了一些,躲开他的靠近,飞快地摇了摇头,她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冷。 左侧忽然破空箭声响起,挟着风声,速度之快比过之前的任何羽箭,这是弓弩! 而梁墨萧执剑的右手紧紧地将她搂在胸前,来不及细思,琉璃已经夺过了他手中的剑,双手紧握着剑向着弓箭来的方向侧面砍去。 极钝的一声声响,箭落地,而琉璃握剑的手也被震得险些脱剑而去,虎口被震得发麻,继而一阵疼痛,她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甚至握剑的手还在阵阵发颤。 若单看她的警觉,出剑的时机与挡箭的角度,那极其敏锐的五感,真的会给人产生一种她会武的错觉,而她若是习武,一定是个武学天才! 梁墨萧震惊于她的举动,她分明不会武,却还不假思索地想要救他,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给他的冲击有多大。 他一把包住琉璃握剑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还在发颤,他立即将她的手提到眼前一看,一道细微的血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心疼地皱起了眉,“都流血了,那得多疼啊,以后不许这么做了!” 琉璃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这点小伤,在他眼里应该还算不上疼的吧。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疼,然后将剑重新塞入他的手中,她想说些什么,出口先被灌了一口冷风,可她仍然不放弃地喊着,风声太大,模糊了她的声音,可他却是听明白了,她说,“我来掌马,你来挡箭!”说完一手夺过了缰绳。 梁墨萧想起她手上的伤,再经由缰绳磨砺,那还得了,断然拒绝道,“不行!” 琉璃手中紧握的缰绳毫不放松,大约明白了他为何拒绝,另一只手掏出袖间的帕子,快速地在手上绕了一圈,并咬牙打了个结,又道,“这下总行了吧?” 梁墨萧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低身子,迟疑地问道,“你会吗?” 琉璃难得张扬地说道,“不要小看我,我的骑术可是苍雪最好的!”说着将马顺势向右一跳,身后一支箭不偏不倚自他们的身边擦过,钉入了旁边的一棵巨树之中。 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身后拥着她的他,嘴边泛起的带着宠溺的笑容。 再往前跑了一段,靠着山谷的山坡,坡度开始有点陡峭起来,琉璃流畅地驾着马前行,顺便还能躲开身后几道冷箭,梁墨萧挥着手中的利剑,斩落两侧突如其来的箭矢,这时忽听琉璃说道,“抱歉,他们想杀的是我,我却还选择坐上了你的马,连累你了。” 她又怎会不知,为何明明已呈败势的箭雨,在只剩他二人的这条路上竟然又迅猛了起来,只怕是将所有的攻势都朝这边追随了过来。 梁墨萧手一箍,将她搂的更紧了,他说,“我喜欢你的这个选择。” 琉璃没有在意他的这个举动,手一紧抓,脚夹紧,身下的黑马一声长啸,马蹄高高扬起,朝着坡道冲了过去,或许在这样的生死一线下,她少了很多顾虑,竟是直接皱着眉不满道,“又开始说这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 梁墨萧一手执剑,一手紧拥着他怀中的伊人,勾起唇,逸出邪魅的笑,“你听不明白,那是因为你笨。” 可能是拥着她的坚实臂膀太过温暖,原本心中还有些许的担忧已经慢慢消减为无形,心中重新恢复了淡然宁静,她甚至能笑出声来,“那你倒是为我解释解释,我洗耳恭听。”笑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她笨。 梁墨萧正要继续说话,林中忽然齐齐冲出数道寒光,森寒的光芒朝四面八方而来,这是要叫人躲无可躲。 琉璃没有犹豫,策马跃过最有利的一面,躲开两方的利箭,只要梁墨萧出手挥落右后方的箭矢,那左侧而来的弓箭,仅仅能射中只是她的左臂,不是什么重伤,心念电转不过一瞬间,却是她认为此时最佳的选择。 可是没有算准的是有一支箭速度极快,却不是朝着他们人而来,而是对准了他们身下的黑马,马腿上中了一箭,马突然受惊,狂奔起来,任凭琉璃如何拉紧缰绳,马儿吃痛,便会不顾一切地乱蹦乱跳起来,不受控制,发疯地乱跑。 脑海已经来不及反应眼下的情况,梁墨萧以最快的速度挥开四面的乱箭,一道箭光从左边闪过来,即使回转,琉璃也必定受伤,他呼吸急促,抱紧琉璃,提起一口气,拉着她手上缰绳,连人带马向右侧一转。 “嗤”的一声羽箭割破皮肉的声响,梁墨萧举剑挥开了右侧袭来的利箭,任凭左侧的那支弓弩射出的箭矢扎进了他的肩胛之中。 而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始终抱紧着她,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 玄色的衣袍,本就是漆黑之中染着暗流涌动的红色,此时浸染了一朵妖娆的血花,不但没有使袍子变色,反而越发鲜亮起来。 “梁墨萧!”琉璃低呼了一声,这一声失去了以往的淡漠,以往的冷静,伸手触到他的背后,已是湿湿黏黏的一片,带着温热的触感,她知道那是什么。 若是没有她这个累赘在身前,以他的身手是一定可以避开的,便是要将埋伏在这里的人全数杀尽只怕也不在话下,可是他却为了她,用身子挡下了一箭。 琉璃忽然有些气恼,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受了伤,他们二人还怎么安全的逃脱? 她恍然间忆起,身后这个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便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的。” 原来,他是认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七章:懵懂 马因为吃痛,反而跑得比先前更快,虽然乱跑乱窜掌握不住方向,但却因祸得福的甩掉了后面追杀的人,身后的箭已经无法射及,他们已经远离射程,喊杀声也逐渐远去了。 梁墨萧觉得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即使一开始左侧流箭的力度不足,射中的也并不是什么要害,比右后方的那支杀伤力低得多。 他知道不论面对什么,她总是能够冷静的思考,淡定的判断,以最短的时间做出最有利的打算,可是他做不到,他不管什么是最有利的,他只知道他最大的要害便是她,若是伤在她的身上,他觉得,那一定比穿心还疼。 琉璃一边紧拽着缰绳,一边抓过梁墨萧的手,探向他的脉搏,可是马上颠簸,她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捉到脉象,她深吸了口气,道,“箭上有毒吗?” 梁墨萧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反手握住她的手,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安慰她道,“没事,只是轻伤。” “胡说八道。”琉璃几近咬牙切齿,方才她手上不过裂了道口子,他就那副模样,现在他自己都被利箭射中了肩胛,居然说什么轻伤! 她脸色微有苍白,气息也有些急促,这样的纵马狂奔,她原就是吃不消的,若不是之前遇到了沉鸢,吃下了他给的药丸,怕是早就落下马去了。 她望着眼前密叶遮蔽不见天日的山林,已经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往何处走。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马儿矫悍,但一路狂奔,又加上腿上中箭,终于力有不支,放慢了脚步。 整个山林又恢复了冷清寂静,若不是身后之人抱着她的双臂,渐渐松开了,而靠在她身上的力量,却越发沉重起来,那她一定以为刚刚的那一场生死厮杀,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琉璃屏息静气,不确信的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梁墨萧”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到了她的肩上,她听到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沉滞而粗重的喘息,带着热度喷在她的脖子上,明显不对劲。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此时的样子,可是她知道他现在并不好。。 越是这样慌乱不知该如何做的时候,琉璃越发沉静了下来,如水的眼眸里好似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水波慢慢地晕荡了开来,周身泛起了森严的冷意,她动怒了。 本已几乎昏厥过去的梁墨萧却在这时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声音飘忽地说道,“不是凌湛。” 虽然他也希望她能讨厌凌湛,可是他非小人,这种嫁祸之事他不屑为之。凌湛的确想要留住她,可是他知道,凌湛不会杀她,只是她不知道人家的心思才会这么想。 她知道,如果是凌湛出手的话,她很可能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自然不是他。 “你中毒了。”琉璃淡淡地说道,眼睛始终看着林中地面的痕迹,以及树木枝叶生长的密集程度。 这个女人,又恢复成了这副淡性子,梁墨萧紧了紧手中的剑,提起双手环过她的腰,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困啊,我要睡着了,会不会掉下马去啊?” 琉璃闻言,抬起一只手在自己腰间c衣襟以及袖子里摸了个来回,才终于取出了一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颗呈着金色光泽的小药丸向后递了过去,“吃了它。” 她心想,早知道就在身上多放些沉鸢备下的各种药丸了,全浪费在了马车上。 梁墨萧伸手接过,没有片刻犹豫就放进了嘴里,直到咽下去后,才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琉璃十分淡定地回了一句。 梁墨萧闭上了眼睛,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他说,“算了,就算是毒药,我也已经吃下去了。” 琉璃温色的眸子微微一动,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任由黑马驮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她凝神听着林中的各方动静,直到耳边传来阵阵的水流声,面色才轻松下来。 走了没多远,果然看到一条山涧,观察了番四周的地形,本就是茂林丛生的山野,隐蔽自不用说,山涧四面都通畅易行,万一有什么情况还能迅速撤离,可守可退。 琉璃先翻下了马,回身看着因失去她的支撑而整个身体倾倒下来的梁墨萧,她托着他的手臂,轻声问,“还能下马吗?” 梁墨萧嘴角动了动,看着她,点点头,“扶我。” 琉璃这时才看到梁墨萧的脸色,毫无血色,白,不正常的白,甚至泛着一层透明。若不是在中箭之时,他即使点了穴道暂时止住了血,只怕这一路颠簸,光是流血都要流尽了。 她伸手去扶他,梁墨萧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下马时把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到了她身上,琉璃虽然觉得有些吃力,可又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她没有看到的是,他唇角边的弧度慢慢扬高。 琉璃扶着他的腰,缓缓将他放落到地上,让他右肩靠上树干,赶紧低头查看扎在他肩胛上的那支箭,虽然已经点了穴位止了血,可是那里依然在往外冒着血珠,若真如他所说是轻伤,就不会如今还在流血了。 她不能直接拔箭,抬头看向梁墨萧时,猝不及防的一眼跌进他深邃的眸中,那眼里有柔软,有笑意,丝毫没有箭伤在身的自觉,好似两人正在林中闲适的散步,那般自如自在。 “你等着。”此时不是责问的时候,琉璃移开视线,站起身到水边看向草丛,翻了一翻,像茜草和仙鹤草这样的寻常之物,山林里总会寻到几株。 她拿过他手上的剑,割开他的衣服,将那支箭露出来。 半垂着眼眸盯着中箭的地方,梁墨萧的肌肤本就白皙,此时更是呈现着一种苍白的美,伤口附近已经凝结起血迹,还有一半还在继续往外冒血,从皮肤上滴落下来,落到里衣上,一片鲜红,更显触目惊心。 琉璃的眼中泛起一点光,有一瞬的波动,水光莹然。 梁墨萧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心头扑通一跳,能看到她为他脸色微变的模样,竟是忽然觉得这伤也是值了。 琉璃犹豫了片刻,一把将自己外衣的下摆撕开,一转眼,便撕下了几道长长的布条,其中几条打了结连在一起。 又浸湿其中一条,为将伤口附近的污物擦拭干净,以便更清楚地看清伤口处还有没有继续变黑,箭上又是否有倒刺。 看到连着箭伤处的皮肤都已经由黑恢复了过来,才道,“看来沉鸢的药丸起作用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医术。”梁墨萧看着她的举动,就好像在欣赏什么绝美的风景,显然是毒性一过,那种眩晕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 她将草药放在水中清洗,口中回道,“有个神医在身边,简单的总是能学一些,不过你也别抱太大指望。” 梁墨萧皱了皱眉,怎么这个地方就他两个人,她还能屡屡提起别的男人,他刚要说话,却听琉璃走近他身边道,“你忍着点。” 说完将草药放入了口中,细细咀嚼起来,提起剑飞快地割开他伤口附近的皮肉,抓住那支箭迅速拔了出来,继而敷上嚼烂了的草药。 梁墨萧闷哼了一声,伤口因羽箭头的拔出,血瞬间便涌了出来,她紧紧地按着草药,用刚刚撕好的布条包扎起来。 为了包扎得紧一些,布条必须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每每绕到肩后的时候,她就要倾身靠过去,一下子两人的距离就拉的十分之近。 梁墨萧的头就靠在树干之上,琉璃靠过去之时,两人的脸颊就离了大约半指的距离。 她整个人都全神贯注于他的伤口,根本没将心思放到这上面,忽听梁墨萧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琉璃。”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觉一阵呼吸撩过脸颊,梁墨萧的脸就这么极近地出现在眼前,咫尺之近,两人的目光在瞬间相接。 琉璃眨了眨眼睛,呆滞了片刻,然后飞快地转过脸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一股微微发热的热气在蒸腾。 心中更是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方才的那种坦然淡定消失不见,在她眼中,眼前的这个人不止是为了拼命保护她而受了伤的患者,他更是一个男人! 她活了十六年,似乎第一次对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 琉璃不由的动了动身子,看着手下这一片大半裸露在空气中的属于男人的肩膀,手指还在不停地继续绕着,却到底僵硬了几分。 竟是连目光都不能再像一开始那样没有顾忌了,在这深山之中,孤男寡女,甚至眼前的男子还被她割破了衣裳,她还亲手撕掉了自己的衣摆,光滑细腻的肌肤擦过她的手指时,犹如丝绸触肌,还散发着淡淡的温热 琉璃恍然间,如同探寻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是完全明白,愣愣地,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缠绕的速度。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八章:入夜 “唔,你想勒死我啊。”却听身下人喊出了声,梁墨萧吃痛求饶道。 琉璃低头一看,手上竟是不知不觉中使了些力气,本就被草药汁染了色的布条隐约可见沁出的些许血迹,连忙放松了一点。 而梁墨萧也默默松了口气,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近距离地看过她,长纤的睫毛下,那双如含了秋水的剪瞳,明亮的如一对剔透的琉璃珠,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茫然中带着丝清明,一种仿佛不解世事,又深谙世事的模样,糅合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令他忍不住想欺负她,尤其是那张嘴 唇形丰润的近乎完美,如果不是她率先撇开头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或许会不受控制地去撷取红唇之下的美好滋味,还好琉璃手中不自觉的用力,伤口传来的痛感才让他打消了脑海中的旖旎想法。 真险啊,如果没有及时回过神来,吻了下去,她会怎么做? 是甩他一个巴掌,痛骂他“流氓”?还是直接扔下他不管,再也不理他了? 不过,这姑娘下手勒的还真疼啊! 等将伤口打好了结,琉璃才松了一口气,撑起身时,发现自己反而出了满满一身汗,抬起手背探向自己的脸,似乎还带了些许热度,转而顺着脸颊擦了擦汗。 梁墨萧伸出另一只手将一侧被割开几道口子的衣领拉好,以一个极其舒服的姿势靠在树干上,看着少女起身,被挽成一个男子发髻的长发因一路颠簸而显凌乱,数缕发丝从发簪上挣脱落下,还有几缕发丝因汗水而粘腻在面颊两侧,待看清她的脸时,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起。 “过来。”他抬起他那只能自如活动的手臂,对着琉璃招了招手。 琉璃迟疑了片刻,又蹲下身去,在看到他越来越靠近她脸颊的手时,眸色一紧,没有任何思考地往后一躲。 看到琉璃下意识地闪避,梁墨萧的语气稍稍有些不悦,“你脸上脏了。” 她刚想抬手去擦,却见自己的手掌上不知何时染了墨绿的几块,马上明白,是先前嚼烂的草药汁水渗出布条时,染到了她的手上。 琉璃先是望了一眼静靠在树干上的梁墨萧,平日那张色泽瑰丽的嘴唇此时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声音恢复了如初的温淡,“你伤势这么重,就不要乱动了。” 她复又站起身子,走到山涧旁洗了手,又掬了几捧清水将脸上的脏污清洗干净,然后就直接坐在了山涧旁的大石块上,辨别起方位。 之前逃路匆忙,根本静不下心辨别,此时眼中的凌乱慌乱都已沉淀了下来,脑中已经没有纷乱之感。 抬头仔细地打量着林中树木,水流方向,还有空气中轻微拂过的风,琉璃转过头,“梁墨” 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所靠的那根树干上离开,安静地蹲在他们同骑而来的黑马面前,正在查看马儿的伤势,然后又站起身安抚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 她看着眼前的情形,眼中温和,嘴边缓缓弯起一丝弧度,又翻找起山涧草丛里许多止血之用的仙鹤草与茜草,洗干净后,走了过去,将草药递到他眼前。 梁墨萧顺着出现在面前的草药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清美绝伦的脸,方才为了洗去脏污的水一并洗去了她微做修饰的易容,嘴角带着最温和不过的笑意,头上散乱的披发,也遮掩不了她绝美的姿态。 似乎从她及笄之后,她面上的线条就越发柔软起来了,根本就是绝色佳人偏要作出一副雌雄莫辩的模样,难怪她要在脸上做出修饰,因为欲盖弥彰的装扮反而会给人增添一种掠夺的刺激,他突然觉得,她真是越长越危险了。 梁墨萧接过她手中的草药,生生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马腿上的箭上,然后才沉着声道,“必须把箭拔出来,不然即使它能驮着我们出林子,之后这条腿也是废了。” “嗯。”琉璃点头表示同意,看到他肩上的伤时,果断地说道,“箭由我来拔。” “不行!箭在后腿上,我怕它吃痛会踢伤你。”梁墨萧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你受了伤,万一再撕扯到伤口怎么办?”她冷静地分析着局面,在她眼里,此时的他就是在无理取闹,“这是你的马,你若是担心,那你就替我安抚安抚它。” 琉璃一边说着,一边撩起已经短了一截的衣摆,作势欲撕,却见梁墨萧一把撩起他的衣袍,道,“撕我的。”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袍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她并没有犹豫,毕竟她的衣摆要是再撕下去,只怕整片前襟都要撕光了,这样确实不大好看,想着就快速地将他的衣袍撕扯成几块长布条,连结成结。 在琉璃一再地坚持下,梁墨萧只能担忧地看着她已经放到箭上的双手,忙抬起手抱着马头,捋着鬃毛,似在它耳边说着什么,不过看他的样子,马儿确实安定了不少。 一般来说,越是好马烈马,便越是有着暴烈的性情,从这匹马在中了箭后还能强撑着跑这么久便能看出,这一匹亦是,然而此时,它却如通解了人性一般,明明被她拔下箭后感到疼痛,却没有抬起后腿蹬向她,只是飞快地向前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梁墨萧连忙追上将草药敷在马腿上,琉璃用布条连连缠了数圈,打好结后才轻声问道,“马也与人差不多吧,那草药对人有用,对马也会有用的吧?” 向来在他面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琉璃,忽然露出这么一面,梁墨萧只觉惊喜连连,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嘴边划起一道浅浅的线条,笑道,“还以为这世间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呢?” 他的话音一落,林中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道风,明明已经到了春季,这风却是生冷生冷的。 琉璃进入山林前分明还是清晨,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在这样的荒野之中,本就比别处冷上几分,何况即将入夜,她担心他受不住。 长风拂过头顶树林,远远近近,树叶交错的声音在林中回荡,更显冷清。 “马上就要入夜了,”琉璃看了梁墨萧的伤处,与马腿上的包扎,道,“今夜怕是走不了,只是林中深寒,人一旦受寒局面就更糟糕了,你身上可有带火石?” 梁墨萧扫视了一眼周围,林子树木茂盛,很可能会有野兽,若是生了火,确实要好一些,但是也担心会引来今日埋伏的刺客,他不能将她置于险境。 琉璃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眸中透出些奇怪的笑意,却是没说话,转身朝着林子里走去,“你放心,他们若是敢找过来,我便让他们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片林子。” “你去做什么?”梁墨萧不放心地上前跟在她身后。 琉璃眼中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阴恻恻的意味,“布阵。” 她最恼恨的便是,要布下一个严密的阵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而在紧急情况下所布的阵,总有这样那样的弊端,比如困阵,困不了太长时间,并且困不了太多的人。白日吃了这么一个闷亏,到了夜间,自然需要讨要回来。 琉璃穿梭在树木之间,忽然想起她师父在金台寺后山设的那片万林阵,此时倒是有现成的林木可做效仿,不过,却比那个阵更难以难破。 她走到一棵树前,刚想将食指送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梁墨萧身上的剑更锋利些,抬手道,“把你的剑给我。” 他自然地抽出剑,刚想递过去,而后又缩回了手,迟疑道,“你要做什么?” 琉璃忽然想起,上一次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后,他生气地问她“是不是属狗的”,那这一次 她幽声道,“放点血。” “不行!”梁墨萧马上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断然拒绝后,过了一会儿又问,“能不能用我的?” 琉璃一怔,打量四面山林的目光忽然停顿下来,看向他,许久才笑道,“你嫌今日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我,我舍不得。”他沉静的声音里透着一点不自然,就好像这句话他明明很想说出口,可又觉得说不出口,不过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 听到他说的话,琉璃飞快的抬起了一眼,一眼对上了梁墨萧那双深邃的仿佛可以将人溺毙的黑眸,心中一惊,似逃避般地避了开去,梁墨萧见她避开目光,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失望,他不敢将她逼得太紧,怕她会逃得更远。 “只有我的血才能画地成阵,你若是不借我剑,那我只能用咬的了。”琉璃垂着眼睑,语气已经恢复了淡然的平静。 梁墨萧一听她那如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般温淡的声音,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可最终还是妥协地把剑放到了她的手中,“一会儿记得好好包扎,我去找个避风的地方,趁着此时天还没完全暗下来,用石头干草铺一下地面,顺便捡点柴火生火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九章:承诺 琉璃以他们所处的山涧围成一个圆,让这一块地方彻底消失在了山林之中,她满意地回身,慢慢走了回去。 梁墨萧左手手提了一捆干柴,林子虽然茂密,但是常年不见天日,干燥的枯木并不多,多是带了些潮气,可他的右手居然还抓着一只不知从何处抓来的野兔。 琉璃忙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干柴,看了眼他肩胛的位置,凉凉地说道,“受了伤还能徒手抓兔子,果然厉害。”说完,将剑精准地插回了他腰间的箫鞘。 梁墨萧自觉的将她的话归于是因为担心他,拎着兔子走到河边处理起来,想起琉璃与他在山林里跑了一天,没吃任何东西,手下的处理的速度便快了几分。 她将柴木放下来,选了些细干的树枝出来,一手拿着火折子点火,没一会儿,火苗跳动,虽然还没有完全燃起,可是看着那橘黄的色泽,好似温暖一下就侵袭了过来。 梁墨萧把兔子肉放在架子上,琉璃在一旁继续堆柴。 他一眼瞥见她手指上的模糊血迹,又看了眼她虎口上所系的帕子,没好脸色地说道,“你给我先把伤口包扎了。” 其实琉璃对于手上那一点小伤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可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他是个伤患,不要与他计较。 转身往山涧旁走去,刚刚处理兔子留下的血已经顺着溪涧的流向,流了很远,她跪坐在山涧旁,正准备清洗下伤口,这时才在朦胧之中,隐约看到了些自己此时的模样,一头乱发都已散了下来。 快速地清理好伤口,抬手将发髻间的阴沉乌木簪拔了下来,簪子一离开头发,她满头的青丝顿时倾泻下来,披散了满肩满身,随着这一头如绸般的黑发的披散,同时滑落的还有正好转眸看过来的梁墨萧的心。 有人说,有着一头柔软发丝的人,心肠也一定很软,曾经他以为,她生就一副万事万物不入心眼的硬心肠,直到这一次,原来她的温和,她的轻笑,都可以只对他一个人展开。 琉璃随手将长发向身后一拢,很快便挽了一个发髻。 虽然身处在山林之中,虽然衣襟被撕去了一片,可那一双异常澄澈清亮的眼睛,就如混沌黑暗的苍穹中升起的一颗明星,散发着眩目的清光,引人不由自主的便想看第二眼。 “有暖和些吗?”琉璃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这是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重伤患者,梁墨萧暗付,这是不是也能算作是被她特殊对待了? 透过火光看向坐在对面的琉璃,那张在火光里红润了许多的小脸,他点了点头,有你在身边,哪里都暖和。 没过多久已经能闻到兔肉的气味,山野之中,没有什么调味,要说这肉有多美味,那是没有的,可好在肉质还算细腻,不至于难以入口,更何况,现在已是饥肠淋漓,也顾不得滋味,只要能果腹就好。 等吃完肉,清理干净后,夜色已经很深了,林子深处偶尔还有一两声怪叫传来,应该是深林里的鸟兽。 虽然她知道梁墨萧常年习武,身子底子极好,但是琉璃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两眼,想了想,决定坐到他身边去,道,“你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便告诉我。”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她都不希望他出事,何况他还是因为救她才受伤的。 “好,”梁墨萧转过头,看着坐在他身侧的琉璃,有一种好似随着火焰温度的变高,连身边这个人儿都变暖了的错觉,他轻语道,“你先休息会儿吧,我看着火。” 琉璃知道他的性子,此时两人推却来推却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她虽然又饿又累,但却真的没有什么睡意。 抬头从火堆里望出去,一片黑沉沉的,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星,这样的感觉可真不好,周围有许多的声音,却唯独没有人声。 不过没有多久,两人同时感受到了周围的不对劲。 夜色降临,风声鹤唳,人在夜晚的时候目视范围有限,可有良好的听力也是一样的。 寂静的林间,夹杂着细细的风声,还有火堆之中树木忽然爆裂的声音,满林肃杀。 梁墨萧的右手已经放到了腰间置箫的位置,琉璃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在火舌边缘飞舞的白蛾,直直地扑入火中,嘴角勾起一抹潋滟的弧度,轻笑着说道,“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话语中的弥漫的杀气如舌尖含了血一般浓烈,只是一瞬间,她满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目光冷冽地望着密林黑暗的一角。 她这样越是满含杀意,嘴角便笑的分外温和的模样,梁墨萧曾在上一次华晋派人刺杀她时见过,而最后,那三个所谓高手的杀手,一个都没能回去。 只见她眼角晃过一抹不屑之色,声音细细缓缓地说道,“我还在担心他们会不来呢,要是不来了,该如何为你报这一箭之仇啊?”琉璃话音落,伸手将他出鞘的剑身重新归置了回去。 梁墨萧心中一动,是为了他? 没过多久,就听的林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喊叫声,“火火都是火” 梁墨萧拧眉望向出声的方向,那里仍是漆黑一片,哪来的火?难道是他们产生了幻觉? “血都是血”不一会儿,另一个方向又有人恐惧地喊了起来,那叫声,就好像他们见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 而他们所坐的这一方天地内,愣是没有一个人闯进来。 他看向身侧之人,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对外面的声音恍若未闻,眼睛定定地看着火光,眼中暴涨的杀气已经消散,只能看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的火光在微微跳跃。 清风刮过她的脸颊,带起发丝飞舞,可他还是隐约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定睛后发现,琉璃本被火光映照得泛起红润的脸颊竟在一成一成地退去血色,以眼睛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 就好像雪地里本绽放着的数不胜数的红梅,被阵阵飘洒而下的白雪覆盖,一层一层地遮蔽了所有的红云,最后只剩白茫茫一片。 梁墨萧紧张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设了个什么阵?” 琉璃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杀阵。” “我是问,这个阵是不是会影响到你?”他紧紧地盯着她,眼中是浓散不开的担忧。 “当然不会。” 他看着她已经呈现出苍白之色的面容,“可你的脸色很差。” 琉璃淡然的清眸流转,整个人似不在意的看着面前的火光,右手手指摩挲着袖间密绣的银丝线,递了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这是个活阵,用我的血祭成,只要闯入阵中的人尽数覆灭在阵下,用他们的血反祭,我自然便没事了。” “为何要用这么凶险的阵法,便用个普通的困阵困住他们便是了!”梁墨萧只觉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扼上心头,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 琉璃嘴角轻勾,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手上拿着根枯木,不在意地拨弄着火堆,缓缓地说道,“我说过,他们若是敢找过来,我便让他们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片林子。” 何为走不出,只有死才会真正的走不出。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飘荡在空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压。 梁墨萧一把夺过她手上的树枝,随手扔进了火里,厉声道,“你若是想要他们死,趁着夜色,我可前去将他们全部斩杀于剑下,一个不留!根本不需要你这样的办法!” 琉璃一时怔然,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脸色这样难看过,甚至是对着她发火。 然后越想越不对味,她好心好意除掉了这帮刺客,虽然确实是因为自身的不快,可也包含了他被射一箭的怒气,且念他有伤在身,不宜动武,便自己解决了麻烦。怎么临到头了,他反而嫌她此举多余,一顿怒吼,谁还没些脾气,她转过头去,不想与他争辩。 梁墨萧见她毫无自觉地掉转过头,双手抓着她的臂膀,让她转回头来,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在寻求她的保证一样,“答应我,以后都不许再用这个阵法!” 这一字一句很有力度,那望进她眼底的神色带着毫不掩饰的逼人气势,只为等她一句答应。 “为什么?”琉璃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跟阵法有关?然后觉得不对,他什么时候管起她的事了?她神情淡淡地望回去,“还有,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梁墨萧的双手从她的肩膀滑下,执起她放在膝上的手,柔软的一双手被他轻轻包裹在手心,不敢用劲,像是生怕会弄疼她一般,说话时的语气温柔中带着无限的认真,无限的柔情。 “以后,你想杀的人,我替你杀,你想做的事,我替你做,你想要保护的人,我帮你保护,你想完成的心愿,我为你完成。而你,只需要站在让我一眼便能找到的地方,不要走远,就好。” “梁墨萧,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零章:喜欢 “梁墨萧,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神奇的是,在她说这话时,她的脸色又一成一成地红润了起来,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慢慢地恢复。 好像白茫茫的雪地里,密密麻麻悄然绽放的红梅摇落了满身的白雪,红云漫天,将一片雪色遮盖。 就好似她是因他刚才的那番话娇羞的红了脸,明媚若春日桃花,明艳不可方物,可是她的声音却是那么平静,那么淡然,如同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风淡云清,甚至还浮起了一抹满不在意的笑容。 梁墨萧已经无暇顾及阵外究竟死了多少人,躺了多少尸体,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密林之中,光线暗淡,仅有的一点亮光便是面前燃烧得极旺的火堆,将这一丈方圆照的透亮,琉璃恢复如初的面容映着火光,似红梅霞云,他知道她是美的,世间美人万千也及不上的美。 可这个美人,时而温和好似近在咫尺,时而疏离好似远在天涯。 但是,不论她现在是不在意也好,嘲弄也罢,即使她还不懂情之一字也没有关系,他都要说。 “是,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在心间藏了很久,在舌尖也辗转绕了数遍,此时终于说出了口,梁墨萧说话时的嗓音都变得沙哑,可他的眸子仍然定定地望着琉璃,像是为了要让她相信他说的话,极其坚定。 琉璃感到自己的心跳像是漏跳了一拍,而后像是为了补回这一拍,胸口突然如擂鼓般震动起来,带着些许闷闷的感觉,压迫在喉口,连呼吸都变得阻滞起来。 喜欢是什么东西? 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一瞬间的忪怔。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他能因她流了一点血而紧张,自己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抱着她用身体为她挡去那支利箭。 他可以果断地吃下她递去的药丸,即使那药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纵使有伤在身,也希望自己提剑厮杀,而不允许她用那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阵法,会因此忽然生气,给她摆脸色。 所以,这些都是因为喜欢吗? 那喜欢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叫人失去自我,失去判断能力,甚至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奋不顾身! 她忽然想起她的母亲,以前她一直不明白,一个人为何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放弃自己从出生起便拥有的身份,家国,亲人,转而跃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那个地方,甚至还可能要看另一个人的脸色。 原来,都是因为喜欢这两个字。 可这份喜欢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 暮肇当年携着夏晴在祭礼之上,对着满朝文武,对着天下宣布要迎娶夏晴为后时难道不喜欢夏晴吗? 答案是喜欢的。 可最后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为了自己,舍弃喜欢之人所生的长女,甚至佳丽三千,后宫充盈的人又是谁? 不就是当年说喜欢的这个男人吗? 那他还喜欢吗? 想到这里,她望进眼前这双狭长的凤眸中,以前看不懂的东西,现在却能看懂了,原来这是在看喜欢的人时的眼神,流光溢彩,满载情潮,柔情四溢,叫人根本无法抗拒。 可眼前的这个人,是皎皎夜空中的一颗明星,破军,纵横天下之将,是她想要相助之人,若成了这天下之主,帝王者,还会在意此时的一句喜欢吗? 那双迷茫而怔忡,雾气环绕的瞳眸,忽然清明了起来,如同拨开层层云雾骤然洒下的万丈光线,耀眼刺目,叫人不敢直视。 母亲的前车之鉴,她本身的存在便是这份喜欢的苦果。 这样的喜欢,她不要。 琉璃看着他眼底的那片认真,忽然笑了,那笑就和在面对敌人时一样,笑得温和而夹带锋利,仿若要将所有的一切都隔离在情绪之外,“可是,我不喜欢你。” 说话的同时,决然地抽出被他拢在掌心的双手,没有一点犹豫。 梁墨萧闻言身子一僵,再在看到她的笑容时,一手探至她的后脑处,一把将她搂进了怀中,“我在你眼中便和阵外那些死去的刺客一样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那双沉静的眼眸竟然升起抹受伤,不是因为她说不喜欢他而受伤,而是,她怎么能对着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怎么可以? “你若是那样讨厌着我,我真不如跟他们一样去死的好。” 梁墨萧轻柔的语气几乎让琉璃忘了挣扎,猛然落入他的怀中,那股熟悉的幽幽竹香越发清晰地钻入鼻内,更让她无力挣扎。 她两只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却听到他吃痛的“唔”了一声,她好像这时才闻到了草药清香中夹杂的一丝血腥味,恍然想起他受了伤,琉璃犹豫着就不敢使劲了。 如果是讨厌的话,当初她便不会拒了凌湛的相邀,反而执着地追上他的去路,与他定下夺取天下的约定。 也不会在凌湛将话都说到嫁娶那个份上了,都没明白何为情,却在他一声喜欢后豁然开朗。 琉璃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放开我。” “不放,永远都不会放!”他一手箍住她的腰肢,一手强势地压着她的后脑,就像害怕她会逃跑一般,用了劲地抱着她,口中说的话犹如起誓一般,霸道,笃定。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用这么无赖的招数的? 琉璃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永远不放,只知道,他现在不放开,伤口一定会第二次崩裂。 她忽然想起他在安抚受伤的马儿时,会摸着马的鬃毛,抱着马儿的头轻语,琉璃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便学着他的动作,抬手轻轻摸着梁墨萧的头,又抬起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脑袋,轻声道,“我不讨厌你,你先放开我,好吗?” 声音是说不出来的柔和,却叫梁墨萧再一次僵住了身子,可他到底微微松开了些手,放下了压在她后脑处的左手,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当我是驰墨啊。” 琉璃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匹名为驰墨的骏马,只见它甩了甩马尾,安静地立在树边,不吵不闹,倒是比身前这个还拿手扣住她腰的人乖巧多了。 不过梁墨萧见她说不讨厌他,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讨厌,那么他就还有机会,而且他发现,她似乎对于身为伤患的他格外的有耐心,他必须得好好利用这个时机。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开这只手?” 见她眼中隐隐有凝结的预兆,梁墨萧忙虚弱地说道,“今日又是骑马,又是颠簸,又是受伤的,又累又困,我们还是赶紧休息一会儿吧。”说完,如脱力了一般往地面上倒去。 随着他向后倒下,被他扣着腰肢的琉璃也一齐躺倒了下去,幸好之前在身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枯草,不然这么猝不及防地躺下,非被硌着不可。 在这深林之中,一望无际的黑暗,已经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琉璃在心中大约估算了一下,应该已经很晚了,此时再不休息,她担心梁墨萧这样受伤的身子,明天赶路怕也是吃不消的。 这么一想,她坐起了身。 梁墨萧觉得身边陡然一空,就好像心里也一起空了一般,他拉着琉璃垂放在一边的手腕,说,“我怕冷。” 琉璃笑了笑,安抚他道,“没事,你先睡吧,我帮你看着火。” 梁墨萧一噎,深觉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还想说什么,便听她道,“这火一会儿再添一遍枯枝,我再休息,放心吧。” 他看着她映着火光的面容,悠然和意,却深藏着一丝疲惫,他就不舍得再强求她了。 今日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从途遇刺杀,到照顾受伤的他,再是听到他说喜欢,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的冲击,双重的疲惫夹击,可她仍在强撑着,他心疼她习惯性的硬撑,可此时他该做的,却只有赶紧入睡,免得她还要担忧。 梁墨萧向她靠近了一点,握着她手腕的手虽然没有放松,却是缓缓合上了眼睛。 琉璃坐在他的身旁,一手环着自己的膝盖,见他已经准备入眠,可仍然握着她的手,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多时他就缓缓进入了睡梦之中,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无声地弯起嘴角,可见是真的累了,如他这样警醒的人,竟也能在这荒野之中如此快地入睡。 她没有想过的是,能够让他安然入睡最主要的原因,不过就是安心两个字,而在她身边,他不由自主地便觉得安心罢了。 跳跃的火光在他的面容上流淌,玉质的面庞带着一抹温暖,便如他送给她的那只簪子一样,绵软凝脂,触手即温。 过了一会儿,琉璃转开了自己的头,怔怔地在月光下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坐到背脊微微有些酸疼,她才拾起地上的枯枝,在火堆中添了一把,缓缓躺了下来。 梁墨萧似有所觉一般,将握着她的那只手腕,抬起放到自己的心间,若不是他再没有别的动作,琉璃险些以为他还醒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一章:幽梦 琉璃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在错杂的密林里,在浓重的夜色中,在呼啸的风声下,还有一个人始终伴在身侧,至少也不那么孤单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在困倦无比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在她入睡没多久,身旁之人的眼睛却是缓缓睁开了。 在这样的山林里,他不可能允许自己睡的太沉,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允许自己可以睡的太沉吧,不过就是刚刚眯了那会儿,已经感觉很好了。 梁墨萧静静地看着琉璃睡着时的模样,那张平日温和淡然的面庞变得温婉柔和起来,长久以来将一切事物都看的淡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哪个模样才是真实的她。 夜风清冷,即使一旁有火烤着,他还是感觉到她的肌肤似乎有一点凉,梁墨萧微怔,握着她手腕的手缓缓移到手掌处,还是一片的凉,明明方才她的手腕处还是带着温意的,这才入眠没有多久,竟是凉了下来。 是因为觉得冷吗? 梁墨萧犹豫了也就那么一弹指的时间,便一点点地靠了过去,小心地抱住她的腰,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让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帮他暖回一点点。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这样亲密的姿势,他却没有半点旖旎念想,或许是因为太过担心她了吧,此时只想着怀中的人儿不要受寒了才好。 琉璃的脸埋在梁墨萧的肩上,他身上淡淡清凉的竹香紧紧环绕着她,夹杂的男子清雅气息霸道地想要掩盖过她身上的茶香,却在一瞬间与竹香纠缠在了一起。 她在半睡半醒间,好似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片沉沉似音海的竹林,遥遥望不到尽头,而在竹林的深处摆了一张棋盘,一边已经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玄衣沉静,光华灼灼,男子手捧一只玉杯,杯中香气袅袅,竟是苍雪独有的雪山清露。 她向前迈了几步,男子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在看到她时,眸中绽放起惊喜的神色,随着他的眸光一亮,好似他周身所有的竹子都为之碧了一分。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站起了身,大跨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声音轻柔如对情人细语,他说,“琉璃,你来了。” 她抿起一丝平淡的笑意,对他说,“走,我陪你下棋。” 可这时,男子却猛地将她搂进了怀中,抱得那样紧,她甚至觉得快要窒息。 也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掠过凌湛的脸,这个人说,想要将她变为他后宫三千之一,那眼前的人是否也作此般念想? 想起她刚回苍雪那时,夏翾慈曾为了教诲她说过一句话,“微笑是最锋利的杀人凶器,而温暖是最能麻痹神经的毒药。” 这么一想,她发了狠地推开了眼前之人的怀抱。 梁墨萧本是轻搂着入睡的琉璃,大约是因为循着温暖,她也缓缓地靠在了他的怀里,分明睡的那样香甜,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浑身一颤,猛地推开了他,身子不住地向反方向退去。 他皱眉看着像是把他视为洪水猛兽般逃离的琉璃,长手一捞,又将她搂了过来,她与先前一样,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却更猛烈地开始推开他。 梁墨萧抱着她的手不敢放松,这丫头,是在做什么噩梦吗? 琉璃挣脱不开,便开始使上劲,砸向他胸膛的拳头力道也越发大起来,即便牵扯到他的伤口,梁墨萧仍是紧搂着她不放,一手拍着她的背,声音异常轻柔,“不怕不怕” 渐渐的,她揪着他衣襟的手开始松了下来,口中无声地说了什么。 梁墨萧侧耳靠近她的嘴边,凝神倾听她说的话。 “不要,喜欢。” 不要喜欢?是让他不要喜欢她吗? 那他还真办不到,梁墨萧凑到她的耳边,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他说,“偏要喜欢。” 果不其然,便见琉璃拧起了眉,随后便沉沉地睡下了。 这一夜,过得似极快,又似极漫长,琉璃转醒时,天边已经浮现出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了。 她微微一怔,她竟睡了这样久,还睡的这么沉,在这样的山林里?真是不可思议。 坐起身后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看,发现旁边的枯草有凹陷的痕迹,可是上面却没有人,而昨夜燃起的火堆还在继续烧着,显然是有人又往里头添了几遍枯枝。 抬眼四处看了看,就看见了一个秀颀如竹,沉静似海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山涧旁,他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就自带着一种尊贵的神态,好似他所立的不是山野,而是高台。 可看向她时,那种气度忽然便收了回去,一张唇似笑非笑。 琉璃在梁墨萧看不出情绪的视线注视下,起身走到溪水边掬水洗了把脸,凉水让她的神智清明起来,忆起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最奇怪的是,她怎么会突然想起族主曾说过的那么久远的一句话。 她甩干自己的手,站起身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重新再敷一边草药吧?” 梁墨萧凝眸看着她,这副镇定的样子,好像全然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一般,他抿了抿唇,就地坐了下来,道,“好。”然后便定定地坐在那里,好像任琉璃宰割的模样。 琉璃觑了他一眼,弯下腰解开他的衣领,将昨晚敷上的草药取下,又给他上了新的草药,仔细地包扎好,动作迅速,手法比起昨夜要熟练得多,也再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 梁墨萧见她如此,忽然觉得有些不喜了,他还是更喜欢看到她那张平静淡然的脸庞出现更多的神情,有喜悦,有娇羞,有震惊,有气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成不变。 在他望着她的脸出神时,琉璃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们走吧。” 梁墨萧看着她,微有诧异。 “我昨日观察过山势,确定了方位,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虽然与直取长汀关的方向稍稍偏离了一些,但是偏的并不远。” 琉璃的声音淡淡的,身上却带着从始至终不灭的自信,他发现她好像什么都懂,总在不经意间便显露了出来,一身光华即使是身着破衣都难以掩盖。 梁墨萧随着她的脚步走近驰墨,经过一夜的休整,马儿好像恢复了不少,在看到梁墨萧时,甚至俯下头在他身上轻轻蹭来蹭去的。 琉璃取出马身上的小囊中的水壶,到湖边灌了些水,重新放了回去。 等一切忙完,天色也已经大亮,山林中雾岚霭霭,少有的几缕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投下,但至少,前路已经很清晰了。 琉璃拉过缰绳,整了下鞍鞯,对着梁墨萧道,“上马吧。” 梁墨萧一听话音,便觉出不对,“你不会打算让我骑马,你走路吧?” “嗯,驰墨受了伤,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坐到马上,它怕是吃不消的。”琉璃接的很是自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你让我一个大男人骑着马,而你一个小女人却走路?”梁墨萧长眸微敛,话语中也带着丝恼意,好像她方才说出的话有多么让人难以置信似的。 琉璃很确定地点了下头,“毕竟你受了伤,而我没有。”说完后隐约想明白了他不乐意的原因,又紧接着道,“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驰墨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梁墨萧出行的时候几乎都是骑着它,也算经过大风大浪,虽然腿上受了伤,可依然神骏地立在原地,此时见谁都不愿上来,扬了扬蹄子,然后讨好卖乖地在梁墨萧手心蹭蹭。 梁墨萧几欲咬牙,谁在乎这个! 虽然他是想让她因为他受伤而照顾他,时刻关注着他,可这不代表他希望这个女人把他看成一个没用的男人。 琉璃便见梁墨萧怒目之后,又挫败地叹了口气,然后往她身边靠近了几分,右臂一展,绕过她的腰间,她立刻腾空而起,天旋地转的失力感随之而来,再睁开眼时,已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 而那个将她抱至马上的男人还好好地立在地面上,对着她唇角微微的一勾,“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弱。” 未待她开口说话,梁墨萧已经拍了拍马屁股,驰墨四蹄腾空,如离弦之箭,踏着密林之上的乱草枯叶,向前而去。 琉璃紧握马缰,掌握着方向,只觉得山风呼啸着灌入领口,还有她刚要说话还未闭紧的嘴中,说不出的难受。 该死的梁墨萧,好歹也该给她一些准备,不知道她不能骑马啊!她腾出另一只手艰难地从腰间取出一颗药丸,还险些跌落地面,才终于塞入了口中。 她抬头,见半空中黑影掠过,他竟然施展起轻功,跃上树梢,用云靴点上枝头,身形拔空,玄衣在空中飒飒飘展,衣袍猎猎,华贵峻迤得几乎难以用言语描绘,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快马的步伐,分明就是犹有余力。 她忽然怀疑,昨夜喊着又困又累,脱力倒下的人到底是不是空中那个翻转自如的男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二章:银子 眼前是绵延不断的山林,跑出一个密林,又入一个密林。 琉璃看了眼始终在她不远处掠空而行的梁墨萧,想起他还有伤在身,这样长时间的运用轻功,也不知是不是强撑着,她一拉缰绳,将奔驰的马停了下来。 梁墨萧见她突然勒住马,忙从空中跃下,担忧的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琉璃看着他紧张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准备先下马再说,谁知又是一个腾空,她的脚已经踩上了地面。 梁墨萧一手放在她的腰间,一手已经探向了她的面颊,见她神情恍惚,语气已经开始变得焦急,“到底哪里觉得不舒服?沉鸢给你的药还有吗?等会儿还是不要骑马了!” 明明是她因为担心他而停住的马,怎么现在反过来他在担心她了? 琉璃一把打开他伸向她脸颊的手,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赶了这么久的路,觉得有些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她放开缰绳,将驰墨放在一边吃草,自己伸手从小囊里取出水壶递给了梁墨萧,“喝点水。” 他伸手接过,仰脖喝了一口,接着又将水壶递回给了她,琉璃拿回水壶后,自然地拿起小口喝了一口,才将水壶放回了驰墨身上的小囊里,期间神色没有半点异常。 梁墨萧见此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可是他喝过的,是刚喝过的! 琉璃神情专注地望着这片林子,对于自己刚刚的举动没有觉得有何不对,她现在想的就是,他们已经走到哪了,离长汀关还有多远。 “此处林木已经没有那么茂密,应该再走不远就能真正走出这片林子了。”琉璃说着转过头看向梁墨萧,见他瞳眸微收,脸色奇异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梁墨萧状似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看着头顶上的树叶呼啦啦被风吹过,口中说着,“没事。” 琉璃朝他走近了几步,看向他的肩胛处,轻声问,“伤口如何?可有裂开?” “放心,我没有大碍。”梁墨萧拢了拢之前被琉璃割裂的衣领,不在意地回道。 琉璃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色,没有异常,也没有如昨日那般因流血过多而满面苍白,而方才运用轻功这么久,竟然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看来是真的没事,她不禁暗叹,这个人的恢复能力真是强大到可怕。 两人就地歇息了片刻,决定继续赶路。 琉璃刚走到驰墨旁,身子便是一轻,竟然又被梁墨萧抱上了马。 这人是不是抱上瘾了,她抬头看向跃然立于树梢的身影,凝了一瞬,对着他说道,“我自己能上马。” 梁墨萧只是笑着,却没有说话,似在等她的动作。 琉璃轻撇了一下嘴,一甩马鞭,马儿飞奔而去。 梁墨萧跟随着她的方向,脚下生力,转眼便在枝头错落了几转,他没有忽视掉她刚才嘴角的小动作,一时眼中光彩流转,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中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一个纵身在枝头,一个驰骋在马上,日光从渐渐稀疏的树木间洒落,在他们身上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过了很久,已经能从林中望见远处渐渐出现的田埂阡陌,琉璃面上带起浅浅的笑,看来没有多远,便能出林子了。 梁墨萧一面看着前方的路,一面注视着琉璃,忽然见她展开笑颜,他心中也跟着一暖。 等他们走出密林深山之外,看见山腰成片成片觅食的羊群,还有山脚下整齐的田亩,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沿路过来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乎人居,蜿蜒的小路一路顺水而行。 琉璃已经放慢了马速,梁墨萧从空中跃下,走到她身前,牵过她手上的马缰,牵引着马儿一步步慢慢地顺着小路直走。 琉璃低头看了他一眼,正巧暖风拂过,风带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她红润的嘴角,梁墨萧回头时正好看到这宁静的一幕,只觉这发丝不是拂过她的嘴角,而是拂到了他的心间,带着一丝痒,一阵心颤。 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一股暖意,叫他恨不得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可以让他牵着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不过这条路显然不如梁墨萧的意,它特别的短,短到仅是他这边才这么想着,那边转了个弯就已经出现了小山村。 正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显得格外幽静。 而这样安稳幽静的生活却是离他们最远的,最无法企及的。 琉璃坐在马上,眼睛定定地望着这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村庄,土堆的房子,院落里堆高的柴火,还有田野间奔走玩耍的孩童,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希冀,不过一弹指的瞬间便暗了下去。 而始终盯着她的梁墨萧却没有错过她眼中忽然而起的亮度,那样温暖的光彩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他顺着她的目光一一看去,或许她寻求的东西从来都是简单的,只是这大变之世,或许是她背负的使命,不容许她简单。 他在心中暗暗计较,又暗自压下。 “这么小的村落,也不知有没有店铺和落脚的地方?”琉璃随口问了一句。 这里已经是十分接近长汀关的村落了,大约再行上半日,也就能到长汀关了,而现在的他们,还不能这样贸然入关,至少,他们还要等几个人。 梁墨萧听到她的问话,轻轻笑出了声,反问她道,“你身上有银子吗?”没有银子,便是有落脚的地方,人家也不让进啊。 他身为一国王爷,又是一介富贾,走到哪都有萧氏名下最好的东西招待,而且向来都有断风跟在身侧,身上根本是不用带银子的,他反观琉璃的情境,只怕同他也相差无几。 两人也算一同历经了生死,有时候不经意间说出的话,不自觉地便多了几分随意。 琉璃见他幸灾乐祸的模样,想了想,在腰间摸索了一番,像是在找什么宝贝,然后语气凉凉地说道,“我没有银子,但是我有这个。” 梁墨萧看她在腰间玉带内探寻了个来回,才从腰际内处翻转出个东西,不仅随身携带,还将之藏的这么隐蔽,难道又是苍雪的什么绝世之宝不成? 他打量过去的眸子中不免便带了分好奇,转眸看到晶莹白润的掌心上所躺的东西时,眸中如同被冰封冷凝,阵阵寒凉之意扩散,转而又被升腾的怒气替代,一冷一热间,抬头看向马上正一脸清淡的少女,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要用这个替代银子?” “唔,有什么问题吗?这块玉一看就是上好的白玉,识货的,应该能给我们换一套极好的衣袍,还能好好住上一晚。”琉璃一脸无辜地回望过去,看到他的面色一瞬间突变,好不容易才忍住眼中的笑意,她在想,他这个时候应该要被她气死了吧。 有什么问题?她居然敢问他有什么问题! 这枚簪子居然就换两套衣袍,一夜住宿? 梁墨萧满脸怒气,呼吸声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的怒火已经直冲脑门,随手扔掉手上的缰绳,走到琉璃身前,抬手一把将她抱了下来。 “啊!”琉璃禁不住低呼了一声,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看着他满面寒霜的样子,她默默地将簪子塞了回去,才道,“你做什么?” “让你清醒清醒。” 听到他这样说,琉璃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他让云幼清清醒的事来。 梁墨萧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抓了个空,看着她退后戒备的姿态,脸色一凝,越发难看起来,“你这才是在做什么?” 琉璃想了想,也觉得他不可能像对云幼清那样对她,忽然为自己这样猜疑他而有几分不好意思。 “过来。”梁墨萧向前伸出手。 琉璃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为防万一,先抬手从腰间取出几颗小小的白玉珠子,道,“刚才拿错了,我说的是这个。” 梁墨萧这才隐隐明白,原来是眼前的这个姑娘故意逗弄他的,不过知道她对他送的东西并不是那样不在意,甚至还随身携带着,他心头就不由舒服了几分,连带着脸色也好了起来。 “你怎么还会随身带这种东西?”他看了一眼她手心的几颗玉珠子,疑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半夏放的吧。”走时匆忙,衣服也是急急忙忙下换上的,当时忍冬专注地为她挽发,修饰妆容,是半夏为她换的衣服。 琉璃知道,半夏面上虽然时常冷着张脸,但其实内心最是心细,不然一个常年舞刀弄剑之人,怎会泡出那样细腻清冽的茶呢? 梁墨萧与琉璃一起走到村子里,这样的山村里没有客栈商铺,本想拿玉珠换几件旧衣暂且换了身上的破衣服,没想到碰到一户古道热肠的农户人家,不仅为他们找了几套衣服,还热情接待了他们,烧了一桌山中野味,他们当夜便投宿在了这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三章:兄弟 山野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又多热情好客,忽然看到两个相貌生的跟仙人一样好看的少年郎,紧着便烧了不少山中野味前来招待。 “两位哥儿,咱们山里人家吃肉,就该配这烈酒!来来来,我给你们满上!”农户家的男主人捧着个刚开了泥封的小酒坛,就准备给他们倒酒。 梁墨萧忙拦下他倒酒的手,笑道,“大哥,你太客气了,实在是我们明日还需赶路,喝了酒只怕要耽误了明日启程的时辰。” 其实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关键在于明日入长汀关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真正的凶险应对可不是林中的一群杀手刺客,而是如何出长汀关,入南夜的斜峡关,喝酒恐会误事,梁墨萧二人是万万不敢喝酒的。 所谓助酒不劝酒,农户大哥见他们虽不喝,可是话说的极其客气,也不好意思再劝,不然岂不是显得他灌人家酒了。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喝了一口后,惬意地喟叹了一声,话匣子便拉开了,“咱也不会说话,就是一看两位哥儿就像那关内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怎么会在这山里啊?” “实不相瞒,我们二位出门游玩,离家已久,本是想从那密林走捷径的,哪里知道不仅迷了路,还和家中仆从走散了,这才这么狼狈,让大哥见笑了。” 琉璃夹着盘中的菜,偷偷瞄了一眼梁墨萧,没想到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萧大户在面对农户人家时居然能这么健谈。 “你这位哥儿说话我特别爱听,也不嫌弃咱们山里人,和关内大户人家的少爷都不一样,他们说话的时候鼻孔都是朝着天的,拽的好像他是皇上一样!”农户大哥听的高兴,忍不住就多喝了几碗。 琉璃见他兴致高昂,多饮了几碗便显得有些口不择言,也跟着插了一句,“大哥,你这一开口就说人家像皇上,可要谨慎祸从口出啊。” 农户大哥一听,便笑了,“哈哈哈,哥儿不用担心,咱这山高皇帝远的,哪里有人能听到我说啥呀。” 琉璃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要知道,凌湛此人确实有拽的本事,但那可不是鼻孔朝着天就行了的。要是让凌湛知道,他国中的百姓就是这么看他的,可真有几分意思。 梁墨萧见她笑的愉悦,隐约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荠菜,道,“多吃些。” 农户大哥看到这一幕,也伸手给自己夹了菜,笑得十分爽朗,“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 梁墨萧原本轻笑着的脸庞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黑了下来。 谁跟她是兄弟! 长得根本不像好吗? 长得像那也应该是夫妻相! 农户大哥正低头吃菜,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但是听到这句话时的琉璃却是立刻将视线转向了他,看到他黑了半边的脸,连忙回夹了一筷子野鸡肉给他,并道,“哥,你也多吃些。” 说话时的神情,平静得一如山中溪涧,期间却跳跃着几朵水花。 但大约是琉璃的这一声“哥”唤的太过亲切,太过柔软,梁墨萧竟丝毫不觉生怒,反而叫的他心头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他。 农户大哥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互动,而是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他们说道,“诶,不过说起咱们皇上,关内这两日倒是在传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看到他故意卖起关子,梁墨萧不忍打消他的兴致,也极为配合地表现出对此事的兴趣,忙接上一句,“不知是何事?” 见梁墨萧愿意配合自己,农户大哥憨憨地笑出了声,赶紧将话往下说道,“是繁冠城里发生的大事。”他说话时还拿手指向上指了指,神秘兮兮的模样,格外有趣。 琉璃和梁墨萧暗暗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洞彻神情,看来他接下来要说的定然是琼花节一事了。 果然,他接着道,“听说,是那朝堂上专管看天相算命的人,测出了什么异象,要繁冠城内所有的人一起吃斋,说什么事关天下苍生,可那南夜的一名王爷却出城走了,也不知到哪里了,有没有出关。不过那长汀关里拦的可严了,你们明日入关的话,肯定要被盘查好一会儿。” 梁墨萧面色沉静,如同在听别人的事一般,还佯装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依大哥所见,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啊,我没什么看法,上面的怎么说,咱们这些做老百姓的就怎么听呗,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波及到咱们,管他们做什么。”农户不在意地摆摆手,面上的不悦,恐怕更多的还是入关盘查时太过严苛烦琐的原因。 “大哥真乃豁达之人,”琉璃紧跟着道了一声,然后又反问道,“繁冠城一事,我们兄弟二人也有耳闻,不过,听说那旨意上说的,若是不斋慢七日,恐有忧患,甚至祸及苍生,你们不担心吗?” 梁墨萧听她再一次强调“兄弟”二字,刚有些不快,但在听到她的后话时,便将心思放到了农户的身上。 繁冠城内的事能以如此快的速度传到这里,一看便是有人有心为之,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而此人就是想要利用百姓的悠悠之口,堵住他们的去路,所以他也有些想知道,在寻常百姓眼中,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农户大哥听到琉璃赞了一声“豁达”,他虽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听音便知道一定是在夸他,他先是有些高兴,然后听到她的问话,心中还在想着,这两位有钱人家的哥儿还真是有意思,他大字不识一个,怎么老问他问题呢? 不过他今天难得有人陪他一起吃饭,心里高兴,话也就比平日多了些,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他最乐意不过了。 “咱们当然是希望天下太平,有的吃,有的喝,有地方住,不过,要我说,这苍生的事,难道只要一个人吃吃素就能太平吗?”他今晚喝的酒确实多了些,说话时已经有些大舌头,不一会儿,“咚”地一声,扑倒在了桌面上。 琉璃与梁墨萧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大哥,你不能就这么睡下啊,得去床上睡。” “大哥,我们兄弟俩的房间,你给安排在哪了?” “谁是你兄弟!” 梁墨萧单手搀起这个因醉酒扔下客人不管的主人,将他搀回了他的房间。 而两人找遍了整个院子,发现这里只有两个能睡人的房间,一个已经被喝多了的酒鬼霸占,而另一个,他们此时正一同站在这个不像常有人住的房间门口。 他们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琉璃先开了口,“我去烧点水。” 其实在这样的山村里,能得到这样的招待已经很好了,这家农户大哥虽然满口白话,但是为人直爽,又热情,这山野小菜小肉的,烧得又十分地道可口。 就是这土夯的院子外头看着挺大的,居然各个房间都堆满了东西,酒坛c杂物c腌菜之类的,竟是找不出一个多出的能睡人的屋子。 不过在深林里,那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情况下都待了一晚了,琉璃也不是那种苛求之人,难道还让梁墨萧一个受伤之人睡地上不成? 琉璃烧了热水,两人在山林中奔波疲惫,好好清洗一番之后,又帮梁墨萧换了药,夜已经很深了。 她的目光从这简陋的屋舍转向窗户外,正好是一大片翠绿翠绿的草地,草地上还有各式色彩的野花,就着月亮洒下的清辉,花影摇曳在绿地上,倒是难得一副林中小院的风光。 忽然想起晚饭时,农户大哥凭着醉酒后说出的一句话,“难道只要一个人吃吃素就能太平吗?” 不知是否该赞他直人快语,心胸豁达。 可惜,这世间这样的明白人又有几多?大多的都是人云亦云,而往往人言可畏,明日到关内,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了。 谣言如雪山崩塌之势,一旦崩落,便是一阵高过一阵,久久才能将歇。而人心难为,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策,凌湛,你莫要怪我。 梁墨萧见她始终望着窗外,走近了两步,问,“在想什么呢?还不休息?”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将视线落到了屋中仅有的一张床上,先前在林中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却是在同一间屋子里。 窗外的月辉不仅洒落在草地上,也飘落在琉璃的身上,覆上一层薄薄的明辉,那一双迤逦明澈的瞳眸中,带着清冷的光芒,如玉的侧脸,那光洁的肌肤上散发着清辉的光晕,比屋外的明月还要清透。 即使是粗布麻衣,亦难掩她的清华,梁墨萧是个极能克制之人,可再能克制的人,又有哪个人愿意克制自己的感情。 他发现此刻的自己很危险,对于琉璃而言,很危险。 “你休息吧,我去外面守着。” 话音落在屋外,琉璃面前的木质窗户被飞快地打开,只见一道虚影晃过,屋中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四章:姑娘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梁墨萧又从窗户口掠了进来,待进屋后却是一怔,只见琉璃正好整以暇地静坐在床边,而她身后的床铺丝毫不见凌乱,甚至连褥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和他昨夜离去时一个模样。一一一一 “你昨夜没睡?”说完后,他自己便先觉得不对,他昨晚一直就在屋外,清醒之人与睡着之人的气息可是不同的,她昨夜分明是入了眠的。 琉璃没有回话,起身双手撑在窗沿上,向外看了一眼,说道,“你沿路都做了标记,断风若是看到,今日也该来了。” 梁墨萧面色一肃,这是何等犀利的眼力,他还以为她一路都在专注于辨路,没成想竟还发现了他留下标记,拥有这样先天绝好的五感,竟然不曾习武,想起她之前说的底子弱,应当不止是底子弱吧。 她这边才刚这么说着,远远地就有马蹄声响起,琉璃分辨了一瞬,转眸与梁墨萧的视线对上,竟是五匹,难道说,忍冬和半夏两人也与他们在一处? 这样的清晨,山村里的各家各户都已经早早地起来做活了,就是他们投宿的这户人家,农户大哥昨夜饮多了酒,且这村子里的酒大多都是自家酿制的,烈得很,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起来。 他们二人走出了屋子,站在檐下,望着马蹄声响的方向,只见在清晨缭绕的雾气里,五匹马儿分散在前后,踏蹄往他们所立的方向而来。 而骑马往前赶的五人,齐齐扭头看向廊下的二人,一个粗布,一个旧衣,却俱是气势逼人,即使立在这乡野之间也收敛不住的光芒。 这几人之中,只有断风对这二人立在此处生出了别样的感慨,当年也是这样,没有气吞山河,没有石破天惊,他们却说,要夺了这个天下。 那么此时的他们,踏出了这片屋宇之后,是不是这天下就真的要开始翻开新的一篇了? 但此刻,他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几人一拉缰绳,马蹄齐齐停驻在院落之外,五个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利落地翻身下马后,几步走到五步之外,直直跪了下去。 “少主(主子),属下等护主不力,罪该万死!” 齐整的声音,断风虽还跪着,但忍不住好奇地扭头看向跪在他身侧的忍冬与半夏,却见她们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深埋着头,一副恨不得当场横剑自刎的愧疚,看那模样,明明是同样的话,一看就比他说的诚恳得多了。 琉璃慢慢地一拂袖,粗布料子的宽袖也被她甩出一道翩然的流云,她看了一眼已经卸去易容伪装的忍冬,娇艳的面上几无血色,连唇色都白了几分,眼中流光一过,道,“起来吧,你受伤了?” 断风见她们站了起来,险些自己也跟着站起了身,想起自家主子还没允许他起来呢,堪堪收住起势。 “是,只是轻伤,少主不必挂心。”忍冬恭敬地回着,连手都不曾触向伤口,从头至尾,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回完话后,与半夏二人退至一侧,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就此沉静了下去。 断风见自家主子也不理会他们,他虽不敢起身,垂着脑袋,却是拼命地挤眉弄眼往忍冬二人身上看去,心中暗暗惊奇,这是柳公子从哪里出来的随侍,竟是比他们这样暗卫出身的人还要谨守规矩。 而且她们称呼柳公子为少主,而不是公子,真是奇怪的称呼,也不知是哪门哪户的少主子。 梁墨萧看了眼身旁不再出声的人儿,又用余光瞟了一眼仍跪在不远处的断风,就看到他连跪着都不能安分的样子,脸色便是一沉,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看看别人家的随侍,再看看他带出来的暗卫。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曾经的夏桀比不上,如今两个姑娘家还是比不上,真是给他丢人。 空气中似乎停滞了很长时间,梁墨萧才淡淡出声,“起来吧。”话说的云淡风轻,可眸中却掠过一道暗光。 虽然还是那样如常的语气,可向来自由散漫惯的断风却察觉出了不对,顿时如同浑身长了刺一般,全身绷紧,主子好像心情不悦。 “季商,去城内买几套衣服过来。”梁墨萧吩咐了一句,马上就要入关了,前方要面对的情形,可不能这样素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断风身后那名名为季商的暗卫领命后,刚准备离去。 这时,琉璃注意到忍冬微闪的神色,立刻出口喊住他的脚步,“等等。”然后对着忍冬偏了下头。 忍冬立刻会意,走上前,对季商道,“麻烦这位大哥,替我买身男装,还有” 听完她的细语,季商了悟地点了点头,立刻绝尘而去,那样子还真比断风像样得多。 而站起身后的断风,就如脱笼而出的鸟雀,瞬间自在了起来,首先要释放的便是他那张停不下来的嘴,他笑嘻嘻地对着琉璃道,“柳公子,您身边一直跟着的夏桀怎么不见了,却换了两个小姑娘,您说您一个大男人,身边跟着姑娘家总是不大方方便吧?” 他原先一直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此时才就近看清了琉璃的容貌,话说到后面的时候,差点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柳公子,不是断风说您,您可越来越像个姑娘了。”说完,一下子跳开老远,生怕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跃出个夏桀,将他从院子里丢了出去。 梁墨萧抬手捏了捏眉心,为何他会带出一个这么愚蠢的暗卫? 忍冬虽没有抬眸,可听到他的话后,心中还是有些怀疑,为何少主相帮的萧王爷,身边竟然跟了个这么不着边际的人?还是个好色的登徒浪子! 断风提溜一下将眼睛看到了忍冬身上,他忽然想起这个姑娘前日受伤时的情形,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家,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腰腹处中了一箭,正躲在背风处,伤口已经流了不少血,再不处理,就是流血都能流死她。 可在她神志清醒的时候,死活都不让他解开她的衣服,他当时还纳闷,大家都是大老爷们,脱衣服还这么扭扭捏捏的,是怎么个意思? 直到他点了她的穴道,解开她的衣襟,看到她白皙嫩滑的肌肤,以及束住胸口的那条白色的长布条时,震惊了! 外表明明是个老头,怎么身体是个妙龄少女! 难道 断风这么想着,眼睛便不受控制地朝琉璃身前的起伏而去。 琉璃昨夜梳洗之后,想着反正梁墨萧也知道她是女儿身,又暂时穿着换过的旧衣,便没有如往常着男装时那般用束胸的布条,此时断风看过来,便是明显的一个弧度。 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睛便瞪在那里没有收回,就那么一瞬间,只觉周身萦绕起一阵淬冰的寒意,自家主子如海一般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层层压抑过来,迫紧他的喉口,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紧接着,半夏出鞘的寒刃一下抵近了他的颈间,声如冰击,“大胆!” 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断风突然想起前日那个叫忍冬的姑娘,顶着一张老头子的脸,声音突然从嘶哑沧桑变成了娇柔莺鸣,她说,“再多看一眼,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想必,此时在场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属,属下,属下没想到柳公子居然是柳姑娘。”断风没有管颈边的长剑,连忙半跪在地,又面向琉璃道,“公子,不,柳姑娘,断风冒犯了,请您责罚。” 忍冬怒瞪了他一眼,果然是个登徒子! 见琉璃始终没有动作,断风不禁将眸子偷偷往梁墨萧身上看去,主子什么时候知道柳公子是女儿家的,怎么都没告诉他? 等到回到萧园之后,他把琉璃居然是女儿身这个惊心动魄的事实告诉断雨他们时,他们只是十分平静地对他说,“哦,原来你不知道啊,我们看整个园子的暗卫都知道了,这么大嘴巴的行为,还一直以为是你传出来的呢。” 大约就是那日凌晨,琉璃在园中静坐,头上的簪子忽然坠了下来那次,大家就都知道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琉璃淡淡抬眸,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说了一句,“你起来吧,不知者不罪,不过,还是称呼在下为公子更妥帖些。”断风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也算了解一二,而且她觉得这事无伤大雅,没有必要揪着不放。 梁墨萧见她不怪罪,觉得心里反而更不舒服,她怎么能对这种行为轻轻放过呢,他都还没有这样盯着看过,想着,扫了一抹冰冷的眼锋朝断风而去。 断风默默地摸了下自己的后脖子,他怎么觉得,他家主子比人家柳公子还在意这事啊。 方才驾马而去买衣袍的季商,已经策马回来,手中拎着一个包袱,快步走到梁墨萧面前,递上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五章:入关 众人换下身上或狼狈,或粗旧的衣袍,走到院子里,各自牵着自己的马,断风来回望了一圈,又把眼睛往屋中看去,惊奇道,“咦,忍冬姑娘呢?” 然后见忍冬这一路骑来的马旁站了一个面容周正的年轻男子,怪道,“你是谁啊?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网值得您收藏 。。(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面生的年轻男子忽而开口,低声而语的声音却是女子的娇声软语,分明就是易了容后的忍冬。 “啧啧啧,你这一手真是精妙绝伦啊,我离得这么近都看不出痕迹。”断风说着将脑袋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起来。 半夏看了一眼他们二人的互动,没有理会,走到琉璃跟前,道,“少主,骑属下的马吧。” 此时的琉璃面庞也经过了细微的修饰,原来先前忍冬请季商帮忙带些东西,便是带了这些做易容之用的东西。 琉璃刚想回答,又是一个这几日来极为熟悉的腾空,她无奈地眨了下眼,人已经坐到了马上,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反正不论说多少次,这人都还是会这么做。 梁墨萧对着一瞬间从冷着脸到目瞪口呆的半夏说了一句,“你家少主骑本王的马。”也不管她什么反应,又转身吩咐道,“季商,秋白,留一匹马下来,你们二人如非必要,便不要现身了。” 与忍冬玩闹的断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牵着马的季商c秋白打眼看了过来,总之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琉璃与梁墨萧,总觉得这两人一个伸手抱,一个跃上马,几个动作也太自然了些。 梁墨萧完全没有被人盯着看的自觉,转身问琉璃,“沉鸢给的药还有吗?” “已经服下了。”琉璃拉了拉缰绳,将马往前趋了两步,回头看着依然呆立在原地的众人,眼中流过一抹清凉的弧度。 所有人立刻回神,上马的上马,隐遁的隐遁,十分自觉地把眼睛看向了别处。 五人五骑衣着光鲜,光明正大地驾马至城门前,城门口确实如农户大哥所说的,不仅城上兵甲林立,城下也集结了大量的将士小兵,正在严格盘查来往的商旅行人,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人。 不过实在是当先两骑之上的人风采太过出众,仅是勒马立在城门前,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排在前面接受排盘的人都止不住的一一回过头来端看。 这么大的动静,被惊动的自然还有在城门口正进行着排查的看门兵们,他们偏过头来定睛看了一眼,顿时便移不开眼了。 墨衣风动,领口虽然没有傲绣寒梅,可又有谁能将这深重的墨色穿的如雪风华,泠泠容光如雪夜冰霜清透幽然,虽为男子,却是道一声倾城绝色也不为过。 而身旁之人,玄衣潋滟,衣摆虽没有祥云金边,可又是怎样的身份才能在腰际悬挂这勾龙墨玉,寂寂如海的面色,似在下一刻便能掀起滔天巨浪,王之睥睨,只觉两股战战便想跪地俯身。 一时间,整座城门前,数以百计人屏息敛声,像是不舍得打破这副亮眼的画面。 还是守城的城门吏先回过了神,也不知为何,忍不住便弯下了腰去,“小的恭迎萧王爷。”说完后才发觉不对,似乎不该用“恭迎”二字。 正在城中巡防过来的城守尉,听到他的话,狠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自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恭声道,“末将在此恭候萧王爷多时了。” 梁墨萧嗤笑了一声,“哦?恭候本王?本王可不知是何时命你在此恭候的。”这话在他口中揉捏了一番,再出来时,马上便换了个味道,眼前的人不知不觉间倒像是成了他国中的将领,在此恭候他的大驾了。 来人闻言顿觉窘迫,武将大多不善言辞,这个城守尉已经算是当中能说一些的了,可面对的毕竟不是旁人,而是梁墨萧,是开口一言,那一双如古井之潭一般幽暗的瞳眸便牢牢锁定着他的南夜萧王爷。 可这城守尉还是有几分能耐的,暗自吐息了几下,又开口说道,“末将奉吾皇之命,在此恭候萧王爷,护送萧王爷回都斋戒,斋满七日尔,请萧王爷为苍生着想。” 梁墨萧策马上前了一步,低低地笑出了声,声音缓缓的,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受到胁迫的紧张感,“这可真是有意思了,你的想法果然别具一格,原是为了准备护送本王回盛安之都啊,你如此有心,不知汝皇可会同意?” 城守尉一惊,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已是隔着五步开外的距离,他却觉得一股寒气倾袭。这个萧王爷,这便是隐忍多年一举夺回皇权的萧王爷,这便是今岁开春震惊天下的萧王爷,他算是领教了。 “末将所言并非此意,尔等将护送萧王爷回帝都繁冠。”萧王爷这张嘴太利,一句话生生被他曲解出各样的意思,他无从辩驳,也不能辩驳,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回话来得好。 梁墨萧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轻笑着,只是笑声里夹带了一丝冷意,“这话听着新鲜,既是为了斋戒,何处不能斋,何地不能戒,为何偏偏要去那繁冠城?” 城内外的百姓一听,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毕竟身为锦耀子民,总不能出声附和吧,还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好了。 城守尉这时才发现,自己这张嘴原来这么笨,搜肠刮肚都没想出该怎么回应。 不过他还没想到,梁墨萧已经替他回答了,“依本王看,此举反倒更像是不想让本王回南夜吧,也不知这是居心何在?” 他一口一个“本王”,竟是生生的用权势压得那守尉百口难言,可偏偏那话还说的合情合理。 琉璃睨了一眼身前的人,像是在重新打量他,真没想到,他居然还生了一张利嘴。不费一兵一卒,开口便先激的敌军溃不成军。 城守尉面色一白,他只是奉命拦住萧王爷的去路,哪里想到还要面对如此紧张的局面,“萧王爷” “让开!既已知本王是何人,便该知道本王此时身负吾国太皇太后急召,若是误了国情,本王倒是要怀疑,究竟是你不顾吾南夜上下,还是这锦耀不顾那苍生天下!” 梁墨萧冷叱一声,四散威压便排山倒海而去,他还是那样闲适自如地骑在马上,玄衣暗流涌动,气息清浅,目光却深邃凌厉,城门内外注意着此间动静的百十数人均齐齐一震。 梁墨萧一手轻捏着马鞭的银手柄,居高临下地望着不远处的守尉,就好像他接下来这话要是接的不好,手中的马鞭很可能便会直面而去的样子。 城守尉被梁墨萧一顿抢白,脸色唰唰唰又白了三分,尤其是听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之后,他慌了,他不敢接,也不能代表锦耀接这番话。 这段话何止是犀利,说不好锦耀便是挑起两国纷争的罪魁祸首。 可是他也不能让,他是奉了皇命在此,此时不让,顶多让这萧王爷说上几句,甩上几鞭出气,如果此时让了开去,恐怕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萧王爷,可这琼花节斋戒一事” 可他连话都没说完,梁墨萧手中马鞭轻轻一扫,连那城守尉的头发丝都没沾着,就见他的身子忽然朝着马鞭扫过的方向直直飞了出去,一下子飞出去老远,重重地跌在地上。 城守尉惊了,长汀关内外的将士百姓们惊了,琉璃也惊了。 城守尉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是一个习武之人,镇守长汀关,需要常年在营中操练,就这么轻易地被他一招飞远。她忽然想起了那日的那一箭,他的功夫若是这般深不可测,当日即使有她在身前要护,那当真便躲不开那一箭吗? 她的眸子润色了一分,暂且按捺下心中的想法,此时更重要的是应付眼下的情形,一致对外后,再与他说道。 此时出来的不过是个小小正三品城守尉,而这统领长汀关的一关之将连影子都还没见到呢。 琉璃有一种预感,长汀关不会这么容易入,更不会这么容易出。 梁墨萧看也不看一眼被他甩出老远的城守尉,厉眸缓缓地扫过城门下的几个看门兵,以及他们身后几列矗矛而立的兵将。 他们人虽多,可此时自己上头的驻防将领都被人一鞭子扬远了,严格来说,是鞭子根本都没碰到就扬远了,且他们并没有收到上头的指令,谁还会在这时冒出头,何况,人家说的也没错啊。 梁墨萧扯了扯缰绳,策马朝长汀关城门而入,身后的琉璃及其他三人亦跟着他的马蹄印,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入了这锦耀防守最严密的城池。 “萧王爷的说法也十分新奇,不过是再度前往繁冠小住,为苍生斋满七日便能返回南夜,何至于到如此地步。”只听一声熟悉的春风送暖之音,一道宛如山涧清流般温润的轻音从他们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威慑之气传了过来,弥漫在四方之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六章:押送 城门内外隐隐开始骚动,人声嗡嗡,都在猜测这来的又是哪一号大人物。 琉璃和梁墨萧同时紧握了下手中马鞭,然后两人不由自主的都回过头去望向身后,随后两双平静的眼神对到一起。 远远的一架低调的青绸马车缓缓驶来,护卫着这辆马车的几十个护卫轻衣,佩剑,个个眼露精光,浑身带着利落干净的气息,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护卫,但是城门前没有一个将士敢拦他们,因为当先一人的手里举着一块雕刻着五爪盘龙的玉牌。 看着这辆马车的驶近,琉璃的眸光轻闪了一下,偏头看向梁墨萧,这凌湛莫不是疯了不成,一国之君远赴边关,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拦下她的去路?她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 梁墨萧面色不变,他当然也看出了方才城门前的弱势,山川险要之地——长汀关,要拦人竟就派了一个三品守尉,那凌湛也太看不起他梁墨萧了吧。 难怪连守关将军都不曾出面,原来是亲自来了,来的还挺快! 马车慢慢悠悠地驶进城内,驶到梁墨萧马前十步之外,一个面无微须的中年人缓步走下车来,之后又一转身撩高车帘,搭起一只手臂,片刻后,才见一只骨节分明,白皙有力的手伸出来搭上那中年人的手肘,然后一只绣慢金线祥云的锦靴伸了出来。 凌湛一身绀紫色凌云绣袍,从马车内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默然深沉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时,才见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身着漆黑铠甲疾步从城墙上下来,紧赶两步迎上前去,埋头就要跪倒,“末将邹陶参见” 琉璃看的很清楚,邹陶这一跪跪的实实在在,凌湛伸手一扶,架着他的手肘应该是用了内力的,他低声道,“邹将军,朕没有乘御撵而来,只是来请萧王爷回都的,别无他意。” 凌湛的这两句话有两个意思。 第一,他没有乘坐御撵,也就是没有摆君主的仪仗,并不想惊动这满城百姓,同样让邹陶也别弄出很大动静反而引得满城风雨。 第二,他又自称“朕”,直言来请人回都,其实就是想让在场的百姓都知道,他身为一国之君亲自来请人,表示他对于苍生的重视。 梁墨萧认得眼前这个将军,邹陶,君子陶陶,他却是与其名截然相反的一个人。 此人有着一双如刃般锋利的眼眸,两条浓密的眉毛斜飞入鬓,凌厉如同两把剑,就像他腰间所别的两把剑一样,镇守长汀关的大将,该人不容小觑。 这个人可就不是与方才那个城守尉之辈等同之人了,听话就听一个风,马上就明白了凌湛的意思,他立刻站直了身子,一个侧身,站在了凌湛侧方。 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百姓们先前还不知来的究竟是何人,可听他自称一个“朕”字,又见连邹陶都那么恭敬地跪地,邹陶是谁,那可是长汀关最大的官,都连忙从中间让出一条道跪地,人人垂首,可又不敢山呼万岁。 见凌湛走下了马车,梁墨萧与琉璃等人也翻身下了马,毕竟如今还没到要撕破脸皮的时候。 “没想到回南夜前,还能再见凌君一面,莫非凌君是亲自来相送本王回国的?那本王还真是深感荣幸。”梁墨萧唇角微微的勾起,眉眼中带着一丝愉悦,却是真真实实地在长汀关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场何为睁眼说瞎话的戏码。 凌湛目光微动,落在琉璃和她身旁那匹马上,暖中夹凉的目光最后才落在梁墨萧身上,笑道,“看来萧王爷方才没有听清,那朕便再复述一遍,朕是来请萧王爷回繁冠城的。” 他随即一个转眸,好像此时才看到琉璃一般,淡淡道,“原来柳公子是与萧王爷一同入锦耀的啊,那便也一同回都吧。” 凌湛此言一出,百姓心中一时擂鼓,柳公子?哪个柳公子?能让吾皇如此正面相交? 有点见识的立刻就醒转过来,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还能是哪个柳公子,心中直指一个惊才的少年人物——天下第一公子柳离。 有几个胆大的飞快地扫了一眼全场,四大公子聚首了三位,还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真是激动人心啊。 城内楼上楼下,数百计千人的眼睛盯着,诡异的是,没有一个人敢窃窃私语。 琉璃目光如清潭,清澈的眼眸看了一眼凌湛,平静之下毫无波动,是真正的平静,仅是一眼,就低下头去,然后温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在下与萧王爷同行,此行便听萧王爷安排。” 凌湛的目光如往常一般温润,从外面看看不出一丝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子下紧拽的拳头几乎划破皮肉,他漫不经心地将视线重新调回到梁墨萧身上,“事关苍生大事,萧王爷便不要推辞了。” 言下之意,若是他推辞,便是不顾苍生,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梁墨萧凝起眸子,言语沉沉,却分外镇定,“凌君口口声声说着苍生二字,所谓顾全苍生,难道就紧紧凭着锦耀钦天监的一面之词吗?本王又怎知他不是受妖人蛊惑,妖言惑众呢?” 邹陶微微抬眸,钦天监直面君主,直言于君主,此时说什么蛊惑,难道是在侧面指凌湛就是那妖言惑众的妖人吗? 在锦耀土地之上,胆敢言论锦耀君主,这萧王爷真是好大的胆子。 凌湛扬眉,深邃漆墨的瞳仁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冰寒凌厉一闪而逝后,目光在琉璃身上定了片刻,却是轻轻浅浅地笑出了声。 梁墨萧对于他总是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到琉璃身上,心中隐隐有些不悦,尤其这意味深长的笑声,琉璃与他一同察觉到了一抹难言的异样。 “萧王爷说笑了,只需斋满七日而已,并不会耽搁萧王爷多少时间,为了天下百姓不受罹难,相信太皇太后也会海涵的。”一句话就将刚才梁墨萧所言变成了玩笑,又一句话堵上了他不肯回都的借口,好厉害的一张嘴。 琉璃看着面前两个当今天下最艳逸出彩的人物,拥有着一副同样尖利的口齿,唇枪舌剑,不知又是谁更胜一筹,撇开当下的境地不谈,她的眼中不自觉便起了一抹兴味,眼中晶亮而起,兴致浓厚。 感受到身旁之人气息的变化,梁墨萧随意地往身边瞥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真是又可气又可笑,他暗暗叹了口气,真想当场打开她的脑子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她的心之所至能不能分分场合,分分时宜? 凌湛也注意到了琉璃一瞬间的变化,这样的她,不同于苍雪少族主的疏离倨傲,也不同于公子柳离的温和淡然,眼中亮晶晶的,甚至染了一丝愉悦,倒是有几分,几分可爱?他像是不敢想象,竟能将这个词用到她身上。可惜,太过有意思的她,让他更不想轻易放回去了。 几人之间的眼神交汇不过几弹指而已,心中百转千回的念想已经倏忽而过。 梁墨萧一回神,刚想应对,比之更快的却是凌湛的一挥手,只是此时的声音已经不再如春风拂面般暖意融融,黑眸陡然沉滞,凌厉而起,“请萧王爷与柳公子回帝都!” “末将领命!”一道肃杀的声音从一旁不知何时沉寂下去的身影上传出,随着话音声起的还有邹陶落在腰间长剑上的手。 守城默立不动的将军,一俯首一抬头这样细微的动作都可能会是一个信号,何况是将手按在剑上这样充满攻击性的动作。 梁墨萧瞥了一眼邹陶的动作,勾唇凉凉一笑,面色阴沉,“怎么?凌君莫不是想强行押送本王前往繁冠不成?” “是护送,萧王爷如今身份特殊,朕自然也要特殊对待,还望萧王爷配合。”凌湛目光直直的望着梁墨萧,眼底无尽的黑夜在其中蔓延。 “荒谬,本王真不知是要配合凌君的一出闹剧,还是要配合别的什么。”梁墨萧眼底暗光一掠,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铁蹄入城的声音。 凌湛为了留住琉璃,居然不惜动用锦耀边关铁骑,梁墨萧知道,长汀关直面南夜的斜峡关,镇守此关的这数十万兵甲是锦耀最骁勇善战的将士,原来他对她的心思已经到了势在必得的程度了吗? “多说无益,这长汀关上下数万百姓可还在跪地相求呢,萧王爷,柳公子,请吧!”凌湛甚至极为有礼的伸手向前一展,可这架势,哪里是请,分明就是逼。 还有这跪地的百姓哪里是为相求而跪,明明就是先前为了跪迎圣驾而跪,谁说只有梁墨萧会睁眼说瞎话,凌湛他也会! 只是这时,人群之中不知从何处颤颤巍巍地喊出了一道声音,“恳请萧王爷为苍生着想,回都斋戒!” 这个人的声音就像草原上的一点火苗,很快就燃起了整片苍茫,此起彼伏的呼声莫名高起,犹如病毒一般感染着众人,他们不需要认知,只需要跟从。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七章:反转 琉璃听着耳边如同万民请命般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清凉的眸子缓缓地朝梁墨萧身上探去一眼。 梁墨萧也如有所觉地回望过来,便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如水花溅出水面般跳跃的无奈,他看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当初他们曾一起用这样的招数对付过陆氏,以百姓向来人云亦云的特性挫陆家锐气于暗中,没想到,这么快,这同样的招数就如现世报一般应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可不有趣?可不无奈? 凌湛看着他们在面对这样的境地时,还能旁若无人的以眼神交汇互动,可那眸中说的却是他所不曾参与的过往,刚才还相伴在唇边的似有若无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的面容一下子沉如黑夜,嗓音中带着压抑的冷凝,“万民所请,萧王爷难道要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吗?” 梁墨萧低眸甩开两边宽袖,幽冷的弧度在空中流泻出一片暗色,艳逸的姿态令跪地的一众百姓都停滞了一瞬,只听他道,“凌君又何必鼓动锦耀子民呢?毕竟直属锦耀的一个小小钦天监,是不能卜算天下之事的,本王实在怀疑,是否是有别有用心之人想要这苍生受难,想要这天下大乱呢?” 他这一句话说的没错,不论是哪一国中的钦天监,都只能卜算本国之事,不能妄言七国,更不能乱言天下。 他的话音很轻,本该是刚说出口就要淹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高呼声里的,可却在他音落时,连同呼声也停了下来。 跪地的百姓面面相觑,就是夹杂在百姓之中还想鼓动民心的几个人也弱弱地收住了声音,城中一时安静得诡异,所有人都在等凌湛一个解释,场面忽然出现压倒性的反转。 凌湛半点不在意此时场面的失控,因为此时的倒戈,接下来对方所要承受的便是更大的压迫,他的脸色不仅没有难看下来,反而越来越和煦。 眼睛更是在琉璃身上停驻了很久,随后,嘴角忽然拉开一抹笑容。 “若说我国中钦天监之言不可偏信,那么,”他开了口,眼眸中都是笃定,他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何苍雪少族主却听言在繁冠城内小住了七日,直等斋满呢?” 他终于在琉璃眼中看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变化,而他很满意这一丝变化,不等众人反应,他接着又道,“世人皆知,神族苍雪,直达天听,那少族主此举不就是侧面认同了监正之言?” 始终寂静无声的民众终于有了一点细微交谈的声响。 苍雪,那可是神族苍雪,如果是苍雪之能的话,那应该能言议天意了,这么说来,那这萧王爷必须得回繁冠城斋戒不可,这事关苍生的事,可不是玩笑。 如果说方才的呼声还是人云亦云,那此刻响起的振聋发聩的高呼就是人人出自真心的呼喊,是不掺一丝假意的顺服。 梁墨萧隐含暗怒的眼眸依然能沉稳地逼视凌湛,已是他最大限度的忍让,难怪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称呼琉璃为柳公子,难怪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也闭口不提,原来如此! 什么叫信口雌黄,本尊就在眼前,他都能直接胡诌,他算是领教了。 他忽然想起先前从凌湛身上察觉到的异样,原来精兵将士c万民请命都只不过是投石问路,真正的招数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琉璃除了一开始眼中起了一丝变化后,之后就再没有动静,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有些人天生便是为谋算而生,比如凌湛,也是呢,这样的人,他的谋算又怎么会让人失望。 在鼎沸的人声中,一匹高大矫健的黑马迈着优雅的步子缓步而来,黑马踢踏着马蹄,最是不耐人群的拥挤,人声的嘈杂,重重打了个响鼻,如它的主人一般高傲又高调。 人群被这匹马一搅和,原本齐整的高呼声变得散乱起来,有些人甚至怔怔地停住了口,呆滞地望着马上之人。 黑马穿过人群,对一众跪在地上的布衣百姓不屑一顾,直接忽视两旁投注过来的视线,硬生生挤开人流,从他们身边擦过,只径直奔向剑拔弩张的中心,就在凌湛身边的护卫想要出手拦截之时,黑马堪堪停在了琉璃的身前。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马突然俯下头在琉璃身上轻轻蹭来蹭去,似在请求她的抚摸,一扫那种傲慢自大的气势。 可有一种人是为先机而诞的,以谋算谋,比如琉璃,若此时他想留住的仅仅是梁墨萧,或许她还不会用这攻心之策。 可惜,不是梁墨萧想带她走,而是她不想留! “我这神风最不喜被人碰触,没想到倒是与你有缘。”马上之人一身夺目耀眼的胭脂红衣,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竟能将红衣穿出这样魅惑妖娆的灼灼妍色,尤其是那一双妖冶的桃花眼,好像轻轻一眨,就能夺了人的心魂,而他的声音散漫中带着高傲,风流不羁。 琉璃像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抬手抚了抚神风的鬃毛,便见神风好像十分享受地眨了眨眼。 梁墨萧心思一动,以余光觑了一眼琉璃闲适的动作,难怪,大军当前,呼声在后,她能眼不跳,心不动,原来她在等,不是等沉鸢的到来,而是在等凌湛的最后一招。 现在,便是最恰当的时候。 凌湛在看清沉鸢的面容时,眉头不受控制地微微皱了一下,似乎一时间还没看明白来人与此间发生之事的联系,他略带疑惑地轻问了一声,“白神医?” 毕竟沉鸢此时的形象与他先前在宫中所见的模样大相径庭,不仅如此,一个人的气质怎么也能发生如此颠覆性的变化?若不是容貌神似,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凌湛这一声问,可谓满城哗然。 众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高坐于马上的红衣男子,这位就是医术高绝,神乎其神的神医白泽?与传言也太不一样了吧! 不过,如果这位就是白泽的话,那此时这人群正中心四方而立的四人,不就是闻名天下的四大公子了? 今日到底是何等的眼福,竟能得见四大公子齐聚的一幕? 先不说才情谋略,仅是看皮相,果然是各有风华,绝色出挑,立于世人的顶端。 “没想到再次相见,太子已成了那宝座之上的君主了,”沉鸢这一句便是承认了他的身份,紧接着他翻身下马,对着凌湛微微施了一礼,“皇上,别来无恙。” 沉鸢不是国之太子,也非一国王爷,言语上自然要更恭敬一些,不过他自由散漫惯了,能让他称呼一声皇上已是莫大的尊敬了。 “劳神医挂念,”凌湛对于有能之士向来会宽厚一些,而沉鸢的医术那也是有目共睹的,他不排斥接触这些人,“只是神医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些,朕险些没认出来,不过神医既然已入我锦耀,不如随朕一同前去繁冠住上几日如何?” 沉鸢收回了施礼的手,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他笑道,“若是平日,我定要去那繁盛之都戏耍两日,可今次怕是不行了,吾奉吾主之命前来,待此间事了,还需回去复命呢。” 他姿态优雅,一收先前的懒散之气,正经时的模样,也不同于神医的温柔仙气,只觉一股子清贵气息扑面而来,话语得体,语气稍显漫不经心,却恰到好处。 凌湛凝了一下脸色,这是世家子弟独有的贵气,而且还不是一国之中普通世家将养出的贵族公子,再者他口中所说的话,他说“吾主”,而非“吾皇”,凌湛惊觉,一眼直直朝琉璃看去。 琉璃始终敛着眸光,像是在凝神望着眼前的神风,眼中所有的心思都被她收敛在那一剪秋水之后,一丝水光都不曾泄露。 沉鸢此时可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没等人开口询问,他便率先道出了声,“吾乃苍雪钟冶府上族子,奉吾族少族主之命前来,为琼花节一事给众人一个交待。”说着,他拿出了一块雕刻着苍雪独有的繁复图腾的玉璧,以示身份。 “少族主有言,琼花宴后,斋心涤虑,应承天运,乃是根本大统,监正所言,并无有错。”沉鸢浅转一笑,话音落下后看了眼众人的神色,只见除了跪地的百姓之外,竟是无一人有所改变。 琉璃是随着他让他逗弄别人,梁墨萧是相信琉璃,而凌湛,他不认为作为苍雪之人的沉鸢会反过来帮他。 果然,“只是斋戒一事,斋在言,戒为心,时刻牢记,夙兴夜寐,并无要求何地何境。监正所求也只不过是希望不要遗漏了席间任何一人,不过如萧王爷这般自省之人,想来也能守住本心,不必过于苛责。” 沉鸢说话时,眼底始终带着深深的笑意,眸色在长空之下闪出滟滟之色,即使云集冠盖,他那雌雄莫辨的脸庞也能凝聚众人的目光,如此吸引,光芒毕露。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八章:聚合 “实不相瞒,说出来要叫众人见笑,少族主也早于当日午后便出城返族了,留在繁冠城行宫之内的只是苍雪仪仗。少族主本不欲将此事道出令皇上为难,只是回族路上抬首,忽见中原上空隐隐流过灰暗气流袅袅,探知此关恐有龃龉,才命吾前来调停一二,免生灾祸。” 终于说完这一长段能酸倒自己牙齿的话语,沉鸢暗暗吐出一口气,如此不符合他形象的话,生生让他一个放荡不羁的风流贵公子变成了个神神叨叨的假道士。 听完沉鸢的话,百姓们才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那他们就可以安心了,反正只要没有波及到他们,上头究竟怎么闹,与他们又有何关呢? 梁墨萧看着身旁面色清淡的少女,不论发生了何事,她总是这副温和平淡的模样,明明身形清简,怎么能蕴藏如此无穷的力量?再看她此时,恍若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一般,轻云浅月,可分明此时的境地就是她一手促成。 在他凝眸的同时,还有一个人将目光凝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中夹杂着疑惑和一丝受伤,还有满满的势在必得。 凌湛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两步,眼睛从沉鸢身上一掠而过,嘴角噙了笑容,却不见半点喜悦,也不管在她身旁的人是否能听到,他说,“你所要相助的人中从来都不包括朕,现在不会,以后不会,甚至从一开始就不会。” 从沉鸢表明了身份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了,她或许会帮助任何人,但是就是不包含他。 梁墨萧从来没有见过凌湛这个模样,从看到凌湛知晓沉鸢的真实身份后眼中流露出的那抹惊色时,他隐隐想起很早之前得知的一个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久病缠身的凌圣哲之所以能喘息那么久,是因为身边有一个神医在以药续命。 看来那个神医就是沉鸢了,这么说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琉璃便在控制着延迟凌湛登基为帝的时间,直到沈竟桓重病,她不得不召回沉鸢,这一切才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了。 琉璃的眼中终于有些动容,明净的眼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眼睫半垂着,睫毛如一双小扇轻掩,轻抿的红唇动了动,唇线润和,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然后她喃喃说道,“你知道吗?你需要的从来都是可以与你对弈的人,而不是在身后端茶递水,干扰你谋划思路之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的声音很轻,像片树叶子一样,风一吹就轻得飘起来,即便落地都听不到声音的那种轻。 凌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是否该高兴,她是那么的了解他,一个万事万物不入心的人那样的了解他,他是该高兴的,可是,为何怎么也笑不出来呢? 他目光中幽光暗暗,沉默了许久才轻笑着出口,可说出的话却如千金之坠坠落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你说得对,朕所想要的棋子,不该是别人给的,朕会亲自在这盘棋上去赢。” 梁墨萧闻言脸色一沉,那脸色,比刚才被大军相迫,百姓请命时还冷凝,一时间泛起寒玉般的光泽,他转眸看向凌湛,施施然问道,“凌君,如今本王可以离开了吧?” 他不想让琉璃与凌湛多纠缠,多说一句话也不可以,更别说她还对着凌湛笑。 凌湛眉眼一扬,墨玉般的瞳眸暗转,转瞬便恢复了如常的温润,似乎都不需要暂缓,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和熹的温度,“少族主都亲自卜算过天象了,萧王爷当然可以离开。”他对着身后的邹陶一挥手,吩咐道,“都撤下吧。” 邹陶按在剑上的手立刻就松了开去,紧接着,如方才一般踏踏的马蹄声渐渐走远。 “我此番前来仅为此事,既然事了,那我也可以告辞了,皇上c萧王爷c柳公子,后会有期。”沉鸢低低地笑了一声,身形一动,眨眼间已出现在了马背上,只见他纵马远去的身影,广袖扬扬飘飞,宛如自由飘飞在尘世间的一叶红枫,恣意潇洒。 除了最初那匹马的异样,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朝琉璃递去任何多余的神色,若非一早就知道了琉璃的身份,恐怕还真的以为他们两人并不相熟呢。 这样的人物,又有几个会是简单的。 随着沉鸢的离去,远远地,一辆华绸彩缎包裹,极尽华丽装饰的马车慢慢跑了过来,离得近了,人们才发现,车沿上竟然连个赶车的车夫都没有,人群吓得立刻朝四面退散开去。 这时,琉璃身后那个面容周正的年轻男子忽然飞身而起,稳稳地坐在了车沿上,手一拉缰绳,马车正好停在了琉璃身前。 琉璃面色不变,看了一眼这辆格外打眼的马车,眉心一跳,一看就知道是沉鸢亲自挑选的,她不多话,对着凌湛一拱手,道,“凌君,告辞。”说完,再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轻身上了马车,车帘一掩,万般清华皆消失在了帘幕之后。 梁墨萧同样道了一声“告辞”,纵身一跃,手握上缰绳,在坐稳时,连马头都调转了一个方向,行云流水的动作,衣裳丝毫不乱,看不出半点刚才飞跃的痕迹。 “驾!” 马鞭扬起,那一鞭好像落在的不是马上,而是在他的心上。 凌湛看着马车一路踏过长汀关平坦的大道,直直往西面城门方向而去,只要出了这道城门,前方等着他们的便是南夜的土地,他沉暗的眸子里一片清凉。 他忽然发现他弄错了,他以为只要谋算住她的人就够了,原来,他要谋的是她的心。 半响,他将嘴角翘起,又深深止住,随之自嘲一笑,坚定无比地开口,“启程回帝都。” 那个一开始扶着凌湛下车的中年男人很快便站到了马车前,搭上自己的手臂等候着。 问谷却是微微一惊,“皇上?”以君主之身一路从繁冠城赶到这边关长汀,这其中包含了多少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如今就这么轻易将柳公子放走了? 凌湛轻笑着搭上那中年人的手臂,只是那笑声里所含的意味便不如他笑出口时那样轻松了,他踩着木阶走进了马车之内,淡淡的声音才流了出来,“是她自己要走的,朕留不住。” 问谷一时面色惶然,他何曾见过这样无奈的凌湛,一声“留不住”道出了多少心酸,他想不明白,在这天下间,还有哪里能比锦耀更适合柳公子的,还有谁能比皇上更适合那少族主的。 为何会选择南夜?为何会选那萧王爷? 马车缓缓走了起来,问谷只能沉默地慢慢骑马走在马车之侧。 与凌湛坐在马车之内的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这时才恭敬地问了一声,“皇上,长汀关并不止今日现身的这点人马,既然柳公子又不会表露自己的身份,我们为何不直接” 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感情的起伏,没有音调的变化,像是很少开口说话的人,很干涩。 凌湛眉眼一挑,“没想到连你也”他低低笑了一声,“德纯,你以为梁墨萧是凭借她的筹谋脱身的吗?” “老奴也深以为,柳公子确实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姑娘,不过皇上方才所问,难道不是如此吗?”德纯说话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就好像有人在咯吱咯吱地咬着树枝一样,难怪他不常开口说话。 但是凌湛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他在心中苦笑,当然不是,她是凭着自己的筹谋,可她更相信着身后梁墨萧坚定不移的力量支撑,他们之所以会脱身,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便是因为他们的默契,他们的彼此信任! 他只说了一句话,“原先镇守遥城的路茗在他收权之后不久,便被调到了斜峡关。” 话不用说透,德纯已经明白了,他们手上有兵马,而近在南夜边城的斜峡关内也有不输于他们的铁蹄,若是不适可而止,接下来很有可能便是一场恶战,而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总有一日,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凌湛的眉目一下变得宽松,神态间露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王者气度来,德纯见状,立刻取过一旁的软垫,放到他的腰后,他轻靠在软垫之上,闭上了眼睛。 只听得耳边车马辚辚辘辘,车轮滚滚转动,马蹄踢踏的节奏。 天下苍生一定想不到,长汀关这三人一聚,将他们带进了一章全新的时代篇章中去。 七煞c破军c贪狼,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而琉璃便是那有着“搅乱世间之贼”之称的七煞星。 据锦耀史载上所记,“锦耀珵启元年,春末之即,君主凌湛亲赴长汀关,与南夜萧王爷和第一公子柳离晤面,此事之后不久,便引发了围绕这三人而起的‘天合之乱’” 历史上常有人把这场会晤戏称为“星辰之遇”。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九章:靠近 不论是长汀关,还是斜峡关,两方均建立在峡谷间一座较为平坦的高地上,可中间的这一段却是羊肠险路,断崖丛生,据山川险要,琉璃有一种预感,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发生一场血与肉,直面碰撞的厮杀。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掀开了马车的车窗帘子,对着外面语气平淡地唤了一声,“梁墨萧。” 原本骑马走在马车前方的梁墨萧,猛然间听到一声细微的呼唤,他拉着缰绳的手一顿,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便调转过了马头,急切的将马趋到马车旁,便见到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撩着车窗上的帘子,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他。 被这双眼睛一摄,他心底漾起一丝柔软的涟漪,轻声问,“怎么了?” 琉璃没有说话,忽然眉眼一弯,那满载光芒的眼眸中似带着笑意,连唇角也略略勾起。 梁墨萧一怔,沉静的眼中微微闪了闪,她这是在对他笑吗?还笑得那样好看。 不过一瞬间,琉璃手中的茶杯顺手一个翻转,杯中的茶水忽的向车窗外倾去。 梁墨萧还在愣神间,忽见眼前几道骤冷的寒光直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侧转过身子一躲,甚至还伸手捏了一枚,取到眼前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触手寒凉,晶莹剔透,是冰? 他转眸看向车窗,却见车帘已经不知在何时放下了,他没有看错,手上的冰是她倾出的茶水凝结而成,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手。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而是她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对他?这一路上,他应该没有做什么惹恼她的事吧? 他越想越不对,那只手怎么也忍不住,想掀开眼前的帘子,可一个姑娘嫁坐在马车里不过她现在也不是姑娘家的装扮,应该没事,心里这么想,手也就没那么守规矩了,一把掀开了窗帘子,却见人家正好整以暇地喝着茶,面色都没变。 “刚刚,是什么意思啊?” 琉璃看着他眼中急切与疑惑,淡淡地说道,“萧王爷的功夫果然深不可测。”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梁墨萧听着这声淡漠疏离的轻语,一时间略微觉得有些委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因为他的功夫,那他仅在入长汀关前露过一手,难道说 他忽然笑出了声,指着自己左肩上的伤口道,“这一箭可不是假的,凭你的耳力,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虽然他在中箭后确实想要凭着伤口让她对他好些,可是受伤前那是万万没有想过的,他怎么会欺骗她呢。 琉璃执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十分笃定的神情,难道当时的情况比她所看到的更凶险? 当时两面的箭是同时射过来的,他挥开了右侧的箭后左肩受伤,可他有着那样强大的内力,那样千钧一发之际,迅速从马上掠起不就避开了吗? “上面”琉璃口中喃喃道,猛地看向梁墨萧,却见他始终慢悠悠地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连手上的帘子都没放下,就这么耐心地等着她想清楚。 当时不仅四面八方都有利箭急来,连树丛枝桠上都有人举箭射来,原来他那一瞬间挥退的可不止是一面的弩箭,且若是没有聚了内力,那肩胛上那一处伤口应该还要更深才对。 她放下了茶杯,见梁墨萧已经转过眸来看她,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里如海般深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神采,她点了点头,应声道,“我明白了。”然后将视线转了回去,再无别的言语。 梁墨萧等了一会儿,见她再没有开口的打算,面上浅浅地笑了开来,他可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他道,“光明白可不够,无缘无故被你冤枉,我可是心很痛的,你说要怎么补偿我。” 坐在车沿上赶车的忍冬,手忍不住一抖,这萧王爷是不是中邪了? 琉璃从矮几上翻过另一只茶杯,拿起茶壶往里面倒上茶水,伸手将杯子递了出去,并道,“以后不会了。” 梁墨萧看着递到面前的茶水,虽然没有得到更令他满意的回复,可是能看到她服软,心情明显好了些许,“知道就好。”说着伸手去接杯子,却见那杯中的茶水慢慢地凝结成了冰,到他手上时,已经冻成了冰块。 他转头看向琉璃,正好见她嘴角藏了抹来不及收起的笑意,他将手中的杯子收拢在手心,面上没有半点被逗弄的怒气,如墨的眉上反而挂上了点点欢喜的气息,整个人显得更加颀秀挺拔。 向来淡漠的琉璃愿意与他玩闹,甚至逗弄起他,是不是代表了,他在她心里,已经有一点点不同了呢?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隔着马车车壁说话实在麻烦,对着走在后头的断风吩咐了一句,“带好驰墨。”人已经挟着一股清风飘进了马车内。 梁墨萧坐定后,微微一笑,“我发现你身边的人赶车倒是都赶的格外稳。” 琉璃没有搭理他,倚靠在马车壁上,看模样像是准备闭目养神。 梁墨萧眸中一暗,他一个大男人坐在车内,她居然直接无视他准备养神?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到矮几上,好奇地凑近了琉璃,“我抱着你的时候探过你的内力,一丝一毫都没有,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梁墨萧的突然靠近,使得她不自觉地向后一退,结果却是一下子靠到了车壁上,反而引得他越发具有侵略性地向前挪坐了几分,那股子清幽的竹香一下子就包裹了过来,琉璃面带不自然地撇开头去,清声道,“离我远点。” “我不。”梁墨萧孩子气地拒绝后,甚至长臂一伸按在了琉璃脸颊旁的车壁上。 琉璃看着他忽然伸出的手臂,眼底有着一掠而过的惊讶,继而将视线从脸颊一侧的宽袖上转到面前,然后便看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这张脸纵使看过无数遍了,可此刻的梁墨萧还是让她双目一凝。 梁墨萧看着眼前的琉璃,觉得她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脸上一瞬间划过数种神情,与平时的平淡不同,格外精彩。 可他才这么想着,并听眼前的人道,“当初选的没错,长得真好看。”琉璃大方的评价道,完全没有了与一个男人脸对着脸的窘迫。 这样的语调让梁墨萧一愣,随即和润地笑了起来,他这是被一个还不太懂情事的小姑娘调戏了吗? “以后你能看个够。”他浅浅弯唇,狭眸里的光泽如同几上融化了的茶水一般柔软了下来,眼睛始终看着她的瞳眸,如水一样,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了。 他的眼神里戏谑中又带着抹认真,让琉璃心头微颤,抬起双手想要推开他的靠近,结果发现自己仿似在推一面墙一般艰难,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避无可避的对视,她又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到哪里,四处游荡的视线突然看到了矮几上的茶杯,想起,一开始不是在问关于茶水成冰的问题的吗,什么时候偏离了话题? 她手指往那矮几上一指,道,“你离我远些,我便告诉你那是怎么做到的。” 话中带着勉力的镇定,她的心里其实正在打鼓,印象中的梁墨萧不是一直都是沉稳镇定的吗?怎么变得这么霸道和孩子气,甚至还有一点无赖! “比起知道那是怎么做到的,我其实更想离你近一点。”说着,他又往前凑近了一分,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做出这个举动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心跳擂鼓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不是在欺负她,这是在折磨自己。 琉璃蓦然瞪大了眼睛,抄手拿过桌上的茶杯朝着他的侧脸扔了过去。 梁墨萧心有余悸地抓住忽如其来的茶杯,身子猛地向后倾去,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对他出手的琉璃,紧接着他的另一只手立刻捂上了自己的肩头,委屈道,“你怎么能对我这样的伤患出手?” 琉璃先是一惊,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刚准备倾身过去查看,却一眼看到他眼中狡黠的笑意,马上就将手收了回来,语气凉凉地说道,“伤患可没有你这么矫健的身手。” 梁墨萧一时觉得可惜,早知道刚刚就应该直接抱着她,让她不能乱动就好了,面上的失望和沮丧极其明显,控诉一般地又靠了过去,“琉璃” “你要是再靠过来,我便让你永远困在我的阵里。” 听到她微凉的话语,梁墨萧的身子一顿,然后不情不愿地坐在原位上,他倒不是怕她的阵法,他只是不喜欢她乱用阵法。 梁墨萧看着正抬眼斜睨着自己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虽然最后差点叫她一杯子砸到他的脸,可是很明显她对他的靠近并不是因为讨厌而抗拒,只要不排斥他,她不懂也没关系,他会慢慢教她怎么喜欢上自己。 只要她一直伴在他身侧,终有一日要让她不再只是因为谋划而与他站在统一阵线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零章:竹马 从长汀关一路到斜峡关这段路,便是没有任何阻碍都艰险难行,可以想像曾经在此地两国拼杀的将士们,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浴血厮杀。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琉璃一行人居然足足走了两日。 梁墨萧这两日美其名曰为了让驰墨养伤,所以都坐在马车内,他掀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致,道,“前面就是斜峡关了。” 琉璃顺着他撩开的帘子往外看去,雄奇秀美的山峦,感受这天地间浑然而生的浩然之气,巍峨雄壮,难以言述,这便是南夜最难攻破的踞险为雄之关——斜峡关。 从繁冠城突破重重困阻,躲过一路追杀,也可谓历尽艰辛终于到达了此地。 “主子,入关吧。”断风驱马走近正停在原地休整的马车旁,迎着风欢喜地说道。 梁墨萧点头,车马便继续前行起来。 这一路都是上坡,车马行速便不觉缓慢了下来,且越往上攀爬,坡度便越是陡峭,本就狭小的路越发狭窄起来。 待到达斜峡关城门前,眼前又是一副令人震撼的景色,遥遥相对的长汀关几乎与这边是一样的情形,向下俯视,暮色之中,羊肠小道,两侧山峦断崖,绵延数十里,宛如一条天险栈道,若是惧高之人,怕是望一眼就能头晕目眩起来。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朝城门前行。 一般各国商旅行人都喜欢绕远路从绵城入南夜,因为一路官道平坦,可以直接抵达盛安,不会在路途上耽误时间,且斜峡关关闭城门时间比别地都早,此时城门前就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行人进出。 行至城门前,断风一马当先地驾马行在前面,手中拿着梁墨萧时常别在腰间的勾龙墨玉。 这玉到底如何,识货的人少,但是一国之中君主c皇子c王爷等身份特殊之人都有一块特殊标记的玉,因此那看门兵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恭敬地跪在地上,恭声道,“小的恭迎王爷。”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王爷,他不认得人,但认得玉,反正这块玉是属于王爷所有的。 一听到他的声音,周围所有的将士全都乌压压地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迎王爷!” 须臾,便有人领着一队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银甲战袍的将军,他身后跟着两队同样穿了盔甲的将士。 那将军在马车前停住脚步,没有等车中之人下车,他便当先跪了下去,“末将路茗参见萧王爷。” 同为边关守将,路茗与邹陶在外表上有很大的不同,若说看到邹陶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常年带兵打仗的将军,那路茗反而更像个考取功名的文臣,他的身子如松清朗,相貌俊秀,带着一丝儒雅,是个儒将。 梁墨萧掀开车帘,直接从马车上跃了下来,快步走到路茗跟前,双手托举着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路将军快快请起。” 然后又对着直身半跪在地的众将士们道,“免礼,都起来吧。” “谢王爷!” 等他做完这些动作,忍冬正好将脚踏摆在了马车前,琉璃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第一眼先是看到走近前来的梁墨萧,再看远一些,便看到了长身立于天地间的那位少年将军,清秀的眉目,带着一层耀目的色彩。 梁墨萧上前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扶着自己的手慢慢下车。 忍冬又一次睨了一眼这位有些不太正常的萧王爷,她家少主下车从来不要人扶的,除非 琉璃望着近在眼前的一只手,迟疑了一下,忽然微微笑起,轻巧地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忍冬与下了马的半夏看着这一幕,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背过身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路茗也跟着抽了下嘴角,然后将眼睛微微向上抬起,做出一副望天的模样。 梁墨萧这时也觉出不对来,这样自然中带着些许上位者姿态的一伸手,心中一下子便觉得十分怪异,可手中这只软凝的手如无骨一般轻放在他手心,实在不怎么想松开。 便听,“你这样,会让本少主想起我宫中的宫侍。”琉璃走下马车,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施施然转过了身。 梁墨萧愕然,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咬牙的声音,堂堂的南夜萧王爷居然被人当宫侍使唤! 他刚抬手去抓她的手,准备将她拉到跟前好好教训一番,便见她的手臂与他的手相擦而过。 她的脸上带着他平日难以得见的灿烂笑容,那种连眼里都盈满了柔润光泽的笑意,真诚,温暖,这样的笑他只在梓云将军府的圆桌上,她在面对沈竟桓时,他曾见过一次,可这一次 琉璃徐徐地朝着立在长空之下的那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方向走去,依稀可辨的面容,熟悉无比的身影,那种清隽不折的气质,与常人不同的朗朗豁达。 长风从关口吹来,自她的耳边而过,又向着他的耳畔袭去,奔向遥不可知的远方。 她刚回苍雪的时候,还未曾入神殿之确认她的身份前,各大氏族家的孩子都与她保持着距离,或许是人小鬼大自己拿的主意,又或许是府上长辈嘱咐,总之,没有会靠近她,只,除了他——大家贵族路府的路茗。 他身着金缕白衣,缕缕阳光透过积雪的檐角缝隙,投射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便见他遥遥朝着她一跪,“路茗见过少族主。”而后抬头对着她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琉璃那时虽然年幼,但却不是不知事的稚童,那时她觉得这个小孩太过鲁莽,并不愿相交,可到底多少留了些印象。 谁知此后,不管她是否乐意,他就时常入宫寻她玩耍,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对她那样严厉的族主松口的。 沉鸢,也是他带进宫与她相熟的,那时候,三人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过了在苍雪时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果没有后来 说起来,当年,苍雪之内,最与她般配之人,其实不是沉鸢,而应该是他。 不论是稚童还是少年,他都一如既往的喜着白衣,琉璃向前快走了几步,,最后甚至跑了起来,才终于在路茗面前停了下来,轻快地唤了一声,“路茗哥,好久不见。” 路茗缓缓地弯起嘴角,秀逸的眉目中凝起一丝郑重,他当即半跪了下去,“路茗见过少族主。” 这一声,如同当年初见。 琉璃两只手同时扶起他的双臂,看得出她扶的有几分吃力,可是双手半点也不见放松,她低而沉地出声唤了第二声,“路茗。” 他连连起身,抬了几次手,终于将手放到了琉璃的头顶,轻轻拍了拍,“璃儿。” 看到他的动作,离他们几步远的梁墨萧,眸色瞬间深了一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抓住了琉璃的手臂,轻巧地将她带离了路茗的身侧,连贯的动作流畅地没有半分思考。 这手是那么有力,让琉璃面对的人一下子从路茗变成了梁墨萧,她眼中甚至还带了一点怔愣,“你在做什么?” 梁墨萧没有回话,而是看向路茗,笑着问道,“路将军与柳公子是旧识?”他当然没有错过路茗那一声“见过少族主”,也不可能错看那毫无预兆的一跪。 笑意和缓,声音从容,路茗却生生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压迫,他将目光在梁墨萧仍紧抓着琉璃手臂的手上定了一瞬,当即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他笑了笑,笑得儒雅温和,“回王爷,确是。” 琉璃轻轻挣开了梁墨萧的掌控,微微笑了出来,极为自然地又上前靠近了路茗一步,那样的距离就像是长久以来的一个习惯一般,随意而亲昵,“我一直以为,再相见时你已在南夜朝堂上,没想到你竟然做了守关的将军。” 路茗笑了笑,看了一眼面色凝滞的梁墨萧,道,“若不是因为萧王爷,我此时应当已经走上仕途,不过后来发现,如今这条路才是最适合我的。” 琉璃闻言点了点头,回头朝梁墨萧弯了一下嘴角,回道,“是呀,他最是识人善用了。” 梁墨萧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和面容上自然的神情,脸色稍稍缓了一缓。 路茗愣了一下,他望着她这样自如的神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面容依旧是霜染白日的清华,不可匹敌的容颜,不过心眼的淡然,一切,看似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对他与旁人都不同。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曾想过重逢时她的各种情态,却万想不到,她身边会多出一个让她另眼相待的人。 时间或许并未冲淡他们之间两小无猜的感情,可往昔终究是要过去的吗? 尤其是,一直倒映在她眼中的独属于自己的身影,已经隐隐不同了。 他眼神微微一黯,但随即便消散了开去,他说,“有二人比你们早一日入关,我将他们留在家中,我想璃儿一定会想见他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一章:叙旧 路茗所说的家既非在达官贵人聚居的高门大户,深宅宽巷内,也非在下里巴人的棚户栏院,旮旯角落里,而是在一条悠悠长长的窄巷处。 巷口外就是喧闹的大街,不算太清静,但处于城中要地,一旦发生什么事便能及时做出应对。 一路过来,甚至能看到巷子里有些院门都大开着,里面院落家什一眼看过去清清楚楚。 路茗高头大马的一路领着琉璃的马车往巷子的最深处走去,梁墨萧也不管别人的眼色,依旧随着琉璃坐在马车里,只是坐上车后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极有趣。 一行人停在了两扇朱漆木门前,门口栽着两棵常青树,看着有些年头,枝繁叶茂,树干一人怕是还抱不圆。 门前的铜环锃亮发光,路茗下马后亲自上前将门打开。 等到两扇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粗布乌衣的中年人站在门内,见到来人是路茗时,脸上带了两分欣喜,“将军今日这般早便回来了?” “佚伯。”路茗应了一声,回首将身子侧开,对着刚下马车的梁墨萧与琉璃说道,“王爷,璃儿,里边请。” 门内的人脸上一愣,正准备跪迎,一眼瞥见梁墨萧身旁的琉璃,这才大大吃了一惊,身子半跪不跪的,口中喃喃地念道,“少,少族主!” 琉璃早就看到了杵在门内的这个中年人,脸盘方正,肤色微黑,虽粗衣粗布,周身朴素,却目色清明,不浮不躁,这是当年在苍雪时路府府内的管事,她自然认得。 她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并没有应话,显然此时并不想以这个身份说话。 佚伯好歹也曾是掌管一家大族的管事,立刻便回过味来,慌忙让开身子迎他们入内,“不知王爷驾到,失礼了,王爷快请进。” 入得院内,里面朴素异常,只一个四四方方的二进小院子,一间堂屋,两排厢房,剩下一个灶间和净房,一眼就看过来了,不过院子里栽了不少常青树,看着还有几许舒意。 路茗一边领着梁墨萧等人往里走,一边说道,“让王爷见笑了,末将平日不常回来住,宅子简陋了些。” 梁墨萧客气地应道,“路将军客气了,你为我南夜布防练兵,日夜操劳,长久宿在军中,家中简朴,以身作则,本王深感钦佩,又怎会笑将军?” 路茗回首一笑道,“这都是末将应该做的。” 二人你来我往,客客气气的模样,看不出一丝异样。说着话就走到了堂屋前,路茗引着梁墨萧入内。 待他们所有人坐定后,堂屋的镂空侧门被敲响了,“叩叩”两声,干净利落,却没有人说话,就像某种暗号一样。 可堂屋的正门分明大开着,便听琉璃出声道,“进来吧。” 静默片刻,从侧面走进来的先是夏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上下快速地打量了一遍琉璃,见她安好无损之后,才放心地走到了她身后,期间毫无声响。 其后,走进来一个身着青湖色长衫的稚子,上身穿了件绣叶的短褂,腰间所系的一条腰带穿金镶玉,瞧着便觉十分金贵,更难得的还是这孩子的眼神,平稳宁和,神态间的做派还与厅内的琉璃有几分相像。 梁墨萧心中微微吃惊,路茗方才所说的二人,夏桀定是其一,可怎么还有一个孩子? 姬玉进屋后,见厅中还有生人,面上却是没有显出一分异色,他先是上前朝着琉璃恭敬地施了一礼,“师父,徒儿不知还有客人在此,贸然前来打扰,实在失礼。” 居然是她的徒弟,梁墨萧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姬玉,这样的年纪,难得一个沉稳的孩子,比起云幼清那小子可强太多了。 “无妨,这位是南夜的萧王爷,去见礼吧。”琉璃说的一脸云淡风轻,实则目中的瞳孔却幽深了几分。 路茗虽是在姬玉到来前离开了苍雪,但他却是知道姬玉的存在与身世的,在看到琉璃以一种自然而然的姿态将姬玉介绍给梁墨萧时,他的目光还是闪了一闪。 而听到琉璃的介绍,姬玉右手的小指亦微微颤了一下,他不知道南夜的萧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师父想要相助的人,他还知道师父的这些举动便是说明她信任着此人,所以他也带了十足的郑重,朝梁墨萧拘了一礼,声音清脆清明,“姬玉见过萧王爷。” 梁墨萧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见礼,但在听清他自报的姓名时,还是忍不住将视线凝到了他身上。 普天之下,各式各样的姓氏成百上千,便是南夜的国姓“梁”都不是什么稀奇的,可唯独“姬”姓,当今天下,谁会以“姬”姓冠之?又有谁敢冠之? 梁墨萧调转过视线看向琉璃,却见她目光平视着前方,丝毫没有想要接他视线的意思,而姬玉仍弯着腰呈拘礼的模样,分毫不动,这般姿态,他还有哪里不明白的,这是要他表态。 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两步跨上前伸手虚扶了姬玉一把,想了一想,话语绕到嘴边便变了味道,他说,“本王与你师父关系非同一般,你无须如此拘礼。” 这一声“非同一般”实在是耐人寻味,姬玉直起身后都禁不住多看了梁墨萧两眼,能与他师父关系非同一般,那该是什么样的人啊? 琉璃只看了梁墨萧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长出了一口气,气息沉缓悠长。 “玉儿,当日回族时为师送与你的礼物正是萧王爷赠你的,还不快拜谢。” 礼物?梁墨萧还在疑惑之时,姬玉已经二次服礼,只听他道,“姬玉谢萧王爷赠风清定乾棍之恩。” 琉璃这时才缓缓地看向梁墨萧,原本一直绷着的脸,渐渐松了下来,甚至,唇角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玉儿乃是姬氏后人。” 梁墨萧的眸中有一瞬间的闪烁,但也仅是一闪而过,不过片刻,他的声音中便带了几丝愉悦,“原是如此。”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言语,语气也并没有因姬玉的身世而有什么不同。 这时,才终于有婢女上来奉茶,姬玉也不敢与众人同坐,便乖巧地立在琉璃身旁。 琉璃端起茶碗举到嘴边垂目喝茶,随口问道,“你二人为何还在斜峡关内?” 这句话本该是夏桀回话的,不过鉴于他不爱说话的性子,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姬玉头上。 只见他一反方才在梁墨萧面前那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略略敛容,回道,“我们本是决定直取盛安的,谁知在斜峡关遇到了路茗大哥,我曾在赋岚阁偷偷看到过师父与路茗大哥的画像,就有些好奇,但是,但是夏桀大哥也同意留在斜峡关等师父的。” 听着姬玉一会儿轻细,一会儿急切的声音,琉璃莞尔,她想起了是哪一幅画,画上留下的是他们初遇时路茗跪下后抬头的那一瞬微笑,这幅画还是她亲手所画,难为他还能凭着画中青涩的面庞认出路茗来。 她正想着画上的内容,便听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没想到那幅画还留在赋岚阁内。” 琉璃转眸看向路茗,他正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看着她,唇间笑容温柔。 “是啊。”她轻应了一声,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那时候,阿桀最喜欢与路茗哥玩耍了,但是最不喜的就是路茗哥总是带沉鸢一起入宫。” 路茗抬头看到站在琉璃身后的夏桀,只见他的嘴角也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轻声道,“是啊,直到我离开苍雪,后来听闻你与沉鸢定下了婚约” 琉璃略停了停,其实并没有想到他离开苍雪后居然还在关注着这些事,口气轻松自然地说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解除了呢。” “嗯,我知道,沉鸢那时去遥城看我,还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路茗笑了笑,他一直觉得,既然他已经失去了照顾她的资格,那苍雪境内也只有沉鸢是对她来说最合适的人,当时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生气,可还有些窃喜。 琉璃微愣,像是想象不出如路茗这样的人竟然还会揍人。 只是看着他们旁若无人般互动的梁墨萧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刚刚将她从凌湛的境内带离,又遇到一个她幼年时亲密无间的玩伴,此人居然还是他南夜国内的将军,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旧情复燃! 梁墨萧端茶的手一顿,什么旧情复燃?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 这时,佚伯走进堂屋打断了他们的说话,“将军,军中有人来请您速回营中,似有要事。” 路茗只是顿了一顿,便站起身来,先是朝着梁墨萧告罪道,“王爷,实在抱歉,军中有事需去处理,请您在此稍候,末将去去就回。” 梁墨萧抬抬手,止住了他还想要与琉璃说两句的举动,而是一脸诚恳地说道,“军务要紧,不过,本王还有事要与你协商,便一同去军中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二章:情敌 路茗一愣,有事?何事?只是不等他想明白,梁墨萧已经率先走出了堂屋,他只能快步赶上去,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路将军年幼时与夏璃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梁墨萧走在前面,待出了院子后,便出其不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路茗脚下一顿,但很快便明白过来,梁墨萧所说的有事协商,协商的究竟是何事。 他跟着翻身上马,还没回话,便听梁墨萧又道,“本王很少看到她这样亲近一个人,想来路将军在她心中应当是很特殊的。” 路茗惊异于梁墨萧的话语,他当然看出了梁墨萧对于琉璃的不同,他还以为会得到一番严厉警告呢,不过他所认识的萧王爷,也不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吧。 “末将与璃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就深厚一些。” 梁墨萧放缓了驰墨的脚步,可也没有骑得太慢,毕竟不能为了几句叙话耽误了军情,他说,“既然你们是打小的情谊,可否为本王解惑,身为苍雪少族主的她为何会有一个身处梓云大将军之位的父亲?” 路茗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仍旧驱马跟在后头,原来他还不知道她的另一层身份,也对,若是知道的话应当就不会来询问了,笑道,“王爷想知道的这些事,末将以为,还是亲自询问璃儿更妥当一些。” 梁墨萧没说什么,像是同意了他所说的话,不过半晌后,又问了一句,只是这一句问话便不同于前面的漫不经心了,他问,“本王还好奇一事,路将军明明身为我南夜将军,原是苍雪中人,此事,本王似乎并不知晓。” 路茗沉默片刻,才勉强地回道,“是,此事王爷有知情的权利。” “末将确实为苍雪中人,因父亲乃是苍雪路氏一族当年的族子,不过母亲是遥城按察使之女,实为南夜人,这点王爷也是知晓的” 他的父亲路思齐当年出苍雪,南下游学途中,偶遇了在南夜遥城寺中祈福的按察使二女穆柔音,毫无意外的,缔造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缘分。 路思齐十分喜欢他的母亲,不仅前往按察使府上求亲,甚至还将穆柔音带回了苍雪。 尽管南夜已经地属北方,极为寒冷,可是四季还是较为分明的,不会如苍雪那般常年寒霜,四季结冰,穆柔音起先还觉得十分新鲜,到底年轻,多穿些衣服也就能受得住了。 直到怀上了他之后,穆柔音越发惧冷了,只能整日窝在路思齐特地为她建造的暖阁之内,可是一个人若是长时间待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是会生病的,生下了他之后,穆柔音的身子果然越来越差了。 不过好在苍雪中医术出众者众多,且他父亲是那样身份的人,请了好几位大夫坐镇府中,专为调理穆柔音的身子,渐渐的,他母亲的身体确实开始有了起色。 他也就在苍雪慢慢地长成,就这样过了十年,直到有一日,他听闻族主之孙回族了。 雪宫之中,积雪的洞岩假山之下,他第一次见到了琉璃。 在一众轻薄春衫,锦绸彩服之中,第一次遇见日光下肆意绽放的银梅。 他被年幼的琉璃迷了眼睛,几乎无法直视她的风采,苍雪之中,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与她母亲一般身着冬服之人,通身无一根杂色的白狐裘,毛茸茸里露出一张已初显娇色的小脸。 平日一起玩闹的小伙伴都不敢近前与她说话,可她就那样半眯着眼,矗立在阳光之下,好似生来便是高不可攀的佼佼者,浑不在意,他记得,那时她才不过五岁,鬼使神差的,他跪了下去,见礼之后又抬头仰望着她。 她的眼中终于倒映着他的面容,清晰如镜。他从此下了决心,这一生若是能让她的双眸始终凝望着自己,就足够了。 他不管琉璃究竟是不是神殿认可的少族主,他每日都去宫中扰她,终于看着那张紧绷的小脸从淡然开始慢慢柔和,继而含笑起来。 后来他无意间从父亲口中得知,族主要为她定亲,首选便是他们路府,他雀跃得几乎想当场高呼。 他才知道,他对琉璃的感情不仅是玩伴间的喜爱,而是倾心仰慕。 也就在这时,因身子问题不宜有孕的母亲再次怀胎,父亲慌乱,最终来询问他是否愿意离开苍雪,为了母亲着想。 他还能怎么做?他能怎么选择? “父亲为了母亲,舍弃了族子之位,带着我们离开了苍雪,好在母亲身子已经好转,并生下了妹妹,后来末将便遇到了王爷,之后的事王爷都是知道的。” 骑马在城中跑着,风肆虐而过,平日再冰冷的风吹过脸颊,路茗都不觉得有什么,今日这风却刮的他的脸生疼,跟心上的疼一样,一阵一阵的。 梁墨萧手中握着的马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难怪她会对他那么不同,陡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在一片质疑之中,有一个人始终站在自己这边,便是冰雪雕铸的心也有融化的那一天,更何况,她的心其实本就柔软。 “这么说来,若非当年你们一家离开苍雪,很有可能与她定下婚约的人便是你。” “是,若是那人是末将的话,末将定不会做出如沉鸢那般不珍惜她的事。”路茗缓缓而笑,眼中流露着潋滟的光泽,好似在想着这样一种可能。 梁墨萧皱了皱眉,说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认可的猜想,“哦?你又怎知后来的她就不会与你解除婚约呢?” “她不会,”路茗一口否定,没有一丝犹豫,“即便是沉鸢,若非沉鸢主动悔婚,她也一定如约与之成婚了。” 梁墨萧不置可否,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确是如此。 路茗接着又道,“璃儿虽然对很多事都看的极淡,但有一点,她是个非常重诺之人。” 他知道,所以他也知道,因为重诺,在夺取天下之前,她不会离开他身侧,而在此期间,他一定会让她爱上自己,“路将军,如今守护在她身边的人乃是本王。” “王爷吗?即便王爷是末将的主子,可是璃儿,末将并不会放手。” 军营已在眼前,路茗翻身下马,很快就有小兵上前来牵马,他抬头望着高坐于马上的梁墨萧,问道,“王爷可要与末将一同入营帐?” 梁墨萧说了一声“不必”,调转过马头,又往来时的路奔驰而去。 路茗定定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只觉琉璃自然的神态与梁墨萧誓言般的守护轮番在脑海中流转,挥之不去,久久才回身踏入了营帐。 梁墨萧策着马又回到了那个悠长的窄巷中,拎着锃亮的铜环敲开了门后,一眼就望见了堂屋中喝着茶正与身边一众人说话的琉璃,屋中的人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正好与他对视上。 他发现,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模样,她总是能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就像漆黑夜空中的冉冉明星,她永远都是最亮的那一颗。 他走进了堂屋,看了一眼屋中齐整的人,道,“既然人都已经聚齐了,那便启程吧。” 琉璃微微侧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才将目光投注到他脸上,“这么快便协商好了?” 梁墨萧注意到她这个微小的动作,拧了拧眉,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如今既已回了南夜,为何还要急着启程?”琉璃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 梁墨萧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偏过头去,轻声说,“我与堂兄离开盛安已久,皇祖母年迈,长久协理朝纲之事,恐是力不从心” “借口。”琉璃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擦过他的身侧,站到了门前。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院子里各房都掌了灯,光线有些暗,院门大开着,两盏灯笼在两旁引路。 “这样的天色,城门早已关闭,你竟然说要启程?”她回过身来,淡淡地扫了他的背影一眼,语气凉凉的,听不出含意。 梁墨萧忽然就觉得有些烦躁,虽然知道琉璃并非感情用事之人,可他不自觉地便将她不愿现在就启程的原因归咎到路茗身上,想想就有些好笑,他居然也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 “王爷,可以摆饭了吗?”佚伯的到来倒是很好的解除了此时尴尬的气氛。 梁墨萧刚想点头,却被琉璃抢白道,“可有派人去通知路茗哥?若是他今夜不回来便摆饭吧,若是回来,也不急于一时,就等等他。” 佚伯听到琉璃的吩咐,立即惯性地应声,应完之后才想起,此时做主的应当是梁墨萧才对,讪讪地看向他,见他除了脸色不大好看之外,并没有其他指示,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待佚伯走后,梁墨萧重重地以鼻息“哼”出一声后,扬了扬夸大的袖袍,也走出了堂屋,玄色的虚影在空中漾起一道如晚霞一般沉沉华丽的色彩。 琉璃望着那道隐含怒气的背影,眼中浮起一丝莫名。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三章:回去 果然不出琉璃所料,今日除非对面长汀关要攻城了,不然就是发生天大的事,路茗也是要回来用晚饭的。 如当时在沈竟桓府上一样,没有太多的规矩礼仪,菜食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就是为了方便所有人都能入座用饭。 远在边关这样的城池中,没有什么讲究的菜色,桌上大多是鸡鸭鱼肉,做法朴实,味重油厚,但是能填饱肚子,关键抗饿。 路茗看着桌上的菜食笑了笑,拎出在回来路上顺手买回的以荷叶包裹的两个小菜递给佚伯,让他装盛了摆在琉璃面前。 桌前谁都没有说话,跟拧着一股劲似的,琉璃夹了几筷子才开口跟梁墨萧说道,“关于此次启程的路线,我们或许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梁墨萧夹菜的手顿了一顿,脸色挂上了少许冷色,凤眸望着她,说道,“自然是先与我回盛安之后再做计较。” 琉璃手中夹了一口菜,若有所思后,将菜放入了自己碗中,继续道,“锦耀宴会上夏凉并没有来人,只怕夏凉国中此时有所动荡,表面上看似与锦耀没有什么联系,但从侧面反应出其欲盖弥彰的意味,锦耀与夏凉联合后,南夜势必也要寻求邻国相助,可梓云方面商道一事,虽然已经全面铺开,可毕竟还棋差一招,需尽快解决才好。” “嗯。”梁墨萧看了一眼她碗中的菜,肯定地回道,“梓云方面你不必忧心,我已经派了人在做最后的部署,此后你还是不要出面为好,你父亲身处梓云,我担心你为难。” 琉璃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梁墨萧愣了一下。 路茗拿着碗筷的两只手也一下子顿在桌沿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父亲是沈竟桓,然后才又若无其事地用起菜来。 至于其他人,虽然都是竖着耳朵在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但是谁都没有插嘴的余地,也都默默地一边用饭一边倾听。 她放下了筷子,眼睛也不知看着何处,口中状似满不在乎地说着,“你是否觉得我很狠心?” 梁墨萧的眸光如水般粼粼荡漾,声音里有着微微的波动,却是极尽的柔和,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八个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琉璃接过婢女捧来的手巾,擦了擦嘴,轻松的笑了,“那你觉得,凭凌湛的性子,下一个他会拉拢谁?” 梁墨萧平时饮食很有节制,这个时候也已经吃好了,他接过手巾边擦着手边跟她说,“最近的选择,便是连塞,只是不知他会以什么样的手段去说服,毕竟傲靳此次在锦耀可没讨得什么好。” 琉璃坐在那里喝了一口婢女端过来的茶水,跟梁墨萧闲话一样的说,“看来,我要去一趟番月了。” “不急,”梁墨萧抬头看她,声音如云一般轻飘飘地传了过去,他在笑,唇角勾起,连眉梢眼底都笑意弥漫,“我已有打算,所以你还是先同我回盛安吧。” “好。”琉璃喝了口茶水,转眸看了一眼同样已经用好饭正在擦手的路茗,搁下了茶盏,问他,“路茗哥,你夜里还要回军中吗?” 路茗将擦过的手巾递还给了婢女,才回道,“不了,白日里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便不回去了。” 琉璃点点头,见桌上众人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起身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正好就走到了路茗的身边,“那就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正好有话与你说。” 路茗正好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碗,听她这么说,忙抬头看向已经走到身边的琉璃,又把茶碗轻轻地放回了桌上,说,“好。” 随着这一声音落,饭桌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微妙,梁墨萧拿眼死死地盯着琉璃,狭长的眸中看似含着笑,却分明带着微微的冷意。 琉璃浑然不觉,只对着路茗道,“路茗哥,今夜我们便不在你家中打扰了,我们人多,只怕这里也宿不下。” 转而对夏桀道,“阿桀,一会儿找好客栈后,便来寻我吧。” 夏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琉璃便与路茗一起走出了院子,期间再无其他话语,甚至还顺手合上了院门。 梁墨萧惊愕地看着她远去,眸子渐渐随着她的脚步黯淡了下去,心中忽然有些失落,她就这样与别的男人走了出去,对他连一句话要说的话都没有,他以为他对她来说,应当还是不同的,原来并没有 外面的长巷幽深阴暗,好在还有些许月光,可也不过平添一地冷清。 二人拐了个弯,又走出去几丈路,一出了巷子口,马上就到了街上,斜峡关只是个关隘,地处边城,自然称不上繁华,且商旅行人多数不往此地经过,就更比别处冷清得多了。 就是与城外对面锦耀的长汀关遥遥相对,敌人不知何时便会变得虎视眈眈,这边驻扎的军队比何处都多,反而还有几分喧闹。 琉璃慢慢往前走,并没有说话,路茗也就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同样没有率先开口。 街上的商铺虽然大多都已经打烊,但是酒楼与客栈都还大开着门做生意,人流涌动,百姓们无知无觉,依然维持着太平盛世时的模样。来往人中,也有穿着丝织绸缎的商贾在酒楼前应酬,一番“幸会,久仰”之类的话语。琉璃一路走过去,或听或看了一会儿。 每个地方街角的阴暗处,都有乞丐蹲缩在那里,三三两两的,很少有人会注意那样的角落,琉璃却将目光在那里停驻了片刻,不一会儿又把目光挪开,继续走了过去。 “待这边所有的事都结束了,路茗哥还会回苍雪吗?”琉璃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路茗停住步伐朝她的背影看去,她并没有放慢脚步,说完话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朝前走着,他就这么看着她走到客栈的廊檐下,那里挂着两串大红的灯笼,墨色的衣袍映在一片光线下,好像生出了别样的色彩。 琉璃等了一会儿,见身后还没有回话,便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后看去,却见路茗还站在她方才走过的地方,眼中微微有些疑惑。 路茗笑着赶紧几步追了上去,琉璃见他已经跟上了,又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起来,他也紧跟着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才面色一整,面露几分肃然,“我自然是想回去的,只是不知我回去后,苍雪是否还有我应该存在的位置?” 苍雪历来与世无争,可他接下来却可能要参与这天下最大的一场纷争,不知苍雪还能否接纳他的存在? 琉璃眉目疏淡,表情淡薄的没有任何波动,随后嘴角慢慢拉出一个笑容,“这场纷争是神殿神谕所示,怎能将之冠到你头上?” 路茗接下来走的便多了些气定神闲,随着琉璃的脚步,步履再无焦躁之意。 两人缓步一会,片刻的沉默后,琉璃才忽然又说,“路茗哥是路府的长孙,只要我还在苍雪一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路茗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半句话,只要她还在苍雪,“那你会有一日离开苍雪吗?” 他也没有多想,不知为何,就问了这样一句,问完后自己的眉心先是微微一跳,扭头看见琉璃微微偏了一下头,眉头一锁,眼中甚至带出了一丝不解,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她刚要说话,经过的一家酒楼门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见那方骚乱之中传来几道高呼,“路将军!” 听到这声音,路茗无奈地慢慢转过身,酒楼的台阶上几个穿着武将服饰的人匆匆从门内走了出来,各个身躯威武,腰配大刀,显然是这斜峡关的军中将士。 路茗作为此地的最高将领,能在街上碰到几个认得他的将士不足为奇,这几个大汉显然是饮了点酒,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说起话来也随意了些。 “路将军吃过没有,不如进去一起喝一点?” 路茗笑了笑,负手立在原地,客气地拒绝了。 几个大汉大约也习惯了路茗的性子,没有多说什么,便拱了拱手准备转身返回酒楼,却一眼瞥见站在路茗身侧的琉璃,登时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个口中结结巴巴地说着,“好,好漂亮的,男,男人!” “不得无礼!”路茗笑容一敛,呵斥了一声。 大汉们一个激灵,看到向来儒雅和煦的路茗忽然冷斥出声,一个个憋得跟鹌鹑似的,再不敢造次,他们可不敢忘记眼前这个平日里一脸温和的将军,每每动气怒来都多么恐怖,他们深知,平日将军好脾气时,他们可尽情地顺毛,就是千万别去触他的逆鳞。 “都进去吧。” 路茗没有多说什么,对着他们抬了下下巴,看着他们一个个乖乖地走进了酒楼内,然后就如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然和琉璃并肩往前走去,两人又走出片刻后,他才开口无奈道,“军营里都是些糙汉子,没读过什么书,出口便没什么礼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四章:吃味 琉璃点点头,理解地笑了笑,了然道,“我从没想过,路茗哥有一天会适应这样的生活。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我也没想过。”路茗偏头对着她一笑,笑容中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有无奈,有怅然,有怀恋 琉璃看着他的笑容一怔,辨别着其中的意味。 路茗见她这个模样,准备再问一遍方才她被打断的那个问话,嘴唇煽动了几次正要开口,便见夏桀飞身踩着街边的檐角,无声地出现在了琉璃身后。 “少主。” 琉璃回头看了夏桀一眼,对其点点头,才对路茗说道,“看来他们已经找好客栈了,我想问的只有那一个问题,路茗哥已经给了我答案,那我便先过去了。” 路茗负在背后的手曲成拳紧紧地握了一下,复又松了开去,目视着琉璃,良久才道,“去吧。” 琉璃温和一笑,与夏桀没入了人流之中。 路茗望着那两道身影,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他的生命之中,又不知何时渐渐淡去,一切都与初遇时一般模样,却又好似哪里不同了。 他已经给了她想要的回答,可她还没有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可这个问题,他不敢再问出口,他好怕会得到一个他并不想要的答案,所以宁可她不要回答,心中或许还能留存一些念想。 琉璃与夏桀缓缓地走在前往客栈的路上,道路上淌过的人流与他们呈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此时的两人就像两尾逆流而行的鱼,为着心中所坚定的东西无惧无畏的前行。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身边之人来去变换,而只有他们二人始终是站在同一线上,琉璃似有所感地叹息了一声,“阿桀,好像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不过在她音落的一瞬间,一道沉静冷凝中略带不快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我说你到底是走出了多远?都这会儿了还没到客栈!” 熟悉的声音响起,琉璃抬起头,便瞧见那一道最华贵的玄衣从人群之中脱颖而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目光看过来,便大步向前了几步,一下子走到了她身前。 现在,不只是两个人了。 琉璃眉眼一挑,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梁墨萧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放在她身上,听她这么问,面上也不带窘迫,反而严肃地说道,“我担心夏桀找不到回来的路,所以特地出来看看。”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若不是琉璃了解夏桀,还真能被他唬过去。 夏桀只是多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 而琉璃却是一笑,亦并未搭理他,只是继续朝前走着,这里其实已经离留宿的客栈不远,直到踏进了客栈的大门,她才出声说了句,“已经到了,这下不必担心了。” 梁墨萧脚下一顿,侧目探究般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愉悦一笑,“嗯”了一声后,什么也没说,就朝木质楼梯方向走去。 琉璃走进自己的房间,屋子里的灯烛已经点上,夏桀在房中四处探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样,才安心地退了出去。 想来是有人吩咐了的,净房里已经盛满了热水,从繁冠城出来之后,已经记不清接连几日没有舒舒服服地洗漱过一回了。 琉璃浸在大大的浴桶里,头靠在弧形的边上,闭着双眸,脑中想着连日来发生的琐事,以及日后需要筹谋的准备。 虽说梁墨萧已经开始部署谋划 可是更长远的呢 比如凌湛会以什么样的契机发难 又或者,先动手的也可能是梁墨萧 脑海中在不断思考着,不知不觉,浴桶中的水都开始凉了下来,琉璃忙收回了神思,从水中站起来,擦干身子,换上了轻便柔软的中衣。 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到书桌前,翻了翻桌上的纸张,果然有一些需要阅览的文书。她也不论头发搅干了没,将拭发的锦绸随手放在了书桌一角,坐在桌前浏览起来。 房间里静静的,晒干的薄荷叶制成的香薰球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凉凉的,还有提神的效果。 正拿起桌上的毛笔准备落笔,却见屋中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琉璃警觉的抬头看去,只见屋中做隔离之用的屏风上蓦地出现了一个颀长的剪影。 只需一眼,琉璃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除了他,还有谁能越过外面重重守护的暗卫,和夏桀的眼皮,胆大放肆地闯入她的房中,又有谁能仅凭一个剪影就有这般不容人忽视的气魄。 果然,就见梁墨萧自屏风之后走了进来。 这人到底是为何做这梁上君子的行为都能做的这般坦荡光明,仿佛他走进的是自己的房间一般。 那一身往日惯来穿的玄色锦袍,映衬着屋中昏暗微黄的烛火,若非衣摆处细制银线绣成的蟠龙纹蜿蜒而上,几乎要与屋外的夜色融为一体,然而黑沉的夜色也掩饰不了他出绝的容貌,一双凤眸中透出的光泽熠熠锋利,今日却显得格外锐利,隐约有一股动人的气势。 琉璃仅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提起手中的笔在那纸上落下了几个字,恍若未见。 梁墨萧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过来,朱唇扬起一弯笑容,然后径自在书桌不远处的八仙桌前坐了下来。 他就那么坐着,就着稍暗的光线细细打量着书桌的另一边,一言不发,只见书桌后淡定就坐的少女,脸色亦是淡淡的,手中不停地阅览着桌上一堆薄纸,偶尔还下笔写着什么。 视线在她手上停留了不过片刻,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往少女面上探去,泠泠如月的面色,与生俱来的贵气里生出三分清冷。 一头青丝卸下了男簪,可头发还湿着,锦绸被随意地丢在一旁,带着水汽的头发被烛光熏染上了一层柔和的亮光,倾泻而下的长发顺着她轻薄的中衣贴服而下。 夜色里,美人清华,原本便妍丽的容颜,摒弃了男装包裹,长簪束发,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下,变得更加诱人。 可一想起或许这些别样的面貌都有别人曾见过,梁墨萧的狭眸中便露出微微的冷意,“这么晚还没睡,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琉璃看完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提笔写了几字,然后将笔搁回笔架,将阅览完的纸张整齐地码在桌角,才抬起头来望着梁墨萧,“你都说这么晚了,那还走什么?” “我主动邀你陪我出去走一走,你便不愿答应了。”梁墨萧侧头看她,慢慢扬起唇,“不如换你邀我?” 轻柔的话语带着一丝惑人的气息,配合着昏昏暗暗的灯光,一室安安静静的氛围,犹如情郎相邀月下相会一般。 可惜,琉璃此时的心思压根没往这风月上去想,她抬眸迎上那对似海深涌的双眼,淡淡一笑,“你深夜来访,究竟所谓何事?” 梁墨萧凤眸微眯,透出危险的光芒,面色微凉,低首自顾自的倒茶一饮而尽,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心情不悦的模样。 琉璃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怔住,梁墨萧向来不会将真正的情绪挂于脸上,只是近来才有些许变化,只是此时眼下不太一样,看他唇角分明微翘,却不觉让人感到渗人。 不知又是哪位不懂得看人脸色的主儿惹他不快了。 顿了片刻,梁墨萧的眸中重新染上了笑意,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这样撩动人心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琉璃的脸上不禁飞上了一抹红晕,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气闷,她皱眉道,“看完了就走吧,我要歇息了。” 此话落入梁墨萧的耳里,又成了另外一番意思,想起晚饭后琉璃主动相邀路茗出去走走,他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起来,靠在椅上的身子也微微坐直了些,狭眸中带上了一丝幽暗的冷意,说道,“你能与一个男人大晚上出门闲逛,我就是坐着看一会儿你都不行?” “什么?”琉璃微微一愣。 梁墨萧似乎觉得这样的距离说话犹觉不够近,他站起身,走到了书桌的另一面。 他的个子在这些日子里长得格外快,而琉璃的个子却长得越来越慢,尤其她还坐在桌前,无形中就矮了一截,不由自主的他身上带出的压力就显得有些迫人。 平日里他同琉璃说话的时候很是沉静,条理也极为清晰,那一份在人前才会带出的压力在她面前就冲淡了些,今日却不知怎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背着光,总觉得梁墨萧的目光比往日要幽深得多。 “你身为一个姑娘家,怎能独身与一男子外出闲步?”他弯下身子,凑近琉璃,在她耳边低声问。 明明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张桌子,琉璃仍是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一靠,肩膀却猛地被梁墨萧按住了,他神情有些奇怪,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琉璃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便没在这上面过于纠结,眉眼上挑,望向他的清澈瞳眸里荡漾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只听她说,“那在密林中与你同吃同睡的我,是不是该寻条白绫自我了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五章:偷香 梁墨萧被她忽如其来的直视勾的心头一跳,竟觉得天下之间棋逢对手的厮杀也不及她这一眼的风情,再在听清她所说的话时,不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琉璃侧眸凝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此时又为何而笑,只觉得他今日整个人都是喜怒无常,让人完全摸不清头脑。 她顿了顿,先不管他为何如此,紧接着又道,“还有,你现在擅闯我这个姑娘家的房间,我是否可以喊人将你赶出去?” 梁墨萧噎了一下,瞧着琉璃,目光微动,低声道,“我忽然觉得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我不做点什么也太对不起这美好的月色了。” 琉璃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一脸迷茫地望向他,她的脸正对着他,红唇微微抿着,粉嫩的色泽和美好的唇形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加之她此时无辜的眼神,眼前的一切都在烛火下变得迷离起来。 他微侧了下头,飞快地在琉璃脸上亲了一下,脸颊一侧轻微柔软的触感,她抬起手轻抚上脸,只觉得脸颊发烫,不由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梁墨萧。 他见她只是看着他发呆,瞪圆的眼睛格外生动,忽然觉得刚刚那一下还不够,飞快地将头侧向另一边,又在她右脸上亲了一口。 温润的触感再次划过自己的脸颊,琉璃全身一颤,也不管他的手是否还放在她的肩上,她猛地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脚踝毫无预兆地撞上了木椅,尖锐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将吃痛声轻溢出口。 梁墨萧立即将按着她肩膀的手改为捂上她的嘴巴,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惊动了隔壁间的夏桀。 尽管这家客栈的屋子非常大,且琉璃所处的书桌位置离夏桀那一侧屋子又很远,可琉璃骤然惊呼的声音还是惊动了他,一瞬间,夏桀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少主?” 琉璃怒视着他,示意他将手拿开,因为她越是不出声回应,很有可能夏桀下一刻就会闯了进来。 梁墨萧虽无视着她眼中的怒气,却也会意了她眼中的含意,虽然舍不得离开那温热娇嫩的触感,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放开了自己的手。 她咬了一下牙,最终还是平静道,“我没事,起身太急,没注意撞到了椅子。” 外面的气息有一瞬间的静默,但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许久,梁墨萧的薄唇才微微扬起,道了一声,“早知道就不将他安排在你隔壁了,应该安置在离你最远的屋子。” “你若是这么做,他宁可在我屋檐上将就一晚,也不会去屋子里睡的。”琉璃下意识地回道,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发生的事,脸上的火顿时又烧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从小到大,若是有人敢靠她太近,夏桀早一掌挥出去了,便是无状如沉鸢都不敢这么对她,他怎么可以!怎么敢 刚刚撞在椅子上的那一下又急又狠,琉璃吃痛地又坐了下去,咬牙道,“梁墨萧,夜已经深了,请你回自己的房间去,我要休息了。” 梁墨萧注意到她眉间瞬间的蹙起,忙从书桌上翻身跃到她面前,半蹲了下去,直接脱下了她的鞋子,手指飞快的将布袜拉下,然后翻起她的裤脚。 一只莹白小巧的玉脚就这么明晃晃地露在了他面前,脚小而纤细,好似白玉雕琢而成,只是,刚刚还窃喜着她的变化的梁墨萧,眼眸微微一深,他看到脚踝上明显的一块红印,若是不好好处理,明日就是一处淤青。 “你这又是要干嘛?”琉璃低声问道。 被人这么盯着自己的脚,她忍不住便往里一缩,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一把握住,温暖的气息接触到脚底的肌肤,本能的让琉璃放松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梁墨萧才松开她的脚,将之放到鞋面上,抬头轻声道,“不要乱动,我很快就回来。”然后纵身,如来时一般从侧开的窗口挟风而去。 琉璃怔怔地望着窗台处流泻进来的月华,照的窗角那一块地满是银色的清辉,若非桌角微微抖动的烛火,她几乎要怀疑,刚刚的一切是不是根本就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没有多久,那道俊逸的身影又从外面翩然飘落了进来,与来时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中多出了一个精致的玉盒子。 他跨走了几步,顺手捞过八仙桌旁的木凳,无声地放在了琉璃面前不远处,然后他直接撩袍坐了下去,将她的脚抬起放到他的双腿上。 琉璃本能地便想逃,却被梁墨萧一把按住,他甚至还能腾出另一只手翻开玉盒的盖子,随即放到书桌上,清浅的声音才响起,“乖乖的坐好,你若是再乱动,我便亲你了。” 低沉且富含磁性的声音格外好听,从琉璃所坐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他匆忙间散落在颊边的几丝长发,凌乱中带着诱人心魄的蛊惑,还有凤眸中令人沉醉的认真,细碎绵长。 她不知是被他哭笑不得的话语胁迫的,还是被他这副认真的神态蛊惑的,反正就是安静地坐在了位置上,任他将药膏涂抹在了脚踝处,缓缓地推开轻揉起来。 空气中渐渐浮起了一抹幽微的药香,与她身上淡弱的药味交缠在一起,糅合出一种全新的香味,竟还有几分好闻。 琉璃望着他十分仔细地为自己上药的模样,心头莫名的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她的眼中微微带着迷茫的神色,好像脚踝上的温度也一起传到了心中,一下子变得很柔软。 “梁墨萧。”不知不觉的,她便将他的名字叫出了口。 忽然听到她唤他名字,他抬眸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琉璃灿灿的眸子,里头还带着细细碎碎的一些他看不明白的东西,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出口的语气更加温柔,“怎么了?” 琉璃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笑意,红唇微微扬起,两颊还带着未完全消散的浅嫩的粉,“你为什么总是要为我做这些事?”她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做这些本不该由他来做的事,做这些不符合他身份的事。 他可是天之骄子,一国的王爷,是要夺取天下的人,而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他的谋臣罢了,犯不着做到这个份上。 梁墨萧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笑了笑之后,将她脚踝上最后一点凝固的药膏抹开,再妥帖地替她穿好袜子,再穿上鞋子,才戏谑地说道,分明不正经的口吻中,却带了一丝坚定,“我乐意。” 随后站起身,突然走上前打横将她一把抱起。 琉璃下意识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险些高呼出声,在叫声就要溢出口时,生生忍了下去,然后压低了声音斥责道,“梁墨萧,你又想做什么?” “叫你不要乱动,原来你是喜欢我亲你吗?”梁墨萧看了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琉璃,有些诧异,“你怎么这么轻,果然是平日吃得太少了。”一边说着,还一边掂了掂,好像在掂分量一般。 “你” 梁墨萧就这么将她抱到了床上,然后为了避免她会错意,从善如流地退后了几步,直到两人之间隔了有将近一丈之远后,才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俊美的容颜上有着无匹的认真,宛如一双明珠散发着淡淡光泽,背光的侧影,将那双眸子照的深情又惑人。 “今夜的畅谈可不能作数,”梁墨萧挑眉,叹息道,“我还是希望有一日能得到你亲自相邀,出去走走。” 琉璃愕然,发现他真是要在这事上纠缠很久了。 “早点休息。” 一直到梁墨萧离开很久后,琉璃才回过神来,又发了好一会的呆,眼底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过这会儿倒是睡意全无了。 只觉得梁墨萧今日,心情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琉璃一边将榻上的丝被盖到自己身上一边想着,总之是有些喜怒无常。 翌日清晨,所有人都收拾好了行礼,马车也已在门口随时等待出发。 客栈的大堂之内,断风看到梁墨萧从木梯上下来,忙凑过去问道,“主子,您昨夜突然闯进属下的房中,把行礼翻得乱七八糟的,属下整理好后才发现,您拿了一盒芙玉膏,您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琉璃闻言,手不自觉地捏向了袖上的银丝绣线,一下一下,反复揉捻。 夏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动作,若有所思后,什么也没说。 姬玉坐在琉璃的身侧,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梁墨萧与断风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又看向了琉璃,悄悄问了一声,“师父,我们今日就启程去南夜帝都吗?” 至于余下的人,仍旧各忙各的,谁也没有凑上前去看热闹。 梁墨萧缄默不语,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脸色再不复昨夜在琉璃面前的温和,身上的威严之气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瞬间就让断风住了口,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六章:联姻 客栈门前,已经停好了马车与马匹,琉璃也没与梁墨萧打招呼,径自领着姬玉上了马车,随后,半夏也躬着身坐了上去。 等到梁墨萧走出客栈时,忍冬已经拿好了马鞭,坐在了车沿上。 他极其自然地将缰绳抛给了断风后,踩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往马车方向而来,就在他要跃上马车之际,忍冬伸出她那双如枯枝般苍老的手拦在他面前,并说,“萧王爷,实在不好意思,车上已经坐了三人,怕是挤不下您这凛凛的身躯,再者,少主说了,方才已经替您看过驰墨的伤势,已无大碍,所以还是请您在外头策马畅行吧。” 忍冬清晰地看到梁墨萧的眼睫跳了一下,那张在外人面前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的情绪。 她面色如常地用手朝前示意了一下,“请吧,王爷。” 梁墨萧看看她若无其事的脸,再看看眼前纹丝不动的车帘,终于还是转身蹬上了自己的马。 待梁墨萧的马蹄轻动,车身也随之微微一晃,马车已经起步。 虽是到城门的距离,却也走了很久,远远的就能看到路茗立在西面城墙之上,双手扣在堆砌出城墙的青砖之上,眼睛始终看着马车渐近的方向。 不一会儿,他的身子有了动作,转过身从侧翼拐角的石阶上走了下来。 梁墨萧缓缓停下了马速,翻身下了马,走到路茗面前,“本王准备回都了,斜峡关接下来还需倚仗路将军。” “王爷言重了,这是末将的职责所在,”话毕倾身跪了下去,“末将恭送王爷。” 梁墨萧还是与来时那般,双手托举着将他扶了起来,“将军不必多礼。” 路茗顺势站起身后,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朝马车的那厢递了个视线过去,梁墨萧见他如此,也顺着他的视线缓缓回过身去,却见一路上始终纹丝不动的车帘,终于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从车帘后露出的却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张清绝淡然的容颜,而是半夏那张平平无奇却冷漠的脸。 梁墨萧的眼中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而后又平静地转移了视线。 半夏捧着一个方形的红木盒下了马车,只见那盒子除了盒面一角钩藤繁复的花纹难见外,模样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样式,她双手托举着捧到路茗面前,说,“路大人,这是少主赠予您的临别之礼,望您珍重。” 路茗举双手接过,盯着盒面的那处花纹角落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目送着一行人出了城门许久,方才将手放到了盒子的卡扣之上。 一路西行,长路漫漫,绿水青山,皆是熟悉的道路,如同去年他们从盛安城一路朝东去往西宁城一般,同样的路,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而一个已是入秋,而一个已然将要入夏。 同样的人,多了不同的身份,伴了更多的人。 一朝一岁复行行,一岁一朝不别样。 “师父,那日琼花节,我也去了。”姬玉坐在车厢之内,说话时不自觉便往琉璃身旁挪了挪。 “嗯,有什么感悟?说来给为师听听。”琉璃随后翻过手中的书籍,问道。 姬玉本来只是想觉得那么长时间未见,坐在马车之内,琉璃又不出声,他就忍不住想寻些话题与她说说,谁知这还需要感悟? 他愣了一下,左想右想,才似有顿悟地说道,“我听说宁乐公主的名字中也带了一个‘玉’字,徒儿觉得这个字用在她身上太侮辱这个字了。” 琉璃抬头饶有趣味的望着他稚嫩的脸庞,轻笑了一声,瞳眸中却没有一丝的笑意,“你只见过她一面,何以断定她这个人的好坏?” 姬玉端正好姿态,在她面前坐定,没有一丝犹豫地说,“我看师父不喜欢她,所以我也不喜欢她。” 琉璃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将书合上放到了矮几之上,看着姬玉微微一笑,问的云淡风轻,眼中却是不易察觉地掠过一道水色,“你便那么相信我的判断,若是有一日,是我错了呢?” “不会的,师父是不会错的。”只见姬玉的小脸一肃,无比认真地回道,几乎没有一刻思考。 琉璃注目着书籍封面上的几个字,静默了片刻,才如叹息一般地缓缓启唇,“一个人若是立在中位,或许还能不偏不倚,依理而言,可尚且不能言自己全无错处。但若是带了自身的感情,就会偏听偏信,如你一般,还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姬玉怔怔地望着琉璃,半晌后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像是在细细思索,缓缓的呼吸伴随着内心的细思,恍如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他抬起头来,问道,“师父,那如果一个人站到了所有人都无法质疑的高度,那他做的所有事会不会就都是对的了?” 琉璃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她时常会忘了,他骨子里还是留着那高贵血脉的姬氏人。 “过来。”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她身边来。 姬玉一听可以坐去琉璃身边,立马一脸欣喜地挪了过去。 琉璃抬起手,最终落在他的头上,轻轻摸了两下,才说道,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空灵的迷蒙。 “一个人所站的高度越高,他便越是要谨言慎行,也许世人不敢评判他的对错,但是还有千千万万的后人会去评判,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梁墨萧骑着马随着马车一侧,凝着内力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随之浅浅一笑,垂下的眼眸中散发出一种愉悦的气息,他本就生的俊美,此时旁若无人的由心而笑,便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策马在他身旁的断风被晃得眼一花,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休息一下吧。”梁墨萧将马速缓缓慢了下来。 大约行了有六十多里地之后,前面就有一个驿站,南夜往往三十里或六十里设有一驿,正好适合马匹休息接力,晨间从斜峡关出来时是整装出行,所以他们中间便越过了一个驿站,虽说良驹尚可,但其他马匹已经开始喷出粗重的鼻息,全身是汗了,必须得休息一下。 梁墨萧回都途中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驿馆的长官立刻诚惶诚恐地将他们迎接进站,又摆下数道茶水点心,他与琉璃坐在堂上喝茶,姬玉被半夏带去了后院,其他人也各自休整。 这时,忽然听得外面另有马蹄声响起,疾驰立停,然后是一个男子的身影,点跃着落在外面花窗之上。 琉璃见人如此大胆地在驿站之中飞檐走壁,也没有人上前出手,想来是梁墨萧的人。 果然,便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顺着走廊飞快地走到了门口,在廊檐之下便躬身行了个礼,“主子。”正是前些日子见过一回面的秋白。 “进来吧。”梁墨萧倒茶的手不停,嘴上简单地应了一声。 秋白立刻就走进了堂中,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将事情说了出来,“回主子,锦耀即将与连塞联姻,傲太子将迎娶宁乐公主为太子妃。” 琉璃接过茶杯的手一顿,立刻将视线朝梁墨萧身上看去,梁墨萧也回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笑意,是可笑的笑。 这还是真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联姻,不损一兵一卒便达到了最好的目的,不愧是凌湛! “想来一定是斋戒时发生了什么,不过凭着傲靳的性子,也不会这样妥协才对。”琉璃看着杯中的水纹,淡淡地说道,除了最开始时的那点惊讶之外,再无其他举动。 “如果是凌湛与连塞君主通了信,那就不一样了。”梁墨萧也已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只是觉得,凌湛下手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 琉璃认同地点了点头,“傲君确实比傲靳更会审时度势得多,就是不知凌湛究竟使了什么样的招数。” 梁墨萧见她脸上浮起了一丝半点的兴味,嘴角也含了丝笑意,锦耀是凌湛的天下,若凌湛真心要隐瞒一件事,便是他,查起来也要很费一番劲,可他还是对着秋白吩咐了一句,“去查一查,斋戒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谨慎一些。” 琉璃神色一动,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有些不赞同地说道,“为何还要去查这事?你应该知道凌湛若是想隐瞒一件事,这件事查起来必定要费一番功夫,若是因此暴露了你埋在锦耀的暗桩,岂不是得不偿失?” 梁墨萧不甚在意的一笑,仿佛并未觉得这件事有多难,他好整以暇的抱胸看着琉璃,道,“我帮你查了你想知道的事,不如你也告诉我一件我想知道的事。” 琉璃一怔,随口问道,“什么事?” 梁墨萧抬起一双如海深沉的凤眸望着她,好像他接下来要问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般,“临行前,你究竟给了路茗一件什么东西?”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七章:干归 琉璃复又捧起茶杯,低头闻着茶香,对着梁墨萧莫名地斜乜了一眼,“你的好奇心还真真不是一般的奇特。” 梁墨萧挑眉,略带不悦地看了回去,“怎么,难不成那盒子里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琉璃捧起茶杯,茶水入口时有一种难言的苦涩,可因为多了几许竹香而多了一丝清凉的口感,说不上难喝,但也不算好喝,她唇角微抿,露出一抹很值得寻思的笑容。 盒子上并没有挂锁,路茗翻开扣在锁扣上的卡扣,轻易地便将盒子打了开来。 盒子里铺着几层柔软的红绸,红绸之上躺着的是这世上最普通不过的东西,圆圆的,呈柱状,还有些许分枝,分枝之下分散有很有长长的须根,黄棕色,还有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路茗见之,却是暖暖的笑了开来,重新将盒子盖了回去,珍而重之的模样,还以为他得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不过是一味极为寻常的药,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你就别惦记了。”琉璃微微挑眉,眸光清澈灿亮。 梁墨萧骤然拧起两道好看的眉毛,面色淡淡地说道,“谁惦记东西了,我只是不喜欢你送他东西,”顿了顿后又道,“送谁也不行。” 她心头一动,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我送出去的东西可多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见梁墨萧原本流光璀璨的眸子,顷刻间冷然了两分,然后便一笔一笔地说道了起来,“那为何你从没送过我东西,临别礼没有,重逢礼没有,就连生辰礼都没有。”那扭捏的模样,活像个被冷落的小媳妇。 琉璃将梁墨萧的话细细思忖了一番,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虽然她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重逢礼,她抬眸看了一眼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一个小影子,便回了一句,“那我不是正在努力助你谋取一份世上最大的礼吗?” 梁墨萧也早就看到了靠在门边上的姬玉,见他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这时才觉得他多了一份稚童该有的模样,面色稍缓,沉静微凉的嗓音慢悠悠道,“进来吧。” 姬玉背靠着门时,眼中掠过一抹喜色,但是在转回身时已经努力地收敛了下去,他站在门前微微拘了一礼,才举步踏了进去,乖巧地坐在了琉璃身侧。 琉璃翻过一个茶杯,为姬玉倒上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侧眸看了一眼梁墨萧,而后又像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犹豫了起来。 梁墨萧看着她嘴角弯起的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头皮就微微发麻,他慢慢地勾起了唇,也不担心她能说出怎样令人惊异的话来,便道,“行了,你就不是那犹犹豫豫的人,有什么话还藏着掖着。” 琉璃将茶壶归回原位,声音轻轻浅浅地响了起来,宛若古琴铮铮,丝丝扣人心弦,“既然凌湛能想到联姻之法,不若我们也直接效仿便是了,也就不必兜那么大的圈子。我知道明哲月有一个胞妹,那容貌气度在番月皇室中也是不差的,你要不考虑考虑?” 只是声线再悦耳动听,说出的话语就不那么令人感到愉悦了,梁墨萧的长眸里仍是熠熠润色,却无形中夹着点点寒冰,“你可真是能将人生生气死!” 姬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虽然认同梁墨萧不肯屈就的气节,心中却是想着与其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以为,梁墨萧是因为不肯出卖自己的皮相去拉拢别国,哪里知道还有别的一层原因。 “你见凌湛亲自出马联姻了吗?”梁墨萧双眸里透出冷光,嘴角的笑容与琉璃如出一辙的不怀好意,“我看北夙也老大不小了,正室之位至今空悬,这么好的事就便宜他好了。” 姬玉正喝进口中的水猝不及防地“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咳咳,咳。” 琉璃偏过头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背,从袖中取了一块手巾递了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姬玉立刻接过手巾,“谢谢师父,徒儿没事。”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偷偷地看了梁墨萧一眼,那一眼幽深深的,他刚刚还夸这人有气节,怎么转眼就把自己兄弟给卖了。 被姬玉这么一打岔,两人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说正事,番月那边确实要加快脚步了,若是被凌湛抢了先,那可不是什么乐见其成的事。”琉璃口中说着正事,手中却是推了两叠点心到姬玉面前,还真是两不误。 梁墨萧的目光在琉璃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上停了片刻,又看了一眼这个格外稳重又机灵守礼的孩子,看来她是真的很用心在教导这个孩子,且疼爱这个孩子。 他打眼而过,便对她道,“放心吧,明哲月此人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是比我更了解吗?” 琉璃想了想,也就没再说什么。 梁墨萧朝屋外看了一眼,此时正午已过,想必众人都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继续启程吧。” 琉璃从桌前的木凳上站起来,目光也朝着屋外的日头看了一眼,点点头,与已经站起身的姬玉一道朝堂外走了出去。 梁墨萧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道,“等等。”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他不由自主地伸上前去拉住琉璃的手。 琉璃回首时,眼中划过一道冉冉明亮的弧度,清透明净般的瞳眸不染一成杂质,也不知怎的,一下子望进这样一双眼眸中,梁墨萧忽然就忘了自己要与她说什么,尤其是手上传来的微凉触感,立刻转移了他的思绪,“你的手怎的这么凉?”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像并没注意到抓着自己手的另一只大手,反而满不在乎地说道,“一向都是如此啊。” 姬玉微张着小嘴,眼睛不断地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眼睛又死死地盯在他们相握的双手上,最终义正言辞地对梁墨萧道,虽然这份义正言辞有被弱化的嫌疑,“萧王爷,古人有言,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梁墨萧看着一本正经的姬玉,想不到这孩子还是个顽固不化的小老头,他笑了笑,拉着琉璃的手更紧了几分,“那本王刚才可是看到你师父拍了你的背,你还用了你师父的手巾,那你不也坏了此礼也?” 姬玉这时也不去管他是不是还拉着琉璃的手了,赶紧解释道,“师父与我是师徒关系,自然是不同的。” “那本王与你师父的关系也是不同的,你师父可是本王” 看着他一脸骄傲地说着话,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琉璃神色不变,默不作声地狠狠踩了一脚梁墨萧,将他的后话全部收拢在了那一声轻呼之中。 “玉儿,走吧。”一甩他紧握着她手的大手,率先走出了堂中。 驿馆的长官看着梁墨萧分明是一脸平常地进得馆内,怎么不过进去喝了点茶,吃了些点心,出来后就黑了大半边脸,一时战战兢兢的,也不知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到了这位据说如今已经在南夜朝堂上一手遮天的萧王爷,越是这么想着,不过一会儿,吓得脸都白了。 不过他们一行人是不会去注意一个驿馆长官的脸色的,骑马的骑马,上车的上车,他们还要继续赶路。 虽说一行中还有琉璃需要乘坐的一驾马车,但是因众人都是轻装简行,且忍冬驾车的技术纯熟,所以行路也不算太慢。 半夏知道驿站堂中向来奉不上什么好茶,多是一些柳叶c枣叶c梨叶制成的粗茶,最好也就是竹叶茶了,除了那股子清香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地方,所以琉璃一上车,她便拿出车上的泡茶工具煮起茶来。 姬玉上了马车之后,自觉地取了一本书,看了一会儿后,才抬头偷偷看了琉璃一眼,见她只是在看半夏泡茶,并没有在做别的事,才轻声说道,“师父,我刚刚在堂外听到了您与萧王爷说的话。” 琉璃连视线都没有移动,平静的“嗯”了一声。 他想了想,将书收拢在怀中,眼中亮晶晶的,将整个身子都凑到了矮几上,“其实徒儿也很好奇,您究竟送了路茗大哥什么东西啊?” 琉璃这才移开了视线,却不是转到姬玉身上,而是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右侧的车窗帘子,清浅的一笑,最终还是淡然地说出了口,“是干归。” “干归?”姬玉呢喃了一句,垂下眸,默默地去思考这其中的意思去了。 而驱马在车外,同样听到了答案的梁墨萧却是撇了撇嘴,立刻便明白了这当中的含意。 干归只是这味药材的别名,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当归”,确实如琉璃所言,这味药极其普通,是无论城中哪家大小药铺都能买得到的寻常之药。 乍一看,让人摸不清头脑,为何会送人此物,可是他却知道,这味药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当归,适当的时候可以缓缓归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八章:回都 厚重的城墙,暗黑的色调,云层间靡靡灿烂的阳光错落跳跃在城头之上,来去纵横,人流穿梭,磅礴大气的古朴之下,是岁月沉淀的痕迹。 日复一日的赶路,视线所及之处的景色越发熟悉起来。时隔一年,与初来时相同的气候,又重新踏回了这片土地,有很多东西还是不同了吧,比如城门前等候的一人一骑。 “你可算回来了,今晚上去夙王府用膳,我为你接风洗尘。”毕竟若是一年前,梁北夙还不能这样正大光明地在城门口接梁墨萧。 梁墨萧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也不说什么,只笑道,“先去萧园,你若是能拦住宫侍的通传,我今日定去夙王府叨扰。” 梁北夙有些郁闷,他怎么忘了现在的梁墨萧可是个大忙人,尤其要是让宫里的皇祖母知道了梁墨萧已回都,哪里还有他接风洗尘的份。 他轻叹了口气,回头随意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马车,一眼望见骑马行在马车旁的夏桀,忙招了招手,“兄台,你也回来了?”然后一脸了然道,“这么说,车上的是柳公子?” 梁墨萧一把拽住准备调转马头的梁北夙,“你做什么去?” 梁北夙一把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看你,都把我新裁的回纹锦捏皱了,许久未见,自然是去叙旧的。” “瞎说,萧氏今春新产的这批回纹锦哪有这么容易捏皱,”说完扬起马鞭在他所骑的马臀上轻轻挥了一鞭,“你先去萧园等着。” 骏马微微吃痛,自然便本能地向前跑了起来,梁北夙忙抓牢缰绳,掌控起方向来,心里早将梁墨萧骂了百十遍了。 盛安城很大,几条正大街中可以并排容得下数辆马车并行,与南方的精巧秀气不同,入目皆是雄伟大气的建筑,穿过鸿鹄大街,转入锦衣巷,沉沉两扇乌黑色的大门已经映入眼帘。 身着浅宝石蓝回纹锦宽袖大袍的梁北夙正一脸不悦地立在高悬的匾额之下,在阳光下,也不知是在比谁究竟更潋滟一些。 梁墨萧率先跃下了马,后面跟随的暗卫侍从也随之翻身下马,琉璃从车上下来后,定睛于匾额上“萧园”两个大字,眸色未变,没想到这里一点都没变,她还以为,梁墨萧会将此处改为萧王府呢。 梁北夙一见琉璃下得车来,也不管要不要寻梁墨萧算方才的帐,走到她面前,友好地问道,“柳公子,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夙王爷。”琉璃抬起手拱了拱手示意。 梁北夙一听,唇角一勾,回身时面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挑衅,“墨萧,你看柳公子还记得我呢。” “你是否在帝都中真的待的很无趣,怎么连这样的事都能令你雀跃?”梁墨萧无视他眼中的挑衅,回身面向大门道,“行了,别在外面絮叨了,先进园内再说。” 梁北夙甩了甩宽袖,一脸无奈地跟着他走了进去,感叹道,“确实无趣极了,你与大哥都不在,皇祖母竟然拉着我在养和殿接连听了一个月的政事,我现在觉得我的脑袋一定比你们离开前大了整整一倍!” 梁墨萧将人引到了萧园的正厅,说实话,琉璃在萧园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到过这处正厅。 没有意外的,正厅的富丽堂皇,除了规制上有所收敛外,其他的可是半点也没有收敛,整间屋子都平铺了地毯,毯面上有着交错勾缠的花纹,左右两侧依次摆了六张红木宽椅,上首的椅子外沿,还嵌了几片金箔,晃得人眼晕。 琉璃让夏桀将姬玉带去了流觞阁,自己在正厅的下首处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梁墨萧看着她随意的模样,眼中有几许满意,顺势坐在了她旁边,对着梁北夙道,“从前是没有人管你,现在有皇祖母管着你,你便惜福吧。” 梁北夙看着婢女上了茶,展开手上的折扇挥了挥,“你还管起我来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听你管我叫过一声兄长,就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门外有仆从一路快走了进来,到了门边低声回道,“主子,宫里来人了。” 梁墨萧了然的与梁北夙对视了一眼,一副猜准了的样子,说道,“将人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从门外走进了一位身着薄雾玫瑰色百褶宫装裙的温婉少女,外头披着珊瑚红的轻软羽纱斗篷,大半张脸都掩在斗篷下,只露出半边容貌,却依旧能看出楚楚姣好的美貌,在金贵华丽的堂厅中宛若一朵娇柔绽放的六月雪。 “萧表哥。” 她进厅后,眼中就像是再看不到旁人了,只能看到那道玄衣风华,浑身掩饰不住的贵气从举手投足之间蔓延开来,看起来什么都是好的。 这便是梁墨萧的表妹宁如云了,琉璃曾在西宁城中见过几回,此时的宁如云看起来与在西宁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除了一如既往的文静柔婉之外,还多了一分可称之为气度的东西。 也对,如今的盛安城内,还有哪家高门府邸的大家闺秀可比得上这位太皇太后眼前的红人更出挑的,便是宫城之内的几位公主也没有她风光的,不过难得的是,这位表妹仍自守分寸,不乱本心。 “宁家表妹,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我也是你的表哥,你怎么就只看得到墨萧一人?”梁北夙摇着折扇,神情慵懒而惬意。 宁如云只除了眼中起了点点馐色外,仍然从善如流地对着梁北夙服了一礼,而后又面向琉璃道,“见过夙表哥,柳公子。” 梁墨萧站起,“表妹怎么来了?让皇祖母随意指派个宫人来传话便是,何必辛苦亲自跑一趟。”那口吻没有过分亲近,也没有过分疏离,就像被人用尺寸丈量过一般拿捏地恰到好处。 宁如云眼中微微一暗,只是面上仍带着柔顺的笑意,“谁来都是一样的,太皇太后听闻表哥回都了,已在宫中设下晚膳,要替表哥接风洗尘,并特意吩咐,着夙表哥与柳公子也一并入宫用膳。” 梁北夙一把收拢了手中的扇面,轻拧的眉眼可以看到他心中的不乐意,紧接着便听他说,“这些时日,只除了歇在宫中外,我每日都要按时入宫,我都去怕了。” 琉璃也轻抿了下唇角,其实她也不大喜欢去那样的地方,不过听宁如云的口吻来看,设下的只是私宴,那还好一些。 南夜宫城之中,气象万千的殿阁也被入夏的温暖写尽了浓意。 琉璃随在梁墨萧身后,第一次踏入这座最具古朴气息的宫城。 梁墨萧将在锦耀发生的事情大致与太皇太后说了一些,该说的说,该隐的隐。她老人家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容和蔼,骨子里却华贵雍容得紧,自打回了这座宫城之后,那份上位者的气势越发明显了。 “哀家听闻,锦耀与连塞联姻了?”到底是浸淫朝堂,屹立后宫之中数十年不倒的太皇太后,那点敏锐的嗅觉立刻便让她察觉到此事的不简单。 梁墨萧点头,却没说话,他其实并不太希望她老来晚年了还要操心这些事情,她本该尊贵安康,安度晚年的。 太皇太后看着他这个模样,似有所感的叹了一声,“这天下,莫非真要开始不太平了吗?” “皇祖母不必忧心,您还有孙儿等人可以倚靠,孙儿无论如何,都会守住家国。” 梁北夙听到这句话,目光微微一顿,原来局势已经这么严峻了吗?他心中虽然想了许多,面上仍然笑道,“是啊皇祖母,墨萧这么能干,您就别担心了。” 太皇太后手指着他点了点,“你啊,你若是能像萧儿这样叫哀家省心,哀家也能少白几根头发。” 梁北夙最不介意的便是人家说他不长进了,他仍兴致愉悦地回道,“皇祖母可不能这么说,若是我也同大哥与墨萧这么古板,您去哪寻我这样的开心果啊?” “哈哈哈哈” 被梁北夙这么一打岔,屋中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太皇太后几次从坐在堂下的琉璃身上打眼而过,实在是这个孩子的容貌与气度太过出挑,无论如何都叫人忽视不了,她终于还是说了一声,“小柳啊,哀家知道你智谋卓绝,世人无出其右,日后只怕还要辛苦你在萧儿身边,多提点提点他。”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琉璃微微一哂,此时也不同于长青庵内那般激进,反倒语气谦虚,不再托大,“太皇太后过誉了,萧王爷少年英才,惊才绝绝,哪里需要在下的提点,只要王爷有用的到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听她这么说,太皇太后眼中的担忧果然缓和了几分,她满意地笑道,“哀家听闻你回来了,特地叫御膳房多做了几道点心,一会儿你可得多吃些。” 琉璃点了下头,微微而笑。 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难为这位太皇太后还记得她喜食甜食,也算有心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九章:地位 琉璃忽然想起了远在苍雪的族主,也就是她的姥姥,喜怒不露于人前的严肃,在面对她时,偶尔也会温和一些,命宫厨在凤雪宫多备一些她喜欢吃的点心。 心中微暖,面上便多带了几分笑意。 梁墨萧听到她方才夸他时用词的直白,此时又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动,不自觉的,目光就多停留了片刻。 冰雪消融,一室芳华。 梁北夙觉得,就是同为男人的自己,看到这样的笑靥,也忍不住侧目,只觉得,上天就像是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了琉璃,无双的容颜,惊才的谋智,只是不知又还有怎样叫人羡慕的身世。 宁如云坐在太皇太后脚下的位置,赞叹于琉璃的一瞬展颜,可心底仍是执拗地觉得还是梁墨萧更俊逸一些,这么想着眼睛便也往他身上看去,却不小心瞥见了梁墨萧看琉璃时的神色,那眼中的细碎暖意和前所未见的明亮光泽,总不似是欣赏那么简单。 她又转头多看了琉璃两眼,暗暗心惊,这样的错觉,她曾在长青庵也有过一次,一次是错觉,两次呢? 只是容不得她细思,宫人已经按着时辰来传膳了。 等到宴尽箸停,天色已经不早,梁墨萧二人又是赶路回来,太皇太后也不舍得留他在宫中待太久,早早地就放他回府休息去了。 深长的宫道上,前后宫人掌着灯走在他们三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将他们的身影拉出三道长长的虚影,映在地面上,映在墙面上,忽近忽远。 梁北夙将手中折扇别入腰际,默默地凑近梁墨萧道,“我看那宁家表妹都倾慕你多年了,如今都出落成这样水灵温柔的模样,你还在等什么?” 琉璃静静地看了梁墨萧一眼,天色昏暗,宫灯的一丁点亮光正好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没有一丝变化,与他平日处理事情时的神情一样,却与在独自面对她时的神情完全不同。 她眼眸微微一睁,不动声色地撇开眼去,这些事情何至于她分神。 梁墨萧侧目,凉凉地看了梁北夙一眼,“水灵温柔,不正是你一直要寻的夙王妃模样?都这般年纪了,正妃仍空悬无人,不若去皇祖母跟前求娶了表妹便好,这样一来,两厢我都放心了。” “谁说我喜欢温柔的了?那都是不懂事的时候胡说八道的!”梁北夙立即辩驳,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太过激烈了些,讪讪地说了一句,“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愿意将小表妹让与我?” 梁墨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忽然又温和了下来,他说,“我对你,向来大方。” 梁北夙觉得背后莫名一阵冷风吹过,冷的他一个颤栗,“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怎么那么慎得慌呢?” 梁墨萧冷眼看他,“我对你做什么事还需要背着你?” 梁北夙气噎,居然敢小瞧他! “待太子堂兄回来之后,我需要去一趟番月,赶在锦耀与连塞联姻之前。”梁墨萧说道,“听公子说,番月皇室也有一位格外温柔水灵的公主,你” “你什么你!什么时候兄长的婚事也需要你操心了?你若是真敢弄个什么番月公主回来,我一定让她变成你的王妃!”梁北夙一出了宫门,立刻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梁墨萧给他抓回去似的。 琉璃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转过头与梁墨萧对视了一眼,正好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散漫的笑意。她停顿了一下,问道,“此去番月,该寻个什么由头为佳?” 梁墨萧偏过头来,将她扶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联姻?琉璃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真联姻假联姻本来就是个由头,纵然最后联姻一事没成,也只能说是互相没看对眼,但只要事成了就行,过程如何并不重要,谁还不知道这就是个借口呢,重要的是结果。 而如今确实是不同了,原先朝中诸事没有资格插手的人,翌日清晨,却是早早地就去上朝了。 琉璃又坐在平日常坐的湖边石桌旁,正在给姬玉布置功课,没等到下朝归来的梁墨萧,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人。 云幼清见梁墨萧下朝后就被太皇太后留了下来,他就撒开脚丫子狂奔出了宫,引得一众朝官频频侧目,也不管回家后会不会被祖父指着脑袋说教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便是来萧园见他师父。 这一次与往常不同,他现在能光明正大地从萧园正门而入,而非偷偷地爬自家墙根,踮着脚找石头还找半天。 待走到流觞阁不远处,远远地能望见路口处走过一个年轻少女,风姿绰约可比芙蓉,娇融欲滴面若桃花,眸染春烟,莲步轻移,好一个貌美娇姿的女子。 不对,这可是萧园,除了婢女之外,哪里来的女子? 难道是萧开窍了,带了个女子回来? 过一会儿,又走出了一个年轻少女,这一个却是与刚才的女子截然不同,不仅面貌平平无奇,还手中执剑,脸色冷凝,只见她上前与方才那名女子细语了一会儿,那位貌美的女子就往里头进了进去。 萧的品味还真是别具一格,别出心裁,别开生面!令人捉摸不透啊! 等等,可是这不是流觞阁外吗? 难道说,不是萧的,而是师父的女人? “不行不行不行”云幼清口中念念有词地走上前去。 就在他以为能毫无阻碍地踏入流觞阁之时,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抵在了他身前,而执剑之人正是那个面容平淡的少女。 半夏上下看了一眼来人,绯色锦绸,石纹暗底,衣袍上镶绣一只金橘黄的锦鸡,展翅立于祥云之上,登高望日,这是南夜朝官的二品制服。 她又将目光在云幼清的面容上打量了一圈,清澈玉质,秀美绝伦,分明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弱质少年,竟已是个二品大员?该不会是偷穿了家中父辈的朝服吧? “你拦着小爷做什么?别以为你是”师父的女人我就怕你。 云幼清本是叉着腰将话说的十分神气,可在看到半夏微微抬起的剑身时,后半段话自觉地变为了腹诽。 眼前的少年肌肤似瓷,眸光如雾,一看便是哪户达官显贵家中娇生惯养出来的矜贵少爷,半夏冷着一张脸,口气清寒地说道,“你若是来寻人的,只怕是寻错院子了。” 原本强撑着气势的云幼清一听她开口说话了,红唇立刻展开了一抹绚烂的笑容,“你居然搭理小爷了?我还以为又要同夏桀那次一样,干瞪着眼站半天呢。” 半夏一怔,稍稍收回了手中的剑,但仍是稳稳地挡住了他的去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认识桀公子?” “桀公子?”云幼清一脸茫然地看向半夏,那被雾气迷蒙的眼眸如同一只无害的小动物在寻求帮助,“他难道不是我师父的护卫吗?” 看着他这副模样,半夏握着剑的手一下子紧扣起来,全身散发着跟她的剑一样冰冷的气息,薄唇微抿,戒备地盯着云幼清,如临大敌。 她气息的忽然转变,令云幼清一惊,忍不住一连眨了数下眼睛,抖动的眼睫如风中颤立的芦苇,飘忽而温顺,他无措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小爷我说错什么话了?” 半夏自居在举剑时,面对过的人不胜枚举,怯懦者有之,强硬者有之,外强中干的更是不少,可是这样不似害怕,不似无惧,隐隐中无知无觉而无害的眼神还是第一次看见,习武之人在面对未知的东西时,总是要更谨慎一些。 “你刚刚说,师父?”她微微的,以自认为别人察觉不到的动作,偏了偏头道。 云幼清眉眼晶亮而起,却没有戳穿她不经意间的这个小动作,没想到这个冷面少女倒也有讨喜之处,听她又回话了,乌木般的黑色瞳仁中满满都是笑意,没有半分浸淫朝堂之后的浊气,他笑嘻嘻地回道,“是啊,我师父是柳离柳公子。” “少主?”半夏喃喃了一句,然后用一种极端质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明显的不相信。 “你那是什么眼神?”云幼清不满地回道,眼睛一早就往四处纷看,果不其然,在湖边的圆桌旁看到了那道风华的身影,他也不管身前的那把剑了,一下子蹦得老高,还一面抬手一面大声喊道,“师父,师父” “让他过来吧。”琉璃安静地望着姬玉写下的字,头也未抬,只是嘴角抿起了一抹看不分明的弧度。 不过正在写着书中策论的姬玉,心中就没那么平静了,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远远传来的声音中所喊的分明是,“师父”二字! 怎么可能,师父怎么可能除了自己之外还收了别人做徒弟,一时间,姬玉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零章:公母 云幼清蹦到琉璃面前,立刻就变为了乖巧听话的模样,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师父,我一听说你回来了,下了朝我一溜烟就往这边赶,半点没敢耽搁。” 少年轻快的步伐与初见时一模一样,竟是半点不曾因朝堂的尔虞我诈所改,琉璃还是抬头望了他一眼,“等会儿你溜回云府的时候也半点别在府中耽搁。” 云幼清已经可以想象一会儿他祖父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了,他挠了挠头,笑道,“我会的,还是师父疼我。” 耍宝卖乖,无耻!姬玉恨恨地提笔写下一字。 琉璃复又低头看了一眼姬玉的功课,看着那个下笔格外用力的字迹,觑了姬玉一眼,“力透纸背,玉儿你这是改策论为练字了?” 姬玉回神看着纸上的字,咬了咬唇,继续奋笔疾书起来。 云幼清好似这时才注意到桌前还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稚子,看了看他严肃的神情,沉稳的模样,一副小孩硬要装作大人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师父,这位是?” 琉璃虽没有正式承认过云幼清是她的徒弟,可却也是难得她愿意亲近的人,便觉得还是应该为他们二人互相引荐一下,“姬玉,我的徒儿。”又对着姬玉道,“玉儿,这位是云幼清,是如今南夜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姬玉心中暗喜,师父如此郑重的介绍他为她的徒弟,可没说这个什么云幼清是她的徒弟,不过这个人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还挺厉害的嘛,居然已经官居朝中二品,心中百转千回,一顿腹诽,面上仍是持着礼数,起身对其施了一礼,“姬玉见过云大人。” 云幼清忙起身挡下他施礼的动作,收回手时朝袖挥洒,倒也是风流少年的模样,他不在意地说道,“不必这么拘礼,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像师父这样清风明月般的人物,竟真的收了个徒弟,还是个这样仪表不凡的孩子。” 油嘴滑舌,厚颜!姬玉就势坐回了位置。 “公子。”不远处传来断风熟悉的声音,然后便见他在水面上一点,飞掠到了琉璃跟前,“主子请您去怀苏院书房一叙。” 从前向来是梁墨萧亲自前来,两人随意地交谈便可,这次怎么还要去书房这么郑重,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知道了,这便过去。”琉璃起身看了姬玉和云幼清两眼,“你们” 姬玉忙抢先说道,“师父你就放心去吧,徒儿会好好招待云大人的。”“好好”两个字明显咬字要格外重两分,可偏偏他面上却带着诚挚的笑意,看不出半点异样。 “也好。”琉璃并没有哪里不放心的,缓缓地走出了院子,只是在出院子的那一刻,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她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她哪里会不了解他的性子,不过云幼清,她也从未将之当作过省油的灯。 云幼清望着眼前刚刚还与琉璃说好要好好招待他,这会儿又埋头做自己的事去了的姬玉,宽容地笑了笑,心想,到底是个孩子,喜欢在师父面前出出风头,他懂。 不过好歹也认识一场,还是可以套套近乎的,“我刚刚听到师父唤你玉儿,日后我也这么叫你吧,我们同为师父的徒弟,那也就是同出师门,以后就是师兄师弟了,我看我年纪稍长,你日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的姬玉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他就看着那张娇嫩的嘴巴一动,“别开玩笑了,师父怎么可能收你这样资质的人做徒弟?” 云幼清一时目瞪口呆地望着姬玉,这还是刚刚礼数周全,沉稳安静的孩子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变了一副嘴脸不,是态度。 一个小屁孩还在他跟前霸道,虽然他现在是收敛了脾气,可当年也是帝都一小霸王啊,谁还唬不住谁啊? “就你这样的小鬼,小爷我当年可是惩治过一批,说出来不怕吓着你,我横行街头的时候你还在地上爬呢,我这样的资质怎么了?有本事给小爷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云幼清说着,一把夺过他正在写的那片策论。 这下换姬玉目瞪口呆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堂堂朝中二品大官,说出来的话居然这么流里流气,还伸手就从别人手里抢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条旮旯巷中窜出来的地痞流氓呢。 不过夺走他所写的策论正往下看的云幼清,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是越来越认真了。 只见那纸上,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手极为漂亮的小楷,行云流水。 “锦耀地据长汀之固,拥金东之地,君把权镇外,臣固守朝纲,待八世之陈情,振长策而御天。长守以窥,有席卷天下,一举攻夺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七雄之霸道” 再将策论细细读上一边,整篇策论一气呵成,通篇流畅不说,且纵观天下,熟识朝局,尤其口吻之大气,撰策论之人有俯览全局的眼界,真的很难相信这居然出自眼前这个稚童之手。 云幼清也确实怀疑地问道,“这是你写的?” 姬玉抬起下巴,以一种谁也不能质疑的模样回道,“正是,你方才不是已经看见了吗?把策论还我,师父一会儿还要检查我的功课呢。” “这只是你的功课?课题是?”云幼清眼睛清亮,好像寻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从石凳上起身挪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 姬玉神情肃然,一本正经地回道,“论《锦耀编传策》内容概要,与当下时局之变换。” 云幼清顿时惊住,他起先还以为琉璃只不过让他练练字,端正端正态度,谁能想到居然布置了一个这么大的课题,这般课题,便是春试也不会出这样的考题。 他不由得认真打量了姬玉两眼,“玉儿,你今岁几何?” “是年十一。”姬玉惯性地张口便回道,说完之后才想起,“谁允许你叫我玉儿了?” 云幼清咧开嘴笑的眉眼灿烂,他本就生的好看,一笑开来,便如清露凝朝花,玉质浑然,“天纵奇才啊!幼清自觉是比不上的。” 从始至终都绷着一张脸的姬玉,脸上居然浮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原本伶俐的口齿也忽然结巴了起来,“别别以为你夸我,我就会承认你是师父的徒弟了!” 本来就是个孩子,羞赧起来便可爱多了,云幼清挑起飞舞的眉毛,“小孩子不要那么严肃,平时就多笑一笑,大不了,我让你,让你做大师兄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姬玉得意地嘟起小嘴,说完后才觉得不对,他还没承认呢,怎么就师兄师弟了! 策略成功。 云幼清收起眼底那点狡黠,小孩子嘛,总是喜欢人哄着夸着的,便是再聪明的小孩那也是个小孩,无一例外。 不过这个孩子,确实太聪颖了一些,但是这些也与他无关。他凑近姬玉,说,“你与我说说,师父” 穿过馥郁芳香满园的梨花林,怀苏院中静悄悄的,好似一个人都没有。待走到怀苏院深处,便是书房重地了,房门前栽了几丛竹子,遮蔽了房间的窗户,徒留了一扇门影影绰绰地隐在竹丛深处。 琉璃沿着竹丛小道走近书房,缓缓地推开了门,右侧书桌后方正坐着一人,宽大的流金玄色几乎要将他身下的高背椅覆盖,还在书桌案上流泻了一桌光华。 毋庸置疑,梁墨萧的容貌是生的十分出色的,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份冷峻与高贵便越发明显了起来,只是在她推门的一瞬间,那艳逸的姿容却忽然温和了下来。他低着头,逗弄着桌上的白鸽,瞧着心情不错。 琉璃面朝着书桌,淡淡问道,“你寻我来,所谓何事?” 梁墨萧点了点白鸽尾端突生的那一处墨羽,低笑一声,“琉璃你看,我记得你有一只鸽子生的白羽红嘴,而我这只却是白羽黑尾,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琉璃怔然,鸽子还不都生的差不多模样,怎么就一对了?不过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平淡以对,而是眸子一动,在那只白鸽身上落下了视线,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只鸽子是公是母?” 梁墨萧没有想到琉璃会与他讨论起这个问题来,他捧起了鸽子放到一边,笃定地回道,“我养的鸽子,自然是公的。” 琉璃低低一笑,仍然立在初进书房时的地方,神情中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愉快,“那可真不凑巧,我那只也是公的。” 梁墨萧面色一顿,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看看桌上窝在桌角一动不动的白鸽,又看看琉璃不动声色的脸,一双霞光迤逦的细长双眸微微挑起。 “那公的也给我凑成一对,毕竟,谁知道到底是真的是公的,还是假的是公的呢。”说完,还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琉璃一眼,随后轻轻一笑,笑的那般的笃定又温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一章:最爱 书房中一片寂静,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地相对着,好像时间出现了好一会儿的停滞。 琉璃的眸色如水泠泠转动,清雅单薄的身影缓缓靠近了书桌,一身垂感极好的墨色长袍,袖上的银线如流水一般的飘荡,将白日的光亮全都吸收到了一人之身,窗外竹影摇动,日光交错着辉映到她的身上,滟滟光华,几乎夺走了周围所有的光彩。 梁墨萧看着她那瑰丽倾城的容颜,好像在笑,又好像没在笑。 然后,就看到她伸出了手,宛若空气中的一道暗流袭了过来,速度突然加快,手指在白鸽身上一顿,迅速地抽出了鸽子脚上的卷纸。 三皇子回国途中遇刺,被凌君之人所救。 看到这条消息时,琉璃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不紧不慢地将卷纸放到了桌上,反而说起了别的事,“我听闻,暮琉琛给你修了书?” 暮琉琛人都还未回到梓云,却这般急急忙忙地修书给梁墨萧,那肯定就是梓云发生了大事,以商养国的梓云,除了商道一事,还能有什么大事。 梁墨萧的眼锋掠过,他们两人之间的话题怎么不知不觉又成了这些事,不过也没有关系,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线,脸上带着笑容,缓缓开口道,“我一面控制了商道,一面控制了秦府,他也该着急了。” 连秦府都一并控制了?这还是让她感到小小的意外,看来只要涉及行商一事,别人真的很难是他的对手。 琉璃并不想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与他说话,尤其是垂着双手,好像跟谁家主子汇报情报一般,可书房之中除了书桌后的一张高背椅外,就只有南窗前的一张软榻,离书桌还有段距离,所以她只好继续立在桌前,只是眉头还是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梁墨萧捕捉到她这一点细微的变化,眸间闪烁起一抹笑意,却并不拆穿,因为他突然起了一点小小的坏心眼,他想知道,她会忍耐到何时。 琉璃立刻便将心神放到了要事上,她问,“既然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地步,修书给你的居然仅仅是暮琉琛?暮肇毫无动静吗?” 作为一国之君,有人动摇了他的国之根本,竟然会默不作声?当年因为一个古老的传言便能狠心将她处死的暮肇,会就此善罢甘休? 梁墨萧眉梢微挑,总觉得她在直呼暮肇其名的时候,口吻与平时有着少许的不同,不过那种差别太过细微,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有可能是因为沈竟桓的关系而有不同吧,他如是想。 “这确实有一些奇怪,我让仲商暗中入梓云宫中暗查过情况,暮君分明已经知道此事,行事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变化。”梁墨萧沉着眸子,那双如无尽深海一般的瞳眸涌动如浪袭来,看来连他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只是,暮琉琛递来的信中,有一句话令我十分在意。” 琉璃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梁墨萧的眼眸在她身上望了半晌后,没有立刻说出信中写了什么,而是问了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与暮琉琛曾有过交情吗?” “嗯,曾在梓云见过几面。”琉璃面上没有显出一点异色,谁让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呢。 梁墨萧点了点头,放在膝上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扣了扣,嘴角的笑容俊逸之中又含着一抹诡秘,“看来你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崇拜者。” 琉璃仿若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似在思考他的话,略顿了一下,便言归正传,“所以他信中究竟提出了什么要求?” 谈判自然需要提要求,除了这个之外,她想不出暮琉琛所说的还有什么能令梁墨萧在意的。 “他需要我回答他一个问题,哦,不,严格来说,是需要你回答他一个问题。” “我?”琉璃目光一定,落在梁墨萧饶有兴致的脸上,微微沉吟,道,“是何问题?” 梁墨萧也不急着回答,反而满脸轻松地抱着双臂朝椅背上靠去,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弯,眼中汹涌的暗流如退潮的潮水尽数退散,只余凤眸中溢彩的流光,煞是璀璨,“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是我一直都很感兴趣的。” 琉璃见他这副模样,神情比他还漠然几分,静缓的声音平淡如水,好像他不管说不说都无所谓,“那你想怎么回答,便怎么回答他好了,院中还有客人,我先告辞了。” “等等!”梁墨萧立刻出声止住了她转身的脚步,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客人,不就是云幼清那小子吗,给他碗白水,他就能在你那流觞阁待上一整天,我看改天还是把他调去工部得了,叫他整日这么闲。” 工部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总的来说,举国上下的土木与水利,所有的军中所要的器物制作,矿冶c纺织等等无不综理,还主管着国中银钱和统一度量衡。 比起翻阅整理书籍,编写造册年史的翰林院,那种可以闲适上一整日都没点大事的地方,工部内部简直就是累死人不要命的节奏。 无视于他沉冷的声音,琉璃的唇畔拉平了一条直线般地抿着,清冷平静的眸内透出冷澈的光泽,随即转身,毫无情绪地望着他。 梁墨萧见她不说话,看来关子卖的有些久了,于是他非常有深意的一笑,笑容中满是意味深长,悠哉开口,“他是想知道,你当初为何选择了我?” 选择了他?这说法若是放在曾经,琉璃是没有半点别的想法,可如今却觉得这实在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她皱了皱眉,斜睨着梁墨萧,却见他对她扬了扬下吧,笑容很是愉悦。 然后,琉璃也赠送给了他一个悠然惬意的笑意,红唇微启,如冬日料峭中的寒梅绽放,映着白玉瓷器一般的脸庞,令人为之夺目。 便听她的声音也随之而起,带着一种混杂在男女之间独有的既清越且清泠的甘冽,缓缓开口道,“这个问题,你当初便问过我了,即便时过境迁,我给出的答案,仍然不会改变。” 梁墨萧抬头望着她依然站定在书桌前,眼眸里有着微微的波动,当日好似也是这般,他静静地坐着,而她挺秀地立着,同样的问题,犹如时光倒流一般,眼前的少女依旧秉持着最初的信念,从无更改。 只是,这个答案,他能接受,暮琉琛能接受吗? 因为好看 不过一瞬间,琉璃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又恢复成了那个平淡如水,漠然如霜的公子柳离,“若是再无其他事,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梁墨萧最不喜欢的便是她在他面前这副温淡无谓的模样,面上一时异色扫过,重新按回膝上的手,小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抬手指了指桌上琉璃最初放下的卷纸,奇异地问道,“这般情况,你就半点也不担心?” 琉璃早就忘记了这事,此时再次望向纸上简洁的话语,不知不觉,出了会儿神,许久才感叹般地说道,“明哲月,可不是给些恩惠便会动摇的人,别看他月白风清,清越脱俗的无意模样,心智却最是坚定不过的了。他的神思,便如他的外表看起来那样,极其出色,我们能看明白的东西,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想。我曾在番月待了两年之久,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梁墨萧看着她白玉般的脸上,一双水纹波动的清眸里含着淡淡的雾气,就像在回忆着过去的什么美好时光一般。 听着她的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像是在寻找各种准确的措辞,极尽赞美,像是用了她长久以来最溢美的言辞,他很少听她这样夸赞一个人,还是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 他的脸上随着她的话语,看起来有些恼怒,甚至有种冲动,他不想去寻番月联手了。 不过他的恼怒,琉璃并没有看在眼里,反而继续说道,“所以,想要劝动他,或许再容易不过,也或许,是全局最艰难的部分。” “你好像很欣赏他。”梁墨萧收回目光,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纸条,像是要将之盯出个洞来,话语散漫中带着明显的不快。 琉璃微微一滞,察觉他语气中的不快,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为何,竟学着沉鸢平日说话的语调,懒洋洋地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是何种美。” 梁墨萧本该是更加不快的,眉峰都深深地拧了起来,却突然之间,方才的不悦一扫而光,只听他说,“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可是说过,我才是最好看的,那你岂不是最爱我了吗?” 琉璃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脸上却慢慢的开始发烫,她没想到他竟如此的厚脸皮。 梁墨萧似乎极为喜欢看她动容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又追问了一声,“究竟是与不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二章:接近 听到他的追问,原本的直视变为了怒视。 然而,即便是这怒视,大约也因着她面上布满的红霞而显得绵软无力,反而更让人心动。 她眉眼长而弯,平日里那里头总是承载着清意冷意,鲜少有女儿家情态出现,此刻三分无措七分羞恼,白皙的脸蛋上更似是天边浮起的红霞一般撒上淡淡嫣红,别有风情。 他忽然就想起了斜峡关的那个深夜,她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坐在书案前迷茫地望着他,还有那无辜的眼神。这么一想,唇瓣上似乎都柔软了起来。 梁墨萧勾唇笑道,“琉璃。” “做什么?”琉璃朱唇轻动,透出一丝窘迫来。 面对他人的强硬,或是耍心眼,动用计谋手段,她都能坦然以对。偏偏梁墨萧像是把她看成了小姑娘般,调笑逗弄,简直恶劣到了极点,反倒让琉璃不知如何应对。 不论凭着她哪一层身份,所有人对她向来是恭维顺从的,她接触的人也都是恪守礼数之人,如梁墨萧这样外表沉静势寒,内里却行事乖张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过,尤其是在面对她时不按理出牌的无状,所有的对策全部失去了作用。 梁墨萧见她很适应自己为她取的爱称,极为满意,眼中笑意更浓,故意调侃道,“你是不是害羞了?” “你要是真没什么正事,”琉璃正色道,“那我就先走了。” 此时再没有什么“告辞”c“先行一步”之类的客气,而是直接说“先走了”,可见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梁墨萧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深邃而深情,简直叫人招架不住,琉璃强作镇定才勉强与他对视。片刻后,他甩袖将手摆到了桌上,“罢了,你既然害羞,我也就不留你了。” 他说这话时的暧昧让人遐想万千,琉璃瞬间就僵硬了脸,她回身就准备离去,刚走到门口又折身返了回来。 “怎么,舍不得我了?”梁墨萧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般的回身,笑的一脸温和。 “我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没有与你说。” 梁墨萧眼中微疑,轻抬了下眼眸。 琉璃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外走去,清冷的声音一时间在书房内外传了个清楚,“财大气粗如萧大富,便不要这般吝啬,日后请在书房内多摆两把椅子,站的在下腿都僵了。” 伏在屋檐之上,藏在树丛之间,隐在墙头之外的众暗卫皆是身子往前一扑,原来自家主子有时候还是很抠门的?尤其是,居然对一个姑娘家这么抠门,实在他们不敢说“可耻”两字。 梁墨萧坐在原位上,看着书房敞开的大门,那道墨色的身影就是从这里迈着步子走了出去。他微微而笑,唇畔的笑容宛若明珠生晕,欺霜赛雪。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姑娘。” 果然如梁墨萧所说的那样,琉璃回到流觞阁的时候,云幼清还坐在那个地方,她突然想,是不是真的她只奉一杯白水在他跟前,他也能在此处待上一整日? 她甩开自己的这些想法,一不小心还真的被梁墨萧给绕进去了。 “师父!”异口同声的两道呼声齐齐从院内湖边传了出来。 琉璃看着两人的位置由最初的疏离相对,改为了相邻而坐,眼中浮起一丝了然,走了过去。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云幼清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嘴上念念有词地说着,“怎么我每次来萧园寻您,萧每次都能出现打扰,我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姬玉一听,眼中微微一动,闪过一抹亮色,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琉璃看着云幼清亲自提了茶壶为自己斟茶,伸手接过茶盏后,问道,“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云幼清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师父,确实有一事想请您为我解惑。”他在她面前,向来要比平日混不吝的时候要正经许多,此时询问的样子更是一本正经,若是云陵水看到这一刻的云幼清,一定会惊呆的。 琉璃将目光递到了他身上,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我方才与玉儿闲聊的时候发现,您让他读的书籍,所学的内容,涉及之广,令人咋舌,一般的先生在教学时不是都会有所选择地令学生去学习吗?您这样,若是放在一般情境下,怕是会被说成贪多嚼不烂吧?毕竟玉儿还这么小。” 他这么说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也没有想要越俎代庖,指手画脚的意思,琉璃还算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只是纯粹的很想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也极为用心地为他解惑。 “你也说了是一般情境下,可若是不一般的人,自然要用非同寻常的方法,若是千篇一律,反倒埋没了他的才华。” 云幼清似有所感地点头,“嗯,也对,玉儿的学识确实难得,更难得的是,他还这么年幼,便能静下心去学这么多东西。”接着又嬉笑道,“我若是能早点遇到师父,肯定就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在自己还没有定下要走怎样的道路时,多看看也是好事,你也一样,而且,云相是一个很好的师父。”琉璃认真地说道。 云幼清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师父就会开玩笑,您是没见过我祖父从小是怎么教我的,他可严格了,一个字写错就是一板子,一个字念错又是一板子,要不是那会儿手板打的实在太痛了,我也不至于整日跑出去到处戏玩。” 说完后,一向倔强坚韧的性子竟觉得心中微酸,他隐约感受到了云陵水的良苦用心,云府内又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嫡孙,可由云陵水亲自教导的孙子却独独他一个,这又是为何? 琉璃见他突然安静了下来,微微弯起了唇角,她说道,“实不相瞒,我的外祖母也是个同你祖父一般的严师。” 这大约还是云幼清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家中的人,有些惊讶,可更惊讶的是,“师父的师父竟然是您的外祖母,那得是个多么满腹才华的才女啊?” 见他将重点摆错了地方,琉璃透出一股无奈,却也习以为常,只是在看到他重新恢复笑靥的容颜时,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公子,已近日中午时,可用膳否?”园中的婢女平时并不现身,只有在这种必要的时候才会上前询问。 “摆饭吧。”琉璃道,转而看向云幼清,问,“你,可要留下一同用膳?” 云幼清早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喜不自禁地刚想答应下来,脑海中却掠过了一双严厉且布满沧桑的眼睛,登时一个激灵,他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说道,“多谢师父,今日怕是不行了,若我再不回府,只怕祖父要把我拆了骨送去厨房了,但是我改日一定会来陪师父用膳的。”说最后一句话时,语调一转,立即变成了满心期待。 云幼清穿着那身打眼的绯色官袍,从流觞阁走了出去,琉璃望着那道清新明朗的身影行远,问姬玉道,“你觉得云幼清其人如何?” “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心性未定,假以时日,必堪大用。”姬玉一脸严肃地评价道,认真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幼童的稚气。 琉璃温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姬玉立刻挠了挠膝盖,一脸讪笑地回望过来,“徒儿是说,他为人正直,处事很有原则,就是性子上散漫随性了些,但这不是大问题,总之极好相处。再说了,师父喜欢的人当然不会差啦。” “喜欢?”琉璃迷惑地呢喃了一声。 “是啊,”姬玉难得看到琉璃这个样子,理所当然地说道,“师父若是不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让他接近自己的。” 接近? 琉璃先是一愣,脑海中无意识地流过许多清晰的画面,密林深处,杀手追杀时共骑一骑;夜临篝火,齐头共躺在一处干草之上;深夜长谈,脸颊两侧的骤然亲吻还有很多很多如蟠螭灯一般,轮轴转动,灯上的剪纸不断走动,走马观花而过。 琉璃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得不说,姬玉所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喜欢这个人,是一定不会让这个人接近自己的,可是,这些也太接近了吧。 她突然有些不敢往下想 “师父,师父”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姬玉,琉璃才猛地回过神来,眸中奇异的色彩渐渐沉寂了下去,再一眨眼时,已经恢复了如初的温淡,一切如潮水般来的汹涌,退的更是一干二净。 她低头轻声问,“怎么了。” “师父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徒儿唤了您好几声都没反应,已经可以用膳了。” 琉璃看着端正地坐在她身旁的姬玉,连夏桀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对面,她竟然入神至此,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些小事,用膳吧。”仔细看的话,还是能从她的眸中看到微闪的神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三章:跳窗 因为这些日子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琉璃难得在流觞阁内偷闲了几日,除了偶尔在水榭之上看会儿书之外,哪也没去,连怀苏院都没有踏足。 但梁墨萧就没有那么清闲了,太皇太后吃斋信佛多年,不可能真的分出心神主理朝中大事,而梁北珏又还在回盛安的路上,南夜如今没有主事之人,他理所应当的就忙了很多。 既要处理国中之事,又要兼顾商道一事,还要纵览天下全局,整日早出晚归的,所幸梁北珏今日归来,他才得以放松了一些。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降临,沉沉暗暗的黑色蔓延至盛安城内外,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火,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喧哗琳琅如西市,即使入了夜,酒楼各处依旧笙歌曼舞,丝竹箜篌不绝于耳,杂乱交织,听着格外动人,就像是太平盛世前最后的繁盛景象。 萧园内,更是灯火冉冉,明亮似昼日。便是门前的两盏引路灯都做的极好,轻透细织的纱拢着细篾上的金线绣边,夜里点上中心的烛火,亮起来金光熠熠,夺人眼球。 园内静悄悄的,各暗卫c侍从c婢女各司其职,没有一点声音。 西南一角,坐落着一座古朴的阁楼,楼高三层,楼外占地面积大,布局巧妙,处处影壁假山,一步一景,能叫人转得晕头转向,假山砌成一个没有缺口的圆,完整地圈在阁楼之外,依五行八卦阵,布成高低错落的阵法,只要一步错,便到不了阁楼门前。 此时正是戌时夜临,阁楼内的白帽方灯齐齐点起,照的楼内十分敞亮,也照亮了楼内上下密密麻麻的藏书,原来正是萧园的藏书阁。 藏书阁的三楼,一个俊逸背影正站在东窗前翻看着手里的书,那背影便如墨竹一般傲然而立,身上穿的是一袭玄色裹金底松竹绣染锦衣,更是将之颀长挺拔的身姿衬托的绝世独立,仅是一个背影,就叫人觉得惊才风逸,秀颀如竹。 “主子,太子殿下到访。”一道黑影无声地落在东窗不远处。 听到声音,那墨竹挺立之人转过身来,容貌更是一等一的艳逸,凤眸微挑,色若春山,丰神俊朗,如夜空皎皎上弦之月,凌云不羁,那眼若星辰,仿佛可以吸纳深海般的深邃,只瞥一眼,就叫人魂不守舍,却正是梁墨萧。 他眼中没有什么波动,只道,“请来此处吧。” “是。”黑影一飘,从西窗的窗口飘落了下去。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阁楼的底层才有了点细微的声响,接着就是有人踩上木质楼梯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响动极小,从脚步声中就可以听出来人沉稳的性子。 然后,就从楼梯口缓缓上来了一个萧萧肃肃的人影,内敛的神采,镇定的神色,一身暗蓝色描金绘底的常服,沉沉深致,始终不变的面色叫人看不出他深藏的情绪。 “说起来,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萧园呢。”开口的声音如钟磬之音,低沉声清,敲击响动在藏书阁中。 “太子堂兄。”梁墨萧放下了手中的书,对着梁北珏揖了一礼。 梁北珏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常服,意思是他今日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前来,并摆摆手道,“不必这么多礼。” 平稳的双眸扫过一眼整层藏书阁,并未有多余的打量,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奇的扫一眼。 梁墨萧将他引到东窗底下唯一的两把座椅上,奉了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他说话。 梁北珏端起茶盏吹了吹茶面,澄清的茶色泛起丝丝涟漪,他淡定地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到一旁,才道,“你要去番月?” 梁墨萧点头,“锦耀与连塞联姻的婚事已经确定,定在了六月十六,我必须得立刻出发。”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番月一行路途遥远,你难道是想赶在他们婚期之前与番月定下盟约吗?” 梁北珏似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按照路程来算,从南夜出发,途经梓云国,他两个月内赶到番月已实属不易,更别谈凌湛听到风声后的沿路阻拦,想要在两月之内定好盟约,难。 梁墨萧微微勾了勾唇,“穿过琼城,抵达擎水关,走水路,无需穿梓云而过,可直达番月边境。” 流觞阁内,琉璃正在翻着书案上的一叠书册,繁复翻过几次后,终于还是对着屋外唤了一声,“阿桀。” 只见一个虚影掠过,夏桀人已经到了书案前,无甚表情的一张脸,安静地等着她的吩咐。 “把这些书都带上,我们去趟藏书阁。”琉璃指了指案上的书后,走出了屋门。 从萧园的东面去往西南面,偌大的园子,不过是才从屋内走出流觞阁的距离,就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月光流泻在花木之上,四下一片寂静,一路上都挂了引路的灯笼,如一条蜿蜒盘起的巨龙卧趟在园内,夜风徐来,绘着花鸟虫鱼的绢灯在风中斜飞旋转,摇曳不定,好似这一条静卧的巨龙隐隐有腾飞的迹象。 沿着小径,穿过回廊,绕过水池,琉璃的眼中不禁闪了一闪,面色也有几分松动的样子。 园子建的这么大,大约只适合那些会武功,能飞檐走壁之人居住,她不过是想寻几本书而已,这么一个来回,待她从藏书阁回到流觞阁,只怕已经月上中天了。 捧着高高一叠书走在她身侧的夏桀,看着她渐渐慢下来的步子,眸中添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书换到左手上,单手举着,右手揽过她的手臂,一个瞬间的起落,他已经带着琉璃跃上了枝头。 只不过几个不经意间的点地,两人已经站在了藏书阁外最高的岩壁上。 夏桀停落在了这里,扭头看向琉璃,眼中似在询问,他们是直接就这么飞进阁中,还是落到地面,走上阁楼。 之前,他曾陪琉璃来过这藏书阁数次,只是都是白日来的,知道她从来不在一二层停留,听她说,一二层内的书籍都是些寻常可见的普通书册,而第三层内摆放的是这世间较为罕见的书册,还有很多的孤本。 “这藏书阁内怎么点了这么多灯?”她一路过来,也没见所有的屋舍都燃着灯烛,怎么偏偏这藏书阁却灯火通明的,“难道里面有人?” 夏桀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真有人?琉璃看了一眼藏书阁的正门入口,又望了一眼阁楼的高度,想了想,反正除了梁墨萧之外,也不会有人来这书阁,她淡淡道,“上去。” 夏桀与琉璃从岩壁上掠走之后,只听假山之外的树丛里传来两道低低沉沉的声音。 “那个,太子殿下也在藏书阁里,他们就这么进去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不会,主子不是说了吗,萧园之内,这位柳公,不对,这位柳姑,也不对,反正就是这位大人,哪里都可以去,不受任何限制。” 只不过梁墨萧刚说完“直达番月边境”的时候,却听见西窗外头有一点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就看到两道不俗的身影伴着月色出现在了窗沿上。 饶是梁北珏这般沉稳镇定的人,此时也不禁变了变脸色,毕竟,谁在看到三层楼高的窗口处突然飞进来两个人都会受到冲击的。 尤其是这两个人,一个高大英武,身躯凛凛,身着华服却违和地单手举着高高的一摞书,另一只手还搭着一个倾国面貌,清华独绝,只一眼便再挥洒不去,夜梦相随的无双少年。 一时间,四人目目相觑。 虽然琉璃的出现方式确实别出心裁了些,可这还不是引得梁墨萧变脸的原因,他眼中变了颜色,只是因为夏桀搭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看的他眉心狠狠一跳。幸好夏桀在她站稳之后,很快便放开了手,否则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冲动地走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拉开。 书阁之内有片刻的沉默,没想到先开口的人居然是梁北珏。 “想必这位就是之前声名鹊起的柳公子了吧,凉都宫宴上匆匆一面后,以为再无缘得见公子风采,没成想,重逢之时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公子果然是个独具一格的绝妙人物。” 他的声音轻缓,轻缓中又带着沉稳,无论从何处都挑不出错来,眼眸宛若古井深潭之中的静水,平和无波,沉静又从容,神态看起来亦是礼数周全。 虽然他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在夸她,可是偏偏琉璃就没有半点被人夸赞的愉悦。 这个男子,极为明睿。 原来,这就是南夜的东宫太子梁北珏,一个只论对错c只认正统,不讲情面c不谈私情的太子殿下,不知该说他可敬还是可怕。 首次正面交锋,不得不说,他已经勾起了琉璃那点莫名的兴致,便连眼中也染上了浓浓的兴味,只见她拱起双手微微屈身,背脊挺直,眸光似水不泛涟漪,红唇轻启道。 “在下柳离,见过梁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四章:风流 谁也没有想到,梁北珏会忽然从座椅上站起来,并且两步跨上前伸手一把将她扶起,“柳公子不必如此拘礼。”这一扶可谓扶的结结实实,比方才不咸不淡的话语来的郑重多了,就连琉璃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来。 而原本坐在座椅上的梁墨萧也跟着站了起来,梁北珏的这一动作,不仅使得他目光一闪,连眸色都深了几成,他忽然觉得,还是早早让她恢复了女儿装扮的好,至少这样,别人在碰触她时,便会多顾虑几分。 琉璃直起身,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梁北珏,她忽然有些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想法,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是她还是客套了一番,这种说话技巧,还是她来了南夜之后才学会的,虽然别扭,可是耐不住它好用,听音之人都喜欢这种虚伪的东西,她觉得,这算入乡随俗吧。 只听她说,“在下唐突打扰二人深谈,实在抱歉,待在下寻了书后,立刻便离去,二位可继续。”说完后,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夏桀。 夏桀接到眼色之后,用极快的速度穿梭在一排排书架之间,一本一本的将手中的书册放回了原位,全是藏书阁最初摆书的模样,每一本都丝毫没有错处。 而这厢,琉璃也已经选好了她要看的书,怀中抱着厚厚的一摞,竟是真的就准备离去。 “公子稍等。”梁北珏觉得平日他所见的人也算不少,可如琉璃主仆这样性子迥异的人还真是头一次遇见,他忍不住就出口叫住了他们。 夏桀已经接过她手上的书,琉璃转回身来,平静地望着他,问道,“不知梁太子还有何事?” 梁北珏停顿了一下,刚刚出声时他什么也没想,此时倒是要好好寻个能叫人信服的理由才行,然后他说,“本宫知道,公子在相助墨萧,平日里出谋划策也实属平常,今日我来也只是想墨萧前去番月一事,不若公子一同坐下商讨商讨如何?” 琉璃的眼睛在东窗之下唯一的两把座椅上打转了个来回,继而将视线投到了梁墨萧身上,眼眸清澈,眼中的含意一目了然,好似在说,“说的好听,就两把椅子让我坐哪,是准备让我再在这里站上一宿吗?” 梁墨萧见此,眸中不期然地浮起一抹令人沉迷的绚丽,缓缓地笑了,“秋白,去搬两把椅子给柳公子。”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能听出话里头极为愉悦。 梁北珏抬头看看立在不远处那道墨染风华的修长身影,又转头望向梁墨萧,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就像是就像是他每每下朝后,太子妃在东宫中等候迎接他的神情那样,可又不完全一样,但足以叫他心惊。 在他思索的这点功夫,秋白已经一手拎着一把黄花梨木的圈椅走近前来,梁北珏看了一眼,这种椅子通常都是摆在堂屋会客之用,虽然坐起来舒服,可是格外的重,不利于搬运,只是拿把椅子而已,何至于非要挑选这种? 秋白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要拿就要拿好的,好令琉璃赶紧抹除心中对于梁墨萧抠门的印象。 琉璃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示意夏桀也一同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番月一事,在下与萧王爷已有过探讨,且方才萧王爷也已经说了此行番月的路线,不知梁太子对此有何见解?” 梁北珏看着随同琉璃坐下的夏桀,方才跟在琉璃身后他还不觉得此人如何,或许是个与众不同的护卫罢了,可甫一坐下,此人整个人身上的气势不自觉地就散发了出来,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淡化自身气势,如今却坐在他身旁的人,当初似乎也是这般。 不过琉璃的问话让他不能在这上思索太久,他定了定心神,关于此事的疑问他方才便已经想问,只是被琉璃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此时回应起来没有半点犹豫,“走水路确实出其不意,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行路却也不一定比寻常快多少,如此一来,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不,快一倍。”琉璃将手搁在了圈椅的扶手之上,抬起脸看着他,神情虽然依旧淡然,但她的双唇已经微微扬起,露出自信而从容的一种弧度。 梁北珏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微微一怔,“一倍?这怎么可能?” 地面上行路,日夜兼程,多换几匹马,以梁墨萧的功夫,日行千里也不是不可能,在速度上尚有控制的余地,可走水路是需要行船的,速度怎么都不可能太快,一倍?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梁墨萧端起矮几上的茶盏,以掩去唇角微微的勾起,这已是他今夜以来第二次露出这般含笑的面容了,那笑意,与有荣焉一般。他刚刚自然也注意到了梁北珏的疑惑,可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怎么也收不住,只好拿茶盏去挡。 “入夏时节,风向朝南,只要掌握好风流,顺风而行,一倍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窗外夜风徐来,将木质的窗牖吹开了少许,清冷的月华从窗台泻了进来,照的满屋子银色的清辉,也照得她一身明透夺目,那双如同琉璃一般明净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梁北珏,毫无犹疑。 梁北珏一时恍惚,须臾才说,“好,顺风而行确实能令行速加快,但正如公子所言,这其中的关键却是掌握好风流,可是风往哪边吹,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又有谁能掌握风流一事?” 琉璃理了理根本不见折痕的衣摆,觉得今夜这个问题已经可以就此结束了,自发地就站起了身,也没有什么别的多余的话语,只一个字,也不管客气不客气的,言简意赅,“我。” 出了园门,上了门口的马车,梁北珏坐在马车上,闭起眼眸,却忍不住想起自琉璃进入藏书阁后发生的种种事。 梁墨萧的异样,夏桀的气度,琉璃的身份。 虽然他今日来萧园,是为了梁墨萧此去番月一事,这个问题也已经解惑,可他不得不在意起今夜的所见所闻。 他不是宁如云,在发现梁墨萧的异常时,会自认是自己的错觉,相反,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梁墨萧对琉璃的态度,绝非是主子对一个谋臣该有的态度,若是连这么一点识人辨人的能力都没有,他如何能稳立东宫这般久。 他记忆中的梁墨萧是不爱笑的,看人时的眼神总是给人一种没有聚焦到自己身上的感觉,不带任何感情,好像是从夏凉回来之后就慢慢开始改变了,可如今夜这般如星辰,如秋水,宠溺,温柔的神色,好似在看着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一般,他是从未见过的。 若面对的真是一个姑娘,先不论家世才貌,他还不会如此担忧,可面对的分明是一个清华卓绝,挺秀绝伦的少年郎,这让他如何能不忧心,两个男子,那不成了若真是如他所想的那般,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再说那个传闻中数年来都伴在琉璃身侧的护卫夏桀,一个普通的护卫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复杂难言的气度,不同于王孙贵胄的尊贵优越,不同于世家子弟的风流秀雅,也不同于征战边将的肃杀萧索,可他又哪里比这些人差上一丁半点呢? 这真的只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护卫吗? 而这个智谋无双的天下第一公子,才是真正的叫人捉摸不透,从在凉都见到她时,他就觉得此人不简单,没有想到,她之后居然选择了相助梁墨萧,以她之能,为何独独要去助他人成事呢? 她清心寡欲般干净的眼眸,她刻意表现出的一丝客气,她无意中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姿态,这些种种,都说明了她并未真正将自己摆在谋臣的位置上,更像是至今以来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她自己想这么做罢了。 她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又所谋为何?这些都让人想不明白。 可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需要一个引子,便能将所有散乱的珠子牵起来串好,而这个引子,就是琉璃。 他凝神静思了一会,睁开幽亮的双眸,开口道,“朱明,去查一查这个柳公子,番月的两年,到南夜后的事,从南夜离开去了何处,查到的事,事无巨细全都呈到本宫的案前来,还有,”他顿了一下,又道,“查不到的事,因何查不到,因如何的境地查不到,这些,也一并要呈上来。” 跟在外面,梁北珏的贴身护卫朱明心中一愣,他跟在梁北珏身边,什么样的事没做过,便是曾经梁承与陆皇后的一举一动也都去暗中探听过,这些并不稀奇。他奇怪的是,为何连查不到的事也要一并汇报。 不过转而一想,太子殿下吩咐他做的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他只需要照做执行就够了,朱明冷声应道,“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五章:水路 时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待梁北珏迅速安排好出行的一切事宜,已经是七日后的事了。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雾气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 盛安城南城门前,从城内走出一队秩序井然的车队,随行的护卫,他们的发丝间还带着凝雾成水的水珠,却个个肃穆机警,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队伍的中间,是两匹通体无瑕的黑马,拖着一辆马车缓缓行去。 马车车身以暗金菊色的锦绸围成,绸缎上绘着升龙与飞鸾,实木金纹雕饰,华盖顶上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车檐四周垂挂着金色的流苏,随着马车的走动,轻轻摇晃,流泻出一道道璀璨的弧线。 夏日日长,城东北的集市,在日头跳出云层之前便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摊贩们早早地担着东西到集市上来卖,随着日光跳跃在身上带来的暖意,集市也变得纷杂热闹起来。 “我刚刚从城南过来,你们看到没,那小王爷的车队。” “我我我,我看到了,要说这如今啊,还有哪位皇子出行比这位王爷更威风的,听说单单那车顶的一颗宝石就能买集市后头一座两进的小院子。” 肉摊子的案板上泛着一层锃亮的油光,阳光照射过来,反射起的亮度比马车上的宝石还透亮一分,案板前正站着一个提篮的女子,她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说的是哪位王爷啊?” 小贩也正听的起劲,听到有人问,一把将杀猪刀立在砧板上,一脸灿烂地抬起头来,当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时,立刻就变了脸色,一身洗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粗布衣,补丁上还打着补丁,本就削尖的脸颊此时都凹了进去,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怎么又是你?离我摊子远一点。” 本来还有几分可怜相的女子,听他这么说,马上就变了一副面孔,啷啷道,“你生意不要做啦!” 小贩收了旁人的肉钱,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啊,还就不想赚你口袋里那几文钱。” 摊子前几个人都觉得这场景有些稀奇,纷纷抬起头看着小贩,其中一个人问道,“怎么,你跟这姑娘有仇啊,有钱都不赚?” “你们是不知道,这人没有口德,前年冬日,小王爷成亲前头几日,她说什么,她说我们小王爷是丑八怪,没人愿意嫁给他,就她那模样,也稀的说” 对面二楼的窗桕前,一个身着春绿色锦袍的男子悄然地合上了窗户,将集市上所有的喧闹声通通关在了外头。 只见他回身将折扇放到桌前,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后,嘴角微微一勾,从喉中发出一声低笑。 梁北夙看了看对面空置的位置,此情此景,何等眼熟,只是百姓们出口的话语已经全部变成了溢美之词,而那个被夸赞之人,此时却没有与他一同倾听。 列队的车马越过出城官道上的第一个驿站,向前继续前进,直到遇到第二个驿站时,车队才停下整顿休息。 侍从护卫停车的停车,拴马的拴马,喝水用食有条不紊,唯一怪异的一个地方便是,马车之中,始终没有人下来,安安静静的,连一声吩咐都没有。 在驿站中大约停留了半个时辰,车队又准备前行了,众人套马,整衣,列队,各司其职,就看着马车从驿站门前使出,一路往琼城的方向而去。 期间,马车内依然毫无动静,而车队中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始终做着自己手上该做的事,极其自然。 琉璃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那些行人走马,那些青山翠树,还有不远处粼粼波光荡漾的水面。 太阳跃出水面,小半轮赤红色的火焰,立刻将迷雾蒙蒙的天空照亮了,在一道道鲜艳的朝霞背后,像是撑开了一匹无边无际的蓝色绸缎。 其实琉璃等人早在梁北珏到访萧园的翌日便启程了,此时正好出了琼城,到达擎水关,入眼处已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水面,背靠的身后却是一座浓密无隙的树林,一面是海,一面是山,别有风味。 刚出了盛安城不久的车队,其实不过是效仿琉璃出行时的仪仗队那般,是个空架子罢了。 岸边无比热闹,无数船只林立。 除了载人的客船外,还有许多捕鱼的渔船,他们所要乘坐的大船已经停靠在岸边许久了。 见琉璃从马车上下来,梁墨萧转过头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码头,接人的c送人的c接货的,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他想了想,走到她身边,说,“我带你过去。” 下一刻,手已经揽过琉璃的腰身飞身而起,向着船上掠去,犹如一抹轻盈的风,不带起一丝痕迹,转眼间两人便飘落到了船上。 夏桀看着身侧陡然空落的位置,眉心一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断风愣愣地看着梁墨萧的举动,一把拉住正准备跟上的忍冬。 忍冬回身见是他,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放手。” 断风也没在意,始终盯着梁墨萧的方向,一边说道,“你别急啊,忍冬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我家主子与你家公子之间有点怪怪的?” 原本想要甩开手的忍冬,在听到这句话时停下了动作,她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停船的方向,梁墨萧正顺手抚开琉璃落在脸颊边的长发,而琉璃对此也没有任何不快的反应,这个动作就像做了千万遍那么自然,何止是有点怪怪的,是很怪! 不过她并没有接断风的话,只是将这件事默默地藏在心里,然后跟了上去。 “主子。”季商被梁墨萧派来此处做出行准备已经好些天了,终于在今日清晨收到了起锚待行的命令。 梁墨萧望了望西南方一望无际的水面,吩咐道,“开船。” “是!”季商立即应声。 船上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梁墨萧等人前来开船,随着他的一挥手,船工们各司其职,动作利落。 船只很大,船舱内可分为上下两层,舱房充足,厨房c厅堂等一应俱全,就像个小型的院子。 琉璃通常会在甲板上指挥行速和方向,入夏时节,海风习习,吹来的风宜人舒意。 只是有些人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比如正抱着桅杆死死不撒手的断风,脸色青白,不知该望着天还是该看着海,跟打了场仗似的。 “暗卫中有好几个人都同断风这样,想来是晕船,我看连忍冬和半夏也不太能适应。”梁墨萧着了一身淡青色镂空镶边的缎子衣袍,身子如竹清朗,衬得原本逼人的神魄多了点诗意,带着一丝艳逸贵公子的儒雅在其中,正对着琉璃说话。 这样明媚的浅色调,不由令人眼前一亮,琉璃转过头看了一眼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很是愉悦的姬玉,笑了笑,“是啊,他们大多不服水性,坐不习惯行船,水浪颠簸起来,人就开始不舒服,晕船也很正常。” 梁墨萧回头看了一眼始终寸步不离姬玉左右的夏桀,虽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是能看出,他极为适应,走在甲板上的步伐如履平地,“夏桀看起来,倒像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他,或许是我们当中最适应水路行走的人了,”琉璃勾起唇角,微微一哂,随即朝着船头的方向,向前而去。 梁墨萧跟上她的脚步,微有诧异,“很少听你提起他的事。” 琉璃眺望着远方,明镜一般透亮的眸中出现短暂的迷离,最终却没继续说夏桀的事,而是道,“六月十六后,这潭死水或许要真正开始沸腾了。” 梁墨萧双手撑在船栏上,面朝着茫茫无际的海面,点头道,“嗯,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的话语里并没有多少的担心,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那种从容不迫的自信从他的音色中流露出来,让他整个丰神绝伦的眉目,带上了一层耀眼的色彩。 “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一个月便能到番月了。”梁墨萧显然对之后的事不太在意,毕竟这日后的事,凌湛究竟会如何出手,现在他们谁也不能确定,转而将话题拉到眼前的事上来了。 “嗯”琉璃的这一声显得有些犹豫,她抬头望了望了天色,弥漫长空的灰白浮云还如往常一样,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巨大的一层,如遮断了青天的屏障,流云在期间暗暗涌动,然后,又渐渐地化进了长空之中。 琉璃说话向来直人快语,很少如现在这样婉转犹豫,梁墨萧倒不是担忧,只是有几分诧异,“怎么?难道有什么问题?” “海上的气候与地面上不同,转瞬息变,如今又入夏季,风浪翻天,多数渔民出海不过是生死操诸天命。”琉璃略略点头,话中内容凶险却未动情绪,只道,“请船工们做好迎接风暴的准备。” “没事,我们有你。”梁墨萧眼里波光粼粼,笑容真诚不染忧色。 琉璃望着他的眉眼,这个人,何至于信任她到这般地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六章:风雨 船只巨大,一般的风浪几乎难以撼动,琉璃所居住的舱房宽敞华美,珠帘翠慕,轻丝软塌铺陈,里面用具一应俱全,连日来又都是风平浪静,这一趟航程,几乎说得上是十分舒适。 越是南下,气温升腾得便越是明显,尤其是在海上,这才将将要到五月,身上的密织锦绸就有些穿不住了。琉璃只着了身薄衫,待在舱房之中,如非必要,是决计不会出去受热的,尤其是站在甲板之上,直面迎着太阳,就像是要将人生生放在板上烤着。 每日里就是看看书,喝喝茶,靠着这些打发时间,偶尔看一下天色,感受一下当下的风流,本就是个喜静的人,倒没觉得有多闷,不过心内还是觉得,南方实在是太热了些。 姬玉随着夏桀推开门,从外头进来,口中直呼,“师父,这海上怎么这么热啊?原先还觉得苍雪太冷了,可这么热,徒儿倒觉得还不如冷一些得好。” 他的两颊被海风熏的微微发红,看来是又跑到甲板上去玩了,琉璃翻过两只倒扣的白瓷杯,斟满了茶水,道,“到了番月就会好一些了,这海上总是要格外热一点,过来喝点茶吧。” 姬玉点头,赶紧上前接过琉璃手上的杯子,也顾不得喝茶的规矩,一口饮尽后犹觉不够,又自觉地给自己再倒满了一杯,才道,“忍冬和半夏今日看着是好一些了,头两日连走两步都晕得厉害,这晕船可真可怕,那么厉害的两个人都熬不住。” 琉璃笑了笑,示意夏桀坐到她对面,并将桌上的杯子推了过去,抬头看着他喝了一口后,才开始说话。 梁墨萧见今日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正准备来寻琉璃上去甲板上透透气,临到舱房门口的时候,隐约从里间听到,“风浪c暂避c补给c仲冥”等语,后来大约是感受到有人靠近了,就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首先入目的是夏桀那张无甚表情的脸,见是他时,脸上也没有多余的变化,只领着姬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梁墨萧已经习惯他的少言寡语,倒不是很在意,举步走进舱房的时候,直言将刚刚自己听到的东西说了出来,“我方才听你们在说风浪的事,似乎颇为严重。” 琉璃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旁人若是无意间听到了别人的对话,都是偷偷藏在心里,当作没有听见,这人倒好,还当着面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对她还真是无所顾忌。 她便将此间情况细数说与他听,“我看过天色,这两日不出意外就会有一场暴风雨。我们必须就近找一处背风的岛屿躲避风雨,最好的选择是能到哪座城池的码头停泊,而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乃是仲冥的幽谷城。” “仲冥?”梁墨萧眉头微蹙,“七国之中,唯仲冥的消息最难探查,便连商铺都很难在国内生存,他们似乎很不喜欢别国的人入内,会允许我们的船停泊在他们的码头吗?” 舱内空气,一时有几分沉闷,琉璃瞥了梁墨萧一眼,忽然弯起唇,略带笑意地道,“无妨。” 她本就自有一股慑人气度,只是作公子扮相时常常以温淡的气息遮掩,此时眉眼一弯,嘴角一挑,仿佛又从她身上看到了三分苍雪少族主的气势,别说一个船舱,便连天下大势,都会随着她的掌控发生变化。 梁墨萧最是喜欢看她自信从容的模样,一时凝望着琉璃说不出话来,只听她稀疏平常地说道,“风雨过后,船舱或许需要进行修理休整,船上物资需要补给,我们此行沿岸都是仲冥的土地,即便此处不能停歇,那别处也是一样的,这种事,我怎么会令其发生。” 他又凝了她的笑容一眼,最终垂下头,缓缓勾起了嘴角。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海面就起了风,船只立时收了半帆,朝着岛屿的方向行驶而去。严格来说,这片海域已经属于仲冥范畴,这一带,无人荒岛很多,只是如今从海上穿行的船只并不是很多。 岛屿避风一带的规模不小,船只进去之后,下锚停泊,待一切安顿妥当时,已经是日映未时,可这时的天色居然已翻云黑墨,遮天蔽日,风浪之大,琉璃所在的大船都开始上下颠簸起来。 又过了片刻,倾盆的暴雨倾袭而下,人若是站在甲板上,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伸出的手只怕凑到眼前了才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船舱之内,只能不住地上下翻腾,待在甲板之下的内舱中,琉璃什么也看不到,不论是天色还是雨势,只能听到连绵不断的声音敲打在舱壁上,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她莫名有一种烦躁。 风吹得整艘船都在作响,仿佛下一刻连船壁都要吹破。只是在这样的暴雨中,不论待在船上何处都无法令人安心,内舱也不知能支撑多久?会不会进水?甲板上自然不能再待人了,一阵风就能将人刮到海里不知何处去。 琉璃在房里站了一会,又来回走了一圈,船外的声响越是厉害,她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平静。 此时,门外有人过来敲门,进来的是夏桀,他进屋后见她仍安好地立在屋中,默默地松了口气,然后无声地站在她身后陪伴。 琉璃定了定心神,转身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意,“阿桀,玉儿还一个人在舱房中,他还小,怕是会害怕,你过去陪他吧,我这里不碍事的。” 要让她独身一人待在舱房内,夏桀有些微的犹豫,忍冬和半夏二人均晕船,此时只怕会更严重,想要指着她们怕是指不上了,而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琉璃而存在的,此时他怎么放心离开。 “你去吧,这里有我。”身后一道沉静平稳的声音响起,光是听着这道声音,便莫名地令人心安。 夏桀回身时,看到梁墨萧正捧着一只锦盒,一面棋盘站在舱房门口,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来的正是时候。 夏桀抬手朝他拱了拱礼,以表感谢,又转身对琉璃难得开口轻语了一声,“小心。”才走了出去。 梁墨萧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回身走进了舱房,将手中的棋盘放在桌面上,正好与桌子正中一块方形的凹槽扣住,严丝合缝,就像是定做的一般,或许本就是定做的。 “你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对弈?”琉璃看着他无声地打开锦盒,里面所放的黑白棋子分明盛列。 梁墨萧没有立刻回话,当先坐在了桌前,将锦盒内的一盒黑棋推到了琉璃面前,道,“对弈才是最好的静心方式,而与你对弈,却是对我而言最好的静心方式。” 这段日子,他总是张口便能来一句甜的发腻的话语,琉璃不由的瞪了他一眼,才低头去看盒中的棋子。 殊不知她这样无力的抗议,娇俏灵动的眼神,在他看来,反而更令人具有想要掠夺的。 他看着她白玉的指尖挑起一枚墨色的棋子,然后微微一顿,抬起头轻声疑道,“磁石?” 梁墨萧浅浅而笑,黝黑的瞳仁中映着淡淡光华,他伸手向前一指,示意她落子。 琉璃终于沉下心坐在他对面的木凳上,轻巧利落的窄袖划过棋面,手中的棋子没有任何犹豫地立在了正中心的位置。 正中天元! 如她所走的道一般,直指中心,毫不犹豫,又极为霸道。 而黑子也果然牢牢地吸在了盘面上,这下任凭风雨交加,船只如何颠簸,棋面都能不动分毫,除非连着这张桌子都翻了去。 梁墨萧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仅是这第一手,他便知道,这是与在萧园中完全不同的棋风,且她似乎并没有想要在今日便下完这局棋的意思。 他悠悠地扬了扬眉,伸手拿了颗白子,轻而缓地落在五五位置之上。 就在他落子的瞬间,琉璃手中的黑子紧跟着落了下去,好似早已知道了他会下在何处一般,却是两子遥遥相对。 梁墨萧也不觉得诧异,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棋子,依然下的缓慢,而琉璃的落子速度依旧迅速,就这样,也不过须臾,棋盘上已经落满了相间的黑白棋子,黑子与白子犹如分庭抗礼,各不相让,齐齐在各自的棋子外围竖起一座围城。 落子的速度虽然一个人快一个人慢,可执子时的神色却如出一辙的沉着淡定,唯有凝视着棋盘时越来越谨慎的两双眼睛,能看出他们的慎重。 每一颗棋子的落定,犹如利剑出鞘的气势,仿佛他们跻身的不是这小小的船中舱房,而是万马奔腾,四面楚歌的战场,兵临城下,势如破竹,谁也不会相让与谁。 这一场暴雨足足下了一整夜,天气才渐渐放晴。 而琉璃二人的这一盘棋也足足下了一整夜,却仍没能将这盘棋局结束,只是此时天已放晴,眼下最重要的是行船一事,而非对弈,所以究竟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七章:停泊 “主子。”屋外传来了季商的声音。 梁墨萧清声道,“进来。” 季商进屋后就站在门口回道,“主子,甲板上有一层木板被风掀开了,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是里面的东西都被吹出去了,船损伤不大,尚可航行,但是物资食物不足,航程还有一半,您看?” 梁墨萧的目光移向了琉璃,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最终还是要前往仲冥的领土。 “去幽谷城。” 棋局收起,二人往甲板上行去。 船只缓缓地往幽谷城前进,这片岛屿离幽谷并不算太远,目力上佳如梁墨萧等人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幽谷城的轮廓了。 梁墨萧站在船头的甲板上,迎着轻拂的海风,面朝着船只前行的方向,缓缓地说,“听闻仲冥国曾经也是与其他六国交好的,逢大事必通国书,有宫宴也都会派人前往,直到十三年前发生了那场举国动荡的变故。” 琉璃静静地望着泛着幽幽蓝意的海水,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听。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撑在船栏上,拇指与四指之间,船栏削圆的树干带着初雨清洗的痕迹,在他的手下更显洁净。 “仲冥印君与陈皇后感情甚笃,至今都只有皇后膝下两个嫡子,而这两个嫡子的来之不易,怕是仲冥上下都有所知,大皇子乃是印君四十四岁生辰那日所诞,两年后,陈皇后又为他诞下了第二个皇子,皇后高龄,生子难产,就此撒手人寰。” 琉璃的面上终于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捏着衣袖的手紧了紧,然后又很快松了开去。 梁墨萧回转过身,改为背靠船栏,以便能更好的看清琉璃的容貌,然后顺着方才的话语说了下去,“从此后宫无主,印君以自己年事已高为借口也再没有为后宫充人。六年后,印君五十大寿,亦是嫡长子六岁生辰,因这生辰宴,他朝六国均递了国书,当年南夜赴宴之人大约是我的皇兄。” 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梁墨萧即便记性再好,也不可能将那么小的时候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没有说错,当年赴宴之人的确是梁墨苏。 而其他的一些事,应当是他后来自己查来的,或者是听别人说起的,一句句清晰说来,用着他那样沉静好听的声音,犹如在听故事一般。 仲冥元延三十年,印君大寿,举国上下皆欢庆祝贺,连宫中也热闹非凡。 六国之中皇子王孙皆到场庆贺,印君坐在高位,虽然旁位空落,有些落寞,可好歹底下坐着两位自己心爱之人所生的皇子,只要能将他们抚养成人,他也算对自己的妻子有所交代了。 “听闻仲冥的大皇子,当时不过六岁之龄,便已初显才色。” 琉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向来只言有实情考据之事,像这样夸赞一个见所未见的六岁孩童一事,真是少见。 不过,她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语,只静静地听他继续讲述下去—— 当夜,可谓宾主尽欢,寿诞的宴席直到皓月当空才将将停歇,两位皇子年幼,作息尚存着习惯,撑不到那么晚。再说,印君膝下唯有这二子,哪里舍得让他们累着,早早地就命宫人伺候着他们回自己宫中歇息了。 说到这里,梁墨萧看了面前安静听着他说话的琉璃一眼,她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干净润泽得几乎要漾出水光,连带着倒映在她眸中的海水都失却了颜色。 他微微移开些目光,继续说,“意外往往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生,清晨早起,两位皇中的宫人皆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寝殿之中,已经没了皇子的身影。” 琉璃把目光缓缓从他脸上收回,落在海面上,海水随着船行的推进一波一波地向外扩散,那一双眼睛就如此时的海水,荡漾起些许涟漪,明明里面不带任何情绪,却明灿至极,她轻声问道,“然后呢?” 她问得轻描淡写,却引得梁墨萧侧目,他说了这么久,才终于引起了她的一点反应。 “印君自然在宫中内外大肆搜查,甚至为此封锁了城门。” 皇子夜间还在宫内,清晨便已发觉他们不见,这段时间内的都城门无疑是关闭的,也就是说,两位皇子必定还在城内。 可是整整搜索了半个月,仍没有发现两位皇子的踪影。 但是各国的使臣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是必须要离开了。没有恰当的理由,便是一国之君也不能强留使臣,便如之前凌湛使计留了众人七日,也仅仅是七日罢了。毕竟你国中丢失了皇子,却没有叫他国使臣留下的道理。 印君派人挨家挨户搜查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寻到皇子的任何踪影,两个孩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琉璃微微笑了起来,嘴角分明是弯着的,可眼中却没有任何温度,她说,“可期间,印君却放行过使臣出城不是吗?” 梁墨萧看了她一眼,“你是说” “到幽谷城了。”船只越来越靠近幽谷城外的码头,琉璃看着眼前的情境打断了他的后话。 大概是此处海域偏远,码头前并没有停放多少船只,这么一来,他们所乘坐的这艘大船在此处就显得格外惹眼。 “到了吗?”不知什么时候,姬玉也从船舱里跑了出来,看到自己又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他显得比平时都要活跃几分。 琉璃先是看了他一眼,才将视线落到了他身后的夏桀身上,毫无意外的,入目的依然是一张没有变化的脸,她点点头,说,“到幽谷城了。” 没有多久,城内已经有一队身穿戎装的将士打马而来了。 “来者何人?”说话之人的声音带着常年被海风席卷的粗砺,却中气十足。只见他首当其冲地驾马在众士兵前,显然是这群人中领头的人。 琉璃并没有立即回应他,等着船工们铺好长长的船板,才与梁墨萧一起不紧不慢地从船上走了下去,身后跟着忍不住四处打量的姬玉和板着脸的夏桀,陆陆续续的,断风等人也一齐走了下来。 那领头之人先是看了一眼泊在码头前的大船,又看着从船上走下来的几位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尤其是为首的两位,不论是容貌还是气度,可谓平生未见,可也一眼就能看出,这模样,瞧着不大像仲冥中人。 还未等他再次开口,只听当先的那墨衣少年淡淡发问,“冒昧相问,不知这位大人在朝中官居几品?” 被那双明澈的眼睛一看,他竟然有种浑身发软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就从马上翻身跃了下来,忍不住便答道,“正五品城中守备。”话音一落,那人的脸霎时间僵硬了下来,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去答这个问题,不受控制一般。 梁墨萧微微诧异地瞥了琉璃一眼,怎么上来就先问对方官居几品的,也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先静观其变吧。 谁知琉璃却摇了摇头,“你想要知道的这个答案太大,怕你接不下。” “什么?”他在此处守城,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别国的人前来入城了,他的官职在都城或许极不起眼,可在这幽谷城,人们对他还是相当有礼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态度这般不客气的人。 “请你们大人前来相见,三品以下便免了吧。”琉璃也不恼,声音依旧十足平静。 城守备的嗓子一时有些发涩,几乎处于本能的便想要发火,却在抬头对上琉璃的目光时微微一愣。 对面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然而看人的时候似乎从里面迸裂出冷漠与疏离,平平静静的模样,却莫名的有一股威严。那守备觉得,对方看他时的眼神,真的是没有一丝忌惮,只是单纯的由一个上位者在俯视着他。 他心中一个激灵,那点子恼怒瞬间就没有了。 他曾在守关将军回都述职的途中遥遥见过那大将军一眼,威风凛凛的气势几乎能令人吓得腿软,可也没有眼前这人这般气势惊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竟让他觉得有些惶然。 “这位公子,仲冥自有仲冥的规矩,幽谷城也不能因你一人而坏了皇上定下的规矩。”他道,尽管觉得琉璃身份非常,可他也不能就这么怯了胆将之放行,“只要公子能拿出证明自己是仲冥人身份的东西,我立刻放行。” “我,并非仲冥人。”琉璃瞧了一眼四周,唇线呈一条轻抿的直线,“我说过了,去请你们大人前来,这里,你做不了主。” “这位公子,我虽官居区区五品,可却是这城中守备,公子若非仲冥人,不论是何身份,今日都入不得这幽谷城。”城守备从未遇到过这般嚣张的人,当即面上也冷了三分,就道,“还有公子的船也不得停在这处码头。” 琉璃盯着他,半晌后,道,“我不仅能入得你这幽谷城,便是都城嘉越城内的帝君宫城,我也入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八章:入城 城守备身子一震,震惊的看向她,难道真的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他虽孤勇,却也不是愚蠢之人,倘若真的因为他而得罪了不能得罪之人,他可承担不起。 章节更新最快(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片刻后,他端正了脸色,招来身后的一个士兵,附耳说了一句,“去将守尉大人请来。” 那士兵匆匆离开后,剩下的跟在城守备身后的几个士兵都好奇的看着琉璃,显然都在猜测这来人究竟有多大的来头。 “那便烦请公子稍等一刻。” 琉璃低头摆弄着袖上的浮纹,不骄不躁,好似一点也不忧心,反倒是那城守备立在原地,心里直打鼓。 “这又是在玩什么呢?”梁墨萧忽然凑近了过去,就在琉璃耳边,那靠近过来的热气一下子就钻入了她的脖子。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将他推开,只道,“你一会儿便知道了。” 姬玉左看看右看看,又抬头看看站在他身边的夏桀,这一看之下倒是把自己唬了一跳。 他还从未见过夏桀露出那样的神色,平静之中含着另外一种难以形容的眸色,里面夹杂着复杂难言的滋味,他自觉读过万卷诗书,却寻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那仿若压制在古井深潭之中的眸光,不愿见天日一般。 他想了想,夏桀大哥这么爱护师父,肯定是因为师父被拦在城外而感到不高兴了,他拉了拉夏桀的衣袖,安慰道,“夏桀大哥,你别担心,还没有什么地方是师父去不得的呢。” 夏桀低下头与他对视,在极短的一瞬间后,又收回视线,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种形容不出的眸光已然不见,速度快的甚至会让人觉得是一种错觉。 马蹄飞踏的声音率先传了过来,紧接着,便见一人一骑纵驰在宽阔的道路之上,原本被派去传话的士兵被远远的抛在了后头,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琉璃抬起头。 来人是一个年过双十的男子,看上去有份难得的烂漫性情,穿着件亮蓝色的长袍,袍子上绣着海浪翻涌的纹样,人都说身着的衣裳看出一个人的性子,这男子的性子大约也是欢快的。 琉璃不由得想起了云幼清,也是这样天真烂漫的模样,却叫人不容小觑,这男子大约也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纯良,不过,这些与她也没有什么干系。 而城守备在看到来人时却面色顿变,等那马蹄在他身后停下后,他立即上前牵住马头,诚惶诚恐地问道,“袁将军,您怎么来了?” 那将军一边下马,一边笑嘻嘻地说道,“本将方才在王守尉帐中,却听人来报,说城外有一公子非三品以上官员不见,我任从二品幽谷城副将一职,不知这个官职,可能令那公子感到满意?” 袁翕,仲冥国从二品官员,现于幽谷城中担任副将一职,以幽谷城这样偏静无事的小城来说,副将已经是个很大的官职了。 此时,琉璃也不亲自发话了,待袁翕转身面向她时,偏头对着忍冬示意了一下。 忍冬自船上下来之后,气色顿时就好了不少,原本发白的面色也开始恢复红润,只见她上前了一步,从腰际掏出一块玉璧示于袁翕面前,并娇声道,“袁将军,您可认得此物?” 袁翕凑上前仔细看着那块玉璧,挠了挠头像是在很努力地思索着,却一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一转眼瞧见琉璃清凌凌的目光,顿时又将脑袋转了回去,认真地看起玉璧来,在看清玉璧之上复杂难辨的图腾时,猛地一惊,“这这这这是” 忍冬见他是真的认出了此物,才将玉璧妥帖地收回了腰际。 “见过” “袁将军。”琉璃一口打断了他欲将见礼的话语,而忍冬则是一手挡下他欲行礼的身子。 那城守备和他身后的几名士兵都是面面相觑,见过?见过什么?怎么感觉这袁将军突然之间就变了脸,对面前的少年比对那大将军还要尊敬,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 “少”袁翕说出一个字,又收了口,有些为难地看着琉璃,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琉璃也不欲与他为难,立即拱手道,“在下柳离。” “柳公子,”袁翕看了看她的装扮,顺势便换上了称呼,“不知公子此次前来幽谷所谓何事?可否需要末将替您向皇上通传一声?” 从“本将”到“末将”,态度瞬间来了个反转。 梁墨萧听到“皇上”二字,眼神似有若无地从琉璃面上掠了过去,看来她身上真的还有很多很多未知的秘密,也不知哪一日才能悉数说与他听。 “不必了,”琉璃声音平静,与他说话时的语气倒也在与面对那城守备时相差无几,“我此次前来幽谷属实无奈,昨日夜里海上突来的夏日风暴,吹翻了船上一处甲板,和不少行路物资,我等恐需进城采买东西,进行补给,多有打扰还请印君担待。” “不敢不敢。”袁翕立即回道,眼睛却在琉璃身上转了个来回,原来这就是苍雪的少族主,竟然如此年幼,且如此貌美,虽说方才朝他递上玉璧的女子已是十分绝色,可这份气度却是难以企及的。 “皇上有旨意在前,我等不过是奉命在后,柳公子万莫如此客气,不知此次可需在城中宿上几日,末将立刻派人去安排。” 琉璃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态度依然平淡,“不必麻烦了,我们今日便会离开,袁将军贵人事忙,不用在旁陪行,我们在城中买了东西立刻便离去,不会给你们带去麻烦的。” 袁翕闻言朝琉璃身后众人看上一眼,在看到梁墨萧的面貌时,眼眸微微一睁,随即又往夏桀身上探去,停了一瞬,再来打量到姬玉身上,最后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才回过头来。 他笑道,“码头距离城内还有一段距离,公子一行如此多人,末将还是为您安排了车马更方便些。” “那便有劳将军了。”琉璃这次没有拒绝,毕竟从码头前往幽谷城,还有一段官道要走,若是步行,只怕今日真要在城内住上一宿了。 袁翕遣人赶来的车马很快就到了码头,一辆不过分华丽也不过分寒酸的马车,还有几匹无论从身形还是脚力都看起来中规中矩的马,倒确实安排的很妥当。 袁翕客气地对琉璃笑道,“柳公子请上车吧,待你们出城后,车夫会自己回城的。” “多谢袁将军。”琉璃点点头。 倒是候在原地的几个士兵,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袁翕对人如此毕恭毕敬。毕竟谁都知道,虽然袁翕自己只是个从二品武将,可他的父亲却是朝中重臣,就连军中高他一级的将军都要让他一分,所以忍不住多看了琉璃几眼。 待琉璃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后,城守备忍不住问袁翕道,“袁将军,那公子什么来头啊?” “该你知道的事,等到了一定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袁翕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想了想,又道,“若有机会再见着那位公子,态度紧着些,那可不是位简单人物。” 城守备忙应了,袁翕看着马车远去的身影,心中叹了口气。 除了这位神族苍雪的少族主外,身后的那玄衣少年,蓝衣少年,便是那个锦衣玉带的稚童,又有哪一位是省油的灯,一时间出动了这么多能人,也不知这天是不是也如那海上风暴一般要开始变了。 马车上,琉璃淡然地坐在她常坐的方向,投了一眼不知为何又跟上了车的梁墨萧,撇开眼去。 而梁墨萧却是陷入了沉思,自从皇子丢失一事后,仲冥再不与别国之间互通国书,任何庆典宴席皆不参与,而本国内的典宴也不会再允许别国派遣使臣前来,或者说,仲冥此后也不再有任何典宴了。 可仲冥朝中官员却能在看到苍雪的信物时,态度如此恭敬,只能说明一点,“难道苍雪与仲冥还有一些不为人道也的渊源?” 梁墨萧的突然出声本就在琉璃的意料之内,她也没有什么隐瞒,道,“你之前所说的陈皇后高龄难产确实没错,但她并没有随即便撒手而去,当时苍雪送去了族中独有的名贵药草,但,也只为陈皇后续了一年的命而已。” 这味药草便是雪城冰湖湖心中生长的药草,也正是沉鸢先前问她讨要的药草,确实极为难得,琉璃想着,也不知他捣鼓的怎么样了。 而梁墨萧却是有些恍然,原来如此,如印君这般长情之人,必然也是个极记恩情的人,十三年前的事令他丢失了皇子,所以他再不与别国相交,可苍雪曾出手相助于他,他亦能铭记在心。 他掀开帘,看了眼来往的仲冥百姓,虽然处于僻静的城中,却也自给自足,各个脸上挂着满足的神情,能看出印君除了是个好夫君,好父亲之外,亦是个好君主。 只可惜,印君如今已是六十三岁的高龄,膝下无子,这仲冥又该何去何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九章:相许 待从城中出来,回到船上时,天色还不算晚。 船工们拿了木料,赶紧将暴露在甲板上的那个大口子钉了回去,断风等人趁船还没出航,也立即搬着物资食材放到了舱房之内。 大船准备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赶紧起锚出航,也能早日到达番月,免得耽搁了时间。 琉璃回到自己的舱房,意外的看到梁墨萧正在屋子里等她,瞧她回来,他才将手中把玩了数遍的茶杯放下,冷然的脸柔和了几分,道,“上船都这么久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我似乎并未请你在房中等我。”琉璃随口回了一句,见他脸色隐隐有不快的迹象,又难得解释道,“在甲板上看了会儿天色,稍稍指点了些行速与方向。” 梁墨萧动作一顿,忽而抬头,看着琉璃的神情一愣,眼中顿时染了些许笑意,道,“你这是在同我解释吗?” 琉璃眸光微微一闪,这人怎么给他颗甜枣便能抓着不放,她轻吸了一口气,恢复了素日的神情,问,“你有何事?” 平日惯常温温淡淡,不动声色的人,忽然喜怒莫辨起来,惹得梁墨萧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将桌上的东西递了过去,“方才路上买的,给你。” 琉璃接了过来,将纸包打开之后,不由一怔,纸里包着的是一些点心,可以看出都是仲冥特有的小点心,她抬头瞧了他一眼,“你这是何时买的,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在我身旁吗?” “在你看着半夏挑茶叶的时候,我就顺便拐进了一旁的点心铺子。”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在这密闭的舱房之中,仿佛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环绕,一股脑地入了耳中。 琉璃心中一动,似乎不论何时何地,他总能将她的事摆到前面,就说这点心,知道她喜欢,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她去买了,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起来。 她挑了一块形状喜人的点心放进口中,嚼了几下,一股子甜香的口感弥漫在嘴里,也不发腻,应该是某种鲜花做成的,她微微笑起来,轻声道“谢谢。” “谢谢?”梁墨萧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回应,挑眉看她,叹道,“你若是真的很感动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琉璃有些莫名,虽然不至于因为几块糕点感动,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 他望着面前少女小口品尝点心的模样,嘴角斜勾,抬起手来,轻巧地倒了杯水递过去,抬起来的长眸里光芒潋滟,“以身相许。” “咳咳,咳。”琉璃刚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却被他所说的话给呛了出来。 梁墨萧连忙起身走到她身旁,用手拍了拍她的背,一双狭长绝丽的沉黑眸子里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怎的这般激动,没人跟你抢,”说着他凑近了琉璃耳边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又道,“我,也一样。” 温热的呼吸散落在她耳背上,仿若每一个毛孔都浸润了淡淡的幽竹香,琉璃的脸一下就红了,从脸颊到额头,再到耳背以后,都是飘红的粉色,将寒梅一般的容颜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什么叫他也一样? 是说没有人同她抢他吗? 她试图将他推的远一些,谁知梁墨萧却越发靠近了过来,双手撑在琉璃身旁的桌前,几乎是将她拢在怀里的姿态。 然后才抬起其中一只手,温柔地抚开她嘴角沾上的一点水珠,低声的笑了起来,“瞧你喝的,这么急。” 琉璃只觉得空气中沉静下来的气氛变得十分奇怪,她微微发愣,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带着无匹的认真,宛如深海明珠散发出的淡淡光泽,深情又诱惑。 她是想移开视线的,可最终却没有移开,两人就这般对视着,她坐在木凳之上,而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随着敲门声的响起,这瞬间宁静到暧昧的气氛霎时间崩毁。 琉璃伸手将梁墨萧推开,从他的掌控之下挣脱,然后一下子从木凳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他原本所坐的地方,再沉稳的开口道,“是阿桀吗?进来吧。” 门外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才听人回道,“回公子,属下是季商。” 琉璃听着声音,眉峰微微蹙了起来,她居然连门外之人不是夏桀都没感觉出来,连这个她最亲近之人都会认错,她这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今天有些反常? 她一直都不会因旁人的事而左右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干扰到她的情绪,而现在,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失措。 她的内心是不是已经将梁墨萧归为了不一样的人,只有不一样,才会产生不一样的情绪,产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进来吧。”琉璃淡淡的开口,思绪却似不在此处,眼中毫无意识地带出了一些远山云雾般的迷茫之色。 梁墨萧的表情却和琉璃完全相反,只见那黛色朗眉下挂着点点欢喜的气息,整个人都显得愉悦至极。 琉璃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失态,是不是代表了,其实她心里,也是有点在乎他的呢? 不过等季商推开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立在舱房的门前,刚想回话时,却见梁墨萧黑着张脸,始终沉默着,既不说话,也不看他一眼。 季商一下子感到压力极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站在门口,揣测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使得自家主子不快了,可是他一直都在船上能做错什么事啊?他刚刚不过是去主子的舱房寻人,没寻到便下意识地来了这里,难道是因为自己擅自揣摩主子的心理,所以 正在他思忖时,这位乌云笼罩的王爷终于开口说话了,“何事?” 季商哪里还敢有所怠慢,立即便回道,“回主子,甲板上的那层舱房也已全部修理妥当,南下风热,所以属下就想来问问,主子与公子可需挪换屋子?” 梁墨萧一听居然是因为这种小事打扰了他们,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冷冷道,“知道了。” 季商也不敢松下这口气,感受到他明显的不悦,一直绷紧了神经,这时却听琉璃道,“内舱闷热,还是换了吧。” “是。”季商领了命,好容易松了口气,快步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随着季商出去将门关上后,房中的气氛一时安静得尴尬起来,梁墨萧看出面前少女的迟疑,自己的多番举动终于让她开始对他的这份感情开始在意起来了,不过为了不让此时的气氛变得这么僵持,他还是要扯些其他的话题来让琉璃放松。 他虽然喜欢她的变化,却又很不舍得她自我纠结。 “按着如今的行速,我们大约何时能到番月?” 本来一听到他的声音,琉璃本能地有些戒备,还以为他又有其他的诡计,听到是这件事,琉璃的思绪收了回来,侧转过身。 梁墨萧正坐在她方才所坐的位置上,微低着头,神情认真地盯着她咬过一口的点心上,舒羽的长睫微微一颤,明明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梁墨萧,可在此时的静谧的舱房中,在此时她心口异样波动的温热中,仿佛就不一样了。 也许是她一动不动呆坐了许久,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琉璃心中所想,又不说穿,唇角含笑道,“怎么了?” “廿日,廿日之前,便可到番月。”琉璃不动声色地转开头,眉眼平和,语气中夹杂着一抹无可奈何的意味,深远而悠长。 果然,到了五月十九的时候,船到了番月登临城码头,这里的码头就与仲冥幽谷城的清静完全不同了,各种大船排列成长龙,琉璃他们乘坐的大船处在中间的位置,只能慢慢的等着前边的大船下了人,然后靠近码头。 登临城距离番月都城曜江城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下船之后,只需要乘坐马车沿着官道再跑七八十里路便能到达,所以码头上停了很多来接人或者送人的马车和软轿,接送人的,搬运活物的一起,码头上显得格外拥挤。 夏桀需要照顾到姬玉,而半夏与忍冬二人刚下船,自顾不暇,所以梁墨萧一直走在琉璃的身边,防止其他人碰到她,断风等人便乖乖地跟在身后,又要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人多眼杂,保不齐便是凌湛派来截路的人。 “我已经安排了马车在码头外等候,避免太过惹眼,不好在此处施展轻功,你忍一忍。”梁墨萧始终将琉璃护在自己的臂弯内,甚至连一片衣角都不允许旁人碰得,好像护着多么珍贵易碎的宝物一般。 琉璃微垂着头,掩起嘴角下若有若无的弧度,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出了码头后,一眼便看到外面一排候着的马匹,最前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宽大,却不招摇,像是一般官宦人家常用的马车,这安排显然是受人刻意吩咐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零章:使臣 这是七国之内占地最小的一个国家,也曾是七国之中最弱小的国家。 说是曾经,是因为三年前在番月降临了一个守护神,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将番月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番月不再惧怕邻国夏凉时有时无的侵扰,不再担忧百姓的温饱生计。 番月百姓称这位守护神为他们的“月神”。 而如今,这位月神正坐在马车之内,朝着他们的都城曜江城而去。 从南夜琼城穿过连绵的大海到达登临城这段路,途中穿行顺畅,琉璃原本估计只需一个月未到的时间,却因天气之故,一月余才堪堪到达这个番月边城。 此时虽没有人困马乏,却也被迎面而来的热气熏得有气无力。 正值仲夏的番月,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燥意。 官道两旁细枝横生的柽柳在风中轻轻摆动,姿态婆娑如城中妖娆的舞女。细细的河流旁蒹葭丛生,曲水悠长,不时还传来捕鱼人的阵阵欢声笑语。沿路还有男男女女对唱的声音,好不热闹。 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色,琉璃在心中暗叹。 番月这一代的风貌几乎都是如此,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才有着一股爽直泼辣的性格。 琉璃一直觉得自己所认识的明哲月,乃是番月这片率直土地上的一朵月下仙莲。从连塞到番月这片绵长的土地上,怕也仅有一个像他那样飘逸出尘的人物。 七八十里的路程,赶着刚刚喂饱休息足了的马儿,一股脑不带歇息地便到了曜江城的城门前。 傍晚的夕阳斜照在泛黄的旌节花上,折射出一片连绵不断的灿烂金色。 夏季的番月昼夜温差极大,尽管夕阳还在天空中流连不去,吹来的风却已没了白日的那股热意,反而舒爽幽凉得叫人喟叹。 按理说,如他们这般从别国而来,并且要面见番月皇室的人实为出使使臣,在从登临城码头入内时就应该递交文书,但是梁墨萧等人为了避免在登临入夜耽误时间,所以直接抵达了曜江城。 行至城门前,断风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守城小兵。 这些守城门的小兵大多没学过几个字,虽然不认得字,但是国与国之间的文书都带有特殊的标记,因此那看门兵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接过文书,拱手道,“使臣请稍后片刻。” 说罢,执着这份文书匆匆走了进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领了一队人骑马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瓦蓝色广袖宽袍官服的青年人,这种如天空如海水一般的颜色,纯净又璀璨,是番月人最喜欢的颜色,却也是极挑人穿的颜色,不过来人却将之穿出了几分别样的风采。 那人在车前停住脚步,翻身下马,拱手躬身道,“贵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断风上前撩开车帘半挂在车壁上,梁墨萧正身端坐在车帘前,并没有下车,只神情淡淡地回了句,“南夜,梁墨萧。” 青年人听见梁墨萧的话语时怔愣了片刻,他刚刚还心想,南夜怎么突然来了使臣,没想到居然是南夜大名鼎鼎的萧王爷亲自来了,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最终归于平静,再次拱手拘礼道,“原来是萧王爷。” 他也没希冀一国王爷会过多的与他搭话,所以他又紧接着道,“下官是此次负责接待萧王爷的正卿,孟熙景,王爷在番月,若是有所需,只管与下官说。” “那便有劳孟正卿。”梁墨萧的声音虽然依然清冷,却没有一点轻慢的意思。 孟熙景又弯腰拘了一礼,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不知本王何时能面见明君?”梁墨萧一边问道,马车一边在孟熙景的指引下进入了城内。 进去之后,梁墨萧发觉,城们附近兵甲林立,手握寒刃,守卫森严得有些出乎预料,他略略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马车深处的琉璃,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番月并非重武的国家,相反,他们国内兵力并不强盛,所以这样的场景,才越发叫人觉得奇怪。 孟熙景策马走在马车旁,指引着他们的马车方向,只能看到梁墨萧微微回头的动作,心中稍疑,这马车里头莫非还有一个身份尊贵的人物?竟能驱使萧王爷出面接洽。 心中虽然有疑惑,口中已经很自然地解释了起来,“想必王爷也有所耳闻,皇上如今并不主理朝政,一切事宜皆由三皇子打理,而前些日子,三皇子从锦耀返国途中竟遭逢刺杀,各项事务堆积起来,恐繁忙怠慢,烦请王爷候一两日,三皇子必然亲见。” 梁墨萧眼中隐隐有不悦的迹象,他并非一般使臣,可任由旁人怠慢,作为一国王爷亲使别国,竟然还要让他候上一两日,此举实在过分了些。 他刚要说话,却被琉璃一手按住,梁墨萧回头时立刻就换了脸色,一脸温和地看向她,眼中似在询问她何意。 琉璃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梁墨萧顿时便明白了琉璃的意思,眼底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光泽,嘴角轻勾,食指和拇指捻起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琉璃欲挣脱开来,他却没让她的手逃走,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回头对着孟熙景面不改色地说道,“如此,这两日便有劳孟正卿了。” 孟熙景哪里知道马车里面是什么情形,只是看到梁墨萧的头稍微侧了一下,回过头时便应承了下来,他突然就有些好奇,车内所坐的究竟是谁。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孟熙景道。 又行了约莫一刻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又听得他说,“这是曜江城内的南夜使者行宫,萧王爷这两日便暂居此院,倘若有需要,只管吩咐院中仆婢。” 直到梁墨萧从马车内走了下来,他才看清这位王爷的正脸。 这位一鸣震惊天下的少年王爷,不仅有旷世卓绝的才干,还有一副极为出挑的容貌,是与三皇子的气质截然不同的出色。 沉静深邃的眼眸,浑然玉质的脸庞,紧抿的薄唇不自觉便显出一种对世间万物的疏离寒意。他身上是玄黑的锦衣,绣着看不清纹路的条形暗纹,这么幽暗的颜色与花纹,使得他整个显得更加无法接近。 谁知,这个叫人无法接近的人却忽然回身朝着马车内伸出了手,这个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如做了千百遍般的自然。 孟熙景也忍不住盯向了马车车帘的方向,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了什么一般。 接着便看到了一个绝色天成的清华少年弯腰走出了马车,借着车下男子的手缓步走下了方踏,如水墨一般的衣角滑过车沿,最后直直地垂在少年身后,纤尘无暇的眸中带着如三年前一样的温淡,恍然间,相见犹如昨日。 “公子?”始终镇定随行的孟熙景终于还是失态了,他在看清琉璃的面容时,几乎失声地叫了出来。 不过相比于他的惊讶,琉璃就显得淡定多了,她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孟大人。” 孟熙景显然没有想到马车之内的人居然会是琉璃,从三年前初见这个少年,直到她离去前,她在番月内所吩咐下去的事情,没有一件不令人折服,她虽然比自己年幼,但他却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她的。 他嘴角抑不住的多了点笑意,“三皇子若是知道是公子来了,一定” “孟大人,”琉璃出声制住了他的后话,语气清浅地提醒了她此时前来的身份,她已不再是番月的谋臣,而是随同梁墨萧而来的使臣,“既然你方才说了三皇子事务繁重,在下与萧王爷候上两日也是无妨的。” 孟熙景嘴角的笑一下固住,他竟险些忘了,她是与别国王爷同来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为番月出谋划策的柳公子了。 “公子说的是,路途遥远,那便请萧王爷与公子在此先休息。” 孟熙景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告辞了。 使者行宫,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是个极大的院落。 高挑的门柱,石刻的花纹盘旋而上,朱漆的红木也雕刻了优美的藤蔓纹路,连房檐上都描绘着色彩优美的图案。 番月国内似乎尤其喜欢种植旌节花,一串一串的,压弯了树梢,几乎要把路也映成金黄色了,地面上落满了被风吹落的花瓣,如麦穗一般,看起来就像是撒了一地的琥珀石。 能看得出,院子的布局处处都花费了心思的。 空气里弥漫过一股香料的芬芳,浓郁入鼻,梁墨萧不自在地皱了皱鼻子,琉璃见状微微一笑,那两年时间,她早已习惯番月人格外喜欢香料的癖好,倒也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那抹渐残的夕阳终于撑不住悄然落了下去,瞬间就将金色的光芒带离了整个曜江城。 梁墨萧打眼看了一圈,并没有对此产生多大兴趣,反而走到琉璃身侧说起了毫不相干的事,“我看那孟熙景似乎很仰慕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一章:霸占 “那你一定是看错了。”琉璃说话时,隐然的淡笑飘在嘴边,“我初入曜江城时,他是朝中最反对用我之人,甚至不惜处处与我作对。” 梁墨萧勾下路旁的一抔旌节花,泛黄的花瓣在他白皙的指节上滑下一道明媚的流线,他又缓缓地松开了手,轻笑道,“人啊,是会变的。” 这句话意在指孟熙景,却是在暗指自己。 当初他不也对她避如虎狼吗,而如今,便是谁也别想将她从他身边带离。她的身上就像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终日萦绕心头,难以除去。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是啊,人心善变,这句话该奉送给自己吧,她淡淡道,“或许吧。” 梁墨萧看到她看向他时那不带温度的一眼,心间一跳,心中一时有些紧张,他也不管她内心是怎么想的,率先辩驳道,“我所说的变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琉璃见他那面容上露出来的神色,急切中带着慌张,如同稚童在解释不清楚一件事时的不知所措,慌乱中还有几分无辜,格外有趣,她低头“哧哧”地笑出了声,“我可什么也没说。” 梁墨萧看着琉璃的笑颜一时看呆了去,又立即回过神来,现下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隐在袖间的手一把握住琉璃垂在身侧的右手,用旁人看不清的角都凑到她耳边,用着只有她一人能听清的声音,极其肯定地说道,“琉璃,我对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不论发生何事,不论前方的路有多难走,我都不会放弃!” 他的声音十分动人,就如他腰间所别的玉箫所吹奏出来的乐音,比最婉转悦耳的琴音还要美妙,琉璃好似要被这入耳的声音吸引了过去,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连被他强拉过去握在手心里的手都忘记了抽回。 “师父。”姬玉恨恨地从后面一辆马车内下来,盯着梁墨萧寸步不离琉璃左右的背影直咬牙,自从与这个萧王爷在一处后,他就再也没有好好地与师父说过话了,也不知这王爷是与师父有多少说不完的悄悄话,非得将他安排到另一辆马车上去。 这分明就是想独自霸占着他的师父! 琉璃立即将手抽了回来,从梁墨萧身旁走开,直直退离了有三步远,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何事?” 不过方才还满心怨念的姬玉在进院之后,立即打量起庭院内的布置来,很快就被院中的陈设所吸引,道,“师父,番月的装饰与别处似乎很不相同呢。” 姬玉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四处流浪外,从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幼时贫困交加,哪里有闲情欣赏屋宇装饰,别被人驱逐赶离就已经是大幸。 此番跟着琉璃,不仅见识了锦耀的大气苍茫,还见到了南夜的古朴深厚,而番月,建筑群集而不失细腻,看起来颇为气派精致,但不管装饰雕刻的如何繁美,总带着些异族风味。虽无别国的磅礴气势,却无意中令人心情愉悦起来。 “来人。”梁墨萧忽然扬声道。 一名着灰菊黄白底交领曲裙的婢女踩着小碎步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萧王爷有何吩咐?” 梁墨萧转身朝着姬玉他们几人身上指了指,说,“为他们几人准备些能穿的番月衣袍来。” 那婢女显然是个机灵的,微微抬眼看了姬玉c夏桀c断风等人的身材,蹲身行了一礼,“是,王爷何时需要?” 梁墨萧道,“明日之前。” 姬玉灵动的眼珠子在那婢女身上顿了一下,很快收回,番月的服饰?难道是为了方便他们出行准备的?他们还可以出去逛一逛,看一看吗? 这么一想,还真有几分期待,方才心中对于梁墨萧的那点不满稍稍降了一些下去。 而梁墨萧是这么想的,明哲月也不知何时才能出面见他们,且都已经来到番月了,倒不如让姬玉那孩子多出去转转,免得自己总是被人用一种幽怨的眼神四处盯着,最主要的是,这样就没人整日缠着他家琉璃了。 夏季日长,且在番月落日的时辰格外的晚,等他们各自选好房间,准备休息的时候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 琉璃理了理近日递来的各方消息,待处理好后,却没有丝毫睡意,在床榻上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身从屋中走了出去。 行宫的后方院落里有一汪不小的池塘,池塘四围都砌了石壁,十余条石刻的鲤鱼如鱼跃龙门一般跳跃在水边,池内怒放着红的c白的c粉的各色摇荷,在稀微的灯火之下,不乏柔和之美。 重新踏上番月这片土地,却是带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目的。 这片土地上的繁荣景象,本是由她这一双手亲自扶持起来的,话说得再好听,联合?这话能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因为根本就是要将这国中之力为梁墨萧所用罢了。 这天下必然要一统,而明哲月显然成不了那称霸天下的霸主。 可到底是自己的家国,被别人摆布,便是谪仙如明哲月,就能忍了吗? 琉璃曾待在番月两年之久,她所下达的指令步步到位,因此对这国中形势再了解不过。若是明哲月不愿联合,难道她要以这些去拿捏他吗? 再说梁墨萧,当初选择借助南夜去行自己的道,如今想来,一年前的自己,真是任性到了极致。 不过是凉都之时,梁墨萧未曾去请她相助,便使得她起了兴趣,全凭着自己的喜好,以那样强势的态度进入他的筹谋之中。 或许当初选择的是凌湛,这条路会更好走一些呢?在梁墨萧还在为国中诸事烦扰的时候,一举歼灭之 联手覆灭了南夜,覆灭了他的家国 如今的她,可还舍得? 这还真是个悖论。 琉璃立在池塘前,偌大的行宫内四面都有微弱的灯火燃着,夜风卷过,烛火被风席卷的瞬间幽幽暗淡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慢慢亮起来。 番月昼夜温差的极端,不过夜凉一阵风的功夫,便好似能将白日的燥热一并吹散了一般,站的久了,面上甚至开始微微发凉,一下子就凉到了心间。 “怎么还未睡?”池塘的另一端,传来一道男子低沉的声音,这声音十分平静,并且悦耳动听。 琉璃闻声立即顺着声音所来的方向看去,但见池塘对岸徐徐走来一个人,一身玄衣墨影风动,凛然高华的气息隔了一个池塘的距离都能清晰感受到,半张脸背光隐匿在烛火之下,看不清神情,但可见唇角带着一抹笑容,凤眸里光芒莫辩的睨着她的方向。 她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点头后问道,“你也是,怎么还不休息?” “正欲睡,却无端感觉到有人在念我,就出来瞧瞧。”梁墨萧走近了几步,眼睛从她淡漠的脸上飞快地扫了一眼,语气里微带调侃道。 她望着池塘,面上并没有表情,一双明净的眸子里带着平和的光亮,淡淡的一笑,“哦,是吗?” 听着她有气无力般的声音,显然兴致不高,梁墨萧微挑了下眉,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有心事?” “心事”琉璃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可近来却觉得自己所要思虑的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再不复当初那般无谓率性了,可这样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麻烦,“若是没有心,便没有所谓心中的事了吧。”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许久,竟觉得此时的琉璃带了分平日不常见的脆弱,可又疏离得不允许他人靠近,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天空叹道,“没有心的日子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受,你不会喜欢那样的自己的。” 听着他的话,琉璃有一些迟疑,而后随着他的动作,也微仰起头,看了看黑茫茫的天空,“我平日若是看不清的事情,便抬头看一看星空,可即使再能算,夜空无星的时候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梁墨萧走上前,大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声音里有着令人安心的温暖,“看不出来那便不要看了,用心去听听自己心里是怎么说的。” 猛然被人遮去视线,琉璃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的动作,在听到他后半句话时,停在了半空中,又缓缓收了回去。 她如羽扇般纤长的睫毛像两只扑扇着翅膀的黑翅蝶,轻轻地挠在他的手心,继而在他幽暗的心中曼妙起舞。 梁墨萧望着离自己不过寸余距离的清颜,闻着咫尺之间散发出来的清雅茶香,那双世间最干净纯粹的眼眸已被自己遮去,入目的是挺秀的鼻梁,与那张轻抿着的水润红唇,心间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连心脏都要跳脱了出来,心中似乎有一个不受控制的声音在高喊。 “亲她快亲她” 于是梁墨萧微微俯身,对着那张一言可灭苍生,一语可救天下,让他魂牵梦萦的朱唇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二章:夺取 “梁墨萧,若是我不曾在凉都之时追上你的脚步,你可曾想过要夺取这片天下?” 那张粉嫩柔软的唇陡然间开口说起话来,尤其还是问了这么一个宏大的问题,梁墨萧压下去的脸庞不尴不尬地停在了那里,也不知是先继续他方才所想要做的事好,还是先回答她的问话来的好。 他以这样的姿势停顿在那里好久,历来能难倒他的事情极少,可眼下这一桩却是他有史以来最难的事。 在梁墨萧纠结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琉璃揉捏着衣袖上绣线的手紧紧攥起,就连质感极好的团丝锦都被她捏出了褶痕。 人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灵敏起来,即使她看不到梁墨萧的靠近,但也能从对方环绕过来的竹叶香中感觉出来,还有他贴近她时隔空传来的温热气息,都在昭然若揭地表示着他此时想做什么。 她在那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只有那张嘴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打断了他的举动。 琉璃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回话,欲抬起手伸到眼前拉下他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梁墨萧看见她的动作,哗的一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手也一并放了下去。 突然又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琉璃先是一呆,然后便看到近在眼前的梁墨萧,那张历来清冷的脸颊竟挂上了微微的淡红,她怔了怔,直言道,“你的脸红了” “没,没有,不要瞎说。”梁墨萧竟然变得有些结巴,他怎么可能脸红,明明都没有亲到!立刻别开脸,又往后退了两步,俊逸的容颜上竟然浮着一抹称得上是羞赧的神色。 琉璃又仔细地看了看,虽然夜深灯火微暗,但是她却对自己的目力极有自信,所以她又说道,“明明” “方才你问我的问题”梁墨萧极欲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时候她这种直人快语的性子还是很让人无可奈何的,只能自己重新提及她的问话来。 “一开始我或许只是想要为父皇与母后报仇,”说到这里,他的嗓音有些微凉,“可是后来,我经营了萧氏,萧氏在我手中规模愈渐庞大起来,商脉c人脉渐渐如无孔一般渗入了各国各地,眼见得多了,也能看出这片天下平静的表面下,暗暗涌动的潮流。” 尤其是锦耀一国的独大,还有凌湛凌厉手段的野心,梁墨萧开始在诸国中布下暗桩,以备不时之需,却不知何时一步一步的,便走到了这条道路上。 就在他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时,一个清华无双的少女如雪夜之中的绵绵炭火,以猝不及防的姿势,却恰恰好地闯入了他的命运之中。 “若是我只是个空无一物的平民百姓,那我什么也不会想,可我不是,我是皇室的继承人,是南夜的萧王,我已经生在这条既定的道路上,自己走也好,别人推也罢,这都是一条无可避免要走完的路。” “江山,皇位,天下,”梁墨萧定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你。” “我若不去夺取,等待我的一定是一败涂地。这是我的道,我很早便已经明白了。” 眼前这个眉目璀璨,散发着灼灼光华的少年,叫琉璃一时移不开眼。 她见过这人在处理事务上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模样,也见过他在面对她时时而顽劣时而温柔的模样,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在相隔了许久的岁月之后,遥遥望见了生来为王的他,霸道而尊绝的模样。 她倒是忘了,如他这样的人,怎会在他人的逼迫之下去行自己不喜的道路。 他始终都是那个指挥若定的萧王爷,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步伐。他就是一只生有利齿的巨虎,本身就是极为强大的存在,即使没有她的相助,他也能坐到与凌湛拼个旗鼓相当的局面,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而她,他只不过在合适的时间恰好遇上了她而已。 不过,她相信,她的到来,定能为他的筹谋增添一分胜算。 过了半晌,她才心平气和地开口,“我说过,会相助你夺这天下,定不食言。” “比起这个,”梁墨萧话说到一半,抿着唇,微微弯下身子,将视线与她齐平,低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夺取你的心?” 他越发逼近,艳逸的外表在昏暗的烛火下,在琉璃的眼前放大,还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好闻的幽雅竹香。 他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在幽幽的夜空里,这双狭长的眼眸挑起一抹暗沉的情潮,还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仿佛要逼出人的真心似的,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似乎心底那些暗藏的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想法都要无所遁形了。 怎么兜来转去,两人的相对的情形又变回了如初时一般的模样,琉璃的心里突然就有些慌了,这一次,她又该问些什么好呢? 梁墨萧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此时的想法,又迫近了一分,直接拆穿道,“别再想着逃避。” 若说刚才她还是被蒙去了双眼,除了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举动外,眼睛却是看不到的,可此时这个距离与方才别无二致,近到她都可以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就像战鼓雷鸣一样,可是她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梁墨萧的。 这样失控的情绪充盈在心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琉璃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飞快地拧了下眉。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他似乎比她更知道该怎么做,可这样的话,琉璃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要问我。”她扔下这句话,居然不管不顾地转身跑开了。 梁墨萧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不要问她?那问谁? 他倒是一时之间还未曾深想这其中的含义,只是看着她脚步匆匆的模样,面上忍不住就露出了一抹笑容,能将这个淡漠到极致的少女逼迫到逃跑的程度,他也真是功力深厚啊。 不过这一夜过去,在众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悄悄发生了改变。 庭院中的一场深谈,等琉璃回到自己屋中的时候,都已是子时夜半了。回去的时候,一路上只顾着逃离那个不知该怎么应对的地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直到回到了屋中,才想起她居然就这么把梁墨萧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听梁墨萧回答了她的问题,并且说起了他始终坚定的道路时,让琉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对于这天下,她其实一直不知道梁墨萧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一开始就是凭着自己的直觉选中了他,期间也从来没有考虑他的心情,或者说,根本就没在意过这些原觉得烦琐的事情,总觉得只要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便可以了。 可如今却发觉,原来他所走的路与自己所行的道是根本不相背的,他们也是可以一同去完成对方的夙愿。 琉璃觉得,这真的很好。 不知不觉中,她的脑海中又浮起了梁墨萧夜里说过的话来。 如何才能夺取她的心。 梁墨萧这个人,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有着他独有的一股认真劲。 便如夺回南夜政权的一事上,他可以默默隐忍十年之久,一招反击,打的敌人毫无还手之力。所以很多时候,他与她是很相像的,譬如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可也有些地方是完全不同的,譬如她对有些东西,即使很喜欢也可以毫不在意,淡然处之。而他不是,他对喜欢的东西总是有着自己一份偏激的执着,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手的强势与霸道。 那么对她呢? 细数相识以来的这些日子,他对她无疑是很好的,总是能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自从密林之中说了一声“喜欢”之后,也一直如他所说的那般在做着,无论她怎么无视都不曾放弃过,今日甚至开口,将她与天下放在了一杆持平的秤杆上。 思即此,琉璃轻叹了口气,前路漫漫,世间纷争尚未明朗,她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思虑感情一事,未免也太过奢侈。 倒不如一切顺其自然,倘若他们真的定夺了这片天下,而梁墨萧又有那个摆平苍雪族规的本事,她也没什么不敢喜欢的。 毕竟,琉璃伸手抚上心口,能让这颗心微微跳动活跃起来的人,不知道这世上,以后还会不会有了。 如果没有那点心思,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允许他那般靠近自己。 她不会说谎,所以无法否认,却也不敢承认,可不可抑止的心跳骗不了人。 那丰神俊逸瘦雪霜姿般的少年,不仅有着睿智从容的智慧,还有着温柔五匹的体贴。 让人不动心也难。 琉璃忽然有些想笑,这个傻子,居然还问她,该如何才能夺取她的心,她觉得,她回答的一定不如他做得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三章:隐秘 翌日,午膳时间刚过,婢女便将衣物捧送到了各房各屋。 姬玉换上番月人颜色亮丽的衣袍,与夏桀一起来寻琉璃,走进屋中却见琉璃仍是那身深沉幽暗的墨色锦衣。 “师父,您不与我们一同出门吗?”姬玉一身仲春绿的丝袍,手提着绣满旌节花纹的袍角走到她身旁。 琉璃抬眸看了一眼换穿冰蓝色上好丝绸的夏桀,这副艳丽贵公子的模样,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候。他们初到番月,也曾换穿了番月人的服饰出到外面看看当地的风俗人情,四处游走,好不惬意。 她对着姬玉摇了摇头,道,“我便不去了,曜江城内的百姓恐会认出我来。” “认出来不是更好?他们肯定会很热情的。”姬玉笑道。 琉璃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温淡的脸上中添了一抹古怪的神色,她说,“这热情,恐让人吃不消。” 连他身后的夏桀都忍不住眸子闪了一闪。 琉璃曾为番月主持过一场祭礼,所以城中大部分百姓都识得她的容貌,当日祭礼结束的时候,场面一时难以控制,若非宫中护卫防卫得当,夏桀眼疾手快将她带离了祭台,可能真的会被城中百姓的热情淹没。 “阿桀,你认得路,带玉儿出去转转吧。”琉璃朝夏桀点了下下巴,说道。 夏桀见姬玉眼中那明明十分期待却硬是要掩藏起来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带着他走出了屋子。 琉璃看着他们出去,不由朝屋外瞥了两眼,这个时辰,怎么忍冬与半夏两个人,都不见踪影? 夏桀与姬玉方走到行宫门前,便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断风与季商二人高高坐于马上,半挑着车帘的马车内坐着着了女装的忍冬与半夏。 忍冬看着陪着姬玉走出行宫的夏桀,檀口微张,脸上起了一丝诧异,“桀公子?”这神情,显然对此时众人皆到场的场景微有疑惑。 夏桀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打眼而过,最终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便欲回身回行宫内去。 “夏桀!”断风看出了他的意图,出声叫住他的脚步,当即翻身跃下了马,“你可不能不去,我们这几人当中只有你最熟悉曜江城的路,你若是不在,我们该往哪走啊?” 忍冬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了眼姬玉,恭敬道,“小主请先上车吧。”待看着他上了马车后,才对着夏桀道,“桀公子,断风说的没错,少主那里还是婢子前去服侍吧,小主子便请您多加照顾了。” 夏桀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当下便点了头。 断风又出了声,“忍冬姑娘,难得前来番月,主子说了,让我们都出去逛逛,放松放松。行宫内有婢女,公子那里不会短了人伺候的,且角角落落都布置了暗卫,便是一只虫子都飞不进去,再说了,还有我家主子呢,不会让公子有事的。” 忍冬狐疑地看了断风一眼,总觉得他今日的行为很是古怪,他们等人都出门了,那行宫内除了这些暗卫之外,不就只剩下了少主与萧王爷两人,总觉得哪里不妥。 就在她思虑的时候,行宫门前传来了一道沉静的声音。 “去吧,时刚过午,正是曜江城最热闹的时候,这里不缺人服侍。” 梁墨萧依然穿着那身他惯常穿的玄色衣袍,施施然地在门前站定。 忍冬迟疑了一下,虽说琉璃是在替梁墨萧筹谋做事,可她依然是琉璃手下的人,而非梁墨萧手下,所以她并不需要听从他的吩咐,她咬了咬牙,刚想开口,却又听得一道声音从行宫内传了出来。 “忍冬。”琉璃不紧不慢地踱着步,悠然地走到梁墨萧身侧,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才对忍冬道,“今日我要与萧王爷去个地方,你们即便留下也只能留在行宫中,倒不如出去逛逛也好。” 琉璃出声,忍冬再没有一丝迟疑,当即弯腰行了个礼,道了声,“是。” 马车走动前,高坐于马上的夏桀偏头看了一眼梁墨萧,最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了前方。 梁墨萧见琉璃已经回身往行宫内走去,也转过身跟了上去,问道,“我们要去何处?就我们两人吗?” 琉璃目不斜视地回道,“我们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梁墨萧长眸微微一转,白玉的面上划过一丝明朗的笑意,看着走在身侧的琉璃。夏日的光线打在她的侧脸上,照耀于红润的双唇,闪烁在她丝绸般滑顺的脖颈肌理之上,整个人如同一幅名家手中的绝笔,清华而动人。 不过,他接着又道,“你难道是骗他们的?为何要骗他们,难道是为了与我在这行宫内独处?没想到我家琉璃也学会撒谎了。” 琉璃看了一眼一个劲自说自话的梁墨萧,又望了一眼白光直射的太阳,突然发现此时的梁墨萧比这能热死人的阳光还来的令人烦躁,也没去在意他口中的“我家琉璃”,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丢下一句话,“还没到出门的时辰。” 梁墨萧望着在前面快走,恨不得一瞬间就消失在阳光底下的琉璃,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一双凤眸里都蕴含了笑意,他快步上前,先是为她挡去太阳直射而来的光线,再是一把搂起她的腰,脚下一点,从中庭之中一掠而过,落地时,人已经站在了屋檐下。 “怎的这般怕热,我去命人备些冰块放到你屋里。”即便站定之后,他也依然杵在外沿为她挡着阳光,将她整个人都围在他背光的暗影之中。 琉璃注意到他这细心的举动,脸色缓和了下来,摇了摇头,往屋子里走去,“不用了,番月只是站在阳光底下热了一些,屋子里却还是凉爽的。” 番月的屋子建造的比别的地方都要多几扇窗户,只要将两头的窗子都打开来,虽然是夏风,但是穿堂而过,反而比别处都还来的凉快。 梁墨萧随着琉璃走进屋中,极为自然地斟了两杯茶水,那动作,好像他待的是自己的屋子似的,他给琉璃递了一杯过来,“喝点水。” 琉璃接过杯子后,没有立刻就喝,而是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必待在这里,等到了出门的时辰,我会唤人来与你说的。” “我不。”梁墨萧立即便否定了她的这个提议,速度之快,惹得琉璃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笑了一下,又说道,“我看夏桀那几人出门的时候特别不放心你,所以我必须在这里守着你,保护你。” 可断风也说了,这行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守护的暗卫,能出什么事情,不过是他想要留在这里的借口罢了,琉璃也不戳穿他,往竹制的摇椅上悠悠一趟,随手捡了本放在矮几上的书翻看起来。 梁墨萧见她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收了口,允许他留在她屋中,心中还有几分讶异,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掷,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手中卷起的书籍,又翻了翻矮几上剩余的几本书,拿起其中一本笑道,“你居然还会看话本?” 琉璃顺手将手中的书往后翻了一页,不以为意地说道,“有什么便看什么,我对这些倒是不挑的。” 幼时初学,族主严格,该看的书都早已经烂熟于心,可以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仿佛昨日还在赋岚阁内彻夜温书,记忆犹新。如今看书,不过是那时遗留下来的习惯,读与不读不过是为了静心罢了。 现在想来,这些又何尝不是族主的用心良苦,毕竟走到今日,曾经所学,受益良多。 梁墨萧见她神色中突然带上了一点朦胧的色泽,妍丽的脸庞如同明珠美玉般散发出一种蒙了水雾的光芒,淡淡的光华笼罩着琉璃,她整个人如坠入了一汪名为回忆的深潭之中,久久没有回神。 他抬手覆在她的肩上,像是要将自己身上的热度通过手掌传递到她身上一般,无形中给了她十足的力量。 琉璃微微放下手中的书,侧过头,看向眼前这个眼底深含着关心之色的艳逸少年,唇角微勾,像是接收到了他的关心。 梁墨萧被她那样润泽清透的眼神看着,里面如同蕴了一汪春水一般柔软,让人忍不住沉沦在里头,他掩饰般地移开了目光,说起了旁的事,“你一会儿要带我去什么神秘的地方?” “那地方”琉璃将手中的书倒扣着放在膝上,微微一笑,“倒还真有几分隐秘。” 梁墨萧眯眼瞧她,眼眸中含着几分莫测的意味,似笑非笑的。 琉璃见他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凉凉地说道,“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正事。明哲月此人,平日若能将朝政推脱开去便绝不会将之揽上身,此时只怕不是事务繁忙,而是,”她顿了一下,“根本就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梁墨萧的神情不由正色了起来。 琉璃的眼中染上了一抹了然的颜色,“嗯,只要他还在曜江城内,应该会在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四章:看穿 曜江城内有两条同出一处源头的河流,一条名为素河,一条名为梵河,那源头的汇集点有一座古庙,名为沉香寺。 沉香寺因在曜江城城北的郊外,且道路难行,好多年前便已经香火寥寥了。到后来,连庙中的和尚都渐渐离开,如今只剩了一个年迈的主持还在古庙中守候。 番月国内的河流不同于别处的湍急涌动,大多是平缓清浅的,即使是在夏季。 梵河的两岸种满了火红的石榴树,这种成片成片艳丽到极致的鲜艳颜色,遥遥望去如堆积的火云,在清流两岸随风飘拂。 过了未时,太阳虽还挂在天际,但洒下的层层光线已经不如正午那般炎热,琉璃让人将车停在梵河边上,从车上走了下来。 梁墨萧看了眼前方沟壑交错的道路,还有怪石嶙峋的河滩,显然马车是走不进去了。 侧目望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石榴树下的琉璃,清风吹动她的一身墨衣,沉沉灼灼,如同寒梅凭风,只见她抬手抚上树干,像是在摩挲着上面的树痕。 他走了过去,目光往她的手上探去一眼,却见树干上刻满了一道道的细痕,有些痕迹已经很模糊了,又刻得格外的高,倒像是随着树木经年长上去的,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梁墨萧低头看她,问道。 琉璃已经放下了手,摇了摇头,才幽幽开口,“明哲月身为皇子,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出门,但只要能待在曜江城内,明君也就随他去了,曜江不大,他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而最常去的便是这沉香寺,他每来一回便会在这树上划下一道,日积月累,都已经密密麻麻快划满了。” 梁墨萧走在琉璃身侧,看到难走的地方便会顺手扶她一把,听她说完后,才眯眼瞧她,语气有些危险,“你竟这般了解他。” 琉璃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笑容,“不过是记性好些罢了,如明哲月这样的人,错生在皇家,真是可惜了。” 梁墨萧目光一凝,语气不善道,“你便这般欣赏他?”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明哲月了,还总是用着这样不一般的口吻。 “繁月繁花繁不去,月下流云谪仙人。当今世上仅他一人有此风华,自然是欣赏的。”琉璃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溢美之词张口即来。 梁墨萧看见她侧脸的轮廓,清朗妍丽如山水浮光,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尽是熠熠光泽,只是这么好看的面容,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起的转变,他便非常不悦了。 “原来你还这般关注他。”这一声几乎是他咬着牙才从口中流出来的。 只一句话,三个“这般”,终于让琉璃的目光起了些许变化。 她抬头朝他看去,看着他咬牙切齿,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抹净的模样,琉璃只觉脸上一热,像是冰雪之巅的傲立雪梅盛开了簇簇繁花,略微慌张的收回眼眸,轻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关注,若真能知晓他心中所想,我也不必如此捉摸不定。” 她说话时的语速向来是不紧不慢,不徐不疾的,可此时却不知不觉地就快了几分,常人或许不觉,可梁墨萧不同,尤其他方才那一瞬,清晰地看见她眼眸里转瞬即逝的流光,他唇角忍不住勾起,眉梢眼角里都是笑意,原来,她还是在意他的。 两人向着沉香寺而去,一路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古庙偏僻的,若非有琉璃带路,只梁墨萧一人只怕只能沿着河道往上寻才能寻见。 沉香寺庙很小,只有一门,一前殿,一后殿。在大殿前面,有一个僧人手持一把扫帚,缓缓地扫着地上微不可见的灰尘,看来这位便是寺中仅存的那一位主持了。 琉璃望着那个身着僧袍,一心一意在扫地的老者,在殿前停住了脚步。 梁墨萧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人。这个垂头扫地,身着僧袍的老人,从他长长的白须上可以猜出他的年岁,应当已是古稀之龄,那容色高深的模样,显出一种异常飘渺出尘的气息。 他扫着殿前的石阶,一级一级,认真得近乎虔诚地往下扫去。 直到他将面前的石阶全部扫净,才缓缓地抬头看向梁墨萧与琉璃所矗立的方向,可见是早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前来。 他的目光定在琉璃的身上,眼中极快地划过一道精光,转瞬便沉寂了下去,然后缓慢地点了下头道,“你来了。” 琉璃面向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智镜师傅。” 智镜拿着手中的扫帚往回走,一步一步,看起来步履略有沉重,久久才说道,“三皇子在后院。” 琉璃道谢应了一声,对着梁墨萧说道,“走吧。” 然后带着他穿过一旁的小门,直接掠过后殿,到了沉香寺的后院。后院曲曲一弯河湾引入,河湾大片生起的苜蓿草长势喜人,繁盛灼灼,如绿波青海。 琉璃从草丛间慢慢走近明哲月所在的小楼,踏上空临水面的走廊,足音轻动,悠悠回响。 梁墨萧看着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好似曾经来过上百回一般,只要想到她次次都是来此寻旁的男人,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待从廊上走进小楼内,才发现楼的两端都是开着门的,在另一边的屋门前,依然是成片蔓延着河道而生的苜蓿草,而在草丛中间的圆石上,正立着一道清尘出绝的身影。 水清如镜,草绿如茵,满目皆是青枝绿草,整个天地如被绿锦铺陈,轻微的风自远方而来,这些扶持的绿草便一丛丛地起伏抖动起来,恍如瀚海绿波。 那身雪衣在其间便尤为突出,光影氤氲,绝美的容颜如诗如画,周身清雅的气息未折损分毫,空无一物的双眸与身上谪仙般的气质,如雾岚萦绕,不似凡人。 梁墨萧和琉璃静静地站在门前,没有声张,看着草海中的他。只是在梁墨萧捕捉到琉璃眼中一息而起的色彩时,忍不住伸手从琉璃脑后绕过,一下子捂上了她的眼睛。 接连两日遮去她的视线,他还玩上瘾了,琉璃一把拍开他的手,不温不火地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啪”地一声轻响,终于引得明哲月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从梁墨萧身上掠过,最终定在琉璃身上,半晌之后,眼中却出现了一阵恍惚,他呆立在那里,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都合拢了回去,最后才惨然一笑道,“原来如此。” 琉璃同梁墨萧对视了一眼,均没有明白他这一声所叹,究竟是叹何事。 只见他又低下头,如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然后淡淡开口,“别来无恙,少族主?” 琉璃不禁眉眼一跳,只是眼中依旧波澜不惊,直直地朝明哲月身上望去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廊下的那一排珠帘,眼中立时浮起了一抹明了,原来如此,只是没有想到这层身份竟这般早地便叫他知晓了,不过是早是晚,琉璃并没有太大所谓。 明哲月能看出她的身份,并不是因为他查到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再巧不过的巧合罢了,大约是缘该他知晓此事了。 从他那个角都望过来,廊下垂挂的珠帘正好遮去了琉璃的半面,那莹润的下巴与朱红的双唇即使有忍冬的修饰,依然能看出华阳殿前的影子,何况他还与她相处了两年之久。 宫宴的那一日,琉璃苍雪少族主的身份,并未惹得明哲月细瞧,所以他没有看出来,但此时她是以柳离的身份出现,他细细一对比,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更是想明白了在锦耀之时,为何这位苍雪少族主会引得凌湛频频出手,不惜以斋戒七日的借口困守他们在繁冠城整整七日,原来这名震天下的第一公子竟是女儿身,还有着那样不容人忽视的身份。 只可惜,谋深如凌湛,也依然没有困住这屡屡占尽先机的少族主。 可却有一人,深得了她的相助,明哲月侧过身施施然地朝梁墨萧施了一礼,“萧王爷。” 梁墨萧从头至尾眼眸中都没有什么起伏的样子,只是依着礼数回了一礼,“三皇子。” “二位远道而来,真是有心了。”明哲月淡淡一笑,竟是直接了当的便将他们心中的那点想法点了出来,虽然没有完全说破,但是他们双方都明白这句话里包含了的含意。 梁墨萧面上不变的神色微微一顿之后,立即大方的一笑,道,“被三皇子如此一说,本王此番前来,显然也只有有心,而无诚意了。” 空手而来,谈何诚意? “不,萧王爷的到来分明便是带来了最大的诚意。”明哲月微顿,目光从他身旁那墨色的清华身影上而过,转而一笑,笑意在残阳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将那张出尘的面容,照出独超神韵的神采。 梁墨萧肃容一敛,不动声色地挡在琉璃身前,再看向明哲月时,面色便不如方才明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五章:送你 四周水声潺潺,风声无迹。苜蓿草点落在河面上,荡起无数涟漪,一圈还未散去,另一圈又重新荡漾而来,水纹圈圈点点,竟如不能就此停息。 明哲月的嘴角漾起一丝飘渺的笑意,深深凝望着琉璃露出半面的身影,许久,才缓缓摇头道,“在哲月心中,公子可不是那畏畏缩缩,藏于人后之人。” 琉璃虽然对梁墨萧毫不迟疑便站在她身前的举动感到心中一暖,但正如明哲月所说的那般,此时,她更应该站出来才是,不仅是为了梁墨萧,也是为了明哲月那许久未闻的一声“公子”。 她只微微一笑,从梁墨萧的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分明还是一年前从苍雪离开的那个人,再见时,却带了不一样的情绪,明哲月凝着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轻语如呢喃般的问道,“公子难道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琉璃怔了怔,垂目看着他,静默不语,那神情显然不明白他话中何意。 明哲月浅浅吟吟地笑了开来,连满坪苜蓿草都跟随着风动飘摇,如同拨云见月,神韵独绝,“也对,公子胸中自有丘壑,非我等可比拟,只怕你尚在想,你只不过是做了你该做的事,又何来解释。” 一语中的。 琉璃虽觉得她所做的事对他有欠公平,可人从生来起便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不公,她有她所要行的道,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所以她说,“在下并无解释,但三皇子若有何处不解,在下亦可为你解惑。” 梁墨萧侧过脸,望了脚下的河湾一眼,心中默默为明哲月哀叹,想起当初的自己,也是被她这样不出口则以,一出口就能让人气吐血的说话方式刺激了好久,忽然发觉,琉璃对他还是很仁慈的。 明哲月却仅是淡淡一笑,她这样疏离淡漠的姿态即使过了这么久也依然未变,他若说自己已然习惯,是不是太可悲了些,他遥遥望向河湾的源头之处,眸中晴水空蒙,道,“哲月只问一句,究竟番月的强盛是柳公子在天下棋盘的第一步,还是公子柳离的闻名是苍雪少族主的第一步?” 就在琉璃想要开口的时候,明哲月却陡然拦住了她的后话,他说,“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琉璃见他神情淡淡,脸上却始终带着那种朦胧的笑意,如雪般的容颜覆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如明珠生尘一般,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带着点点悲伤,又有点点释怀的感觉。 “三皇子?”琉璃心中生起一丝担忧,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不洒脱。 明哲月兀自摇了摇头,双眸望着脚下繁盛的的苜蓿草,望着那远山近水,灵秀的眼眸里不自觉流露出一分羡艳,如辰星一般光亮又很快黯淡下去,接着他道,“公子可知哲月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吗?” 这一问,才是他真正想问的吧。 琉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骤起的风水,回旋的涟漪,摇曳的绿光,又回头看一看明哲月,看着他凝望着此情此景时明澈的眸子,慢慢说道,“惟愿寄情向山水,汝何错生帝王家。” 不远处的钟鼓之声,悠悠传来,在幽壑的山水之中徐徐回荡,山山水水,回音不绝如缕,一层层地荡漾在他们的耳边,久久不绝。 便如琉璃的这一句话,在明哲月的耳边久久未绝一般。 “好一个错生帝王家,”明哲月不由得笑了,那似有若无的笑意,恬淡而坚定,“苍生天下,又与我何干,哲月此生只愿踏足四海,赏遍七州繁花,方纵死不负此生。” “公子既需要这番月江山,送你又何妨?” 风卷起地上层层抔抔的绿草,从河湾上吹过,明哲月脚下的圆石,始终坚定不可动摇。 无论春去冬来,他的心中所愿从未变动过,这是他从一开始便选定的道路,已无可更。 他的声音轻轻的,比这落日下的风还要轻,满满的散在空中。 可琉璃却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收入了心中。 即便多年以后,她再次回想起这个夏日残阳的午后,依然能清晰地记起,这个如雪般清尘的皇子头一次展现出来自皇族的霸气,却是言称要将这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这便是洒脱如明哲月,琉璃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明媚的艳阳天,他带着十足的希冀前来,只问她。 “公子,哲月有一事相求,你可否就此待在番月不走?若是有你守护番月,父皇便不会再强逼着我留在曜江城了,我不爱这层层如铁通般的宫墙,只羡那临舞长空的飞鸟,求你成全。” 两年后的今天,她说,她成全。 “三皇子之胸怀,本王佩服。”便是梁墨萧,也不得不说,今日的所见所闻,令他心中震动。 历来只听说一心谋求权位之人,却没听闻还有一心谋求脱离权位之人,如今他算是见识了。 明哲月不甚在意地一笑,目光在梁墨萧与琉璃之间穿梭了一个来回后,甩袖长揖,雪衣翻动,如一抹白月光流洒,他郑重地说道,“如此,便多谢二位成全了。” 他们二人也同样郑重地回了一礼,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又听得明哲月清淡出声,“萧王爷请留步。” 梁墨萧步子一顿,不由看了琉璃一眼,琉璃停了两息后,轻声道,“我去前殿等你。”随后便举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到她踩上临空走廊的声音,再然后,就渐渐走远了。 明哲月从圆石上走下,雪色的丝衣掠过满地的绿草,从中分出一条细小的行道,风一吹过,又很快遮去了行来的道路,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梁墨萧身侧,停住脚步,空蒙的眸子一片清凉,远山如雾,“有的人,此生不如不见。” 梁墨萧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方才离去的方向,平静地说道,“有的人,此生不得不见。” 不置可否,那样的人,也许此生的确不见为好,见了她,天下还有哪个女子能入得了眼?可这世间,既有如她一般的女子,又何需天下的添香红袖? 闻言,明哲月淡淡挑眉,“萧王爷,美人如诗,江山如画,是诗是画,待到了那时候,你又该如何取舍?” 梁墨萧忽然一笑。 琉璃走着来时的路,穿过苜蓿草丛,走出古庙一旁的小门,径直来到了前殿。 前殿大门敞开,殿内一盏微弱的长明灯高悬梁下,透过火光一眼可以望见殿中落了漆的佛身,佛身前泛了旧的蒲草圆座上跪着一个身穿僧袍的老者,双手合十,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虔诚的神态。 暮鼓晨钟,一为召集僧众,二为顺理身心,三为上彻天堂下通九泉。寂寂古庙,即使只剩主持一人,也仍不忘钟鼓声起。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贯彻始终的道路,即使无所依凭,即使孤身一人。 夜,总是毫无预兆地便降临了,待梁墨萧从后院出来时,琉璃已经身披满目星辰立在石阶之下了。 即使她的一身墨衣已与黑夜融为一体,可她仍比夜空中最闪烁最耀眼的星光还要闪亮。 梁墨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到她身前,“我们回去吧。” 他漆黑的双眸深邃如夜,可眼眸里的神韵却极温柔,包裹在一团亮黑之中,是如同划过河湾的苜蓿草那样的温润柔和。 琉璃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突然扬唇一笑,“好。” 他们来时,踩着日落的步伐而来,他们去时,迈着月升的步调而去。 两人就是这样一左一右的走着,梁墨萧侧眸望着她如云青丝上簪着的阴沉木簪,顿了一顿后,道,“你就不好奇,明哲月究竟与我说了什么吗?” 琉璃低头看了眼凹凸不平的路面,然后才摇了摇头,“不好奇,他既然是有心避开我与你说话,那便说明是不想叫我知道的事,那我又何必知道。” 梁墨萧听着她毫无意外的回话,目光落在她忽而微垂的脖子上,夏日的薄衫将她美好纤细的脖子展露了出来,白皙如雪,不见微瑕,且明明纤细得很,却有一种孤傲的坚韧。 转而看了一眼她面前乱石崎岖的小路,顿时明白了她低头的原因,紧接着,心中像是有一道光忽然划过,他捏了捏手指,同行的步子不由慢了下来,正好能看到琉璃垂落在一边的手,微微曲起,松松地露着个口子,就好似在等着有人牵上去一般。 他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往前伸了过去。 山路曲折难行,又没有灯火照明,连身旁之人的气息都淡弱了下去,琉璃刚微侧了下头,正好看见地面上月光投射而来的影像,只见两道长长的影子并列前行,忽然,身旁的那一道黑影手上微微一动,继而直直地朝一旁伸来。 琉璃先是一愣,随后当即便想到了他的意图,她是想将手收到前方的,可不知为何,手上突然僵硬了起来,就跟整只手臂都坏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影子越来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六章:情定 梁墨萧伸出的手越来越慢,朝堂上不见血的杀伐他都无惧,可他不得不承认,此时内心却是很害怕的,害怕她会将手抽回,害怕她又用那样温淡的眼神看向他。 他只有在她的事情上很胆小,明明很想靠近,可每一次柔情,每一句看似戏弄的话语,都要在心中反复推敲了才敢出口,还要在两人的相处之间择取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只手就在咫尺之外,若是他碰触到之后被甩开了,又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来缓解此时的气氛? 他看着她如玉的侧脸,在月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月光让她此时显得柔美又婉约,如同盛开的红梅。他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何会变得这般游移不定,不就是牵手吗,还能叫自己想这般久? 梁墨萧手往前一伸,一下子握住了那只纤长软腻的手。 琉璃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手上,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般,任由着那只温暖而宽厚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那手心温软的热度渐渐传到自己微凉的手上,又一下子袭到了心间,叫她不舍得挣脱开去。 沁凉的小手如一块冷玉一般躺在他的手中,这样的温度立即令梁墨萧清醒过来,她没有甩开他的手,她的手始终乖巧地放在他的掌心,就像这原就是他的东西那般,本来就应该在他的手中。 “琉璃。”梁墨萧惊喜地看向她,一双向来沉静的眼眸里充满着夺魂般的色泽,那里头有如获珍宝的欣喜,有一种心安神定的肯定,还有一种想要宣示主权的霸道。 琉璃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低垂着阻拦了那朦胧的月光,却仍是没有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 “你我我们”他急切地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欢喜,可话临到嘴边了竟不知该说什么,他做好了会被她甩开的准备,可是她却没有,仅仅只是在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时,微微瑟缩了一下而已。 琉璃哂然一笑,她的容颜本就清华至极,此时竟如那寒梅枝生春意,矜贵高华从骨子里透了出来,语气带着微微调侃,道,“你怎么还结巴了?” 她嘴角的弧度翘的很高,干净的眼眸里闪过一瞬妍丽的眸光,眼角眉梢那是一种用言语都无法形容的风韵,雌雄莫辨的绝色佳人再眸染春水,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梁墨萧将紧握着的双手改为十指交缠,指间与指间轻触,两个人似已经难舍难分一般。 “真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梁墨萧浅笑,侧头望着琉璃,目光又不经意地为她注意着前方的道路。 琉璃飞快的抬起看他一眼,正巧对上他那双深邃的仿佛可以将人溺毙的黑眸,原本微红的脸庞顿时浮起一丝笑意,“真是个傻子,难道你这辈子就只有这条路能走了不成?” “我只是有些怕。”梁墨萧将与之交缠的那只手紧了一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他感到些许心安。 “怕?”琉璃微微一怔,收回了投在路面上的目光,将视线全全转到了梁墨萧身上,微勾了一下极为好看的唇线,玉石击筑般的声音缓缓道出,“堂堂南夜萧王爷竟还有怕的时候?” “是啊,怕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怕梦醒之后你不会再让我接近你,更怕,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梁墨萧的脚步骤然停下,只有那纠缠在一起的双手丝毫不见放松,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了琉璃的肩头,并微微收紧,“你喜欢我吗?” 梁墨萧望过来的神情太过认真,认真得她都不忍将视线移开,尤其是那双清亮的凤眸之中,闪闪烁烁的光芒是真的在害怕。 “我”琉璃动了动嘴角,却怎么也无法将那句话说出口。 梁墨萧也不急,就这么等着她开口,那眸中殷切的热度如簇簇火花在燃烧。 可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灼,惹得琉璃禁不住败下阵来,直接敛下了眼睑,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缓缓推开了他靠近的脸,并道,“走路的时候好好看着前面的路。” 梁墨萧见她避开目光,心中仍是失望了一下,但好在她还是没放开他的手不是吗?他应该感到知足了。 空气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只有两人踩在路面上轻微的一点响动,月辉的余韵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两道,紧紧靠在一起。 终于,“喜欢。”清浅的两个字,随风飘散在这旷野之中,声音细微得能叫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梁墨萧却猛地停下了步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琉璃,“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喜欢?” 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原来他是真的很不放心,琉璃心中有些触动,如梁墨萧这样的人,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不要的东西多看一眼也不会,而要的东西一定会牢牢抓在手中。 而她眼中的他,也向来是自信的,何时对一个人一件事这样不确信过。 她淡淡的一笑,眼眸里都漾起了一抹温暖,笑意在嗓音里蔓延,“嗯,喜欢。” 梁墨萧抬手将她散落了的几根发丝轻轻地从脸颊旁抚开,轻声问道,“喜欢什么?” 琉璃弯唇一笑,发现这人今夜是真的傻了,这呆呆傻傻的模样若是叫断风见着了,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他家的主子。 她肯定地说了句,“喜欢你。” 梁墨萧整个身子都僵在了那里,半晌没有动作,等反应过来后,一把将琉璃抱了起来,并在原地转上了一圈,那从内心深处传出的喜悦令他轻快地笑出了声,在这空旷的山野间尤为清晰。 “你在做什么,疯魔了不成?”琉璃也不禁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赶紧抬起手捂上了他笑个没停的嘴巴,道,“这山野中也不知有没有猛兽,你笑这么大声,到时候将它们都引出来了。” 梁墨萧的嘴被琉璃的手捂住后,只听他含含糊糊地说道,“引出来了更好,让它们也为我高兴高兴。” 手心随着他的说话传来阵阵温热的气息,琉璃倏地一下将手收了回去,她的双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将她放下来。 梁墨萧搂紧了琉璃,轻轻地把她放回地面,双手始终抱着她的腰,双眸望着她的脸,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仍不能平息的呼吸,狭眸的光芒流淌如月华,“我不是疯魔了,是你太令我着魔了。” 琉璃抵在他胸前的手将他微微推开了一些,仰头看了眼此时的天色,微微皱眉道,“你是不是疯魔了我是不知道,我担心,我们若是再不回去,行宫里的人就该疯魔了。” 梁墨萧似乎很不满意她此时说起别的事,甚至还将他推开,这么想着,双臂又收紧了一些,才道,“行宫里全是一帮碍事的家伙,真不想回去。” 琉璃靠在他的胸膛前,不得不说,梁墨萧的臂弯很宽阔,并且很有安全感,只是他这等稚气的话语不由令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无奈地说道,“我都觉得有些饿了。” 未时末出的门,此时都已入戌时,肯定是饿了。 听她这么一说,梁墨萧立刻就将她松了开来,一手揽上她的腰,脚尖在原地轻点了一下,一下子掠出去很远,还一边说着,“我都险些忘了我们还未用晚膳,那可得早些回去,免得饿着我家琉璃。” 琉璃望着他这一点地的功夫,两个人瞬间就飞出去好远,想想刚刚两人傻傻地走了这么多路,便有些不值,“早便该用轻功的,此时才用。” “那可不行,若我早早地就用轻功将你带出了山林,那我这辈子不得后悔死。”梁墨萧一口否认她的说法,这一段路若不是脚踏实地地走过来的,他一定听不到她的那一声“喜欢”,天知道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有多么珍贵。 琉璃真想无视今夜有些痴傻的梁墨萧,无奈道,“又胡说八道。” 梁墨萧一路脚下生风了一般,用着极快的速度将琉璃带回了行宫,直接掠过了行宫的高墙,从后院跃了进去。 琉璃走时只在桌上留了一张简单交待行踪的字条,可并没有说何时才回,所以她说的没错,至少忍冬与半夏二人肯定是焦急了,大约还以为她不见了呢。 “少主!”忍冬与半夏二人快步上前,左右看了琉璃一眼,确认她无事才躬身垂首立到了一侧。 夏桀站在廊下,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舒了口气,但随即将眸子往她身旁的梁墨萧身上递去,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二人,似乎哪里有些不同了。 “快去叫厨房做些小菜来,我与你家少主都还未用晚膳,命他们做的快些,就摆到你家少主屋中好了。”梁墨萧极为自然地指挥起忍冬与半夏,好像这两人是他的婢女一般。 忍冬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异样,总觉得这萧王爷这番话说的太自然了些,平日似乎不是如此。她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琉璃的神色,见其眼中没有异色,方才点头称“是”,与半夏二人退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七章:朝鼓 在曜江的第四天,一场暴雨忽然降临,一夕之间笼罩了整个曜江城。 番月从未下过这样大的雨,从空中落下的雨点,并不如平日所见的那样绵绵,而是带着重量,密密匝匝的砸了下来,就像天河决了一道口子,能将这行宫的屋顶砸漏。 院子里的旌节花被砸落了满地,乱风卷着雨水如数条飞舞的狂鞭,狠命地往木质窗桕上抽,窗缝里已经开始往里面渗入雨水。 姬玉自从经历了海上风暴的那一日,对于这样的暴雨已经不觉新鲜,只是时不时地看向行宫屋顶的眸子里还是存了些许担忧。 琉璃偶尔从大开的门前看一眼外面,瞥见姬玉眼中浅藏的神色时,淡淡开口,“如番月这样的地方,降雨便如恩赐,雨水愈是磅礴,便愈表明着上天对此地的福泽深厚。” 姬玉怔愣一下,道,“那今日对番月而言,岂不是大幸?” 大幸吗?或许吧。 琉璃手无意识地向外翻了翻衣袖,眯着眼睛看向外面,未曾答话。这一场战役,最终只会有一个赢家,七国最终也只会被冠以一个名字,是谁的大幸,还没有定论。 “咚咚咚——” 门被敲响,琉璃收回神思,望着已经从未关合的门外走进来的梁墨萧,雨势之大,从他身上湿了半角的衣摆上可见一斑,他转身将门关了起来,走到琉璃面前的矮几旁肆意歪坐了下来,“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开着门?你看门前那块地方的。” “看雨。”琉璃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方巾递了过去,示意他擦一擦额角还有发间被蒙了薄薄一层的雨雾。 “你就是喜欢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我叫婢女过来将那里擦干净了,要是你一个不留神摔着了可怎么行。”梁墨萧也不接她手上的方巾,十分自觉地把头凑了过去,对她挑了挑眉。 这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当着玉儿的面都敢上前讨好卖乖,琉璃轻巧地将方巾放在了他额上,脸上带起如云淡扬的笑容,道,“不必了,这么大的雨,走一个来回就能叫她们换一身衣裳的。” 姬玉迷瞪着眼睛,在琉璃与梁墨萧身上来来回回地看,别的他倒是没发现,就是觉得师父好像变得比以前爱笑了。 梁墨萧白玉的面上划过一丝宠溺的笑意,抬手拿下自己额上的方巾,轻轻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水珠,“你说明哲月会在何时将此事诏告番月?” “正逢大雨,总归是无法出行,耐心一些,他可比我会利用形势。”琉璃的表情很淡然,目不斜视,带笑的述说着。 没有十足的把握,明哲月不会随意出手,但一出手必中,毕竟这也是事关他的心愿,她不用急,也不必急。 只是 梁墨萧的嘴角慢慢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可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琉璃,既然她这般说,他也无需多问。只是那沉静的双眸在低头看着手上的方巾时,幽幽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如剑锋一般凌厉光亮。 他接着道,“番月的事若了,只怕某些人就要坐不住了。” 雨天日短,天将入夜。 曜江城厚重的城门正在缓缓关上,磅礴的大雨中忽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城楼上的士兵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苍茫之间,一辆飞腾的马车正拉扯着雨帘,在官道上冒雨前来,一转眼,马车已经离城门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很快便靠近了城下。 马车比一般的要大一些,样式倒也普通,不见怎么豪华,可即使有雨势相隔,也一眼就能看出这马车不是一般人家的,很有可能大有来头。 因为那马车虽然一般,可是前头两匹拉车的马放眼整个番月都是少见的,通体雪白,高大肥骏,更难得的是,跑起来的步伐踢踏平稳,在这么大的风雨之中都能如履平地,而且速度也比一般的马车快上很多。 交加的风雨伴着车前车夫的吼声远远传来,“三皇子回城!” 城楼下正在关着城门的看门兵虽然看不清车马,但城楼之上的士兵却是一眼分辨出了车夫手中高举的金令,那是番月皇族之中仅有的一块可代表君主的令牌,那士兵立刻扬声道,“三皇子回城!开城门!” 看门兵一听,立即收住了向外推着城门的手,反走到城门外将门向内推去,随着城门的大开,那架马车从城门前飞驰而过,在地上留下一圈圈马蹄飞溅的水花,但很快就被之后的雨水覆上新的一层飞流。 马车径直从曜江城的大道上穿过,奔到宫城门口才停顿了一下,不过那车夫仅是掏出金令示意了一眼,宫门也随之打了开来,而后马车竟是直直从宫门而入,直到停在一座名为“长明宫”的宫殿之前。 那宫门前的台阶上,立着一名已过不惑之年的宫人,在看到马车靠近的时候,他撑着伞急急忙忙地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那车夫猛地跳下了马车,头一抬,只见那脸上赫然一条斜长的刀疤,绷着脸的样子,不像车夫,反而更像强盗。 那宫人显然是认得他的,倒也不惧,殷勤地取了马车后头的木阶摆到了马车前。 这时,明哲月才施施然地从马车内走了下来,一身绵延的雪色,在这倾盆的雨势之中,如一轮偏出的明月将这一丈方圆照的明亮。 宫人见到他走出马车,连忙躬身施礼,“见过三皇子。” 明哲月摆了摆手,朝着宫殿前走去,那宫人在他身后为他打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上了台阶,而宫人自己,身上所着的衣袍大半已经瞬间湿透了去。 别国曾见过明哲月的人,对他大多只是高贵清冷的印象,一定不能想象,他在番月宫城之内,竟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常青,父皇今日可好些了?”明哲月悠悠问道,人也随之在殿门前站定,却没有进去,只是看着那扇高门的眼眸中流露着一抹隐忧。 那唤作常青的宫人慢慢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丝忧虑,“皇上还同之前一样,昏昏沉沉的也不见清醒,御医们仍是束手无策。” 明哲月只觉心口涌上一阵窒闷,旁的不说,在这宫中,父皇却是待他极好的,父皇身子一向不大好,只是为了他硬是强撑了这数年,没想到反倒空耗了身子,如今临到头了,他竟还要将这片疆土拱手让人,父皇要是能清醒过来,大约也要被他气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淡淡吩咐道,“常青,即刻召集朝会!” 常青愣了一下,旋即面上尽是喜色,这番月自从皇上倒下之后,已经许久未有朝会,如今三皇子归来,是不是准备承接大统了? 他连忙应了一声,“是。”而后便疾步下了阶梯,冒着大雨而去。 夏雨淋漓,忽而急,忽而缓,铺天盖地,豪爽得令人痛快,不知不觉竟下到了入夜,风雨愈大。 望着漫天的大雨,琉璃隐隐听见远处有鼓声传来,她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唇边漾开一抹清淡的笑容,“你听。” 姬玉立即放下手中的书,侧耳仔细倾听,脸上浮起了一丝疑惑,“这这是” “是朝鼓。”梁墨萧往琉璃手中的茶盏内斟了些茶水,接道。 琉璃与他对视了一眼,唇角一动,仿佛是露出了一点笑意,又慢条斯理地将碗中茶水饮尽,声音如常清冷,“看来是明哲月回宫了。” “师父如何确定?”姬玉本着有惑必问的原则,立即将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 “眼下番月只有这一人能指挥这宫中之人召集朝会。”回答他的问题的人不是琉璃,而是在这屋中已经整整赖了一日未走的梁墨萧。 姬玉只要有人能为他解惑就行,这人是谁他倒并不是特别在意,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听师父说起,如今番月君主病重,显然不可能有多余的精神在这样的时辰召集朝会,而番月皇室得明君倚重之人唯明哲月一人尔,显然就是他无疑了。 对于明哲月此人,旁人或许不知,琉璃却是了解他的,正如梁墨萧所说的那样,她对他确实有几分欣赏。其实只要细思一番便能想明白,一个生于皇室的皇子怎可能只靠满身仙气,寄情山水便博得君主的喜爱呢。 别看他平日空无一物,满不在乎的模样,做起事来却往往手段雷霆,令人咋舌,就如今日此举,说召集朝会便能召集朝会一般。 再说琉璃在番月的那两年,若不是有明哲月这位执行力惊人的皇子在旁,有些事还不一定就有那么顺利。沉香寺中的那一问,明哲月虽然阻了她的后话,她自己却是知道的,她选择番月之初,或许只是因着一时喜好,可后来却是存着真心想要助他一把的,奈何他是那样的性子,她便是强扭也是无意。 这么想着,琉璃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梁墨萧。 这条路,也不见得好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八章:混账 感受到琉璃的视线,梁墨萧默然转头回望了过去。 他看见她的面庞在屋中燃起的烛火之下轮廓清绝,那一双望着他的眼睛,映着朦胧的火光,如同天上落下的璀璨星子,此时却蒙着一层淡淡的惆怅。 他的手穿过矮几的桌角,在姬玉看不到的角度,从桌下偷偷的握住她的手,对着她微微一笑。 琉璃眼眸微微一睁,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可也没将手从中抽出来。 不得不说,梁墨萧手中这一握,竟让她的心没来由的安定了一分,这条路确实难走,可她都已经走出这一步了,也就不会再后悔。再者言,这世上,也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 不过此时的曜江城,就没有这使者行宫这般安适了。 突如其来的朝鼓声,就如一道催命符一般催促着曜江城中的大小朝官。 这些个朝官有些刚在沐浴,有些刚在用膳,还有些可能刚到温柔乡,但是统统不论,只要听到这朝鼓声响,他们一个个起浴,停著,返家,赶紧命家中下人翻出许久不穿的朝服披挂起来。 屋外的雨仍然没有要停的趋势,灰蒙蒙,雾茫茫,连宏伟如番月宫城也被笼罩其间,看不分明。 这场极为罕见的暴雨也不知要将他们带入怎样的境地中去。 在宫道之上,深深浅浅不一的蓝色人群中,有一道瓦蓝色的身影尤为突出。 “孟大人。” 孟熙景正打着伞往朝政殿行去,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连连回头看去,却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跟了许多位官员。 他回过身,虽然一手执伞,但仍然点头满含诚意地回道,“原来是各位大人。” 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官员微微上前了一步,问道,“孟大人可否知道,今日突然召集朝会是为何事?” 孟熙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板滞的笑意,“下官也同众位大人一般,是听着朝鼓前来,又怎会知晓是为何事。” “我等只是听闻孟大人与三皇子交好,此时骤然击响朝鼓,猜想是否会是三皇子回宫了?”那官员深深地看了一眼孟熙景,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窥出一丝异样。 只可惜,孟熙景确实是半点也不知,所以只能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丝意味深长,“恐要叫诸位大人失望了,下官确实不知,不过一会儿进了这朝政殿,自然便知道是何事了不是,大人们果然心系朝堂,如此心急,下官自觉不如矣。” 说完,施了一礼后,随着人群站在了自己分列的位置,往朝政殿方向走了过去。 只留下那与他搭话的官员面上抖了一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嘴唇蠕动了好久,才咬牙低声道,“好你个孟熙景!” 朝政殿并不是十分大,但色彩明丽,灯烛通明,倒也无形中显得殿内宽阔了几分。大殿的两边墙壁上描绘着一幅幅颜色鲜艳的壁画,栩栩如生,有如神笔。 孟熙景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高台前的那个男子,有一瞬的诧异。 只见那人换去了平日惯常穿的雪色丝衣,竟是穿起了盘龙握爪的银色朝服,烫金色的滚边,绣着蛟龙的模样,广袖袖边蓝海花纹,玉带束腰,墨发尽数被玉冠束起,生生将他那飘渺仙气折去了三分,却平添一抹华贵冷然,傲气天成。 高台之上是君主宝座,明哲月并没有坐下,只是负手立在台上,静静地望着一众朝官缓缓入内。 “臣等拜见三皇子。”满殿官员齐齐委身叩首了下去。 明哲月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免礼。” 眼看着底下的朝官一个个站起身后,也没有赘言,直接道,“今日,召尔等前来,只是要与你们说一事” 经过昨日雨水那般的冲刷洗礼,第二日的清晨,竟是个晴光潋滟的艳阳天,天空更是变得湛蓝湛蓝的。 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渗透着泥土的芳香,弥漫了整个曜江城。 一大清早,宫城门外的布告栏前格外的热闹,人山人海,挨肩擦背,熙来攘往的百姓挤在曜江城的大道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只增不减。 雨后的喜悦连带着一个更为人振奋的消息,只听得城中官民奔走相告——月神回都了! “月神回来了!” “月神回来了!” “大雨倾盆,果然是上天福泽番月。” 一片闹闹嚷嚷中,百姓们由衷的欣喜显然没有感染到行宫之中。 使者行宫的上空此时一片乌云笼罩,行宫内气氛凝重,连在行宫中当值的婢女都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一个个战战兢兢的。 “混账明哲月!”梁墨萧一下子捏碎了手中茶盏,铁色的面容上勾起一抹凉凉的笑,“没想到,他居然是安着这样的心。” 明哲月昨日傍晚召集朝会,既没有说要将江山拱手送人这样的话引起动乱,也没有说自己要远离朝堂再不过问朝政这样的话造成麻烦,只一句话便解决了所有的事情—— “天下第一公子柳离已重回番月。” 这句话确实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番月人相信琉璃,因为她曾指挥番月政事两年,以至于让番月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是梁墨萧不乐意了,其他暂且不说,至少这意味着,琉璃短期内必须留在番月掌控局面,不能随他回南夜了! 他好不容易才确定了琉璃的心意,怎么能这么快就变成两地相思! 明哲月的举措倒是并未让琉璃感到惊讶,反倒是梁墨萧的动作让她心中一紧,她翻开他的手掌,仔细地将瓷杯碎片捡了出来,看了看,好在他的身子如同铜皮铁骨似的,倒是半点没伤着自己。 看到琉璃担心他的模样,明显取悦了梁墨萧,他本来冷凝的面色,此刻嘴角弧度翘的老高。 她放心地收回了手,只是某人显然不会让她如意,一把将她的手抓回重新放入掌心之中,嘴上还说,“嘶,突然觉得刚才那下还挺疼的,你的手一放上来就不疼了。” “又开始胡说八道,”琉璃轻斥了他一声,正视起眼前的局面来,她道,“我早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明哲月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人,不过这些也实属正常。常言道,你想要得到多少,便要相应付出多少。这已经是我所猜测的局面中,最好的一种了。” 梁墨萧一听她提起“明哲月”这个名字,已经悠闲淡然的脸色,一瞬间化为冷凝的冰剑,“我倒是没想到,他平日里那目空四海的表象下,竟有这么一颗会算计的心。” “行了,他好歹将这繁华的江山拱手相让于你,除了用这样的办法,你说让他如何同朝臣交待,如何与这番月百姓交待?”琉璃倒是没觉得明哲月有哪里做错了,相反,此计,连她都不得不赞一声,妙!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嘟嘟囔囔,一副气不过的模样,她一定已经夸出口了。 其实梁墨萧也觉得明哲月这步棋下的极好,可是如此绝佳的一步棋下到的是自己头上,愣是谁也不能痛快,“可是,他竟用一句话就将你困在这番月国中。” “不用很久的。”琉璃还是出言安慰了他一句,见他脸色仍是很不好看的样子,想了想,腾出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他的手心之中,用下巴一指他的手,说道,“这样就不疼了吧?” 梁墨萧怒气微敛的狭眸中染上了一片氤氲,俊逸的面容上浮起了愉悦的笑意,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琉璃这样的安慰令他很受用。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尽快寻一个能主事之人前来番月,不然,我只能长留此处了。”琉璃抬头对上梁墨萧的眼眸,只见那双清澈见底的水眸如在光影里沉淀一般清泠。 “自然,我会立刻修书给堂兄,这一趟也只能辛苦他了。”梁墨萧朱红的唇勾起一抹成竹于胸的明朗弧度,只有那凤眸里深深藏起一抹暗沉的光芒,紧接着道,“总之在堂兄到来番月之前,我是不会放你一人留在此处独自离开的。” 琉璃的嘴角浅浅弯起,温柔的点了点头。 晨光微透,璧人相对,两手相扣,本该是岁月静好,更进一步的绝佳气氛。 不过,就是有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暗卫打扰了这美好的一幕,连门也不敲就走了进来。 “主子。” 断风一只脚迈进屋中,首先一眼,便定在了梁墨萧与琉璃两人相握的手上,停了一息后,那嘴巴一下子张在了那里,连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他的另一只脚怎么也迈不进来,他在想,此时他是该将右脚退回去,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就这么一溜烟地逃走呢,还是该将左脚迈进去,硬着头皮汇报事情。 如果他就这么逃走的话,他一定逃不过主子的速度,被抓到之后,最终的下场一定很惨!但如果他不逃走,就得硬着头皮进去回事,打扰了主子和柳公子两人甜蜜,还要顶着主子的威压,最终的下场一定也很惨! 老天,他该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九章:团书 琉璃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执起面前的茶盏轻呷了起来,面上竟无一丝变化,好似断风方才所见只是幻觉一般。 手中的柔软陡然消失,失却了已经习惯了的冰冰凉的触感,梁墨萧眉心不由自主地一皱,见断风仍然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瞥过去的眼神里无意识地添了一抹冷色,“愣在那里做什么,何事?” 断风的目光在梁墨萧铁色的面容上不敢停留太久,几次深呼吸后,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将捏在手中的一封信函递了过去,“主子,这是方才有人送来行宫的信函,看封壳上所画纹路,确是来自于锦耀的。”他现在很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控制住自己,要去接过季商手上的这趟活。 来自于锦耀的信函送到番月的南夜使者行宫? 梁墨萧的视线与琉璃在空中对接一瞬,抬手接过信函,没有任何迟疑地揭开了火漆,露出信函的一角,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份正红色的文书,他隐约猜出了是何物,直接将文书取了出来。 文书内内容无多,一目了然,却令得他眉峰一凝。 “可是锦耀的联姻婚事团书?”琉璃放下茶盏,轻声询问道,只是脸上那笃定的表情,表明她这一声并非问句。 梁墨萧将手中的红色团书扔到桌面上,微微一哂,“是啊,不得不说,凌湛此举真是有心了。” 锦耀与连塞联姻的团书只需送往南夜即可,凌湛却直接将之送来了番月,这不正是在说,他十分清楚他们的行踪,并且时刻关注着他们吗? 琉璃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只是,待你堂兄至番月后,你再启程连塞只怕来不及了。”她缓缓摇头,说道。 如今的天下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国书一递,国中不可无人前去应宴,除非如仲冥一般想要与世隔绝,除非已经想要与别国撕破脸,因此,此次南夜必得有人前往连塞。 所以,要么是梁墨萧先行启程连塞,留她守在番月,待梁北珏前来接手;要么便是令梁北珏直接启程连塞,他二人暂时停留番月等候,只这二者选择。而显然,梁墨萧是不会独留她一人在此的。 果不其然,他转头吩咐断风道,“立刻通知堂兄,辛苦他即刻启程连塞。” 断风刚想应声,这时,门口传来了清脆的两声敲门声。 “咚咚——” 听着这声音,梁墨萧狭长的双眸在断风身上顿了一眼,道,“进。”一脸悠闲淡然之时,眸中那漫不经心的神色令断风不由心惊。 虽然主子什么也没说,可显然主子果然很介意他刚刚未敲门便入内这个举动。他看了一眼随即进了门的季商,便没有立即出了门去,却暗中悄悄睨了他一眼。 季商的性子不似断风那般活络,骤然遭受他一个斜眼,在梁墨萧面前也不敢露出半点异色,而是上前恭敬道,“主子,太子殿下的加急信。” 琉璃看了一眼季商递在半空中的信函,心中已有了些微不好的预感,应该说是从刚刚看到团书的那一瞬间起,便有了这种感觉。 梁墨萧将信件抽出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须臾,他冷笑了出声。 “呵,果然不愧是凌湛!”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听起来有着冰冷的意味,“盛安城出事了。” 番月的事情刚开了个头,锦耀的团书便送了过来,紧接着盛安城又出事了,梁墨萧可不会认为,这些,都是巧合。 琉璃只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倒满茶水的茶盏推了过去,淡淡说道,“想来,不会太严重。” “不论如何,盛安都是南夜的都城,他还没有那个手段,能在盛安城内摆出太大阵仗。” 梁墨萧的视线落在琉璃悠然自得的脸颊上,那充满了自信和睿智的清澈双眸内,没有半点担忧,只是在这样笃定的神态里,他的眸中却延伸上了点点寒意,手掌微微用力的握住了那只茶盏。 “只是如此一来,却很好的拖住了堂兄的脚步,只怕短时间内都离开不得盛安了。” 眼下最直接的问题便是,梁北珏必须留在南夜,番月也要有人坐镇,琉璃便不能陪同梁墨萧一同前去连塞,可这一举动,对凌湛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只是为了分散他们吗? “你们先下去吧。”梁墨萧对断风与季商二人摆了摆手,就在断风以为自家主子眼下另有忧心之事,已然忘记了他的无心之举时,便听得梁墨萧道,“回南夜后,自去领罚。” 看着断风一副委屈的模样踏出了屋门后,琉璃直视着梁墨萧,分析起了当前的情势来,“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凌湛究竟为何这么做,看着不像只是为了分化我们的力量,但是眼下可以肯定的是,我需留在番月,而你,需要即刻启程连塞。” 梁墨萧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正是因为想不明白,他才更不能离开她身边半步,这种心中的不安定感,始终在不断加深,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嗓音不由冰冷了起来,断然拒绝道,“我不去。” 她嘴唇微动,知道他是因自己之故才会如此,一面她因梁墨萧此举而感觉十分熨贴,心里不禁软了几分,可一面她还是要担心眼下无可避免的问题。 长久以来的冷静与清醒,令她道,“若是不去,岂不是公然与锦耀c连塞两国撕破脸面?虽说是个借口,可也不能是由我们亲手将这个由得他发难的借口送上前去。” “撕破脸正好,我们筹谋了这么许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吗?”他冷冷地说道,声音隐含怒气,显然是一碰上关于她的事,他的理智偶尔就会跳出他的脑袋。 琉璃抿唇摇头,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虽低,却极为清晰地分析了起来,“我们曾在长汀关亲身体会过,掌握这世间的舆论有多重要,民心所向,你比我更明白此间的道理。再者,番月如今大权未定,梓云又何尝不是需要你亲自再走一趟,你真的觉得,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吗?” 她纤长的眼睫之下,那一双眼睛明亮如晨间朝露,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那里面如明镜般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不论处于何样的境地,她总是思维缜密,不受任何干扰,这种独特的气质如何能使得他移开眼睛,这样的自信却也让他不得不为她而担忧,他抬手抚了抚她的侧脸,目光深情而专注,“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更担心你,我担心凌湛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你。” 琉璃只觉得心口一跳,一种奇异的温热瞬间涌满了她的胸臆,只是他的话却令她一怔,“我?” 她觉得梁墨萧所说的事不太可能发生,在锦耀的土地上凌湛尚且可以掌控,所以当初才会有此一举,可这里毕竟是番月,他不是个会做这样一笔不划算的买卖的人,她道,“即便我是孤身留在这番月,他的手也未必能伸的这么长?更何况,你也不会让我孤身留下的,不是吗?” 他感觉到她柔软的肌肤,微凉的触感,才有些恍然,可仍是不放心道,“即便是将所有的暗卫都留下,也不能叫我心中安宁,只有我的身边,只有让你待在我身边,我才能真正放心。” 琉璃微微而笑,目光里浸着暖意,她反手握住梁墨萧的手,轻声说,“我哪也不去,就在番月等你回来接我。” 这样的话语,就如一个妻子在夫君外出时所要说的那些话一般,充满了暖意与期待。在一瞬间的怔忡之后,梁墨萧的心底一霎那就柔软了下来,兴奋的眼底都绽放了亮光。 可她脸上坚定的神情还是令他叹了口气,他的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说,“此时,我真的宁可你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姑娘,便不必忧心这天下大事,也不会这样叫人惦记。” 琉璃怔了怔,声音也不由得温和了下来,却添着一丝笑意,“如果真是如此,我此时可能正在自己的闺房之中,绣着嫁衣,等着某个英俊少年郎来迎娶我过门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果然不能由着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梁墨萧的手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滑下,然后收紧双臂将她拥入自己怀中,紧紧抱住,“你哪也不许去,只能等着我,等着我回来,记得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那股淡淡的清竹香如同世间最霸道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嗯。”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着,声音飘忽迷离,却又莫名坚定。 梁墨萧听着她在自己耳边的低喃声,不由得弯起了唇角,他收紧双臂,拥着她的力道不禁重了半分。 不过此后接连几日,梁墨萧都没有一点想要动身的迹象,还恨不得日日与琉璃黏在一处。 她问他时,他只答说,“宝马良驹,可日行千里,这多出的几日,便让我多陪陪你吧。” 琉璃无奈,也就随他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零章:鱼目 不论梁墨萧如何拖延行程,也终于在六月初时准备出发了。 梁墨萧真的将所有的暗卫都留了下来,为保护她的安全,只带了断风一人出行,他上了自己的驰墨后,看了眼始终立在廊下静静望着他的方向的琉璃,忍不住抬手向她招了招手。 琉璃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空中已经露了半脸的太阳,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往外迈了出去,不过走了一步,便听得耳边一声马儿嘶鸣的声音,梁墨萧已经打马近前。 “外边太热,晒着你可不行。”他坐在马上,高头大马的一下子就遮去了她面前的光线。 琉璃仰着头,即使背着光,也依然能看清他眼下浮现出的淡青颜色,微微皱眉,问,“你昨夜睡得不好?” “嗯。”他默然点头。 她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望向自己的眼中,满是担忧与害怕,她知道,这全都是因她而起,便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再多想,等连塞的婚宴一结束,我们就一起回南夜。” 他低头看着琉璃,见她近在咫尺,正抬头看着自己,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般,真想将她一把搂进自己怀中,打马而去,管它纷纷天下,不如就此远走高飞的好,可他只能低下头,道一声,“我知道。” 她窥见他眼中一瞬之间闪过的纷杂思绪,唇角露出一丝浅浅的弧度,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方丝帕,递了过去,轻声道,“幼时学了千般谋略,万般术数,只这寻常女子都该学的女红半点也未曾学,这绣帕上的模子昨日看着才有了点样子。” 梁墨萧愣了愣,下意识地接过帕子,入手软滑,展开一看,织线纺如锦缎一般细密,不正是曾在她这里见过一次的雪丝锦纱吗?再看露出的那一角上,绣着一片挺茂而凌乱的墨竹,成片的墨竹林中嵌绣着一个隐约可见的“璃”字,这针脚,这绣工,倒像是女红极熟练之人所制。 “这是你绣的?”他低头看看帕子,又低头看看琉璃,轻声问。 琉璃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心知他定然还有后话。 “是绣给我的吗?”梁墨萧默默地将帕子放入了自己袖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琉璃看着他这个好笑的举动,便笑出了声,道,“是。” “所以,是先绣绣帕,再绣嫁衣的吗?” 琉璃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几日前两人的对话来,脸颊腾地一下便红了一分,“胡说什么呢?我看这天色,你还是尽快启程吧,免得误了时辰。” 梁墨萧见她这般似是害羞了的模样,愉悦地笑出了声,最后还是郑重地说道,“知道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琉璃点头,“你也是。” 听着她的关心,梁墨萧的唇角漾起一抹弧度,生怕自己又忍不住不想走了,所以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跃马往前。 东斜日影,日头洒落的光线正好倾落在琉璃一步之外的地面上。 她的一袭墨袍隐在晖晕之下,看着比往日更显一分沉色,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只盯着脚尖前的那点光晕,不知在思索什么,不过此刻的她,倒不似示于外人前的那般温淡清冷,而是平静中略带一丝疲惫。 她眼眸中映照的那点光亮带着一点莫测的神色,温暖的颜色,却并不能化去她眼中的疏离。 同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忍冬才前来道,“少主,孟正卿前来拜见。” “嗯。”琉璃应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午时未过,初阳东升,这样的时辰拜访之人一般是不会上门的,可孟熙景却偏偏选了这略显怪异的时辰前来,而琉璃也同意接待了这个访客。 晨间的阳光染着一层亮菊黄的颜色,孟熙景就是踩着这金灿灿的暖光迎面跨步而来,在即将要进入正厅之时猛地停下了脚步。 曙光之中,孟熙景一身深天蓝的长袍,矗立在门槛之外,对着琉璃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下官孟熙景拜见公子。” 琉璃置于扶手上的食指,指节微曲,他这遥遥的一拜实在是耐人寻味,不论从哪个角都来看,这一拘礼都显得过于郑重了些,且他们并非君臣关系,以她如今的身份,还不至于到被他道一声“拜见”的位置。 但她并没有从座椅上站起来,仍坐在原位,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似在等孟熙景的下一步动作。 孟熙景等了片刻,也不见厅中之人有任何动作,犹豫了一会儿,才自觉地直起了身,不过是一年多未见,他怎么险些忘了这位公子的脾性,所有的小聪明想要用到她身上,哪一次成功过? 甚至有时候,他都分不清,到底是计谋被识破了,还是对方压根就没有明白他这一招其实是一计,可偏偏如此,才真正叫人挫败。 他跨步迈进门槛,随着琉璃的手一指,坐在了厅中左首的位置上,并摒弃了他在朝堂上一切惯用的招数,开门见山道,“公子,三皇子前些日子出城了,可紧接着,五皇子与六皇子却也出了城,所以下官斗胆相问,三皇子此行并非是前往连塞的,是也不是?” 琉璃望着他,孟熙景选在这个时候前来,她就知道他过来寻她不会只是闲话叙旧的,不过这说话的直接程度倒是比往年有很大进步。 她的脸上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没有出现任何惊惶,双眸平静,甚至还噙着一抹不常见的淡淡笑意,回答他的话,比之更为直接,只听她道,“是。” 饶是孟熙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那样的云淡风轻,一个字便承认了下来。 他下意识道,“所以五皇子和六皇子才是去参加婚宴的是吗?” “是。”这一声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也一如既往的直白。 可孟熙景便无法如她那样的坦然了,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如有千斤重物抵住一般,艰涩而压抑,可他还是不得不将心中最不想问的问题问出了口,“三皇子将番月大权全权交到了公子手中是吗?” 琉璃淡淡一笑,没有任何赘言,仍是那一声,“是。” 从孟熙景进入行宫之后,从头到尾,就只听到琉璃说了三声“是”,别无其他,可这三个“是”,却令得孟熙景频频变色。 他并不是因她所回的话而感到惊讶,甚至没有感到意外,可正是如此才有些令人无法接受,因为他居然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料想到了这最坏的结果,而他还坦然接受了。 他不知道当时的三皇子是如何想的,一定比他更坦然吧,因为他们都知道,番月交到她的手上,才是最有利的吧。 她就像个天生的掌权者,下达指令便如摆弄棋盘一般轻松,轻易地就叫人臣服。 而断风催马追上梁墨萧的速度后,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平坦的官道。 从曜江城往东走,一路上商旅行人络绎不绝,番月中人兴之所至的歌声也不绝如缕。梁墨萧正慢下马速骑马走着,到人群稀落之处,忽然听到断风问道,“主子,您说您这王妃也还没寻着,现在又多了个柳公子,要是将柳公子迎娶进王府了,这算是正妃,还是侧妃啊?” 梁墨萧微微挑眉,瞥眼看他。 断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这几日来,他每日都要思考这个问题,但苦于一直寻不到机会与梁墨萧提及,眼下正好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接着又道,“要不咱们直接来个鱼目混珠,就说柳公子其实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王妃得了,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始终听着他说个没完的梁墨萧,这时才有了一丁点反应,只听他无甚表情地问道,“你说谁是鱼目,谁是珠?” “这”断风自以为会得到问题的答案的,结果梁墨萧却反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可是主子问话,他又不得不答。 王妃作为梓云国的嫡长公主自然不可能是鱼目,但是柳公子可是天下第一公子,也不能是鱼目,主子这问话是要憋死他吗? “是属下用错词了。”断风默默低头,以求避开他那双明晰洞彻的眸光。 “回南夜后,记得去领罚。”梁墨萧勾起唇角,微微一哂,随即拨马,向前而去。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不懂得知难而退的,断风虽然不是这类人,却有这类人的精神,所以他立即打马追上,仍是不怕死地问了一句,“主子,那这王妃我们还找不找了?” “不必找了。”梁墨萧略微侧过头,肯定地回道,说完后又顿了一顿,眼前忽然掠过琉璃那张妍丽清华的脸庞来。 断风说的没错,不论如何,那梓云的荣华公主始终占着他正妻之位,即使是个空名,可也断然不允许任何人委屈了琉璃,即使是自己也不行,之前是无所谓,如今看来,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给本王仔仔细细地查一查这个荣华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丝不差地查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一章:老臣 自那日孟熙景恍恍惚惚地从行宫回去后,接下来几日,每日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邀贴或拜帖。 琉璃并没有立刻接下这些帖子,连个回绝的借口都没有,便直接将帖子送了回去,每日看着像是什么也没做,倒像是在偷闲。 这日,黄昏微妙的暗紫色渐渐从天际漫来,太阳从行宫两道旁的火炬树那边下去,斜斜的光线射在树丛之间,火红的叶丛都染上了一层如古铜一般的颜色,树下一道道细碎的阳光,像金色的软绸一样摊放在那里,一种幽静的暮色暗暗地围拢而来。 琉璃正立在檐下,指挥着在树丛间来回翻越的半夏修剪火炬树上冗杂繁生的枝条。 忍冬从廊上匆匆走了过来,“少主,有好多人来访。” “将下方下垂的疏枝也一并剪了。”琉璃看着树丛的方向,又道了一句,才头也未回地问道,“来者都是何人?” “看模样,应当都是番月的老臣了,其中有几位须发都已经霜白了。”忍冬想起方才在门房中见到的那几位,若不是他们身上穿着番月独有的各式蓝袍官服,险些还以为是一帮子老倌集体迷路到行宫了呢。 “果然不愧是在朝中浸淫了多年的老臣们,比我预料的更沉得住气。”琉璃说完,嘴角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随意地理了理袖口衣摆,又轻缓的开口道,“如今人在何处?” 听琉璃的口气显然是已经等候这帮人多时了,她立即回道,“都还在门房中坐着。” 听到这个回答,琉璃眉眼丝毫不动,只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已经将火炬树树体剪的通透的半夏,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着步往外走去,忍冬不再出声,连忙垂头跟着走在她身后。 那几个历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老臣,已经耐心地坐在门房里喝了好几壶茶,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辞离开。 如今的番月,君主卧榻,本该大权在握的皇子竟权落旁人,真可谓是形势严峻,尤其是这位掌权人如今居于这南夜使者行宫之内,究竟意欲何为,心向何处?他们必须要来探一探虚实。 待琉璃走到时,果然见门房内那几个守门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那几位举足轻重的老臣正坐在里面喝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诡异的安静,而矮几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排了一摞茶壶。 “诸位久等了。” 众人正沏泡了一壶新茶品茗着,一个清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名年约舞象之年的墨衣少年清凌凌地站在门口,简洁的墨色滚边长锦衣,简单的木质发簪,嘴角挂着一抹看不出情绪的微笑,叫人挑不出错来,可她却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轻易地带走所有人的注意。 这些人都不是初次见琉璃了,纵然之前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她的容貌气度,可仍然每一次都能叫人受到冲击。 愣了有片刻的功夫,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施礼道,“见过柳公子。” 有人出声见礼,众人纷纷收回神思,整理一番冠服后,如行朝礼一般微微甩开宽袖,向琉璃施礼,“见过公子。” 琉璃受完礼后,亦拱手还礼。 “在下怠慢了。”她向一侧伸手请他们从门房出来,话中带了两分客气,“请前往厅内坐。” 没有例外的,众人先是互相说了一番客套话,才一起走至厅内坐下。 琉璃头一次端正地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只是坐定之后便始终垂着眼眸,盯着自己脚尖前的那一寸地方未挪眼,直到婢女替众人上了茶后,才终于抬起眼皮朝席位之间扫了一眼,那目光和她的神情一样温淡,看不出什么来,却能令一众人头皮发麻。 然后就听得她问道,“不知诸位结伴而来,所为何事?” 原本在来的路上想好了各种措辞的老臣们,被这毫无征兆的一眼一瞧,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要出口的话语在腹中繁复斟酌之后,才终于有一人先出了声,“公子也曾与我等在番月共事过,想来对我们的身份也是明了,我等便不一一自报家门了。至于来意,公子才比天高,睿智无双,想必定已猜到。” 说话之人是名六十余岁的矮胖老人,名为元蒲,番月朝中六个阁老,他是其一。 “元大人过奖了。”琉璃淡淡道,听惯了这些夸大的溢美之词,她无甚反应,反而显得异样的沉静而冷凝,对元蒲的言辞,一时并未表态,只是垂首用了一口香茶,又注目起旁的几人。 明哲月移交大权一事私底下闹的沸沸扬扬,但毕竟没有摆到明面上来,各人的态度又不明朗,这些个人精是不会先提及此事的。 静默了一会儿,直到气氛之中多了几丝躁动之后,琉璃才慢悠悠地道,“在下曾在番月停留了两年之久,自认对番月的境况没有了解十分,八分却还是有的,番月眼下的状况,究竟是国中的局势更为紧张,还是旁的什么,想必” 众人面上虽然平静,空气中果然因着琉璃的一时停顿而多了些许凝滞,她紧接着便将余下的话说了个透,“诸位定比在下更清楚。” 屋内一片寂静,即便久别重逢,他们也从不敢轻视这位曾撼动整个番月朝政的清朗少年,而她也果然不会叫他们失望,那一双双冒着精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不论是数十年前觊觎仲冥的开海之术,还是数年前觊觎番月的丰饶物产,夏凉从来都没有收敛过他的狼子野心。据闻,他们近来时常侵扰两国相邻的边城,如虎狼在侧,肆无忌惮,颇有种试探底线的意味,”琉璃说着倾身往扶手上倚了倚,一双眸子如冰一样剔透的冷静,“诸位以为,是谁给了他们这样大的胆子?” 有人立刻哼声道,“不过是厚颜无耻之辈。” 只因天下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所以如夏凉这般没有任何原由地侵袭别国,便会遭到世人的唾骂,这也是琉璃为何定要令梁墨萧前往连塞的原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地将把柄递到对方手中,实在太不值了些。 琉璃淡淡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话里已经不是有几分挖苦的意思了,如此明显的鄙夷,就像是狠狠打了夏凉一个耳光。不得不说,在座的几位老臣,都觉得听的十分受用。 元蒲捻了捻颚下的胡须,严肃的神色中也不觉添了抹隐约的笑意,不过他抓住了琉璃话中的一个重点,问道,“听方才公子的话音,莫非夏凉背后还有谁撑腰不成?” 琉璃半垂了眼眸,说话依然是那听不出喜怒的音调,轻“唔”一声后,道,“诸位或许不知,夏凉与锦耀,在很早之前便已联手。” 她的一句话,就似这六月晴空中放出了一个旱雷,惊得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有一人缓缓将思绪转了回来,那人正是元蒲,他静静地凝视着上首的这位少年,毫无疑问的,这少年今日的一番话,如同悄悄地为他们打开了一扇不曾触碰过的大门,似乎因为这番话,连同番月都将翻过一页新的篇章。 可他却不知为何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所见到的她,向来都是这样自信从容的,即使是这么大的事,从她口中道出,都如闲话家常一般平淡,不得不令人叹服。 “这么说来,公子已有应对之法?”元蒲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对于他的问话,琉璃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她拿起茶杯沉吟了半晌,又露出一个温雅的笑来。 而她这样的态度却叫众人都觉得她是默认了元蒲所问。 “三皇子对公子另眼相待,听三皇子之意,似是已将番月国中事宜全权交于公子着手。”直到这时,才终于有人将此事说到了明面上。 在座的无不是朝中重臣,短短一席话的功夫,就这么在一个不过束发成童之年的少年跟前退了步,不得不感叹琉璃的手段之高,当然这其中也有先前余威尚存的功劳,但能被她揉搓得撇去了那点傲气,已是不易。 这么好的接话茬的机会,琉璃自然不会放过,“承蒙三皇子看重,在下也愿留在番月出一点绵薄之力,不过眼下的诸多问题,尚无法触及根本,来日恐需诸位不吝相助。” 这话已经算是正面回应了问题所在,又提出了她的所需,元蒲自然也要代表朝官一方给出明确的态度,所以他说,“公子太客气了,皆是为了番月着想,自是我等应该做的。” 果然是只老狐狸,字里话间句句不离“番月”,言下之意便是,若她所行之事并不利于番月,他们也就没此刻那么好说话了。 琉璃神色不见什么变化,半挂着笑意,不语。 “天色已晚,我等改日再来拜访公子吧。”元蒲见话已尽,再不赘言,起身拱手道。 琉璃直身还礼,“在下恭候各位大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二章:密道 琉璃令忍冬送走他们,将晚膳摆在了刚修剪好的火炬树底下。 太阳早已下去,残褪的晚霞淡淡地绕挂在西边檐角上,天空是碧净的,几颗苍白的星子已经开始在闪烁。 琉璃手中夹着菜,心里在想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选择,她不会认为这是一种鲁莽,相反,她反倒觉得这几位老臣果然不简单。 当然,能让这些老臣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绝大部分还是要归功于番月中人爽朗正直的性子,若是同样的境况发生在夏凉,琉璃的这一番言论未必能起到这么大的成效。 “少主,有传书。”忍冬送完那帮老臣,手中抱着一只白羽黑尾的鸽子匆匆走了过来。 琉璃凝眸,搁下了手中的象牙箸,淡淡地扫了一眼忍冬怀中的白鸽,眸中不显,可红唇还是不由自主地拉出了一条弧度。 某个正在日以继夜快马加鞭赶往连塞的人,也不知是闲的还是怎么,每日都遣了鸽子给她送信,一天都没有落下。 她接过半夏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手,示意忍冬将鸽脚上的小纸条取下来。 “今日行于官道,忽闻江边一人高唱‘思美人曲’,故心生惦念,恨不能插翅而返,汝思吾乎?” 琉璃飞快地拧了下眉,将手中卷纸一把合了起来,眸色中一抹柔光闪过,这人,说话总是如此肆无忌惮,便不知羞的吗? “将鸽子放了吧。”琉璃把纸条收入袖中后,对着忍冬道,忍冬刚准备放手,她却又出声阻止了,“等一下,还是先将鸽子放到我房里吧。” 姬玉坐在桌旁一口咬着象牙箸,一边看着琉璃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猜,这个传书一定是梁墨萧送来的,因为只有碰上这个王爷的事,师父的神情才会有一丝不同。 不过他也管不到师父头上,所以还是问问有关于他自己的事吧,“师父,这两日我可以出行宫去外面走走吗?” 琉璃重新执起了象牙箸,随意地回道,“只要有阿桀陪着,去哪都是可以的,但是每日的功课都必须完成。” “嗯。”姬玉立即爽快地应道。 待用过晚膳后,琉璃回到屋中,看着自在地在书桌上走来走去的白鸽,她上前点了点鸽子的脑袋,绕过书桌,走到案前,铺开了一张白纸,以玉尺镇住,提起笔来,末了,又什么都没写,坐了下来。 琉璃望向还在来回走动的鸽子,这只曾被梁墨萧戏称为与她的红嘴鸽天生一对的鸽子,这人还真是什么都能想,什么都敢说,可偏生她还讨厌不起来他。 他,此时在做什么呢?是否还在不停地赶路? 她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白鸽,朝不远处的矮几方向望去,似乎看到了几日前,二人坐在那里论时论策的情形,也不知他此时到何处了。 以他的速度,只怕就快要出夏凉的土地了,夏凉,琉璃的眼中一缕清光闪过,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夏凉边境,涵枫城郊外。 迭起的峰峦直入苍茫,林木层峦,影影绰绰。 入目之处全是连绵的树木,越是深入,道路便越发狭窄,染紫的深空之上晚霞朵朵,夜幕未临,一轮若隐若现的苍白月牙诡异地倒挂在天际之上,带着一种濒临绝望的美,而即使是这样残缺的月光也被越来越密的树冠遮掩,光线也越发弱了下去,几乎不能视物。 梁墨萧与断风急甩着马鞭在林间穿梭,座下的骏马踏着矫健的步伐,在幽静的山谷间如同两匹黑色猎豹一般翻越在树丛之间。 风带起他们的黑发,一次次地拂过脸庞,耳边只有夜风掠过林海时,树叶相互摩挲时发出的涛声,沙沙的重复着单调又起伏的乐曲。 “咔。” 细微的声响混杂在风中从前方远远送来,梁墨萧敏锐地将其收入了耳中,与断风的视线飞快地在空中交接了一下,没有片刻停顿,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马鞭当下挥的更狠起来。 自从进入夏凉的土地之后,他们二人便再没有踏足过官道,尽是选择一些偏僻的小路而走,更遑论这条夏凉通往连塞的山路—— 其实是梁墨萧命人悄悄在夏凉开辟的一条密道。 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便是这林中猎户,此时也已经日落西山,更不可能在此出没。 这响声,不过轻微的一声便消失了,反倒欲盖弥彰,他可不会认为是路过的野兽发出的声响,梁墨萧眼中微厉,看来,今日是要舍弃一条密道了。 各国之中的暗桩c密道,皆是花了数年时间开辟而成,有了密道,夏凉的消息很容易便能传递出来,从而使他应对夏凉时有更大的把握,毕竟,如今萧墨这个名字已经大白于天下,再利用商道传递消息要比往日困难了许多,而这密道便是梁墨萧为了应对这一日的到来而早早设下的。 可想而知,这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本想利用密道早早从夏凉境内脱身,倒是没想到,这些人的鼻子比狗还要灵,这么快就闻着味道寻过来了。 二人皆是常年在外打马奔走的人,加之所骑的又皆是宝马,多使几成力气,便如一阵黑风一般从林中掠过。 埋伏的人显然没有想到梁墨萧二人的骑速竟如此快,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他们便错过的最佳出击机会。 领头之人仅是短暂的怔愣了一下,立刻便反应了过来,陡然的加快马速,分明是他们暴露了,既然如此,再深藏在林中已经毫无意义,见机大声吼了一声,“拦住他们!格杀勿论!” 霎时间,树丛草丛之间跃出了数十匹高头大马,每一匹马上都坐着一个身披夜行衣的黑衣人,或手握弓弩,或腰挂长剑,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双眼睛,如狼一般凶狠嗜血。 从他们的眼神中便能看出,这一次的杀手,显然比前两次都要厉害得多。 路途难行,不能疾驰,加上夜幕降临之后,天便黑的极快,密道之中,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但梁墨萧的神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此时若是贸然出手阻挡,不是没有能将他们尽数斩于剑下的可能,但是这太过浪费时间,而且,真正的硬仗只怕还不再此处,反倒不如利用二人的优势,以对路径的熟悉度反困他们在山林之中来得好。 杀气在幽林之中四处弥漫,临夜的长风刮过,卷动起林中茂密的树叶,如松涛一般涌动的潮声中,谁也没有看见两道如烟一般的身影从马上飞起,无声地点落在树桠之间,几个起落后,再寻不到半点踪影。 只余两道踢踏的马蹄声还在前方不断前进。 梁墨萧和断风二人在数丈开外的树枝之上停落了下来,后面如大军压境般的马蹄声越过之后,被越拉越远。 “主子,再往前十多里地便是连塞了,进入连塞之后,我们便能直取捷径进入都城宝竺。”真正到这样的关键时刻,断风不再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还是正经严肃了起来,向梁墨萧道。 也不管断风是否能看到,梁墨萧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睛探向了一片黑压压的茂林中去,常人或许看不清前方的事物,可是他的目力极佳,一下子竟还能看出去好远。 选择穿夏凉而入连塞,是一条很冒险的路,梁墨萧一早便知道,原本他还有时间从梓云绕道,但他为了能在琉璃身边多留几日,只能选择这条最近的道路前往。 但是即便从梓云绕道入了连塞,又焉知已经与锦耀联盟的连塞之中,会不会另有围追堵截呢?毕竟他只与断风二人轻装简行,没有仪仗,便是死在了他们国中,他们也自有办法一口咬定是流寇所为。 所以既然都是冒险,还不如走近路,多陪着琉璃几日来得划算。 “走吧,事不宜迟,如今别想着稍作歇息,连口喘气的机会也别妄想了。”说完,身影向前一掠,一跃跃出去老远。 直到飞出了数里地后,面前的道路才越来越宽广。 十里地的路程,毫不停息地前进,很快便到了连塞境内。 梁墨萧与断风对这一带的路很熟,这个时辰虽然不能入城,但是还是能由郊野往连塞深入十余里的路程,这才在一条幽静的溪水边停了下来。 “主子,先睡一会吧,我们只怕入了深夜便要继续出发了。”断风在四周检查了一番,确定此地暂时安全之后,立马回来道。 梁墨萧点头,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斜身倚靠在树干上假寐起来。 夏日的阳光明媚,地上的草绿盛而茂密,做在上面倒也不觉得难受,但因神经始终处于绷紧的状态,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不过是靠着休息一下。 而坐在书桌前的琉璃,终是笑了笑,提笔写下寥寥数字,却左右看了数遍后,才卷起塞入了绑在鸽脚上的小竹管之中。 “思念,待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三章:风起 夜半时分,稍息好之后,梁墨萧和断风便准备继续赶路。 “主子,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也不知驰墨能否寻到我们。” “放心吧,它可比那些杀手要聪明得多。”梁墨萧说完,伸手放在唇边,撮口呼出三短一长四声唿哨,这几声清啸声振越林,竟隐隐传出数里之遥。 等待须臾之后,只见树影阵阵摇晃之中,密林里一匹油光泛亮的黑马如箭般疾驰而来,在它身后还紧紧随着另一匹马。 “好小子,还将我的马也带了出来。”断风猛地上前了几步,激动之下,忍不住要去抱它的头,他还以为只有主子的马能回得来呢。 谁知驰墨对他不屑一顾,直接忽视了他伸过来的手,硬生生从他的身边擦过,只径直奔向梁墨萧。 断风无语地回身拍了它的屁股一巴掌,却见它提起后腿作势要踢自己,赶紧往后跳了一步逃开,上前牵了自己的马。 梁墨萧无视着他连一匹马都要计较的愚蠢模样,只摇了摇头,翻身跃上了马背,道,“走了。” 照着他们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五日左右便能够入宝竺城了。 番月南夜使者行宫的上方,夜空蒙蒙,星子无影。 在沉沉的暗夜之中,琉璃拥着锦衾,无声无息地睁着那双比黑夜中的星子还要闪亮的瞳眸,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长风,久久不能入眠。 终于,她还是将被子一掀,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将窗户朝外推了开去。 四下一片寂静,傍晚时修剪得益的火炬树,此时树影重重,看不分明,与此刻的天色一般,黑云遮月,寻不到启路的明星。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檐上翻身跃下,身躯凛凛,目若朗星,是琉璃最熟悉的身影,“少主。” “阿桀?”琉璃看向立在她窗前的这个人,无奈地道了一句,“行宫中到处都是暗卫,你怎么还在这里守夜啊?” 夏桀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打量而过,然后又看向不远处地上略显纷乱的树影,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另外问道,“担心他?” 琉璃停顿了片刻,马上明白他所说的是谁,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是啊。” “不会有事。”夏桀沉着声道,声音里带着一分肯定。 他看到了,看到她在梁墨萧走后没多久便下令行宫中一半的暗卫前去追上他们的脚步,若是途中没有意外,这些暗卫最多也只是赶不上他们的速度了,可一旦发生了什么,拖住了他们的脚步,这些暗卫就会立即追上相助。 这些暗卫比起旁人,一人便能顶上数人,想来若是跟上了,也是不小的助力。 夏桀复又看了她一眼,很少有人能令她因为担心而担心到无法入睡,他能感觉到,梁墨萧在她心中只怕已经占了不小的位置了,或许她自己还没有深刻感受到。 琉璃此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看了眼东面密云笼罩的天空,叹了一声,“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走在连塞的土地上,越是往中心深入,周围的空气便越是干燥,连密密匝匝的草丛都稀少了起来,甚至原本厚实的土壤都变成了满地的黄沙,这便是大漠连塞了。 可稀奇的是,在连塞成彧县和汾泱城附近却忽然下起了大雨,还伴随着雷鸣电闪,梁墨萧二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一场雷雨阻住了去路,只得就近寻个避雨之处暂时落脚。 只是在这样黄沙遍布的郊野之外,去哪里寻一个能避雨的地方,所幸最后还是找到了一处荒弃了的旧土楼。 这土楼的一半被埋在黄沙之下,而另一半则暴露在黄沙之上,看这情形,这里原本应该也有个小村落,或许是最后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放弃了这个村子,前往别处居住去了,也或许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所以才荒废了的。 不过今日,他们却因此能在此得以暂时避一避雷雨。 雨水骤然倾盆而下,两人被雨打的都略显狼狈,断风四处看了看,在土楼中捡了不少残留在里面的枯叶枯枝,掏出一只火折子,在他二人围坐的地方点了火堆,这样,为了能尽快烘干他们身上的衣服。 没有想到,在连塞这样的地方,这场雷雨居然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势头才渐渐缓了下去,可是已经来不及等到雨停,他们便要再次出发了。 细雨濛濛的夜里,二人策马疾驰,如同箭簇一般在沟壑交错的苍茫暗金色之中穿梭,雨丝宛若一根来回引路的银线一般,连接了天与地。 锦耀宫城之内。 高楼上一袭紫金色长袍的温雅男子宛若一棵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的孤松,一双浓黑到窥不出一丝情绪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天际,尊华的轮廓染上一抹幽色,显得稍稍冷硬了几分。 “皇上。”宫人躬身上前,轻声道,“已经子时,该休息了。” “嗯。”凌湛应了一声,转而道,“去叫德纯前来。” “是。”宫人当即又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身后响起了一道快而不乱的脚步声,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生的倒是五官端正,只可惜一开口的声音便显得有些差强人意了,粗砺干燥,就像有沙子在他喉咙里摩擦一般,“皇上。” “夏凉那边可有消息?”凌湛转过身来,问道。 “回皇上,一刻前传来的消息,老奴还尚未观阅。”德纯双手呈上一卷卷起的白纸条。 凌湛拂开垂在两侧的宽袖,伸手接了过来,将纸条展开后细细地看了一遍上头的内容,然后才递还给德纯。 德纯大致看了一眼,那不大有多余变化的脸庞,更凝结了一分,本就难听的声音更沙哑了,“竟是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如今他们进入了连塞的土地,只怕就没有那么好下手了。” “无妨,继续关注他们的消息,倘若有什么问题随时前来汇报。”凌湛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寒光,不慌不忙地说道。好似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令他感到意外,若真是华晋派出的几十名杀手就能伤到梁墨萧,那他才要觉得奇怪,甚至还要怀疑被伤之人究竟是不是梁墨萧了。 凌湛做事向来胸有成竹,只怕连此次夏凉并不会成功都已经计算在内,德纯自知只需听命执行便可,便道,“是。” “等等,”凌湛喊住他的脚步,从腰间取出一个紫绣镶金边的锦囊,捏在手中看了许久后,才将之递了过去,缓缓开口道,“将这个锦囊送去连塞。” 德纯高高地伸出双手,接过锦囊,郑重地放入衣间后,才施了个礼,退了下去。 深夜,夏凉边境的同一条密道之内,一队十数人的轻骑如闪电般地从密林深处冲出,细雨轻沾的地面连尘土都很少扬起,但气势隐然,犹如夜魅出行一般。 汾泱城附近的雨早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常年来干燥少雨的连塞,黄沙地面无法积水,雨水落到地上极快的便渗入了黄沙深处,只需半日的阳光而已,便仿佛没有下过雨一般。 接下来的两日都是晴朗天气,可于这大漠而言,策马前行便如酷刑一般,炎热加身,梁墨萧骑于马上的时候,甚至还能抽空想一想,对于琉璃而言,酷暑难当之时,是否便如他此时一般。 风沙走石,如此急行,天边又露鱼肚白。 梁墨萧驻马望着面前的这片大漠,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一紧,前方的道路多是一些要行下坡的沙丘,甚至还是有名的流沙地带,马掌太细,很容易便陷进沙里,必须得走的极慢极小心,可对于常年生活在连塞的人来说,却是最容易堵截他们的地方,看来是不能另辟蹊径了,转而走上了连塞所开辟的平稳官道。 “主子,前方还有十余里路便到了沂蒙城,穿过沂蒙城后便是宝竺了,属下不信,我们若是拿出他们请人的团书与您的令信,他们还敢不放您入城?”断风放慢马速,询问梁墨萧道,看他这神情,这几日是真被逼急了。 “走吧。”梁墨萧曾与他们亲入别国,开辟商道,所以对这附近的地形十分了解,急行于流沙地带,不仅马匹容易摔跤,他们还容易陷入流沙,而且那里几乎每一处都是极佳的伏击之处,从大漠之中穿行,势必要放弃马匹,他们人困马乏,如此情形下,宁愿正面交锋也好过被伏击。 况且,只要他们穿过了沂蒙城,快马加鞭,很快便能到达都城宝竺,只要真正进入宝竺城中,他们才能算安全了。 在汾泱城外做了最后的休息调整,打了些水,买了点干粮,二人便决定启程。 走至途中一半路,他们便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因见沿路百姓各个眉头紧锁,面容紧张。按理说,马上便要到六月十六了,他们的太子殿下大婚将至,应当欢呼喜悦才对,怎么反而形容如此难看,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四章:云涌 断风寻了路上的连塞百姓一问,他们都是刚从沂蒙城出来的,才知原来是城中加了重兵把守,看门兵不知在寻什么东西,正在进行严格盘查,连装粮食的麻袋都要一一卸下来检查,他们等了很久才从城内出来的。(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主子,这可怎么办?他们是疯了不成,您可是南夜萧王,他们怎么敢?”断风原本还想着可以光明正大地入城,眼下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了不认梁墨萧的身份了,这样的盘查,藏是藏不住的,伪装更没有用。 梁墨萧一言不发,连塞此番作为,显然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示,有心要围杀他,不然他们何来如此大的胆子。 凌湛疯了,他可没有闲心陪他发疯。 “换道。”梁墨萧调转过马头。 城门官道被赌,他们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除了官道c城池,附近还有许多大家商贾开辟的商道可以行走,萧氏商道肯定是行不通了,得好好想一想,哪一条路的伏击稍微少一些。 “接下来这一场只怕才是真正的硬仗,打起精神来。”对面不知来人几何,可他却只有两人罢了,若是人海战术,拖也能拖死他们,更何况此时的他们,早已经到了最疲倦的时候。 “是!”断风只觉身上那点隐藏的血性都被点燃了起来,他倒不觉得担忧害怕,反而渐渐地兴奋起来。 二人驾马在商道上疾驰,沿路偶尔还能看见各种大型小型的商队。 绕着城池而行的这一路十分平顺,直到在快要过沂蒙城的时候,远远的便瞧见了商道上一个近两百人的骑兵队,虽然他们各个穿着一身黑装,衣着不甚整齐,甚至手握不堪入目的大砍刀,但还是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流寇,分明是士兵乔装所扮。 梁墨萧二人率先发现对方,但是不过一息之后,那边已经有人高喊,“拦住他们!” 一看便知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他们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迅速散开形成包抄之势。 梁墨萧这边不过两个人,哪里需要什么阵形,只是在骑兵夹击之中,一个旋身而起,开始反击。 刀光剑影之中,青色寒光闪过,谁也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连续的“扑通”声之后,抵在最前面的五名骑兵已经被砍落至马下。 梁墨萧的手中,赫然是一把细长的剑刃,若非有阳光反射的刺目光亮,甚至看不清他手中的长剑,而那把玉质箫鞘仍好好地别在他的腰间。 倾墨玉箫剑削铁如泥,梁墨萧进退趋避极快,转眼间已经斩落了无数人马,然而这包围过来的人不下二百,他身手再好,加上断风,两个人也只有两把剑,关键是此前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人在脱力之下多会力有不逮。 原来这才是凌湛的盘算。 而他还必须要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前去参加这场嗜血的婚宴。凌湛或许并非是要他死,只要他能被拖住脚步,这一场较量,凌湛都是赢的。 就在这时,骑兵的外围圈子传来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一队十数人的人马呈锥形队的阵形集中一点攻击,将整个包圆的圈子狠命地拉开了一道淌血的口子。 这些骑兵已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将士,可此时前来的这批黑衣人不仅是进退有度,杀人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尤其是他们的眼神,每杀一人,那里面便越明亮一分,犹如一个个手举铡刀的鬼魅,闻血而兴奋。 四周厮杀的鲜血四溅,没有多少时间,地上已经躺满了染血的骑兵尸体,他们原本呈包抄之势的阵形也越缩越小,最终至溃不成军。 好像不过弹指的时间,形势便出现了惊天的逆转。 断风看着陡然出现的一队人马,神情愕然,“季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属下奉公子之命前来接应主子,夏凉密道被毁,华君派了不少人时刻在那里监视,故此来晚了,还请主子恕罪。”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刻板,连脸颊上的血迹,都显得不那么注目了。 梁墨萧将剑入鞘,扫了一圈前来的暗卫人数,竟是出动了行宫中的一半人马,“你说是公子派你们来的?如此之快便能赶上我们的速度,你们是何时出发的?” 季商如实答道,“在主子出发后的半个时辰内。” 半个时辰内?也就是说,琉璃此举并非心血来潮,而是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 她,在担心他,用着她的方式。 她平日很少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所以总是令得他心中惶惶不安的,怎么也落不到实处,而当看到季商等人出现的时候,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她对他是不一样的,她是将他放在心里的。 可是他现在却笑不出来,只要一想到行宫内只剩了半数的暗卫,本就不放心的心更不放心了。 “本王命你们守在行宫之内,便是为了保护公子的安全,你们居然敢违抗我的命令?” “主子临走前曾说,命我等听凭公子的调遣,我等”季商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夹在两个主子之间,谁的话不听都不行。 梁墨萧也明白这其中的难处,仰着头望了一眼西面的方向,眼中带起浓浓的眷恋,终于还是沉着声道,“立刻回去,现在就走。” 话毕,在场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有所动作,便是牵动马头的都没有。 梁墨萧眼中微惊,转头看向他们。 季商立即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将马驾到梁墨萧身旁,举着双手将信递了过去,并道,“公子吩咐了,若是未将主子护送至宝竺城,我等则不得返回。” 梁墨萧眸中几次闪烁,接过信后,快速地将之拆了开来,这只怕是琉璃有史以来给他写过的最长的一封信了。 信中言说,此次护送凌玉前来连塞的队伍中,有一批人是由凌湛手下的暗卫乔装而成,暗卫悄悄隐入连塞,是否有别的目的暂且不说,可若是为了拦住他的去路,仅他与断风二人,人困马乏的情况下,又是否能抵挡得住凌湛一手培植起来的暗卫? 区区暗卫,他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她的好意他却不能无视。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一只白羽黑尾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慢悠悠地飞了过来,最后乖巧地立在梁墨萧的马背之上,落下之时还蹦跳了两下。 梁墨萧不断地变换行路,鸽子飞了好久才循着飞了过来,所以从琉璃送出传书到今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前几回他送出信时,鸽子都是空空而返,这一次,他眼尖地看到竹管之内塞入的小纸条,绷着的脸终于缓和了下来,他取下纸条,与信拿在同一只手中,纸上仅有简单的四个字,可其中所含的心意却不简单。 也正是这四个字,终于让他做出了决定。 “出发宝竺城!” 他不可以无视她的心意,更不能叫她失望,待他平安从连塞而返后,便要带她一起回南夜,这是他们的约定。 众人不再在此地停留,顺着这条商道直接绕过了沂蒙城,向宝竺前行。 这些暗卫之中,有常年行走商道之人,对于这一段路甚至比连塞本国之人还要熟悉,所以一路上行速虽然不减,却又将行踪隐藏的很好,到夜深之时,终于快要接近宝竺了。 “主子,还有不到五里路。”在前方引路的暗卫道。 梁墨萧点头,所有他曾走过的路,都已经被他记进了脑海之中,因此他对附近的地形也很熟悉,道,“不用停,继续直行。” 虽然这个时辰已经不能入城,但离都城越近,他们的安全才更有保障,众人加速前行。 忽然。 暗夜之中,前方道路一众黑影一闪,有数匹马受惊嘶鸣起来,有些甚至猛的扬起前蹄,众暗卫连忙抓住缰绳,才避免自己摔落下去。 不过包括断风在内的所有暗卫,在顷刻间露出了满身的杀气,因为他们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面前五丈远的地方,看似不整齐地列着数排骑马的黑衣人,他们各个未着甲胄,只一身轻薄的黑衣,露出的一双双眼睛幽冷嗜杀,清一色的长剑束手垂在身侧,在月光的反射下,一片雪色清光,昭示着它们的冷利。 梁墨萧眯了眯眼,这便是凌湛手下的暗卫了? 他倒是很想知道,凌湛所培植出的暗卫有多大的实力,与他手下的这批人相比,究竟谁强谁弱。 不过,他虽不是一个慈悲之人,也会为谋毫不犹豫的杀人,但他手下这些人,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人,不论少了哪个,他可都是会不痛快的! 双方正僵持在一处不大的平地上,大漠之上,夜风飒飒,卷起的黄沙吹的人眯不开眼。 梁墨萧见他们手中长剑微微一动,悄无声息之间,那些人便已然逼近眼前。 甚至有一骑当先蹿到了他们中间,寒光一闪,那剑竟是直直地朝梁墨萧的脑袋而去,眼看便要落在梁墨萧的脖子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五章:擒王 寒光闪烁,光影连连。(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玉箫剑长吟出鞘,冷光照亮暗夜,那锐利到刺眼的寒光从那人眼前划过,剑未出,却寒已至。 梁墨萧不过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便消去了他全力一击的力度,更顺势将他的剑从他手中震脱,看似毫无力道的一击,竟震得那人虎口开裂。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梁墨萧。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好!”梁墨萧斜斜地勾起嘴角,“可惜你家主子没有教你,你非王,怎敢擒王?”话音一落,不过是那人一眯眼的功夫,已经失去了生息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耳边不断地有金属相击的钝声响起,浓烈的杀气弥漫在四周,两队人马厮杀地难舍难分,谁也不见得比谁多讨得一分好,可有梁墨萧的存在,毕竟是不同的。 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将手中的剑默默地换到了左手上,只有在他身旁的断风见之微微一惊,一边对敌,一边悄悄地策马后退了一步。 梁墨萧满身的气息陡然之间变得凌厉起来,目光冷冽,看四周之人的眼神犹如在看死物。 他从马背之上腾起,以一种难以捉摸的诡异手法,身体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想象的角度倾斜而下,只见一道玄影呼啸而过,谁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数名黑衣人从马上翻落了下去,并从胸口处喷涌出一注鲜血,夜空之下,掩映着华丽的血色,如同他身上的衣袍一般,无尽的黑色之中,隐隐流动着鲜血的热度。 在余下的暗卫还未反应过来时,他的利剑毫不犹豫地横过了他们最脆弱的脖颈,颈间还没有血丝凝出,他们已经瞪大了眼睛倒下,直到他们落地之时,那一条纤细的血线才缓缓流了出来,渐渐扩大。 长剑入鞘,梁墨萧翻身坐回马背之上,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所有上一刻还在与己方人马厮杀的敌方暗卫,已经尽数被斩杀,而且是被一击必杀,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梁墨萧一贯沉静的眸子略显冰冷的从地上的尸体上一一打量而过,凌湛究竟要做什么,难道真的以为凭借这些人就能拦得住他吗?还是根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来送死的。 在梁墨萧在夏凉c连塞拼死厮杀的时候,琉璃于番月的计划已经平稳地铺排开了。 如今番月朝堂上最诡异的场景便是,从前向来看不惯孟熙景年纪轻轻,却恃才傲物这副德行的那帮老臣们,竟然不知为何与他的关系越发融洽起来。 这不,元蒲和孟熙景两人又一同前来行宫了。 琉璃正命人在池塘边上搭竹棚,又移栽了不少葡萄藤过来往竹棚之上绕去,这样夏日风过,还能在此处纳凉,好不惬意。 “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元蒲瞧着她的做法觉得十分新鲜,忍不住出声问道。 元蒲和孟熙景两人已经成了这行宫的常客,琉璃虽然觉得有些无奈,可执行政令免不了需要这两位的相助,又不好撵人不让他们前来。 “原来是元大人和孟大人啊。”琉璃回身上前迎了几步,才解释道,“二位也知在下惧热,白日里根本不敢走出房门半步,可每日都闷在屋中总是欠妥,便叫人搭了个竹棚纳凉。” 她又向那仆从示意了一下,“将藤桌与藤椅都搬入竹棚之下。” 元蒲与孟熙景走到竹棚下,坐在琉璃命人准备的藤椅之上,夏日的风透过竹子与竹子相间隔的缝隙渗了进来,竟神奇地添了丝丝凉意。元蒲双手交叠捧放在自己圆圆的肚子上,愉悦地笑道,“还是公子有办法。” 琉璃入座之后,又为他们上了茶水,才随意地问道,“两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元蒲与孟熙景对视了一眼,不由笑出了声,“公子此言差矣,今日我二人前来,可不是我等有事,分明是公子有事要与我等相商吧?” 琉璃清眸微抬,如玉般的容颜上带着几分笑意,她淡淡道,“元大人说得有理。” 元蒲端起杯盏,举到嘴边轻呷了一口,眼睛却透过杯盖的盖面盯着她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经过这几日的接触,他算是发现了这个柳公子一个有趣的地方,她并不是排斥别人,也并非说话有多么滴水不漏,她只是懒得与旁人打交道,懒得应酬,才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错觉。 孟熙景见元蒲未说话,他才说道,“那么,不知公子寻我等有何要事?” 一说起正事,琉璃身上的气息便变了几分,她的手指在膝上敲击了几下,道,“是有关番月军制变革一事。” 饶是已经做好了琉璃定然会说要事准备的元蒲二人,也禁不住仍是变了脸色。 民者,国之根本。 兵者,国之大事! 军制变革,这已不仅仅是要事,而是国中的头等大事,是每做一个决定都要慎之又慎的。 可今日,就他们三人,坐在这新搭的竹棚之下,居然就要讨论如此重大的事,这是元蒲与孟熙景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场景,却被她说的如同今夜要用何膳一般轻松简单。 但他们谁也没有出声提出异议,只安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七国之中,番月国土占地最小,人口也是最不密集的,相对的,军中编制的人马也是最少的,两军对峙之时,不论是攻城之战还是正面厮杀,你们若是想要拼人力,不论对阵哪一国都必输无疑。” 琉璃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可二人却一句也反驳不上来,因为她说的很对,只是说的太直接了些,不过想要让她说的婉转,大约也是挺难的。 孟熙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未吐露出口,继续耐心地听她说着—— “如今的番月,若还想着用韬光养晦一策,从三年前开始就已经行不通了。”也就是从她相助番月的那一天开始,番月便注定要跃入世人的眼中,受到别国的关注,“如此一来,把精力用在巩固根基之上,不断打造强兵就不适用番月了。但是,我们可以重点关注于军中的秩序。” “秩序?”孟熙景是个文臣,并不太了解军中事宜,但仍是禁不住被琉璃带入了那么一个谈话的氛围之中,他真的十分好奇,琉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若说精通谋略已经极为难得,没想到她居然还善于兵事。 元蒲相比于孟熙景,便更老道一些,他虽也是个朝中文臣,可所见所闻的事要比之多多了,他沉吟了片刻,仍是没有说话。 琉璃点点头,“没错,用兵之道,除了大军压境,片甲不留的方式之外,我们还可以以智取胜,所以在下建议,此后番月最主要的练兵方式应改为训练军阵,如何建立出一个有效杀敌的军阵,才是重中之重。” “那公子可知,该如何建立一个有效杀敌的军阵?”始终未开口说话的元蒲,此时才终于神情肃穆地问了一声。 琉璃微微而笑,她并非空口说白话之人,只有心中有所考虑之后,才会将话说出口。 她虽不善兵法,但她研习奇门遁甲之术,精于布阵,于她而言,这些都是可以融会贯通,加以用之的东西,并没有太难,但最重要的,“在下要先检阅番月如今的兵力,才能做出最适用的阵法。” 七国如今的局面,除了脸皮颇厚的夏凉之外,大多数仍是本着君子仁义之道,表面上还维持着平和友好的局面,但琉璃知道,一旦有一方率先撕破了脸面,那天下必将引起一场大战。 战场之上,战情多变,云波诡谲,各国之间拼的不仅仅只是军阵,但只要不是正面迎击如锦耀这样的大国,兵力太过悬殊,番月以变化多端的阵法对战,倒也不一定就呈颓势,还是可以一战的。 “只要有公子坐镇番月,定能保番月无虞。”元蒲的面上带着一抹浅笑,话中的恭敬之意也是十足,可这一句话,却夹杂了许多别样的意味,不知是希望琉璃能留在番月,还是认为琉璃必须留在番月。 见他如此说,琉璃眸中划过一抹流光,嘴角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多承元大人厚意,在下自当尽心护住这片疆土。” 没错,只是这片疆土,而这片疆土最后究竟要冠之何名,便不是她所能决定的范畴之内了。 元蒲听着觉得这句话似有哪里不对味,可细细琢磨起来,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同时眸中闪过一丝期冀,喉咙动了动,道,“那便有劳公子了,老臣会领着三皇子留下的旨意前去军中宣读,剩下的便请公子亲自与军中将军交接了。” “下官与元大人便不多叨扰公子休息,先行告辞。”孟熙景一双沉黑的眸子在琉璃身上一掠而过,又在临走之时,回头看了琉璃那张毫无所动的清华面庞一眼,留下了一瞬意味深长的回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六章:金簪 自从琉璃去了一趟番月军中回来后,便开始日夜兼继地画军阵图,并在每一张图旁注上详细的解释,行事之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一般。请大家(¥)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直到画完所有的图稿,将之送入军中,众将士开始操练起来后,她才得以偷闲,踱步到竹棚下吹会儿小风。 缠绕在竹棚之上的葡萄叶一簇一簇的摇曳着,郁郁葱葱的,把整个竹棚遮得结结实实,远眺望去,就像一个绿叶掩盖的大凉棚,酷热的太阳照在竹棚之上,一片苍翠,连一丝金黄阳光也漏不下来。 叶片之间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未熟透的葡萄,一颗颗还是翠绿色的,倒是同翡翠似的碧玉晶莹,她想,等梁墨萧回来后,便可以一起吃葡萄了。 琉璃仰靠在藤椅之上,望着棚顶纵纵横横的葡萄藤,清风徐徐地一摇,几片碎碎的阳光偶尔从叶缝间掉落下来,只能透过几缕被剪得支离破碎斑斑驳驳的金光,稍纵即逝,如梦的碎片一般,只有地面上映下星星点点的一缕虚影。 “阿桀,今日可是十六?”这几日忙的连日子都没去记。 夏桀抱着双臂倚靠在竹棚的木柱上,这会儿正是姬玉午睡的时辰,他才换了半夏前去门外守着,自己便来了这里,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的问话。 六月十六,在琉璃眼中,并不是傲靳与凌玉的大婚之日,而是连塞和锦耀正是结盟的日子。 她仰头的视线向一旁微微一侧,池中的摇荷正拼了劲地怒放着,展示着它们最美丽的时刻,这样的画面太过平静美好,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物极必反,太过风平浪静,反而令她心中隐隐不安。 紧接着,眼皮便猛地跳了一下。 这时,忍冬从小径上匆匆行了过来,“少主,方才门房那边说有您的信,还有”她停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微疑,才缓缓道,“一支簪子。” 琉璃微微坐直了些身子,刚想问是何人送来的,目光便定在了忍冬举在手中的那支金簪上。 细细的簪子通体以黄金铸造,金丝攒簇如箭羽般的簪尾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在阳光之下折射出最璀璨的金辉。 连向来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夏桀在看到这支簪子后都失态地上前了几步。 “少主?”忍冬抬起眼眸,心中有些诧异,这支簪子确实造型独特,别具一格,可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何至于引得这两位主子失了态? “把信给我。” 琉璃已经完全坐正了身子,忍冬与她只隔了两步的距离,却被她陡然间开口的威压震得抬不起头,这是她身为苍雪少族主时的威严。 忍冬不由心中一凛,当即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忙上前递过信,而她手中的簪子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夏桀的手中。 偌大的一张白纸,信中的内容十分简洁,区区九个字,却足以叫她为之变色。 “七月初一,梓云宝栾城。” 梓云之东宝栾,紧靠着锦耀边境,是他吗? 她握着白纸的手微微用力,平整的一张纸被她硬是捏皱了一个角。 在一旁等候的忍冬不禁微微抬眼,看向琉璃,这已经是她长久以来跟在琉璃身边,见过的最失态的举动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琉璃侧目看向把玩着手上金簪的夏桀,夏桀也垂眸回递了一个眼神,眸中隐着点点担忧,只道了两个字,“少主。” 这一枚金簪,对琉璃和夏桀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 因为,它曾在去年青云山庄的及笄宴上,由琉璃亲自挑选,由夏桀亲手送上,作为霍灵的及笄礼,可此时,这枚簪子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手中,以这样的方式。 七月初一,也就是说,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从曜江赶往宝栾,除非是即刻出发,不然一定赶不上 琉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很多需要考量的问题,那个人算准了时间,算到了她的心理,有过夏凉宫宴上那一出,知道不论他是否会伤害霍灵,她都一定不会对此事放任不管,真没想到,堂堂锦耀帝君,居然会使如此卑鄙的手段,他会吗? 她忽然有些不敢肯定。 但不论发生何事,她都不至于自乱阵脚,琉璃垂眸,盯着纸上那毫无特色的字迹想了半晌。 棚内外一片安静,琉璃一动不动地坐在藤椅之上,久久才吩咐道,“忍冬,立即派人去青云山庄查探霍家三小姐霍灵的消息,若她并不在山庄之中,速速回报。” 忍冬收到指令,立刻应声退下。 琉璃沉吟一下,前去救人确实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可让她这么不管不顾地丢下跟前的一大摊子事,也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她想了想,道,“阿桀,回屋研磨。” 夏桀没有任何迟疑,他已经习惯了琉璃的运筹帷幄,似乎只要有她在,这世间便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将簪子收入怀中后,起步随在琉璃身后往前院走去。 桌之上还堆放着她画军阵图时留下的残稿,散乱的铺排在桌面上,琉璃示意夏桀先研磨,自己动手将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重新铺开一张白纸,以两方镇纸压着。 然后,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白纸,镇定地出奇,一点儿也窥探不出她担忧焦急的情绪。 直到夏桀磨好墨后,她才有所动作。 执起笔,沾饱墨汁,对着白纸便挥毫而下,期间毫不犹豫,似是这信中内容早已在她心中思过了百遍那般熟悉。 约莫一刻钟后,琉璃才暂且歇了手中的笔,只见方才还空白一片的纸张,此时已经洋洋洒洒落满了整张墨迹,她拂开两侧的镇纸,将纸放到了一旁等待字迹晾干,并道,“这一封信,命人立刻送往南夜东宫。” 她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另一张白纸重新在桌前铺下,手中的笔如刚才一般无声无息地再次落下。 夏桀看了一眼琉璃手中毫不停滞的笔,将字迹已经晾干的纸张折起,收入信封之中,待他做完这个动作时,琉璃笔下的另一封信也已经完成。 “这一封,送往南夜夙王府。” 等夏桀拿着这两封信走出屋门后,琉璃又一连抽取了数张纸,笔下不停地写着。 直到写完手上所有要写的信,她才出声唤了婢女进来,“去唤忍冬前来。” 片刻后,门口光线一暗,忍冬已经匆匆赶了过来,她才刚将琉璃吩咐的事情交待下去不久,这边便又传唤她前来了。 琉璃折叠着手中的信纸,说道,“忍冬,你带着姬玉先行回南夜萧园,我会派两名暗卫护送你们回去,不论是易容也好,变装也罢,不要暴露了行踪,姬玉便交给你了。” 此次去宝栾城,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连她自己都尚且不知,怎么能带着姬玉冒险,思来想去,只有暂时回到南夜才是最安全的。 虽说半夏的武功在忍冬之上,可处理事情的手段与应付事情的机灵程度却是不及忍冬的,她不能让姬玉发生任何闪失,这件事只有交给忍冬。 “属下定会将小主安全送达萧园。”忍冬也不问原由,立即躬身应道,她并不需要知道此番吩咐的原因,因为对她来说,少主的命令不是用来质疑的,而是用来服从的。 琉璃已经将手中折好的两封信都塞入了信封之中,才道,“你下去,将我房檐上的那名暗卫叫进来。” 忍冬微微一惊,此处房檐上竟也有暗卫?她怎么完全没有感知出来?早已知道少主五感异于常人,没想到居然比她这样的习武之人还要敏锐,她没有多想,“是。” 屋外静默须臾,才响起脚步声,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面生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琉璃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桌前的两只信封往前推移了半寸,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要事必须先行离开番月,你留在行宫内接应。这里有两封信,一封送往孟府孟熙景手上,不过记住,这封信需延缓五日才能送去。” 那人在听到琉璃说要提前离开番月时便几次想要开口,可又不敢打断她的说话,直到她停顿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公子不等主子回来再走吗?” 琉璃那双澄澈的眼瞳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明明一言未发,那人自己倒先怯了势,连忙低下头去,惶恐道,“是属下逾矩了,不过,以这些时日孟大人前来行宫的频繁程度,五日之内,他定会前来,这” “这你大可安心,我说五日便是五日。”军阵图刚刚完成,孟熙景虽是文臣,却被指派留在军中监督阵法进度,等军中事宜处理妥当,至少五日,他才会再次前来行宫讨教,“若五日后,他来行宫了,便直接将信交到他手中亦可。” “至于另一封,”琉璃的手始终压在那个信封一角上,她闭了闭眼睛,像是在犹豫,可没有多久,便睁开了眼睛,定声道,“等你家主子回来后,再交给他。” 本来自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七章:母子 正是夏日时节,寅时末,天已经蒙蒙亮起,薄雾弥漫,霞光冲散了天地间迷蒙的淡白,即使是夏季,早晨的空气中仍能感受到一丝凉意,都城曜江在这满载的红霞之下,渐渐苏醒。 “二宝,二宝。”空旷的都城主道上走来一个身穿号服的士兵,手中握着一杆长枪,生就一副很刚毅的脸面,腰背挺直,正往紧闭的城门前叫喊着,声音格外清晰。 城门内的一方阴影下,有一块地方忽然动了一动,仔细瞧了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人,身量倒是很高,就是太瘦了些,看着像是风一吹就能将他的身子拦腰吹断了。 他看着渐渐走近的青年男子眼睛瞪的老大,顿时就精神了不少,“周大哥,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周大笑了笑,“醒的早,就早点过来给你顶班,守了一晚上,累了吧,快回家吧。” 二宝飞快地摇着头,恨不能把头要成个拨浪鼓,本就高瘦的身板挺直后显得如一根竹竿似的,他直道,“不累,一点也不累。” “嘿,今天这是怎么了?放在过去,你不早开心坏了吗?难道对这看门的事还上起心了?”周大上前杵着长枪立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二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前两日我去军中给守尉大人送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军营里将士们的训练,看起来和以前的都不一样,瞧着特别威风,周大哥,你说我要是好好守城门,会不会也能得到赏识加入他们啊?” “二宝,你可知道军中为何会突然开始加大训练吗?”周大见此时街道上没什么人走动,城门也还未开,所幸抱着长枪,后背懒懒散散地往城墙上一贴。 “为什么?”二宝歪头看他,面上带着浓浓的兴趣。 “因为公子回来了,我们的番月,只要有公子在,便一定会一日强过一日!到时候,便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番月了。” 说来也奇怪,番月中人在提起琉璃时总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好似琉璃就是他们的守护神一般。 二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难怪军中将士训练得这么有干劲,一会儿变换一个阵法,一会儿又变换一个,可是他们一点也没有乱,特别厉害,一定是公子教得好。” 周大忽然站直了身,转而面向街道,道路上斜斜地投射来一道细微的光线,太阳已经冒出了头,他道,“该开城门了。” 不一会儿,从城墙之上又跑下来几个看门兵,几人合力将城门拉了开来。 就在这时,与周大来时相同方向的主道之上,走来一个头梳盘髻,身穿旧布衣的妇人,手中还牵着一个又黑又胖的孩子,慢慢走了过来。 转眼间,这两个人就走到了眼前,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二人没什么起眼的地方,只是这一大清早的,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出城,总觉得有些古怪,周大想了想,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大姐,您带着孩子,这么早,是要出城吗?” 妇人神色之间带着丁点深藏的哀戚,却又极力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抬手在那孩子的脑袋上怜爱地摸了摸,点头道,“是,这位官爷,这个时候可以出城了吗?” 周大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那孩子一眼,孩子显然有些怕生,被他看了一眼后,一下子躲到了那妇人身后,并怯怯地说道,“娘,我们快走吧,不是说带爹一起回家吗?” 妇人的脸上当即闪过浓重的哀痛,不过又似乎想要极力忍住,并且不由自主地抬手紧了紧身上所背的行囊。周大注意到,包裹里像是放着一个圆形的罐子,他怔了怔,恍然明白过来,他赶紧退开一步,将道路让还给了他们。 “可以出城了,您路上小心。” 直到这两道身影走远,二宝才走到周大身边问道,“周大哥,我还以为你是要盘查他们呢,怎么后来什么也没问就把他们放走了?” 周大抬起下巴指了指他们走远的身影,问,“你看到那妇人身后所背的包裹了吗?” “看到了,看着好像挺沉的,有什么名堂吗?”二宝一脸不解。 “那妇人刚死了丈夫,她身上背的便是她丈夫的骨灰罐子,你听到那孩子说的话了吧,他们只是准备回老家罢了,没什么可盘查的。”周大退回了城门边,“都已经那么惨了,还要对她问东问西的,不是揭人家伤口吗?” 二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笑看着周大道,“周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周大转过头,看了看眼前厚重的城门,“你要是在这看久了门,你也能看得出来。” “那可不行,我是要努力进军营跟着那些个将士一起训练,上阵打仗的,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看门” 妇人一手牵着孩子,一手背着行囊,缓步不停地往前走,走出了很远之后,妇人忽然半蹲下身子,对着身后的小孩道,“小主,到前面的落脚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是由婢子背着您走吧。” 原来这两个在外人面前上演了一番深情厚意,惨不忍言戏码的人居然就是易了容的忍冬与姬玉。 他们原本有很多种可以悄悄离开曜江城并不会被有心之人发现的方法,可忍冬实在拗不过玩心大起的姬玉,硬是用了这么别出心裁的计策出城。 尤其是姬玉方才猝不及防的一声“娘”,差点叫忍冬当场露了馅,她那一眼哀痛,是真的痛了。 姬玉也不逞强,乖乖地趴到忍冬背上,笑着问道,“娘,我们到落脚的地方后,能不能买一辆马车啊?” 忍冬背着姬玉的身子顿时一僵,半晌才平静地回道,“小主,您可别再这么叫唤了,这实在是太折煞婢子了。” 玩笑已过,姬玉极有分寸地收起了玩乐的心情,口气也恢复了回来,转移话题道,“忍冬,一直听说你的易容术极其高明,今日我可总算是见识了,我这副模样,就是师父看到了都认不出来吧。” “小主过奖了,不过婢子的拙计,在少主面前根本就无用,不论您化成什么模样,她都能认出来。” 远远望过来,忍冬背着姬玉的情形,倒真的如一对母子在行路一般。 姬玉疑道,“为何?” “因为少主是特别的。” 姬玉认同地点着头,“嗯,也不知师父到哪了?” “少主昨日便已经出发了,以马车的行走速度,此时大约刚刚入城。”忍冬加紧快走了几步,至少要在到了落脚之处后,驾马车赶上城门关闭的时辰。 琉璃将所有的事都交待吩咐好之后,当日午后便与夏桀c半夏一起出了城。 并在行宫中留了一名暗卫留待传信,其余的都将之带了出来随在身侧,只是他们一行人便没有姬玉二人走的那般缓慢了,姬玉和忍冬只要能安全抵达南夜,路途中即便走走停停,游行戏耍也不碍事,而他们要赶时间。 不论青云山庄那边的消息有没有传递回来,他们都必须率先启程,若霍灵根本就还在山庄之内,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如果 她不能拿霍灵去赌 所有的事情,不论是番月还是南夜,或人或事,她都已经安排妥当,如今的番月,她想凌湛暂时还插不上手,一切事宜都由她亲自安排,她有这个把握。 最叫她纠结犹豫的,其实还是最后一封不必送出的信,这封要交给梁墨萧的信。 也不知等他回到番月行宫中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只得来了一封她留下的信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生气?担忧? 琉璃不是没有想过要将信直接送往连塞,可她在没有看明白凌湛这步棋下的是何意前,她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究竟是意在她,还是梁墨萧,尚且未可知。 她突然而至的一封信,很有可能会令梁墨萧不顾一切地赶回番月,万一因为太过急切的心情而中了凌湛的圈套,岂不得不偿失,再三思虑之下,她觉得还是这样做比较好。 半夏半撩开车窗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道,“少主,前面便是” “不必入城,我们在出发之时已经准备了足够的干粮,绕城,走最近的路,直达梓云。”琉璃闭着眼眸,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前面是一座大城池,也是离边城最近的城池了,可半个月之内赶往宝栾已是极限,不能再入城浪费时间了。 这种被人挟持一般的被动感觉,琉璃十分不喜。 这时,车帘微微一抖,夏桀从车外递进两封信来,一封是探子从青云山庄递回的消息,另一封竟是霍庄主的亲笔信。 当看到署名“霍”字的书信时,不用拆开信件,琉璃已经可以肯定霍灵失踪的事实了。 真的是凌湛吗? 如果对手是他,还处于被动的局面,她便没有十足的把握应对。 况且,他究竟想要用霍灵换取什么? 大道之上,只听到马车轮骨碌转动和马蹄的有力节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八章:引蛇 朦朦胧胧间,听见一阵喧闹声,琉璃睁开眼,楠木所制的拔步床,泼青的纱帐,显得有些陌生但不失整洁的房间,外面穿户而来的日光,晕染着照在她的窗前。本文由 。。 首发 她有一瞬的恍惚,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直到记忆点点滴滴地涌回了脑中,她才轻笑一声,七月将至,梁墨萧应该已经回到番月行宫了,也不知他拿到那封信时,脸上是什么神情,定是气的脸都黑了吧。 琉璃坐起身,楼外种了一棵枇杷树,树干挺拔,已经探到了二楼的窗檐前,虽然已经过了枇杷成熟的时节,但熏风拂至,仍夹带着一阵清新的果香,隔窗而闻,分外舒意。 穿戴好衣物,慢步踱到窗前,推开窗,宜人的微风扑面而至,不分外热也不分外凉,只是恰到好处的舒爽。 窗外不时地传来阵阵嘈杂声,还夹杂着商贩们高亢的吆喝声,时时提醒她,这里是梓云无比繁华的边城——宝栾,而不是番月的都城曜江。 此处离那为她急的直跳脚的人已是关山万重了 “少主。”半夏隔着门恭敬有礼地低喊一声,随即响起几声极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来吧。”琉璃伸手撩了一片碧绿的枇杷叶,很快又收回了手,转身看向门外。 门扉打开,半夏捧着一盆水走进了屋,随之跟进来的还有面无表情的夏桀,即便琉璃此时披散着长发,他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自然,多年以来,早已经习惯了。 半夏极有条理地为琉璃束发打理起来,简单的男儿髻在她手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梳成。 “可有灵儿的消息?”琉璃面朝着明镜,眼睛却是看着镜中静立在她身后的夏桀,问道。 夏桀的面容微微僵硬,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低落情绪,道,“无。” 琉璃移开目光,眼神温淡如常,在赶路途中她收到了青云山庄庄主霍尹秋的亲笔信,信中说,霍灵不在山庄之中,他十分担忧,想着是否是偷偷出山庄来寻琉璃了,故来信确认。 霍灵失踪之时,整个青云山庄竟然没有一个人被惊动,霍尹秋甚至以为是霍灵自己偷溜出庄的,能入戒备森严,阵法严密的青云山庄如无人之境的人,显然是个中高手。 而能想到以霍灵来胁迫她的,琉璃首先想到的其实是华晋,毕竟如华晋这样惯常驯养杀手之人,手底下会有一两个能人也不觉稀奇,但是,他不会提出让她前往宝栾,这样一个连他的手都伸不到的地方。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凌湛! 若是凌湛的话,他若真有心想要藏住一个人,凭他们这几个人在暗中寻找,找不到也就实属正常了。 只是他们自从七月初一傍晚进入宝栾城后,在此已经留了三日了,期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来告知他进一步的目的,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琉璃在步出房门前,脚下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令她感到疑惑的事,问道,“阿桀,你可有梁墨萧的消息?”按时间来算,他应该已经回到行宫了,即便因为看到她留下的信会有些不悦,可他不是不顾大局之人,也不会因此连个消息都未曾递来,实在是有些异常。 这两日忙着探寻霍灵的踪迹,夏桀听到她的问话时才恍然想起,这些日子居然连梁墨萧的消息都没有,那个在行宫之时恨不得日日飞鸽传书的人,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脸色稍稍凝重起来,不得不承认,此时若是有梁墨萧在琉璃身边,他竟觉得他会更安心一些,也就不会如此时这般心中一下子不安定起来。 看到他的脸色,琉璃便明白了。 凌湛,果然是个做事滴水不漏之人,想来,梁墨萧在去连塞路上碰到的围堵只是迷惑人的假象罢了,回程途中的拦截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吧。 琉璃原本并不急着正面与凌湛交锋,暗中寻找,也只是因为有着等梁墨萧到宝栾城后再做打算的考量,因为她明白,凌湛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之前,不会对霍灵怎么样,所以她不急。 可如今看来,真正不急的人是他,难怪,在此地整整拖延了三日他都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她会比他更急。 如此一来,无谓的等待已经毫无意义。 琉璃收回了迈出门的步子,对着夏桀与半夏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马车,稍候我们便出门。”说完,回身走进屋内,将门合了起来。 既然他这么喜欢欲擒故纵,她便如他所愿,来一招引蛇出洞。 宝栾是梓云东面最靠近锦耀边境的城池,风景独特,引人入胜,地理位置优越,以商业重国闻名遐迩的梓云,边城宝栾紧靠实力最强盛的锦耀,此处无疑成了商中要道,也是梓云最最繁华的商都之一。 宝栾的风景比之都城珞珈更显独特,可谓“人来熙熙,人往攘攘”。 清晨时分,宝栾城内的宽阔大道上,缓缓走过一辆马车,在这本该人烟稀少的晨间,宝栾城大道上已经来往穿梭着不少行人。饶是见多不怪的宝栾城百姓,也忍不住猜测马车之内该人的身份。 漫步而过的马车是一辆四骏马车,车速平稳,气势非凡,从包裹车身的绸缎到制作马车的木头,无一不是上好的东西,更有一众护卫以马车为中心,排列开来,保护着前进 马车最终在鼎香阁门前停了下来。 鼎香阁是宝栾城内最大的酒楼,作为通商之国,又是梓云与锦耀的交界处,来往商旅繁多,城中除了保留有梓云本国的民风之外,还有与别国文化的碰撞,随处可见身着异服的人。 此时纷争未起,各国之间的商旅c百姓其乐融融地相处着,鼎香阁内更是已经一片热闹,宾朋满座,高谈阔论,人影重重。 马车一经停下,护在马车两旁的护卫率先走进了酒楼之内,十名面色肃然的男子两两分开,五人一排分站在酒楼大堂门内,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一致地盯着门口看。 这十人刚刚站定,后面又跟着走进来三个人,先前一人锦衣华服,身躯凛凛,目若无人,行走之间稳而有仪,却步态轻盈,习武之人一看便知,这是个高手,而旁的人还在猜想,大约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大家子弟出门游玩的吧。 紧跟着他身后的少女,却相貌平平,毫无特点,只有那不曾变化的脸色竟是比先头那个男子还冷冽一分,众人疑惑不解,再向最后一人看去,呼吸顿时一窒。 清雅高华,溢美流光,来人一身浮云流月的淬染锦衣,绣着雨过天青色的祥云底纹,无暇白玉冠束发,这样清萃的颜色与花纹,穿在她身上依旧显得疏淡。 而众人只一眼便觉得她尊贵极致,是该站在繁华顶端之人,可惜却有着这样冷淡的气质。就是那种漫不经心,却让人觉得,只有这样的冷漠超脱,才能映衬出她异样的绝美。 若说此人是女子,身上却无半点脂米分气息,清华高绝,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郎该有的风华;可若说此人是男子,容色倾城,任凭世间何样女子皆无法与之匹敌,艳骨流芳,叫人见之不忘。 在座之人竟有种不能呼吸之感,这种超越了性别的异色,大堂中众人都被震撼得不能言语。 甚至在心中暗想,天下还有这等人物? 半夏上前一步,走到酒楼柜面前,问那掌柜道,“不知二楼还有多少空出的雅间?”她一出声,打破了满堂的寂静,大堂内才又恢复了人声。 掌柜的连连应声,眼睛忍不住往琉璃身上飘去,又从门前那十名护卫身上打眼扫去,顿了一顿后,口中殷勤道,“这大清早的,来的客人少,二楼还有不少雅间留着,不知客官你们需要几间?” “都要了。”半夏毫无起伏的语调,却令得大堂之内又静了一息。 话语本身虽没什么稀奇,可这里是鼎香阁,是玉盘珍馐抵千金的鼎香阁,包下这里的雅间,可不是单纯的少有钱财便能做到的。 掌柜的微微站直了身子,亲自走上前来,竟是什么也没说,便走到他们跟前为他们引路,并道,“客官,请随这边来。” 琉璃面色不变,轻轻地抚了一抚腕下宽袖,举步向二楼走去,只余袖间流淌而下的一抹白月流光,引得大堂众人遐思。 她打量着周围环境,萧氏旗下的酒楼,果然如出一辙的别具一格,并且价格昂贵。 她不知梁墨萧在何处,也收不到他的消息,只能利用他庞大的商业渠道,以最快速的方式告知他,她在何处。心念一转,更是因为,她要用这样引人注目的方式告诉凌湛,她来了,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他空耗,他有什么后招,都放马过来吧。 今日一举,满城的人都已知晓,有一位天资绝色的少年公子包下了整个鼎香阁雅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九九章:出洞 鼎香阁的的对面有一座名为“满霄斋”的酒楼,虽不及鼎香阁那般极富盛名,但也是宝栾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樂文小说| 此时满霄斋二楼靠窗的雅间之内,有一名身着紫衣的温雅男子临窗卓然而立,手中一面玉质骨扇轻摇,风雅之上再添雍容之色,只一眼,便叫人不敢无视他身上无意间流出的威压。 他收回了向下凝望的目光,那个倾城绝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酒楼门前,再没有什么事物值得他注目流连。 只是想起方才那道一反往日深沉墨色,改而蓝天白月的清华身影,不由摇着头,哑然而笑。 没想到,她竟然用这样张扬的方式引他出手,可是不得不说,即便知道她作何想,他都甘愿中她的计。 他忽然有些庆幸,当初做出亲自前来这个决定,不然岂不是错过了此情此景。 “皇”问谷谨慎地轻喊一声,却被对方厉眸一瞪,连忙改口,“少少爷?” 凌湛做事向来都是将事情吩咐给手底下的人去办,很少会亲身出马,更不用说如此次这样隐瞒身份而来,所以问谷除了称呼他“殿下”c“皇上”之外,还真的不曾有过别的称呼。 见凌湛一言不发地回身坐下,也不知这个称呼是否令人满意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只是声音却越说越小,“少爷,这个时候离开离开家中,似乎不妥,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 凌湛依旧摇着他的骨扇,淡淡地扫了一眼问谷,这一眼明明温润如常,却无端地令人压力倍增,问谷立刻便住了口。 其实问谷说的没错,以他的身份,是不应该随意离开宫城的,可是不知从何时起,碰上她的事后,他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或许,只有将她放到了自己身边,这种异样的感觉才会消失吧。 所以,这次他必须来。 黑夜降临,琉璃在宝栾暂居的院子里,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路上悬挂的八角避风灯造型精巧,透出的灯光将周围的屋影树影照得多了几分迷蒙的色彩。 院子门口的两只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已,灯影错落,在漆黑月色下,明暗相叠。 琉璃将书合上,侧过头看了一眼直身静立在书桌一旁的半夏,问,“什么时辰了?” “回少主,已入亥时。” 琉璃将书放在书桌一角,起身从桌子后走了出来,对半夏道,“很晚了,下去休息吧。” 半夏恭敬地随在她身后,问道,“少主准备休息了吗?” “嗯。”白日里她大张旗鼓地现身城中,她不信凌湛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接下来,她只需耐心等待他的后招,反正也不知他究竟会如何做,今夜倒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等。” 半夏正准备走出屋子,听到琉璃突然出声,立即停下了脚步,回身等候琉璃吩咐。 “阿桀呢?”平日夜前都是夏桀在她身旁守着,或是隐在她房屋檐上,今夜来的却是半夏,难道他不在院中? 半夏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晚膳之后便未再见过桀公子了。” 没再见过,也就是说明他确实不在院子里,可他会去哪?琉璃凝眉静思了一会儿,夏桀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不与她知会一声便出门了? 不过以夏桀沉稳行事的性子,她应该不用太担心,再者,以他的身手,这世间,能伤他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琉璃摇了摇头,多想也是无意,先等等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刚刚放下的书又看了起来。 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琉璃明显的感受到房中还有第二个人的气息,她警觉的抬头看去,却见一道翩翩卓然的身影正坐在金丝楠木的八仙桌前,好整以暇地倒了杯桌上的茶水,自觉地品用起来。 紫绣的锦袍彰显着他尊贵独绝的身份,金丝绣线一路沿着滚边蜿蜒而下,一双温柔雅致的瞳眸中透出的光泽极致雍容,隐含着一抹既锋利又冰冷的锋芒,气势惊人。 是他! 他竟然亲自来了! 琉璃的眼中顿时一厉,不知为何,同样的事梁墨萧也曾做过,她当时并没有如此时这样感到排斥,可擅闯房中的事由凌湛做出,她心中只有无限的恼怒,甚至觉得荒诞不已,随即而来的便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方向递了个眼神,才反应过来夏桀不在,又犹豫要不要出声喊人进来,可不论是半夏还是其他暗卫,即便联手都不是凌湛的对手,叫进来也毫无意义,所以很快她便放弃这个想法。 “你若是在寻你身边的那个护卫,叫做夏桀是吗?那你就不用白费心思了。”凌湛悠闲地抿了一口茶,视线在琉璃身上由上而下慢悠悠地打量了个遍,眼中半含欣赏,半是复杂,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独享她的才貌,就好了。 琉璃握着书籍的手微微一紧,事关夏桀的事,她确实有些紧张了,这世间能伤到夏桀之人确实寥寥无几,可偏偏对面而坐的这个人,便是其一。 心下百转千回,她硬是逼迫自己在眨眼间便平复了心绪,她平静地抬眸看他,声音清淡含凉,“他人呢?” 早便明白她非常人,可再次亲眼看到她如此自如的模样,凌湛仍是低低地笑出声来,可是从她嘴中听到她关心别人,还是隐隐有些不喜,但面上仍是温润道,“别担心,他没事,朕怎么会对你身边的人出手呢。” 他的语调虽是温和的,但琉璃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善意,不会出手?话真是说的冠冕堂皇,何谓不出手?将霍灵从青云山庄无声无息地带走,也叫不出手吗? 见她不说话,凌湛立马便明白她此时心中所想,他将杯子轻轻置在桌沿,眼角含笑道,“朕不过是稍稍放出了点霍灵的消息,他便第一时间前去查探了,竟是连你这个主子都没有知会一声?看来,你这个主子倒不如那个霍三小姐对他来得重要。” 听着他的话语,琉璃禁不住轻笑出声,霎那间,如皓月拨开满空的乌云,明媚之中显出一种极致的瑰丽之色 凌湛一怔,心中不禁一动,夜色里,美人添了笑靥,原本便妍丽清华的容颜,变得更加惑人起来。 琉璃笑意不改,不退反进,她从桌后站起身,走前两步,缓步到八仙桌前坐下,视而不见凌湛笑里藏刀的神情,拿起桌上的茶壶和杯子,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道,“凌君这般金贵之身,亲自前来宝栾,难道便是要与在下说这番话的吗?” 听到她再次在他面前自称在下,凌湛的嘴角收了几许笑意。 初次见面,眼前的这个清绝“少年”也是这般自称,然后拒他于千里之外。后来再相见,她已经换了另外一个身份,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高贵身份——苍雪少族主。那么此时,她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面对他? “朕不知该称呼你为柳公子,还是苍雪少族主?” 即便此事他已是心知肚明,她也不可能当面承认自己的身份,琉璃抬起下巴,迎上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淡淡一笑,“区区不才,在下柳离。” 凌湛的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怔住,她明知道他已知晓她的身份,嘴上却怎么也不肯与他说出实话,如同她在他们二人之间划了一道清晰而幽深的鸿沟,将他隔离在她的圈子之外。 他凝视着眼前的茶,说不出话来,看着茶叶在水上沉浮,如他此时的心情一般难以压抑,“既然你是天下第一公子柳离,便该为朕所用,公子不觉得自己站错位置了吗?” 琉璃被他忽然的直白惊了一下,在她眼里,凌湛向来是冷静自持的,好像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为之变色,这样沉郁的凌湛,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禁让她心口产生一阵莫名的紧张。 仿佛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 她愕然抬头,在朦胧的灯光之中,她看见他异样温和的面容,觉得眼前的画面都异常波动起来,可饶是如此,她也非妥协之人,仍是直言道,“在下从来都是一以贯之之人,即便站错了,也会坚持站下去。” 一以贯之! 初见之时,他曾给过她一个错误的评价,如今她竟是将这句话舍去了一个“不”字,再次还给了他。 她清而薄淡的神色如当年一般,可他还是在她的眼中看出了些微不同,她似乎已经在这世间寻到了可提起兴趣的东西。 凌湛怔楞片刻,脸上的沉郁阴翳渐渐退去,转而雅致一笑,“公子莫要忘了,世间之事,并不是皆如人意的。” 他在提醒她,他们并不是在公平对等的条件下谈判,而是他手中握着她的筹码——霍灵。 一对一的交换,是想用霍灵换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零章:怜悯 没想到凌湛对她竟执着至此,琉璃心中一震,面上却半分不显,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一年前某人曾对她说过的话,心中想着,话已经脱口而出,“可有一个词说得好,人定胜天。 乐文移动网” 凌湛深深凝视着她,目光灼灼,这个词真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就像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后,替她将话说出了口,这个人,他不愿多想,只道,“苍雪中人,不是最信天意的吗?” 琉璃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移开视线,恍若无觉地淡笑道,“哦,是吗?” 她对他永远都是这副不远不近的态度,像是伸出手怎么也够不到她一般。 凌湛未语,隔着半张桌子,就这么深深地注目着她,紧接着骤然将手伸了过去,一把抓住琉璃的皓腕,温雅而笑,这样伸手便能够到的感觉真是好。 手腕陡然被人紧紧抓住,琉璃暗惊,下意识地一挣便想将手收回,竟然纹丝不动,心中那点莫名的恼意一下升腾上来,偏还要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眸中透出些奇怪的笑意,“凌君深夜来访,莫非便是来寻在下闲话家常的?” 凌湛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紧了一紧,从位子上站起身来,缓缓行近琉璃面前,弯腰凑近了过去,琉璃偏过头腾然站起了身,身子比心中所想的更快一步往后退去,可惜手腕被他抓在手中,凌湛只是稍稍用了一点力度,便将她带入了自己怀中,并顺势在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放肆!”琉璃身上隐藏的威压在这一刻猛地释放了出来。 听着她的话,他手下不见放松,身上的温度透过锦衣传递了过来,琉璃却丝毫不觉温暖,心中只有一股冷意袭上,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眼神冰冷而轻蔑,仿佛身后之人只是空气中不值一提的尘埃之物,“真是没想到,锦耀帝君,居然是这般无礼之人!” “你生气了?”凌湛感受到怀中人的怒意,不见收敛,反而唇角微扬,温润平和地笑了开来,夹带着一种远山微海的柔和气息,“朕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 琉璃冷冷地回头看着他,分明近在咫尺,脸上却带起远如天涯的疏离,“凌君究竟想做什么?” 凌湛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笑意之中敛起雅致的温柔,“还以为你这张脸上除了温温和和的淡漠之外,不会再有别的表情了,没想到,即使是生气的样子也很美。” 不等她说话,他的神色一转,接着又道,“你问朕想做什么?朕想要的是你!”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回望过来的面容,那一双墨玉一般深暗的眸子就这么定在她的身上,眸色之中夹杂着疾风骤雨般的灼热,春风暖阳般的面容,转瞬便透出了作为一个帝君该有的势在必得的睥睨。 感受他的目光,琉璃的身子有一息的僵硬,更是因为来自凌湛身上危险的气息。 “从小到大,只要是朕想要的,朕都会得到,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凌湛的声音缓缓的,音质清澈而带着无限的柔情,若非他说出来的是如此霸道的话语,仿佛就是情人间的呢喃一般。 是啊,他可是凌湛,是从来不会让自己立于败势的凌湛,是她即便身在苍雪之中都有所耳闻的人物,她从苍雪出来之后,便一直想见一面这个人,夏凉之时,她却改了主意。 她屡次三番地站在他的对立面,凌湛想要得到她,不过是不容许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他的骄傲罢了,琉璃如是想着。 屋中的烛火笼罩在她月白天青的衣袍之上,为她玉质浑然的面容蒙山一种淡淡的暖色,冰寒的面色也显出点点柔和来,她侧头望着他,声音毫不迟疑,“凌君莫要忘了,世间之事,并不是皆如人意的。” 竟是将他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凌湛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开来,“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被他这样搂在怀中的感觉,令琉璃感到十分不适。 “那可不行。”凌湛再一次无视了她的说话,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缓缓靠近了过去,幽幽停在她脸颊一寸的距离处,轻唤起她的名字,“朕听闻你叫夏璃,你既然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何要轻易改了去呢?” 琉璃眼中已经隐隐有些不耐,她还从未这样被动过,若非受制于人,她真想叫他滚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他做什么都只会令她不喜 梁墨萧,他的言行举止有时候明明比凌湛更无赖,可是她,有这样讨厌过他吗? “不过,柳离也不错,跟朕回锦耀之后,你想叫什么都随你。”凌湛温热的呼吸在她的耳畔晕开,一下将琉璃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才猛然发现,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她居然还有闲心想起梁墨萧。 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她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扬眉笑道,“凌君真是说笑了,在下何时说过要同凌君前去锦耀了?” 凌湛轻轻地笑出声,神态悠闲地掬起她散落在他臂弯上的几丝头发,看到黑缎青丝缠绕在他手中,心里莫名的多出一种满足感,“朕要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怎么会贸然前来,跟朕回锦耀吧,朕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一切她想要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琉璃愣住,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某个人似乎从来未与她承诺过什么,却每每身体力行地为她着想,暗叹一声,将脸转向一边,声音纯粹不含一丝感情,“凌君以为能带走在下吗?如今城门已闭,明日清晨我若是没有走出这间屋子,梓云所有的官道都会严防,宝栾城的城门一律不开,边城守卫会进行全城搜查,你不可能安然回到锦耀的。” “哦?这么说来,梓云已经与南夜联手了?”凌湛不慌不忙地说道,圈着琉璃的手越发紧起来,面上仍带着春风拂面的笑意,“不过没想到,梓云竟能任由你驱使他们的边城守将,朕真是感到意外。” 嘴上说着意外,那态度分明就是意料之中,就在琉璃快速思索之时,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松开了手。 琉璃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地就从他怀中离开,连连退开一丈远,指着门口的方向开口道,“凌君要说的话既然已经说完,那便请吧。” 凌湛看着她连番的举动,黑眸之中如深海之水翻涌起来,但很快就归于平静,他站起身垂眸看她,“朕不用带你走,因为你会自己走出宝栾城的城门。” 琉璃慢慢抬起头,那双墨黑般的眼瞳她一眼就望了进去,他是那么专注的看着她,专注得令人心惊。 “明日午时,朕会亲自将霍灵带到城东郊外的向韫林,朕给足你时间准备,你大可带上这满院的暗卫,或者这城中的将士,是抢是夺,是用谋用计,朕拭目以待。” 短暂的对视中,从他身上铺散开来如潮水般层层压抑的威势,可他仍维持着表面的温文尔雅,徐徐地往下说—— “你是可以不来的,不过朕可不是对任何女子都这么怜香惜玉的,霍家三小姐这条命就握在你手中了,朕会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青云山庄,你比朕清楚,明日午时,朕若是见不到你,你就见不到霍灵最后一面了。” 凌湛盯着她玉冠束发的高髻,眸中激起一道涟漪,他本不想用这样的方法逼她的,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不论此时她是讨厌他也好,厌恶他也罢,他相信,只要她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她会想明白的。 “我会去。”他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琉璃的脸色反而再无变化,眼中甚至划过淡淡一抹怅然,如深夜的雾气,难以觉察,话语却毫无迟疑犹豫。 她忽然有些怜悯这样的凌湛,她作为被挟持者尚且感到心中不悦,更遑论作为挟持者的凌湛。 他是那个做任何事都胜券在握的锦耀帝君,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步伐,他是天生的王者,本身就是极为强大的存在,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却为了她要做出胁迫旁人的事,琉璃不觉得他可恨,相反,却觉得他有些可怜。 瞧见她神情有异,凌湛深如浩海的眸子微微一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隐约感受到其中所带的意味,连连避开,不欲深究,临走前只甩袖留下三个字,“朕等你。” 凌湛已经走远,琉璃心中仍想着方才他说的话。 是抢是夺?用谋用计? 听他的口吻,显然是已经在林中做了万全的准备,要与抢尽先机的凌湛相抗,琉璃自问没有那个把握。 究竟该用什么法子来破解? 夏日的夜出奇的短,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琉璃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一章:跳车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琉璃才回过神来,看来是夏桀回来了,她轻声道,“进。” 他回来时见琉璃屋中的烛火还未熄,想着这么晚了她还没睡,便过来瞧瞧,推开屋门,走进来后,却看见琉璃正站在屋子中央,眼中不由有些奇怪。 琉璃走回到八仙桌前坐下,桌上所摆的两只饮了半杯茶水的青花瓷杯,正在提醒她,刚刚凌湛确实来过。 夏桀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桌上,那里两只喝过的茶杯,杯沿还微微润湿,刚刚有人来过? 不过他还没有所问,琉璃已经率先问起他来,“有灵儿的消息了?” 夏桀飞快地收回目光,看向她,他从进屋后便什么也没说,她竟然就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不过这样的事发生在琉璃身上,夏桀便不觉得稀奇了,他点了点头,“是。” “城东郊外向韫林。”琉璃干净利落地说道。 便是不轻易变去脸色的夏桀都不禁被镇住了,他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为何琉璃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所有的暗卫都被他留在院中保护她,不可能先他一步递来消息。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夏桀不由自主地往置在桌沿的青瓷杯上扫了一眼。 看着他的脸色,便知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 凌湛故意放出的消息定然是真的,才会引得夏桀上钩,若是假消息,是骗不了夏桀的。 “方才,凌湛来过。”在他面前,琉璃无需赘言,直截了当地说道。 夏桀的的瞳孔蓦地变大,他以为凭着院中暗卫们的实力,旁人是无法轻易进来的,可没有料到,来人居然是凌湛,他赶紧上下扫视了一遍琉璃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妥。 “我无事,这个消息还是他带给我的。”琉璃说着轻轻地笑了,她笑的时候,那双眼睛依旧清明澄澈,然而不过转瞬,笑意就冷了下来,“明日午时,他会将灵儿带到向韫林。” 夏桀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卫,他将前后的事情串在一起一联想,哪里还会不明白凌湛的意图,一下子眉头皱紧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不要去。” 琉璃微微一笑,不过那眼中实在没有什么笑意,她道,“不去?那灵儿怎么办?” “我去。”肯定的语气显示了他此时坚定的心。 琉璃叹息一声,捞过桌上她刚才喝过的那个杯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才缓缓道,“阿桀,从今夜他能使计将你从我身边诱开这一点上来看,你,不是他的对手。”后面还有一句话,她还没说出口,不论是谋略,还是武功。 夏桀见状,本想要说什么,可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自从五岁那年救下灵儿的那一刻起,她的事,我便再也无法放任不管了,阿桀不也是一样吗?”琉璃抬眸看他,眼中似乎带着微微笑意,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夏桀一愣,轻咳了一声,没说话。 “好了,时辰已经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看着琉璃镇定自若的模样,还以为她已经想到了办法,谁知她接着又淡淡道了一句,“反正也想不出对策。” 如今城门已闭,她也出不了城去林中部署什么,相反,凌湛的人却能提前布置好一切,待她入瓮,既然已经确定是个无解的题,倒不如此时好好休息,明日反倒能头脑清醒地应对。 待夏桀出去后,琉璃解下发顶的玉冠,除了外衫,躺进被衾之中后,脑中开始排布出向韫林的地形图,她虽然没有去过向韫林,可她曾在梓云与锦耀的地图上略略扫过一眼此处的地形,庆幸她有着极好的记性,此时想来都极为清晰。 她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地前去,若是手中没有半分把握,她便不是琉璃了。 一夜浅眠。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阳光已经如一层薄纱一般朦朦胧胧地洒了下来,若有若无地覆盖在院中的角角落落,本已经有些微爽的天气,竟在今日又陡然炎热了起来。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只有那颗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地面。 可即便是天气变得多么恶劣,空气中的温度有多么叫人焦躁,琉璃还是吩咐众人启程,往着城东的方向而去。 烈日当空,直射的阳光如万道落下的金针雨,将众人的视线也弄得模糊了起来,偶尔吹来的风还夹带了干燥的热意,便是训练有素的暗卫都觉得略微有些难受,更别提那样惧热的琉璃了。 出了城门后的道路是沿着河边而走的,但是远远不如在城内时那般的平坦。 燥热的天气,晒得枝头上的树叶都打了卷,只有杂而不乱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混杂着不远处奔流翻腾的河水声。 这一段路程,两旁都是树木,密林之中弥漫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 琉璃轻靠在车壁上,即便知道凌湛对她有别样的心思,可她仍然信不过他。 越是在恶劣的条件下,所有的暗卫越发提高了警惕,尤其是晨间琉璃对他们吩咐交待过,林中并不安全,谁也无法料到究竟会碰到何事,且密林深处本就是埋伏的最好地段。 暗卫策马紧紧包围在马车周围,即便走过了密林深处,两旁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可他们心中仍然没有一丝放松,逡巡的目光在林间不断扫寻,习武者的直觉,已经觉得这里有些不妥。 夏桀坐于马车沿上,神色不定地赶着马,此时他并没有看到密林之中有什么,然而同这些暗卫一样,凭借直觉而定,他似乎嗅到了不安定的气息。 一行人就快要驶出密林,即将接近向韫林,夏桀皱了皱眉,所有的人都不敢有半点松懈,果然,破空的弓箭声打破了林中的静谧。 四面八方的密箭齐齐朝马车的方向射来,只听得“嗖嗖”的箭声不断,兵刃相击的声音已经响起,随在她身边的暗卫,各个都是可以一敌百的好手,手中长剑如同一道道寒光,将所有射入他们所在范围的利箭全部格挡开来,动作简洁利落。 箭雨气势一弱,密林中紧接着冲出了上百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手握长剑便冲上前来。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琉璃偏头避过从车窗处射进来的一道冷光,看着扎在了马车车壁之上的利箭,她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又是同样的手段! 这些埋伏之人都是有心之人尽心培养的杀手,手中的功夫当然不差,且各个心狠手辣,是连自己的命都会豁出去之徒,但凡是生人,斩杀之时全部毫不留情! 暗卫们抵挡一时半会儿或许尚可,可长时间地拼杀,人数上他们便不占优势,迟早会败下阵来。 琉璃沉声吩咐道,“撤退。” 听到她的声音后,马车两旁暗卫的阵形丝毫不见慌乱,极快地调转过马头,一边挡下攻击,一边向来时的方向策马而去。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血雨伴随汗水四溅,杀手们早已杀红了眼,紧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去,刀剑相击的声音始终伴随在耳畔。 这时,不知是哪个人先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手握长剑的那些杀手都忍不住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拼命地抓起自己身上的皮肤来,一道一道深深地划拉着,即使挠出了血痕都不曾停止,像是魔障了一般。 后面一个看似领头模样的人见此情形,立刻拦住了身后还想往前的人,厉声道,“都别动,这里有问题。” 没有再向前的杀手们看着刚刚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此时已经被他们自己抓的毫无人形的恐怖情景,心里都不由打起颤来,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用上沉鸢留下的毒药的一天,光是听着车外的声音便觉惊心,琉璃刚想掀开车帘看一看究竟,就被夏桀一把拦下,看了一眼面前血腥的场面,道,“别看。” 而暗卫们看着眼前的场景一个个都觉得毛骨悚然,暗暗感叹,幸好早晨提前服下了琉璃给他们的解药。不过他们也没有懈怠,神色变得愈发的紧张,下手更不留情,对着这些杀手刀刀必杀。 就在他们渐渐占了上风的时候,却听到那领头之人对着空中打了个尖利的呼哨,像是在传递什么讯号。 琉璃听到呼哨声,层层寒意从眸中迸射而出,还有人?华晋!为了杀她,这是准备倾巢而出了吗? 她想到此处,前面却是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竟又冲出一群身着黑衣的杀手,如雨的箭流直冲着马车前的马匹而来,马儿中箭,马车就开始颠簸了起来,显然是马匹受惊,拉着车厢想要乱奔。 受惊的马匹,便是力大如夏桀都拉扯不回来,若是马车疾驰,受惊的马儿万一朝着杀手的方向而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夏桀当机立断,掀帘一把拉住琉璃的手,对着半夏道,“跳。”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二章:落单 随即,夏桀护着琉璃的身子从马车内跃了出去,与此同时,马匹拉着车厢朝着密林里跑去,车厢撞在树干之上,发出猛烈的碰撞声。 他转头望着杀手涌来的方向,双眸里流露出久掩的杀气,这一霎那,他不再是隐在琉璃身后那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而是一个与他们同出一宗的嗜血杀手! 夏桀隔空对着一侧欲偷袭的杀手便是一掌,无形的气流顺着疾风朝那人面门而去,生生将他的头与身子分离了开去,手段之狠,半点都不亚于这些杀手。 “保护好少主。”他侧目递了个眼色给半夏,似冰封的容颜上眸光冷凝。 半夏神情一凛,这样气势惊人的夏桀她还是头一回见,明明一直待在少主身侧甘愿做一个护卫,身上怎么会有只有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威严,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多想,立即与他协助着掩护好琉璃,避开杀手多的地方。 杀手们早已从树林里冲了出去,此时密林之中反而极为安静,入眼处除了树木便没有其他东西。 可是烈日直射之下,树林之间居然飘散起薄薄烟雾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难闻的烟火味,琉璃眯了眯眼,突然看到林中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布满了一个个落叶堆,浓密的烟雾正从那里冒散出来。 竟然是湿叶,点起火后,光见烟雾,不见火苗。 灰蒙蒙的烟气混淆着人的视线,如同一块灰布遮去了双眼,极力辨别才能看清周围的一些虚影。 即使有所防备,琉璃仍是被扑面而来的烟雾呛了一下。 这些杀手显然练就了一番在浓烟中作战的方式,一听到她的声音,便闻声而来,很快,耳边就响起了金戈交击的声音,半夏反手一剑挡下了左侧袭来的利刃,可再回身时已经看不清琉璃的位置。 她一面抵挡杀手的袭击,一面寻找着琉璃的方位,很快便自顾不暇。 “阿桀。”琉璃并没有因视线受阻而慌神,始终镇定地随着夏桀的脚步小心地摸索着向前,她已经看不到半夏的影子,若是再与夏桀走散,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夏桀紧紧握在她腕上密线丝绣的窄袖之上,沉稳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道,“在。” “往西南方走,此时正在刮西南风,烟雾会全部往东北方向吹去。”夏桀微微偏移了些方向,凭着耳力,尽力避开厮杀的地方。 而那些杀手一个个如同从深渊之中爬出的暗鬼一般,不知从浓烟的何处冒出对人抽出一刀子,毫不迟疑地刺下,有不少暗卫都因此中招。 浓烟还未消散,却有不少杀手盯向了琉璃所在的方向,他们也不急着举剑朝琉璃身上而去,反而定定地对着夏桀握着她手腕的手袭去,明明连她都有所察觉,可夏桀握着她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琉璃心惊,他这是宁愿不要这只手都不会放开她的,当下抬手发了狠地甩开夏桀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力道之大,竟然连她的身子都因为惯性连连退后了四五步才得以站稳。 “少主!”夏桀振声大喊,抬手双掌震开面前偷袭的杀手们,着急地四下寻找琉璃的身影,也不顾自己会不会被这些杀手发现。 声音传入浓烟之中,很快没入了其中,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琉璃只能模模糊糊地凭着感觉一点点往西南面行进着,她不是没有听到夏桀的呼声,可是她不能出声回应,凭借着异于常人的五感,躲开厮杀之处已是不易,更别提回身寻人,她与他说过,要往西南方走,所以她不担心他会寻不到她。 果然,越靠近西面,那些烟雾也变得越稀薄,眼前的视线也清晰起来,琉璃知道,西南面的谷下是一条奔流的河水,就是他们出城之时沿路的那一条大河,水声十分近了。 这里离密集的深林已经有一段距离,她刚准备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她这一路行来仍旧引起了一名杀手的注意。 琉璃回过身时,一个被蒙去了半面脸的人就站在她身后,额头之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双凶恶的眸子在她身上上下下扫了一圈,一眼就辨认出她是何人,毕竟能有此等风华之人,当世也仅此一人! 认出她的身份之后,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里登时染上了一抹得意的笑,拖着手中长剑朝着她一步步逼了过来。 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琉璃便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眼中那抹平静无波的清冷仿佛没有察觉到此刻的危险一般,武力上的悬殊亦没有令她为之变色,反而莫名的轻笑了起来。 美人拂面,空灵秀绝之美如融化了秋水的神韵,便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都怔在了当场,更是一眼撞进了那双望不见底的清朗眼眸之中。 只这一流眄,就叫人不可自拔地往眸中深处看去,凝视着瞳眸的深邃之处,带着吸魂夺魄的错觉,意识都被渐渐抽离。 “你在做什么!” 从密林之内传来一声厉呼,琉璃认出来人是这群杀手的领头之人,而面前的杀手被这一声高呼惊了一下,也已经有回神的迹象,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抽出了藏于腰际的那枚白玉一笔梅花簪狠狠刺入了他的脖颈之处,血水如一柱喷涌的清泉喷洒了满地。 她淡淡地看着他不甘睁大的眼睛,和无知无觉的神情,伸手将簪子拔了下来,即使明知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就在面前,她仍是好整以暇地取出锦帕将玉簪擦拭干净后,收入腰际之中,才缓缓站起身来面向那人而立。 而这人刚刚才从入目的那副诡异的画面之中回过神来,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人在面对自己的猎物时竟发起呆来的,即便这个猎物长着一张犹如天人的容颜,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愧是天下第一公子,连杀人都这般的淡漠,便是连我都觉自愧不如。”他从薄烟之中渐渐走近,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渐渐清晰,尤其是那里头挂着的一抹讽笑。 琉璃打量了一下来人与她之间的距离,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坡下湍急的水流,心中慢慢思量起来。 持续刮过西南风后,眼看薄烟散去,周围的人和景都清晰了起来,连不远处的人都能看的清楚。 来人心中一紧,阴鸷的眸子射出冰冷的视线,紧紧的盯着琉璃,他们此次前来的目标就是杀了这个人,只要杀了她,他们就可以回去交差了,趁着她此时孤身一人,尽快下手! 眼看着他杀机四起,琉璃的步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个人,与刚才那个杀手不同,他对她已经有所提防,意志力也明显要比刚才那人来的更强。 可她仍能神态自若地回望过去,并报以淡淡一笑,“这么说来,在下也定不能让阁下失望才行。”她虽然在说话,心中却在暗暗思量着该如何避开此人的袭击,眸子便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的方向定睛了一瞬,随即状似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来人看着她极其细微的动作不由身形一阻,望着琉璃的瞳眸里带着一丝犹疑,他亲眼见过这个少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他人,并且面不改色地下杀手,此时她的这个举动究竟是他身后真的有人前来,还是根本就是她在迷惑他。 他的脑海中一时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就在这时,他看见琉璃的目光一下子明透了起来,连嘴角都扬起一抹悠然的笑意,她什么都没说,可他还是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 后面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顿知上当,他连忙回过头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无色无味的药粉,待他赶紧屏住呼吸,药粉已经如水一般渗进了他的皮肤。 很快,身上便传来了一种利齿啃咬骨头的痛感,还有一种虫蚁遍布全身的奇痒,他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前进的那批杀手会不惜对自己痛下狠手,挠破了皮都停不下手,因为他此时便是这种感觉! 正如琉璃所想的那般,他的意志力比起那些杀手都来的更加坚定,竟是强忍着遍布全身的痛痒,身形一提,长剑带起凌厉的烈风,朝着琉璃而下。 身后已是河谷,可琉璃无法,仍是轻身朝后退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把旋空的玉质骨扇以一种诡异的弯度绕过那人的脖子,阳光之下,通透的扇面折射出七彩的光泽,宛若一面银盘,似雪银光,直接划过了那人的脖子,回旋着又往前来的方向折回。 突如其来的割喉而过,使他气血一滞,还来不及转身,一道强劲的掌风紧随而来,宛若疾风排山倒海,侧面对着他的腰腹猛力将他向前一送,那人已经被割断了喉口,猝不及防的被这一掌一下子打的身形猛坠,跌翻在了地上。 可是即便如此,谁也来不及伸手拉住半身已经悬空,顺势往低谷坠落而去的琉璃。 “少主!” “夏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三章:怕水 琉璃本就做好了要跌落河谷的准备,踏空一步后,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不过听着耳边奔流湍急的河水流动之声,心中还是不免袭上了一丝恐惧。 凌湛从马上一跃而下,与夏桀同时飞身冲到了河谷前,向下张望,河谷不深,两旁密密麻麻地长着繁盛的绿草,一片浓绿之中,一条翻着白浪的大河流淌在其间,隆隆的水声,水流十分湍急,已经看不到琉璃的身影。 夏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足尖一点,便往谷中掠去。 “华晋!”凌湛那张温润的脸庞此时竟显得狰狞而邪佞,谁也看不到他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宽大袖袍下,那双攥得死紧的的拳头,双眸如同深渊之下的鬼魅,令人骇然。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紧随在他身侧的暗卫们一扫,那一眼,庞大的气势如海镇压,生生将他身前的人震退了一步,“所有人都下去找,就算把河水抽干了,也要把人给朕毫发无损地找回来!” 他抬眸冷冷地看着林中还在纠缠厮杀的杀手,声音像是结了冰一般,“这些人,一个不留!” 这些暗卫从没有看到凌湛这样过,风云突变,话音都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再抬头看时,眼前已经一空,凌湛那道紫色尊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在了地面之上。 “皇上!” 琉璃不会武,即使是这么浅的山谷,她整个人都没有半点着力点,只能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掉,河谷两旁绿草重重,没有乱石林立,倒不至于伤着她,只是下面的河流却不是一般的凶猛。 她只能任由自己重重地跌入其中,这个时候,便是幼时拼了命都要学会的凫水也派不上用场,水流四卷,朝四面八方涌来,再加上心中深埋的记忆抑制不住地挤入她的脑海之中,她直接便晕了过去,再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长河的一处,不知何时被冲上来一个墨衣的少年? 被河流冲散的发丝披散在脑后,墨染的锦衣下摆散开,唇色因为长时间的泡在水中而微微泛白,那种素淡之中添着一抹妍丽的光华,分明就是个灼灼清华的少女,一阵熏风吹来,少女微微动了动,眼睫轻轻一颤,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头好痛,一阵像针刺一般的疼痛感从四肢传到脑海,琉璃睁开眼时,入目的是一片盎然的绿意,乱石的浅滩,还有沁入心肺的自然味道,她缓缓地坐起身来,四下看了一圈,看来已经被水冲出了很远的距离。 她微微动了下四肢,左腿小腿的部位有些疼痛感,应该是刚刚晕过去时在河中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并无大碍,准备撑起身子先站起来走动走动,谁知一阵头昏眼花,手脚发软,竟然一下子站不起来。 琉璃倚在石上,调整了下呼吸,午时的太阳最是毒热,原本在那河谷边上生死应对,长时间暴晒已经感到不适,紧接着又跌入了这谷底沁凉的河水之中,冷热交加,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了。 可是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夏桀他们肯定会来寻她,她不会如此被动地待在原地等候,必须给他们一个能传递她方位的讯号才行。 她支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举目远眺着河岸两侧,从这里的宽度和广度来看,这里应该不是河流的偏支,而是在大河的主流之上。 这条河连接在梓云与锦耀之间,从西面的宝栾城外而生,流向锦耀边城之外,平日里水流并不充沛,只有在夏日时节才会如此湍急起来。 这样的水源不会作行船之用,所以不可能有人会偶然路过,能前来寻她的也只有夏桀他们了。她想了想,将中衣上的白色长布撕扯了下来,绑在河岸边上一株醒目的紫薇花树干上。 这一株赤薇火红妖娆,雪白的布条垂挂在其间尤为显眼。 河谷壁面上分明没有着力点,凌湛也不知踩着何处,几个起落就到了谷底,河流湍急,连人从此处坠落的迹象都被冲的一干二净。 他仔细观察着河面的宽度,查探着河水的顺势,然后才朝着一个方向掠去,不远处一个四处张望的墨蓝色身影,他仅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从那人身上散出的焦灼感,像是恨不得铲起整条河面去寻人的模样。 凌湛微微皱着眉,手臂一挥,手中骨扇在河面上旋了一个弯,脚下轻轻一点,身如轻燕,瞬间飘到了前方,只看一个蜻蜓点水,脚尖疾快的在扇面上借力一踏,眨眼之间,人已经如轻云飘花,飘渺无影地落到了夏桀的身旁。 并且在不知何时,扇子也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以扇面顶端点落在夏桀的肩膀之上,看着那双已经失却了焦点的双眸微微一愣,停顿了一下,才道,“夏桀,这条大河分支颇多,你这样漫无目的是寻不到她的,冷静下来。” “你懂什么?”夏桀回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深沉难测,英挺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冷酷和气魄,这一瞬的改变在他身上透出一种无言的声势,让人震撼。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琉璃就不会遭受这种事,她是那么高华尊贵之人,是天生就该站在顶端的人,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劫难,任何企图伤害她之人,都该死! 他身形未动,却生生以内力震开了凌湛落在他肩上的扇子,飞身将他甩在了身后。 凌湛墨玉般的黑眸微微眯起,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气势,真叫人难以相信,他居然只是一个紧随人后的护卫。 不过看着他眉宇间浓重的焦急,以及那混乱得几欲疯狂的眸色,凌湛难得上前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只是那嗓音却依然带着森森阴冷。 “这个河谷并不深,四周亦无乱石,河面宽阔,河水适量,她从上面掉落不会有生命危险,当务之急先是确认她会从哪条分支漂走,你要发疯,也等找到她,朕不想浪费任何一个人力!” 凌湛说的没错,他并非不知,可是他几次深呼吸都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即便同他说话之时都不忘四处观察的凌湛。 那道紫绣的锦袍如同破开了耀目长空的光辉,划出了无可匹敌的流光,风吹起衣袂,翩翩风华,又是个盖世无双的人物,他忽然有些明白,琉璃为何会将他当作对手。 夏桀生硬的脸庞依旧带着如寒冰般的凉意,却终于幽幽地道破了他方才慌乱的原由,“她,怕水。” “什么?” 若非曾经发生过什么,像她那样几乎无坚不摧的人怎么可能还有怕的东西,不过此时也不是听解释的时候,还是尽快寻到她为好。 河岸的一边是光滑陡峭的土壁,另一边是密密麻麻的丛林,两旁都有长年累月河沙泥土冲积的痕迹。 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那一丛火红的紫薇花犹如一簇燃起的火苗跳跃着进入了人的视线之中,凌湛注目到的不是那抔繁美的娇花,而是挂在娇花之间那一抹白月之光。 他飞身过去,一把扯下那根被绑在树上的白色布条,他不认得这布条出自何处,看到上面有着独特的绣纹,但还是能看出这是男子中衣上撕下来的布料,且布料华贵。 “是少主的。”夏桀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凌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中衣的布料,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将之认出? 不过在他愣神的间隙,夏桀已经四下找寻起来,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加快。 二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她,在一块巨石旁,那道倚坐着的墨色身影,散乱的长发湿答答地黏腻在她的脸颊两侧,包裹着她的身躯。 头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衣服有些破乱,容色苍白,脸上还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凌湛只觉心中微微一痛,针刺的感觉蔓延到全身,脸色沉郁,甚至开始有些后悔用这样的方式胁迫她。 他刚准备近前,有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 “少主!”夏桀慌乱地出声,跪坐在她身旁,甚至忘记了他曾潜藏于心的尊卑之别,立刻检查起她身上是否有哪里不妥,又抬手往琉璃的额上探去。 琉璃轻笑着抚开他的手,借着他手上的力量站了起来,遥遥头道,“我没事,不过我居然能看到你这么慌张的模样,真是难得。” 夏桀拧起眉,都什么情况了,居然还有心思调侃他? 不过在夏桀因寻到琉璃而感到安心之时,某个与他同时寻来的一国帝君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明明是一起寻的人,接过只他们二人相处和谐,相比起来,他就像个外人! 虽然他确实是个外人 琉璃收回了搭在夏桀臂弯上的手,微微摇晃了一下,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站定,看着负手立在不远处的凌湛,略显虚弱的脸色带起一抹毫无感情的浅笑,强撑的清脆之音染着冰霜似的寒冷,“凌君真是好筹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四章:选择 闻言,凌湛眼眸微微一睁,她竟然认为这些杀手是他派来的?她竟然不信他至此? 陡然间,看向她时的眼中满载起怒气,不过再一闭眼时,眼中的波澜却已经平息,他自嘲的一笑,想要解释的话语含在嘴边,愣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是锦耀尊贵的帝君,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解释! 所以他清润的声音幽幽响起,“不及你分毫。” 琉璃一怔,她刚刚都看到他眉间一闪而过的担忧了,此时居然还这般嘴硬,这人,高傲也该有个度吧。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定定地看着他,淡淡道,“我知道这些人不是你派来的。” 她没有怀疑他会伤她,凌湛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薄薄的笑意,刚准备说话,身后大批的暗卫赶了过来,直直地朝他跪了下去,“皇上。” 同来的一行人中还有一抹如风中摇曳的穿枝拂柳,鹅黄色的倩影被禁锢在两个暗卫之间,上前一步都不得。 霍灵何曾见过这样狼狈的琉璃,身上的墨衣一半已经被日光晒干,另一半却还在不住地往下淌水,平日里高束的长发尽数被打散了开来,女儿之身就这样暴露在白日之下,她的心中一下子涌上一阵难言的痛楚。 以手掩住自己的嘴巴,眼中一时酸涩起来,无声的泪水,一滴,两滴不停地划落脸颊,泣不成声地唤道,“公子” 都是因为她,公子才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 被凌湛盯上,便是她再小心都没有用,所以琉璃不会怪她,反而看到她现在如此状况,心里对凌湛仅有的一点温和都将要抹去,为了让霍灵心安,琉璃轻和地问了一声,“没事吧,灵儿?” 霍灵不住地摇头,“我没事,我没事” 琉璃见她确实安好,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慢慢地在凌湛身后的暗卫中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在对面的凌湛身上,神情漠然地问道,“凌君,不知在下的暗卫如今在何处?” 方才只一心要找到琉璃,若非霍灵突然出声,他险些都要忘了今日是为何而来, 只见他神情如常,如无风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薄唇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道,“护主不力,便没有资格再留活于世。” 死了? 琉璃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凌湛却在她即将变了脸色之前,又道,“不过朕说过,不会动你身边的人。” 话音一落,对着身后扬了扬下巴,就见问谷搀着半夏从一众暗卫身后走上前来,半夏身上的衣袍已经染了不少血色,看来在刚才的那场厮杀中,仍是受了不少伤。 “只剩下一人?”琉璃的视线从半夏身上的伤处打眼而过,缓缓问道。 凌湛润色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挑眉反问道,“朕记得,只有这一人是你身边之人不是吗?其他的,是吗” 其他人都是梁墨萧留在她身边的,其中不乏暗卫中出色的佼佼者,都死了 只是因为不是她的人? 琉璃不发一言,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无声地弯起了嘴角,话语冷然道,“凌君说的是,那敢问凌君,可否将这在下身边的二人还给在下?” “身边”二字,她咬的极重。 此时的琉璃明明是凌湛见过的最窘迫的时候,他是真的舍不得她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分明已经失去了一切筹码,却还要强撑着,可是不知为何,这样的她,不仅不让他觉得狼狈,反而更显风华,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回头看了半夏与霍灵二人一眼,但是,这也是他能带走她的最佳时机,不过他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 凌湛不动声色地旋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墨玉的眸子紧紧锁着她明净的瞳眸,“朕再问你一次,你是柳离,还是夏璃?” 这是在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一旦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夏璃,日后她便再也无法用柳离这个身份出面谋事,她也别再想相助梁墨萧,否则,苍雪的族规便成了一个笑话。 凌湛见她神情之中犹豫不定,又追加了一句,“若是你承认自己便是苍雪少族主,朕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琉璃的目光缓缓从河面上收回,仰头看着他,一双干净的眼眸中,含着隐隐闪动的坚定,“不论凌君询问百遍还是千遍,在下都仍是那个答案,柳离是也。” 从她开始思索之时,凌湛的一双黑眸便始终不离琉璃,却仍是被她眼中那道坚定灼伤,因为她的坚定是为了另一个人,即便是到了这样退无可退的境地,都还要替梁墨萧筹谋吗? “他便这么值得你为他卖命吗?” 她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说着,“在下辅天下为谋,择明君而侍。” 声音中毫无任何感情,平淡得一如在闲话家常,没有郁卒,也没有欢欣,却更显得她话中的实意。 “你又怎知朕非明君?”凌湛沉声开口,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琉璃微微一笑,浓长的睫毛覆盖在她的双目上,眸中似乎有一道明光划过,声音中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态度,“明君尔,非吾之明君。” 凌湛终是忍不住冷笑出声,眸底浮起一抹沉暗,清润的声音一如既往,“今日已经是这般局面,莫非你还妄想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带走这二人?还是你以为梁墨萧能从这里救走你们?你也太小看朕了吧。” “在下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凌君的动向,哪里敢有一丝一毫懈怠,更遑论小看。”琉璃的态度始终恭敬有加,却诚意不足。 凌湛看着她的眸光温凉如水,声音猛地一沉,“拿下他们!” 只见他身后的暗卫纷纷亮出腰间武器,利刃出鞘之声,如深渊之下席卷而起的森森杀戮阴风,直直对准琉璃与夏桀二人。 琉璃神思不变,抬头直视着凌湛,连步伐都没有因此往后退去一步,甚至缓缓勾唇一笑,霎那间,方圆之内如光辉似水般明亮生芳。 “等等,都退下,”凌湛微一抬手,止住了暗卫们的前进,神色不定地看向琉璃,“朕听闻,你极擅布置困阵与杀阵二阵,其中杀阵若是以人血祭成,威力可强百倍有余,可稍有不慎,便会对布阵之人反噬,你拖着这般虚弱的身子,不会还不惜在此布下了阵法吧?” 琉璃看着他收起了手中骨扇,停步于一丈之外,脸色凝重地看着她。她摇了摇头,强忍着头上所传来的疼痛感,步态虚浮地往前迈了一步,道,“在下怎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说完,她又上前了一步,依然从容地对他说道,“放他们走,我,跟你走。” 凌湛看着她渐渐逼近的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淬冰的眸光倏然一笑,“公子觉得,你如今还有选择吗?” “有,”这一声,琉璃答的毫不犹豫,可后半句话却顿时令凌湛面色大变,她说,“鱼死网破的选择。” 凌湛焦墨般的眸子缩了一下,冰封的神色中出现了一道裂痕,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他凌湛要留住一个人,何时开始竟要用这样的方式? 放走她吗? 他做不到! 夏桀快步走到琉璃身前,挡去了凌湛的视线,压抑着情绪低喝一声,“少主。” “阿桀,让开。” “少主。”夏桀侧过身看她,想从她的脸色上看出些许端倪,却见她面色平和,一脸的淡然,这说明,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琉璃对着他摇了摇头,让他莫要再劝,反而语气平静地问起他,“你还记得我昨日夜里同你说过的话吗?” 你,不是他的对手。 夏桀一怔,眼中有一瞬的不甘,可他仍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半夏请个大夫,将灵儿平安送回青云山庄。”琉璃说着话,在凌湛看不到的地方,拉起了夏桀的手,默不作声地塞了一个东西过去,若说方才的话语还只是关心之语,但这接下来的这一句就显得极为郑重,她说,“这是命令!” 并在说话之时,紧紧地将他捏着东西的手收拢,才一下子松了开去。 霍灵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久久不能回神,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凌湛抓她前来,竟是要换走琉璃,这怎么可以,她哪里有公子重要,公子这么做根本不值得! “公子” 琉璃继续缓步往前走,在走到一众拦住她去路的暗卫前,稍稍停了下脚步,就见凌湛一挥手,示意他们放她过去,她走到霍灵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傻灵儿,哭什么,我又不是去送死。” 霍灵吸了吸鼻子,如公子这样的人,逼迫着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肯定比死还难受吧。 “放他们走。” 琉璃看着霍灵搀扶着半夏,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桀身后,缓缓地朝西面的方向行去,直到那三道身影消失在丛林之中,也没有将视线收回。 凌湛垂眸看了她一眼,低语,“他们已经走远了。” 听到他的话,琉璃只觉眼前一黑,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气也一瞬间被抽走,倾身向后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五章:风寒 凌湛銮驾回都的途中,气氛格外不同寻常。 随行在銮驾两侧的护卫与暗卫各个都凝重着脸色,仿佛天塌了一般严重。就连这夏日暖阳拂来的风似乎都是冰冷的,吹得直教人额上冒冷汗。 问谷策马走近马车旁,低声地回着话,像是生怕惊动了马车内的人一般,“皇上,太医说,柳柳姑娘只是因落水受了风寒,兼受了惊所致,大约是寒症之下又劳心伤神才会晕倒,服了些祛寒的药,明日一早就能醒来。” 马车内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一阵安神的香气萦绕在车厢之内,凌湛定神看着车中铺了一层软丝绸的厚绒毯,此刻正沉睡着一抹纤细的身影,漆黑的发丝散乱在靛青色的绸缎上,面色如纸苍白。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黑色透亮的眸子无尽幽深,眼底却仿佛酝酿着风暴,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人席卷进去,他问,“华晋手下的杀手都处理干净没有?” 问谷听到他的声音时,有些惶惶然,在凌湛身边多年,从没见过他如此明显地把情绪表露在外,忙回道,“问川已将暗卫营的人出动了大半,正在逐一击破。” “朕看他是在那个位置上坐的太舒服了,不听话的狗若是养在手底下太久,朕怕他哪一日会反咬朕一口。” 车外的众人明显感受到有那么一瞬,四溢的杀气几乎要渗出车厢,可突然的,像是为了顾及什么,寒气就尽数退了下去。 问谷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夏凉帝君这个位置是时候换人了。” 问谷奉命正准备离去,车内又有声音道,“让太医的马车随时在銮驾后待命,一旦有什么情况,朕需要立刻见到他们。” “是。” 凌湛不在都城的这些日子,密折如雪一般地飞入他的马车内,车内仅有的一张矮几上满满地堆叠了一整桌。 如他这般事事以国事为先的人,此时竟觉毫无心思打理,他看了一眼躺在绒毯之上的琉璃,脸色仍旧苍白,轻阖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卷翘着,却是这么一副孱弱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就近在她榻沿坐下。 太医都说只是风寒之症,就连药方都开的极其简单,可如她这样的人仅是得了风寒,怎么会突然昏迷,也不知有没有热症。 这么想着,手便不由自主地往琉璃的额上探去,他才刚刚伸出手,手还没到她近前,便见她蹙起了眉,伸出去的手不由僵住。 人都已经昏迷了,却依然本能地排斥着他吗? 他用这样的方式将她带回锦耀,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他在心中反复想了数遍,可是,他若不将她栓在身边,他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吧。 凌湛叹了口气,最终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之时冰凉一片,甚至,他都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温度,他又伸手将她的手握进手中,依旧如此。 他赶紧撩起车窗帘,一阵珠帘撩动间的细碎声响后,车外之人便看到了一张神色冷沉的脸,清风似的声音里间杂着深深的忧虑,“速传韩青元前来。” 片刻后,身下一顿,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外没有一点杂乱的人声,只马蹄轻微的骚动,銮驾一停,所有的随行护卫均有节奏的停了下来。 半盏茶的功夫,车门被打开,与白日的燥热不同,此时吹进来的风悠悠带了丝凉意,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有一人轻微而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马车。 薄绸轻微的晃动,一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人弯腰一脚踏了进来,凌湛让开半个身体,对着来人道,“韩卿,你去给她看看。” 凌湛吩咐完韩青元,到一旁矮几边的靠椅上席地坐下,韩青元弯腰对他行了一礼,跪坐到琉璃的卧榻旁。 韩青元半点也不敢怠慢,身旁这位杀伐果决却向来不近女色的君主,竟突然从梓云带回了一个如此绝色的女子,甚至将她安置在自己的銮驾之内,在宫中当医官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他仍是按着宫中的规矩在琉璃的腕上轻搁了一张丝帕,才闭目为她号起脉来,半晌后收回手道,“脉象浮紧,表寒之症,先前已经服过汤药,脉象也已有所好转,这位姑娘的身体当无大碍,明日应当就会醒来。” 听了他的话,凌湛并没有放松,面沉如水地坐在靠椅上看着韩青元,凉声道,“可她的身子为何如此冰冷,只是普通的风寒,怎会有此症状?” “这臣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姑娘的体质似乎与常人稍有些不同,但是脉象无异,应当不会于病症有害”韩青元小心翼翼地用着话中措辞,生怕稍有不慎,便触怒了眼前的君主。 凌湛略寒着脸,看着榻上病中的少女若有所思。 听闻苍雪中人不惧寒冷,冬日严寒,也可终年轻衣薄衫,且她明明不会武却也能在岳麋峰颠生活,这些都表明她的体质确实与常人不同。 可是 既然不惧寒冷,会得风寒吗? 韩青元看了一眼凌湛,凌湛虽在沉思,可那目光仍然令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再次出声道,“皇上可等明日再看看,若是姑娘醒了,也就无碍了。” 夏日里白天长,黑夜短。 可这一夜,在这一行人的心头,却是分外漫长,不论是护卫与暗卫们,还有韩青元都是惴惴不安的等着琉璃醒来。 日头冒出点光芒,山水之间,虫鸟啼鸣,銮驾之内却是寂寂无声。 这一晚,凌湛竟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琉璃的榻边,可是别说是一夜了,一直等到了午时日中,琉璃都未曾醒来。 问谷索性弃了马,坐在銮驾车沿之上,隔着帘子问韩青元道,“韩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姑娘就算未醒,也总该有个病因,您这是连病因都瞧不出来吗?” 韩青元真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恨不得出去将问谷那张嘴给缝起来,被他这么一说不是添乱吗? 这位姑娘的体质确实异于常人,即便是小小风寒之症,也没有人一碗汤药下去就好了的,可今日一探脉象,竟是什么症状都没有了,连风寒都退散了,可就是没醒过来。 他只是个医者,看诊也要根据病者的脉象反应来判断,可没有异常之象,只是同平常人睡着了一样,他又如何看得出来? 不过一对上凌湛越来越冷漠锋利的目光,韩青元顿感压力倍增。 可是只要琉璃一时未醒,凌湛便不打算放韩青元回自己马车中去,一动不动地跪坐在绒毯尾端,还要顶着君主满身的威慑之势,他觉得这比任何酷刑都来得煎熬。 “” 正在煎熬之中,却听的榻前传来微弱的声音,韩青元一惊之下还以为是琉璃醒了,连忙起身探过去,便被凌湛厉眸一瞪当场吓得跪回了原位。 如凌湛这般功力如此深厚之人,当然已经听清琉璃口中喃喃的是什么,不过“沉鸢”二字。 他先是查看了一番琉璃,见她只是无意识的呢喃出声,并无转醒之兆,那一瞬的心中更加烦闷起来,面上更是森然。 下一刻,他猛然想起,沉鸢不就是神医白泽吗? 既然连宫中太医都无从下手,那也只能寻这位神医前来了,且作为她苍雪中人的沉鸢应该更了解她的状况吧? “问谷。”凌湛对着车外道。 “属下在。” 凌湛声音微冷,“命问岩即刻启程,前去寻找神医白泽的下落,只需与他说他家少主病重,他会前来的。” 韩青元惊诧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琉璃身上,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竟令得皇上不惜去请神医前来,更甚者,她怎么会是当世神医的少主? 昏迷之中。 琉璃回想起许多年前在苍雪时的事。 “本族主同意你们进宫陪读,却不是叫你们置她于危险之境的,都给我跪在这里,直到少族主醒来为止!” 那还是她刚回苍雪不过一年,沉鸢带着她偷偷出宫,说是偷偷的,其实也不过是她一举令牌的事。 那时的他还不是医术高明的神医,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玩儿的稚童,与路茗还有夏桀一起,四个人愣是在冰湖玩了一整日。别看如今沉鸢非逼着她穿的厚些,那时候还嫌她整日披着狐裘碍事,说她明明不觉得冷干嘛还穿这么多。 结果,后来就出事了 当时她也不过六岁,昏迷之时隐隐听见夏翾慈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番话。 她一直以为这句话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后来族主对她多番苛责,功课上又极为严厉,即便是她从苍雪中出来也并不怎么管她,于是这句话也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了。 不知怎的,现在居然十分清晰的记起来了。 “族主,别罚他们”凌湛紧紧地盯着榻上之人,听到她微弱的轻语,眸光隐隐动了一下,不过她接下来喊出的名字却令他面色一黑,“阿桀路茗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六章:得知 她叫出夏桀的名字他尚且可以理解,可路茗,那不是南夜斜峡关守将的名字吗?与她,与苍雪又有什么关系? 他对她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韩青元感觉自己待在这銮驾之内都快疯了,榻上的姑娘在昏迷之时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而自己的这位君主居然还笑了 凌湛命令车队加紧时间赶路,竟是仅用了三日便赶回了繁冠城。 锦耀国中的暴雨整整下了两天一夜,直到回到都城这一日方才天气晴好。 可这一场大雨倒是浇熄了锦耀的炎夏,天气骤然就冷上许多,待出了太阳才又回暖一点,但空气中已然有了初秋的味道。 从进城开始,整条通往皇宫的大道都已经戒严,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夹道两旁皆是三品以上官员,以及京卫营护卫。 到了正午,銮驾车队终于出现在大道的尽头,百官俱整衣肃目相候,人群里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直至銮驾到得跟前,“臣等恭迎吾皇回宫!”道路两旁“轰”地跪下一排黑压压的人,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山呼声,那声音竟将车窗都震的呜呜作响。 凌湛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静躺在绒毯之上的琉璃,随之反应过来,若真是能因这声音将她吵醒,他反倒要好好赏赐这帮大臣了。 他命问谷前去说话,没过多久,马车再次启动,外面的人群也影影绰绰地动了起来,马车一路直通宫城。 在无云万里的晴空之下,琉璃仍是坐着马车进入了这巍峨高墙之内,金碧辉煌堆砌的虚幻,以这样的方式将她笼罩了起来。 一路到了宫门口,马车都没有停下的迹象,一直待车赶至凌湛的寝宫前。 銮驾停下,外面便传来了谨慎肃整的声音,“恭迎皇上回宫。” 上前掀起车帘的乃是此次并未同行,在宫中守候的德纯,车帘挑开,他看到躺在车驾之中的琉璃眼中有那么一瞬的惊讶,不过须臾就消散了,只垂头禀告道,“皇上,六部尚书均携奏本进宫了,此时正在勤政殿外候着,还有岚王爷自连塞回都后也有要事禀明,老奴领人请王爷在偏殿喝茶。” “嗯。”凌湛应了一声后,回身将琉璃拦腰从车上抱了下来。 “皇上!”看到凌湛亲自将人抱出了马车,德纯不由轻诧出了声。 凌湛迈开长腿稳健地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德纯张了张嘴,最终垂首不再言语。 凌湛恍若未见,又对着德纯吩咐道,“遣几个安分机灵的宫婢过来伺候。” 皇上这是要将柳柳姑娘安置在自己的寝宫吗?连番的惊讶震的向来沉稳的德纯都反应不过来,只能连声道,“是。” 凌湛不再看德纯一眼,抬步踏进了宫门,一路将琉璃抱至龙榻之上,温柔地拉过一旁锦被,一直拉到她的颈部,把她盖了个严严实实才放开手。 德纯站在一旁,对凌湛异常的温柔体贴佯作未见,直到他起身走出寝卧时才问道,“皇上是否要先洗尘用膳?” “不必了,去勤政殿。”凌湛快步地朝前走去,直到快出殿门的时候才回头望了内殿一眼,道,“着人好生照看着。” 凌湛前脚刚到勤政殿,后头宫里就已经炸开了锅,纷纷议论皇上从宫外带回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也不知是从谁的嘴里将确切消息透露了出去,从凌湛亲自抱着琉璃进了自己的寝宫,到凌湛对琉璃如何体贴,说的事无巨细,就连琉璃在病中都已知晓,更别说她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容貌,举世无双,倾城之姿,传的惟妙惟肖。 流言这种东西,即便德纯三令五申不许他们乱传,便是凌湛治下的宫城再严谨,也到底堵不住他们的嘴,这本来就是最不费成本的东西,尤其是在看到自家向来清心寡欲的皇上竟前所未有的如此体贴一个姑娘时,他们自然会震惊。 宝栾城内最大的酒楼鼎香阁前,忽然来了一队气势惊人的人马,为首之人一身玄黑秀金的衣袍,英姿颀秀,脸似玄玉,艳逸卓绝的五官,通身上下,透着那种与生俱来的执掌乾坤的霸道,可此时他的双眸里,却满载急色,还带着淡淡杀气。 从他跃下马之时,身后护卫模样的一众人紧跟着翻身下马,分明满身风尘仆仆之味,却动作整齐,不带一丝累赘,由此可以看出,训练他们的主子又是何种性格。 柜台后的掌柜听得酒楼外一阵嘈杂的人声,忙探出身子往门外看去,待看清那道如竹般颀长挺拔的身姿时,眼眸顿时一睁,放下手中的算盘就从柜面后急忙走了出来。 来人踏进酒楼之后什么也没说,却见那掌柜躬身弯腰,极近恭敬的模样道,“这位公子,楼上请。” 原来,来人正是梁墨萧。 他淡淡扫了一眼掌柜,铁青着一张脸往二楼而去,然后连那掌柜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主子,自五日前公子前来阁中命属下给您递消息之后,此后就再也没见过公子,只是公子身边的那名婢女如今倒是正在阁中,她受了重伤,不过好在昨日就醒了。”掌柜挑开楼道转角的一道帘子,将梁墨萧等人往三楼引去。 “重伤?”梁墨萧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此时越发冷厉起来,“谁将她送来的?” “是公子身边的那个护卫。”顶着梁墨萧只增不减的威压,掌柜的立马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一个姑娘。” 他眯起眼睛,沉声问道,“那姑娘是何模样?” 陡然听闻梁墨萧问起姑娘的长相,掌柜有片刻的停顿,似是不太明白他为何会有此问,但还是回忆着描述了一番,“那姑娘当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长相极美,十分灵动,也可谓当世少有的美人,不过” “不过什么?”见他突然吞吐起来,梁墨萧便有些不悦。 掌柜的一个激灵,连忙将含在口中的话吐露了出来,“不过不如柳公子。” 梁墨萧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他已经猜出,此人定是霍灵,既如此,心中立即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眸色加深,压抑道,“那男子此时人在何处?” “走了。” “什么?”梁墨萧嚯地停下了脚步,以夏桀对琉璃的感情,他不可能放任她不管,难道说琉璃并没有被凌湛带走,其实是与夏桀一起将霍灵送回青云山庄了? 可是以他对凌湛的了解,若是此行没有达到凌湛的目的,会如此轻易地就返回都城吗? 掌柜的上前推开了三楼其中一个房间的门,请梁墨萧入内。 他现在没有一点欣赏屋中装饰的心情,又问道,“他们走时可说了什么?” “那男子什么也没说,将人送到便准备走,倒是那位姑娘,再三拜托我们要照顾好那名婢女。”只见掌柜的说着话,走到屋子东面的墙壁前,不知在哪里摆弄了一下,很轻松地便将那面墙壁旋转着推了开去。 梁墨萧目光未抬,径直朝密室内走去,看来他们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事情究竟如何,只能问半夏了。 说是密室,其实里面并不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屋中陈设与酒楼内其他房间别无二致,也朝南面开设了几扇窗户,只是没有门,而且这间屋子很深,中间又隔了数道隐蔽的开关。 除了断风之外,其他暗卫都留在了外间等候。 而已经在密室之内静卧了三日的半夏,即使身负重伤,在听到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时,仍是习惯性地将手按在了身侧的长剑之上。 她微微侧过头,待看清来人的脸时,惯常冰冷的脸色此时也稍稍带出了些许变化,“萧王爷”随之艰难的便要坐起身子。 梁墨萧一脚踏进来,一抬眼望向在床褥上挣扎起身的半夏,脚步一顿,琉璃此时行踪未定,他心中烦闷,对待旁人便没有太多耐心,只道,“你有伤在身,就不用起来了,她在哪?” 半夏起身的动作有短暂的停顿,梁墨萧明显地看见她放在一边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头,然后就听到了他此时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少主被锦耀帝君带走了!” 见他没说话,半夏只能接着往下说,“还有您留给少主的暗卫,也全都死了。” 半夏说完,再看梁墨萧的神情,方才还焦灼的神色竟然消散了,无惊无怒,面色平静,可平静之中,却隐隐令人胆寒,仿佛在这无边的沉静之下,有一场惊瀚的飓风即将刮起。 “还有吗?”他缓缓反问。 梁墨萧平日是何模样,半夏恐是不知,只是他在琉璃面前向来是温和有余,温顺更加,而此时寒冽陡生的语气,冷到她都忍不住当场怔住。 看到这样寒气逼人的梁墨萧,断风连忙站出来道,“主子,现在该怎么办?” 梁墨萧冷笑,“这还不简单,去锦耀将她带回来就是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七章:神医 断风一愣,“主子,您的意思是?” “她既然是被凌湛带走的,人自然就在繁冠宫城之内,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即便宫中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我都必须要将她带回来。|(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梁墨萧转身就要走,断风连忙追上他的脚步,立在他身前道,“主子,您可是南夜的萧王,锦耀宫城这样的地方,贸然前往,只怕会对您不利。” “让开!”梁墨萧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冷声道。 “恕属下得罪,请您冷静一些。”断风已经全然没了平时散漫的模样,急声道,“柳公子智谋无双,定然是想好了对策才会与之前往,若真是有事,夏桀怎可能安心地送霍三小姐回庄,或许是公子另有想法,您贸然行动,万莫打乱了公子的谋划才好。”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谋划,”梁墨萧漠然道,“我只知道,我决不允许让她独自一人待在那种危险的地方。” 半夏见梁墨萧这般样子,神情动了动,“萧王爷,不如听婢子将当日的情形与您诉说之后,您再做安排。”她虽然也很想尽快将少主从那地方带出来,可也不希望梁墨萧乱了方寸。 “说。” 锦耀宫城。 凌湛处理好事务从勤政殿回来时,一踏进寝宫宫门便警觉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宫内太静了,即便他一向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伺候,可也不会连一个人都不留,而且奇怪的是,宫殿周围的暗卫却没有任何异动。 他顿时警惕了起来,又往里走了几步,他依然感受不到任何生人的气息,难道这世间还有人的武功在他之上?想到这个可能,凌湛不由的沉下气来,若是真是如此,他还可以攻其不备。 宫内高大的檐柱之下轻靠着一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宫婢,再往里走,地上又躺倒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宫人,想起琉璃还在寝卧内躺着,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朝里面快走了两步,却在龙榻之前看到了一道如画般无暇的背影。 不过他此时可没有欣赏名画的心情,心念电转之下,手中的玉骨扇已经脱手而出,直直地朝着那道不请自来的身影袭去。 不过那人显然早有防备,身子一闪,如一阵清风拂过,转眼便躲过了凌湛的袭击。 回身之时,露出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精致的五官仿佛要仔细雕琢后才能安在他的脸上,尤其是那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纯粹,纤尘不染。 “皇上便是这般招待贵客的吗?”他眯着眼,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凌湛一把接住已经回旋至身前的骨扇,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心道,听闻此人武功不高,却有一身诡异的轻功。 “对于不请自来的贵客,朕向来是这样招待的。” “不请自来?”只见他微仰着头,脖子仿佛汉白玉雕琢而成,仰成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笑了,笑的极为温柔,“白某怎么听闻,皇上在遣人寻我?” 凌湛看着眼前这个身着月白长袍,随意转换周身气质如同妖孽一般的人,又看了一眼始终紧闭着双眸不见醒转的琉璃,最终还是勾起了一抹有礼的微笑,执扇颔首道,“原来是白神医到了,朕迎客来迟,请神医见谅。” 身负白泽之名的沉鸢,身上全然没有了慵懒散漫之意,反而十分客气地对他拱了拱手,“皇上客气了。” 言辞间略略寒暄了两句,凌湛便唤来德纯去为沉鸢准备洗尘,竟是一反常态,似乎并不急琉璃病症一事。 沉鸢温和无波的眸中终于还是凝聚起了一层阴郁,仿佛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一般,他一指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的琉璃,声音温凉而起,“皇上难道不担忧她的病症?” 凌湛自然没有错过他眸中浮起的心疼,却微微笑道,“固然是忧心的,不过据闻神医乃是天下第一圣手,如今神医来了,万般病症定能迎刃而解。” 话音一落,沉鸢那柔和的面色一下子清冷起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也不知究竟谁比谁更急切。 “我治不了。” 沉鸢的话音一出,果见凌湛霎时变了脸色,立刻带着疑惑的目光探寻着他,妄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寻到一点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激他的痕迹,可是没有,他说的是真的。 “我只能尽力而为。”沉鸢又道,也不管身后的凌湛是何表情,安然地坐在了榻边,抬起两指探了探琉璃的额间,又收了回来。 年幼之时,他曾亲眼见过琉璃风寒袭来倒地不起的模样,这一幕如同梦魇一般追随着他,也是因此,他才下定了决心去学医术,就是为了根治好她身上的寒症,可是他还没研制出这样的药,她又一次倒下了。 沉鸢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殿中由德纯带入的一众宫人宫婢,还有凌湛一眼,“无关的人都出去,我要给她看诊了。” 凌湛抬了抬手,殿内的人鱼贯而出,可是他却没动。 沉鸢侧头看他,对他微微一笑,并道,“请皇上也出去。” 凌湛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微微上扬的薄唇至始至终带着一抹熏染的笑意,若是能忽略了他此时眼中如黑云般翻滚的阴翳的话,才是真的一派友好,“朕不是无关之人。” 沉鸢一时觉得这话听着好笑,可他也断然不会将心中所想道出,只是挑了挑眉,温和无害地回望过去,然后道,“白某问诊有白某的原则,若是皇上不能接受,那白某只能将她带走,相信皇上也不愿看到她始终昏迷不醒地躺在这里吧?” 高人都有些常人难以揣度的怪癖,素闻白泽医人更是只随着性子来,可没想到他在面对琉璃的病症时都是这样,他是疯了不成? 凌湛不发一言,沉着黑眸静静地望着他,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一甩袖走了出去。 沉鸢回过头来看着枕着漆黑长发,安静地闭着眼眸躺在龙榻上的琉璃,懒懒一笑,这一瞬间好像那个散漫的沉鸢又回来了。 其实他问诊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则,更别提他要诊治的人是琉璃,其实不过是他想与琉璃独处一会儿,看着凌湛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就心烦罢了。 他对琉璃忍不住轻斥了一声,“为何这么不听话?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感染了风寒,是想气死我不成?” 可是无论他现在说什么,琉璃都无法回应他,甚至连个淡淡的眼神也无法给。 静默了一会儿,沉鸢抬起左手,以自己的手腕垫在琉璃的腕下,搭上了她纤细的手腕,垂眸仔细地感受起脉象来,片刻之后,又换了她的另一只手。 换了右手之后,与方才差不多,依旧是紧脉,血脉收缩,脉沉迟弱。 不过这些脉象都极浅,且深藏多年,平日都很难发散出来,但是一旦感染了风寒,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她的身体顿时便承受不住了,脉势与脉律上太过细微,寻常医者看不出来实属正常,但沉鸢对脉象的体会以及敏锐却绝不是寻常医者可比的。 其实琉璃身上所带寒症的严重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寻常用药对她而言已经无用,他平日给她开的药方大多也只作预防之用,如今陡然发病,他也只能姑且一试旁的办法了。 然后从袖中取出来一个密织锦绸所制的布包,是个如他身上衣服一般的颜色,抖开后,只见里面排列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依的银针百十根。 他平日很少会用到银针,因为大多数病症他只需要探过脉,留下一张药方即可,没想到今日倒是要用在琉璃身上了。 他抽取出数根一般长的银针,持在右手,一阵银光的舞动,下针的动作如他的轻功一般无影无踪,而他手中的银针已经尽数落在了琉璃各处穴位之上。 而后便束手等在了一旁,短短半刻钟的功夫,却叫他等出了数日那般长,他不知道的是,殿外还有一个人也同样负手等候着,竟是半步也未挪动地方。 收针后,沉鸢再次把了遍琉璃的脉搏,紧凝的眉峰这才微微舒展了开来。 随后豁然起身,在凌湛的寝宫之中走动如同漫步在自家书房一般惬意,走到桌旁,大笔一挥,写下满满两大页纸后,出声道,“进来吧。” 几乎在他话音落时,凌湛已经疾步出现在了殿内,沉鸢转身将药方交给了他,“这些药材对皇上来说不是难事吧?记得按照上面所写的时辰与用量,哪一些合在一处,哪一些分开单煎,我都已经写在方子里了,要按时让她服下。” 沉鸢又看了一眼琉璃,想起数日之前,他也同她一样身在梓云,万没有想到她会遭此劫难,他会马不停蹄地赶来繁冠城,是因为琉璃的师父无言大师出现,算出她近日有一劫,才让他前来,只是一来就看到她躺在这里,即便此时他已经暂时压制住了她的病症,心里也依然很不好受。 心中不好受,出口的话便也不那么好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八章:说教 “便是她怀有再无双的智谋,也请别忘了她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在需要她为你们筹谋之时,可否先照顾好她的身子,”沉鸢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琉璃,她神情平静,仿佛睡着,不由摇了摇头道,“我都为你们感到汗颜。” 凌湛盯着他,“不知白神医此时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朕说教?” 那眼中明明浅浅地浮起一丝杀意,却在最后,嘴角扬起一抹浅薄的微笑,不得不承认,凌湛身上的王者之气是令人畏惧得的,不过以沉鸢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就此怯了势,他和善一笑,道,“白某自然是以医者的谏言劝告。” “那想必神医今日是累了,朕已经着人在偏殿收拾了一间屋子,神医不如先下去休息休息。”凌湛淡淡开口。 “不必了。”沉鸢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凌湛扬眉看他,不知他此话是为何意。 沉鸢向前踏了一步,月白的绸缎在他脚下划开一道如白莲绽放的弧度,随后撩起袍子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不劳皇上费心了,白某已准备告辞。” 凌湛眼角一动,神色微不可见的变冷,微眯了眼着眼看他,“神医这是何意?” “能做的白某都已经尽力,明日之前她若是能醒来,便是已无大碍,若不能转醒,白某在此停留也不过是浪费时间。”除了方才有一瞬间的变色外,沉鸢脸上的表情始终柔和如一。 凌湛眸光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信他既然已经看到了琉璃在此,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独自离开。 沉鸢全然不在意他投到自己身上那眼含深意的目光,只道,“皇上便是想留下白某也无用,且白某并不会带走她,这是你们之间的筹谋较量,与我并无干系,我只关心她的身子是否安好。” 他对着凌湛淡淡地点头,“皇上,告辞。”竟便举步朝殿外走去。 刚走出两步,凌湛开口的一番话叫住了他的脚步,“既如神医所说,那此前的事又该作何解释?” 既然口口声声说不参与纷争之事,又为何现身锦耀救治拖延凌圣哲的病情,他敢说此举与纷争无关吗? 沉鸢站定脚步,头却未回,“皇上想问此事恐怖不是针对白某,而是还在对她这一步棋耿耿于怀吧。” 说着,豁然回头,优雅和顺的气质在一息之间化成了他眼中一抹妖娆,唇角邪邪勾起,一双邪魅的桃花眼潋滟波光,一瞬不瞬地回望过去,“皇上莫要忘了,当时为锦耀先帝竭心尽力地寻医问药,纡尊降贵地请我前来的人,不是璃儿,可是您啊。” 凌湛眼里一片幽深,因为他话中的意思,已经忽略了他口中的称呼,望过去的目光是直白的窥视,如在透过他窥视一件长久以来犹疑不定的事,带着探知与思索,就这么闭口不语地看着他。 沉鸢不欲与他过多纠缠,缓缓地回过了头,精致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慵懒的嗓音悠闲散,“璃儿在走这一步棋时,还未决定要相助于谁,皇上大可不必为此事挂怀,且扪心自问,当时的您在我同意前来问诊之时,不也在心中舒了口气吗?” 好一个白泽,好一个沉鸢,他在将梁墨萧与琉璃当作对手之时,倒是将此人看简单了。当时的他在未肃清朝堂之前,确实无意急于登上这个位置,没想到倒被沉鸢看了个透。 沉鸢见他若有所思,趁他愣神之际,脚尖一点地,无声地掠出了殿门,此时日渐偏落,光线中有一层霓彩染在他月白锦袍之上,带着这抹朦胧的色泽,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凌湛不是没有发觉他的离去,更不是没有能力拦截住他,只是心中已无意这样做,就任由他翩然而去了。 缓缓的收回目光,凌湛一手搭在身后,朝着殿外唤了一声,“德纯。” 没有多久,那道如枯树折枝般难听的声音便到了近前,“老奴在。” 凌湛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将这个方子交给韩青元,让他务必按方中所写去做,抓药c煎药所有工序都让他一个人完成,绝不可假手于人。” 德纯双手接过药方,眼睛在那方子上随意地瞄了一眼,其中不乏精贵罕见的药材不说,连各道工序都罕见的复杂,难怪皇上不放心将此事交于他人,不过就单单这一个方子,也有的韩青元忙活了。 他恭声道了声“是”,快步地走了出去。 凌湛吩咐完此事后,缓步走至龙榻之前,坐了下来,墨发流淌在床榻上好似一匹上好的锦缎,深邃的眸子看着安然沉睡的琉璃,嗓音微微的低哑,“朕以为,你从一开始就很讨厌朕呢。” 其实他后来也有想过,如她这样疏淡之人,漫不经心的举止,不咸不淡的话语,其实对谁都是同样的模样,并不会额外地去厌恶一个人,也不会格外地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就会在那时候对从未及面的他另眼相待呢,即便是另眼相待地设计于他。 可是,琼花节上,他曾见过她身上气息片刻的转变,而这转变却是因为另一个人 且沉鸢方才还有后半句话未曾明说,一开始她令沉鸢前来救治他父皇之举或许并无谋划的打算,但在她选定相助梁墨萧之后,这一举的延续,还能说一声无所图谋吗? 如果她只有在对自己所要相助之人时才会不同的话,那他又怎么还会放她离开 凌湛低头撩起一缕琉璃散落在床边的长发,随意地把玩着,随即又松开,指尖在她光洁的侧脸上划过,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温柔,只是那温柔中掺杂了一分旁人不敢直视的坚定,“既然你已经随朕入了这宫城,这一次,朕不会再放你离开!” 就在凌湛坐在琉璃床边旁若无人地轻声低语时,此时鼎香阁的密室之内,半夏也说完了她最后一次看到琉璃时的情况。 “少主将霍三小姐与婢子的事交待给桀公子后,说了一声‘这是命令’,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少主从来不曾以命令的口吻对待桀公子,所以婢子觉得此事之中确实略有蹊跷。” 她虽然称不上了解少主,可毕竟在琉璃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少主并不像是有所筹谋才跟着锦耀帝君离开的,她觉得,更像是胁迫! 梁墨萧不远不近地坐在榻前半丈远的位置,一手搁在扶手之上,一手按在膝上,狭长沉静的眸子微微眯成一道缝隙,目光落在半夏那张毫无特点的脸上,“你说她落水了?” 他低沉着声,语气之中带着微微杀意。 半夏因他一句反问,似乎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面色登时凝重起来,快速点头道,“是。”然后又惊慌地抬起头,“婢子想起一事,当时少主的脸色那般难看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被锦耀帝君胁迫,而是” “是什么!”梁墨萧扫了一眼半夏,沉静的声音里透出一抹深藏的焦急,他觉得他所有的耐心都几乎耗尽。 她当时重伤在身,失血过多后头便晕了起来,看人时的视线也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只是隐约记得少主的脸色有些异常,现在听到落水两字,她才猛地想起了那件事。 “少主幼时也曾落过水,在那之后感染上了风寒,卧榻许久才得以好转,沉鸢大人也曾屡屡提醒少主要注意保暖。婢子猜测,少主当时恐是已经发觉自己身子不对,才会在迫不得已下换得我等离开。” 关于冰湖一事,其实是那时候的琉璃尚且不能控制自己身上这奇怪的技能,踏上冰湖后,结果冰湖化冰而裂,她就掉落了湖中,然后就引发了身上本就潜藏的寒症。 半夏语速极快,在梁墨萧不耐变脸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清楚,可是她也想起,连她都能后知后觉的事情,难道桀公子便一点也没怀疑吗?还是他根本就已经知晓,才会被少主命令着离开?还是有什么她当时忽略的事? 梁墨萧的嘴角露出一点诡谲的弧度,沉静的眸色之后带着如同从地狱里引来的黑暗,让人不由自主的全身汗毛直竖,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着光滑的黄梨木扶椅,狭长的眼眸透出一点异光。 她是被人逼迫着带走的!她可能还病了! 他就知道,在番月之时,她曾亲口答应他会等他回来,怎么可能还会因为另有筹谋便随他人离去,她在等他,便是在宝栾城中都在等他,可是偏有人非要从中作梗! 从曜江城赶往宝栾,这么远的距离,以她那不适宜赶路奔波的身子,硬是让她在半个月之内赶到,林中遇险,跌落山谷,落水风寒,他根本不敢想像,在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他不知道的事。 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听人说事,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往锦耀将她带回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零九章:醒来 凌湛的寝宫占据了宫城之中最好的位置,四周舒朗的花木带着淡淡宜人的味道,窗上还用着明透的窗纱,镏金镂雕的花窗泄漏一缕破晓的浅阳,透过金线绣制的厚重帘子,幽微地洒落在明黄的帘幔上。 琉璃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的帐幔,头顶一袭一袭素锦翻滚的承尘,精绣着波澜壮阔的山河,屋中燃着上好的安神香,与空气之中苦涩的药味融合在一起,交错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来。 琉璃抬眼看向身侧,好看到不像话的瞳眸有一瞬间的迷离,她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伏倒在床头,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黑绸一般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他肩后,她的嘴角不由地弯起了一抹浅笑,再往下看,是一身尊贵到极致的紫兰色袍服。 等等,紫兰色! 一刹那的功夫,那双眼眸便恢复了清明,将目光扫到他身上,眸中的暖意消散得一干二净,只余平淡,她知道,这人是凌湛。 这么想着,手也不由自主地往回抽去,不过在她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一个更大的力道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凌湛在她醒来的同时也醒了,自然就没有错过她身上一霎那的暖意,以及在看清床榻边的人是他时,一下子收敛了回去的气息,他十分好奇,刚刚她究竟将他认成了什么人? 不过他并没有问,只是顿了顿,才道,“你醒了。”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温暖,恰好地将她的手完全罩在其中,即便如此,琉璃仍是略感不适地挣了挣,却没有挣脱开来,病愈后的虚弱让她连做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觉得有些吃力,只能停息了消耗自己体力的举动。 琉璃做不来扭捏的女子之态,只觉得旁人关切的询问,便该予以回应,于是点了点头。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凌湛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手上的无力,忙追问道,“朕宣太医过来看看?” 琉璃所见的他都是目若无人,高贵的对任何人事都不屑一顾的模样,或者就是披着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具示人,这一会儿竟是难得的显出焦急来,琉璃怔了怔,才道,“不必了,我很好。” 凌湛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像是舒了口气般。 琉璃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是连连感到惊奇,他的面上时常含笑,可都是虚假有礼而恰到好处的笑意,如此时这样面带真诚的她几乎未见。 她挪了下身子,不习惯这样躺着与他说话,便想要坐起身来,有一双手比她的速度更快,凌湛直起身一弯腰竟然一手揽过她的肩,迅速拿过一旁的几个靠枕垫在了她身后,随之又将她的手握了回去。 琉璃心中升起一丝别扭,细细想了一下,她觉得她还是更适应事事与她对着干的凌湛,而不是此时这样温柔体贴,甚至亲手为她做这些小事的凌湛,她偏头看了他一眼,于是问,“沉鸢来过了?” 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琉璃瞧见他脸色一变,愣了愣,不觉自己有哪里问的不对。 静了须臾,他反问道,“你怎知他来过?” 因为她这一声问问的太过精准,她说来过,而非来了,也就是她知道沉鸢来了之后又走了,他很是好奇她凭什么这样确定。 那双如同清露一般明亮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氤氲的光亮,她不在意地回道,“我身上的症状我自己清楚,我不相信你宫中太医的医术,且这屋中弥漫的药味,是他会开的方子。” 凌湛发觉,他并不喜欢她在提起别的男人时口中那点莫名的默契,如果可以,他竟希望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心中陡然升起的占有欲让他心中起了一丝异样,手中不由得用力的紧握了她的手。 “如果他来过,那为何不将你带走呢?”说这话时,像是故意的一般,语气中带着一分恶劣。 琉璃除了对他始终握着她的手这一点感到不自在外,对于他的话却是显得十分平静,“他为何要带我走?又能带我去何处?”她将另一只手搁在被衾之上,转过脸看着他,神情淡淡,“只要我身体无碍了,其余的事与他无干。” 便如此前因琼花节一事,她火速地从繁冠城离开前,遇见了沉鸢,那一次他并不是为了相助她离开而来,只是担忧她在离去途中万一碰到什么意外,送来一些药备在她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罢了,所以他担心的从始至终都是她的身体。 居然说了与沉鸢离去前一模一样的话,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那长汀关一事又作何解释?”那时应该与她的身体无关吧,又为何要前来呢? 琉璃本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看到他一副作势不走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答道,“奉命前来,若是没有指令,他是不会自作主张的。” 所以因她还在昏迷之中,无法对他下达指令,他就这样走了? 凌湛觉得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真是有趣,分明是从属关系,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他欲要再说别的话时,德纯终于硬着头皮从殿外走了进来,“皇上,该上早朝了。” 他在殿门外来回转了许久,实在见时辰已经迫紧,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从登基以来,他从没见凌湛因旁的事忘记过早朝的时辰,这还是头一次,居然只是为了能与一个女子多说几句话而已。 凌湛的身子一顿,没有回应德纯的话,而是微微转过眼睛,看着琉璃的侧脸,她在听到这句话时面上没有浮起一丝变化,那双如水清透的双眸之上,仍然只有淡然而疏离的神情。 “这会儿时辰尚早,大病初愈,你再歇息一会儿,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这宫里的宫人去做,待朕早朝归来,陪你用早膳。”他轻轻地松开了她的手,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站起了身来,对着德纯吩咐道,“着人好好照看柳姑娘。” 琉璃身子蓦地一僵,抬头看了凌湛一眼,却见他已经毫无所觉地步出了殿门,他着宫人称呼她为柳姑娘,而非柳公子,一个称呼之差,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他胁她前来若只是想任用她为他的谋士,那凌湛大可不必将她是女子一事暴露出来,可他不仅暴露了,只怕是这满宫城内的人都知道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转过头去,环扫四周。 屋中装饰大气华美,几缕碎光从镏金镂花的门框和窗沿处漏进,斜斜地落在上好檀香木的书案上,桌角上那龙凤雕刻宛若乘风。书案上放着一摞摞的折子,朱批的笔尖落着一抹猩红,红的像浸透了血似的,书案后的黄梨木玫瑰椅,椅背上雕着翻腾的浪涛,一条金龙跃出海面。 四面的宫灯早已熄灭,只留温软的余烬静静躺在里面。 身下的六尺沉香木阔床,明黄的帘幔遮住了琉璃此时的神色,投下深色的阴影,殿内很安静,只听得风翻动奏折的声音。 寂静之中,琉璃将身上被衾一掀,就要下床来,可是她这几日都在床上躺着,腿脚酸得很,这么一下来,便是一股钻心的疼,无奈之下她只能坐起倚靠在床头,对外呼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模样周正的宫婢踩着严谨的碎步匆匆走了进来,长久以来的习惯令她不敢任意抬头直视,先是一躬身,才道,“姑娘有何吩咐?” 琉璃往下淡淡扫了一眼便不再看,转头将视线落在窗前厚重的帘幕上,声音平静道,“替我寻一套衣服来。” “是。”宫婢回声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名姑娘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严词厉色,也没有凌然的气势,偏偏那淡漠上扬的语气却让她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念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回了话。 好奇心作祟,她大着胆子悄悄地抬了下眼眸,一看之下,竟是怔在当场,这是一个有着何等惊人之貌的女子,她曾经以为如宁乐公主那般的已是天姿国色,可在这位姑娘面前她想不出夸赞之词,只觉这世间原来真的有此绝色,难怪连向来不近女色的皇上都动了心。 琉璃见她应声后半晌没有动静,便偏头觑了她一眼,这一眼,毫无情绪,无波无澜,却吓得那宫婢当场跪了下来。 当时她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直视君颜,论罪当罚! 见这宫婢猛地下跪,琉璃面上没有一点惊异,仿佛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可谁说不是呢,作为苍雪少族主的她,走到哪里不是前拥后簇,动不动便乌压压地跪满一地? 既然已经跪下了,琉璃也就不着急遣她出去了,没有出口令她起身,而是问,“这里是何处?” 宫婢此时的脑中已是一片浑噩,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并没有直视君颜,为何会下意识的跪地不起,便听上头又一个问题压了下来,她连忙收起慌乱,谨慎地答道,“回姑娘的话,是紫宸殿。” 紫宸殿——锦耀帝君的寝宫。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零章:寝宫 “是偏殿?”从殿中一应陈设布置来看,明知不可能是偏殿,可琉璃还是问了一句。 宫婢陡然一惊,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难道是这宫殿还不能令她满意吗?忙回道,“是正殿。” 历来,一代君主居住的寝宫方位关系着一国运势,凌湛是不是疯了,居然将自己的寝宫让与她住。 坐着等身上血气顺畅,缓和了一会儿,琉璃觉得自己已经能起身了,踩着榻前的脚踏就从床上下了来,眼睛始终打量着殿内上下,缓缓地从那宫婢的身侧走了过去,淡淡道,“起吧,下去寻身衣服过来。” “是,姑娘,”宫婢起身后一躬身,慢慢退了下去。 紫宸殿,作为凌湛的寝宫,也是整座宫城最中心的地方,宫中守卫森严,更遑论暗处那如黑云压山的严守气息,是暗卫,这气息浓烈得连她都能感觉到,就是身怀功夫的人也做不到悄无声息地从这里离开,更别说是她。 怕是不止这紫宸殿,连整座宫城都已如铜墙铁壁,插翅难飞。 她在寝卧内慢慢地走了一圈,最后在桌前坐下,以手圈成手握茶杯的模样,暗暗想,若是此时有一盏雪山清露在手,且凌湛又在朝阳殿上早朝,倒还是有筹谋的余地,眼下这般,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不一会儿,数名宫婢手举托盘从殿外鱼贯而入,而刚刚当先进来的那名宫婢应当比她们的职位都要高上一些,她开口道,“姑娘,这些都是皇上特地为您备下的衣服,请姑娘挑选。” 琉璃平日其实并不在意每日身上的穿着,在苍雪时有法夏打理,出来后又有忍冬与半夏管着,便是只与夏桀二人在一处,也是全权交给了他处理,说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想,从前总让阿桀一个大男人打理她一个姑娘家的衣着,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她随意瞟了一眼她们捧着的托盘,不出意外的,全是女儿家的衣裙,真是各色纷呈,琳琅满目,如今想要让凌湛同意她穿回男装这个要求怕是不可能答应了,就随手指了一件颜色不那么惹眼的衣袍,道,“就这件吧。” 那是一身水鸭色天丝锦料子的衣裙,一般来说,年华尚轻的少女,大多不会选这个颜色。水鸭色太过挑人,寻常女儿家穿这个颜色,容易显得老气横秋,若是没一点气质气度在身,穿这个颜色根本压不住,反而会十分难看。 宫婢们进殿时先是被琉璃的容貌震住,眼下又被她挑选的衣裙弄得一愣。 那可是她们锦耀最尊贵的君主啊,若是有哪家姑娘家被他看中,定然是煞费苦心地装扮自己,不说花枝招展,却也如花似锦,怎么会选这样老气暗沉的颜色示人。 刚有人想要出言劝说,便被那领头的女官斜乜了一眼,别看琉璃此时漫不经心的模样,她刚刚可是亲身领教了那平淡之下暗含的强大气场,那威势,她深觉并不在自家君主之下,所以,有谁能质疑一个王者的命令。 见挑选好了衣裳,宫婢们便开始忙开了,净面的净面,更衣的更衣,梳头的梳头 可越是忙活,这些宫婢们就越是在心中暗暗纳闷,这位柳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若说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在面对她们这样伺候的场面,怎么会如此淡定,那恰到好处的举手投足,仿佛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千百遍。 可若说是哪家府上的大家闺秀,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皇上带进了宫来,怎么也该圣旨赐下,风光入宫啊! 不过不愧是在凌湛再三嘱咐下挑选的宫婢,旁的不说,做出的活确实可圈可点,尤其是在琉璃身后为她梳头的这一位,手艺极巧,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寒酸,倒是与她身上的衣裙颜色相得映彰,沉稳而大气。 可当宫婢将一支芙蓉暖玉步摇比划在发髻之侧时,琉璃终是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并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一支白玉梅花簪?” 她醒来时便只着了一身中衣,身上衣服会不会是凌湛所换这种事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做不出来这种事,只是那枚簪子却已经不在身侧了,凌湛亦不可能会将一枚女子所用的簪子带在身边,所以问这些宫婢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果不其然,后头一名宫婢捧着托盘走上了前,“姑娘,是这枚簪子吗?皇上吩咐了,若是您问起,便将姑娘的东西呈上来。” 琉璃瞥了一眼,点头道,“就戴这一支吧。” 自被那女官斜乜了一眼后,这些宫婢对于琉璃所说的话再不敢有所质疑,连忙仔细地为她簪起簪子来,等一切都忙活停当后,才道,“姑娘,好了。” 琉璃没有再往镜中多看一眼,径直站起身来,左手轻轻收回流淌在圆凳之上的宽袖,身子轻轻一回转,长裙下摆密麻麻的一排春江白浪如流云散开。 一众宫婢竟是看得呆了,她们猜测琉璃也不过笄龄而已,没想到如此重色竟被她轻易地压了下去,反而衬得气质沉静而稳重,连带着这水鸭色都高贵了起来。 她们自问在这繁冠城中,还没有谁家闺秀能有此气度。 只听过旁人凭着身上衣着装饰衬得自身华贵端庄,却没见过有人凭着自身气势将衣饰衬得风华无量,今日她们才算真正见识了。 琉璃看了一眼屋外天色,这个时候凌湛应当还在朝上,趁着时辰尚早,倒不如先在这紫宸殿周围转上一转,兴许会有收获。 她朝着殿门的方向缓缓走去,穿过寝卧的房门,径自一步步往正殿大门的方向而去,宫婢们回过神,连忙在她要踏出殿门的前一刻出了声,“姑娘这是要去何处?皇上吩咐了,请您在此等候皇上下朝归来一同用早膳。” 琉璃闻言,什么也没说,只回头轻描淡写地投去了一眼。 这一眼温温淡淡,轻轻柔柔,却无端含着不可置疑的威严,惊得一众宫婢蓦地停下了跟随的脚步。 她们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女官为何要以那样警告的眼神看向她们,这位姑娘恐怕真不是一位简单的人物。 琉璃见身后不再有制止的声音了,才转身勾起脚尖将衣摆敛在绣鞋之内,抬步准备跨出宫殿门前高高的门槛,只她一只脚踏出了殿门,抬眸时,不远处已经定定地立着一道优雅尊贵的身影。 凌湛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脸上平静无波,唯有唇角露出一丝温柔弧度,仿佛丝丝沁凉的秋风之中,仍夹带着一抹夏末余温的暖意,如同春风拂面般宜人。 按理说,今日是他从梓云回来后首次朝会,国中定有各项纷乱繁杂的政务有待处理不说,早朝之上更有百官递呈的无数奏折,他怎么会回来得如此快? 而他身旁的德纯,今早可谓见识了凌湛登基以来最雷厉风行的一次早朝,不论是六部案宗,还是边关军事,就连外邦交涉都以雷霆手段敲定,就像是在某个地方有人在等着他似的。 不过在走到紫宸殿门前时,德纯忽然就明白了,确是有一人在此等候,而作为一个女子能有这样无双的风华,也难怪令得皇上念念不忘。 凌湛顿着脚下步伐,遥遥凝视了她许久,然后勾起嘴角,大步迎了上去,清润的声音飘出唇瓣,“不是让你好好歇息吗,怎么还出来了?” 宫婢们尚在他温柔非常的语气中回不过神,下一刻同样一双眸子在转向她们时,犀眸却闪过厉芒,阴冷阵阵,“晨起风凉,怎么能让姑娘穿的这么单薄就走出宫来,你们便是这么照顾她的?” 宫婢们腿一软,连忙跪倒在地,磕头道,“皇上恕罪。” 琉璃没有多看跪地的宫婢们一眼,却也没有给凌湛出口责罚的机会,而是道,“凌君,在下思虑再三,此处乃帝君寝宫,在下住在这里实有不妥,还请凌君为在下另择住所。” 宫婢们还尚在上一刻的惊恐之中,下一刻便被她的话震得忘了吭声。 这位姑娘称呼皇上为什么?凌君?那不是说明她非锦耀国人,且以“君”字称呼,说明她在别国的身份还不低,起码得是公主之辈,又一声“在下”,言谈之间皆透着文人雅士的修养,全然不似普通的闺阁少女。 凌湛面色微微一变,旋即不动声色地以手抚过她的长发,甚至环住她的肩将她往殿内带去,温润的容颜仍维持着面上浅笑,他道,“朕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你便在此安心住下。” 琉璃若无其事地挣出了他的臂弯,声音冷淡清冽,“莫不是这紫宸殿已不是帝君寝宫,而是凌君手下谋臣所处的居所了?凌君何时搬的寝宫?在下倒是从未听闻。” 凌湛薄唇微抿,许久,才慢慢放下自己虚环的手臂,用一双幽深暗沉的眼睛看着她,“你这是何意?”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一章:娶你 琉璃渐渐放慢了脚步,待走到一架绣满巍峨高山的紫檀木屏风前才停了下来,此时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凌湛还在身侧。她看到面前的屏风微微一怔,这不是她在凌湛登基宴上送来的贺礼吗,竟被放在了他的寝宫之内? 她没有多想,回身道,“在下以为,在下身为谋士,自当住在谋臣所居之处,而这紫宸殿,实在非我所能居住的地方。”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和他们怎会相同?” 他的目光从屏风之上收回,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 “有何不同?”琉璃含笑抬头,然后缓缓开口,“凌君费尽心机迫在下前来,不就是看中在下之谋,尚能为凌君谋划一二,皆为谋臣,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当然是不同的! 她听得头上一息压抑的呼吸声后,凌湛便目光坦然地凝视起她,而后不疾不徐地说,“朕说可以便是可以,关于这件事日后休要再提。” 琉璃口中一滞,正欲继续开口,便听他扬声道,“德纯,摆膳。” “是。”德纯应声,连忙吩咐宫人进膳,此二人方才的对话,别人或许没有听清,他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当面与皇上如此呛声,真是生生捏了一把冷汗。 琉璃被噎了一下,他将话一说完就命人摆膳,这是不欲与她多言的意思,直接就逼她打消这个念头。 她险些忘了,面前这个人是凌湛,不是梁墨萧,便是面上挂着再温和的笑容,他都不是一个真正温和的人。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宫人就捧着各色早膳端了进来。 锦耀虽不及梓云富裕,可却是七国之中最强盛的国家,宫里自然锦衣玉食样样不缺,端上来的早膳都自有锦耀的特色。 宫人取出象牙箸先在凌湛面前摆下一双,又将另一双摆放到了琉璃面前。 “用膳。”凌湛言简意赅道,随后自己先执起象牙箸,用起膳来。 虽然刚刚的对话是在不愉快中结束的,但是琉璃也没同他客气,径自无声地吃起眼前的膳食来。 凌湛在举箸的间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好好地吃着东西,微微放下心来,他听闻有些人会在不满一些决定时,以绝食抗议,他先前还担心着,幸好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殊不知,琉璃是因为抱着随时随地一有机会便要离开的准备,所以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当然不会以不吃东西这种愚蠢的办法虐待自己。 最关键的一点是,她不认为用这样的方式能威胁到凌湛。 凌湛已经用了半饱,便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对她道,“你着女子的衣裙很美,以后都这么穿吧。” 琉璃没说话,将口中的吃食完全咽下后,才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可能凭白无故地说这么一句话,所以她在等他的后话。 “朕记得,你曾说过,苍雪族规中有言,苍雪少族主在未成家之前,不得露容颜于人前。可是,朕如今已经见到了你女子装扮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凌湛一手柱在桌面上,撑着脑袋,歪头看向她问道。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琉璃坐在他的对面,默然看着他,半晌才幽幽笑开来,“凌君为何突然与在下说起苍雪族规,这苍雪难道与在下有什么关系吗?” 凌湛的嘴角挂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而他也正等着她这么说,含笑道,“朕既然已经看到了你此般容颜,自然会对你负责的,那便成家好了。”他语态轻和,像是要将人溺毙在这满腔的柔情中。 琉璃终于有点动容,皱眉将手中长箸搁下,说道,“凌君是听不懂在下所说的话吗?” “听懂了。”凌湛轻笑,起身一步迈到了她身边,影子把琉璃罩去半边,半明半暗间,他温柔地低下头将视线与她持平,声音温凉。 “朕给过你机会了,给过数次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既然你这么不愿承认自己是夏璃,那好,你就是柳离,天下第一公子柳离,那么柳公子,想必苍雪族规中所说的,苍雪继承人世代都不得与族外之人通婚,为保证血统纯正这一条规矩,对你也是没有任何约束的吧,既然如此,嫁给朕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琉璃一愣,定定地凝眼看他,刚才还流转不息的思绪被这长长的一段话定格住了一般。 什么机会?所谓的机会不过是他料定她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再以此为利用说出这一番恨不得气死她的话语。 她望着凌湛,慢慢的,用干涩的声音说,“我并没同意要嫁给你。”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凌湛脸上明显地现出了暗沉之色,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幽然注视着琉璃,轻而缓地说道,“没关系,你不需要同意,你只需在这紫宸殿内乖乖等着朕来迎娶你!” “你!”她看着他的脸因说出这句话后而显出的愉快之色,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他怎么敢! 是了,他凭什么不敢,即便她是天下第一公子又如何,到底只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罢了,而他却是锦耀帝君,所以他根本无所顾忌。 他一点也不需担心她会将自己的身份公诸于众,因为她这么做了,于他而言没有一点损失,相反对她而言,却很有可能至苍雪于万劫不复之地。 毕竟口口声声不参与纷争的苍雪,却让身为苍雪少族主的她以谋士的身份谋划七国,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她清楚,旁人却是不知,到时候天下未曾一统,他们反将矛头齐齐指向苍雪,那 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天下未曾一统之前,她绝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且苍雪也不会出面承认她的身份,他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敢! 琉璃抬头怒瞪着他,好一个凌湛! 凌湛对她的怒视浑然不见,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慢悠悠地说道,“朕觉得,锦耀国皇后这个身份十分与你相配,你不觉得吗?” 琉璃冷笑连连,却是渐渐地找回了些许理智,那种将人阻隔至千里之外的礼数又回了来,“多谢凌君的好意,在下并不这么认为,还请凌君收回成命。” 他神色未变,用着那惯有的温润眼神看着她,“朕不会收回成命,相反,朕还要昭告天下!” 不得不说,凌湛与梁墨萧一样,天生就有一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王者气度,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眼神,都透着掌权者该有的魄力。 可琉璃此时没有半点想要欣赏他这般魄力的心情,她忽然明白,在番月之时被明哲月设计之后梁墨萧为何会如此恼怒,因为她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凌湛这一通软硬兼施实在绝妙,可她真的叫不出一声好! 她想起了梁墨萧,昭告天下,他若是听闻凌湛要迎娶她为后的消息,肯定会很生气吧,会不会气得直接举剑闯宫? 若是这样的话,先前在前往连塞一事上退步就变得毫无意义,不行,她不能让他这么做,必须在他到来之前,想办法离开这座宫城。 琉璃盯着桌面上一道道树纹,眸光变幻莫测,良久才道,“在下已经用好膳了,恕不奉陪。”说完,也不管面前的人是何脸色,起身往寝卧内走去。 凌湛看着她整个人的气息忽然沉静了下来,甚至身上不断弥漫出淡淡忧伤的味道,不由一怔,明明方才她还一副棋逢对手,要与他据理力争的模样,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是因为他说要昭告天下吗? 昭告天下,便是天下人都会知晓他要迎娶她为后,她是在担心吗?担心谁? 难道,已经有人先一步入了她的眼,还是入了她的心?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悦,快走了两步走到琉璃身旁,看了眼她不露声色的脸色,道,“朕听闻你棋艺高绝,如今时辰这般早,可有兴趣陪朕对弈一局?” “在下没有这个兴致。”琉璃脚步不停,随口回了他一句。 凌湛迟疑了一下,又瞧了她许久,才不紧不慢地说,“今日外边日头正好,秋意凉凉,朕瞧着你方才似是想要出去,不如此时朕陪你一起出” “不必了,”她打断了他的话,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凌君是很有空闲吗?偌大一个锦耀,便没有政务需要你处理的吗?” 凌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那朕便在此处陪着你,顺便将政务处理了吧。” “承蒙凌君好意,不过在下有些累了,只想休息,还请凌君去别处处理吧。”琉璃在榻前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似在用眼神请他离开。 屡屡被她拒绝,他似乎也不恼,依旧笑的温润尔雅,仿佛刚刚出言相迫的的人并不是他,他笑言相对道,“你是在赶朕出自己的寝宫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二章:早朝 一边说着让她安心住在这紫宸殿内,一边又说着这是他的寝宫,是啊,她脚踩的这片土地,这整个锦耀,都是他的,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琉璃轻阖起双眼,倚靠在一旁,无意于与他争辩,只淡淡道,“凌君请便吧。” 她轻靠在床头,水鸭色的长裙顺着床沿贴服而下,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通透起来,淡弱下来的气息让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如蒙上了一层薄纱,显得更加没有血色的纤细。 他想起了数日前她骤然晕倒时的画面,整个人虚弱得不像话,她太强了,强到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忘记了面前这个人,其实只是一个少女,而且是一个十六岁,在这个年纪并不该那么成熟冷静的少女。 凌湛微皱眉头,抬步走了过去,正想劝她既然要休息,便该好好躺下,却突然注意到她发间的玉簪,眸中微微闪了一下,“你似乎格外喜爱这支簪子。”他记得琼花节时她便仅簪了这一支,如今又将之带在身边。 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琉璃默默地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瞬,却是什么也没说。 只这一抬眸间,他看见她面容上极干净无垢的双眼,仿佛这一眼不是望在他的脸上,而是一下子望到了他的心里,心中像是被什么猛然撞击了一下,疼,酸涩的疼。 “罢了,你且好好休息,朕想起勤政殿还有许多折子未曾批阅,便不打扰你了。”凌湛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犹豫地起步朝殿外走去。 听着他罕见的无奈口气,琉璃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脚步一直望到了房门外,似是有些不信他会这么轻易地妥协。 果然 凌湛走到殿门前,看向门边跪了满地的一众宫婢,面容一肃,声音威仪低沉,“你们可知这紫宸殿内所住的那位姑娘是何人?” 宫婢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凌湛是真的在询问自己,只能垂头跪地一声都不敢吱,不过到底是挑选上来的人,还不至于吓得浑身发抖。 凌湛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直从她们身边掠过,直到走出很远,才传来一阵飘渺的声音,“她将会成为锦耀最尊贵的皇后,好好侍候皇后,若是她有半点差池,仔细你们的脑袋。” 这一声不仅传入了宫婢们的耳内,也传入了琉璃的耳中,更是传遍了整座宫城。 七月十一,这一日,凌湛早早地便醒了,自他将寝宫正殿让与了琉璃后,自己便宿在了偏殿之中,他向来浅眠,这么一来,睡得便越发不踏实了,不过他的心情却意外的好。 尊华的紫绣龙袍,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下,幽幽散发着迷人的光晕,显得格外逼人。黑发被一根玉簪高高束起,又加以皇冠固定后,举步朝殿外走去。 德纯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他这般愉悦的模样,好像上朝这件事成了他此时最期待的事,竟如青涩少年初获至宝般喜形于色。 灰蒙蒙的天色下,身着朝服的百官正穿梭在高角宫墙间,陆陆续续地朝着朝阳殿的方向行进。 “岚王爷岚王爷”听闻一声声叫唤由远及近传来,走在前方不远处的蟒袍少年顿下脚步,转头望去,一个穿着蓝袍的年迈老者快步迎面跑来,俨然是三代老臣,先帝极为信任的左丞相樊祐。 凌岚直身立在原地,纤长玉挺的身姿带着清透的气质,浮着虚弱的笑意等待他的接近。 樊祐的脸色因为快走了这么多路而显得通红,与凌岚凄白的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近到跟前了,还在气喘吁吁,可仍是乐呵呵地开口道,“岚王爷,听说昨日宁乐公主送了信回来,可是说在连塞一切安好?” 凌岚微笑着点了点头,见他平息了喘气,举步向大殿走去,他因身子虚弱步子迈得本来就慢,樊祐也就在一旁慢腾腾地陪他走着,一边还不住地说着话,“我朝已多年未曾与别国联姻,此次皇上登基的首件大事便是将公主远嫁连塞,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凌岚闻言面上没有太大波动,以他这位皇兄的眼界,从来就不屑与他们这帮兄弟仅仅只是争夺一个锦耀君主的位置,皇兄想要的,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联姻连塞只是其中的一步棋而已。 他依然淡笑如风地道,“皇兄高瞻远瞩,此般自然有他的用意,樊相也不必太过忧心。” 樊祐这般问,倒不是他有什么异心,他身为三代老臣,朝堂之事已如深入其骨髓一般重要,只是纯粹地忧心罢了,凌岚也明白他的心思。 “哪里哪里”樊祐唏嘘不已,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忙开口道,“岚王爷,您可知道皇上从梓云带回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凌岚轻一挑眉,白得清透的脸庞带着一抹干净的笑容,没有说话。 作为王爷的他又非外臣,是可以时常出入宫中的,这件事早已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会不知,只是不知樊祐此时提起是何用意。 见他神情便知他知道这事,樊祐忙问道,“听闻皇上将这名女子安置在了紫宸殿内,紫宸殿可是历代君主的寝宫,君主居住的方位影响着整个国家的运势,皇上挪住寝宫怎能不经过商议便贸然决定?王爷可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他一夜没睡,就为了此事担心,可这种事又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方才一见到凌岚的身影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凌岚对此事也感到很是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凌湛做出这么惊骇的事,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数月前,为拦住苍雪少族主时也曾做过类似的事,只是这一次,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其中奥妙,便开口道,“皇兄做事向来周到,想必这其中定有什么用意,这件事皇兄也一定会给朝臣们一个交代的。” 樊祐点点头,两人同时迈入大殿之内。 文武百官基本已经到齐,朝堂中议论声纷纷,在凌湛还没到来前,百官畅所欲言地讨论着。 见到凌岚到来,议论声方才稍微轻了些,纷纷点头招呼,要不就是深深低头。 凌岚没有再说任何话,向着大殿中最接近龙椅的地方走去,而樊祐也朝着与他相对的位置步去,大殿的中心,一个站在龙椅下首的左侧,一个站在右侧,两两并排。 见此二人已经站定,各文武官员俱按照各自的品级,分别列位两列,等待早朝。 “皇上驾到——”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众官伏地,听到几声脚步声,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殿上百官顿时齐齐起身,恭敬地位列两侧。 凌湛高坐在龙椅之上,淡然地看着众官报告朝事,雅颜俊朗的脸上始终带着春风不动的笑,不一会,朝事已经宣告完毕,大事小事都已经调停处理妥当,朝堂之上一下静默了下来。 这政事都已经处理完了,怎么也不见皇上吭声,连一旁的德纯也没有高呼下朝,百官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做什么。 这时,凌湛缓缓地开口了,温润的笑容下脸色无异,却是声音微扬,显然心情不错,“朕有一事要宣布。” 只这一句便令得满堂朝臣心绷了一下,他们知道,别看他们的皇上脸上时常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实则冷漠寡言得很,尤其是昨日朝上雷厉风行的手段还令他们印象深刻,今日这是又要下什么旨意了? “朕登基已近半年之久,如今后宫空虚无人,后位虚悬,未续皇室血脉,实在有愧锦耀先祖。” 一听这话,百官之间面面相觑,不由想起凌湛刚刚登基那会儿,有官员上奏请他征选秀女,充实后宫时,被他当堂扔了折子,此后再不敢有人当众提起此事,怎么这会儿还自己将此事提了上来? 不过既然是好事,众人紧绷的心当即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先前还担心皇上不近女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这会儿自己想通了,皆大欢喜! 从右侧立马站出一个大臣,道,“皇上英明,皇上正当年少,是我朝兴旺昌盛之际,如今后宫空虚,理当充实,臣即刻为皇上准备选秀事宜,召百官适龄之女入宫学习宫规待选。”原来是掌管此等事宜的户部尚书。 “不必了。”凌湛轻微地抬了一下手,诸位朝臣皆愣了一下,刚才不是皇上您自己说后宫空虚的吗,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了?然后便听他稳然道,“后宫妃位一事暂且不急,只是那正宫后位,朕已有人选。” 搞了这么半天,原来是皇上自己已经有看上的人了,所以前面才这么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话,可是这皇后之位毕竟与嫔妃不同,其乃国母,代表了一国的脸面,不可儿戏,所以朝臣们仍是屏息听着凌湛的后话。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三章:后位 樊祐从听到凌湛提起此事时便隐隐觉得不对,此时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忍不住侧过头朝着一旁看去,而凌岚也正好转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下后,又很快移了开去。 然后他从列队中走了出来,面上皆是恭敬之色,“老臣斗胆请问,皇上所说的人选可是皇上您从梓云带回,如今正居住在紫宸殿中的那位女子?” 凌湛姿势不变,面色不改,将目光转到了樊祐身上,微微挑眉,含笑启唇,道,“樊卿所言正是。” 听他当即便承认了,一时间,满殿哗然,朝阳殿刚刚染上的喜意刹那间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大殿中满堂文武齐齐抬眸,顾不得修仪礼表,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台上端坐的那人。 “皇上,万万不可啊,立后之事岂能儿戏,一名不知身份的外来女子,怎可当国母之尊?” “皇上,皇后乃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德言容功缺一不可,请皇上三思!” “皇上,国中不乏贤良淑德的闺秀,朝中大臣之女皆从小接受良好的教养,皇上可从中挑选其一,您若真喜欢那名女子,亦可将其封为贵妃!” 顿时,大殿之上反对的声音如缕不绝。 凌湛坐在龙椅之上,竟仍维持着温和的面色,一点也没有要发怒的迹象,甚至春风一笑,温凉的眸光一一扫过失态的满朝文武,淡淡询问道,“众卿可知该女子是何人?” 百官俱是一怔,他们吵嚷了这么久,确实还不知道那女子是何人,可是不论何人,都无法否认她非锦耀中人的事实,非我国人,怎能当锦耀国母之尊? 可即便刚刚嗓门洪亮,那也是借着朝堂的纷乱附和的,当真要他们出列说话却是心下惶惶,最终还是樊祐大着胆子问道,“请问皇上,她是何人?” 凌湛平静地一笑,声音如常清润,“不知众卿可曾听闻过此人的名字?”他并未刻意放大声音,但足够大殿内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天下第一公子柳离。” 满朝文武大臣只觉脑中一下子就乱了,眼前甚至轰隆隆地一个晴天霹雳劈过,一时间都被惊得四肢僵硬,目瞪口呆。 皇上要娶柳公子为后? 天下第一公子虽说是惊世大才,可他不是男子吗?也没有听说柳公子家中有姊妹啊? 皇上要娶个男人? 连一向在朝堂上敢于直言的樊祐都被惊得张了张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听闻这名柳公子生就一副举世无双的容貌,雌雄莫辨,所以宫里传的人尽皆知的貌美女子其实就是柳离?是有人将“他”错认成女子了? 朝中百官被惊得讷讷不能言时,唯有一人眉目清明,不曾露出异色,此人就是凌岚,他才不会相信凌湛真如他们所说的不近女色,好男风呢,这可是他运筹帷幄的皇兄啊,怎可能会做这样出格的事。 而接下来,凌湛的一句话就似夏日晴空中放出的一个旱雷,震得满堂惊愕。 “柳公子实则为女儿身。”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时,他只是淡然一笑,依然用那种让人舒心的温和声音说道,“为行事之便她才不得已着男装示人,众卿应当可以理解。” 理解? 那样惊才绝艳,风华绝代的人物居然是女儿身?这个事实分明比凌湛好男风还令他们难以接受!毕竟琉璃的才名举世皆知,可谁都不愿自己竟然被个女子比了下去。 有几名大臣还不时拿眼偷偷看凌湛,该不会是皇上想娶柳公子编出来的谎话吧? 连凌岚都禁不住睁圆了双眼,那样一双瞪圆的眼睛出现在他惨白的面容之上,看着还真有些渗人。 凌湛眼光一扫全场,笑语道,“朕观众卿神色,显然都对柳姑娘的才情才貌甚为明了。” 陡然间,一股摄人之气流露开来,弥漫在大殿之上,众人纷纷低头,一而再再而三的惊诧之下,险些忘了台上之人是他们最不容置疑的皇上,赶紧避其锋芒,无人再敢直言。 “柳姑娘端庄恭顺,秉德谦和,才貌卓绝,实乃母仪天下之典范,朕躬闻心悦之已久,又有钦天监推算下月廿一乃良辰吉日,朕决定一月后迎娶柳离为我锦耀皇后,众卿可有异议?” 别说异议了,他们现在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他们又在心中暗暗打算起来,毕竟当今能娶得柳离为后,那真可谓才名两收。 内,可管辖后宫,外,可兼济天下。 这世间有哪位君主能得这样的好事?虽说皇后人选非锦耀中人有些可惜,可这一人却能抵得上千万人,只要她没有异心,倒确实是件好事。 这么一想,他们忍不住抬头往那高台上望去,随即敲定,在这么一位君主面前,任凭她是天下第一公子,也不过是个女子,翻不出花来吧。 凌湛给足他们思虑的时间,见不再有一人提出异议,方才道,“一月时期虽短,可大婚之日,皇后之仪必得礼数周全,这些便有劳礼部多费心了。” 被点到名的礼部尚书尚在呆滞之中,一抬头触到凌湛的目光,只觉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起,连忙出列接旨,“臣遵旨,定不负吾皇所望。” “好!翰林承旨拟旨昭告天下,速向其余六国并苍雪奉去大婚团书,朕要普天同庆。”凌湛微微一笑,起身站了起来,“散朝吧。” “退朝——”德纯的声音本就难听,那扯着嗓子高喊的一声便如枯枝被人生生踩断时发出的杂音,不堪入耳,可这平日最令人难忍不适的声音都无法引起百官的反应,他们只是僵硬地目送着凌湛离开。 今日的朝会时间似乎特别漫长,所有人都还在混乱之中,今日所听闻的事估计得回府消化许久才能淡定下来。 凌湛一走,众人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凌岚正想举步向殿外走去,后面传来樊祐的声音,“岚王爷,你说这柳公子真的是女儿身吗?” 脚步一顿,凌岚停下身,侧转过来,默然看着樊祐,今日朝会时间过长,长时间的站立令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可他仍清和一笑,道,“樊相此话问的叫本王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大殿上还有些没有走的朝臣,纷纷把眼光投注到这二人身上,毕竟樊祐所问,也正是他们心中所想。 樊祐将手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瞧我,王爷也没见过那柳公子,怎会知道此事呢。” 凌岚淡淡一笑,回道,“樊相不必心忧,皇兄既然说是那定然是真的,再者,这件事等大婚那日自会有分晓了。”随后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众人都是不明所以,这难道要等到天下人都观摩了这场大婚后,才能知道那柳离究竟是男是女不成? 晨间清凉的风吹起衣袂玉带,凌湛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如闲庭信步一般朝紫宸殿方向走去。 德纯静悄悄地紧随在他身后,直到快要走到殿门前时,才恍然听到凌湛低低的声音响起,“夏璃,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走。” 德纯在后面跟着,惊得抬起了头,自凌湛登基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皇上把自称改成了“我”! 刚踏进殿门,便有暗卫前来回禀,“皇上,柳姑”他刚一称呼出声,便被凌湛厉眸一瞪,忙改口道,“皇后娘娘往华阳殿方向去了。” “她去那里做什么?”一听她不在殿内,凌湛立马就回转过身子,踩着石阶而下,赫然是华阳殿的方向。 “皇后娘娘说出去走走,便真的什么也没做,确实只是到处走走。” 凌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她会这么听话,真的什么也不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她所能做的,岂是旁人能看得明白的。 琉璃拖着曳地的长裙,漫步在锦耀的宫城之中,入眼处皆是一片大气肃穆的鎏金色,高耸宫墙延绵数十里看不到头,金灿灿的雕饰折射着晨光的晖晕,使得整个皇宫都笼罩着一抹瑰丽的颜色。 这座宫城便与它的主人一样,雍容,大雅,王者之气,连一草一木都透着不凡。 走走停停,脚步已经朝着华阳殿的方向而去,从醒来后方才整整一日,她却似过了一年。 早朝不过刚刚散去,可她已然听闻了消息,凌湛在朝堂之上直言要娶她为后,下个月便行大婚之礼,她看到一路穿梭而过的宫人宫婢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种恭敬之中带着羡艳,又绝不敢怠慢的神情,看的她好生无趣。 仅昨日心中不能平息外,休息了一夜后,她早已平静了下来,不仅是外表平静,连内里都已然沉静。 停下脚步,琉璃望向远方,奈何触目皆是宫墙,完全与外面隔绝了开,眼眸转向别处,依旧是宫楼处处,绵绵无隙。 “以脚步丈量朕宫中格局,又怎么能计算的准,不如朕命人拿尺前来,为你丈量如何?”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四章:昭布 乍然响起的声音惊得琉璃身后的宫婢们连连回身行礼,倒是琉璃面无异色,十分坦然地转过了身,抬起头,神情平淡,“凌君以为在下是在熟记这宫中格局,以便为他日逃脱早谋路线吗?” 凌湛不置可否,但那神色说明,他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 被调遣到琉璃身边伺候的宫婢,从昨日以来就如同在做梦一般,此时再听到这样惶恐的话心中也已经有了防备,可仍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琉璃,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此想法,难道做皇后不好吗? 琉璃望了一眼脚下所踩的石板,甚至不看他一眼,波澜不惊地说道,“锦耀宫城共有十二座城门,南墙六座,西墙二座,北墙三座,东墙一座。南面宫墙长五百丈多二十二尺,即为繁冠城城北鲍鹤牌坊一段,共开六门,其中临朝门是百官上朝必经之门,东西长十丈有余,南北宽不足六丈,其中有三个门道不足二丈。”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还需要在下往下说吗?” 这下不止是宫人宫婢们怔住,连凌湛眼中都闪过了一丝诧异,而蹲守在暗处的暗卫们已经呆了,他们十分确信,琉璃只在紫宸殿至华阳殿这一条路上走过,没有去过别处,更遑论临朝门那个方向。 “宫城格局早已在这里,”她说着,用那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头,“又何必这样劳心费神地以脚步去丈量?” 言下之意,她真的只是出来走走,是他想多了。 轻风徐来,缓缓将她身后的长发吹起,微微转动的日光正笼罩在琉璃的身上,照得她一身夺目绚烂,那双明透净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凌湛,毫无犹疑。 凌湛一时恍惚,须臾才走上前去,抬手环住她纤瘦的肩膀,柔声道,“以后不要走这么远的路,你的身子才刚好,别累着自己,万一又受了凉可怎么才好。” 琉璃的身体顿时一僵,轻轻推开他的桎梏,才重新迈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劳凌君挂心,在下知道该怎么照顾好自己。” 凌湛此人对她无疑是好的,她也相信,若是她做了他的皇后,他定会凡事大都顺着她。虽说感情的事情没有先来后到,可已经付出去的感情却是怎么也收不回来的,她也不想一辈子困在这宫城之内。 第二日,锦耀正式发布告示,昭告天下。 公文中所写两件事: 其一是天下第一公子柳离实则为女儿身; 其二是锦耀帝君凌湛将迎娶柳离为后,八月廿一帝后大婚。 告示一出,举国震惊,天下哗然。 那位被世间闺秀视为如意郎君第一人选的柳公子居然是女儿身,要知道这天下一半的少女在初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便是琉璃的模样,可这人居然是个女子! 甚至说,这样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儿郎,只恨老天无眼,颠倒阴阳。 百姓奔走相告,茶楼酒楼内的说书先生一夜之间日进斗金。 琉璃以纤弱之身,凭着一己智谋,将番月一举改头换面的事迹仿佛还在昨日,又随萧王爷远赴南夜,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终使萧王爷翻身夺权的事迹仿佛近在眼前,如今摇身一变,居然要成那锦耀国的一国之后。 有人开始猜测,这柳离到底是何人,为何自如穿梭在各国之间,而每每筹谋又如此尽心尽力,她所求究竟为何? 纷纷扰扰的流言早已传遍天南地北,有添油加醋的,有捕风捉影的,一时间,整个天下就像是被煮沸了的水,茶余饭后,仿佛所有的人都在议论此事,如雪花一般,蔓延至整个天下。 不过一墙之隔,高墙之外的议论声无论如何都不曾影响到宫墙之内,紫宸殿内此时一片宁静安和的气氛。 琉璃手执一卷书册斜躺在软榻之上,身上淡青色的衣裙,裙摆处勾画繁绣着成片成片飘散飞舞的白兰花,就像是盛开在她脚下一般。 不过她的眼睛虽看在书页之上,心思却完全不在此。 她这几日空闲之时便会在这宫中随处走走,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走走吗?当然不是! 可她当日与凌湛所说亦没有以谎言相对,因为她确实不是为了丈量这宫中的格局而走,其实是为了在观察宫中护卫的巡防路程,以及换防时间,还有记下宫中哪一处宫人护卫最少这些情况。 她知道,不论她走到何处,暗中都固定有四名暗卫跟随,这还不是最棘手难以解决的地方,最关键的是—— 琉璃抬眸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的凌湛,这个人除了晨起早朝,入夜休息,白日里几乎时时刻刻地待在她身边,别人尚可以计谋应对,而这个人,恐怕根本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寝宫之内十分安静,只轻微响着他翻阅奏折的声音,见他批阅时下笔连贯,似是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她想起她曾经手处理的无数密折,此时无人受理大约已经堆成山了吧。 这数日来,她收不到外面的一点消息,而宫中似乎也对消息进行了封锁,只除了外面对她封后一事的传言,他总让人说与她听外,其他的一概不谈,真是可恶。 从琉璃这个角都看去,仅能看到凌湛一张侧颜,玉颜清淡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斜飞的英挺剑眉下蕴藏着一双锐利的黑眸,薄唇微抿,看似温润随意,周身却环绕着一种执掌天下,令人仰视的强势。 长相确是好看,可惜她没有静心欣赏的兴致。 尤其是时间越是如流水一般逝去,脑中便越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某个人的身影来,有时甚至觉得眼前真的有那么一个影子在晃来晃去,被晃的眼花缭乱。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凌湛从繁多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又放下了手中的笔走了过来。 “可是看书看累了,朕陪你出去走走吧。”凌湛取过她手中的手,合上后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对她柔声道。 琉璃手中一空,敛了眸中情绪,一言不发地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凌湛见她难得这般乖觉,眼中不由浮上丝丝真挚的笑意,低声问道,“今日想去哪里?” 琉璃放在袖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抬眸毫无情绪地看了他一瞬,原来在这样真挚的眼神之下,依旧深藏着一分试探,一分怀疑,还有三分洞悉人心,就好像他早已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却始终不说破,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能怎么谋划。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平淡道,“我看这殿外栽了不少金桂,陈香远溢,却一直没有近观过,不如就在桂花树下坐坐好了。” 凌湛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有此提议,还以为她又要走的远远的,恨不能将这宫城的大道小巷走个遍呢。 他笑了笑,声音依旧轻缓,“这样也好,闻香赏桂也不失为秋日的一大雅趣。” 殿外的石桌之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桂花,将这一块地方点缀的明亮无匹,都说桂花清可绝尘,浓能远溢,此时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混杂在清新的空气之中,确实让人耳目一轻。 凌湛着人将桌前凳上的桂花清理干净,又备了各种以桂花制作而成的茶水与点心,倒也十分应景。 琉璃看着面前的点心,眸色不由一顿。 凌湛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点,慢慢地抬眼看向微怔的琉璃,轻问,“怎么了?是茶点不合你口味吗?” 琉璃摇了摇头,抬手轻捏起其中一块,缓缓放入口中,点心分明糯香柔和,味道很是可口,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连这她平日最喜爱的东西都不那么美味了,因为都不如梁墨萧买给她的香甜入口。 凌湛看着她自吃下那块点心后就沉默无言的模样,微皱起眉头,“朕叫人换” 话音未落,半空之中忽然划出一抹幽色,一道翩然卓绝的身影瞬间划开天幕,玄色的锦袍如血凝冻,飘然而落,随着他的飘落,仿佛连空气中都凝结出了一片冰花。 是梁墨萧! 梁墨萧飘身点落在金桂之上,霜姿艳逸的容颜一片阴沉冷冽,尤其是看向凌湛时的眼神,幽深而冷漠,声音更是冰如盛安城的冬夜,带着料峭冷意,“这世间果然无奇不有,凌君挟持了我的女人,没有问问本王同不同意,就昭告天下要封后了吗?” 听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琉璃如玉的清颜失了那份长年挂在脸上的从容与淡定,竟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一双通透的瞳眸抬起,看着金桂树间蓦然出现的身影。 许久未见,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一袭玄衣简洁之中华美无度,丛桂怒放之中,飘落在他身上的金色桂花如道道金丝绣线,更添尊贵,锐利的目光如战场上的血刃,带出凛冽寒意,满园芬芳之下,独占一道风流,叫人移不开眼。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五章:俱伤 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两下,琉璃毫无所觉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许是秋风太过习习,凉风徐来,满树的金桂飘花迷散了她的眼睛,她凝视着他的目光在乱花迷眼的清香下,也幽幽荡漾着,水光潋滟。 她轻眨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他许久,才恍然发觉那不是虚影,不自觉地连嘴角都牵动了起来,不等凌湛开口,便听得琉璃低声呢喃道,“梁墨萧” 凌湛怔了一下,转头便见她一双眼睛全落在了梁墨萧的身上,那样的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如清晨初绽的寒梅,而那双被嵌在半遮半掩的长睫下的瞳眸,便是枝头上最耀眼的清露。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人直呼其名这样无礼的举动由她做来,都是那么的令人嫉妒!心底顿时便是一沉,可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梁墨萧垂头凝望着琉璃,看着她繁复发髻之下,一身娉婷袅袅的长裙,顿时一怔。 他从未见过她女衣加身时的真容,没想到初见之时却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 那随风飘动的衣摆上,成片的白兰花如随风起舞,她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已气度夺人,鲜华夺目,惊人心魄的美,他的心微微颤动了起来。 只见虚空之中一道黑影掠过,梁墨萧已逼近眼前,他朝着琉璃伸出了手,就在快要碰触到她时,一柄玉质骨扇斜斜地拦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凌湛淡淡的嗓音里透着阴阴森冷,“萧王爷,你莫要弄错了状况,她已是朕的皇后,由不得你无礼。” “皇后?你的皇后?”梁墨萧点落在地,狭长的凤眸中透着一股冰寒,犹如利剑直逼凌湛。 “朕已经昭告天下,大婚当日还望萧王爷也来喝一杯喜酒。”凌湛缓缓吐口,声音温凉如水,不动如山。 “那就是还未娶了!”梁墨萧冷笑,唇边的笑意带着阴沉的冷寂,薄瓣吐露的的话语犹如冰霜,“你用那样的手段胁迫她随你前来锦耀,居然还口口声声说要迎娶她为后,你可曾问过她是否同意?” 凌湛顺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看向琉璃,见她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唇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道,“可那都已是既定的事实。”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梁墨萧听的,还是说给琉璃听的,仿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便不会再有变数一般肯定。 “在我梁墨萧眼中没有什么既定的事实。”梁墨萧连连冷笑,“不过凌君的计谋真是令本王佩服,为谋天下美人,不惜牺牲这么多暗卫,以他们的命拖住本王,若论计谋,凌君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倒是可惜了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暗卫。” “为朕的皇后而死,而锦耀江山而死,死得其所。”凌湛挑眉,深红的唇角似笑非笑地掠起一个弧度,淡然道,“不过饶是如此,萧王爷不也脱身了吗?在这守卫森严,暗卫如云的宫城,都能安然无恙c悄无声息地前来,朕谋略深,与你一比又有何稀奇?” “真是好个锦耀帝君,本王领教了!” 话音一落,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一个晃身就跃过了凌湛抵在身前的骨扇,伸手拉住了琉璃的手臂,隔着衣袖,感觉到她柔软的肌肤,微微的温热,才舒心的一笑。 琉璃只觉得心口一跳,一股淡淡的暖意瞬间袭上了心头,她正准备反手握住他的手,一把骨扇顷刻间隔开了他们二人,紧接着,一道清寒透骨的风对准梁墨萧的面门直去。 梁墨萧一个侧身避开他的掌风,就听到凌湛透凉的嗓音吩咐道,“来人,请皇后入殿。” 只见始终隐在琉璃身侧的四名暗卫齐齐现身,连宫中宫婢都上前将琉璃团团围住,那模样竟是想要直接将她架回殿中,这哪里是请,分明就是逼。 “滚开!”琉璃一把挥开宫婢的手,这一瞬间,竟从她身上爆发出来一股浓重的杀意,双眸里透着的幽然冷色,若是可以,这一刻她是真的想杀了围住她的这几人。 那样浓烈的杀气便是梁墨萧和凌湛都感受到了。 她可是普天之下最骄傲的苍雪少族主,如今居然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梁墨萧只觉心如刀绞般难受,竟是用内力生生地将玉箫剑从箫鞘中震住,提剑直指凌湛的眉心,“你!你居然敢这么对她!她是人,不是你宫中囚鸟!” 凌湛的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不忍,可仍被他强压了下去,手中骨扇一展,搅得那细长剑刃随着他的动作偏去了一边,冷冷地弯起唇角道,“萧王爷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冰寒入骨的扇风快若流光,急急地朝梁墨萧的方向席卷而去。 凌湛常年把玩在手中的玉质骨扇可不是如梁北夙一流只为了作装饰之用,这是一把与倾墨玉箫剑旗鼓相当的兵器——浑玉折骨扇。 旁人几乎看不清这二人是如何出手的,只见那玄衣飘袂,紫衣潋滟,如风如雪,所过之处只看到两道清光划过,金桂飘散,空气中的桂花香更加馥郁了。 只见一剑一扇猛烈地撞击在一起,一阵尖锐的碰撞声后,二人分别飘落在树冠两边,仿佛他们才是这空中飘落的花瓣,无声无息。 “今日我必须带她走。”梁墨萧收回长剑时余留的剑气,在石板之上落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凌湛垂在一旁的扇面,将桂树底下的石桌震出了一道裂痕。 他的嘴角还浮着一丝冷淡的笑意,“冠上朕的姓氏,朕能给她平静的生活,安枕无虞的后半辈子,朕能给她的,你不一定能给的了。” 梁墨萧嗤笑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冷漠地把目光投在仍执着地立在殿门前的琉璃身上,眸中浮起丝丝眷恋,“朕能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你以为她在乎这些吗?” 梁墨萧话音一落,凌湛便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你以为你今日能离开这里吗?” 转眼间,一玄一紫两道身影又卷起了一道肃杀暗气,剑气风涌,扇面呼啸,旁人根本看不清这两人的武功招式,只觉得两道庞大的气势旗鼓相当,难分彼此。 只是此时,从暗处的角角落落,突然涌出数十道黑影,如一团团烟雾一般无声无息地围绕在了两人的战圈之外,是凌湛手下的暗卫。 琉璃不由面色一变,梁墨萧此次能悄无声息地潜入锦耀宫城,定然是只身前来,仅是面对一众暗卫他自然无惧,可在凌湛强大的攻势下,再有暗卫围攻,他怕是讨不得好。 可他却仿若未觉,似是根本不将底下的暗卫看在眼中,右手中的剑在一个回身的瞬间落到了左手之上,接下来的攻速竟比方才快了数倍不止。 凌湛手中的扇面一开一合,合时近可袭击要害,开时远可挡住剑流,只是那玄色身影遽然加快的攻速,如疾风骤雨般袭来,暗卫竟是寻不到一息可加入战局的机会。 在密不透风的攻势之下,加之二人气势如虹的内力相击,完全没有旁人可加入的机会。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二人同时猛地撤回手中武器,飞身一跃,以掌对掌,带起一阵强烈的回旋飓风,宛若蛟龙出海,携带着可怕的气势朝对方而去。 只听“嘭”的一声恍似撼天动的巨响响起。 二人的身影齐齐从半空落下,落地之后,身形不受控制地一退数丈。 然后二人同时闷声从口中呕出一口血来,“皇上!皇上!”身旁的人早已高呼着往凌湛身边拥去。 可琉璃的眼中只能看到那道玄色衣衫,见他身子踉跄不稳,似乎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琉璃的脚步没有任何犹豫地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他虚浮的身子。 胸前渲染的一片血花早已被那深暗的玄色吸去,反衬得他惨白的脸色显出妖冶的俊逸,她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气息,仰望着他轻声问,“你怎么样?” “别担心,我没事儿。”梁墨萧摇摇头,不理会身上的血迹,刚想抬手抚一抚她的头顶,却在看见她头上梳着的繁复发髻时放了下来,眼底的温柔中带着一丝不想让她担心的安慰。 凌湛挥开了围在他身旁的人,看向不远处虚扶着梁墨萧的琉璃,她的眼中,有焦急,有担忧,却没有他。 她的双眼只望着梁墨萧,从一开始在凉都静心亭初见,天下云集冠盖时;到如今两败俱伤,而她为他皇后时。 从始至终,她所要选择的人,她所望着的人,始终都是梁墨萧。 原来她身上的淡漠是可以收起的,可这一改变却深深灼伤了他的眼睛,仿佛这一刻他才看明白了一些东西,他闭上眼,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在心肺如煎的剧痛之中,心中有什么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凌湛璀璨的紫绣锦袍前襟,染湿了一片血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六章:皇嫂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凌湛低垂下眉眼,遮住眼中的神色。 只要将她留在身边,他便还有机会的,宫城之内无数个日久天长,便是他的机会! 深邃的眸底一寒,他走上前去,一把将琉璃从梁墨萧身边揽了过来,梁墨萧刚想将她带回,面前已经林立起数十名暗卫的寒刃冷光,拦在了面前。 凌湛揽着琉璃的手,紧紧地抓在她的肩上,让她不能动弹分毫,对着梁墨萧道,“萧王爷,如果你今日还想活着走出这座宫城的话,便立即离开,不然,便在锦耀与南夜的战场上见。” “本王若是怕死的话,今日便不会来了!你要娶她为后,本王绝不会同意,除非你让她跟本王回去,否则,南夜和锦耀便是开战又如何?我只要她!”梁墨萧猛地劈出一掌,将他身前的暗卫尽数震飞了出去。 凌湛的黑眸之中暴涌出一抹冷厉的气息,出手迎上这一掌,声音凉寒,掷地有声,“她是朕的皇后,任何人休要肖想!” 瞬间两人的内力相撞,连身侧的琉璃都仿佛被波及到,微微退去了一步。 她闭了闭眼眸,清凉淡漠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尤为清晰,她道,“你们若是再不停手,我便回去那你们永远都寻不到的地方,不问世事,再不出山。”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脸色一沉,几乎同一时间撤回了手。 梁墨萧偏头看了一眼那张清华冉冉的脸,他不敢不信她的话,这个直言快语到令人无可奈何的姑娘,从不说空话。 而凌湛明明知道她被他困在这宫城之内,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她有能力做到这点,毋庸置疑。 梁墨萧将长剑收入鞘中,沉静的一笑,这一笑令得那沉沉雾霭包裹下的双眸猛然间清亮起来,然而那声音却依旧如从深渊之中传来,集聚了黑暗,“那你就好好的守住你的皇后,本王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留得住她!” 凌湛墨玉的眸子眯起,眸光森然锐利,“请拭目以待!” 梁墨萧侧过身深深凝望了琉璃一眼,那眸中的深情如丝线缠绕,紧紧地攀附到琉璃的身上,而后当机立断一般,再未做任何停留,身影一闪,卷起一道暗影流光,玄衣如风,转眼间便消失了身影。 凌湛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梁墨萧离开的方向,黑云压墨般深邃的冷眸冰凉一片。 良久才从天边收回视线,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静立在一旁的琉璃,对着宫婢淡淡吩咐道,“还不快扶皇后入殿内休息?” “是!”宫婢们被方才发生的事惊得回不过神,此时忽然听到凌湛的吩咐,连忙躬身应声,片刻也不敢耽搁,只是抬起的手在刚要碰到琉璃时,猛然想起她那一刹那的杀意,瑟缩着不敢碰触。 凌湛的目光在宫婢颤抖的双手上停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沉暗,继而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琉璃,声音清润温和一如既往,“朕想你一定是累了,进去吧。” 听着他温润如和风送暖的声音,琉璃微微蹙眉,刚刚的一切分明都才在眼前发生,石板之上,石桌之上,深划的裂痕都还历历在目,他却仿佛将这一切都当作了一个极小的插曲,好像梁墨萧根本就没来过,只是众人心头的一个错觉。 她点了点头,缓缓走在他的身侧,往殿门内走去。 走进殿内后,凌湛挥退了宫人,走到香炉旁拣了两片宁神的香片扔了进去,转身对她道,“今日让你受惊了,你好好休息。” 寝卧之内,厚重的丝帘放下遮去外面大半日光,熏香袅袅自炉中升起,是一阵极其好闻的淡淡梅花香,萦绕在鼻息间,带着一股安神的味道,她看着他的动作,静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声,“好。” 心照不宣一般,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琉璃倚靠在软塌之上,闭上了眼睛,沉香与栈香两股气息清雅地飘散在寝卧之间,混合着鸡舌香与檀香的淡淡幽香,琉璃便是没有睡意也静下了心来,只有脑海中,梁墨萧落地吐出一口血的情景始终反复出现。 接下来的日子始终如一地流淌过,天下间依然沸沸扬扬地传着琉璃的事迹,似乎有经久不衰之势,或许只有到大婚那一日才能将歇。 不过,即便发生过梁墨萧闯宫的事,凌湛依旧没有将琉璃禁了足,她仍是能自由的在宫城内走动,不论走的多远,只要不出了宫去,就没有人敢拦着她。 晨间漫无目的地闲逛,已经成了琉璃在这宫中空闲之时的一个习惯,即便此时空中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也没有拦住她的脚步。 漫步在青石板路上,沿着墙根而走,雨水击打在树木花丛间,散发出芬芳的泥土香味,还有隐藏在雨水之中飘满宫城的桂花香。 一转首居然就走到了勤政殿前,此时应当是散朝没多久,依凌湛一下朝便往紫宸殿去的习惯,应该碰不到他,琉璃如是想着,便轻迈着脚步往前行去。 将要行到殿门前时,却见一个身着蟒袍的清澈少年从大殿之内走了出来,他接过殿门外宫人手中的绿油纸伞,亲自撑了开去,以极缓的速度从石阶上拾级而下。 琉璃蓦地停住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宫婢也连忙停了下来,她们微微抬眸,却见岚王爷正越走越近。 这时,琉璃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定在凌岚必经的石道上。 宫婢们忙停步行礼,“见过岚王爷。” 凌岚听到有人见礼的声音,将伞沿微微往上倾了少许,却见一个面容如雪似珠的清华少女出现在了眼前。 即便在繁冠城内望见过各色美人,可这般清尘绝俗,不动声色便浑身风华的少女却是头一次见,尤其是那一双如水澈然的眸子,只一眼便将他眸间的干净纯粹击的粉碎。 因为伪装的在真实的面前,总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定了定心神,略想了一想,能在这宫中出现,又容貌绝色的少女,便只有一人了,“岚见过皇嫂。” 琉璃神情如常,抬起眼睫近距离地打量起面前的人,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野心极重,她曾说过她不会看人,所以根本就没关注他是否在伪装自己,只是第一眼,这个凌岚并不让人讨厌。 凌岚见过礼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琉璃回话,却分明感觉到她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忍不住移过视线又看了她一眼,在极短的一瞬对视后,又飞快地收回视线垂下头去,她的眸光太过专注,惹得他凄白的面颊上隐隐浮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跟在琉璃身后的宫婢顿时紧张了起来,这皇后娘娘一句话也不说,就拦在岚王爷面前,还使劲地盯着岚王爷瞧,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看到凌岚面上微微泛红的时候,琉璃的神色才顿了一顿,清透的瞳眸之中闪过一丝兴味,她抬起手对着身后的人挥了一挥示意她们退下。 宫婢们有一瞬间的犹豫,后宫女子怎能与外男独处?可又不敢出声违逆她的决定,正在她们犹豫不决的时候,琉璃已经取过了其中一人手中的油纸伞,以明确的举动告诉她们,退下。 凌岚看了那几个宫婢一眼,看她们明明想要劝阻却畏惧于她的威势不敢言的模样,心下有几分好奇,可这份好奇没有维持多久,那几个宫婢仍是听话地退到了十步开外。 他怔了一下,那眼下不就只剩下他与这位皇后娘娘两个人? “岚王爷。”她的声音很清透,清透中又带着一丝不容人质疑的从容,一下子就将他的思绪带进了她的话语中去,“这么多年以来,能让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多,眼下却有一件,需要岚王爷为我解惑。” 凌岚眼中微疑,身为天下第一公子的她都想不明白的事,他能替她解疑? 但他仍是十分有礼地回了一声,“皇嫂请说,若是岚真能为您解惑,定会知无不言。” “去年九月上旬,梓云珞珈城城中萧氏别院,你为何要派人刺杀我?”琉璃的声音比洒落在伞面上的秋雨还凉一分。 雨水携卷着寒气扑面而来,可对面羸弱的清质少年,面上却闪过一丝愕然,从未如此时这般干净的眸中闪动着丝丝无措,“皇嫂你在说什么?” 琉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思忖片刻后面上的清冷一层一层地褪去,随之竟是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原来不是你,那便能解释得通了。” 一个始终面色温淡之人顿然绽出笑来,杀伤力不可谓不强,凌岚看着她的笑容,霎时连耳尖也红了起来。 琉璃看的有趣,微微扬眉道,“今日,多谢你为我解惑了。” 凌岚愣了一愣,面上有些迷茫,“皇嫂” 琉璃对他点了点头,举步往前与他擦身而过,在两人交错之时,她清浅的声音隔着雨帘低低传来,“对了,你不要叫我皇嫂,现在还不是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七章:属于 宫婢们连忙跟上琉璃的步伐。 凌岚回转过身看着那道夺人眼球的背影,心中暗暗思量起来,她刚才所说的事情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可他真的没有派过人去刺杀她。 但她将话说的那么肯定,应当是确有其事,那么究竟是谁假借他的名义去刺杀她? 等等,假借他的名义行事没有任何意义,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就是刺杀之人确实是他手下的人,因为还有一个人能驱使他们—— 他的母亲。 之前曾听母亲提起过,他的皇兄想要招揽她为自己的谋士,如果是因为她的到来能令凌湛如虎添翼的话,母亲确实像是会兵行险招之人。 他急忙向前快走了几步,“皇”称呼一出口忽然想起她刚刚所说的话,话到嘴边连忙改过口来,“柳柳姑娘,你且稍等。” 听到他的称呼,琉璃脚下一顿,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听话,举着伞转过身来,看着他不过因快走了两步便气息不稳的样子,开口道,“岚王爷还有何事?” 凌岚有些迟疑,可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柳姑娘,我想问,关于你方才所说的事,你之后会有什么打算?” 琉璃听言,这是在担心她会对他的母亲下手吗? 她眼中平静,没有一丝情绪,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没有任何打算,若真有什么打算,那早在去年的九月便将事情处理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似有若无地从他脆弱的颈间一扫而过。 凌岚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有一阵凉风从上面习过,忽然有些冷飕飕的。 他一手执着伞不方便行礼,但仍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抱歉,但是多谢。” 琉璃坦然地受了他的一礼后,便当这件事两清了,正准备回身之时,却蓦然看到勤政殿外立着一道紫金色的身影。 温文男子负手而立,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之下,淡笑着望着他们二人,如春风拂面一般,只是不知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凌岚顺着琉璃的视线往上看去,本就惨白的面色更白透了一分。 凌湛缓缓地踱着步子从石阶上走了下来,德纯高举着油纸伞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从四面八方扑来的庞大气势。 “与四弟在聊什么?”他十分自然地站在琉璃身侧,没看凌岚,而是偏过头对着她温柔地问道,瞳眸幽深,一望无底。 琉璃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地将她与凌岚之间划出一道清晰的界线,仿佛她只是他的独有一般,但她对此本也无所谓,平静地回道,“叙旧。” 凌湛语气微顿,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哦?朕倒是不知道,你与四弟何时成了旧识?” 以凌岚这样残破的身子,便是如今大好,出个帝都都已是极限,更别说从前,恐怕连宫门都走不出去,那他们二人又是怎么相识的? “缘分总是很奇妙的,不是吗?” 凌岚见琉璃将目光投向了他,他张了张口,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毕竟他若是称呼她为“柳姑娘”,恐怕皇兄会饶不了他,但是他若称呼她为“皇嫂”,恐怕她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今日竟是要被一个称呼生生折磨吗? 不过凌湛显然并不想在这里多言,“今日走了这么多路,累了吧,四弟身子弱,便不要让他在雨中站太久了。” 琉璃本来便打算回去了,所以就顺着他的话应道,“嗯,岚王爷,后会有期。” 在回紫宸殿的路上,二人相对无言地走着,转过林荫道后,凌湛才悠悠道,“你对四弟似乎与对旁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石道这里设了一扇连通内外宫殿的门,琉璃舍了宫婢的搀扶,微微提了下裙摆,自己抬步跨了过去。 凌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当时他们说话的声音轻,且他站的远,又有雨声干扰,所以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她的神情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就是有些不同。 琉璃看了他一眼,姿态闲适,“他很简单。” “简单?”凌湛眸中神色变幻几许,扬唇一笑,语气有些莫名,“你不是在与朕说笑吧?” 他这个四弟是何样的人,他又怎会不知? 琉璃摇了摇头,“你又怎知他的伪装不是伪装出来的呢?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本该是个怎样的人。” 凌湛凝起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很想问,她眼中的他又是什么样子的。 秋雨飘摇无方向可寻,凉丝丝的雨水顺着伞面飘了过来,也飘到了凌湛的脸颊之上,冷意顺着脸颊爬上来,凉风吹得他也清醒了些。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入夜。 静谧的寝宫中,雨后方歇,夜幕降临,秋雨过后更显凉薄,但紫宸殿内依旧香薰袅袅,一派温和暖意。 琉璃做着她一贯以来的相同动作,手执一本书倾倚在软榻之上,软榻上的正红锦绸将她身上的洁白素绢裙衫衬得飘逸出尘,配着她略显清冷的神色,清雅而不失华贵。 没过多久,她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外间传来众人跪地请安的响动。 “参见皇上。” 然后便见凌湛从房门外走了进来,随行的德纯抱着高高一堆折子,摆放到了书案上,又连忙退了出去。 琉璃对他每日都带着奏折来此批阅一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起身相迎,也没有抬头看去一眼,只对着边上的高脚铜鹤灯将书向后翻了一页。 凌湛在书案后坐定,微微抬头朝琉璃的方向递去一眼,在不久前,他还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们二人能同处一室,如此和谐地相处。 他随手翻了一本奏折,是礼部提交的关于大婚当日的奏程,细细地阅览了一遍,提笔在奏折上落下几笔,笔落未停,头也未抬,他便问寝卧中的另一人道,“婚期将近,心中可会觉得紧张?” 不过这另一个人显然没有觉得这话是在问她的自觉,又将手中书籍往后翻了一页,并未搭理他。 长久没有得到回应,凌湛笔触一停,抬头探究般的看向她,见她像是将全副身心都投入了书中一般,低声一笑,“你当朕是在问谁?” 琉璃翻书的手一顿,好像恍然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她,微微抬了下眸,漂亮的眸色不为所动,漫不经心地回道,“有何可紧张的?” 凌湛顿住了笔,心中一动,雅致的双眸中倏尔绽出危险的光芒,“你是因为对朕有信心,还是对他有信心?” 琉璃翻着书页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偏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反问道,“凌君以为呢?” 凌湛深眸凝视她片刻,唇角温凉的笑容一瞬间自信到让人目眩,朗朗笑起道,“那朕便当你是对朕有信心了。” 她几乎要被他说笑了,琉璃似笑非笑地低下头去,狠狠捏了一下手中书页一角,不过脸色比起方才却凝重了一分。 凌湛从刚才音落便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到她这个细微的举动时,目色一沉,“你以为他还能将你从我手中带走吗?这几日连他的半个身影都未见,或许早便已经放弃了。” “据我所知,凌君早已将他看作了对手,如今便是这般看待自己的对手的?”琉璃复又抬起头来,见他姿态悠然,一双漆黑的瞳眸却如深海一般无底,被那双眼睛一看,仿佛心中的所思所想都无所遁形。 “如今各国使臣都已陆续到达繁冠,谁知他会不会便是南夜使臣之一,到时候,也许萧王爷真想喝朕和你的一杯喜酒呢。见好就收,识时务者为俊杰,朕亦是欣赏这样的对手的。”凌湛淡淡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目若无人的狂妄。 一旁的高脚铜鹤灯将她的脸照的忽明忽灭,如她此时眼中的神色一般,融入了烛火之中,她道,“既然凌君如此有自信,那在下也无话可说。” 顷刻间,透着融融暖意的紫宸殿顿时冷寂了下来,好似窗外的冷风不经意间席卷入了殿内,一室生寒。 长时间的静默下,凌湛率先打破了此时压抑的气氛,他皱眉瞧着她,温和之下埋着一层透凉,“所以,你还是想着要怎么离开吗?” 琉璃却笑了,瞧着他平淡的开口,“凌君明明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可惜你别无选择,你只能属于这里,朕会让你属于这里!”凌湛收回视线,紧握的朱笔“咔”地一声断在了手中,他丢下断笔,扔下一句话,起身走了出去。 德纯立即小跑了进来,将书案上的奏折又全部抱起,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听着外间的脚步声渐息,琉璃轻叹了口气,随手将书搁在了一边,睁着双眼仰躺在软榻之上,静静地盯着穹顶出了会儿神,许久才从软榻上起身,挥退了所有想要近前伺候的宫婢,亲自上前将寝卧的房门关了起来。 像是将这整座宫城的浮华c富贵c尊绝都关在了门外。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八章:考验 雨后无星,袅袅升上一轮明月,厚重的帘幕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月华从缝隙之中溜了进来,在床头前的地面上洒下一道银色的清辉。 琉璃拉好锦被,正准备入眠。 忽然,她如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睛,一道黑影正站在她的床前,高大的身形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她反射性地拉起衾被往床内挪了一分,当眼睛习惯了黑暗的时候,却发觉这个黑影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眼前这个隐在暗影之下,乌发如瀑布倾洒的男子,不是梁墨萧还能是谁! 琉璃的长睫微微一颤,情不自禁地起身坐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进来的?” 随着她的起身,原本盖在身上的锦被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了她的腰际,雪白的中衣在泠泠的月色之中,比任何华服美饰都来的妩媚诱惑,梁墨萧瞧着微微一怔。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只着中衣的模样,可上一次她端正地坐在书案之后,一双瞳眸如水清凉,而这一次她却是躺在六尺阔床之上,一双美眸夹带着因见到他而生出的惊喜。 他不理她,飞快地上前拿起滑落的衾被将她牢牢地裹了起来,恨不能将她裹得像个蚕蛹一般,然后才把她按在床上,琉璃怎么也动弹不得。 “你”琉璃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这深更半夜的,他费尽心机避开宫城暗卫潜入她的房间,现在到底是要做什么? 虽然有些不解,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她担心惊动了这四周的暗卫,若是梁墨萧在这里被凌湛发现,只怕这一次就没有上回那么好商量了。 “躺好,别乱动。”梁墨萧眸色深黯,还有一点点亮光在其中流转,语气却是最柔和不过。 琉璃本也没想挣扎,便安静地仰躺着,等着他说话,一双瞳色悠淡如云,清泽之下,似汩汩深潭,蕴着溢彩流光。 凝着她的模样,梁墨萧恍然失神,良久才道,“好一个凌湛,居然在背地里挑拨我与你之间的感情,这还是今日我亲耳听闻的,旁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埋汰我呢,他也太小看我了,你可莫要听信了他的话。” 琉璃没有回应他的不满,而是抓住了他话中的另一个重点,他居然听到了凌湛对她说的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看着他进了这间寝卧,还好他识相,若他再在这里待的晚一些,我定叫他好看。”梁墨萧唇角一勾,可不难见到他眼中掠过的一丝凉意。 琉璃先是无奈地闭了闭眼眸,再睁眼朝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人家凌湛在自己的宫城之内,走进自己的寝宫,正正当当得很,他倒好,偷偷潜入别人的寝宫不说,还要叫别人好看,这人真不可谓不霸道。 梁墨萧看着她的眼波在他身上稍稍转了一圈,澄澈明亮之中带着抹灵动的气息,又见里面隐着浅浅的笑意,十分动人。 琉璃淡淡道,“你这么做实在太冒失了,若是让他发现了可怎么好?” 梁墨萧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弱了下去,看起来竟是有点可怜的意味,“我想你了。”说着,裹着她锦被的手便松了一分,腾出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自己这一探只不过是梦境而已。 琉璃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却见那眼眸之中密密绵绵的情丝,犹如雪山之巅冰蚕吐露的冰丝,细而密,交叠的丝线一圈又一圈的似乎要将她深深缠绕起来。 她心神微微一荡,挣开了锦被包裹的束缚,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隔着玄色华裳,将手搂上他精瘦的腰,感觉心中才有了些许实感,声音细如蚊讷,却绵软的像是能熨到他的心中,“我也想你。” 梁墨萧浑身一震,那肌肤传来的热度,还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好闻的茶药香,他甚至可以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就像打鼓声一样,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琉璃的。 “琉璃,你这是在考验我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中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温香软玉在怀,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他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美人在握,还是自己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女人,若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才是有问题。 “嗯?” 琉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撤回手松开这个怀抱看一眼他的神色,他却不满意怀中的温香陡然失空,收拢双臂,将她紧紧贴在自己怀中,又俯头将面容埋在她馨香的发间,久久才低哑着嗓音道,“真想就这么把你带走。” “怕是不行,”他的胸膛很宽阔,琉璃好似整个人都被他搂在了怀中,虽然双臂收得有点紧,可是心中却很安定,她的眼中划过一丝幽色,入目所及皆是隐在黑暗之中的富贵华丽,“你一人潜入宫城或许能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带上我,你只怕很快就会暴露。” 琉璃这一出口,立马将这满殿旖旎的美好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梁墨萧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对于她一说起正事,就可以在转瞬间认真起来的性子无可奈何,明明都已经靠在他怀中了,居然还能分出心思想旁的事。 可是她若不是如此性子,大约就不是琉璃了。 梁墨萧本来还因为她的不解风情有些懊恼,可听到她话中的意思时,却又觉得哭笑不得,道,“即便我能带你出宫,我也不会就这样将你带走的。”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紧接着就有些难看起来,薄唇紧紧抿起,眸底更是一片寒光。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将她带走,凌湛昭告天下说要迎娶她为后,便是他将她带走了又如何,她的头上将会一辈子被冠以凌湛的姓!不论走到何处,凌湛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她带走,除非,她回归苍雪,可是这样的结果,他是绝对不要的。 骄傲如她,怎能受这样四处躲藏的委屈? 他要带她走,便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走,而不是如此偷偷摸摸。 琉璃开始一怔,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言,可细细地想过之后,清眸微动,仰头望着他,问,“那该如何,莫不是你还打算当着天下人的面将我抢走不成?” 梁墨萧绝丽的眉目带着潋滟的笑意,望着她,眼神中却是那般的坚定,“那是自然,你且看着,我如何将你名正言顺地从凌湛手中带走。” 就在这时,寝宫房檐的正上方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一点响动,这一声或许比琉璃方才的蚊讷都还要低微,可是二人却是齐齐听闻。 上面有人! 原本要宣之于口的话同时收了回去,四目相对,梁墨萧在琉璃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明显的紧张,眸中忍不住染起了点点笑意,他似乎格外喜欢看到她的神情因他而得到转变,即使此时四周危险重重,他也毫不在意。 琉璃刚想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却瞥见他满是愉悦笑意的双眸,一愣。 梁墨萧极为不舍地将她的身子松开,凝视了她一眼,然后飞快地低头,在琉璃唇上啄了一下,琉璃瞬间呆住,就见那俊逸的玄衣男子以一种极其沉静的语气道,“等我来接你。” 言罢,也不敢看她是什么神情,又如一阵无形的清风般消失在了屋中,琉璃说不出话来,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蜻蜓点水的,那一点温柔触感。 她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走在窗前,月光莹亮,有微风刮来,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她静立了一会儿,才上前将窗户关好。 这一夜,有人故意搅得宫中秋意缠绵,惹得秋日凉薄的细风都偏带了一抹柔软的春意,自然也有沉着满身怒意,却仍要维持面上和润的人。 紫宸殿偏殿的门外,一身绛紫色交领长袍的凌湛从高角房檐之上跃然而下,他向前迈了几步,龙纹墨青的锦靴踩在花白的青砖上瑟瑟作响。 德纯在屋中听到动静,连忙走出门来,近了几步,见凌湛转过头来,却见到一张神色比这天色更显沉郁的容颜,忙低头上前道,“皇上。” 凌湛看他神色间透着的忧色,明白他或许猜测到了一二,此刻也只当作不知,不发一言。 他没有进屋,不理会德纯的劝言,在殿外静立着。 莹亮的月高挂在天际之上,万里银辉清的如水,泼在大地上,泼在宫墙内,积了厚厚的一层,仿佛人心让这月光一洗,心中便能只剩一片空明一般,可是凌湛知道,这样并不能。 “朕倒是真想看看,他怎么从朕的手中名正言顺地将她带走!”不等德纯作出反应,凌湛朝着偏殿寝卧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原来方才在房檐之上的人竟是凌湛。 若非心中气急,他又怎会气息不稳让他们有所察觉。 这一场角逐,看似争的是美人,可谁又能说逐的不是天下呢,究竟谁胜谁败,如今谁都还无法盖棺定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一九章:前夕 锦耀帝君凌湛大婚之日定在八月廿一。 八月廿日,距离大婚之日不过一天而已,这期间,琉璃依旧每日赏花看书,竟是再没有一点别的动静。 像是将一切都交托到了梁墨萧的身上,如此信任。 只是每日散步的习惯依旧不改,琉璃最常走的还是从紫宸殿往勤政殿方向的这条道,这条道沿路风景变换奇多,广阔非常,无论是穿梭的林荫道,还是道路两边的各色奇花异草,都处处透着悠闲之意。 往日清静的锦耀宫城,除了有不时来往巡防的护卫外,只有偶尔走动的宫人宫婢,可近几日也不那么安静了。随着时间一日近,宫城上下众宫人每日脚不沾地的忙碌着。 只可惜,再忙碌也不及一场秋雨的洗刷,红绸软布都软塌塌地耷拉在一边,琉璃恍若未见,不疾不徐地走在石子路上,身后照例跟了十来个宫婢随行着。 等到穿过了林荫道,走上宽阔的石板路,身后的几个宫婢面色微微一变,皇后娘娘总是不时地前往勤政殿,却不是寻皇上,而是寻岚王爷说话,今日都已经是大婚的前一日了,娘娘还要去找岚王爷? “皇后娘娘,婢子瞧东园的黄花槐长势正喜人,娘娘可要去看看?”女官犹豫着,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出声道。 “嗯。”琉璃倒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但脚下的步子仍是沿着石板路而去,没有一点停顿的迹象。 见她如此,那女官恭恭敬敬地跟在琉璃身后,再不敢多言半句。 青石板旁栽了一丛丛连绵而生的芙蓉花,琉璃目不斜视,专注着前方,宫内一片清寂,只听到偶尔一声虫鸟的啼鸣,天空中还有几只南飞的鸟飞掠而过。 鸟儿掠过天空,投入面前的万重宫峦之内。 顺着飞鸟飞翔的痕迹,琉璃的目光投向面前的宫殿,正好便看见了站在大殿阶前的清透少年。 暗黑沉重的大殿,灰蒙蒙的天空,而他穿着一身显眼的紫蓝色蟒袍,就如一幅悬空而挂的巨幅画作,显得不太真实。他的突然出现仿似在此等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她们。 琉璃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继续往前走了十来步正好走到凌岚的面前,“岚王爷,别来无恙。” “皇”凌岚下意识地便想唤她皇嫂,只是在触到她温温淡淡的目光时,立马改了口,“柳姑娘。” 琉璃扬了扬嘴角,轻声道,“方才听她们说东园的黄花槐长得不错,可要一同前去看看?” 凌岚眼中浮起少许惊讶,侧眸看到她身后几名宫婢的脸色时,心下便明了了,他悠悠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他五官眉眼本就精致,只是虚弱苍白的面色令他少了一份气度,但这一笑却显得温润平和,到真与凌湛有几分相像。 “好。” 琉璃微微一低头,算是回应了他,二人举步往东园的方向而去。 东园在她来时的方向,从勤政殿往回走,穿过了芙蓉花丛便是一段入东园的小径。 芙蓉花香的香味还未散尽,一阵味道极浅的花香已经细细密密地包裹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已是蕾如金豆,花如金蝶的黄花槐,当真如宫婢所说的那般长势旺盛,林木之中枝繁叶茂,花色鲜艳,满树琳琅如黄金树一般。 黄花槐的花期极长,即便寒霜降临依然盛情不衰,便是叶落而尽,也不曾落花,等到了初冬仍常开枝头,可谓不是春光,胜似春光。 只是此时连满地都是雨打的黄花,绣鞋踩在湿漉漉的花瓣之上,一步一个脚印,有些被踩烂了,有些黏在鞋底之上。 “我每每见到你时,似乎都是雨天。”琉璃手撑着油纸伞,看着脚尖微微润湿的鞋沿道。 凌岚温和着神色,看着这金豆团团,金蝶翩翩的满目黄金,道起了旁的事,“柳姑娘明日便要嫁给我皇兄了,等到了明日,终于能称呼你一声皇嫂了。” 琉璃依然往前走着,丛林夹道的金色都无法迷得了她的眼,只轻轻浅浅地回道,“是吗?” 凌岚听到她声线飘忽的反问,身体微微一顿,连脚步也停顿住了,踌躇再三才似有些无法相信地问道,“柳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皇兄啊?” 琉璃注意到他的反应,回身看着他,也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无视于身后不远处战战兢兢的一众宫婢,直言应道,“嗯。”平淡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从容。 凌岚瞪大了眼睛,白而微青的脸色霎时间更白了一分,紧接着又升起一阵异样的红,琉璃知道,那是他心惊之下不受控制产生的异常。 便他听问,“那那你为何要嫁给我皇兄呢?” 琉璃朝他微微一笑,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只听她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句,“你说呢?” 凌岚神情惊异,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这时,却见在秋雨之下,东面的天空破云而出一道日光,同一时间竟半是细雨半是阳光。晨曦下,鸟啼声远远传来,清晨的日光和雨下黄花槐的金色花瓣一起笼罩在她身上,光影交错着她的身影,都被晨光拉得长长的,落在细细长长的小径上。 他竟是忘记了,他的皇兄所要做成的事,难道还需要经过旁人的同意吗? 然后,他默不作声地慢慢走近,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可惜,我帮不了你。” 以他微薄的手段想要助她从凌湛手中逃脱,根本不可能是其一;他作为锦耀皇室子弟,当今国书宣昭,他亦不可能做出当面打凌湛脸面之事是其二,所以他确实帮不了她。 “人有原则尚可救,若是你真的要帮我一二,我才觉得你这人不可交了呢。”琉璃对此表现的浑然不在意,而是道,“但愿我们下次相见之时,你的身子能比如今更好上一些。” 凌岚讶然,不仅是因她话中所含的意思,更因她此时身上骤然而变的气息,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平日向来温淡的态度一下子柔软了下来,看那眉眼间的轻软柔和,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琉璃也不知为何,明知想要从凌湛手中带走她是极其不容易的,可她就是无端地相信着梁墨萧,说话时连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雨水停息,缓缓往日中偏移的阳光将他们二人的背影投在自己的脚下,就像一切虚幻的东西,都能被他们踩在脚底下一般。 自从那一日夜里,梁墨萧曾偷偷潜入她所在的寝宫后,便再没有出现过,可他说过的那一句话却如喂她吃下的一颗定心丸般令她安心。因为明日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相信,那人是不会让她和凌湛大婚的,便是用抢的,即便鱼死网破,他也会将她带走。 番月一次,她已经失约了,所以这一次,她一定会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等他来接她。 到天色昏暗时,整座宫城都比平日更热闹三分,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一片。 琉璃身在紫宸殿内都能感受到殿外的喜气,透过纱窗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穿梭的身影,被雨水浇打的红绸红毯都要尽数换过,宫人们虽然忙碌,却不见丝毫慌乱与喧闹,井然有序的,显然为了明日这一日,他们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即便是有突发情况下,依然井井有条。 与其说是准备,倒不如说,其实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 待凌湛走到正殿前时,见琉璃与平日并无两样,身子懒懒的靠着软垫上斜斜倚着,手中握着一卷晦涩难懂的玄学书册。 静默了片刻,他抬步走进了屋中,缓步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看向她时,瞳眸之中掠过一丝幽暗,可声音依然低而温和,“你可有什么想与朕说的?” 琉璃闻声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然后抬眼看他,淡淡开口,“说什么?” “朕等了很久,一直以为你会请朕放你离去,可是你没有。”凌湛微微而笑,露出一个清俊的笑容,就近坐在了她身旁的圆凳上。 琉璃将靠在软垫上的身子微微坐正,才看向他道,“我若是与你这般说的话,你便会放我离开吗?明日便会不大婚么?” “自然不会!”凌湛的话语没有任何停顿与犹豫,只有那面上浮起了些许复杂的表情。 琉璃将手中书籍合起,轻轻地扔在了一旁的软垫上,摇了摇头道,“那我也无话可说。” 凌湛两手按在膝上,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将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旋了一圈,望着近坐在眼前的琉璃,道,“朕以为,那日夜里,你会与他一起离去,可他却让你等他,从此了无音讯,你便这么相信他?” 琉璃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那日夜里,果然是他。 “恐怕不止是我,凌君也十分期待吧,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带走。”她很期待,在这般逆境中,他能有什么办法扭转乾坤。 “是啊,朕很期待。” 他更期待,到头来那人所有的筹谋都不过是一场空,而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的皇后!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零章:大婚 八月廿一,古历上说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宜祭祀嫁娶,宜会亲友。 天光蒙蒙亮的时候,琉璃就醒了,紫宸殿外已经能听到不时有人走动的声音,上上下下都一派欢喜,尽心尽力地忙碌着,有着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音。 大婚的日子终于来了。 琉璃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一夜的安睡与平日别无二致,甚至睡的比前几日更加舒适。 女官早已领着一众数十名宫婢躬身候在正殿门外,等她一醒来,便一齐进了来,俱是换了一身光鲜亮丽的新衣,每个人手中还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中装了各式各样的物事儿,满目琳琅。 此时窗外还是白蒙蒙的一片,迷散着秋日薄薄的雾气。 女官站在一旁伺候琉璃洗脸之后,给她换上一件淡紫红银罗花绡纱长裙后,道,“皇后娘娘今日的气色看起来格外不错。” 在一旁搭把手的另一名宫婢忙道,“那是自然,皇后娘娘天生丽质,如今就是这般的好看,待会穿上吉服,只怕皇上都会看得错不开眼呢。” 琉璃容色浅浅地听着她们说话,殿外铺面的红绸锦布,一派鲜红的喜庆都无法感染到她,仿佛她们说的人不是她一般,不过她也知道,因为大婚,所以人人口中都说着好话,吉利话,是为个好意头。 这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宫婢,手中拎着一个檀木食盒,脸上带着与其他宫婢如出一辙的喜气,望着琉璃道,“皇后娘娘,皇上特意吩咐婢子拿了早膳过来给您,天光已经亮了,让您多吃点。” 成亲这一日新嫁娘其实是不可以吃东西的,然而帝后大婚的流程极其繁琐,若是不进食,怕是撑不住,从众宫婢脸上的神情可见,这当是凌湛心疼她之后会饿上一整日,才吩咐了人早早地将早膳准备好了。 宫婢将食盒放下,一下子端出了十来碟的早膳,其中不乏精致的糕点,一个一个小小的,正好入口,还有松软可口的莲叶羹。 她由着宫婢们在一旁布菜,举箸拣了一些慢慢地吃起来,席间,没有一丝杂音,寂静无声,琉璃一直低垂着头,宫婢也看不出她究竟是否有胃口,只觉得作为新嫁娘而言,她实在是太安静了些,连眉眼间都看不到一点喜色。 不得不说,这一切方方面面样样周到,没有丝毫不足之处,可见你这一场大婚,凌湛是真的用了心的,他是真的想娶她。 可是再好,也无法让她的心为他起一点涟漪。 细嚼慢咽的将东西吃完后,宫婢忙端了香花水为她漱口,又快速地将东西收拾了。此时,外面的雾已经在晨光中渐渐消散,天色也已经全亮了。 在殿外守着的宫婢进来道,“皇后娘娘,全福夫人到了。” 琉璃微微偏头往门前望了一眼,当看到踏进门内的贵妇人时,终于显出了今日头一次别样的神情,这位夫人看上去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穿戴也是极为讲究,让人一看便记在心底。 但诧异也不过一瞬就敛了容,琉璃对着她点了点头,话语中含了两分客气,“樊夫人。” 这一下,诧异的神情倒是转到了来人身上,原来这位全福夫人正是锦耀左丞相樊祐家的夫人。 全福夫人是前来替新嫁娘净面梳妆的,有道是,全福者,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八字极好的有福气之人,这么说起来,樊夫人倒真的是十分适合。 只是,樊夫人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位誉满天下的皇后娘娘啊,怎么她甫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自报家门,皇后娘娘便已知她是谁。 不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即便心中诧异,面上仍是喜盈盈地下拜道,“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那便有劳樊夫人了。” 樊夫人闻言抬首起身,她前些日子在家总能听樊祐念叨起这位身为天下第一公子的皇后娘娘,生怕当今当真娶了位风流公子做一国之母,可她这一瞧,心下不禁感叹,如此相貌,如此气度,确是当世女子少有的出色。 她走上前去,笑着道,“皇后娘娘,这新嫁娘的行头可复杂的很,烦请先将吉服换上,臣妇才好为您添妆。” 屋中的宫婢一下忙碌了起来,由两名宫婢同时上前取下高挂在床头的正紫色皇后吉服袆衣,服侍着琉璃穿上,深紫色的纱榖上内缀一层淡紫色的夹里,将衣绣上所绘的展翅描金凤凰纹彩衬托得栩栩如生。 琉璃身着袆衣,缓缓地从里间走出,长长的衣摆如同云烟一般摇曳在身后,一步一摆间,从长裙下露出一点点点缀着白雪牡丹的黛紫色绣鞋,这样各色魅紫深深浅浅地堆砌在身上,竟将她通身的雍容贵气和妍丽无双的容颜彰显得淋漓尽致。 原本热热闹闹的寝宫内出现了一阵肃静到极点的间隔。 这是一种锋利而尖锐的美,在这一身华丽无匹的装束下,那张玉白的面容越发夺人眼目起来,这样的美,太过惊心,仿佛能够将人的眼球都刺伤。 樊夫人顿了一顿,还是她率先回过神来,亲自上前扶了琉璃坐到梳妆台前,一边为琉璃梳妆,一边感叹道,“臣妇这些年在这都城繁冠也见过不少名门闺秀,竟是无一人比得上皇后娘娘的气度,还未曾上妆就已如此风采,此等雍容华贵,任凭多少贵人都要在您的面前逊色三分。” 难怪,连历来不为女色所动的皇上都动了心,不提那样无人可及的智谋,单凭容貌就难以有人能超越了。 琉璃任由樊夫人摆弄着,听着她的说话,倒也不觉有趣,便细细地听着她说着。 这一场大婚,似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极好的,只除了她吧。 镜中的女子双颊带粉,红唇不点而朱,脸上被涂抹上一层细白的粉,本就长的清澈分明的眼睛,此时轻轻勾了一抹眼尾,纯净之中霎时多了几分雍容惑人,只是那眉眼里却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丝淡淡,毫无新嫁娘的娇羞与甜蜜。 樊夫人点妆的手不由慢了下来,难怪从方才起自己便觉得有哪里不对,母仪天下的雍容不减,绝丽惑人的美貌不变,可哪里有新嫁娘表现的如此平静的,好像她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一场大婚的看客,眼中毫无波澜。 她被自己突然跳出来的这个念头惊了一惊,不会的,哪里有人会不愿意嫁给他们的皇上的,如皇上这般年纪的少年郎,无论身份地位,品貌才智,放眼天下,也是无可挑剔的。 她不敢在时辰上多耽搁,梳好发髻之后,取过安放在一旁的后冠戴到了琉璃的头上。 赤金镶嵌碧海琉璃珠的凤冠上点缀着数以百计颗饱满圆润的粉嫩珍珠,九天飞凤衔珠展翅,十二鎏金簪下长长的双鸾点翠步摇缀在肩上,细细碎碎的响着,犹如一洗珠帘,缨络垂旒,将琉璃妍丽清华的容颜映得愈发的仪态万千。 单单梳妆这一流程,便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余。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正殿门前传来了清脆有序的敲门声,樊夫人笑道,“皇上可真是等不及,这么早就来了。” 殿门大开,点翠步摇随之摇曳,琉璃眸光转动,向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透过珠玉帘幕,就看到凌湛缓步而来。 红绸铺地,一路延伸,锦绸的尽头是一身紫金色满绣沧海龙腾图锦缎龙袍的凌湛,紫衣黑发,分明是寻常所见的装扮,却无端生起一种尊绝无双的惊人之美。 金玉的冠冕衬得他的容颜堪比明月生辉,凉薄的嘴角含着柔暖的笑意,深邃无垠的瞳眸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迎着阳光,将他身上踱上无数光华。 琉璃看到如此雅致雍容的凌湛,终是微微愣了一下。 但也仅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睑。 凌湛踱步,走进了殿内,墨玉的眸子隔着帘幕,牢牢锁住琉璃的身形,这一眼,仿佛望不到尽头。 她的头上戴着专属于他凌湛的后冠,她的身上穿着贵为锦耀皇后的袆衣,富贵逼人,仪态不凡,耀眼夺目得能令天地失色,只一眼便觉眩目,不敢直视。 满目鲜红,贵紫环绕,珠翠缠绵,灿灿金华中,只有她一张清而寡淡的脸,完全没有半分待嫁新娘的喜悦。 秋风带着丝丝沁凉拂过他的脸颊,也一并拂在了他的心上,他凝视半响,微微失态的面色转眼便已恢复了如初温润,对着她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抬步走到她的身旁。 紫宸殿待嫁,丞相夫人梳妆,帝君亲迎,这一场大婚怕是后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效仿。 琉璃今日的风光无人可与之匹敌,皇后之位本就尊贵无比,可她又如此得帝君看重,一时间羡煞世间万众闺秀。 只可惜,谁又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一章:亲迎 帝后大婚,封后大典,锦耀举国上下都穿上了节庆盛服,城中四处张灯结彩,宫中御道上都铺设了红绸软毯,喜联喜字焕然一新,宫城十二座城门与各大殿门都红灯高挂,沿道满满的悬挂了双喜字彩绸。 一早,凌湛便派遣了礼部祭告天地与皇庙,这才在这时赶回了紫宸殿,即便做好了准备,但在迎上她清淡的眸子时,心中仍是免不了稍许有些失望。 “皇上,吉时已到。”德纯说话时,掐着自己那枯碎的嗓音,似乎也不那么难听了。 凌湛转头看向琉璃,伸过手直接牵起琉璃交叠而放的纤手,轻轻一拉,将她从梳妆台前牵了起来。 “朕不管你心中作如何想,今日都是你我大婚之日,帝后大婚,天下皆知,今日礼毕,天下人都知道你就是我凌湛的女人,无从更改!” 凌湛的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认真之处,叫人震撼。 候在一旁的樊夫人都忍不住微微侧目,她不是没有见过凌湛,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凌湛,在这位女子面前,甚至舍了自称,一个“我”字道尽了无限深情。 她是锦耀人,便是琉璃在外如何名声大噪,她也是偏向当今君主的,只叹此女子何德何能得到这位明君的青睐。 从凌湛手握而来的力度便可见他此时的坚定,琉璃一叹,没有挣脱,沉默不语地跟随着他的脚步缓缓前行。 帝后大婚不同于民嫁,没有凤冠霞帔,红锦盖头,只有顶上后冠,吉服袆衣,入目之处是专属于锦耀皇室之尊的贵紫。 在即将步出殿门时,琉璃才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扬,似乎在笑,眼中却毫无喜悦的模样,淡淡说,“凌君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自然,朕很清醒,朕要娶你。”凌湛低缓开口,声音中透着一种特有的温柔。 琉璃置若罔闻,将另一只手的广袖轻轻扬起,凝视着华服袖摆上的暗涌流金,口气平淡道,“凌君若是想要反悔,此时还来得及,一旦踏出这扇寝宫大门,事情便再无转机了。” “人生如棋,落子不悔。”琉璃的手被他拉住,一步跨出了紫宸殿大门,他温润坚定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她耳边,“还是你怕他来了,有来无回?” 风吹起他三千青丝墨发飞扬,奢华贵气的紫绣龙袍衣袂飘飘,向来温和的双眸此刻如烈火焚烧,姿态优雅却炙热无比,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她目光清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脸上的神色也依然没有和缓,她不怕梁墨萧前来,她只是有些担心,今日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而真正收不了场的究竟是谁还未可知。 殿外早已恭敬地排起了如长龙一般跪地俯身的宫人宫婢,随着凌湛二人迈出门槛,顿时,山呼千岁万岁的齐整声音响彻了整座宫城,片晌,安静的宫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就在这鼎沸的人声中,他们走出了紫宸殿。 凌湛动作柔缓地将她牵上玉辇,清浅的声音在这喧嚷的嘈杂之中清晰地传入了琉璃的耳内,“听到了吗?所有的人都在为我们祝贺,这一场大婚是被天下人所祝福的!” 红绸两侧宫人的举动,琉璃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在行礼之后,纷纷鼓掌叫好,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吉祥话儿,端的是热闹非凡,这样的情景,真的会令人恍惚生出错觉,好似这场大婚确实是顶好的。 她藏在广袖之中的另一只手不由微微曲起,忽然对今日,有着一丝慌乱和不确定,心中第一次如此没底。 这是在锦耀,是掌控在凌湛鼓掌之间的宫城,更是一场昭告了天下的大婚,若是梁墨萧今日硬是要破坏这场大婚,恐怕是真的不那么容易! “走到今日这一步,朕不后悔,希望你也不要后悔。”凌湛的目光从不远处一路延伸的红锦上转移到她的身上,缓缓说道。 玉辇起步,不论是方才在紫宸殿内的宫婢们,还是排列在红绸两侧的宫人们,都纷纷起身随行在玉辇之后,如众星捧月一般。 凌湛这番话说的没错,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她所造成的,从她在紫宸殿醒来的那一日到今日廿一,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筹谋逃离,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因为信任。 她相信梁墨萧,因为相信,所以她什么也不会做。 她已经失约过一次了,又怎能再失信一次。 “我不后悔。”琉璃如是说。 凌湛凝视着她,她的脸上并无半丝犹疑,沉寂而平静,这究竟是一种充分了解自己的能力而不自觉散发出来的自信,还是无论旁人如何都毋庸置疑地对那一人充分的信任。 他觉得心里有一点地方在瞬息间冰凉一片,手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玉辇车壁的扶手在他的手下顿时碎得七零八落。 随行在玉辇一侧的樊夫人张了张嘴,将惊呼吞回了肚子里,到底是见过各种场面的官家夫人,这份镇定还是有的。 不过她真是从来就没见过当今的脸色如此不好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态。 转头看向琉璃,竟是面色一成不变,后冠之下那张清华的脸风淡云清,如同无所察觉一般淡定,她只感觉心头一凉,这一场大婚,竟只是皇上的一厢情愿? “好!既然你如此信他,朕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有那通天的本事将你带走!”凌湛握着她的手的力道不减反增,像是恨不得将她的手嵌入自己的身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她便再也无法逃走了吧。 琉璃没有甩开他的手,因为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玉辇一路朝着朝阳殿的方向而去,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能清楚地看见朝阳殿肃穆大气的主殿了。 玉辇缓缓在主殿门前高高的石阶旁停下,凌湛止了樊夫人欲去搀扶琉璃的动作,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辇上扶了下来。 高高的台阶上,有宫人看见凌湛与琉璃下辇,眼睛登时一亮,扯开尖细的嗓子,高喊,“皇上c皇后娘娘到——” 这一步,对于琉璃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她看了一眼沐浴在秋日艳阳下的朝阳殿,微微吸了一口飒爽的凉风,举步走上去。 环佩作响,珠玉锵锵,每行走一步,她便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身上所有的珠翠金玉发出的悦耳的碰撞声。 随着两道尊贵无边的紫色身影走近,满堂宾客瞬间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齐齐看向了殿门的方向。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锦耀众臣立马从桌后起身,甩开宽袖,拱手行起大礼。 握着琉璃的手不松,凌湛微微扬起左手,袖边那汹涌的金色波涛掠过一道华丽的弧度,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温和,“免礼。” 琉璃的脚步顿了一瞬,今日的席位安排与凌湛登基大典那日别无二样,所以她几乎是一眼便望向了梁墨萧所在的席位,那里除了端坐着梁北珏沉稳的身姿之外,空空如也。 他没来? 凌湛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顺着这道视线往前看去,在看到那个空置的席位时,嘴角弯起一抹凉薄的笑意,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大殿前方走去, 琉璃跟上他的脚步,微仰着头,一步一顿却再目不斜视,因为这满堂云集,已经没有值得她流连之处。 而在琉璃与凌湛回转过视线时,梁北珏才仿佛将将感受到来自旁人打量的目光,微低着的头抬起,向正中宽敞的引道看去。 那道风华绝代,无人匹敌的尊华身影,数月前他曾见过一次,那一次,她还是一身清华墨衣,无波无澜,转眼竟完全变了模样。 他曾经还因她分明是男儿身,却引得梁墨萧频频异常而担忧,结果这困扰了他数月探查无果的事情,终于在收到来自锦耀团书的那一日得到了解释,原来,“他”是个女子。 既然是个女子,他便放心了,想着,偏头往身侧无人的位置上瞥了一眼,继而若无其事地垂下眸去。 “今日是朕大喜之日,有幸能得诸位观礼,实乃朕之荣幸。”凌湛一路都牵着琉璃的手始终未曾放开。 高台之上,凌湛一身紫金龙袍,贵紫的衣袂颇显雍容风采,端的是玉面风流,玉树临风,一脸温和喜悦的笑意,使得宴席上的气氛十分之好。 而琉璃正紫华衣裹身,后冠极尽奢华,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却依然是众人常见的那一张温淡的脸庞。 可袆衣加身,却不自觉地显出一股极尽张扬的美来,任凭台下如云美人,在她面前,一切的美都显得单薄无力,无法与之争辉。 琉璃收拢了右手的指尖,握拳之内是一片淋漓耀目的鲜血,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高台之上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引道的地面上有一道道看不分明的血迹悄悄隐没了下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二章:行礼 向来与琉璃不和的傲靳,此时若是一声不吭,那便不是他的性格了,即便连塞已与锦耀联姻,但也挡不住他忍不住挑刺的嘴。 “本宫真是有些好奇,柳”他恶意地停顿了一下,才转过了话音,“柳皇后,你之前不是南夜萧王爷身边的谋士吗?怎么一转眼就转变阵营,一飞冲天,坐上了这锦耀皇后的宝座,柳皇后手段惊人,本宫着实佩服。” 听到傲靳的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了台上风仪玉立的琉璃,大约下意识生出的感慨不是别的,而是此等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真是个女子! 然后才恍然领悟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继而心照不宣地将视线投向了梁北珏身侧的空位上。 是啊,她不是梁墨萧身边的谋士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锦耀国的皇后,是背叛?还是她根本就是凌湛派遣到他身边的眼线? 所以如今大势已定,凌湛风光迎她回国,并予以后位之尊,梁墨萧愤怒不屑观礼,便直接缺席了? 齐齐为梁墨萧心中感叹的同时,又觉得高台上这二人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双无比般配的璧人。 凌湛轻飘飘地递了个眼神到傲靳身上,再而微微一侧,从他身边的凌玉身上打眼而过。 原本各大宴席始终坐在凌湛后侧的宁乐公主,如今已经成为了连塞的太子妃,那高台之侧再没有了她的位置,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到底是连塞的人了。 可感受到凌湛的视线,凌玉本能地微微一惊,偷偷拽了拽傲靳的蟒服箭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惹凌湛生怒了。 按理说,如傲靳这般喜好美色,尤好色艺双绝的美人的人,本该对凌玉是极为怜惜的,再不济也不会当众拂了美人的意,可他此时却毫不犹豫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 再如何喜欢美人的人,也不会喜欢一个莫名其妙就成了自己太子妃的人,尤其是害得他在斋戒期间破戒,导致连塞不清不楚地便受制于凌湛的人。 他始终对斋戒期间发生的事迷惑不解,即便他贪杯喝多了酒,也做不出掳走锦耀国中公主欲行不轨的事,此事明明那般蹊跷,可是父皇却不让他多言,甚至就此与锦耀结成盟友,他的父皇作何打算他不管,总之他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执着手中的白玉酒杯微晃了晃,又道,“本宫还听闻,三个月前,柳皇后才随同萧王爷前往了番月一趟,想必三皇子也见过他们二人了吧?” 本该不问朝事的明哲月,在收到此份团书的时候,心中仍是不免惊诧了一番,心间再如何无尘无垢,也依然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好奇前来了。 因为他有些不能相信,那个事事筹谋以梁墨萧为先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毕竟,此时的番月军营分明已经全然被梁北夙接手。 初时他还有些不能相信,一个平日只懂得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哪里有能力管理的了这些五大三粗的将士,结果却不知为何,竟异常的和谐,所以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与“背叛”二字扯上关系。 因此,对于傲靳的问话,他仅以一个风轻云净的浅笑回应,并无表态。 面对着傲靳的质问,凌湛深邃的瞳眸里带起淡淡的冷锋,风度翩翩的玉面嘴角依旧是含笑的,然而眼底却是染起了一抹嗜血的光芒,“宴席还未开始,傲太子莫不是已经醉了?” 年轻帝君那迫人的气势和冷漠在顷刻间迸发。 席间的动静如此大,而台上的那个盛装女子却始终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好像根本就没听人在说话,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琉璃在想,如果梁墨萧前来,她该以怎样最好的方式帮助他们摆脱绝境。 凌湛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不远处的燃香一眼,这柱香已经烧掉了一半,待香火燃尽,便是吉时到时,一旦礼成,谁也无法扭转局势! 代表着梓云前来的依然是暮琉琛与暮琉玥二人,他们悄悄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虽没有所谓姐弟之间的感应,可他们就是觉得,这场大婚,琉璃似乎并不情愿。 琉璃可是他们嫡亲的姐姐,为什么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自家姐姐怎么就要嫁人了? 无论你是何人,即便是锦耀帝君,如果姐姐心中不愿,这种事他们就决不允许发生! “萧王爷为何还未到?” 向来在各大宴席沉默寡言的暮琉琛陡然问起话来,凌湛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这一问,太过自然又太过突兀,席间众人都胡乱猜测的事,没理由他懵懂不知,毕竟在夏凉那一场宴席上,已经见识过这个年幼太子的惊人之举,他可不是什么糊涂稚子。 暮琉琛没有望着凌湛,甚至对于凌湛的逼人视线恍若不见,直直地看向对面而坐的梁北珏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琉璃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抖,她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件由始至终她都忽略了的,从未放在心上过的事情。 “墨萧他”这时,梁北珏开口了。 可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今晨前去敲梁墨萧的房门,便没在房内看到他的身影,可是直觉来说,他今日一定不会缺席。 梁北珏的欲言又止令得琉璃微微蹙了下眉,始终不曾有何举动的她,红唇也顿时紧抿了起来。 有不少离得近的,或是目力极佳的人都注意到了她这一细微的动作,心中隐隐微疑,难道 凌湛飞快地看了一眼已经将要燃尽的香,瞥了一眼站在高台旁的礼部尚书,尚书当即会意,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这一声打断了席间的喧闹,打断了梁北珏的后话,也打断了暮琉琛欲要延缓这场大婚的心思。 大殿之内,一片暗流涌动的寂静。 礼部之中大小官员都已出动,有的上前燃烛,有的敬奉焚香,有的高声唱道,“乐起!” 两侧的乐师立刻开始演奏,喜庆而悠扬的雅乐悠然响起。 乐此,礼生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参拜天地,行礼!” 琉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目光定在引道之上,唇瓣无意识地抿起,胭脂淡扫的面颊呈现着异常的白,那脸色甚至可与自幼身体虚弱的凌岚相当,令她那张无暇的面容,如同石雕般,不带半点生气。 台下的人都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凌岚凄白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可即便他与琉璃有过几次愉悦相谈的情谊,也不能叫他违逆了凌湛,今日的大婚之礼势在必行,这不止是关乎了凌湛的颜面,更是关乎了整个锦耀的颜面。 暮琉琛莹玉般的侧脸一时凝结起浓重沉郁,大红金丝镶边的袖子被他捏皱了半边,若不是暮琉玥在一旁强按着他,他定会愤然起身。 “你!”他气恼地瞪着始终拦着他的暮琉玥,眼中是化解不开的焦急,似在无声地说着,你看不到琉璃姐姐是不愿意的吗? 暮琉玥只是摇着头,她看到了,她怎么会看不到,可姐姐若是需要他们出头,不该是这样的举动,她口齿轻启,无声地说了一个字,“等。” 琉璃望着燃在殿内角角落落的千烛宫灯,那暖金色的烛光并没有温暖到她,反而缓缓流动着,扭曲着。如她此时的心口,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几乎令她窒息。 此般的事若是放在从前,她或许毫无所谓,可是现在不行,她不能嫁给凌湛,她并不想嫁给他,男娶女嫁,是要两情相悦的啊! 这混杂了迷惘与惆怅的苦痛,灼烧着她的胸口,几乎令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但她终究还是微微抬起了右手,以全身的力气,欲要再度划破一指指尖,被凌湛握住的那只手蓦地一紧。 “不要做傻事,即便你在此布下了阵法,朕也保证你走不出这座宫城。” 凌湛轻而细密的声音冰凉地流入她的耳内,琉璃微眯起双眼,侧眸看他,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春风不动的面庞。 从方才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血腥味时开始,他便已经知道她要作何打算了,薄唇微微启动,细密的声音再次想起,“以你的聪慧,朕不得不防。” 方才礼部燃起的烛火还在琉璃周围跳动,微醺的烛光在她的面容上投下一层迷蒙的亮光,让她在忽明忽暗之间,看不清神色。 “夏璃,你没得选择。” 凌湛轻细的声音带着一抹强硬,琉璃便觉从右手的腕间流入了一股暖暖的内力,分明舒适却如一把架在她背上的尖刀,有一股力量无形地迫使她弯下腰去。 她咬着牙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今日这座宫城,走的出去也好,走不出去也罢,此时此刻,她都不想在此被人胁迫着拜这天地! 就在她要划破指尖布下这个阵法的最后一步时,从殿外清晰地传入了一道沉静而清越的声音,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慢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三章:清誉 “慢着!” 这一刻,仿佛四周的所有都失却了声音,燃烛爆裂的哔啵声她听不见,大殿之内交头接耳的低语她听若不闻,只余这一道声音犹如天籁。 清风朗朗吹过,梁墨萧的玄色锦袍在满堂金玉中,宛若一道天降的神祇,映在琉璃的眼眸里。 他一身尊贵无匹的蟒袍,墨发高高束起,以一只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缚。 他站在勾花繁复的殿门之外,瑰姿艳逸的面容上,疏离淡淡。他凝望着她的眼神之中,含着世间最温暖的柔情,照得眼前的一切,都骤然生出万千光彩。 随着他的声音传来,飘而若悬的身影几步之间已从大殿之外飞身飘身落到了琉璃身旁,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光影闪过,凝神再看时,他手中的墨玉箫已经横亘在了二人面前,生生止住了二人弯腰的身子。 “凌君也未免太过心急,不等本王前来,便开始大礼了吗?”梁墨萧话虽是对着凌湛说的,可目光却缓缓地落到了琉璃的脸上,端详许久,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放肆!即便你贵为南夜的萧王,可这朝阳殿的高台也不是你随随便便能上的来的!”凌湛眸底一寒,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骨扇,瞬间掀开了梁墨萧的阻隔,并道,“朕还以为萧王爷是不准备来了,自然不能因为萧王爷一人,而误了朕大婚的吉时。来人,请萧王爷上座!” 梁墨萧的到来在凌湛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然而看琉璃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一直都相信着他会前来,从她剔透无垢的眸中,连一丝一毫的震惊迹象都看不出。 凌湛眼眸微眯,她就这么相信他? 德纯躬着身子快步走到梁墨萧面前,将手朝着台下一伸,“萧王爷,这边请。” “本王今日可不是来观礼的。”梁墨萧垂下眸子,斜飞的眼眸在红绸玉带,喜气绵绵的大殿上转了一圈,又往那高台上的九龙椅上打眼而过,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气息,将他一身玄色的绣竹长袍带出一种诡谲的意味,“你这朝阳殿的高台本王更是没有半分兴趣,本王今日来,是为了带走这高台之上的人。” 最后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便是在这宽广空旷的大殿之中,也能叫角角落落里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好狂妄的口气,且不说他是要带走琉璃,便是他当着锦耀帝君的面,当着天下人的面,口口声声说对那金座毫无兴趣,便已是惊人。 琉璃看着他那轻蔑的眼神,眼中浮起一丝深深的笑意,这才是梁墨萧真正该有的模样,灼灼光华,睥睨天下,叫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小觑他,从凉都出来后拦住他的那一刻起,她便在等着这一刻,没想到这一刻的到来,居然是因为她。 大殿之上看好戏的有之,看热闹的有之,心怀担忧的亦有之,但也有从始至终都看不明白的人,比如刚刚接管了夏凉大部分朝政的华温炎。 那个爱玩爱笑的夏凉大皇子已经失却了往日开阔的眉宇,眉眼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分阴郁和阴沉,使得他端正的五官失了几分生动的美感。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高台上的闹剧,但最多的还是看向那个光华万千的剔透美人,他的生活好像就是从那一年的宫宴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妹死了,父皇也变了,连夏凉的皇权好像也在一夕之间被人架空。 他不能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可是有她所在的地方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可预估的大事,也不知今日这一场变故会给锦耀,或者这天下带来怎样的动荡。 “萧王爷这番话是为何意?这朝阳殿的高台可没有你的人。”凌湛扬眉看着梁墨萧,握着琉璃的手片刻不曾放松,声音温和中带着冷意,“萧王爷莫不是同朕开玩笑?今日这种时候可不适合说笑,萧王爷远道而来,还是快快入座吧。” “本宫看萧王爷倒不像是开玩笑。”看热闹的向来不嫌事大,便如满眼恶意的傲靳。 而坐在他身边的凌玉,已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惊得忘了要拦住他说话,且一个妒心极重的人无论面对谁都不得收敛,这不,她又开始隐隐有些嫉妒台上的琉璃了。 凌湛看向傲靳的的脸上除了冷意之外,还有着一息微不可察的杀意,若非此人还有些用处,单凭方才那一句话,他一定不会留他。 梁墨萧听到他的话却是淡淡地笑了,声音是惯常的沉静清冷,“傲太子说的没错,本王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来与凌君说笑的。” “既不是说笑,萧王爷便不该站在这里,耽误了朕大婚的吉时。”凌湛本就不是如表象所表现的那般春风温润之人,被人屡屡挑战身为一个帝君的权威,放在谁身上都维持不住面上的平和。 “萧王爷若是再胡搅蛮缠,意图破坏朕之大婚,朕可很难再念锦耀与南夜的交情,就此着人将萧王爷驱逐出锦耀了。” 凌湛这一番话可见是真的动了怒了,大殿之上一片寂静,瞬息间连半丝喘息也不闻。 “呵呵”出人意料的,梁墨萧竟当殿笑了出声,清越润耳的笑声,响彻在大殿之中。 此时的他便如那畅行天际的艳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瑰丽的容颜幽幽一笑,更是占尽世间所有霜华颜色,仿佛他才是这大殿的主人,主宰着这一场大礼。 可这一笑没有停留太久,面容便已然一肃,继而神情冷淡道,“大婚?不知凌君与谁大婚?” 席间众人这时才稍稍回过味来,细细一想,竟是觉得心惊,这萧王爷确实是来夺人的,不过怎么言语间不自觉就多了几分旖旎的语气,倒像是像是为情而来的。 这当中,或许只有明哲月一人知梁墨萧是为何而来,他不再看高台之上的情形,反而偏头把目光投到大殿之外,看着那被秋阳照的金光烁烁的大理石地面,唇角浮出一丝看不分明的笑容。 凌湛言辞一顿,他下意识地觉得梁墨萧会将琉璃苍雪少族主的身份公诸于众,以为了阻止他二人大婚,可转念一想,梁墨萧应当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么做对谁都没有任何好处,尤其是对她,不仅没有帮到她,反而会将她置于水深火热的境地中去,所以梁墨萧不会。 他眼光一扫全场,没有任何顾虑地笑语道,“在座之人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朕所要娶之人,乃是有着‘天下第一公子’之称的柳离,柳姑娘。” “姑娘?”梁墨萧低吟了一声,淡漠的神情在转向琉璃时立刻展露出温柔的一抹笑意,他道,“据本王所知,一个已经出阁的女子,便不该再称呼一声‘姑娘’了。” 梁墨萧话落,满殿皆惊! 这话是何意? 这萧王爷究竟是要破坏这场大婚还是要促成大婚啊? 毕竟大礼未行,那这柳离还是能被称一声“姑娘”的啊。 可琉璃却不禁眉眼一跳,幽幽地转眸看向梁墨萧,总觉得凌湛此时紧抓着她不放的手都灼热了起来。 凌湛的眼眸之中一时明明灭灭,默然看着他,深沉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萧王爷此言有理,待我二人行完大礼,她便不再是柳姑娘,而是柳皇后!” “这大礼,凌君可是行不成的。”梁墨萧低沉的声音里微带的寒意,任人都可以听得出来,而他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叫人震惊,“毕竟不论是按我南夜律法还是你锦耀律法,甚至是这天下七国的律法都有规定,一女不可二嫁。” 此一言,满座哗然,无一不惊。 暮琉琛本就沉了几分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他还以为梁墨萧能有什么办法解救琉璃于水火,如果是这个办法,岂不是即使跳出虎穴,也要入狼窝? 梁墨萧话一说完,看了一眼凌湛清寒的脸色,左手一动,就要去牵琉璃的手。 凌湛发觉他的意图,手腕用力一扯,将琉璃往自己怀中带去,脸色犹如冰雪沁入,眸中那层寒意丝毫不退,就连声音中也带上了一抹极度的冰冷,入骨彻寒,“萧王爷,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的,诋毁朕的皇后清誉之事,你可知后果?” 看到他的动作,梁墨萧狭眸微微眯起,眼眸中掠过一道疾快的冷芒,断然开口,“欲要诋毁她清誉的人,不是本王,而是凌君你啊。” 凌湛的瞳眸之中一片无尽的黑暗,夹带的阴冷好似要将这满殿中人都拖入深渊,他就这么死死地看着梁墨萧,肃声道,“胡言乱语!” “本王究竟是不是胡言乱语,凌君心中清楚得很,胁迫一个出阁女子嫁你为后的事,也只有凌君这样的人做得出来!”梁墨萧笑的意味幽深,话落,目光转向暮琉琛,“暮太子真是坐得稳如泰山,令姐为人胁迫,也不知道要为她出头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四章:公主 梁墨萧的一句话,如同雷轰电掣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齐齐看向暮琉琛。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世人皆知,梓云暮太子只有一位长姐,那便是坐在他身侧的受梓云帝君盛宠的掬幽公主暮琉玥,这公主不是好好地坐在原位吗,何来胁迫一说? 再细细思索一番他话中意思,好像在说台上的第一公子才是暮太子的长姐一般。 暮琉琛则是沉默不语,一双清眸幽深地凝视着身穿吉服,头戴后冠的琉璃,而琉璃的目光也这一瞬间极快地掠过台下暮琉琛二人的方向。 她不由在心中微微一叹,其实早在方才听到暮琉琛的第一声起,她便已经对此有所料想,果不其然,还是让梁墨萧查到了此事,其实倒不是她有意隐瞒,而是这个与她而言毫无意义的身世,连她自己都从不曾忆起。 况且她犹豫了,直白地说,她内心深处并不愿承认这个身份,这个从未为她带来过什么,甚至差点害死了她爹爹的身份,她是排斥的。 喜气环绕的大殿,气氛瞬息转变。 在众人回不过神的时候,凌湛的面容上只掠过一丝波动,仿佛被清风拂动的春水,随即便恢复了平静,甚至静静地观察了一番殿中众人的神情,连琉璃面上微微皱起的眉头都不曾错过。 他声音低沉而平缓地说,“柳姑娘向来以男装面世,何来出阁一说,且众所周知,暮太子的长姐只有掬幽公主一人,有些玩笑真不能随便乱开,萧王爷今日的玩笑话也可以适可而止了。” 事事以琉璃为先的梁墨萧又怎会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情愿,可一想到沉鸢信中所说的话,他便逼迫自己硬下心肠来,并不因为她的神情而动摇,直视着她道,“本王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没有一句妄言,本王敢说,便敢承担一切后果。” 凌湛明显地感受到放在他手中的那只柔荑正在慢慢地泛凉,即便有他的内力传递也温暖不了分毫,比起她患上风寒那几日还凉上三分。 他不怒反笑,神情越发雍容自在,“萧王爷承担得起吗?” 沉鸢在信中说,这件事便如琉璃心中的一道伤口,流了血,结了痂,剩了疤,便是她再不愿提及,不愿忆起,可这个伤口却还在那里,不时地隐隐作痛,这才是影响琉璃幼时寒症的关键,心病不除,便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也药石无灵。 梁墨萧回着话,眼睛却是看向琉璃,平静的瞳眸中是挥散不去的柔情,“本王以一条性命承担又如何?” 琉璃一直克制着自己紧绷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她盯着梁墨萧,被凌湛握着的那只手虽挣脱不开,却是紧紧地攥成了拳。 凌湛看向她,却发现她只怔怔地望着梁墨萧,脸上神情僵硬,他使了力气将她握成拳的手摊开,只觉冰凉一片,可他还是牢牢地将她的手拢在掌中,才道,“萧王爷的一条命在朕的眼中可不及朕的皇后分毫。” 暮琉琛紧抿着唇,看着台上将话说到如斯境地的梁墨萧,他知道,梁墨萧此话一出,已经没有再给自己留下一丝退路了,连暮琉玥按在他手上制止他起身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开去。 不得不说,他们是感到震撼的。 “凌君是怕了吗?”梁墨萧说这话时瞥了琉璃一眼,见她外表并无异状,便又低下头,把玩自己手中的墨玉箫去了。 “朕有何可怕?”凌湛微皱起眉,冷冷地回道,“不论萧王爷胡编乱造任何惊世骇俗的所谓事实,都阻止不了今日的大婚,朕不容许有任何人前来破坏!” 殿中大部分都是些不明所以的人,可此时也不免在心中点头。 这萧王爷若是为了阻止柳姑娘嫁给锦耀帝君,编纂出来一些荒诞不经的理由也实属正常,毕竟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梓云帝君膝下还有这么一个公主,且听他的口气,这柳姑娘还是暮太子的嫡亲姐姐,这怎么可能? 暮琉琛这时偏过头,看了一眼暮琉玥,便见她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一下头,眸中带着隐隐的鼓舞和兴奋,而他的眼中亦然。 终于 终于他们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喊她一声姐姐 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公子柳离是他们的姐姐 在满殿寂静之中,暮琉琛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平静而从容,就像在那场夏凉宫宴上一样,看似云淡风轻,背后却隐藏着坚不可破的力度,“不错,台上之人正是我梓云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荣华公主。” 今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惊骇的事如疾风骤雨般打得殿中的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惊讶了,毕竟谁又知道,接下来是否还有更令人震动的事在等着他们呢? 凌湛紧皱双眉,把目光转向一侧,而琉璃仅是微微迟疑了一下,目光便滑过台下的暮琉琛姐弟二人,与一众各国中的王公贵子,最后才看向了梁墨萧。 梁墨萧看见,她那始终无所顾忌的一双眼,在这一刻,也终于染上了一丝犹豫和挣扎。 他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目光里漾着的柔情如水一般柔腻,可琉璃却发觉,那种因为排斥和厌恶而涌上来的迟疑如潮水般自她的四肢百骸缓缓退去,只余无端的心安。 凌湛看到她的神情时,心上已经凉去了大半,他冷冷一哂,只是这冷笑极其勉强,几乎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柳姑娘若真是你嫡亲的皇姐,那暮太子方才为何一言不发,你莫不是要告知于朕,直到此时才认出自己的皇姐吧?” 暮琉琛也不是那没有经历过大事的无知小儿,既然开口了,定然是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此时应付起来也半点不觉吃力。 “凌君应知,女子出嫁从夫,皇姐已经嫁人为妇,本宫身为胞弟,却没有置喙干涉的权利,且本宫也不知今日之事究竟是如何情形,自己尚且一头雾水,只能耐心等候萧王爷前来,没成想原来竟是凌君胁迫了皇姐吗?” 话落,所有人才将将理清了整件事的思路,柳离实则是梓云的嫡公主,并且已经嫁人了,可是锦耀帝君却以手段胁迫已为人妇的荣华公主嫁给他做皇后,众人想起萧王爷的所作所为,所以这荣华公主其实是萧王爷的王妃? 可是,梓云有一位大公主名号荣华,他们怎么半点不知? “暮太子,梓云国何时有一位荣华公主,本宫为何完全没有听说过。”傲靳冷笑,微仰下巴,对于今日这场闹剧如同看戏一般地旁观着,然后也不论对方是谁,不时地挑挑刺聊以乐趣。 梁墨萧神情如常,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箫,口气平缓地替暮琉琛答道,“南夜承景九年腊月初五,那一日正是本王迎娶王妃之日,这一场婚事,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有所耳闻吧,但或许各位不知道的是,本王所迎娶的王妃正是荣华公主。” 事实上,这件事还真不是他查出来的,当年的事或许是暮肇处理过的最干净的一件事了,几乎没有痕迹可言,若非夏桀送来的那封信,他还对此一无所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根本没有当回事的荣华公主,居然就是琉璃,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他的身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他刚收到信的时候,震惊与喜悦之情无法溢于言表,甚至觉得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事的梁承终于做了一件好事,他还想着要将她是他王妃的这一身份昭告天下。 可冷静下来之后,却感到一阵心疼与愤怒,他想起了琉璃曾说过的话—— 她站在了那个位置便是恶事,她的出身便是恶事。 这世间有一个这样美好的她,怎么会是恶事呢?所以他犹豫了,他不想将此事公布出来,她心中的伤疤已经愈合,他怎么能够再次将之撕裂,然后血淋淋地摊在众人面前。 他更觉得做出如此恶劣行径的暮肇不配做她的父亲,她以后的路有他陪着她走下去,什么荣华公主,这样的身份她根本不屑一顾。 就在他思索着别的方式带走琉璃的时候,便收到了沉鸢的信,信中说,一个中了毒的伤口,便是愈合了,毒素却仍然留存体内,只有让伤口重新裂开,然后将里面的余毒清除,这个伤口才能真正好起来。 他看着琉璃始终淡淡的神情,可他却知道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因为这样的事经历在她的身上,比他自己亲身经历一遍还来的令他难受。 梁墨萧所说的这场婚事,他们当然听说过,如同听一个笑话一般地听过,毕竟谁娶妻,会只迎了一抬花轿和一身凤冠霞帔,却不见新娘的呢? “朕姑且当作柳姑娘便是梓云的荣华公主,可即便如此,那公主当日只怕还身在番月吧,又如何前来与萧王爷拜堂行礼,朕说的对吗,三皇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五章:手书 凌湛的话音落,满殿上下都是哄然笑声,而这些笑声自然是后面两列的锦耀朝臣中发出的,如嘲笑一般。 琉璃的眉尖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这个傻子,肯定是以为她心中不快了,所以才将自己丢脸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难道是为了陪她不开心不成? 而被点到名的明哲月,后知后觉般地站起身来,“凌君说的没错,腊月初五那一日正是哲月与公子约定之期,两年期到,哲月还与公子作别,亲自将公子送上了出曜江城的马车。” 他还是称呼琉璃一声“公子”,仿佛不论她变作什么样的身份,她都依然是当年相助了番月一场的公子柳离,不曾变过。 他的声音平静至极,如同在讲述着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平淡的语气也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要偏帮谁的意思。 “这么说来,萧王爷并没有与与公主拜过堂,行过礼了?”他说“公主”二字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琉璃一眼,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那萧王爷与朕此时又有何分别?她也还不是你的王妃,不过接下来行了礼,她就是朕的皇后了!” “继续!”凌湛不再看梁墨萧,转头对着礼生吩咐,那话语中的厉色是骤雨急来的威势。 这一系列的变故早已让礼生惊骇不能自持,此时一接触到凌湛波涛汹涌的眸色时才恍然惊醒,连忙上前,高喊道,“参拜天地,行礼!” 只要大礼一成,不论她是第一公子柳离也好,苍雪少族主夏璃也罢,便是梓云的荣华公主又如何,她都是真真正正的锦耀皇后了。 三拜大礼之后,他们便可正式结为夫妻。 凌湛将琉璃的手抓得很紧,即便琉璃咬唇看向他他都始终无动于衷。这里是锦耀,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在此放肆。 她现在不情愿又如何?只要她成了他的皇后,他有的是时间让她情愿。 礼生的声音虽然拔高,但那声音都是颤抖的,如今这个情形,在场的任意一位都能先拿他开刀。 暮琉琛见凌湛居然不顾琉璃的意愿,无惧她身后的梓云,“啪”地一声以手拍在案台之上,震得桌上的酒杯都倾翻了去,酒水肆意地流洒在桌面上。 凌湛眸中掠过一丝寒光,抬眸直直朝暮琉琛的方向看去,却又被一支墨色玉箫拦去了视线。 本来不知道暮琉琛是她的弟弟,梁墨萧才懒得管他死活呢,可如今看在他是自己小舅子的份上,便出言为他拦上一拦好了。 梁墨萧慢悠悠地开口,“凌君此言差矣,琉璃身为梓云国的大公主,本王的王妃,怎可能允许你再这般一意孤行地行什么大婚之礼,凌君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否有欠妥当?” 琉璃?凌湛微微一怔,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吗?真是可笑,他对她原来一无所知。 而梁墨萧在知道她的真名的时候,也惊喜了一番,没想到他自以为特殊的,为显别致的称呼,竟然真的是她的名字,真的如她的那双眼睛一样,澄澈干净,琉璃一般。 “她究竟是不是梓云的公主如今还未确定,暮太子年幼,他又怎知自己上头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位公主,或许他口中所说的荣华公主,根本就是被奸人蒙蔽捏造出来的人物。” 凌湛的这一番话不疾不徐,“而萧王爷所说的王妃,先不说你娶的究竟是谁,没有拜堂行礼便还不是你的王妃,萧王爷难道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梁墨萧的目光,望向琉璃,又从凌湛紧扣着她的手上一掠而过,眸中波动着一种异样的晦暗,口中轻飘飘地飘出两个字,“是吗?” 朝阳殿上一片死寂,殿门之外是秋日萧索的树桠,细风在枝叶间稀疏而过。 他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殿门的方向,随之嘴角幽幽地勾起。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偏头看去,却见这时有一名不怕死的宫人踉跄着走进殿来,一开始似乎没有察觉到殿中诡异的气氛,直直跪在引道之上,道,“皇上,梓云帝君加急手书一封呈上。” 朝阳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先不说信中写了什么,单说暮肇的这一封手书便来的着实蹊跷,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推动着今日整件事态的发展,让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朝着那个预期的方向前行。 凌湛依然静静地站着,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姿态站在台上,那张白皙温文的面容上,一片冰冷。 “哦?”梁墨萧淡定地收回了拦在凌湛面前的玉箫,在手中旋了一圈,一副悠然散漫的神态,说,“凌君不如与在座的各位一同观摩一下,也好叫我等知道暮君在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凌湛下巴线条绷紧,只冷笑着不说话。 暮琉琛对着那宫人招了招手,道,“既是父皇的信,那便呈来给本宫吧,由本宫念给凌君听也是一样的。” 宫人畏惧地看了凌湛一眼,不敢有所动作。 凌湛冷冷道,“给他。” 宫人这才抖抖索索地伏地上前,将信件递到了暮琉琛面前。 信封上描画着代表了梓云图纹的一个复杂图案,封壳上还写了两个字——琉璃,暮琉琛愣了愣,还是接了过来,将之拆开来,下意识地自己先将内容浏览了一遍,粗略地看过一遍后,脸色却是微微变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暮琉玥,又抬头望了一眼梁墨萧,最后才看向始终都不曾说话的琉璃,眸中有着询问之意,可一想到她又怎么知道信中说了什么,询问也无用时,却见琉璃无声地点了点头,像是在示意他。 他唇角微启,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许久,还是将信中的内容念了出来—— 琉璃字示: 吾儿见信,今父以实情相告,当昭于天下,父愧难当。 十六年前,冬至风雪之夜,吾妻所诞非玥一人尔,然凤髓双生。一曰琉璃,一曰琉玥。 史传双生不祥,由来已久,朝堂风雨,无人能免,朕心生忧惧。数年来殚精竭虑,为王气所扰,忌惮之心起,故心生恶意,欲将长女毁之。婢心不忍,抛子于宫外,幸得善人所救,将养成材。 璃眸碧玉,每每夜深入梦,幽幽所望,不言不语。忧思十余年,纵心生悔意,怯责恨悔,然为时晚,亦不能消朕之罪过。 离之公子,功业显著,名闻天下,朕方才知晓,离谓璃也。 娉娉袅袅十四余,吾儿豆蔻年华过,朕擅主将尔许嫁,是朕此举之大错,然选得南夜萧王之才,亦是朕之大幸,否万死难辞其究。 南夜萧王朕慰良枝,然你心何所思,以你慧眼,必能觅得良缘,朕企盼之,你等如意圆满 暮琉琛将信中内容读完,只觉得眼前自己熟悉的字迹都变得朦胧起来,如同阵阵薄烟消散,胸口之上有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一下比一下力重,扼得他喘不上气来,他只怔怔地站在那里,双脚虚软,还是一旁的暮琉玥起身扶住了他。 “琉琛” 暮琉玥悄悄地揩去眼角滑落的泪珠,即便这其中的事已经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一次,可亲耳听到暮肇的手书,她的心中仍是止不住的难受起来。 暮琉琛胡乱地将那张信纸折起,塞进自己怀中,抬眼望向站在高台之上的琉璃,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及其冷静的面容,冷静得几近无情,全然不在意一般。 只这一封不长不短的信,让在座所有人都仿佛窥见天机泄露,不由自主地心中震动起来——在如此光鲜的外表之下,她竟有这样凄惨的身世。 众人都不说话,朝阳殿上压抑着沉郁的气氛,她真的是梓云的大公主,可荣华这样的封号,却如同笑话一般,她的荣华都是她自己凭着一腔筹谋得来的,而不是所谓的皇家赋予的。 梁北珏神态幽幽地摇了摇头,此等事件当属皇家秘辛,难怪他什么也查不出,只是倒没想到他们二人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梁墨萧望了一眼台下众人迥然不同,却又分明大同的神色,快走两步挡在了琉璃身前,为她隔去了这些她根本就不需要的怜悯c同情 琉璃站在他的身后,在这样一个深埋了十数年之久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时,她只有淡淡的悲哀与莫名的惆怅,再无其他。 倒是眼前这个宽厚的背影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仿佛不论前方有多大的风雨,即便明知她自己就能很好地处理过去,他都会这样始终如一地挡在她的身前。 人生在世,变幻万千。朝堂谋算,一统江山。 可一生之中无论是何种重要时刻,若无法与身前这个人并肩携手前行,她的所谓道,所谓运,即便天下一统,她又能算得上什么圆满如意。 梁墨萧如有所感地回头看着她,又一言不发地偏头看向神色幽深的凌湛,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打断殿中众人的沉思。 “琉璃究竟是不是梓云的公主恐怕不用本王再与凌君赘述了吧,那么,本王究竟与凌君有何分别,那分别,可大了去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六章:取消 “她乃是本王三书六礼,王府亲迎而娶的萧王妃。可凌君有什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有她的生辰八字吗?有聘礼嫁妆吗?”即便是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由梁墨萧说来也依然是平平静静的模样,而后甚至替他回了话,“都没有。” “而本王却是聘书订亲,礼书相赠,迎书亲娶,纳采c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c亲迎,礼数周全地将她求娶而来的,那十六人抬的喜轿如今都还完完整整地置于萧王府后院之中,即便未行三拜大礼,那她是本王未过门的王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顿了顿,他一锤定音,“所以,本王来带走自己的王妃,何错之有?” 听着他条理分明,句句在理的言辞,凌湛只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薄唇微微抿起,望着不远处的他。 朝阳殿内仿佛刮入了一阵凉秋的细风,携带着浸骨的冷意,透过肌肤,冰凉如针,勾起一种刺骨的寒冷,钻进他的身体。 万千凉意逼进他的骨髓,让他整个人在瞬间无法动弹,只有攥紧琉璃的手一紧再紧,才给了他些许实感。 殿上众人都是噤声,没有说话,目光却是全都聚集在凌湛的身上。 站在他身旁的琉璃,清晰地看见他在一瞬间铁青的脸色,还有,眼中渐渐消逝的无望,从手上传来的疼痛感觉,让她的心口也不由自主地搐动起来——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 梁墨萧站在琉璃身前,看向她被凌湛攥红了的手腕,声音依然沉静,气息却略带急促,“凌君,你若不心疼她,本王却是心疼自己的王妃的,还请凌君放手。” 凌湛原以为十拿九稳的计策,却屡屡被此二人破解,就算他素日冷静决断,也终于有些不愿承受,听到梁墨萧的话,他才微微一凛,回过神来。 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握着琉璃的手,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竟不自觉地收紧了,因为太过用力,那手背的青筋都隐隐爆了出来,而她那白嫩的手腕已经有一道红红的痕迹。 久久,才听的他沉稳如初的声音,“大婚,取消!”长久以来的镇定让他不至于失了分寸,不过一息之间面色就已有回转的迹象。 暮琉琛与暮琉玥二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可放松下来的同时又有另一根神经紧接着绷起,梁墨萧在天下人的面前下了凌湛的面子,凌湛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吗? 梁墨萧转过身来,面向着琉璃,那张瑰丽的容颜瞬间如破冰之水灿如春花,平日沉静如斯的面容一下子生动起来,连声音都带着一股醉人的熏意,“我来接你了。” 凌湛收回目光,看向梁墨萧,目光在他身旁的琉璃身上扫了一眼,神情略有僵硬,却终是缓缓放开了手。 那股压制着她身上气息的暖流终于消散,喉间的压迫感也在瞬间轻松了下来,她试着张了张口,最终轻轻地“嗯”了一声。 梁墨萧这才心疼地执起她的右手,视线在她手指尖上已经凝结的血痕上顿了一下,又将她的手微微曲起,整个的包裹在他的掌心内,将她从高台上牵了下去。 琉璃跟在他的身后,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带着与方才来时完全不同的心情向下走去。梁墨萧的步伐极快,越过两旁的筵席,径直往朝阳殿门外的方向走去。 刚走下高台,凌湛的声音低低响起,依然是那种温润却几乎显得漠然的嗓音,和煦且低沉,“萧王爷就这么走了吗?” 梁墨萧回头,目光与他不偏不倚地对上,礼部官员燃起的灯火照亮了他面容上隐藏的阴鸷,跳动的火光扭曲了他的容颜,让他的面色在一瞬间阴沉可怖起来,仿佛正在俯瞰着天下苍生。 “自然,本王此次可不是为讨喜酒而来,是为了带走本王的王妃前来,此时不走难道还等着用这筵席吗?本王可没有那心情,凌君若有情致的话,还是自己用吧。”梁墨萧望着他,神情漠然道。 “朕这朝阳殿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萧王爷以为你们能出得去吗?”凌湛一双黑眸紧紧盯着那二人相携的身影,又缓缓将视线从暮琉琛二人身上探去,眸光清厉如剑。 众人陡然惊醒,梁墨萧当殿带走凌湛本要大婚的对象,此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更何况是泱泱大国的一方君主凌湛! 宫灯缓缓摇动,光焰在摇曳间,使得整座大殿忽明忽暗。 梁墨萧缓缓摇头,神情轻松得仿佛走在自家庭院之中一般,他淡淡说道,“本王今日是怎么来的,自然便要怎么离去,怎么,凌君还想留我们做客不成?” 凌湛手指微微一动,梁北珏当即站起身来,阻了他的动作,镇定的神色一丝未变,只有那语速稍稍快了几分,“我等原是为喝凌君的喜酒而来,既然大婚之礼取消,本宫与墨萧便带弟媳先行回南夜,不在锦耀多叨扰了。” 凌湛沉吟许久,目光在宫灯下如含着明灿的两点光芒,一瞬不瞬地望着琉璃的方向。 明透的大殿外,是羽箭利刃摇晃的光影,在金雕玉砌的朝阳殿窗柩外,折射出一道道清寒的光线,似乎只等他一个信号,便能如地狱卷起的森森杀戮阴风,席卷进来。 在片刻平静之下,殿中众人都感受到了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 终于,他还是微微抬起了手,刚要落下,暮琉琛倏地一下站起身来。 “方才父皇信中还有最后一言,本宫忘了说了。”他将方才胡乱塞进怀中的手书又取了出来,重新打开来,轻轻用手将纸上的折痕抚平,才面向琉璃道,“父皇还说,梓云派遣了三十万大军正候在宝栾城外恭迎荣华公主回国大驾。” 所有人都轻吸了口气,将视线从暮琉琛身上转向凌湛,这三十万大军恐怕不是为了恭候公主大驾的,而是为了—— 迫使凌湛放人的! 可是众人却见凌湛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好像没有听到暮琉琛所说的话一般。 梁墨萧却是偏头看向暮琉琛,清声道,“本王的王妃何需你梓云命人恭候,自然是随本王回南夜了,路茗早已领了三十万将士在斜峡关外恭候萧王妃尊驾了。” 殿中众人这时才是真正倒吸了一口气,梓云三十万加上南夜三十万,整整六十万人马,他根本就是有备而来,若是以这么多人吗夹击锦耀整个西面边境,恐怕就是最强国锦耀也讨不了好。 琉璃略有诧异,抬头看着梁墨萧坚毅的侧脸,难怪这段日子都不见他人,不仅是南夜,便是梓云,便是暮肇这一封信,只怕都是他部署而来,此等筹谋,真是叫人惊叹! 梁墨萧似有所感地缓缓低头看她,抬手抚开她从发髻垂到肩上的步摇,说,“我们回家。” 琉璃轻轻点头,“好。” 她的目光中倒映着他的面容,清晰可见,澄澈无比。 梁墨萧亦望着她,望着她眼中清湛的光,清晰的自己。 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宫灯的烛火与殿外阳光的重重折射,晕出水波般的光芒,在他们的周身恍惚晃动。 只此一刻,外界一切都成虚无,只有他们彼此二人。 凌湛的瞳眸静静地看向大殿引道正中的二人,身子未动,半响回头,淡淡开口,“今日宴席就此结束。” 梁墨萧十分平静,牵了琉璃的手就准备往殿外走去,可这时,琉璃的脚步却轻顿了一下。 他面色微疑,偏头看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琉璃停了许久,端详着他的神情,微微笑了出来,将手从他手中抽出,缓缓往回走去,梁墨萧亦没有上前,就在众人都疑惑她要做什么时,她却在高台前停了下来,抬起手轻轻在头上一托,挽起的长发流泻,那顶赤金璀璨,尊贵无比的后冠就从她头上取了下来。 碎石琉璃,点翠步摇叮当作响,她毫无留恋地将后冠置于高台前的台阶之上,再没有多看一眼,回身脚步轻快地走回了梁墨萧的身侧,二人相视一笑,携手朝殿外走去。 如黑瀑一般的长发顶端,只余一枚梅花一笔白玉簪在发间夺人眼目。 上一刻她还是华贵无边的牡丹,这一刻她已是欺霜傲雪的白梅,可说起来,即便是雍容国色的牡丹也少她一抹气势,傲立风雪的梅花亦输她一分风骨。 没有人会忘记,这一日,有一个如斯美貌,如斯气势的少女从朝阳殿施施然离去,恍若一道难忘的风景,镌刻在人们心头。 钦天监或许忽略了,八月廿一,宜祭祀嫁娶,宜会亲友,虽是吉日,却忌入宅。 此间“朝阳之变”正式打破了摇摆已久的天下时局,而各国各地的百姓还依然不觉,寒露将至,人们都在做着过冬的准备,在人来人往的平静繁华之中露出可人笑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七章:祸水 钟鼓声响彻整个繁冠城。 秋日日中的太阳竟也有几分毒辣,正午时分,所有使臣的车马都离开了锦耀宫城。 梁墨萧与琉璃坐在马车之内,尽管在朝阳殿内暂时唬住了凌湛,但难保他不会暗中派人截杀,所以他们一行人快马加鞭离开了繁冠。 琉璃靠在车壁上,望着梁墨萧,耳边只有马车上的金铃摇晃下发出的轻微声音,其余,便是出繁冠城后偏僻小道无声的死寂。 她沉默地望着他,迷蒙在车帘之外的阳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她轻语出声,“要开战了。” 两方宣战本就需要一个名头,梁墨萧如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战事一触即发。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梁墨萧拉起她的手,从车壁的柜子上取出伤药与细布,仔细地为她上起药来,声音低低响起,“更何况,他动了最不该动的人,我怎能轻轻放过?” “那我真成了百姓口中的祸水了。”琉璃低着头看着梁墨萧为她上药时的认真模样,满不在乎地说道。 梁墨萧没有立马回话,用细布将她的指尖妥帖地缠绕起来,打好结后才悠悠抬头,微眯眼睛,凝视着她道,“你若真是祸水,那只祸害我一人足矣。” 琉璃微微一笑,看着他低声道,“恩,好。” 梁墨萧整理着矮几上的东西,声音微冷,“听到你被凌湛带走的时候,我真的慌了,我甚至在想,能不能倾尽我的所有来换你。” 琉璃的清眸微动,温淡的眸光都变得柔软起来,她笑道,“你若是倾尽了所有,还怎么从他手中将我带回?” 这话听到了梁墨萧的耳中,却是让他嘴角微勾,长眸挑起,一把将琉璃拉入怀中,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抱了个结实。 他拉着琉璃搂紧,低微的嗓音里带着笑意,“是啊,王妃说的有理,看来,日后本王都要听王妃的才是。” 琉璃顿了顿,轻声道,“这,这还做不得数。” 梁墨萧愣了一下,想起在朝阳殿内说的话来,然后轻快地说道,“待我们回到南夜,我便奏请皇祖母,为我们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补行三拜之礼后,那便做的数了。” 她靠在他的怀中,摇了摇头,然后说,“不。” 他皱起眉,轻轻放开她,询问地盯向她。 琉璃只低声说,“这要看你想娶的只是荣华公主,还是苍雪少族主了。” 梁墨萧静默了一会儿,她的身份不仅是荣华公主,还有一个可望不可及的身份——苍雪少族主,他若真心想娶她,便要连苍雪的族规都克服了,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的,让她顶着一个公主的名头嫁给他。 “不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梁墨萧都是琉璃的夫君,这辈子你的夫君只能是我,明白吗?” 他低头看着她,那眼中的坚毅光华,表明着他最坚定的姿态,在他面前的琉璃一时竟觉目眩神迷,无法直视。 听着他霸道的宣言,她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在锦帘的花纹上,身子也靠在旁边窗棂上。 她知道,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当年她的母亲为了所谓的情爱是以放弃了苍雪继承人之位为代价的,她不贪恋这个位置,只是她无法做到这样自私,尤其是在那个老人已经经受了一次这样的打击后。 这条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好走。 琉璃沉吟许久,转过了话题,说道,“如今,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问题,尚不是这些日后才需解决的事情,而是,我们回南夜后究竟该如何先发制人,继而预判凌湛又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梁墨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将目光转向窗外,秋风透着习习凉意,钻进车窗的缝隙,轻拂脸颊,带着几分凄凄的寂寥,渗进心扉。 受冷风所激,他睫毛微微颤动,紧抿着嘴唇,沉默看着外面秋风卷起的一路落叶,却一言不发。 行进中,马车微微晃动,过了许久,他才幽幽出声,“你是不是不愿嫁给我?” 琉璃淡淡地笑了出来,眼眸里深染着温暖之色,好似每一次他的不确信都是因为她,她便这么让他没有安全感吗? 她眸色微动,偏头看着他,“你若是仅凭这一句话求娶我,那我是不会答应的。” 梁墨萧开始一愣,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明白过来后,嘴角的弧度登时翘的老高,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份放心,“琉璃,你知道吗?刚才我真的好怕。” “怕什么?”琉璃贴着车壁的身子微微坐直,声音轻和。 “怕你真的会说不愿意。”梁墨萧抬手轻轻地抚在她的脸侧,声音懒懒的,如同动人的乐曲,带着醉人的熏意。 琉璃稍稍思索一下,就抿唇笑了,目光却依然定定地望着他,“如果我不愿意呢?” 梁墨萧此时倒是不怕了,将另一只手也探向了她的脸颊旁,两只手好像捧着她的脸一般,轻轻笑着。 “无论你如何说,如何做,我都会坚持自己的本心,不会动摇。”梁墨萧此时的声音坚定,没有一丝迟疑,仿佛眼前不论有多大的险阻都无法阻止他的决定一般,“不知从何时开始,如果站在我身侧的人不是你,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他定定地望着她,那眼眸中浓烈的深情,几乎可以将她的魂魄吸进去。 琉璃在他的凝望之下,一时间只觉心微微乱了起来,忙仓促地将视线往一旁稍稍侧了过去。 梁墨萧见她逃避的视线,心中一动,微低下头,缓缓靠近面前那片叫他魂牵梦萦的美好。 待清新雅致的竹叶香环绕过来时,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一把将她搂进了怀中,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两唇相接,记忆中那蜻蜓点水般的美好瞬间让梁墨萧的所有感官都复苏起来,继而沉醉。 琉璃一惊,全身都僵硬了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可是他的反应比她更快,几乎在她一动的时候,就用手抓住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抬起压在了她后脑勺上,以至于让她想逃避都无路可逃。 无法描述这瞬间的奇异,她只能任由他亲吻自己,温热柔软的唇瓣在自己唇上辗转流连,可是却那么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会弄伤她一般。 身体热得近乎晕眩,就此失去了力气,就连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她听到他的呼吸,在自己的耳边急促回荡,凌乱而恍惚,唇齿间的亲密相触,仿佛穷尽一生也无法逃开。 梁墨萧轻轻放开琉璃的时候,她差点喘不上气来。 而梁墨萧自己也好不哪去,气息尚不均匀,深深地呼吸着,只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他才勉强平缓了呼吸,以略带沙哑的嗓音低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乖乖等着我来娶你。” 琉璃抬起自己的右手,以手背挡住了自己的唇,默然低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他又说让她等他,可每一次他所说的等待都从不曾让她失望过,这么一想,心中竟隐隐期待起来,期待着他能破除万难来娶她。 想起自己竟然期待着这样的事,琉璃平日清淡的脸上又熏了一层浅红,却到底轻轻点了点头。 梁墨萧看着她微带羞意的脸颊,浸在这透光的马车中,如同外面金光四射的艳阳天,照耀着他的一方心田。狭长的凤眸中染上了氤氲,玉质的面容上也浮起了一丝甜蜜的笑意。 十日后,梁墨萧一行人终于踏出了锦耀的土地,朝着南夜进发。 锦耀帝君欲迎娶梓云荣华公主为后,夺南夜萧王爷之妻一事,坊间早已流传开来。 所谓人生三大恨事,杀父之仇c夺妻之恨c弑子之痛,他便占了其一。 也无怪乎萧王爷要宣告天下,南夜和锦耀从此势不两立! 而此宣告一出,天下百姓才都将将闻到了战火硝烟的味道,锦耀帝君与荣华公主大婚之事或许多少还有些旖旎之味,各地将事情传唱得沸沸扬扬,如同话本一般带着情情爱爱的意味。 可这道宣告,无论是酒楼还是茶楼,都一下子转变了风向,毕竟这是关乎己身的大事,坊间流传得越发厉害了,天下顷刻间陷入紧张诡异的氛围之中,人人自危。 凌湛一夜之间发出数道诏书,命国中上下大小城池戒严,严密清查所有进出之人,肃清国中暗道暗桩,萧氏名下所有产业一并捣毁,算是从正面回应了他对此道宣告的态度。 南夜和锦耀势不两立,其他各国也势必会卷入这场天下纷争中来,未来是一场浩劫还是一场繁华,谁也不知。 各国中掌权之人很早便已嗅到了纷乱气息,他们期待得太久,可是此时突然来到,仍是令人猝不及防。 “朝阳之变”就此拉开天下帷幕。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八章:开战 第二二八章:开战 南夜,盛安。 南夜都城,最繁华古朴的城池,从姬氏一族开朝以来便定都于此,由南夜治下的严整,开朝的繁华,到如今只留下厚厚的沉淀感。 而在这繁华的中心,正是南夜正中鸿鹄大街锦衣巷上的萧园。 萧园乃是当今萧王爷的宅邸,隔着一条大街仿佛都能嗅到这边富贵的气息,到底是商道巨贾的名头,亭台楼阁远远地望一眼,都能看到刷金贴玉的光线,名花古木随便探出墙头一枝,都金贵得叫不出名字。 正值九月初九,重阳日。 本该倾室而出,举家登高赏菊的日子,城中百姓却俱围拢在鸿鹄大街的两旁,人头济济,摩肩擦踵,挤得水泄不通,只将那大道正中的路留了出来。 南夜向北,天气本就比别国要冷上几分,时值九月,空气中就已经夹带了些冷意,整个盛安一片寒凉。可挤在一处的百姓倒也不觉得冷,还是一个劲儿往前挤着,一个个昂着头往城东的方向看。 九月菊花满城金,在一片人潮汹涌中,灼灼欲燃,照眼鲜明。 “萧王爷回都了!”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从大道的东首,便见一个身穿蟒纹金绣玄色蟒袍的年轻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走在整个车队的最前面,看着面前人潮,不言不语间自有一种清贵高华的气质,他所到之处,俱是百姓的欢呼笑闹。 九月初梁墨萧等人刚入斜峡关内时,南夜与锦耀开战了。 因锦耀帝君欲夺娶萧王爷之妻为后,举国皆愤,战意正浓。 不过数日时间已挥军杀出斜峡关,占据长汀关外有利位置对敌军制肘,长汀关与斜峡关一般,易守难攻,梁墨萧并未打算去攻长汀关,也没有想过能一举攻下,反而剑走偏城,攻占了关旁十几里地。 就当着邹陶的面,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军横扫过境,有路茗带领着二十万大军在长汀关外虎视眈眈,邹陶无法轻举妄动,便是有心回援也无能为力。 七国之中任何一个国家,一般举国兵力至多也不过四十万,二十万大军整整占了国中一半,便是强盛如锦耀,在西南面有梓云大军把守的情况下,再分出心神应对也是分身乏术。 而南夜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地用兵,不过是因为南夜在七国之中占据了极有力的位置。 它南靠盟国梓云,西邻汪洋大海,漂洋过海后却是不问世事的仲冥,北面一片荒芜寂岭,实则是人们所不知的境地——神族苍雪,独独东面与锦耀相对,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需全副心神地对付锦耀足矣。 众所周知,一场仗拖个一年半载不足为奇,即便锦耀强大,可耐不住梁墨萧或者说梓云财力雄厚,他们拖得起,所以路茗带领的二十万大军便如挑衅一般地驻扎在了锦耀的家门口。 精兵强将,奈何不得。 长久以来,七国维持着表明的平静,这一战可谓是天下间这数年来的第一场对战,首战告捷,盛安城中百姓自然欢呼雀跃,举城出动来恭迎梁墨萧。 所以,他的车马还未入城,大道两旁已经有数不尽的人在等候了。 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进入锦衣巷,到达了萧园门前。 犹记得上一回回盛安时,是梁北夙在城门前相迎,这一次倒是看不到那道风流的身影了,也不知他在番月将事情办得如何? 一片闹闹嚷嚷之中,梁墨萧终于从马上下了来,他身材本来就挺拔,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人人都觉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顿时都安静下来。 他没有直接入园,而是回身朝着后头那辆簇金的马车旁走去,亲自撩开那道锦纹丝绣的车帘,将手向前伸出,他含笑看着马车内,轻声道,“我们到家了。” 方才还气质清冷的萧王爷,一瞬间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暖意来,周围百姓不由啧啧惊奇,在场的众位百姓中,两年前曾亲眼目睹过梁墨萧那场如笑话一般迎亲的人不在少数,谁也没有想到,两年后,他居然真的将这位王妃带了回来。 天下第一公子柳离的名号谁人不知,只听说他丰神玉朗,清华灼灼,是当世少有的少年人物,却不知她是女子时,又该是何等惊艳的模样?众人愣是一个个将脑袋伸的比方才还用力了两分。 随着一只玉白的纤手放到梁墨萧手上时,但见车厢里一个皎若明月的少女悠然弯腰走了出来,偌大的盛安城,美人千金从来不少,然而只有在看到这名少女时,才令人生出一种天边骄阳,不可逼视的感觉。 面若牡丹,灼若芙蕖,眸似清水,白得如同雪样的肌肤透出清凌凌的气息,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傲然的清气,一双琉璃珠般的眸子镶嵌无双的面容之上,只觉得眼前生出明灿的光来,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清雅,又有着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一众百姓鸦雀无声,他们看不懂这少女有什么不同之处,只觉得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度,都由内而外的让人不觉臣服,如同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平和之后的沉静,面对世间的一切,温和淡然,毫不在意。 琉璃刚在地面上站稳,这时,从萧园乌黑的两扇大门内快步走出一个沉着稳重却稚气未脱的身影,那少年有一双晶亮的双眸,尤其在看到她时,眸中的光彩更加绚烂了一分,他停步于五步之外,恭敬俯身,道,“师父。” 琉璃点点头,未语。 他的身后跟随着两名别样的婢女,一名娇艳若滴,风姿卓越,一名相貌平平,淡而无奇,只是在见到琉璃时眸中同时一亮,齐齐俯身,正是忍冬与半夏。 梁墨萧没有多言,只示意仆从们分开众人,牵起琉璃的手往园门内走去,说,“有什么事先进园再说。” 姬玉盯着他们二人相握的手许久,又回头看看忍冬与半夏二人,眼中带着好奇的色彩。 她们二人看到他的这一举动,也俱是呆了一下,而后便若无其事地跟在他们身后往回走去。 “近日可有夙王爷的来信,番月那边” 说到这里,琉璃站在大门内,然后忽然呆住了。 玉石所筑的大拱门后,那一条曲折蜿蜒的游廊两边满满当当地立着两排人,有身着黑衣平日并不多见的暗卫,有园内往常少见的众多仆从婢女,此时齐刷刷地站在门前,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 琉璃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待得萧园大门一合,便听得从里头传来整齐的一道声音,“属下等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琉璃脚步一顿,便见领头的暗卫中断风那张笑的跟朵花似的脸,她斜睨了梁墨萧一眼,听若不闻,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仰头问他,“阵仗这么大,说吧,是谁的主意?” 梁墨萧的眼中隐藏着一缕笑意,偏头瞥了断风一眼,断风当即会意,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说道,“王妃,是属下的主意,您这不是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回园吗?属下自然要领着园中众人前来拜见” 话音未落,琉璃便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悻悻说道,“我听说断雨已经前去遥城许久了,”说着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梁墨萧,道,“王爷,不如就让断风去换他回来如何?” “本王一切都听王妃安排。”梁墨萧向来清冷沉静的声音,此时夹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好像只要是琉璃提出的要求,便是要那天边的明月,他都会满足一般。 断风脸上原本灿烂的笑脸转瞬变作一张苦瓜脸,抬头望着梁墨萧,在心里想,主子,属下替你顶包,你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梁墨萧抽着停顿的间隙给了他一个“你就乖乖受着吧”的表情。 一时间大家都面面相觑,难以相信面前这个轻柔细语的人居然是他们家主子,他们哪里见过他这番模样。 琉璃闻言一噎,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瞪绵绵无力,反而一双眼睛润泽得如漾着水光,更添风情。 “萧王爷这么闲,不如也去番月将夙王爷换回来好了。”说完,抬步朝着流觞阁的方向而去。 还是梁墨萧手快一把拉住了她,俯身在她耳边轻语道,“你舍得吗?”然后才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先回阁休息,晚些时候我过来找你。” 在此的都是身手一等一的暗卫,梁墨萧这样轻语,他们哪一个听不到?一个个都听得面红耳赤,不敢抬起头来。 琉璃抬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道,“对了,让他们不要再称呼我为王妃了。” “听你的。” 琉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终于领着姬玉他们几人便往东面而去了。 直到琉璃几人的身影走过楼廊,穿过层峦叠起的山石假峰,再看不到时,梁墨萧才幽幽转身对着一众暗卫道,“做得不错,方才喊了王妃的都去帐房领赏,断风可领双倍。”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二九章:时局 姬玉乖乖地跟在琉璃身后,一板一正地走得十分规矩,穿过细长的水道后,他才轻声问道,“师父,夏桀大哥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琉璃一步未停地往前走着,听着耳边轻微的水流声,道,“没有。” 姬玉点点头,视线在碧波流动的池面上盯了许久,抿了抿唇,沉默地继续走着。 琉璃的脚步微微一缓,在越过影影绰绰的树丛时,她低头望着那已经碎落了些许花瓣的玉簪花,说道,“为师可没有教过你吞吞吐吐,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 在走进院门的时候,姬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衣摆说,“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 她微低下头,以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姬玉的步伐终于停顿了下来,转身面向琉璃,突然拂袖行了一个大礼,“师父,徒儿想跟在师父身边学习权谋之术。” 琉璃默然低头,声音极轻极缓地吐出两个字,“理由。” “徒儿已经长大了,理应为师父分忧,而不是至始至终都藏在师父的羽翼之下受保护。” 在树丛浓荫之中,秋末的凉风吹的人的头脑都清醒了起来。 琉璃不发一言,低头看着他躬身弯腰的执着模样许久,才淡淡一笑,双手扶起了他,一边往屋中走去,一边说道,“那你觉得,经南夜首战告捷一事,凌湛下一步会有何动作?” 她对流觞阁的各屋位置十分熟悉,进门后走过铺了薄毯的大理石地面,越过厅堂内摆设的楠木桌椅,穿过厅堂镌刻细致花纹的后门,她没有看地上,但脚步不停,一路行去毫无阻滞。 “长汀关一战暂时还打不起来,若真是打起来了也必是实仗,无论是南夜还是锦耀,如今都不会选择去打一场实仗,长汀关外路茗大哥所率领的二十万大军暂且不论,但宝栾城外的三十万大军凌君却不会再容许他们在此掣肘,接下来,不仅锦耀会有行动,就连夏凉与连塞都会加入战局干扰梓云。” 姬玉一路随行在她身后,待琉璃在后院小径旁寻了地方坐下,这才一边分析着一边奉了茶过来,亲手递到她的手中。 琉璃垂眸盯着手中茶杯里的倒影,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说的不错。” 陡然听到她的肯定,姬玉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但心中更多的还是悄悄升起了一丝被琉璃肯定的欣喜,不过他的这份欣喜还没有维持多久,她的后一句话便接了上来。 “锦耀c夏凉与连塞同为盟国,可惜连塞的位置却有些尴尬,仅有紧邻的两国分别是北面的锦耀与西面的夏凉,连塞若是要有所行动,该如何行动?” “借道”他回道,手托着茶杯发了一会儿呆。 见他开始思考,琉璃没有出言打扰。 她这次带姬玉从苍雪出来,原本便是为了让他能认识到自己日后想走的道路,今日骤然听到他的所求,她表面上虽没有表示,实则内心却是感到隐隐欣慰的,当年,她与他这般大时,早已经开始独立处理事情,确实该放手让他成长起来了。 他喃喃地说着,“锦耀与连塞联盟,必不会只让连塞安逸地躲在后方,可若是要加入战局,就只有借道一种方法,打仗至少也需上万人马,借道而行,利益与风险并行,凌君会同意连塞借道吗?” “他会。”琉璃从善如流地为他答了话,语气坚定而绝对。 姬玉面上带着微微惊讶,眸中也有些不解,“别国的数万兵马从境内而过,他难道不怕连塞趁机攻占自己的土地吗?” “只要连塞的当权者仍是傲君,他便不担心,天下合而为一是大势所趋,总是有明白人的,甚至,有些人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琉璃话语微顿,盛满了茶水的茶杯,她只是捧着也不喝,又道,“再者,凌湛此人旁的不说,他确实有此魄力。” 姬玉微微抿唇,像是明白了什么,或者是学到了什么。 琉璃这才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望着树杈下正在缓缓摇动的光影,忽然问,“若战况正如你所说的这般发生,你会如何应对?” 姬玉猝不及防,一口茶水还含在口中,他瞪大眼看着琉璃,然后含糊地,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说道。 “除却毗邻北面的南夜和西南面的番月,梓云的东面与南面分别紧挨着锦耀和夏凉,宝栾城有大军守城暂且可以抵挡,所以首先我会派遣兵马在宏奉城迎战夏凉,其次我会让番月前去攻打涵枫城,两面夹击,夏凉必吃不了好。” “可若是我南夜什么也不做,只叫梓云与番月出力,到时候他们只需用计以流言相击,联手尚未稳固,反倒生了嫌隙,内乱可比外战更加可怕。”从正厅的方向传来一道声音,那沉静清冷的口气中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之意,抬头一看,果然是梁墨萧。 他正穿过正厅的后门,沿着小径往这厢走来,神情静静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与琉璃的这个徒弟接触的不多,只觉得是个处事妥帖,好学有礼的少年,但就从他方才听到的些许言论开始,对此人有了几许印象与欣赏,。 姬玉放下手中的茶杯,立刻站起身来,对他拘了一礼,“萧王爷。” “坐吧。”梁墨萧对着他摆了摆手,自觉地坐在了琉璃的身边,见他坐下后,才道,“我方才所说的问题,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姬玉侧目看了琉璃一眼,见她没说话,才正色道,“众所周知,南夜与梓云不仅是联盟关系,更是联姻关系,且如今番月又是夙王爷出面主事,我方三国同盟从一开始就比凌君那面要牢固得多,这些暂且不论。” 说到这里,他歇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南夜首战告捷的这一支军马,虽已剩余了不足十万的将士,却也是一支不小的队伍,至于这些兵马究竟要用到何处,又该如何用,萧王爷定能比姬玉用的更好。” 听到这里,梁墨萧不禁挑眉看了琉璃一眼,他在犹豫到底该称赞姬玉一声,还是该称赞教出了姬玉的琉璃一声,先不说姬玉所言有多高明,但就分析事情而言,条理清晰,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在这样的年纪,已经很是难得。 “今日就先到这里。”琉璃对他的发言不置可否,将手中的茶碟盖好,放到一旁,然后站起身说,“你既有所求,为师必会答应你,日后对这些事有什么想法都可与我说,也可直接去与萧王爷探讨,这个时辰了,先去用膳吧。” “好。”姬玉知道,师父是在考验他,能得琉璃这番话,也就是表明就今日时局而谈,他这是过关了。 原本站在一旁静听的忍冬与半夏,连忙去往偏厅摆膳了。 待摆好膳,琉璃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奇怪的是,今日的菜色并不同于以往萧园一贯的奢靡,反倒是四荤两素一汤,干干净净,格外家常,却意外得叫人食指大动。 琉璃坐下后,先是如尝鲜一般的尝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 无意识地顺手用公筷往梁墨萧面前的白瓷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对他笑了笑,说道,“我没弄错的话,你似乎很喜欢吃鱼。” 他讶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他夹菜时向来夹得平均,与琉璃的喜好分明不同,他并不会因为爱吃哪个菜而多动筷子,没道理会被人看出他喜爱的菜式。 琉璃随手给姬玉也夹了一筷子鸡丝,才道,“直觉而已。” 梁墨萧一双黑眸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笑着摇头,为她盛了一碗龙井竹荪汤,道,“果然是我的王妃,这不就已经有夫妻间的感应了。” 姬玉愣了愣,埋头吃起自己面前的菜来。 琉璃无语地喝了一口汤,不想和他多话。 一顿饭还算吃的平平顺顺,倒是梁墨萧今日出奇地吃了两碗饭,不想晚上积食,硬是要拉着琉璃陪他去院子里走走。 她也没想拒绝他,就一起去了,谁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围着流觞阁消食,分明就是想绕着萧园消食。 “你同意姬玉接触这些事情,是作何想?”梁墨萧始终牵着她的手,偶尔停下来抚开她脸上因风吹过的长发,动作细致而轻柔。 自从换回女装之后,女子的发髻使得长发在风中飘散得比原先还厉害了,琉璃随意地将一缕头发别至脑后,唇角微微一扬,“日后你有闲便将他带在身边吧,他学东西很快,尤其是对他自己喜欢的事。” “你想让他参政事,入朝堂?”梁墨萧微微皱眉,似有些不能理解。 琉璃远远地望了一眼笼罩在深幕之下的灯火,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声音清浅,还有一丝丝怅然。 “就让他留在这里,你决定吧,做什么都好,他的出身注定他是要在那样的环境中蜕变的,他不适合苍雪那样平和的日子,所以从我将他带出苍雪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想过要将他带回去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零章:划算 梁墨萧松开握着琉璃的那只手,环上她的肩,抬手在她轻靠在他臂上的头上摸了两下,难得见她这样乖顺的模样,他只觉心中生起丝丝奇异的感觉。 “我可是很严厉的,你把他交给我,到时候可莫要不舍得。”他说着,手轻轻地顺着她的手臂滑下,然后捉住她垂在一侧的玉手,收紧手臂揽过她的腰,往前走去。 琉璃抬头望他,掂起脚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说着,“大言不惭,你若是见过族主教导我时的情形,定不敢再说自己严厉了。” 此时风吹云散,漫天万千星辉大放,和着灯辉洒落,衬得她眉目莹莹,柔和温婉,便是见过她清华模样的梁墨萧,此时亦不禁心中大动,一时竟瞧得痴了。 他心中微微一滞,侧首望向前路,才道,“按理说,苍雪族主不就是你的外祖母吗?你怎么也称呼她为族主?” 琉璃的神色未变,不由得微笑出来,“习惯了。” 梁墨萧想起方才她说的话,迟疑着,轻轻搂着她的腰,“你养好的习惯,想让你改了,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改。” 她默然偏转头看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顿时明白过来,“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比如说,‘梁墨萧’?” 他点头道,“是啊,连堂兄都唤我一声‘墨萧’,更别说云幼清那小子,整日里单名地叫我,只有你,这么久了,还连名带姓地喊我。” “可是,我觉得‘梁墨萧’很好听啊。”她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望着她的目光,梁墨萧徐徐出了一口气,说,“你喜欢就好。” 琉璃轻轻的,但笃定地说道,“嗯,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叫我‘暮琉璃’,我不会介意的。”毕竟她不怎么喜欢这个身份,所以她甚至觉得此举深刻地表明了自己的诚心。 “我介意!”他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可话语里怎么听怎么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梁墨萧决定不再与她讨论这个话题,他担心再说下去会不知不觉被她气死,所以他转过了话题,“对了,午后确实收到了北夙的一封来信,信中说,你给番月军中留下的阵法已经练习得初显成效,最好能有机会与敌军交战一次,以此来验收最后成果。” “哦?”琉璃听着他的话,立马就收了闲聊的心思,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呈现,“看来他是极有信心了。” 曲廊宛转,高堂华屋,经过穿花回廊,走过一片美轮美奂的园子,琉璃无意识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便要去摸那在星辉之下摇曳的红枫,不防被梁墨萧一把拽回了怀中。 他将她紧紧地圈在自己的臂弯下,扭头对着她笑,低低说道,“别乱跑。” 琉璃也就无所谓地收回了手,幽幽看了他一眼,道,“我跑的掉吗?” 梁墨萧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接着看向她,轻抬了下下巴,“你说呢?” 她无语地收回视线,不再看他,继续方才的话题,“那眼下正好有现成的验收办法,不过”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犹豫,“番月没有好的统帅,这批兵马又是由夙王爷一手练成,阵法的变换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所以首次对战,最好由他亲自带领。” “他平日只懂风花雪月,让他上战场,行吗?”梁墨萧有些惊讶,转头看她,可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一点担忧。 沉默片刻,琉璃开口,“其实最佳的人选不是他,而是我,从我开始训练这个阵法开始,便抱着要亲自率领这首战的想法。” 他如遭雷殛,却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眼睛一瞬不瞬,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开什么玩笑,你连骑马都有困难,更别说战马了,做这个决定之前,怎么从没听你与我说过?” “此时与你说,只是想告诉你,我不能完全保证他的安全,我只能说指挥这一人选是全阵最关键的人物,所以他所处的位置也确实是整个阵形最安全的位置,我不会胡来。”她偏开自己的脸,看向道路前方广阔的青砖地,声音极轻,却也极清楚。 梁墨萧一怔,明白她是在让他安心,低头叹息道,“这本就是一场豪赌,没道理他能置身事外,从他动身前往番月的那一刻起,他应该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琉璃面向前方笑了笑,月光将她玉白的脸映的几近透明,一双幽幽如潭的眼眸越发显眼,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道,“输赢固然重要,但生者如斯,没有必要为此搭进性命,他是如此,你也是。” 他凝视着她,翻手将她的手掌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声音略微喑哑,“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做起来却很难。”她缓缓地摇头,说道。 “战争已经开始了,没有谁再会如从前一般轻易地放过任何一个敌人,锦耀要对梓云开战,不只是如玉儿说的那般不能容许他们掣肘自己。梓云是名副其实的通商之国,拥有着任谁看了都会眼红的财富,又居于七国的正中,四通八达。这一仗,不是小打小闹,他们要的是吞下整个梓云,使之成为锦耀的粮仓与通道。” 一口气说完,她歇了片刻,也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之后才缓缓道,“等到人真的到了那个境地之中的时候,不是想撤便能撤的,不是吗?” 空气中久久沉默,在梁墨萧沉思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自己居然随他走了两片花园,一座水榭,还沿着九曲回廊,走过了一片湖泊,直到脚都走的酸麻了,她的眼中闪了一闪,面上有一瞬间的懊恼,然后就听的她说,“我走不动” 话未尽,不防得身下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梁墨萧面上绽开笑容,宛若拨云见月,“这些我们明日再论,现在先把你亲自带回流觞阁,算是赔罪。” 琉璃面上刚一松,他噙着笑抬腿向前迈了开来,待他走了有十来步的样子,她才一脸莫名地看着他,问,“你的轻功呢?” “我这么抱着你走回去,不是为了显得我有诚意吗?”梁墨萧低头,望着她的双眼,看着她倒映自己身影的眸子,忍不住心头悸动,俯头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触了一下。 “咳!”琉璃脸颊微微泛红,然后伸手勾住他的颈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贴在他身上的耳朵,听着他渐渐急促的心跳,轻轻地说,“嗯,感受到你的诚意了。” 夜里,本就因他们二人要在园中走走,梁墨萧将所有的暗卫和仆从调开,除了隐在暗处的之外,禁止他们涉足后院,所以来回一路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灯纱下的影子几乎是以缠绵的姿态交织在一起,男子身量挺拔,怀中的女子在他的对比下倒也显得娇小起来,真是好一幅花好月圆的影像。 琉璃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与脚步声,仰头望着满天星斗,面上静静绽开笑容,于茫茫穹际的星光中,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之感,几欲令人疑真疑幻。 梁墨萧怔然,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俊颜无双,发髻却被风吹的微乱,琉璃笑着伸手替他拂开面上的碎发,自顾自地说道,语调如同呓语,“我突然想起了在凉都城外拦截你的情形,那时候,怎么也没想过我们会有如今这般。” “搂紧了。”梁墨萧见她重新将手勾到他的颈后,唇角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那时候,我对你避之若浼,番月过后,你名声大噪,我担忧你的存在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可是偏偏你还胡搅蛮缠地追了过来,根本罔顾我的意愿。” “然而用了不到一年时间,我终究还是起到了些许效益,至少助你夺回了这片南夜江山,此为第一步,不是吗?”她看了看与漫天星空相互辉映的园中灯火,抬眸问他。 梁墨萧低头凝视着她,微微点头,说道,“自父皇与母后过世后,我与很多人做过交易,但是与你的这一桩,是我最划算的。” “如今天下还未一统,局势尚不分明,又有凌湛这般旗鼓相当的对手,还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帮上你,你又如何知道自己是否划算呢?”琉璃笑问道。 “就算你帮不上我,我此生能与你因此相遇,也已足够。” 他口吻淡淡的,却仿如在琉璃的心口扬起巨大波澜,她仰望着他,好像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习惯性地将她摆在了第一的位置,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要因此靠后,这个本该一心谋夺天下的人。 她只觉得无数温暖涌动身畔,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梁墨萧慢下了脚步,流觞阁已经到了。 他缓缓地迈进院门,驻足站在阁前望着面前被灯火照出隐约轮廓的流觞阁,又低头看向琉璃。 夜风凛冽,呼啸而来,猎猎而去。 梁墨萧轻轻将她放了下来,替她将散落了几根的发丝轻轻的放在脑后,说,“进屋吧,早些休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一章:棋谱 秋日的雨本该是细细蒙蒙,绵绵长长的,可这一场连夜袭来的秋雨却带着磅礴的气势,将整个盛安城都沉浸在滂沱雨势之中。 在前往萧园的路上,梁北珏透过车窗上勾缠花枝的锦帘,看见外面饱含雨水而显得垂顺的枝叶。 在鸿鹄大街寥落而繁盛的小道上,一路上红色黄色,秋叶纷纷坠落,整个城中尽被这满目金红笼罩,只有那挺直的青松还顽强地陶醉在一片绿意之中,显得格外醒木。偶尔有一两片打在车窗上,他听到那轻微的声响,才发觉不是雨水,而是落叶。 萧园外早已有人打着伞等在门口了,看见他过来,忙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梁北珏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那人才半直起身,回道,“太子殿下,王爷已经在前厅等候,您请走这边。” “嗯。”梁北珏应着。关于征战开始一事的传言愈传愈烈,已经传到了久居深宫的太皇太后耳中,他今日前来,就是奉了她的吩咐而来。 他一边想着,穿过前庭的拱门,顺着游廊一路行去,过了石子铺设的小路,就是前厅了。 前厅两侧庭院中种了一片梧桐树,梧桐叶落得早,可是此时地面上连一片落叶也难以循迹,如此秋色,树干都已褪尽绿意,光秃的枝干与干净的地面,在这样的雨天中显出一种冷淡而缺乏温暖的感觉,还有几许别样的幽凉。 身后的宫人收起了伞,可梁北珏却连袍角都没有沾湿,静静站在廊下,看着梧桐树旁两条曲折蜿蜒的引流道,雨水倾落,水点飞溅,顺着引流道既定的方向将雨水往厅外庭院中引去。 就在一片雨声嘈杂之中,他听到屋内有人走动的细微声音。 梁北珏回头,隔着漏窗看见厅前的数把红木宽椅,身着玄衣常服的梁墨萧正往厅外走来。 他站在窗外,看了厅内一会儿,梁墨萧已经走近了他的身旁,问他道,“堂兄怎的不进去?” 梁北珏抬头看着纷纷落落的雨,唇角不由微微抿起,“天公如此不作美,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 梁墨萧微微诧异,看向被笼罩在雨幕中的远方,陪着他在厅外静立着,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雨势陡然大了起来,直打在他们的半边身子上,梁墨萧赶紧拉着他避过身。 梁北珏淡定地拂了拂自己衣上的水珠,平静如常地回转过身,对着他道,“还是进去吧。” 梁墨萧掸了掸身上的雨珠,与他一同走进了厅中,不再赘言,直言道,“夏凉若是对梓云开战,北夙确实会为番月对阵夏凉的统帅,但,只是第一战。” “我知道。”梁北珏在他旁边的宽椅上坐下,低声说,“北夙已经送了信来,言道,他要做此战统帅,你说平日里恨不得万事别揽上身的人,这一回,怎么就这么坚定呢?那可是上战场,他知道怎么举刀,怎么杀人吗?” “他不必知道如何举刀,也不用杀人。” 随着这声珠玉击石般的清脆之声传来,自门口走进来一道纤细的身影,琉璃一身浅碧双绣缎裳,堆折的白梅花枝在她的袖口衣襟上烂漫地开放着,一头黑发松松挽起,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支梁墨萧送给她的簪子。 她站在清凉的雨帘前,白皙剔透的面容上,笑靥淡淡,说不出的迷人。 即使以梁北珏的阅历,沉稳如此,此时亦不禁为之怔愣了片刻。 梁墨萧闻言,看向琉璃时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之转头望向梁北珏,见其怔愣,忍不住轻咳出声打断了他的出神。 梁北珏微顿,转而在心底一笑,面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镇定,缓慢道,“弟媳此话是何意?” 琉璃踏进门内的脚步不由一滞,因为他的称呼,她抬头望了梁北珏的面容一眼,只见他脸上虽依然带着平日的那种沉稳镇定,但眼中却隐隐透出一种家常的随意,倒像是真把她当作了自家人一般。 让她原本打算上前行的这一礼变得进退不是,不过没有在此纠结多久,她便坦然地安坐在二人对坐的宽椅上,端过婢女奉上的茶盏轻呷了一口,才开口说话。 她音质清越如流泉,缓慢而浅浅,“夙王爷此次作为统帅的职责并不是举刀杀敌的,他的大军,军中所有的将士都是他的刀,而他指向哪,这把刀便会杀向哪。” 梁北珏沉吟了一会儿,追问道,“可惜北夙并不懂行军用计,亦没有征战经验,让他统帅这么多兵马,恕我冒昧,弟媳何来的信心?” 琉璃的目光从秘色瓷茶盏上略略移开,似有若无地瞄了他一眼,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语的郁闷,可她又不想在一个称呼上纠缠,平缓的声音中便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所以梁太子该庆幸,他的对手是夏凉,而不是锦耀。” 梁墨萧圈着茶盏的手松了开来,唇角微微一弯,露出愉悦的一缕弧度,从来没觉得梁北珏说话如此刻这般悦耳过。 梁北珏一怔,慢悠悠地将视线移到琉璃面容上,见她还是与平时一般的平淡模样,便道,“弟媳可与墨萧一样,称呼我一声堂兄,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生疏。” “太子堂兄说的有理。”梁墨萧立即在一旁附和道,琉璃从他的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不怀好意。 琉璃也懒怠与他们争辩,遂将眸子递向了厅外交织成网的秋雨中去。 盛安的雨势向四方绵延,不仅是南夜国中,连梓云c锦耀都很快被笼罩在其间,甚至波及到了番月与夏凉的许多地方。 比如说番月向东的边城重华城,夏凉向西的边城涵枫城。 雨水潇潇,冰凉的水打在帐顶嘭嘭作响。 满案的军情折子,梁北夙从没有这样认真得将之一字不落的看完,确定事情是按照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才稍稍放心。 他是不懂行军,但他“文曲星”的名头却不是白得的,一开始接触时,他掌握不过来这些陌生的事务,但时间一久,他便摸索出了一套适用于自己的方式,其实他更佩服的还是能将这些事务全然放心交于他的琉璃。 他低头一笑,现在应该称呼一声“弟媳”了。 这时,帐外传来一声,“报——” 梁北夙精神一震,朗声道,“进来。” 这一明朗而响亮的声音出口,若是熟识他的人一定听不出出声的人便是梁北夙,他身着银色软甲,微带重量的软甲在他身上丝毫不显累赘,反将宽肩窄腰勾勒的线条清晰,英武非常,若非腰际不伦不类的一把折扇相别,定是认不出他来的。 帐帘撩开,一个浑身被雨水浸透的士兵大步走进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军,您的信令。” 在军中,没有人再称呼他为王爷,这里,只有将军。 梁北夙一眼便认出这是从南夜送来的信,连忙起身,那人双手托着信递给了他后,便出了去。 他将信函放在桌案上,并没有急着打开,然后又举起信封在空中透过光线看了一眼,这才慢慢地将之拆了开来。 他以为信中会是一些劝谏之言,结果并不是,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张棋谱。 梁北夙当年在盛安的时候,唯好一些风雅之事,诗棋书画无一不精,下棋也一向是难逢对手的,随意地瞄了几眼棋谱的走势,一看之下却来了兴趣,因为他怎么瞧也瞧不出什么由头。 因为这张棋谱似乎并不像是在下棋,而更像是,在打仗。 “来人。” 他一声令下,帐外立即有人走了进来,“将军。” 梁北夙在案前琢磨着棋谱,头也未抬道,“去寻一盘棋来,要快。” “是。”来人领命之后,迟疑道,“将军,寻棋盘来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处。”梁北夙手点在棋谱落子的位置,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来人见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没有多久,果然捧了一张棋盘并两盒棋子走了进来。是最简单的木刻棋盘,与上了色的棋子,棋子打磨得并不圆润,还有些刺手,不过像军营这种地方,能寻到这些东西已是不易,梁北夙便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他按着棋谱的走势,一步一步在棋盘上将整副棋复位,待落到最后一子的时候,才震惊得收回了手,后知后觉地发现,背上已经逼出了一身冷汗。 这盘棋,初时看不出什么,只有最后自己在吞子的时候才能看清战况,犹如一张网,牢牢实实,严丝密缝地将敌人围住,竟是一个都不放过。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来信的人是谁,除了那个有着天下第一公子之称的奇才之外,还有谁能想出这样精彩绝伦的战术? 帐外的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梁北夙坐在案前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雨声,然后抬手将那张棋谱连同封壳,一并丢进了火炉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二章:赌注 番月地形多山水延绵,与别国各处城池建有高大的城墙防护不同,一旦外面大雨滂沱,十步之外几乎看不见人,照着这样的速度,番月的行军只能渐渐缓慢下来。 但是番月如此,夏凉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夏凉在久旱逢甘霖后,即将要面临的洪涝危险,更是自顾不暇。 反正大雨山路难行,所以梁北夙路上慢行,为保证安全,拖个天再到达重华城,也不会太有问题。 潇潇冷雨夜,比不上雪夜寒冷,却更显幽邃。 梁北夙沐浴之后坐在帐中,看着桌案上的棋盘出神。这盘棋上所摆的棋子走势正是按着琉璃送来的棋谱所摆,虽然整盘棋都已经牢记于心,可他仍是每晚都忍不住摆出来再瞧上几眼,甚至还试着反其道而行,试图破解。 “夙王爷,有鸟止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此鸟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是也不是?” 他在盛安城中安图享乐之时,琉璃来信对他这样说。 一句话,让梁北夙心中百味具杂。 此言如今犹在耳畔,声声发聩。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这样一番话,而且这个人还是向来对旁人旁事不上心的琉璃。 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琉璃这其实是一句道歉的话,亦是一句规劝的话。 她为迫不得已要将他卷入这场战争而道歉,也为这世间没有谁能独善其身而规劝。 他不为名,不为利,只为那一点仅有的亲情温暖。 “你说得对,”梁北夙垂下眼帘,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梁墨萧一手撑着伞,一手捧着刚从藏书阁中挑选来的书册从夜雨中走来,看着仍燃着灯火的流觞阁书房,缓缓停住了脚步。 隔窗人影动,他正好能看见里面的人不住地翻阅着书案上的书文,一份一份的批示着,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到里头的人此时是何样的神情。 然后便见人影停顿了一下,“进来吧。”琉璃放下手中的书文,偏头对着窗外说了一句。 梁墨萧微微一笑,走进屋内,将书册放在书案的角落里,见她已经开始规整案上的书文,他不禁躬身凑了过去,帮着她整理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人,没让她们帮你?” 琉璃面上浮起笑容,若无其事道,“知道你今晚一定会过来。” 对于她的能掐会算,料事如神,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何况这个问题他已经思索了很久都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差不多时候该前来询问了。 所以梁墨萧也不惊讶,只说,“嗯,所以你是在等我吗?” “是啊,”琉璃见他已经将书案整理干净,便连手中的书文也一并递了过去让他整理,慢悠悠地说道,“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不过我并不能保证知无不言。” 梁墨萧手上一停,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许久,眸中浮起几丝惊异,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然后将手中厚厚一叠书文往案上一扔,忽然伸手搂过她的腰,一把将琉璃从书案后的高背椅上抱了起来。 琉璃微微一惊,条件反射地抬手搂紧他的脖子,问,“你做什么?” 梁墨萧抱着她,自己反而顺势坐在了她方才所坐的高背椅上,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搂着她的腰,垂眸看着她,举止泰然地回道,“刚刚那个角度看你,脖子太酸了。” 垂首之时,一眼便望见了他送给她的那支簪子,如瀑如云般的黑发间,只有那一枚白玉梅花然然绽放,她虽然嘴上不说,却每每用行动告诉他,她是将他放在心中的,见此,他不由得微微而笑。 琉璃见他笑了,不由得抬头看他,却见他也正低头望过来,一时四目相对,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悠悠浮起的温暖。 八角灯缓缓转动,光焰在旋转间忽明忽暗。 这时,梁墨萧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待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我便亲自前往苍雪提亲,让你以苍雪少族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嫁给我。”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琉璃唇角一挑,笑容里带着一丝隐藏的狭促与意味深长,她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你了?” 梁墨萧怔忡当场,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复杂,惊诧与不确定过后,原本沉静的声音都带了一阵慌乱,“你你不愿意吗?你不愿意嫁给我?还是说” 琉璃轻笑着,一抬手勾下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一下子封住了那张结结巴巴的嘴,将他还未来得及出口的c那些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话,全部堵在口中,再也无法泄露一点声息。 直到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飞快地退了回来。 琉璃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想了想,便将一切都归咎于屋中温度太过暖和,气氛太过美好,才让人不禁醺醺然的。 她低头赧然,却仍硬是要将面色摆的淡淡的,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啰嗦,你今夜前来不是有事要问我吗?快点问,问完我要去休息了。” 梁墨萧还尚在怔愣中,想起刚才勾着自己脖子的手猛地一使劲,那软软的唇瓣便贴了过来,夹带着清冽茶香与浮散的药香扑面而来,久久无法回神。 他看着她低垂着头,长发自肩上流下,铺散在他的臂弯上,似一匹上好的锦缎铺陈,桃粉拂面的侧脸,有着不动而妖的芳华。 梁墨萧微微意外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便皆是愉悦笑意,只听他说,“看来这下你不嫁我都不行了。” 琉璃斜眼睨他,似在看他能说出什么门道来,就听他道,“你抱了我,亲了我,难道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她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还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琉璃想起他们此时的姿势,以及被梁墨萧搂在怀中的自己,顿时觉得这屋中掀起几分不同寻常的旖旎气氛来,手按在书案上一用力,就想要站起身来,梁墨萧哪里会让她得逞,右手一用力,她便跌回了他的怀中。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间,声音干涩而有些喑哑,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似的,但他还要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别动,我来就是想问你,你究竟同北夙说了什么,居然能让他对这一仗这么执着?毕竟,平日里他连对南夜朝政都没有这样上心过。” 一听他说起正事,琉璃果然将刚刚想要逃开他怀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面上仅有的一丝羞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大约也是梁墨萧硬要转移话题的原因,明明无奈却是最好用的方法。 她摇了摇头,“其实关于这件事,我觉得你们还是等夙王爷回来后,亲自问他比较妥当,当时的那封信我已经送给他了,便是属于他的东西,不该再由我来转述了。” 梁墨萧顿了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琉璃搂紧了一些,面上带着笑意,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弯着,睫毛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眉眼温柔,美貌的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那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又给他寄了信?”他笑着问她。 “嗯,其实也不是信,就是一份棋谱,我想着夙王爷应该对这些东西会比较感兴趣。”琉璃安然地窝在他的怀里,抬手捏着袖子上的花纹绣线,格外自在的模样。 梁墨萧微微扬眉,一把将她把玩着绣线的手包裹住,语气中带着一分危险,“你居然还了解他的兴趣?怎么没见你对我的事这么上心?我可记得你给我的几封信,加在一起都没几个字” 琉璃“咦”了一声,抬头望着他,眼中眸色如明珠熠熠,微微笑起来,“萧王爷,你这该不会是在与夙王爷吃味吧?” 梁墨萧“嗤”地回了她一声,才悠悠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对于这句话,琉璃没有与他计较,反正她也承认她在感情上的事相对迟钝一些,不过说到“聪明”两个字,她稍稍思索一下,就抿唇笑了,“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梁墨萧见她这副认真的神情,挑眉反问,“比什么?” “就比,梓云对夏凉的首战与番月对夏凉的首战,谁赢得更漂亮。”她在明亮流泻的灯光下望着他,目光清澈明透,毫无犹疑。 她说的是谁赢得漂亮,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输这一回事。 梁墨萧望着她的双眼,每每看到她这般自信的模样,都忍不住心头悸动,他微微一晒,“好,那我们便赌一把,可是,赌输的那一方可是要有惩罚的。” 琉璃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面色,黑亮上扬的眸子里似乎有些波诡的算计,可她想了想,自己也未必会输,便道,“好!罚什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三章:行军 梁墨萧皱着眉,状似认真思考了起来,最后郑重地说道,“你若是输了,你,就嫁给我。” 听着他在耳边轻声呢喃的声音,认真中又带着点点魅惑的感觉,琉璃稍稍偏了下头,随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嘴角微微上翘,问,“那我要是赢了呢?” “你赢了的话,”梁墨萧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突然叹了一声,“那我就嫁给你好了。” 琉璃一愣,用手“啪”地一声拍在他覆在她另一只手上的手,“胡说八道” 梁墨萧顺势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都握在手中轻捏,言辞却是再小心不过,“你可曾想过,梓云若是征战,会派谁做统帅?” 这时,窗外雷电轰鸣,震得流觞阁内灯烛闪烁,秋雨磅礴本就已是不平常,此时竟打起雷来了。 琉璃面上平和,眼中却浮起了一丝忧色,屋中一只云窑瓷炉,升起冉冉的薄荷清香,将她的眼中神情晕染得飘渺无影。 梓云出兵,还能派谁,定是沈竟桓与沈洛。 其实琉璃早便知道了,从沈竟桓领兵整装出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梓云面临锦耀与连塞的这场硬仗一定会派沈竟桓前往,而对战夏凉的则是沈洛。 她承认,如今在南夜多待一刻对她而言都是煎熬,她恨不得立马前往梓云相助沈竟桓,可一面又担忧自己关心则乱。 她将手从梁墨萧的手中抽出,从他的腰后环过,轻声道,“我想去宝栾。” 梁墨萧低头看她,抬手轻抚她的面颊,低声说,“不,我去。” 琉璃抬头看他,“那你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南夜?”说完,忽然觉得同一个姿势维持得久了,半边身子有些发僵,然后搂着他的腰在他怀中挪动了下位置,却听他极其克制地“唔”了一声。 “怎么了?你也坐麻了对吧?”琉璃松开手,声音也软了下来,“不然我们还是去那边的八仙桌旁坐着吧。” 他面上顿时闪过一瞬的尴尬,扣着她身子的手半点不敢放松,又是满心的郁闷和懊恼,身体的灼热让喉口略显干涩沙哑,低低说道,“只要你别乱动就好。” 琉璃听着他急促的呼吸,感觉到散在自己耳畔的炙热气息,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此刻突然庆幸幼时所学的东西杂乱,倒还不至于让自己太过无知。 她难得乖巧地点着头,一双眼睛露出同云幼清一样湿漉漉的神情,低眉顺目道,“我不动,我不动。” 梁墨萧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下子紧拥住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她的发间,因为急促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连话语都开始含糊,“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梓云这个时节已经开始渐渐寒冷,再加上近段时间阴雨连绵,气温更是比平时要更低一些。 沈竟桓所领的兵马在行军速度上虽比梁北夙要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尤其是这场雨,已经整整下了半个月。 如凌湛这样的人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时机。 命手下暗卫,冒雨日夜兼程将流言散入各国各处安插的人手中,伺机悄悄在民众中散播谣言以助其势。 没多久,诸国百姓之间便开始流传开来一些谣言,将南夜出战锦耀,破坏天下平静一事和最近各地阴雨连绵全都利用上,说七国之间原本平和友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却被南夜萧王爷一手破坏,至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此等事不仅人神共愤,连苍天也黯然落泪。 时刻关注着各国局势的琉璃又怎会不知这已经传遍了天下的言论,她手里举着一把青油纸伞,慢条斯理地走至流觞阁前的水榭中,偏头盯着砸落在池面上的滂沱大雨定定出神,水榭外的风夹着雨丝吹进来,在地面上落下星星点点。 她静静地看着,忽然笑了。 若是凌湛手底下的钦天监再高明些,他定然不会再传出这样的谣言,因为这雨,不出两日便该晴了。 天公如此作美,凌湛啊,你可不能让人失望。 待到入得十月,这一场罕见的秋雨终于停了,便是如番月这样,将降雨视如恩赐的地方,所谓雨水愈是磅礴,便愈表明着上天对此地的福泽深厚,可连续降了大半个月的也终是会觉得吃不消的。 雨水虽然停了,但是夏凉与梓云c番月三国之间真正的狂风暴雨才刚刚开始。 初冬时的番月还如南夜的秋日一般,整个番月都是一片苍茫的金黄色,风一吹过,掀起层层金浪,崇山峻岭,莽莽山林之中一条依附山体蜿蜒的道路若隐若现。 梁北夙作为统帅自然是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纵马已经走到半山腰,后边还有人在另外一座山上,番月很少有宽阔的官道,俱是一些羊肠细径,不过对于跑惯了这样的路的番月将士来说,倒也不觉艰难,反倒是梁北夙,每每看着大批人马沿山而行都有些心惊。 可即便是十分熟悉的路,所有人亦无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翼翼地驱马前行。 梁北夙仰天默叹,这种漫山遍野都是一片金灿灿,黄澄澄的颜色,真是让人眼晕得紧。 不论是山上的树,田里的稻谷,还是地上的落叶,全是黄色,就好像落了一地的金子一样,前两日有雨水冲刷之下尚不觉得什么,此时雨停了,映着澄澈的碧空,好像连地上的叶子都带了一层反光。 自雨停后,短短几日行军,他现在每一次看见这满眼金色的树就觉得头疼。 “将军,前方还有两座山便到重华城了。”走在梁北夙身后不远的一名将领,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在一旁提醒道。 果然,梁北夙顿时精神一震,道,“好!” 梓云宝栾城郊外。 雨水停息之后,便是艳阳高照,若非空气中添了几许冷意,险些令人生出几分夏季将要到来的错觉。 一个身披黑甲的男人从明晃晃的光线中向守军训练场地方向走去,沉重的盔甲在他身上丝毫不显累赘,反将他周身四散的寂寥之气衬得多了分正气,他站在太阳底下,一手按着腰间长剑,听着场上将士训练时整齐洪亮的声音。 他旁边盘膝坐着一名身材瘦削的少年,正垂眸看这守军训练。 “太子殿下,您不该随末将前来。”男人忽然侧过眸看向身旁的少年,刺眼的阳光令他不由眯了眯眼,他声音极轻,轻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清楚。 暮琉琛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视线转回训练场上,“从私心出发,这一场仗本宫是不愿你参与的,但是本宫身为梓云太子,必须从大局考虑,所以,本宫陪同着,是要替琉璃姐姐照顾好你。” “阿璃”沈竟桓按在剑身上的手紧了紧,平日总是一副肃然神情的他,面上忽然柔和了起来,“她好吗?” 暮琉琛点头道,“挺好的,有南夜的萧王爷在身边,应当能护姐姐周全。” “萧王爷?”沈竟桓沉吟片刻,脑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依稀可辨的身影,随后将手从剑身上松开,道,“看起来倒是个靠谱的人。” “将军见过萧王爷?”暮琉琛好奇地问道。 沈竟桓不紧不慢地回道,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见过一回,去年冬至日,阿璃生辰的时候,他还特意从南夜赶过来为阿璃庆生。” “哦?”暮琉琛先前还有些惊奇,随后又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哼”了一声,“就算他很关心姐姐,那我也不会轻易地将姐姐交给他,不管怎么说,他都必须先过我这一关才行。” 沈竟桓的目光缓缓落在暮琉琛身上,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太子虽然年幼,但向来处变不惊,很有在位者的威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孩子气的暮琉琛。 “太子似乎很在意阿璃。”他淡淡问。 暮琉琛撑在膝上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当然了,她可是我的姐姐。” 沈竟桓隐隐勾起嘴角,看着身边这位已经高过他肩头的尊贵少年,道,“恕末将直言,您似乎并未与阿璃有过多的接触,为何” 他的话虽未说尽,但是暮琉琛已经会意,立刻接过话头,“血浓于水,无论如何都磨灭不了她是我姐姐的事实。” 说到这里,暮琉琛顿了一顿,看了一眼沈竟桓脸上的神色,他表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还是能从他眼中窥得一丝悄然而生的黯然,连忙追说道,“但是,生恩不及养恩大,您在她心中的地位,应该是连本宫也无法匹及的。” 沈竟桓很少把情绪写在脸上,并非因为不善表达,而是这世上似乎除了琉璃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人和事能真正撼动他的心,此时陡然听到暮琉琛所说的话,竟一时间微微有些动容。 他与暮琉琛本该只是君臣关系,此时因为琉璃的存在,好像无形中拉近了些许距离,因为,他们关心着她的心是相同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四章:军令 沈竟桓面上的神情一下子温和了起来,含笑笑得洒脱,“不仅是您这一关,末将这一关也不能轻易让他过了去。” 暮琉琛目光落在校场上,嘴角却高高扬起。 两个人似乎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莫名的默契。 “小沈将军那边可有消息?”私事暂告一个段落,便该说公事了,暮琉琛抬手遮了遮越发刺目的光线,转头问沈竟桓道。 “末将早晨在营帐里便得到消息了,阿洛率领的大军已经越过玉门,不出两日便能到达宏奉城了。”沈竟桓顿时便转回正色,“太子殿下请放心,阿洛虽是初初领兵作战,但他为人聪慧果敢,做统帅绝不逊于末将。” 说到沈洛,暮琉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此次小沈将军一战,萧王爷来信言称要为此战军师。” “军师?萧王爷也随同大军前往宏奉城了?” 某国大军开拔一事或许难以掩藏,多少会透出些消息来,但是军中忽然多出一人,除非是暗中盯梢此人已久,不然便是消息十分灵通,否则很难探查到,所以沈竟桓才会有此一问。 暮琉琛摇了摇头,道,“并不曾,听闻萧王爷只是飞鸽了几封书信前去,具体如何,本宫也不太清楚。” “飞鸽传书?真是胡闹。”沈竟桓语气淡淡,不予反对,也并没有支持,“行军打仗历来时时而变,莫非他真有这般把握?” 行军时会发生的变化不可能按着某个既定的方向而行,谁也难以预料,书信来往,便是八百里加急,也有延迟,谁知道会不会延误军情。不过,沈竟桓印象中的梁墨萧似乎并不是这样不靠谱之人,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 “沈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番月此次为助梓云,亦派了兵马干扰夏凉云城边境,而领兵之人正是南夜的夙王爷。”暮琉琛一脸认真地说道,“不仅如此,番月此战的军师正是琉璃姐姐,她与萧王爷一般,也是以书信指挥全军。” 沈竟桓本是对此事不予置评,听暮琉琛这么一说,却是笑了出来,“有阿璃相助,想来番月此战定会无虞。” 暮琉琛蓦地瞪大了眼睛偏头看去,也不知是被这阳光刺痛了眼睛,还是被沈竟桓这番如此厚此薄彼的话震住了,长睫不禁抖了一抖,他讪笑道,“将军还真是不一般的差别对待啊。” 梁墨萧此举与琉璃这一举动难道有哪里不同吗?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找不出来,可是得到的评价却是天差地别。暮琉琛忽然有些能够理解,宫中老人口中所说的,沈将军对那抱养而来的孩子向来有求必应,究竟是何样的场景了。 “只要是阿璃想做的事情,一定都是好的。”沈竟桓的话语中无形间便带了一分宠溺。 暮琉琛笑了,他想,他父皇对暮琉玥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场围绕着梓云而展开的战争一触即发,梁北夙所率领的大军也已经将要接近重华城。 他举目望去,看见原本漫无边际的金黄已经开始稀疏,反而透出一股浓密的绿来,远处摇曳的树影中隐隐看见了依山而夯的城墙,高大巍峨,犹如一扇巨大的门将一切都隔绝在外。看着虽近,但山路盘旋,少说也得一日功夫才能到达。 侧耳倾听,远处又仿佛隐隐约约能听到擂鼓声。 “将军,据探子传来消息,夏凉方面已经大军整装,看样子,像是要先发制人,先对我们番月动手。”一个磁性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声如洪钟,力如千钧,犹如落瀑击碎巨石的洪亮,清晰入耳。 说话者名为段庭,是番月的大将军,魁梧利落的身姿,健硕的体格匀称修长,古铜色皮肤有些粗糙,一瞧便是名好勇的武将。 段庭约莫三十岁上下,有着番月人标准的性子,爽直之中略微有些刚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锐利,夹带着掩不去的杀戮之气,满目金光落在他身上,与四周金灿灿的麦芒映衬,将那刚毅的眉眼镀上一层柔暖的光。 其实,若不是有梁北夙这个空降而来的主将,这一场仗原本该是由他来带领的。 按理说,一个原本便是国中将军的人,主将权突然被别国而来的闲散王爷夺走,心情当该是不忿的,可他如今却言行坦荡,无一丝不妥,也不知梁北夙是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甘愿屈居人下的。 密探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也越发紧要,这预示着酝酿的巨变马上就要爆发了,梁北夙也不敢耽误。 “传信给重华城的守将,守住城池,大军主将将至,正在点兵前来援助。”梁北夙握紧马缰,转头对他道。 “是。”段庭应了一声,心下却有些奇怪,这一举动并没有什么出奇,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需要特意派人前去传信吗? 所以他接着又道,“将军,我方八万大军还在山路之中,而重华城守军只有两万,云城中却驻扎了十万的兵马,夏凉也有探子,他们只需稍一探查,便能发现我军大部队还未至重华城,若是暴露,只会加快他们的进攻。” “要的就是暴露,不然怎么能让他们全速进攻呢?段将军,即刻率领四万人马疾速赶往重华城,协助城中守将守住城池。” 梁北夙表情平静如水,口中不紧不慢地开始下达指令,紧接着偏头凑近,一面将一只锦囊塞入他手中,一面轻声道,“入城后再打开,记住,行军途中,要伪装成八万人的阵仗。” 段庭愣了一下,心中所惑似乎隐隐有了答案——这位主将,恐怕是要用计了。 “是!”他顿时热血澎湃起来,恨不得变做其余这四万人中的一员,他知道,剩余的这四万人是平日格外加紧练习军阵图的这一批人,他也想亲眼看一看当四万人在战场上变换阵形时,是何等震撼的场面。 可是他也知道,率领守城的任务亦是极其重要,梁北夙才会将此交付给他,作为军中将领,必须得听命于主将,而且只要番月不吃败仗,他便绝不会有异议。 命令下达下去,全军戒备,八万人马瞬间分散成了两拨。 梁北夙所带领的四万人马,在无形之中,便拖到了大军的后方。 他举目远眺,目光在起伏的成片山峦上一扫而过,所有的道路都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果然如琉璃所说的那般,是成片高大挺拔的杨树,此树在天气暖和的番月,即使是将要入冬都还片叶不凋,就连重华城四周也是半埋在树丛里。 四万人悄悄偏过马头,不知不觉中,竟渐渐地消失在了大军的后头。 “将军,您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条隐秘要道?”此时出声的人正是先前提醒梁北夙路程之人,其人是段庭手下副将,名叫林琬琰,人如其名,是个高高瘦瘦的文弱青年,皮肤青白,不太像个武将,倒像个习文的弱质书生。 但他从军已久,也不是没有随军走过这条山路,他本身为番月中人,尚且不知此路,可作为南夜人的梁北夙却知道,所以他才感到奇怪。 “知道这条路的人不是本将军,而是你们的公子。” 梁北夙在琉璃的信中得知,她在相助番月的那两年,曾亲自陪同明哲月翻过边境几座大山,并且乔装在此待了许久,当时的明哲月或许只是为了远离朝堂,而她却早早便已开始留意路径,这崇森山脉,前往重华城最近的道路便是这一条,其后还有两条小路能绕过重华城,直达城外山谷。 听到他提起琉璃,林琬琰不由眸中一亮,毕竟不论琉璃是何身份,是男是女,在他们番月人心中,仍是有不可磨灭的地位。 “末将听闻,夏凉此次率领大军来犯的是申屠将军,申屠浩曾经便时常带兵侵扰番月边境,此人骁勇,极为好战。”林琬琰提醒道。 梁北夙知道此人,琉璃曾在信中评价过此人用兵,最好大军压境,片甲不留的快感,他微微抿唇,“不怕他们进攻,就怕他们不将驻扎在云城的军队全部调往重华城前线。” 林琬琰一愣,青白的脸色顿时因兴奋而染上了几分红润,他策马紧随在梁北夙身后,“将军,您是否已有对策?” 梁北夙颔首,肃然道,“林琬琰听令,率两万铁骑隐蔽在崇森山脉关外设下埋伏,随时准备迎战,只要夏凉军队全数过谷,听城中指令,攻城战鼓一响,立即堵截反击!” “林琬琰遵命!” “这是北面小路的地形图,以及可隐藏人马的各处方位,重要的是——”梁北夙俊秀的面容因为爽朗的笑容而柔和了几分,轻轻吐出两个字,“全歼。” 林琬琰眉心一跳,再看向他依旧儒雅温和的面容时,竟觉得冷酷如斯。 “是!”他心知,此战只有城中将士全数拖住夏凉兵马,一举全数歼灭才能免除后患,尤其必须杀了申屠浩,否则一旦让他逃脱隐蔽山林,此后的番月还得提心吊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五章:情敌 初冬的湖面,群柳的长叶大面积枯黄,失去了往日绿色的枝条,偶尔抗拒寒风挥动了一下,带着冬日的幽暗与无奈。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稀疏地落在湖边石桌旁的几个人身上。 “师父,我不是故意拖这么多天才来看你的。”云幼清穿了一身他平日最爱穿的碧海天青色,悄悄挪坐到琉璃身旁,腆着笑脸生怕得罪她似的。 琉璃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翻看着桌上成堆的书文,虽然神色依旧如初剔透,但仍是免不了从她的眉心看出了些许疲惫,她看似手握全盘大局,一切尽在掌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极为潇洒,实则多方谋算,费尽脑力,也是会熬不住的。 “你在一边不要说话,别打扰师父忙正事。”姬玉的声音很温和,可抬眼时却暗暗瞪了他一眼。 “玉儿,等我同师父说完话就陪你玩,你别着急。”云幼清清澈的面容上带着一抹飞扬的笑意,还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包容的宠溺。 “没规矩,我是你的师兄,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的。”姬玉话语一顿,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微微拱起,接着不屑地说道,“幼稚,谁要你陪我玩了。” 云幼清“嘿嘿”一笑,转头看向琉璃,道,“师父,我真的没想过您居然是个姑娘家,我缓了好多天才缓过神来,不过,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您都是我云幼清的师父。” 琉璃点了点头,眉间淡淡,顺手翻了两张书文,显然对他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很感兴趣。 “萧走的时候说了,让我要照顾好您,您还别说,我祖父一听我来萧园是找您的,居然也不拦着我了,真是稀奇了。” 他秉持他一贯自说自话的本事,片刻不停地往下说着,但他的声音很清,很脆,映着两只幽黑的眼,倒是给人一种很舒心的感觉。 听完他的话,琉璃才终于从众多书文中抬起头来,温淡的容颜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他只是去兴城冬荣谷看他皇兄了,明日便回,居然还特意去云府交待你要照顾好我?” “咳。”云幼清被呛了一下,于是他的笑越发温和起来,“那当然了,您可是他的王妃,他还不得把仅有的一点细心全用在您身上了?” 琉璃不欲与他贫嘴,复又低头翻阅起书文来。 云幼清见此,也不再忍心去打扰她,与姬玉二人在一旁捧着茶慢悠悠地喝起来,整个院子里,只能听到琉璃翻动纸张的声音,宁静而和谐。 这时,从院门外缓步走来一个园中婢女,上前,蹲身,行礼,一番礼节做下来一丝不苟,她微低着头,不敢直视琉璃,只道,“启禀王妃,弘昌郡主求见。” 自从回来萧园的这些日子,她已经能够自动无视仆从们的称呼,因为屡教不改,所以此时已然能极为自然地抬起头回应,“谁?” 云幼清捧着茶盏,眉宇间荡漾开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笑着替那婢女回道,“弘昌郡主不就是前些日子太皇太后亲封的那位郡主吗?” 琉璃斜斜地看了他一眼,那眼中分明表示,她还是不知道来人是谁。 虽说她手中的情报之于天下都是十分及时以及全面的,可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她是实在没有时间分出心思去了解的,所以即便身处南夜,对于南夜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她亦是不在意的。 “哎呀,就是那个萧的表妹,宁家小姐宁如云嘛。”云幼清对于宁如云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充满了兴趣,他一边舀着茶盖,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 听到他说出名字,琉脑海中立刻对上了一个温婉柔淑的身影,遂点点头,“原来是她。”随之平静地抬眸对那婢女道,“你去与她说,梁墨萧不在园中,让她改日再来。” 云幼清闻言,舀茶盖的手一松,茶盖与茶盏之间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师父,如果萧在园内,您就放心她和萧独处?” “有何不放心?”琉璃又低下头,看起书文来,随口回道,“这位宁小姐又不会伤害他。” 他满脸愕然,如果没有会错意的话,这位弘昌郡主应该就是趁着萧不在才上门的,师父是真没看出来其中的道道,还是装的啊? 果不其然,那婢女并没有退下,依然候在原地回话道,“回王妃,弘昌郡主说,她是来拜见您的。” “见我?” 她习惯性地将手中的毛笔往前一搁,却发现砚台不知何时被她挪去了很远,姬玉见状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笔,替她搁置好,心中却是有些不快,哪里来的什么弘昌郡主,居然来打扰他与师父难得的清静。 琉璃平淡地应道,“可是我与她并不相熟,为何要特意登门来见?” “回王妃的话,弘昌郡主说,她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前来。”那婢女立即回道,然后又说,“不过王爷出门前有过吩咐,不论是何人前来拜见,只要是王妃不想见的,通通回绝。” 琉璃唇角含上一抹浅笑,对她敬畏的眼神视而不见,无所谓地挥挥手,道,“让她进来吧,如果没什么事,再让她走就成了。” “是。”那婢女快速退了下去。 云幼清当即神秘兮兮地凑了过去,“师父,一会儿您可得小心些。” “为什么?”琉璃也捧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云幼清故作痛心地摇了摇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情敌?”这一声,不是琉璃发出的,出声的是坐在另一边的姬玉,他瞪大眼睛看向云幼清,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情敌是不是就是同师父抢萧王爷的人?” 云幼清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对着姬玉狠狠点了两下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弘昌郡主分明就是对萧有意思,那还不算情敌啊?” “她不要命了吗?跟师父抢男人?”姬玉“嘭”地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石桌上,那模样,看起来好像被抢男人的人是他一样。 “当然不算,”琉璃一本正经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梁墨萧喜欢的是我,不是她。” 话音未落,就见云幼清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 “云幼清!”被喷了一头一脸的姬玉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怒道,“你干什么!” 云幼清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方巾奔到姬玉跟前,一边帮他擦着水渍,一边一脸佩服地看向琉璃,感叹道,“厉害啊,师父,您待会儿面对那郡主是不是也要这么直接啊?” 琉璃没搭理他,将目光转向姬玉,只看他蔚蓝色的锦袍上印上了星星点点的茶水印迹,极为的不雅观,虽然用帕子仔细擦拭过,但印迹却怎么也擦不掉了,便对着身后道,“半夏,带玉儿下去清理一下。” 姬玉其实挺想见见这个胆敢喜欢梁墨萧的郡主是何模样,但低头看看自己衣襟前的痕迹,这样子见人实在太过失礼,只能恨恨地瞥了一眼云幼清后,无奈地跟着半夏往阁内走去。 琉璃显然对于等会儿要见这位弘昌郡主一事并没有太过上心,搁下茶盏后,命忍冬整理好被他噗上水的几张书文,又示意云幼清取过不远处的笔,接着批示起下一叠来。 宁如云随着婢女的引导,走到流觞阁外时,恰好望见庭院前的清华少女落笔挥毫的模样。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琉璃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风华无边,将人比若微尘,可女衣加身的琉璃她却是头一回见,她曾在心中想像过无数次该人这般的模样,竟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出尘少女的身上带着翩翩少年的洒脱,一身水芙色彩绣绫裙,竟穿出了逶迤宫装的高贵,落笔时面上表情始终淡淡的,绝色妍丽的容颜上,点缀着一对灿灿生辉的清眸,单就一个坐姿,便是如画如仙。 即便她一身素锦宫衣,步态优雅从容,这一眼,依然让她望而怯步,她担心她只要一靠近那个少女,一转眼便会变成陪衬,更何况,那少女身后,已经有一个娇若春芳的美人婢女做着陪衬。 云幼清早已乖巧地坐回了原位,只那眼珠子不时地转来转去,正好望见院门外随着婢女前来的一个面生少女。 少女双手交叠,微微抬着下巴,面上微带的笑容如沐春风一般,让人觉得舒服惬意。 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她走路的姿势,不僵硬也不随意,行步之间如莲花盛放,步履袅袅,仿佛这样的动作做了千百遍,精准得没有一丝漏洞,恰到好处。 身形蔓蔓,腰间织锦的浅荷色宫绦上,系着一枚压裙玉佩,顺着顺滑的裙摆而下,每走一步都纹丝不动,生生多出一股端庄的贵气,只是一看,就知道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儿。 他忙低声问道,“师父师父,你看,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弘昌郡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六章:传情 琉璃手中的笔一停,抬眸扫了一眼,淡淡道,“是她。” 宁如云的视线始终打量在那厢,所以琉璃只是稍微一动,她便发觉了,那一双如黑夜中的明星一般闪亮的瞳眸好像一下子锁定在了她的身上,叫她连向前迈进的脚步都错乱起来。 “师父,你赢了。”云幼清偏头看向琉璃,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转而压低声音道,“她好像在怕你。” 他的话让琉璃一愣,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变得稍许认真了一些,她又多看了宁如云两眼,继而问云幼清道,“怕我什么?” 云幼清陡然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他此时在心中想,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为师父解惑,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大概是师父您的存在太有压迫性了。”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宁如云已经一步一顿地走近前来,待行到石桌五步远的时候,她微顿了下身子,朝着琉璃行了个礼,礼数周全,不多一分,也不少上一分,声音柔柔缓缓,“弘昌见过荣华公主,云大人也在啊。” 云幼清眉眼一挑,琉璃或许并不在意旁人对她是何称呼,但是对于宁如云来说,这一声称呼实在耐人寻味。 其实在琉璃眼中,对面而立的人与其他任何不太相熟的人没什么区别,她不会如云幼清所说的,将她当作情敌来看,只不过考虑到她还有个郡主的身份,所以指了指自己对坐的位置,开口道,“坐吧。” 只是她说话时的语气慢吞吞的,而音质有清越干净,所以即便隔着五步的距离,一开口仍是给人带去一种巨大的压力。 宁如云强撑着身子,才没有如在太皇太后面前那样弯下腰道一声“是”,可面上柔顺的笑意到底染了一丝丝僵硬。 她走到石桌前,看了一眼安然坐在一侧的云幼清,抿了抿唇,侧过身子坐在了琉璃身边的位置上,正好与云幼清对面而坐。 琉璃放下笔,慢慢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宁如云这样在教条框架之下成长起来的姑娘,云幼清之于她便是外男,本来连同桌而坐都是不允许的,更别提挨着坐了。 宁如云一坐下,忍冬便开始上前收拾桌上的书文,摞成厚厚的一叠抱在怀中,然后对着琉璃点了点头,往阁内的方向走去。 见宁如云面上带着微微的好奇,不时地看向忍冬,琉璃忽然出声问,“郡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忙收回心神,面上温顺,答道,“弘昌是奉太皇太后懿旨前来,太皇太后赏赐了许多东西给公主,我这便叫人把东西抬进来。” 琉璃刚想说不必了,却见一旁的云幼清暗暗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她那双眼睛清凌凌地直视前方,心中却是在想,若是梁墨萧在此便好了,这样他家表妹就可以由他自己去应付,她实在没什么心神来处理这些琐事。 所谓赏赐,左不过也就是一些金银首饰c绫罗绸缎,文雅讲究些的,最多也就是多放几箱书罢了。 琉璃可不是那种会看盘子给菜的人,又对此全无兴趣,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后,随手指了其中一个仆从便道,“你把这些东西都收入库房吧。” “是,王妃。”被琉璃点到名的那个仆从脸上一脸欣喜,萧王爷可是说了,一声“王妃”领一份赏,虽说琉璃近日天天都在萧园内,但是他们能碰到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为了这一声“王妃”,他可是等了许久了。 他是欣喜了,可宁如云面色却是微微一变,粉嫩的唇瓣在霎时间白了一分,心中也慌乱起来,可仍是要用笑来掩饰心内的想法。 先不说园中仆从们的认定,只说这宫中赏赐,赐给谁的便是谁的东西,但是这样坦然地收入萧园库房,不就是将自己当作了这园子的女主人一般了吗? 其实这事还真是宁如云想多了,琉璃只是对这些身外之物没那么看重,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在这些上面还真从来就没短过什么。 琉璃见事情已经处理妥当,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宁如云一眼,那目光和她的神情一样平淡,看不出什么来,“真是有劳弘昌郡主亲自跑一趟了。” 话毕,便再没有后话,这下宁如云是看出点什么来了,就那眼神分明就代表了四个字,“慢走,不送。” 她刚欲开口说话,凌空一道黑影突然而至,站在离琉璃一丈远的位置,琉璃将眸子往一侧偏去,来人是平日并不常露面的秋白。 “何事?”琉璃言简意赅。 “王妃,有主子的信。”秋白手中举着一个纸卷,瞧着比平日要厚一些。 宁如云立刻抿起了嘴,眼睛不受控制地往秋白手上飘去,偏生自己还要端着恭谨从容的姿态,也真是不容易。 忍冬正好整理收拾完书文,从阁中出来,便顺手替琉璃取了过来,递到琉璃手中,眼睛顺便在宁如云身上似有若无地打量了一眼。 虽然她仍然觉得自家少主应该与族中之人结亲,但架不住这个身为族外之人的萧王爷自身太过优异,尤其是对少主极好,她怎么想无所谓,但若是旁人想要抢夺少主喜欢的,那她也是不乐意的。 琉璃接过后,将卷纸打开,接着唇角微勾地瞥了一眼秋白,竟难得的多心了一次,她觉得他出来的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有刻意的嫌疑。 秋白陡然接收到她水润润的,清澈得好似河边刚被刷洗过的黑石子般的瞳眸,紧紧地绷着他一贯都有的面无表情,不露一点声色。 琉璃收回视线,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没有多久便将卷纸折了回去,可是不能忽略的是,她旁边有一个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那就是云幼清。 他立刻凑上前去,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手中的纸,用手指点了一点,笑嘻嘻道,“师父,萧他在信里说了什么呀?” 宁如云还没从梁墨萧送信一事上回过神来,此时又被云幼清一声“师父”惊住。 她不知道琉璃是怎么样的人,只知道她才情出众,可谓世间第一奇女子,但她却多少听过云幼清之前的传闻,不听管教,难以驯服,这样的人,居然甘愿称一名女子为师父? 琉璃斜斜地乜了他一眼,望见他微勾的眼尾挑着一抹别样的笑容,里面眸光流转,带着几分嬉笑,就知道他这话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将信中内容说出来。 她半眯起眼,声音不咸不淡,“说他明日回。” “别闹了,师父,萧明日回这件事,他出发的那日就已经说好了,还会特意加急送信回来?”云幼清唇角微微一勾,纯粹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看他不仅是想看热闹,还想在一边煽风点火呢。 宁如云的双手隐在桌下,不住地绞着衣角,此刻的她,心情极度复杂,明知梁墨萧心中的人就是眼前的少女,她还是想知道他来信究竟会说什么,可另一方面又害怕知道,害怕自己的期待只不过是另一层打击罢了。 琉璃迟疑了一下,微微抬手,最终把信递给了云幼清。 云幼清先是扬起一个大大的小脸,接着便是一愣,接信的手稍微有些犹豫,他偷偷看了秋白一眼,心中暗暗计较着,这厮应该不似断风那么多嘴,不会连这种小事都告诉梁墨萧的,这么想后,他便十分自然地接了过来。 打开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后,顿时露出牙痛的表情,拼命拍着自己胳膊上的疙瘩,喃喃自语,“不容易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萧说这么酸的话,什么相思不相思的,说的他好像不是前日才去的兴城,他是前年去的吧?” 这时,宁如云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云幼清被她这一举动惊得连笑声都停顿了下来,霎时间,除了琉璃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她身上。 其实从她起身的下一刻起,她便回过神来了,她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宁如云张了张嘴,面上的神色率先恢复过来,继而转向琉璃道,“是这样的,太皇太后还说,想请公主到宫中一叙,我看天色不早了,所以便想提醒一声。” 她这番话算是为她刚刚的失态圆了下场,只是到底圆的有些生硬,但在场也没有人会将之说破。 琉璃刚想出声拒绝,云幼清却拦住了她的说话,自发地站起身来,他的语调轻飘飘的,音色并不大,却如给了宁如云最后一击。 他说,“郡主,萧王爷出发之前曾交待过下官,务必看好萧王妃在他出行期间不得走出这个园子,至于进宫觐见太皇太后一事,待他明日归来,自会携王妃一同入宫拜见,皆是有令在身,还望郡主体谅体谅下官的难处。” 琉璃的眸光里一抹清光转过,梁墨萧还真找他交待过事情啊。 宁如云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目光在琉璃与云幼清之间来回转了一圈,若非将一个人彻底放到了心尖上,他这样的人,何至于连这样琐碎的事都交待一遍。 他,是真的爱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七章:攻城 在宁如云还在为自己的感情忧心的时候,梁北夙所率领的四万大军已经穿山越岭。 急行军比起长途跋涉的旅人要来的艰辛得多,除了那几日大雨不得不停下休息外,其余时间都在赶路,所幸如今既非严寒也非酷暑,还不算太煎熬。 他们选择了一条距离重华城极近的道路,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已依地形在重华城外的山谷各处埋伏好了。 且因为有山谷作为屏障,水流声作为掩护,夏凉的探子很难发现他们的情况。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c行军,梁北夙是真的开始佩服琉璃了,别的暂且不说,就是眼下能将这整整四万大军很好的分散藏于山林之中,手段便委实不一般。 习惯南夜北方那种干燥气候的梁北夙,初来番月时,确实被这里湿热的气候弄得浑身粘腻腻的难受,但经过这些时日的适应,再加上如今已经过秋入冬,另外暴雨连降半个月后的清朗,山谷之中,也就并不显得那么气候不合了。 只有山谷之中不时有几个被雨水砸出的水洼,坑坑洞洞的,一不小心便是半只脚都踩湿了去。 谷中没有半点人声,仅有山野鸟兽与湍急溪流发出的声音,也不算太过安静,却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将军,您说夏凉军会不会已经穿过山谷,兵临重华城下了?”与他守在一处的一个士兵轻声问道。 梁北夙看了他一眼,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大概也就志学之龄上下,但胜在眼眸明净,一看便知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他摇了摇头,“不会,从我们得到消息夏凉要出兵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他们大军开拔,横跨整个山谷,行军速度再快,也不会比我们快。” 他还有一句话含在嘴里没说,就是,段庭所带领的四万大军,恐怕就没有那么及时赶到重华城了。 梁北夙正在思量着,待会儿该如何指挥,才能既守住重华城,又能歼灭夏凉军,便见面前不远处的一处水洼,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蓦地荡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水纹。 他立刻屏住呼吸,也不管此时地面是否泥泞了,俯下身将耳朵贴向地面静静倾听。片刻,唇角不由弯了起来,“夏凉大军来了。” 说罢,抬手对着身旁的人做了个噤声稍安的手势。 不得不说,这申屠浩的行军速度着实令人惊叹,但他匆忙之下大约忽略了,大批人马行动的时候,地面细微的震动也会出卖他们的动向。 夏凉军从山谷中穿过的时候,他们必须耐心等候,等大军全数通过才能行动。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飞快流逝,暮色渐至,但因雨后的天空澄净,即使夕阳西斜,山谷之内的情形依旧清晰可见,加之重华城各处已经亮起了灯火,明亮的火光仿佛能将半边天空都照亮起来。 番月显眼的军中大旗明晃晃地立在城门之上。 “倏——” 一声破空之声后紧跟着一声利箭入木的闷响,遥遥可见一支弩箭深深插在了大旗的旗杆之上,而箭尾的翎羽仍在嗡嗡抖动。 “敌军来袭!全军备战!” 城墙上一声大喊,几乎是声音一落的间隙,城外便已经箭矢如蝗,密压压如暴风骤雨一般向城头上袭来。 城头正中的战鼓紧跟着喊声敲响,两个侧翼城墙上的鼓声呼应着同时响起,一时鼓声震天,灌响整个山谷,这是冲锋的号令。 随着战鼓声骤起,墙头上立刻举起一块块高大的玄铁盾牌,转眼便立成了另一道坚固的墙,两排弓箭手在三道城墙上一字排开,头一排的弓箭手立刻从墙头洞眼露出的微小空隙里开始还击,号服在风中咧咧作响,冷冽而肃穆。 营地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却并不杂乱,整个军营中的人亦迅速拿起武器,显然并没有被夏凉军的突袭扰乱手脚。 重华城城楼是这一片山谷的制高点,对面距离百米的谷中情景亦看得清楚。 “对方来了多少人?”出声的是这次负责守城的将军鲍彭凡。 距离城门不远已经人影绰绰,更远处的,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望不到尽头,副将面上也不由凝重起来,“目前看来,先锋军至少有两万!后面,至少也有六七万人,他们应该是倾巢而出了。” 鲍彭凡望着城下隐约攒动的人头,阴沉着脸。 番月这一带的城墙并不似锦耀c南夜那一类大国那么坚固高大,重华城也是依照险峻的地形而建,城楼本身原是很简陋的,但他现在忽然有些庆幸,庆幸数年前,那位第一公子莫名下达的加固城楼这一决定,竟在此时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但是在面对擅于作战的申屠浩时,想要守住重华城依然没那么容易,尤其是在他们的援军还未到的情况下,他下令道,“严密守城!另,全力射杀申屠浩!” 两方兵力悬殊之下,弱势一方的将领通常都会做这个动作——全力针对敌军主将,但一般来说,这么做成功的几率并不高,可眼下又不得不做。 申屠浩确实将驻扎在云城的十万守军倾巢而出了,但是攻城战亦需要机动性,不可能一股脑将十万人全部压上,那恐怕城楼还没攻下,大军先把自己人踩死了。 但是因他知道番月的援军还未到,所以他的攻势极强,像是在打算一举拿下重华城。 前方两军厮杀惨烈,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嘶吼嘈杂声中,有一支以骑兵构成的番月兵马忽然从山林中蹿出,直直杀入了夏凉大军之中。 整整两万人马,一边锐利若一张绷弦之弓,冲锋时正将大军的一半人马如网兜一般拖至战线之外,另一边宛如一支上弓利箭,起手落下杀机锋利,导致十万人的方阵一面拼死厮杀,另外一面的人闲着没事却帮不上忙。 正在大军前方拼死攻城的申屠浩哪里还能分出心思顾到大军后方,便是在后方的几名副将都是心底微微一惊,他们方才关注着前方战局太过入神,竟是敌军阵形形成才发现有人接近。 昂扬茂盛的杨树林间,梁北夙身骑着高头大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山谷高坡上,静静地看着下面不远处的厮杀,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就好像林琬琰率领的人马轻而易举地将夏凉大军劈成了两半。 而在他的这一边方位内,还隐着两万的兵马,时机未到,他还不能下令出击。 死咬了两刻钟的时间,在夏凉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番月军突破了他们防守的一角,顺势而上,转瞬间便将阵形外围一圈削掉了一条腿,紧接着,番月军阵形又是突然一变,利箭离弦,以不容置疑地攻势朝这个突破去。 首战的势头是好的,但与守城军一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兵力悬殊,这样的好势头持续不了多久。 梁北夙蹙眉,将目光往城楼方向递去。 很显然,申屠浩为这次攻城战做足了准备,投石机c攻城车轮番上阵,即便得到后方有番月军偷袭的情报,此时也由不得他撤退,更何况,不过两万人而已,不足为惧,当即下令命副将尽数击退。 夏凉军前方早已立起了重甲盾牌,以此来开路,掩护后方大军步步靠近城墙,除了有弓箭手在城墙下压制城墙上的番月军外,更有重弩远程压制着,在他们不敢轻易露脸时,一排排大型云梯木桩搭上了城墙。 阴风烈烈,西山下最后一抹辉光的夕阳掩去了大旗之上淌了血的痕迹,城楼下翻滚着数不清的尸体,而厮杀与呐喊声仍旧不绝于耳。 城墙壁上如被泼了厚厚一层鲜血,浓重的一股血腥味,笼罩在整个山谷上空,横尸遍野的战场,已然成了人间炼狱。 重华城主城墙上,终于还是出现了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夏凉士兵,他瞪着鲜红的眼睛,挥刀跳下城头。 没有任何犹豫的,站在弓箭手身后的提刀士兵立即举刀飞扑了过去,这场仗打到现在,这还是两军第一次正面交锋,但无疑这名士兵的出现,给予了夏凉军极大的士气与激励,同时也是对番月军信心的摧残。 毫不意外的,更多的夏凉士兵站上了墙垛,一直坚守在主城墙上的那名副将,终于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大喝一声,“杀——” 挺立在弓箭手后面的一排提刀士兵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敌,此时听那副将一声令下,齐齐抽出长刀,吼道,“杀——” 吼叫声贯彻天地之间,真正的血战此刻才悍然开始! 重华城中的士兵早在四个月前,便收到了琉璃要他们加紧训练的命令,他们虽不是身经百战的兵,但他们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来做好迎战的心理准备。 所以他们才会在夏凉大军如此进攻下,都不至于腿脚发软,一支强大的军队不仅体现在管理与训练上,更体现在过硬的心理素质上。 梁北夙远远地待在山谷丛林之间,静静地看着,并且严守着琉璃的告诫—— 时机不到,决不可轻举妄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八章:歼灭 城楼三道城墙,正面而立的主城墙长度最短,上头守卫的兵力有限,此时主城墙的第一道防线又已经被人攻上城来,鲍彭凡立刻下令两边辅墙的守卫前来支援。 城墙上已经是近身血战,刀起刀落便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 同处南方国家,番月士兵与夏凉士兵本身就体格相近,搏斗砍杀的能力也大都不相上下,只是相对而言,生性喜爱掠夺的夏凉人要更凶悍一些,尤其是攻城之战,死伤本就会更惨重,经过连番厮杀,能活着登上城墙的都是他们队伍中最彪悍的人。 他们今天已经死了不少人,血性激发出了他们身上的杀戮之气,一个个悍不畏死,而番月的将士在战鼓的催动下,亦坚守着保家卫国的最后底线,与之死拼,绝境死战,惨烈之状随处可见,狭窄的城墙之间血流成河。 西落的夕阳将最后一丝光芒也吞入了山的尽头,天地之间,只剩余了一张银灰色的大幕,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送来淡淡的血腥气息。 余下在方阵之中拼死厮杀的番月军,身上的盔甲颜色在暗夜之中已经难以分辨,只能凭着影子的轮廓分别出一二来,但因他们有阵形维持,所以也不担心混乱。 可从切入夏凉军队中开始,已经僵持了有小半个时辰,前进受阻,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且有夏凉军副将下令变换阵形,番月这厢的阵形前侧有隐隐松动的迹象。 “将军。”那山谷之上,除了策马而立的梁北夙之外,还矗立着一个年轻的将领,他是直属于梁北夙麾下的副将,名叫白汾,平日话不多,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梁北夙身后,但值得一提的是,他打的一手好唿哨,所以才被梁北夙调来了身边。 两个人如同两只标杆一般在此等了许久,可他依旧没有等来梁北夙的一个指令,可是不论是城墙之上,还是方阵之中,番月军都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梁北夙又何尝不知,可他身为此战主将,若是连主将都随波逐流,心性不坚定的话,还怎么统领好这场仗? 其实这时,他应当感谢自己身为王爷的那些曾经,不然在面对底下如此惨烈的战况时,他何至于如此镇定,他连神色都未变一分,只慢慢吐出一个字,“等。” 他的话音落下不久,城楼之上的战鼓比方才更急促地响起,紧跟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响彻山谷,回音在谷中一阵阵传来。 梁北夙紧抓着马缰的手,青筋毕露,此时才微微松开,唇角划过一抹冷漠的笑意,那近乎僵硬的手,无声地举起中间三指视于白汾面前。 白汾紧绷的面上登时一喜,迅速抬手放到唇边,撮口而呼。 三声清啸穿山越谷,隐隐传出数里之遥,紧随着啸声的是丛林之中如箭簇般疾驰而去的两万人马,紧紧包抄在夏凉大军的尾部。 方才的两万人马与此时的两万人马顿时形成了一轮满月,两支箭矢齐齐朝外,如从阵形中间一穿到底。 方才的号角声是援军已至的号令,梁北夙一直在等的便是这个时刻。 援军到达,愈发激起了番月军的战意,尤其是刚刚还呈现出败势的队伍,来了个天翻地覆地转变,城墙上士兵倍增,援军所到之处像切菜似的,夏凉士兵无不横死刀下。 城墙之后不知何时架上了一批强弩,强弩加入战局,箭雨骤然间比方才猛烈了两倍,撕裂空气的声音更加急促刺耳,城楼下的惨叫声一时连绵起伏。 当夏凉士兵发现番月士兵不仅不见少,还越杀越多,如雨后春笋一般一株株地冒出头时,他们的心里也忍不住开始动摇起来了。 尤其是大军进,进不得;退,退不出,他们好像被人围杀在了山谷之中,如同瓮中捉鳖。 这时,梁北夙悠悠举起两根手指,朝着山谷之下一挥,两道绵长啸响紧随着而去。 他抽出腰际已经许久未用的纸扇打开,轻摇了摇,暗道,他大约是古往今来的战场历史上,最悠闲的主将了,凭借一只手掌控全局,说出来都没人信。 番月军听见指令,以极为迅疾的速度从中间分散,两张满弓顿时化作了两轮满月,将那一半夏凉大军再度撕裂成两拨人马,兜在其中。 立在前一排的是一圈步兵,在夏凉军还未做出反应之时,他们毫无预兆地蹲下身子,一把抽出腰间匕首,齐齐朝着敌军的腿上划去,如同秋季收割稻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割着,穿梭其中,轻松自如。 后一排的骑兵从背后取下弓弩,搭上马身上的弩箭,集中攻击圆阵中间的敌军,那里士兵最密集,却最帮不上忙。 刹那间,惨叫声连天,山谷间的平地上陡然绽开遍地血红,如同一朵朵盛放的血莲花,妖娆而诡异。 夏凉军可谓四面受敌,但两侧皆是茂密的丛林,阵形扩散总有几条漏网之鱼,当即便有士兵弃盔遁入山林逃走。 山谷之中,又是三道绵长的啸响,指令一出,番月军中士兵没有一人恋战逼杀,而是迅速变换阵形,谷中两轮满月顿时分化成三轮,依旧呈阵形与夏凉军对峙。 在夏凉军还茫然无措,手忙脚乱之时,军中的几名副将已经察觉到了此阵的威力,皆是骇然。 番月军的这个指挥十分懂得掌握时机,将阵形的优势利用得淋漓尽致,原本是五万人对阵四万人的情形,硬生生被其分化成了两个甚至三个战场,分散之后再各个击破。 兵法之最基本——势均力敌,分而化之。 番月军又以步兵与骑兵交替作战,一方面使用骑兵来做阵形变化,敏捷迅速;另一方面使用步兵来做阵形支撑,灵活呼应。更令人惊奇的是,大军数次变化之间井然有序,没有半点凌乱的迹象,还是在这样朦胧的暮色之中。 这一场厮杀,番月军如飓风刮过,迅速又变化灵巧,一面性地压倒之后,余下一片狼藉的夏凉军。 距离重华城不远处的山谷内,横尸如汪洋一片,颜色深暗的盔甲浸泡在血泊之中,举目望去是一片令人作呕的青红。 梁北夙策马从山谷之上奔下,远远地站在战场之外,朝着一旁微微抬手,白汾一声哨响,所有士兵从前方撤回,井井有序地持着兵器退回到他身后待命。 那些个残兵败将,这时才得以看清此次番月军的统帅,一个年轻,贵气却文质彬彬的少年,手摇纸扇,坐于高头大马之上,他不像个边关的武将,倒是比较像深宅豪门里的贵族公子。 可是他们没有机会再看第二眼了,因为这名贵族公子高高扬起手中折扇,向前一挥,从他的身后,密匝匝的羽箭如同暴雨倾落,剩下的一万余人被大军围堵,屠杀殆尽。 整整五万人,两个时辰。 梁北夙所率领的军队立即从山谷之中进发,从后方加入城楼前的战局,与前方大军交相呼应,持弓弩瞄准敌军。 “申屠将军,放下兵器吧。”梁北夙扬声道。 夏凉军十万人出战,如今所余不足一万人,这等绝境,申屠浩也知大势已去,可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放弃抵抗。 初冬的风飒飒从茂密山谷中拂过,带着沁人的冷意,泥泞的山路混杂着鲜红的血在碧绿的杨树林间相映着,惨烈而微凉的空气里迷散着久久无法消去的血腥之气,为这冬日开了一个凄冷的头。 有时候,过于自信不过是自负的表现,尤其是在没有摸清自己的对手是谁的情况下,还敢盲目挑衅,就是自寻死路。 一个聪明的将军,不会认为仅仅凭借一次的冲击就能将敌军城楼攻下的,一般而言,都会用多次试探性,消耗性攻击,一次来多点多时段地消耗掉对方的余力,才在最后冲上城墙厮杀。 申屠浩不是不懂这些,只是他太过自信,又有梁北夙在后方以行军迷惑着他,才导致他心神不稳,在仓促之下做出了决定,再加上曾经单方面地掠夺番月小国多次,难免沉迷于过往的胜利,才做出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选择。 其实,他若是多探查一番,做好部署,即便两军势均力敌,等到夏凉先攻打梓云的时候,番月这一边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么一来,战局便会发生颠覆性地变化,不是由他们攻城,而是要由番月前往夏凉干扰了。 到时候他只需下令集中兵力正面全力驱赶番月军,未必会有如此惨败。 云城外的山谷地势险要,夏凉军与他们一样事先安排几队人马在此做好埋伏,耐心等待番月军前来,即便做不到以阵法圈人,可也能打一个出其不意。 倘若这一战不为求胜,只为守得云城安全无虞,出动夏凉军全力守住城楼,至少能留住六成兵力。 可惜,十万夏凉军,今日便这样静悄悄地永远沉睡在了番月境外的山谷之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三九章:计谋 清晨,房门之外,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缥缈的轻纱里,连初升的太阳也隐去了它鲜艳明朗的脸,只剩下一圈红晕,迷茫中透出些红光来。 昨日萧园中上演的那一出姬玉没有看到,感觉十分遗憾,所以今日早膳过后,他就一直颠颠地跟在琉璃身后来回走动,期待还能看到些别的什么。 琉璃去了正厅旁的大书房,走到书案后头见他还跟着,便以眼神示意了下桌面。 姬玉顺着她的目光定格在墨用的差不多了的砚台上,当下心领神会,自动自发地走到书案一旁,将袖子稍稍挽起,捻起墨条,然后便动作娴熟地研起墨来。 琉璃摊了一张格外大的画纸在桌面上,提笔蘸墨,就势从纸张的一端一按,然后往后拖去,手中的笔时高时低,时轻时重,手腕灵活。 姬玉目光从手下的砚台转而落到她面前的纸张上,心中微疑,师父居然在作画,他可是有许久未见师父作画了,今日兴致竟这样好?难怪他一大早就跟在师父身后,也不见师父说他什么。 琉璃专注地盯着笔尖,旁若无人,时而轻笔细描,时而浓墨涂抹,只剩下毛笔在纸上描绘出的墨迹充斥着她的世界。 没有多少工夫,半幅已初初成形的山水画便出现在了眼前。 梁墨萧便是在这个时候走入书房的,他刚从兴城赶回,与上一次他从兴城回来一样,连怀苏院都未回,便风尘仆仆地先赶来了流觞阁。 他一进来,就看见琉璃垂首作画的宁静样子,在他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平平静静地偏安一方,什么也不用做,便能轻易地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不,不是夺,而是吸引。 还是姬玉先反应了过来,看见梁墨萧正站在门前看着自己的师父,他回头看了一眼认真作画的琉璃,想了想,还是将想要提醒琉璃的想法作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琉璃搁下了手中的笔,继而抬头,正好对上了梁墨萧凝望的眼眸。 她面上并没有丝毫意外,抬手用镇纸将画作一压,自然地说道,“回来了。” 梁墨萧噙着一抹笑,走近前来,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一分毫不掩饰的得意,“没想到,一战便歼灭了夏凉十万大军,王妃果然好生厉害。” 琉璃在他与有荣焉的话语声中,在姬玉目怔口呆的神态之下,从容地取过案上的帕子拭了拭手,道,“少装了,一开始或许没想到,夏凉出兵的时候还没想到吗?” 梁墨萧低声一笑,却不是为了她的话,而是为了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他这个称呼。 姬玉抬眼看见琉璃的面容,这样笃定的神情,忍不住出声问道,“师父您一早就知道这场仗会胜吗?” “你会这样问,说明你还不了解凌湛这个人。”琉璃清浅一笑,这一笑带着一丝无奈。 姬玉微怔,突然反应过来,是啊,番月一战,后头都有师父在把控全局,那么夏凉开战,后面难道就没有人指挥吗?那个人可是凌湛啊,即便输,也不可能输的这么难看。 琉璃见他稍稍反应了过来,便接着道,“应该说,我不知道这场仗会不会胜,但是早从我待在锦耀宫城之中时便知道,夏凉的首战一定会败。” 相较于外患,肯定是内忧更来的令人忧虑。 而夏凉的屡次不听指挥,便是凌湛心头的一处顾虑,以他的为人,是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所以,不听话的狗,几次自然就会听话了,既然有别人愿意帮忙动手替他,何乐而不为呢? 琉璃正是很清楚这点,所以才利用了这一点,而梁墨萧一开始应该也猜到了,毕竟原本夏凉的首战应该是面对梓云的,只是她在听闻云城的主将是申屠浩时,便小小地动了点心思。 计谋的根本不在于多么精密巧妙,而是能够抓住本质并加以利用,最终的结果也就是为了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而琉璃所求的,不过是更高效地达到目的。 而申屠浩这种人是很好懂的,行为诡秘,迷惑他,明明白白地抛出一个诱饵,进退若无,左右无定,愿者上钩罢了。 她赢了吗? 赢了。 可是赢的一点儿都不爽快,总觉得是帮凌湛赢的这场仗一般。 他的不作为,便是一个简单却阴狠的计谋,首战失利,还害得夏凉一员猛将送上性命。 他所谋的,是整个夏凉惶惶不安,继而只能完全地依附于他,听命于他。 听完琉璃的分析,姬玉不禁觉得脊背发寒。 跟凌湛这种人联盟真是可怕,他明明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偏偏选择了一个最卑鄙的办法,他就是要击溃华晋与华温炎的心理支柱,告诉他们,夏凉若是想要好好地留存于世,便只能乖乖听他调遣。 可是人就是这样,尤其是一个君主,在他自以为自己也有权势的时候,是不可能全然听命于另一个人的,然而当他发觉自己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少的时候,一切便都不同了,他就是求,也想要求得一己安好。 “看你这么了解别的男人,我这心里也有些不爽快了。”梁墨萧瞄了一眼琉璃刚刚画好的画,面上还一边做出惆怅的表情。 不过他心中真正所想的,就是想着,什么时候琉璃能把对这些事的注意力多转移到他身上来一些就好了。 琉璃看向姬玉的方向,见他还沉浸在她刚刚分析的话语里,抬眸暗暗瞪了梁墨萧一眼,总是这么口无遮拦。 梁墨萧皱了皱眉,忽然出声道,“玉儿,我书房里有一幅宏奉城内外的地图,你有没有兴趣去了解一下,顺便琢磨琢磨,接下来梓云对夏凉的这一场仗该如何打。” 姬玉抬头看他,缓了片刻,面上便多了几分惊喜,“我可以去您的书房吗?”毕竟“书房重地,知礼者禁”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当然。”梁墨萧没有任何犹豫,对着门口呼唤了一声,“断风。” 断风立刻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主子。” “带姬公子去我的书房。” 等到姬玉与断风二人消失在门前的时候,琉璃轻睨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弯起,笑道,“你要做什么,还要将玉儿支走唔” 只可惜,她的后话全都被梁墨萧以吻吞入了腹中。 他将她抵在身后的书案上,一只手轻柔地支在她的脑后,只为感受唇齿间的那点美好,他那双往日沉静的眸子,染上了魅惑的潋滟色泽。 琉璃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炙热了起来,唇齿相依之时,听到模模糊糊的话语从他口中露出。 “你说得对,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留在南夜,明日,我们一起启程去宝栾。” 番月与夏凉第一次交锋,夏凉便被番月屠军,一代猛将消逝于无形,可谓惨败的十分彻底。 重华城上空都是胜利的欢呼声,声音穿过茂密的树木遮掩直冲云霄。 首战告捷的确鼓舞士气,但是,真正艰难的战争现在才堪堪开始。 当全军歼灭的消息传出,欲攻打梓云的夏凉军不仅未乱,反而被激发了斗志。 梁北夙本来打算从重华城出,一举攻占云城,直接击溃夏凉的边城一带,可夏凉不知是谁领的兵,竟率领大军一日之内逼回云城,牢牢驻扎在了城内。 如此惊人的速度,必然是早已料到夏凉此战会败! 这也证实了琉璃心中所想,从今以后,夏凉的每一场仗,背后都将有凌湛支援,不会再如第一场那般如此容易获胜了。 锦耀宫城,勤政殿内,问谷正垂首立于大殿之中。 “皇上,夏凉首战十万大军被全数歼灭于重华城外,没想到这南夜的夙王爷还是个十分难得的将才。”问谷在心中暗暗感叹,以前怎么从未留意过南夜还有这一号人物。 凌湛嗤笑了一声,面上温和,话语中却略微带刺,“你以为,真正统帅这场仗的人是梁北夙吗?” 问谷一怔,心中顿时现出一个风华的身影来,他犹豫着,又不敢在凌湛面上提起这个人来,只能含含糊糊道,“难道是” “没错,就是她。”问谷话未尽,凌湛便截住了他的话头,“手笔不小啊,朕原还只是打算让番月出手小小教训一下夏凉,没想到,居然全歼。” 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这条不听话的狗,眼下居然有人替他将牙都拔了,真是一劳永逸。 其实可以的话,如问谷这样的人,还真不愿意承认琉璃这样的奇才居然只是个女子,他发现,她似乎什么都懂,不对,不应该用“懂”这个字眼,而应该说——精通,毕竟连行军作战这种事,她都能指挥若定。 凌湛低头继续看向案上的奏折,只有那双深邃的瞳眸中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他吩咐道,“全力备战,日后有任何战报,都要一丝不漏地递到案上来,下去吧。” “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零章:称呼 从刚才开始,梁墨萧便一直抱着琉璃不放,她都答应了一起去宝栾了还不肯放手,真是印证了云幼清的那句话,他这次出门不是去了几天,是去了几年吧,不然怎么能这么腻歪。 “这次去兴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想我吗?”他终于微微放开了怀抱,但手仍松松地将她的腰搂在怀里。 琉璃一愣,隔了半晌才慢慢地回道,“想。” 梁墨萧挑了下长眉,故作不悦地问道,“想我这种事,还值得你考虑这么久?” “没,”琉璃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只是没想到,堂堂南夜萧王爷,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梁墨萧望着她明透的眼眸和唇角绽放的笑意,宠溺地叹息道,“我时常在想,你满脑子都在为这天下而谋,到底什么时候有腾出时间来想过我啊?” 琉璃把环在他身后的一双手伸回到面前来,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搂在她腰后的一双手上,替他理着襟前的衣领,表情柔软得一塌糊涂,眼底带着明媚的光,抿着嘴笑,“嗯,不谋划的时候就想你。” 梁墨萧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这双在他胸前乱动的手,玉手触手柔润细腻,可是因着她将整个身子都支撑在了他的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将她又拉近了自己几分,拇指在她的手背上细细摩挲着。 “我居然只能排在你的谋划之后?”他眯眼瞧她,语气中带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好像她胆敢回答的让他不满意,他就会怎么着似的。 琉璃嘴唇微微一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清浅的笑意,语气里更是说不出的悦色,“我看,该让忍冬告诉厨上的人一声,这午膳所有的菜色都不要放醋了。” 梁墨萧一愣,便听她紧接着道,“你这一上午都已经喝了一大缸的醋了,再吃,怕对身体不好。” “好啊,居然还敢打趣我。”他仅凭一只手,一把将她抱离了地面,惊得琉璃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梁墨萧将她搂在怀里,红唇微勾,坏笑道,“快说你每时每刻都想着我,不然我就不放你下来。” 琉璃搂着他的脖子,将下巴也搁在了他肩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道,“哼,威武不能屈,不放就不放,反正使力的人也不是我。” 她这副娇俏耍赖的样子,在梁墨萧眼中别提有多动人。 “嗯,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园子里走走,我看你屈不屈。”说着,真的作势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琉璃猛然想起忍冬就立在门前,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屈,屈,想你,时时刻刻都想。” 忍冬站在门前,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笑声,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她待在少主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听到过少主这么欢快的笑声,看来是真的很开心。 梁墨萧微微松开手,琉璃的双脚这才得以落到实处,她推了推他,道,“好了,你快回去换身衣裳吧,这么急匆匆地过来。” 他抬起衣袖看了看,又看向琉璃,“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是啊。”她回答得不假思索,没有半分犹豫。 “好,我这便去换。”梁墨萧笑着摇头,正准备出门,突然回过头来,“对了,昨日宁家表妹来过了?” 琉璃慢悠悠地走在他身后,轻声“嗯”了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恐怕午后真的要进一趟宫才行,皇祖母都催了好多回了。” 琉璃静静地看着他,一双明透的眼睛眨了又眨,一言不发,只有那双眼睛里,明晃晃地带出拒绝的意味来。 梁墨萧看了半晌,最终长叹出一口气,“罢了,午后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也舍不得你为难。”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才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却在踏过门槛的时候被人拉住了衣袖,梁墨萧连忙回过头去。 琉璃的视线在逆光中落在他的手掌上,骨节匀称,曲线优美,是一双养尊处优但又充满力度的手,她抿着唇笑了,“一起去吧,既然明日便要启程梓云,也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待到午后阳光渐暖,琉璃便陪着梁墨萧一路向着皇宫方向去了。 如今的他已不是曾经那个无权无势,不受人待见的小王爷,而是南夜手握大权,再不容人忽视的萧王爷,便是入宫仪仗都不同了。 不过一辆马车,前有宫廷侍卫为其开路,两旁亦有随行的侍卫护航,阵势非凡。幸亏锦衣巷离皇宫不远,马车行了不久,便已经能看见高大的宫墙了。 还未等他们走下马车,一直候在宫门口的几个宫人,领头的两个已经快步地走上前来,亲自抬了木阶置于马车前,这才躬身到一边候着。 琉璃身边一空,梁墨萧已经率先下了马车,她挪了一下身子,正想跟上,帘子已被撩起,那只有力的手一如往昔地伸到了她的跟前。 她莞尔一笑,没有任何犹豫,上前握住梁墨萧伸来的手,慢慢踏下马车,那几名宫人得见琉璃的容颜,俱是有些怔忪,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们忙上前来行礼,道,“见过萧王爷,荣华公主。” 梁墨萧的身子蓦地一僵,琉璃似有所感地微微偏过头看他,见他神情未变,只是牵着她的那只手稍微紧了一些。 他察觉到她在看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发,环住她的肩,温柔非常,转向宫人时的一双长眸内,却似有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寒意逼人,“你们刚才称呼什么?” 宫人当下便被惊住了,梁墨萧平时如非必要不常入宫,所以他们与他的接触并不多,印象中是个很寡言的王爷,此时也不知自己哪里犯了错,唯唯诺诺道,“萧萧王爷,荣华荣华公主” “大胆,”梁墨萧看也不看他们,只声音沉静地冷喝道,“荣华是梓云公主的封号,公主既已嫁我为妃,便应该称呼萧王妃,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琉璃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一个称呼,她哂笑,一个称呼罢了,她还真没注意。 那两个宫人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磕头道,“萧王爷恕罪,奴等也是听从上头的吩咐” “来人!”梁墨萧可没有给人半点解释的机会,高唤一声,宫门内立刻涌进几个侍卫,在他面前一排站开,“把他们带下去,掌嘴五十,撵出宫去。” 两名宫人不停磕着头,口中求饶,侍卫听命立刻上前,生拉硬拽地将这两个宫人拖了开去,而候在宫门前的几个小宫人早已吓得不敢吱声,哆哆嗦嗦地上前道,“萧王爷,萧王妃奴等奉太皇太后之命在此等候二位。” 感受到梁墨萧身上弥散开来的冷意,琉璃一双清眸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沉思着,这是他的一个态度,向宫中之人所表的态度,还未进得这个宫门,就已经表明了的态度。 “累了吗?累了我们就回家。”他转向琉璃时,神色在转眼间又化成了一汪秋水,连冷风都似要融在这柔情之中,拂面带着温意。 这才刚到宫门前,连宫门都未入,居然问她是否想回去了,琉璃迎上他的目光,浅浅地扬起一个笑脸。 她觉得,他这个时候应该是生气了,所以才会有此一问。不只是为了这个称呼,也不是为这两个小小的宫人,而是为着他们上头的示意。 他千方百计地让她适应王妃这个身份,此时他最敬重的人却用一声“公主”拉开了他们二人的距离,这不摆明了有意模糊她的身份,还可能不想承认这个身份吗?试问梁墨萧怎能不气? 琉璃面无异色,只摇了摇头,道,“我们进去吧。” 听她这么说,那几个小宫人当即松了口气,却不知她开口要进宫,不是为了给宫中任何一个人面子,只是她护短的那股劲又上来了。 早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将梁墨萧自动划入了她的圈子内,她觉得,对于“王妃”这一称呼的嫌弃,是她的权利,可若是旁的任何人因此让梁墨萧不高兴了,她也就不乐意了。 梁墨萧皱了皱眉,一眼窥见她眸中深藏的波澜,然后沉眸一笑,道,“听你的。” 从宫门到深宫内有一条长道,两旁高墙绵延,门栏无数,犹如无边长空,遥遥无尽。 两人并肩走在长道上,琉璃看向前方,似乎每一座宫城都喜欢建造这样望不到尽头的宫道,就好像住进了这里头的人,永远都走不出去一般,夏凉如此,锦耀如此,连南夜亦是如此。 她心中微微一寒,垂在一侧的手也悄然瑟缩了一下,这时,梁墨萧正好偏眸看向她,唇角抿出一丝微小的弧度,他轻声道,“就快到了。” 琉璃随着他的脚步,稍稍加快了些许速度,盯着前方,笑意漾开,瞳眸之中夹带了一抹幽幽的深意,看不分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一章:正妃 太皇太后所住的寿和宫坐落宫城北面,位于内宫深处,与宫门离得比较远。顺着宫人指引的方向,他们已经进入了寿和宫的主道。 不一会儿,已经能看到巨大的照壁矗立在宫前,两旁的宽道上俱是种植了一些常青的松柏,古木参天,没有太多杂余的花草,反倒显得幽静,与西宁城的长青庵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一派浓浓绿意景色。 琉璃随着梁墨萧绕过照壁,宫人战战兢兢地在前方引路,顺着古道一路过去,便看见主殿大门敞开着,远远地已经能依稀看清里头的景象。 一身靛青色百子榴花缎袍的太皇太后高高地倚坐在榻上,身旁坐着一个着了米分嫩的锦绶宫装的温婉少女,二人像是在说着些什么,配上此时的骄阳,透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惬意融洽来。 他们二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踏入了殿内,顺便打搅了殿中二人的和谐场面。 太皇太后虽说年纪大了,眼神不如以前利索了,但是这个最喜爱的孙儿到来时,还是第一眼便发现了,她看见他们来了,便笑着冲他们招手,“萧儿来了,荣华也来了,快来快来,到祖母跟前坐。” 其实她早便收到了梁墨萧午后要入宫的消息,更是早早地便遣了宫人在宫门前候着,却没有料到,她这个孙儿居然会为了身旁的这个女子,直接在宫门前就罚了她宫中的两个宫人,在意到一个称呼而已,便杀鸡儆猴。 可尽管已经知晓了刚刚在宫门前发生的事,她面上仍是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但到底,原本打算好的,想着要对琉璃强硬些,此时也作罢了。 梁墨萧牵着琉璃上前,拱手拘了一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琉璃本欲拱手行礼的动作生生被她自己按捺下来,她有一瞬的犹豫,但在看到梁墨萧的侧颜时,终于还是行了个女子的万福礼,屈膝垂眸。 梁墨萧目光稍稍一低,眸光在她的身上一瞥而过,眸色中带着一缕惊诧,这一礼是为了他吗? 从她走进殿内时,太皇太后的目光便始终若有似无地打量在她身上,不得不说,这个女子是真的吸引人的。 身上分明是极简单的衣饰,配上那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却能将殿内万般颜色都比下去,而她最吸引人的还并非这些。 若说她扮作少年郎时,已是道尽一身风流,可身为女儿身时,却是足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的,烈日一般亮眼的少女。 太皇太后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眸子在宁如云身上掠过,连她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息。 这丫头,若是仅在这盛安城中,独独拎出去那也是个出挑的,可偏偏为何要与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子去比?何为明珠,何为鱼目,若是没有比较,大约也不会这样分明了。 太皇太后坐在高位之上,朝着琉璃看了一眼,见她始终面色平和,一脸的淡然,顿了一顿,方才慢慢的开口道,“哀家也实在是没想到,小柳,哦不,还是该叫一声荣华,如此才情竟然是女儿身,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琉璃抬起眸,对着她点点头以表示意,再无其他举动。 宁如云在太皇太后下首坐着,放在从前,只要有梁墨萧所在的地方,她的目光必然是追随在他身上的,可刚刚,她的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女身上掠去,她发现,每个日夜都在劝着自己不要在意,原来根本就做不到。 她在太皇太后身边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仅是一个细微的眼神她都能觉出不同了,又怎么会看不出那其中显露的欣赏与暗叹。 在这样的人面前,真的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吧。 “皇祖母,明日我便与琉璃一同前往梓云宝栾城,遂今日携了她前来跟您请安。”梁墨萧面色淡淡,率先开了口。 宁如云依旧是那副柔婉谨守的模样,只是目光不经意地观察着所有人的变化,待听得他极其自然地喊出琉璃的闺名时,仍是暗暗自嘲了起来。 她喜欢了他这么久,他仍依然是一声“宁表妹”,都换不来一句“如云”,真是有些可笑。 太皇太后面容一顿,“怎的这般急,你不是今日才从苏儿那边赶回来吗?” 梁墨萧淡淡的一笑,正色道,“宝栾城一战恐是不大轻松,且事关重大,孙儿必须亲自前往督战。” 太皇太后一听他要前往战场前方不由忧心起来,又瞧了一眼从进殿起便安静地坐在梁墨萧身旁的琉璃,便道,“这打起仗来,事态变换,刀剑无眼,荣华身为一个姑娘家,你怎么也将她带了去?” 听了这句话,琉璃的神色才有了些许变化,她先是不动声色地往上看了一眼,倒不是说太皇太后这话说的不对,毕竟听起来全是关心之言,声音柔和,语气关切。可细细想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她曾身为柳离时,何处不能去,何地不能及,也不见有人对此置喙过一言,怎么她恢复了女儿身,便有了诸多限制,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圈住女子的脚步,这便是她觉得男装示人的便处了。 更何况,她总觉得太皇太后这句话是话里有话。如此,她又往上多看了两眼,睫羽里透出几分思忖的光芒。 “皇祖母此言差矣。”梁墨萧幽幽笑了出声,从宫门前发生那件事开始,他便知道,此次入宫不是如他想像得那么简单了。 他连头都未抬,直视着面前的矮几,面色沉静,可长眸里却是暗流汹涌,“琉璃又怎会是一般女子,皇祖母或许还不知道吧,北夙率领的番月军队大获全胜,歼灭夏凉十万大军一战,幕后军师正是琉璃。” 他的一番话让殿中所有的人都是一震,太皇太后与宁如云更是忍不住将眸子递到了琉璃身上,可这个万众瞩目的焦点,却依然是清清淡淡的模样,好像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让还想说些什么的太皇太后都是口中一滞,她端起茶盏欲饮,却是临到唇边不远迟迟未动。 “可是这天下皆知,南夜与梓云联了姻,荣华虽已许给了你为王妃,却始终欠缺一个三拜大礼,总是说不过去的,不如先补行了礼,求一个名正言顺,再前往宝栾不迟。”她许久才道,说完后,这才饮了一口盏中茶水,面上又带起了慈和的笑容,语气关怀。 “皇祖母,不论行不行这个礼,都改变不了琉璃为我王妃的事实,可是战事紧急,拖延不得,想必琉璃也不会介意的。”说着,他转头看了琉璃一眼,眼中再无其余杂色,只有无尽的柔情和暖意。 琉璃的长睫微微一颤,其实从头到尾在意这件事的人都不是她,只是在人前,他却要揽下这一切,表足态度,不得不说,她的心在此刻一下子柔软了下来,放在桌下的手主动覆到他的手背上,轻笑着点头。 太皇太后看着底下二人无声的眼神互动,默契和谐,她甚至在这个孙儿身上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口中的话一时间犹豫起来,可一看到身侧这个跟在她身边这样久的丫头时,心中又是不忍。 她又轻叹了一声,接着道,“这可不是介不介意的问题,萧王正妃这样的身份,那可是要入皇室宗谱的,礼节自然缺一不可。” 梁墨萧却从她的话语中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点,脸色没什么变化,可是双眸里还是略微有些沉沉,“皇祖母所言有理,只是情况有急,想必先祖们亦会谅解,不过您所说的正妃不正妃的,倒不必分得这么清楚,反正孙儿只要有琉璃一位王妃足矣。” 从琉璃二人进殿到现在,宁如云心中虽数次波澜掀起,可面色都没有变过,她的目光一直落落大方,严谨有礼,可此时却有些绷不住了,她直直地看向他,什么叫只要有一位王妃足矣? 对于梁墨萧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太皇太后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准备的,自己的孙子,她又怎么会不了解呢? 更何况,还是在面对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时,谁不愿“溺水三千,只取一瓢”啊! 可这是皇室,不是民间的普通百姓家,她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所以她对着他摇了摇头,让他莫要再说。 “这话可不该由你来说,你既已娶了正妃,后院之事便不再由你来管,你可莫要剥夺了荣华的权利,你说是吧,荣华?”然后她转头望向琉璃,语气平静道。 琉璃见太皇太后这副模样,微微颔首,只是唇角却冷冽了几分,她虽然不懂王府后院女人之间的琐事,但这不表明她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她勾了勾唇,原本想要直截了当戳穿的话语,转到舌尖时却语气淡讽,换了个说法。 “太皇太后说的是,只是,有礼曾曰,既嫁从夫,荣华作为王府的王妃,又怎能无视王爷的意愿,任意妄为,您说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二章:曾孙 琉璃从进殿开始,从头至尾只说了这一句话,一来一回的简单问答,却似一场无声的较量。 她那般从容不迫的姿态,让人下意识地不敢辩驳,好像在这殿中,她才是那个主人,那个决策者,任凭谁也不能质疑她的话语。 殿内,只有一个人满是愉悦地盯着她的侧脸,那人就是梁墨萧,琉璃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不就是表明了她在意他,这怎能不让他愉悦。 太皇太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略有沙哑,但已然带上了那种拒人千里的威仪,“荣华公主,哀家知道你不是那种安心困于后院的女子,何不就此为萧儿寻一名贤淑谨守的女子为侧妃,替您打理王府,一举两得呢?” “据我所知,萧园的管家曾是同时打理三十来家商铺的大掌柜,只是一个萧园,还不至于管不过来,想来应当会比任何一名女子都打理的出色,知道您体贴,是要为萧园再寻一名管家,不过这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琉璃的话,宁如云纤弱的身子微微一颤,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妄想的,并肩而坐的这二人,即便没有眼神的交流,可远远的,都能感觉到二人的和谐来。 原来在这样的事上,原来即使是那样一个淡然的人儿,也不会让步的。 大殿之中,无光无晕,在梁墨萧的眼中却好似一束明光笼罩在琉璃的身上一般,令得她一身明透夺目,他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喜欢她为了他据理力争的模样,也喜欢她从口中吐出的锐利的言辞。 太皇太后冷冷一哂,“这么说,你是想一人独占着萧儿了?你要知道,萧儿身为南夜的王爷,为皇室开枝散叶是你作为正妃的职责。” 琉璃点了点头,并未否认,“您说的不错,可如今已非太平盛世,乱世动荡,覆巢之下无完卵,您所谓的皇室若无人守护,此时的一切都不过是空谈,不如等我与王爷从梓云督战归来,再与您讨论这个问题不迟。”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太皇太后毕竟不是那等无知女子,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女人很多,可能以己之谋开拓江山后土的女人,她所知道的只有面前一个。 她的存在,很有可能为南夜赢夺天下起到不小的作用。 宁如云的小小爱恋之情,能比得上南夜的江山吗? 当然不能! 不过沉吟之间,太皇太后便做出了选择。 “荣华说的有理,值此大争之世,没有什么比得家国安稳更为重要的,是哀家心急了。”她的那张脸,不过一息之间便转为了慈爱的神态,好像刚刚冷漠的威仪是旁人的错觉一般。 宁如云垂首看向如安抚般轻拍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红了眼眶,她知道,她没机会,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女人,自然懂得权衡利弊,琉璃早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转过眼睛,看向梁墨萧连眉梢都染上喜色的侧脸,隐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他的手。 他还在沾沾自喜,手上却陡然被人捏了一把,面上的神情不由一顿,他忙反手抓住,神色也正经了起来。 “皇祖母,这些事您就别太担忧了,有我和琉璃在,即便是开枝散叶这种事,也只劳王妃一人足矣。” 即便宁如云在她身边照顾多年,可说到底,梁墨萧才是她嫡亲的孙子,孰远孰近,她心中怎会没数,若是逼迫太过,反倒将自己的孙子推开了,得不偿失。 所以太皇太后立刻笑了开来,“那哀家可等着抱曾孙呢,莫让哀家等太久了。” 因为这一句话,在回萧园的路上,琉璃只沉默着,既不说话,也不看梁墨萧一眼。 他顿时觉得压力很大,只能硬着头皮挨坐在她身侧,他悄悄地抬起手拉了一下琉璃宽大的衣袖,做完这个动作,又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觉得不大合适,在那里反复犹豫起来。 正在他思忖时,满脸乌云笼罩的琉璃终于开了口,“知错了吗?” “啊?”梁墨萧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早上才威胁过她,这才将将过了晌午就报应了回来,他发现,这世上谁都能得罪,就是千万不能得罪了这个小祖宗。 他当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错了,如果可以,最好两人立刻就能行大礼,然后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可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便急忙道,“皇祖母其实也没别的想法,这不,给她一点盼头嘛。” 琉璃见他这副根本不打算承认自己错误的态度,便冷冷道,“你要不也送信给族主一点盼头好了。” 梁墨萧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啊。”说完后又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悦,所以一直绷紧了神经不敢再说什么,虽然他私心里是真的想这么做。 谁知一路上琉璃再也没有开口,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车帘上的锦绣花纹,真的连抬起眼睫瞥他一眼都没兴趣。 看她这个样子,梁墨萧心里跟猫爪挠的一般难受,他抬起双手,轻抚在她脸旁,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的方向,神情认真。 “其实我刚刚所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恨不得立刻将你娶过门,名正言顺地成为我梁墨萧的女人,可是我知道,这事急不来,所以我能等,等到族主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为止。” 琉璃的睫毛微微的一颤,轻点了下头,牵动着唇角悠悠上扬,“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不过,”没等他得意太久,她的话便是一个转折,“按苍雪族规,你若是想要娶我,便不可以再有别的女人了,你们这里的这一套,在苍雪是行不通的。” 她的母亲便像一个典型的例子,活生生地摆在她面前,她绝不能重蹈覆辙,成为这深宫后院中的之一。 梁墨萧在她额上落下如棉絮般柔软的一吻,声音诚恳而笃定,“乐意之至。” 琉璃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深情眼眸,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轻靠在他的肩上。眼前的这个人与她素未谋面的生父不是同一类人,她应该相信他的。 只是苍雪那边,她若是与族外之人通婚,族主定是不会轻易松口的,不过说起来,她似乎有很久没有收到来自苍雪的信件了,这么想着,玉面微沉,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不由沉下心来,紧抿红唇,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车厢之内长久的异常安静,梁墨萧才觉出不对来,低头看向静思不语的琉璃,抬手摸了摸她的肩头,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在想,一到月初,不论我身在何处,族主一向都会来信,这个月,都拖了这么久了,怎么都还没有一点消息,所以有些在意。”琉璃微微抬眸,正好看到他下巴上微末生出的青须,忍不住抬手去触碰。 梁墨萧捉住她乱动的手握在手中,问她,“以往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吗?” “有的,”琉璃点着头想了一想,便道,“以前族主倒不是每个月都会来信,是这次出来后才变为了每月一封,或许这事本身就没有问题,只是我习惯了罢了。”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道,“若是担心,命人送信回去问一问不就好了。” 琉璃轻声道,“嗯,已经送去了。” 待马车行到萧园时,园门前已经候了仆从婢女一干人在门口迎接,等候吩咐了。 “将晚膳准备去怀苏院。”他只丢下这样一句,然后便牵着琉璃的手径直往怀苏院的方向行去。 琉璃踩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眼眸微微迷蒙,行了一半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去你院子做什么?” “夏凉军已经兵临宏奉城下,沈洛所带领的援兵也已经到达城内,两军对阵,战火一触即发。”梁墨萧边走便说道。 琉璃偏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出明亮的光芒,笑问道,“你这是求助我为你出谋划策吗?” “当然不是。”他瞥了她一眼,自信地说道,“对策我早已经派人快马送去,若是此时再与你商量,恐怕也来不及应对了吧?” 琉璃与他踏进怀苏院的花厅时,里面早已由人安顿好了一切,厅内茶水点心齐全,淡雅的熏香袅袅自炉中升起,两把并肩的玫瑰椅上已经铺设了丝织的软垫。 “那,你还与我说这些做什么?”琉璃坐在他身侧,问道。 梁墨萧端起茶盏,先是抿了一口,才道,“你知道此次夏凉出兵的统帅是谁吗?” 出于对他的信任,这两日便时刻关注着番月这边的动静,倒是没有分出太多心思在梓云与夏凉的这一战上,更何况,夏凉在统帅人选一事上,迟迟未做决定,此次的敲定,恐怕也与凌湛有关,琉璃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清楚。 梁墨萧一双沉静的凤眸静静地看着琉璃,手中茶盏往旁边一置,清声道,“申屠浩的胞弟申屠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三章:米汤 申屠嘉虽是申屠浩一母同胞的弟弟,却是与之性子截然相反的人。 申屠浩说的好听些是一名勇将,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有勇无谋。 但申屠嘉不同,他心思细腻,善于谋划,不会轻举妄动,加之此次兄长死于战中,连带着心中的那点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一个善谋又有勇的统帅,是不能小觑的。 说起来,七国之中风水最好的国家非梓云莫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山山之中河水奔腾,便说这宏奉城,郊外一条长河横跨,直到了夏凉境内便断了流,也难怪人都说梓云之内,人杰地灵。 梓云富裕,当初连城门都造的是七国中最精良坚固的,此时宏奉城门前,关口守御仍带着兵在修筑工事,木方c沙土和石块陆陆续续地运到了城墙下,正干得热火朝天,以求精上加精。 沈洛隔着老远看了一会儿,就回屋睡觉去了。 月出于东山之上,星垂于平野之间,冬日的风夹带着冷意缓缓袭来,却又不似南夜这样刀子般锋利,只是干枯的草垛之中已经听不到虫鸣的声音了。 这夜,最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宏奉城的正前方传来了阵阵沉闷的嘈杂之声,地面隐有震感,马嘶人鸣的声音持续了许久,连城内军营里的的将士们都禁不住起了一点小骚动。 沈洛躺在床上,手按在搁置在床沿的长剑上,睁着眼睛静静听了一会,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后,他翻了个身,居然又睡了过去。 清晨的时候,天还是暗暗的,四五丈开外灰蒙蒙的一片。 沈洛从小跟在沈竟桓身边,已经习惯了行军的起床时辰,用完早饭之后,便起身去了幕府军帐。 营帐内的设施是一早便安排好的,正中一张长桌,主位上摆了一张坐榻,两边各一排太师椅,另外两旁的空地上也摆了数把木椅,主位身后墙上正中央的地方,挂着一副宏奉城外绵延至夏凉境内的地图。 他来的有些早了,营帐中只坐着一个城守尉和一个参将,看到他进来,两人立即起身,隔着老远朝着他行了一礼,“将军。” 说起来,这还是沈洛第一次率领这么多人马征战,旁人能对他这般恭敬,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冲着沈竟桓的面子。 不过他生性爽朗,很容易与军中将士打成一片,忙冲他们摆了摆手,也没到主位前坐下,一手搁在腰间长剑的剑首上,直接扬起下巴朝着南面指了指,“对面什么情况?” 这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要打仗了,对于这些军中的将士来说,也不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他们这些人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忧的是,要打仗也就意味着要有牺牲了。 那参将注意了眼沈洛的脸色,回道,“夏凉这次来了不少的人。” “嗯。”沈洛应了一声,就再无下文,面色也没什么变化,那参将也就没再说话。 一旁的城守尉接着道,“末将一早上城门望了一眼,山头上已经能看见人马了。” 沈洛捏着剑首上的牛皮剑疆,转过身一把掀起帘幕往外走去,“走,看看去。” 帐内的两人立马跟上。 沈洛手里把玩着皮质的剑疆,溜溜达达地走上了城墙,城墙上早就围满了一圈士兵,正是早晨放饭的时侯,不少士兵手里还拿着吃食,一边吃着,一边扒着城头往外看。 那城守尉忙上前扒拉开两个小兵,余出一个空位给沈洛,边上的士兵一见是他来了,忙快速地嚼着口中的吃食,往自己站岗的位置上挪着回去。 沈洛御下秉持着内紧外松的原则,这个时间点也没必要太过苛责,没大在意这些小事,反而也跟着他们刚才的动作一样,伸头往外面看去,基本和他们一个姿势。 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宏奉城守城的老兵了,面对沈洛时明显要比别的年轻的士兵自在的多,他手里握着张素饼,问沈洛道,“将军,这黑压压的,他们是来了多少人啊?” 沈洛两手按在乌黑色的墙头上,遥望着晨曦中远处的层峦叠嶂,平日明朗的神色也不由染上了些许凝重。 申屠嘉率领的大军并未靠近宏奉城,而是驻扎在距离宏奉城二十里外的一座山上,大营扎下,印染着夏凉图纹的大旗在山风中烈烈作响。 站在城头向外看,崇山峻岭环抱之中,有一片十分宽广的河谷平原,如今夏凉军驻扎在此处,一块偌大的河谷平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全是营帐,几乎把整个河谷全部占满。 一条约莫两丈宽的大河从中间穿过,因着已入冬季,水势也绵缓了下来,不如其他三季那样汹涌,在初晨的浅阳下泛着粼粼波光。 沈洛曲起一指在墙砖上敲了敲,夏凉在对番月一役上刚刚折损了十万,此战他们至多也不会超过十万,毕竟还有番月军在云城边境虎视眈眈,他们分不出那么多人马,可以这里驻扎的情形来看,至少也有十万,这怎么可能? 从梁墨萧的信中来看,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除非连塞的援军不是去了宝栾城,而是来相助夏凉了。 若是放在以往,夏凉绝不会同意连塞穿境而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果是这样 他嘴里随口应着那老兵,“怕是来的不少,多吃一些,吃饱了才有力气砍人。” 沈洛继续站在那里围着看了一会儿,夏凉大军之中派出了几个小队,从大河的两侧一分为二上了两边的山林。 他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山上就传来了一阵阵伐木的声音,很快,河谷之上炊烟四起,他们在开火造饭了,除此之外,伐木还有一个用处,便是做撞城门的桩子和云梯。 袅袅炊烟犹如几条交错的长龙,盘旋在河谷营地的上空,十分醒目。 山风微拂,晨间的冷风在城墙之上呼呼地吹着,从沈洛的后颈处袭过,他抬手拍了拍底下的墙砖,心中暗道,这个申屠嘉,或许还真是个领军作战方面的能手啊。 年纪轻轻,一直被申屠浩压去一头,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居然能做出如此老道的布置,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 此仗一旦开战,便一定是一场实打实的血战。 沈洛看完情势,不再有任何犹豫地大踏步走下城楼,丢下一句,“回军帐。”腰间所挂的长剑随着他行走间微微晃动。 昨日夜里便传了指令下去,命军中四品以上的将领清晨一早至幕府军帐来,所以当沈洛三人回到营帐时,人已经来齐了。 沈洛进门来,所有的人俱是齐齐起身行礼,他仅是一个抬手便免了他们的动作,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丝严肃,走动间还带着帐外的寒气。 待他在主位上坐下,其余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坐回了原位。 一个统帅将军个军师c两个副将c三个城守尉c三个参将,还有余下数名将士齐聚帐内,十数名军中将领全副武装,肃然而立,帐内气氛一片肃杀。 还是沈洛的随从挨个给他们上了茶,出去了之后,帐中的气氛才稍稍轻松了一些。 沈洛背靠着坐榻椅背,两手随意地搁在扶手之上,似感慨般地道了一句,“要打大仗了啊。” 帐内的一众人明显在他话音落地以后,腰杆挺直了几分。 沈洛略微满意,直起身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后,才不紧不慢的接着道,“嗯,锦耀与夏凉从东南两边出击,是想要打开我们梓云一个突破口,夏凉大军已经在河谷那边驻扎好了营地,随时准备攻城。” “来了多少人?”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副将,名叫何少邱,三十岁上下,身形高壮,面上蓄着短须。 “估算着十万不止,除了夏凉的军队之外,还有来自连塞的援军,他们此次的统帅名叫申屠嘉,是对番月一役中的主将申屠浩的胞弟。”沈洛说着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抬眼挨个扫了桌前众人一遍。 营帐之内,有着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之前的那个参将先问,“依照将军的意思,我们是守定宏奉城,还是” “宏奉城不得有失,但夏凉连塞的联军也要杀。”沈洛斜靠着椅背说,“只要做好准备,布置好防守,我们不必急,自然有敌军比我们急。” 说完,他明朗的面容一肃,“于守尉,开库房,把箭羽搬出来,传令弓箭手上城墙。” “于荃遵命。” “何副将,陈副将听令,守定宏奉城,布置一万锐士防守城墙,不容闪失。” “末将遵命。” “童参将听令,明日,调一支小队出来熬米汤,就用军中的大铁锅熬,熬好了搬上城墙,一旦看到敌军有攻上城墙的趋势,就将米汤沿着城墙往下浇。” 沈洛这道指令音落,帐中的许多人顿时面上五彩纷呈,顿时发觉自己身为富裕的梓云中人是多么的任性,只听过用滚烫的热水浇人的,这用米汤还是头一回听说,却比热水毒百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四章:突袭 诸位将领陆续出帐,各自执行命令去了。 沈洛退出幕府营帐,回自己帐中喝茶去了。 申屠嘉为人谨慎,做一件事时习惯性思虑再三再做决定,尤其是自己的兄长就死于攻城之战下,就更有顾虑了。所以沈洛下达完指令,眼下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反正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攻过来。 冬日日短,梁墨萧与琉璃等人也早早地便踏上了前往梓云的征途。 自梁墨萧要与琉璃同坐一辆马车后,姬玉等人便自动地被赶去了后头那辆马车上,这是梁墨萧特意安排的结果,不论是谁,他都不愿意旁人来打扰他们二人的独处。 车厢内焚着宁神香,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琉璃随意地靠坐在矮几前,手里握着一本折子,垂眸细阅,梁墨萧便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陪着。 这是从锦耀传来的消息,锦耀作为主谋国,要兼顾好三国之间的联盟,如今凌湛还忙着训练新兵的事,想要抽出时间来亲自监督作战是不可能了,更不可能亲赴战场做指挥,顶多就是在战术上,谋划上指点一二。 但是有一点,锦耀不论是军事上,还是政务上,他们的规范性都是最完善的,所以凌湛的注意力倒是不用太过分散。 到底是最强国,此次面对梓云,当即拨出了二十万大军对阵,宝栾城,还是凌湛最熟悉的宝栾城。 琉璃知道,自从凌湛对锦耀上下进行了全面清洗之后,如今要探听到锦耀的消息有限,却也不强求,因为反之亦然,反正两方都是在打有准备的仗。 大争之世已至,命运使然,此时不争就是坐以待毙。 从天下七分伊始,便有天下一统的结局,继而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循环永无止境,这个世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必有,有便有纷争。 琉璃的所行的道是望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但在此之前势必会有牺牲,牺牲千千万万的百姓,即便王孙贵族。 梁墨萧见她放下密折,便开口道,“怎么看了一份密折后,兴致反倒不高了,看来以后还是应该让你少看这些。” 琉璃没再管密折的事,望了他一眼,声音淡淡,“不说这个,阿洛那里怎么样了?” “连塞援兵五万,加上夏凉自己的人马八万,总共十三万,要应对这场仗,恐怕真的是要费些心思了。”梁墨萧取了个软垫放在她身后。 琉璃往后倚了倚,面上带上隐隐的笑意,不由叹道,“梓云真被他们当作一块肥肉了,这么不遗余力地啃。” 梁墨萧点头,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好似很有几分担忧,又好似十足的放心,一时看不分明,他索性问了出来,“这场仗你怎么看?据我所知,沈洛不是夏桀的胞弟吗?此战凶险,你不担忧?” 他们人不在现场,也只能预判战事,而做不到及时应对,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只能由全军统帅做出判断,所以,就像沈竟桓说的那样,真正的战场,是不容儿戏的。 琉璃神情一滞,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沈洛的来信中所说的话,心中百感交集,那个记忆中向来最爽直明朗的少年,居然说出了那样决然的话语—— 有生之年,若有机会,我必率军直入凉都,取华晋狗头! 她挑开帘子,将视线递向外面沿路的风景,微微一笑,道,“这一战若是旁人统帅或许难以求胜,只要守得宏奉城安全无虞就已经是万幸,可偏偏是阿洛,他一定不会输,即便阿桀在此,也一定会支持阿洛领这场仗。” 梁墨萧随着她的目光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平静,并无异样,才问,“此话从何而来?难道他们两兄弟与夏凉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琉璃放下帘子,手指轻轻敲在软榻边上,微微一哂,也不说什么,只笑道,“仇恨,算不算渊源?” 梁墨萧一怔,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张了张嘴想再问些什么,但见她对此谈性并不高的模样,主动转过了话头,“对了,倒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夏桀了,便是送霍家小姐回青云山庄,怎么也该回来了。” 琉璃抬头,正好看见他的面容,看见他关切的眼神,深深地望着她,她才幽幽回神,原来因为她恹恹的模样,他一直都在担心她。 她心中微暖,浅浅地笑开来,道,“他回家了。” 梁墨萧见她渐渐恢复过来,心下稍安,不过听到她的话语时,还是不由得略微诧异,“回家?” 他所知道的是,夏桀从很早就跟在琉璃身边了,以前是将军府,后来是苍雪,是她走到哪,夏桀便跟到哪,陡然听到“回家”二字,他下意识地觉得,夏桀的家不就是琉璃吗?还是说,“苍雪?” 琉璃默然一笑,不置可否,亦没有再搭话。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调度中飞快流逝,等到宏奉城内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暮色渐至,冬日这天黑得格外快,一眨眼的功夫,灰蒙蒙的雾霭已经笼罩在城外一带的崇山峻岭之间。 城内明亮的火光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绢布,只透着微暗的光,却如指路明灯一般照亮了夜间的路。 沈洛刚用过晚饭,看了看天色,回营帐的脚步一转,慢悠悠地往军库的方向去了,守库房的伍长隔着老远,迷瞪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看清来人,忙打开库房的门将他迎了进去。 “将军,内城前日又送来了三十万支长箭,两万张硬弓,还有许多长矛和长枪,您看看。” 沈洛在库房里转了一圈,看到里面已经被填的满满当当的,就补给而言,恐怕是充足得令别国不敢想象,心里稍稍有了一点谱。 从军库里出来时,夜晚的冷风已经带上了些呼啸的意味,他微一蹙眉,拐了个弯登上了主城墙。宏奉城的城墙依着山势而建,整体呈一个“凹”字型,两个侧翼夹着一片笔直的主城墙,气势十分磅礴。 战时乃非常时期,城墙上原本为十步一岗的士兵,已经密集到了五步一岗。 沈洛上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一部分换岗的士兵,城头上风沙本就大,加之此时风速疾了起来,士兵们站了半天岗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他一路走过去,“将军,将军”的叫了一路。 沈洛挨个点着头,走到城墙的正中位置,眺望远处凉塞联军的情形。 这个时候,本就是用晚饭的时间,依稀能看见对面河谷之上的炊烟渐熄,看起来联军是要准备用饭了。 即便是这个时候,沈洛也始终盯着前方的动静,不敢有半点怠慢,尤其敌暗我明,从这个角都,根本看不清敌营的情况下。 冷风幽幽地打在那张俊秀的脸上,徒留一脸冰凉,却在这时,那双明亮的眸子陡然一利,沈洛回身豪迈地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副将何在?” 何少邱与陈栋立马从两方侧翼的城墙上赶了过来,躬身抱拳,“末将在。” “传令!击鼓!备战!”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城墙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没看清什么东西,但仍是不敢有一点懈怠,赶忙击鼓去了。 备战的鼓声由缓而急,鼓声一响,城头上原本还在换防的士兵全在瞬间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站完岗的齐齐小跑着鱼贯下了城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留下当班站岗的士兵腰背笔直,面孔肃穆,目视前方。 沈洛手扶着墙砖,冷冷地下令,“弓箭手上箭,准备。” 直到这一声响起,墙头上的士兵才得以看清黑暗之中一片正在移动的人墙,心中不由暗暗叫惊,在能见程度如此之差的情形下,沈洛居然还能看清敌军的动向,不得不叫人佩服。 殊不知,这个能力却是幼时凭借杀手的生涯习来的,即便当年有夏桀在身前相互,可若他毫无可取之处,那种地方也留不得他。 这也算因果报应吧,真是可笑啊。 联军本着派遣出几支小队,趁着夜色偷入敌营的打算,谁知刚踏入城门前不远的范畴,便听得城墙之上一声清脆的吼声,“放!” 沈洛屏着息只为等待他们冲入射程,一声令下,早就紧绷弓箭的士兵,同时放手,顷刻间,宏奉城外的上空盖过一片乌云,漆黑的箭雨撕裂着夜空,朝着前方呼啸而去。 双方根本看不清,凭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箭矢,犹如蝗虫一样,向着前方奔跑的人射去。 一片箭阵过后,应声倒下的就是成片。 后方还在潜伏前进的这些士兵,他们绝大部分人已经意识到突袭的计策被识破,连连撤退,只不过宏奉城的这一阵箭雨太过突然,打的他们措手不及,连撤退的脚步都互相杂乱起来。 碰撞之下,被撞翻在地,继而被羽箭射穿的人不少。 沈洛望了底下蜂拥成群的联军片刻,没给城墙上的士兵缓冲的时间,马上下令,“何少邱,陈栋守住城墙,有失者,斩!”下完命令后,他自己倒是退下城楼,回营帐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五章:战略 这一夜,宏奉城前方用来试手的小型战场却犹如人间炼狱,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人命收割战,联军在梓云守军有准备的情况下,一顿羽箭狂射,毫无还手之力,根本就是一场压倒性的战争。 这场突袭并没有持续多久,联军来的人数不多,一见势头不对,能退却的便都退却了,没能退却的当然都已经死在城门前方的空地上了,这本身就是申屠嘉的一轮试探,能得手则以,不能得手就是一批弃卒罢了。 城门前方的空地上,横卧了第一批敌军的尸首,滚烫的热血在冰冷的空气下,很快便隐隐有凝结的迹象。 沈洛明白,这一战过后,不论是试探也好,突袭也罢,联军都是整装的时候,多半不会再来袭击,而明日才是真正的硬仗,到后半夜的时候,就遣了三个城守尉将那两个副将替换了下来。 果然,宏奉城这边一夜相安,但军中始终秩序井然。 天光破晓的时候,四周迷散着朦朦胧胧的雾气,沈洛登上城头,从浮云之上漏下的金色阳光一缕一缕地洒进大雾之中,风拂过,枯叶沙沙作响,送来淡淡的血腥气息。 他身后站着两个受令守城的副将,他们相对着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谨慎。 沈洛拍了拍手下的城墙,道,“他们昨日夜里的偷袭没有得手,反倒凭白无故死了一批人,不是没有用处的,这批死人正好可以激起他们的斗志,申屠嘉应当会利用这一阵难得的斗志,再攻一次城。” 两个副将一起抬头看了他一眼,都没说话,他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将军是真毒啊,不仅计策毒,这张嘴也毒。 什么叫“难得的斗志”? 说的好听点,就是敌军咽不下这口气,正鼓着一股劲,大意不就是在讽刺对面敌军没有血性,过了这股劲气势就散了嘛。 不过沈洛说的可是正经事,两名副将都十分自觉地都竖起耳朵听着,他指着迷雾远处的联军道,“这一次可就不是像昨晚那样的小打小闹了,都打起精神来!” 何少邱顺着他的指尖,不由瞪大了眼睛,可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形,他很是好奇地瞥了一眼沈洛,就同昨夜一般,这位少年将军到底是怎么练就的这么好的眼神? 沈洛转身看着他们二人语气一转,道,“吩咐营中造饭,早饭都做好点,让士兵们吃饱了,免得一会儿童齐峥让人抬上米汤熬的时候,还没往下浇,倒先把自己人给饿出馋虫来。” 两人面上憋着一股笑,还硬是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领命。 没有多久,成筐成筐的白面馒头,大桶盛装的浓稠稀饭便被抬上了城墙。 沈洛靠在城墙沿上,看着那些个士兵们疯抢着围了上去,随便吃随便拿,在吃食上,他从来不拘着他们。 放眼整个天下,若要说军中待遇,那还没哪个国家敢站出来说跟梓云相提并论的,即便是身为最强国的锦耀也不能。 虽然先前一直都是太平盛世,因着也没人会主动与通商之国的梓云交恶,当兵的这些年都基本上没什么事做,即使把他们当闲人一样养着,梓云也依然会让他们吃饱穿暖,下发的军饷也向来充足。 所以夏凉如果是想同他们耗,保准能耗死他们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梓云什么也不用做,光耗尽他们的粮草,就能令他们不战而退。 沈洛走过去,也要了一个馒头一碗稀饭,端起碗搁在城门的窗桕上,一边看着远处的情况,一边举起手里的馒头咬了几口,那两个副将极为识趣地端着碗围了过来,听从指示。 他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吃着,直喝了半碗稀饭后才挺直了些身子,道,“依着申屠嘉的性子,他不会出动所有的人一起进攻,尤其是在他哥吃过一次这样的亏的情况下。” 沈洛将手中剩下的一口馒头全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后就咽了下去,接着道,“依我的揣测,他会组织十来个以千人为单位的先锋,进行车轮战的方式,最起码会组织三次以上有效的进攻,想让我们先疲乏下来,今日,就靠你们顶着了,城墙决不能失,明白吗?” “明白!” 沈洛并没有留守在城墙之上,交待好之后,他就回幕府军帐等军情了。 几个将领都各司其职,待在自己应待的岗位之上,沈洛回到营帐时,帐内只剩下了一个于荃,在于荃行礼之前,他摆了摆手免了礼,走到地图前两手插在腰上,琢磨起两边的地形,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预演各种战况。 将军都站着,自然没有下级还坐着的道理,于是,于荃便走到了沈洛的身后立着。 沈洛面向地图看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却是撇开眼下的战事未谈,反而闲话起了家常,“于守尉在宏奉城待了有近六年了吧?” 于荃一怔,虽然不明白这位年轻将军为何有此一问,但也反应了过来,不免怅然道,“是啊,算起来有六年多五个月了。” 他是被调往此处守城的,虽说这些年,梓云没发生什么战事,平日也有机会归家,但因他不是宏奉城人,离家遥远,所以想回家一趟也就不那么容易,长途跋涉的,想起来仍是不免有些惆怅。 不过这些个守城的将士,若是没有些定性,也做不到数年来如一日的守着一座城,他想了想也就过了,很快就收回了神思,微微蹙眉,正要说话,却闻沈洛道,“辛苦于守尉了。” 于荃心下有些奇怪,这将军没头没尾的,干嘛同他说这些话? “于守尉,你在宏奉城待了这么多年,应当对城内外情况比较熟悉。”沈洛抬起手,一手划过宏奉城东西两侧的地方,问道,“宏奉城依山而建,夏凉要入梓云,除了从城门进入之外,这两边可有没有能够避开与我军正面交锋的山路之类?” 一听此言,于荃立刻明白过来,眼睛落到悬在帐上的地图上,“还真有。”他手指点在宏奉以东的一片山林上,慢慢划出一条道来。 “城外的大河是从宏奉城东面流出的,这一边全以山脉相连,如果敌军进入山林,沿着河岸就有一条小径能够避开我们的耳目行军,但是,就算是急行军,翻山越岭也至少得需花费七日光景。再说了,那边是水路,即便是冬日,水也不浅呐,路并不好走。将军是担心他们会分散军力选择从那里绕过,从侧面突袭我们吗?” 沈洛听完,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昨日夜里的那一批突袭军或许不是为了真的突袭,而是在转移我军的注意力,以掩护另一拨人,这拨人可能很早便出发了。 “急行军便是赶到了宏奉城东侧,也必然精疲力竭,一下子想要立刻发动突袭不太可能,但,也许他们不只是为了突袭呢?”沈洛说着,心里迅速地调整起作战方略,“申屠浩吃过一次攻城战的亏,连命都搭上了,申屠嘉不会蠢到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跟斗。” 他将目光落到地图上,挑了挑眉,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心中透亮,大致的方略已然在心中敲定。 到辰时,大雾散去,天空一片碧蓝如洗,远处的高山青黄相接,一条长河穿过期间格外的显眼,宏奉城前方在澄澈的晴空下,连鸟都没有留下飞掠的痕迹,只有横七竖八躺着的乱尸,安静得异乎寻常。 所有吃完早饭的士兵全部在自己所属的位置上站定,远远的山道之中,黑压压一片如潮水般涌动而来的联军,已经整齐划一地行进,四散而开。 城头上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无不肃穆,冲锋的号角就是在这个时候四处响起,宏奉城城头的战鼓亦如应对一般的缓缓擂动。 随着密压压的箭雨扑上城头时,联军的一队轻骑以悍然之姿,从攻城车的两头快速地拉着车子逼近。 城头上的士兵没有多少慌乱,迅速立成一道以高大的玄铁盾牌支撑的铁墙,弓箭手立刻架起硬弓从下面露出的微小空隙中开始还击。 原本交替拉弓的后一排弓箭手,箭头之上被缠了一圈布条,布条上都沾了火油,一旦引燃,当即射出,稳稳地朝着敌军的攻城车而射。 这种攻城车最大的致命伤就是防火,带火的箭矢一沾上攻城车,带着火油的布条碰上木头,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不过敌军显然早有准备,驱车隐蔽在攻城车后的步兵,手举长刀一把砍翻了挂在车顶上的泥浆桶,湿润的泥浆盖在明火上,没有多久就熄灭了火势。 沈洛独自一人静坐在军帐中,听着从城门方向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厮杀嘈杂声,背对着营帐的门帘,一手端着茶碗,一手划拉在地图上,面容平静,却不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紧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六章:脑袋 晨光越过山峰,从东面泛起一丝丝光亮,小心翼翼地浸润着碧色的天幕,从远方而来,在官道上洒下一地金线。 万籁俱寂下,两辆马车行驶在道路中央,数十名锦衣加身的暗卫骑马护卫在车旁,只有马蹄踢踏的声响,与车轮滚动的声音。 冬季的氛围在南夜尤为明显,车队行了一段路,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主子,有信使来信。”车未停顿,断风从外面递进一份折子来。 车厢内,梁墨萧正从食盒中往外摆膳,瞥了一眼递进车内的折子,拿起手巾拭了拭手,这才接过。 琉璃刚摆好一盘棋局准备自我对弈,余光瞧见他翻开折子,头也没抬地问道,“首战如何?” “明知故问。”梁墨萧笑着坐到她的对面,顺手收起了她的棋盘,道,“先吃东西,再下棋。” “奇怪,按申屠嘉的性子,居然当日夜里就实施突袭?”琉璃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擦完手后,拿起了搁在矮几上的玉箸,抬头问他,“我也没见你往宏奉城送信,这一战你是不打算管了?” 梁墨萧推了一个小碗给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明知这一战与北夙那一战情况不同,你还问。” 夏凉对番月这场仗,梁北夙可以全力依靠军阵与出其不意取胜,但是夏凉对梓云,战情多变,他又不在宏奉,怎么及时做出应对,最多就是提供一些比较隐秘的情报,而真正的指挥权还是握在沈洛手中。 琉璃夹了一个如意卷放入面前的小碗里,笑了笑,“恐怕等梓云与锦耀两方对阵了,宏奉城的战事都还没了。”说完举箸的手停滞在了半空,口中不由喃喃道,“说起夙王爷,战事一了,我便去信请他回南夜,倒是被他拒绝了。” 梁墨萧的脸色顿时有些凝重,“连你的话他都不听了?” 他与梁北珏也送了信召梁北夙回来,别说拒绝了,直接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真如梁北珏所说的,这次也太过坚定了些,都已经是固执了。 什么叫连她的话都不听?琉璃斜了他一眼,才幽幽道,“但是新军军阵并不适合攻城,我与他说了,长远考虑,为了避免暴露军阵图的大阵,暂且养精蓄锐,多加训练磨合,不要出战,他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 梁墨萧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对于梁北夙,梁墨萧是真的不想他出事。 宏奉城外,凉塞联军的第一轮进攻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半个时辰便退却了。 “将军,关口守御求见!”帐外传来随从的禀报声。 沈洛旋过身下的坐榻,转过身来,将手里的茶碗放到案上,才道,“进来。” 话音一落,关口守御与一名身着粗布常服,面貌寻常的中年男子疾步走了进来,“将军,探子回来了。” 沈洛眼中微微一亮,直起身子,道,“说。” 那男子单膝跪地,立刻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和盘托出,“回禀将军,属下侦查到敌军在河谷上扎营留守的有八万人马,而在城门前对战的只有三万人。” “联军总共来人十三万,其余的两万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果然不出所料。”沈洛挥手令两人下去,转而回身看向地图上标注的宏奉城以东的那片山林中去。 “呜——” 帐外又传来了冲锋的号角声,说明敌军第二次攻城了。 凉塞联军的进攻真的如沈洛所说的那样呈车轮式,前面力竭,后面跟上,一波跟着一波,虽然明知道这可能只是敌军虚张声势,但谁也不敢怠慢。 沈洛一直守在帐内等待军情。 待到晌午,联军已经一共进攻了三次,且力度一次比一次强,却始终没能撼动宏奉城固若金汤的防守,直到傍晚,双方才鸣金收兵。 城墙那方的收兵号角渐渐衰弱,隐有颓败之势,宏奉城这边也随之熄鼓收兵。 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城头的战场,但这实际意义上的首战告捷,还是令众士兵稍稍有些兴奋,毕竟,这是梓云长久以来的头一次大战,他们当中很多人都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滋味,第一场仗的胜利,对他们来说意义深刻。 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声,沈洛闻声走出营帐,看见从城楼方向聚集而来的数千将士,便漫步走了过去。 何少邱腰间跨了把长刀,被众多士兵簇拥着前来,远远地看见沈洛如闲庭信步般地走近,没说话之前忽然就大大的笑了起来,他一笑额头眼角就挤出一堆褶子,本来很刚毅的一张脸,顿时显出一朵花来。 “将军,您的米汤计策真是太神了!”他大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往沈洛身边一站,他刚从战场下来,大笑声中尚带着未散的煞气。 沈洛见他走近了,便负手立在原地,俊秀的面庞上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来,“说说。” 刚从城楼上下来的士兵,多半手中都拿着清理战场后整理出来的箭矢,也不好在这里多凑热闹,就匆匆地往库房方向去了。 “将军您是没瞧见,对面还真跟您所料的一模一样,一波一波地攻车轮战,底下好不容易有一支小队接近城墙了,我看那童齐峥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当即下令浇米汤,这一锅滚烫的米汤浇下去,底下‘哇啦哇啦’地叫的比什么时候都凄惨。” 说着,何少邱自己先笑了出来,“末将还偷摸着往下瞄了一眼,那场景惨不忍睹,被泼到的士兵,一下子浑身上下就起泡了,这米汤和热水不同,黏糊糊的粘在身上,甩又甩不掉,看的我都一阵鸡皮疙瘩。” 见他说的起劲,沈洛也不打断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我看底下的那些个兵,整个人都懵了,傻愣愣地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何少邱大约是隐隐发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口中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将军您还别说,这米汤在城头上熬的时候,是真香啊!” 沈洛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脸上就风云忽变,他拍了拍何少邱的肩,道,“说说对这场仗的感受。” 何少邱愣了一下,只觉得无形间就好像同这位将军拉近了些距离,他略略收敛了脸上嬉笑的神情,口气也正经了不少,“要说他们今日这仗打的,表面上看起来很有战术,但仔细一想,还是一眼就看出他们有所保留,虽说我军损失不大,可对面的伤亡情况估计也不大。” 沈洛点了点头,抬眸望着城楼的方向,红日镶嵌着一层金边,慢悠悠地没入墙头,他好像能透过城墙,望见城门外的山川河岸上,在冷风中猎猎作响的敌军大旗,落日入夜的寒风,夹带着冰冷而苍凉的气息。 何少邱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除却城楼之外,什么也没看到,不禁有些莫名。 “将军,我们入营帐里说吧,日落风凉,这天也是越来越冷了。” 沈洛沉吟片刻,道,“再等等。” 等?何少邱朝两侧看了看,不明白还要等什么。 但在军中,军令如山,统帅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就静静地站在一侧,不再多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大营的东面陡然传来一阵雷霆般的高呼声。 紧接着,大批满身鲜血的骑兵驱马缓缓行近,领头的正是城守尉于荃,看他们这副模样,明显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于荃所骑的骏马上,挂着一个不住往下淌血的灰布袋,有点见识的,都能猜得出来那里头会放着什么。 何少邱一怔,他自己也是刚从城楼战场上下来,不过是防守战,身上哪来这么多血,哪有这么严重? 不过他们来的方向好像有些不太对,“于守尉,你怎么往东面过来啊?” 于荃立刻从马上翻身下来,取下挂在一旁的布袋子,满脸喜色地朝着两人走过来,朗声道,“将军,末将不辱使命,摘得敌军副将的脑袋,一举歼灭了他们的偷袭小队!” 沈洛勾起嘴角,抬起手臂搁放在腰际悬挂的剑首上,“于荃,这支小队可不小啊,整整两万人,干的不错!” 能得到统帅的当面赞扬,骑兵队伍中的欢呼声再次响起,声音阵阵,像是要穿过厚重的城墙,往河岸方向传去。 何少邱大喜过望,立马上前双手扶起于荃,顺便在他的手臂上猛地一拍,“好小子,将军委派了什么重大的任务给你,这么一来,不就是三战告捷了,好兆头啊!” 战事屡屡告捷,确实鼓舞士气,但是沈洛心里清楚,真正艰难的战争现在才堪堪开始,且他所求的,可不是仅仅歼灭攻城大军这么简单。 “进来说吧。”但赢得战事,也没人会不高兴,沈洛面上带着几缕爽朗的笑意,扫了何少邱二人一眼,随即将眸子定定地落在于荃手中的布袋上,语气略显嫌弃地说道,“人进来就可以了,那个脑袋不要带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七章:挖掘 城东这片山脉的地形虽然隐蔽,但也存在着弊端,前后一条小径只通两面,在此之前,可以先行令三万人埋伏在山脉之中,如果凉塞联军从正面发动攻击只是为了掩护另一队人马偷袭,那么,偷袭军一旦有任何动作,立刻两翼围杀。 倘若联军是真的打算全力从正面攻击城门,便让埋伏的军队悄悄穿越山脉,从背后突入河谷截杀他们。 这是沈洛在联军攻城之前最后给出的战略。 当于荃带领着人马深入山脉埋伏的时候,他是真的佩服起沈洛的用人指挥来。 宏奉城内虽然地势平坦,可城外的这片密林却并不好走,如果不是由他带领人马,别说埋伏,恐怕大军自己都走不利索。 他在这里待了长达六年,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到林子里走走,林中的状况,山林密集程度俱是一清二楚,有些细微的地方,就算是宏奉城内的百姓都未必知道。 有些小道只能容一人通过,大军虽无法从中前行,但却可以用来设伏。 来时沈洛吩咐了,对于这一战,并不一定非要全歼偷袭军,但也要在保存兵力的基础上尽力击杀敌军,至少打的令他们再没有余力做小动作。 前方战场号角吹响的时候,偷袭军刚刚全部下山到得宏奉城城墙脚下,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将挖掘地道所用的头车都搬运了过来。 这种头车结构很复杂,却是专门为挖掘地道而用,他们是打算从城墙的地基下挖起,先以木板支撑挖掘的部分,如果之后放火焚烧支架,地基一松动,城墙就会倒塌,十分凶险。 虽说梓云的各处城墙极为坚固,可也禁不起两万人的同时挖掘。 可是,他们刚准备在前方厮杀吼叫声的掩护下挖掘时,战鼓忽然在耳边如炸雷般响起。 密集的山林两侧,是更为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朝联军席卷而去。 联军好不容易翻山越岭到达此处,他们深知两侧密林荆棘丛生,除了他们所行的小径之外,根本没有正常的路,怎么都没想到梓云军居然会突然在此设伏,一时间被打的措手不及。 可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反应,只能举刀反击,顿时,喊杀声冲天而起。 率领这两万人前来的副将立即做出指令,打头的一批人冲向两侧梓云军的伏兵。 紧接着,他率领大军欲趁乱突出重围,可惜天不遂人愿,后方城墙上喊杀声骤然暴起,联军抬头时还没看到人影,迎接他们的便是犹如山石滚塌一般坠落的巨石。 前方是杀气震天的伏兵,联军被箭雨所阻,一时无法突围,后方是巨石滚落的城墙,后面被围堵的联军便被积压在中间,拥挤在一起无法施展,即便作战能力再强,依旧会被压制。 他们被完全包围了,短时间内竟是只能任由梓云军宰割,联军开始有些慌了。 那名副将下令他们用短弓开始反击,以确保联军尽快顺利突出包围,僵持了小半个时辰,但前头箭雨势头依旧猛烈,死死封住他们的去路。 随着联军有人冲杀入林,箭雨才逐渐弱下,以联军副将为首顺利冲出伏击圈,前侧一松动,城墙上方的攻击便绊不住更多联军了。 伏兵两翼俱派出了查探战况的探子,见联军冲击包围圈,缩短了箭雨范围,立即返回禀报于荃,于荃当即下令两翼埋伏的人马收起弓弩,拿起长刀长枪冲出林子。 “杀——” 随着一声大喝,只见伏击的梓云军以磅礴的气势席卷而来,锐不可当,顿时与联军杀成一片。 这批原本安排前来偷袭的联军,一路跋山涉水,又要搬运好几辆头车,身上所带的兵器大多短小轻便,在面对梓云军的长刀长枪时,少不了要吃亏。 再加上梓云军今晨各个吃饱喝足了上阵杀敌,而凉塞联军却风餐露宿,光从力气上就落了下风。 暗黑的荆棘浇淋上带着热度的血水,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味,喊杀声充斥整个山谷。 随着前面伏击的人马被绊住,眼看越来越多的联军想趁机冲出重围,梓云两翼伏兵顺势围成一个圆阵,以砍杀的代价逐步逼近压缩,将大量联军挤压困于阵中。 两军这般厮杀僵持半个时辰的时间,联军重点破开一边缺口,以此让人马顺着缺口涌出,然而随着于荃将联军副将斩杀于马下这一动作后,联军出现了短时间的慌乱,许多士兵已经放弃了抵抗,只想拼命地往山林中逃去。 于荃没有停止下令,趁势随后追击。 这一场仗,加上追杀的时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梓云军才鸣金收兵。 落日的壮丽沉没,留下些许霞光,浅浅地覆盖在城东山脉中层层叠叠的尸体上,血水混合着河水凝聚成一道汩汩深流,向南而流,汇成触目惊心的颜色,比之天际的霞光更加绚丽。 清点战场上的断肢残骸,于荃才知道来人约莫有两万人。 “先前我还想着敌方前来偷袭的人哪会来这么多,还觉得将军派给我的人太多了些,现在想想,将军果然有远见。”于荃将今日城东的战事做完汇报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咚喝了一大碗,最后还豪迈地抹了把嘴。 沈洛起身拍了拍并排而坐的两人的肩,“行了,今日两位都辛苦了,安排好各方防守,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歼灭了联军两万人,而梓云军自己也损失了两千余人,但以战事而言,两千对两万,确实是很大的胜利了。 这一战落下帷幕之后,整军待发的凉塞联军忽然就偃旗息鼓了。 虽说前两战都是为了掩护偷袭的队伍能够成功撬动宏奉城的城墙地基,但随着这一批人的战败,前面的两战就变得毫无意义,连连失利,对联军的打击不小。 而申屠嘉也需要重新开始部署战略方案,联军便暂且停下了攻城的动作,暗中开始调停部署,以及整顿军队内部。 短短七八日的犹豫,给了梓云军很充足的布防时间,也令沈洛在应对凉塞联军的攻击上更加从容。 琉璃一行人一路未有闲歇,早已经越过梓云边境,即将到达宝栾城。 正午烈烈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去一角,耳边全是潺潺的水流声。 琉璃扶着梁墨萧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时,放眼望去,城门两侧辽阔的山原笼罩在金红色的光线中,青黑的矮松,灿烂华美如锦红一般,向着南北两侧无限延伸,最后与天穹相接。 大河彷如从天际流泻,静静地围绕在城池之外,在广袤的天地中,带着清脆的流水声,浩浩荡荡地往东奔流而去。 那轮明日忽而破开层层云雾,从浮云之间露出头,光线骤然亮了起来。 琉璃眯着眼睛看过去,明亮的光线照耀在大河水中,万道金光犹如利芒喷薄而出,在波澜壮阔的大河水面折射出粼粼波光,照亮了整座庞大的宝栾城池。 微凉的河风带着淡淡的水草腥味,拂去众人心间憋闷了许多天的浊气,一时间浑身轻快了不少。 她还是第一次在梓云感受到这般气势的城池,可能是光线的关系,宝栾城一下子雄伟起来。 城门前,早早地便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在此处都有着最高的地位,一个是此次对战全军的统帅,一个是梓云未来的继承人。 “阿璃。”一道熟悉的声音随着马蹄踩落的脚步靠近,温和如细雨般的声音揉入水声之中,清晰微暖。 琉璃回过身,入目的是一个身着深衣盔甲的武将,灼灼的烈日落在他身上,将那孤寂的眉眼镀上一层暖光,刹那间让他显得无比夺目 他在冲她笑,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爹爹。”琉璃笑着应道。 沈竟桓翻身下马,还和小时候一样,在她的头顶揉了揉,明明身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煞气,面上却依然是温暖的笑容,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竟融合得恰到好处。 站在她身旁的梁墨萧,看到这一幕,眉心狠狠一跳。 “战场上危险,做什么还特意过来?”沈竟桓话语中是满满的不赞同,顺道还斜斜地睨了梁墨萧一眼,好似在责怪他一般。 梁墨萧接收到他的视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视线中夹带的意味并不是如表面的那么简单。 “因为太久没有见到爹爹,故而想你了。”琉璃眸子明亮,净捡沈竟桓爱听的话说,以便打消他心中深藏的担忧。 “那我呢,那我呢,姐,你想我吗?”暮琉琛听她这么说,立刻从马上跃了下来,顺势挤进三人中间,正好把那半个圈堵上。 琉璃罕见地伸手弹了一下他光洁的脑门,没好气的道,“战场上危险,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暮琉琛抬手按在额头上,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期望过,有一日能得到琉璃这样亲昵的对待,那么稳重自持的少年,竟然一下子连眼眶都微微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八章:营地 琉璃面上微惊,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探他的额头,“我应当没用多少力道,弄疼你了?” 暮琉琛笑嘻嘻地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没事,我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琉璃的人已经被梁墨萧拉到了身后,他的双手还悬在半空中,呈着半拢的状态,接着抬起头,看到那张一贯沉静的脸满是防备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除却在琉璃面前不经意露出的单纯模样,一转到旁人身上,暮琉琛的身上的气势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梁墨萧握着琉璃的手,整个人挡在了她面前,连一片衣角都不让暮琉琛看到,对着他道,“离她远一点。” “凭什么?”暮琉琛挑起眉,毫不相让地说道,“她是我姐姐!” 梁墨萧一听他的话,眼中笑意涌动,端的是不怀好意,“她是本王的王妃。” 暮琉琛沉默半晌,最后却老神在在地回道,“萧王爷,你别得意,我琉璃姐姐如今可还不算你南夜皇室的人,你若是想娶到我姐,还是趁机多讨好我吧。” “哼,讨好你,我还不如讨好你姐呢,你说了不算。”梁墨萧笑了,回过头问,“是吧,琉璃?” 琉璃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明白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互掐个什么劲,刚想说话,却听沈竟桓也加入了其中。 “诶?要这么说,我这个作为长辈的应该还是有发言权的,不过,我赞同我们太子的话。” 琉璃在梁墨萧身后看着这场毫无由来的交锋,在心里微微一琢磨,便悄悄地走到了沈竟桓身侧,道,“既然爹爹都发话了,我自然应该听爹爹的。” 梁墨萧听到她说的话,立马偏过头去,长眉拧成了一股结,脸上带着些微的委屈,“琉璃,你在皇祖母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是说“既嫁从夫”的,他可听的清清楚楚。 琉璃略微抬了下眸,清眸弯起来像一轮初升的新月,“那很显然只是权宜之计,琉琛说的没错,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我还应该是未嫁从父。” 暮琉琛一见琉璃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心中顿时畅快了不少。 而沈竟桓也隐隐点头,他与梁墨萧只见过一次面,但是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倒是极好,别人若是没瞧出来,他却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上一回琉璃回将军府的时候,他明显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许多变化,与幼时大不相同了,整个人气质淡漠,像是对万事万物都无所谓一般,可现在又不同了,她的身上多了活力,连笑容都变多了,这一切,都归功于眼前这个萧王爷吧。 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继续往营地方向而去,连梁墨萧也被暮琉琛拉上了马,还笑他一个大男人坐什么马车。 宝栾城是平地起城,与依山而建的宏奉城不同,两丈高的砖砌石墙显得尤为高大巍峨。 而城池东面与西面虽然只有一城之隔,但风景大不相同。广袤的大地上,是繁茂丛生的密林,只是因入冬的关系,丛草枝桠不再那么浓绿。 众人抵达营地的时候,守城的数位将领早已等候在营帐门前了。 “太子殿下,沈将军。” 几个将领行完礼,很容易就被梁墨萧与琉璃二人吸引去了目光。还是沈竟桓出面为他们做了介绍,“这位是南夜的萧王爷,这位” “这位是本宫的长姐荣华公主。”见他话语微微停顿,暮琉琛立刻接过了话茬。 荣华公主?那不就是名噪天下的第一公子吗?果然是位不可多见的美人! 他们面露微诧,又不敢在暮琉琛面前表露出来,便一直低垂着头候在一旁。 “姐,我还是在城内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吧,军中规矩多,怕你住不习惯。”暮琉琛的视线在这几位将领身上一扫而过,将他们方才眼底神色的变化,全部收在眼底,心底顿时弥漫上一丝不悦来。 “这倒不必了,你给玉儿安排个营帐,我们先去关口看看。”琉璃此行又不是来游玩的,没那么多讲究,招手令姬玉上前来。 “玉儿?”暮琉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锦衣玉带的弱幼少年,心中微微一动,顿时觉得自己身为琉璃弟弟这个地位受到了威胁。 却听,“师父,徒儿不急,徒儿想随您一起前往关口看看。” 暮琉琛目光从姬玉身上转到琉璃身上,未作停留地移开,“姐,这是你的徒弟?” 琉璃颔首,看向姬玉,姬玉立即心领神会,面向暮琉琛拘了一礼,“姬玉见过太子。” 暮琉琛神情一顿,复又凝着姬玉多看了几眼,继而淡淡一笑,“姬姓,真是好大的姓氏啊。”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围绕着这个话题多言,反而道,“走吧,锦耀大军就驻扎在离这里三十多里地的地方,去关口正好能看得一清二楚。” 当梁墨萧和琉璃站在关口,遥望对面不远处的敌军大营时,心中都明白,真正实打实的血战已经逼近眼前了。 除却被带往宏奉城的十万大军外,梓云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全部在城外扎营,正好与敌军遥遥相对。 山风微拂,明明是正午艳阳,琉璃却感到后颈微冷,幽幽道,“锦耀此战领军的人是谁,只从此人选定安营扎寨的地理位置便可见,是个真正领军作战的高手。” 暮琉琛与沈竟桓顺着琉璃的目光眺望过去,心底俱是一跳。 原来本该驻扎在三十里开外的锦耀军队,不知何时已经将大营安在了离这里二十里地之远的一座山上。 锦耀军未将营地扎在那里时,这片山谷显得十分宽广,如今敌军率军驻扎在此处,把整个山谷几乎全部占满,而梓云军所处的位置就像是一个被四面包围的中心,全军都窝在低洼之处。 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喜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 行军作战,最忌讳将大营安扎在低洼处,将领指挥战斗时大都会选在山包,就算是在一片平地上,也会搭建高台,不仅是因为高处视野开阔,方便指挥作战,还是因为敌人进攻时向上爬坡能耗费他们的体力,而我军下山时耗费的体力则相对少。 绝山依谷一说,是为了令全军受到的攻击面较少,能够将兵力集中在一处攻击,突破性强,而不需要面面防备。 相对于梓云军来说,锦耀军选择驻扎的这个山头,如果真的两方开战的情况下,虽然距离依然比较远,但仔细分析一下,不难发现,此人选择的这个地方便像是生生掐在了梓云大军的喉管处,只要梓云军前进,占据那处制高点的锦耀军,正好由上而下如同压制一般地压着大军攻击。 而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紧紧控制住梓云军的前进,把大军围拢在这个圈子里,即便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进攻,也能拖垮你们。 “是傲靳。”梁墨萧站在她的身侧,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 “什么!”两个不同的声音却都在沉稳之中带着些许诧异,正是暮琉琛与沈竟桓,他们得到的消息,锦耀此战的统帅分明是锦耀朝中的一个将军,怎么会是傲靳? “他是今晨才入的锦耀军中,显然这个转换安营的策略也是出自他的手笔了,动作可真快。”梁墨萧面向关外,说这话时,眼中毫无波澜。 琉璃倒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只是低头轻笑道,“真不知是该称赞一声凌湛大胆用人,还是该称赞一声傲君大义出人。” “向来听闻连塞人骁勇好战,是天生的杀戮与征战者,看来这位连塞的太子殿下是名不虚传啊。”沈竟桓双手背在身后,不由感慨般地喃喃道。 连塞这个国家,与别国稍许有些不同。 他们世代生活在大漠之中,生存环境恶劣,内部争斗是七国之中最激烈的,不是所谓的皇子争权,而是部落民族之间的屠杀,早在数百年前天下一统的时候开始,他们便已经如此。 长久的邦交与学习,才让他们如今不至于毫无文化与底蕴,但他们信仰的仍是祖祖辈辈流传在血液里的杀戮之气,他们上马便能战,好战与杀意是他们骨子里就流传的民族特性。 而这个傲靳,年纪轻轻,从来没有听闻他领过什么大战,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居然能做出如此老道的布局,真是不得不让人表示感叹。 “没错,从我见过他的那几面来看,总觉得他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鲁莽无知。”暮琉琛点头应道,忽而话锋一转,“只是我觉得,他好像只有在碰到姐姐的时候才显得格外无礼。” 琉璃轻轻一笑,不在意地说,“或许我与他天生八字不合吧。”说完,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行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事不宜迟,先回幕府军帐讨论一下营地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四九章:急转 天气微冷,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正好舒适,让人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感觉,宏奉城如前几日一样寂静,只有驻守站岗与巡防的军队毫不懈怠。 “将军!”营帐外,随从的声音急急传来。 沈洛放下手中的兵书,缓缓道,“进来。” 随从撩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站在帐门前拱手道,“将军,联军攻城了。” “听到了。”沈洛缓缓从大案后站起,战鼓与号角声四处响起,声音之大响彻全城,他怎么会听不见?抬手拿起挂在大案旁的盔甲穿到身上,又上下检查了一下行装整齐。 随从见他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大声道,“联军攻城!” 沈洛正倒水的手一抖,撒了满地的茶水,他“啪”地一声将杯子搁在桌上,拿出手巾擦了擦手,“我喝完这杯茶就去!” “将军,来之前沈将军就说了,如果您不认真的话,让属下务必要同他报告。”随从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本来是沈竟桓的随从,以往一直跟在沈竟桓的身边,有御敌的经验,此次沈洛头回领兵,他便被派到了沈洛身边伺候。 沈洛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放下茶杯,勾唇露出一抹暗藏杀机的微笑,轻着声一字一顿道,“我马上就去。” 随从不禁打了个寒颤,讪讪地追着他的步子跟上前去。 何少邱望着关下隐约攒动的人头,下令严密守城。 宏奉城的城墙虽然极为高大坚固,但这毕竟是时隔数日后的一次大面积进攻,他摸不准敌军是否有新的战略部署,只能先采用严防死守的办法。 “去守着左面侧翼,这里留一个童齐峥就行。”何少邱身边乍然响起一个明润的声音,心底微微一惊,他方才看战局看的太入神,竟是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他转头,看见了沈洛那张俊美清秀的脸,顿了一下,应道,“是!” 何少邱离开不久,战鼓越发急促地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响彻城内外,愈发激起了梓云军的战意。 沈洛看了一会儿,发现除了冲在前面的一拨骑兵以速度冲击之外,后头这批联军的进攻毫无布局可言,用着最死板的波浪式进攻,前面的力竭,后面的压上,一波接着一波,看起来分明完全不懂攻城战术。 他心中微疑,这队兵倒不像是申屠嘉在指挥。 可是有一点,这些联军看起来比他们之前的士兵都更勇猛,即便是身旁的士兵倒下来了,他们的眼中也毫无畏惧,摸爬滚打都能挨到城墙下来,沈洛恍然明白过来,这些士兵恐怕不是夏凉军,而是连塞的士兵! 连塞军架云梯的爬云梯,扛木桩的撞击城门,还有些面前没有云梯安置的,他们徒手都敢往上攀爬城墙,一个个面容凶悍,肌肉强壮,身边的士兵溅到他们脸上的鲜血好像更能激发他们体内的兽性,嘴里横咬着弯刀,剽悍且不畏生死地往上攀爬。 沈洛按剑守在主城墙上,终于还是出现了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夏凉兵。 他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挥刀跳下墙头,动作毫无章法,大开大合,站在弓箭手身后的长刀步兵立刻飞身扑了过去,举手一个起落,大片的血迹溅到了青灰的城墙上,落下一道血花。 这么多日以来,这还是凉塞联军第一次有人登上了宏奉城城头,没有用战术,没有用策略,只凭着连塞军的一腔嗜血杀意。 紧接着,敌军如受到了鼓舞一般,更多的连塞士兵攀上了墙垛。 始终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地静立在墙头后的沈洛,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光闪烁之间,那向来清润的嗓音陡然大喝一声,“杀!” 站立在弓箭手身后的长刀步兵齐齐动作,举起长刀随着他的声音嘶吼道,“杀——” 吼叫声感染着所有的梓云士兵,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梓云军刚刚感受了一连三场的胜利,没道理输在这里,他们是整个梓云的第一道防线,他们的背后便是国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绝不能被这些凶悍嗜血的敌人杀进城去,屠戮自己的亲人。 沈洛是互相拼杀的士兵中显得最冷静的那一个,在厮杀的人群之中,偏转挥剑的动作不似在杀人,更像是他一人在墙头舞剑,可所到之处,手挽剑花如同切菜一般,连塞士兵无不横死于他的剑下。 将前面一道矮墙的连塞军挥落之后,他起身点落在两道防线之间的墙垛上,手中长剑的剑身上还有一注未尽的鲜血正往下淌,一滴一滴地掉落下去。 “将军,钢弩是否可以用上了?”沈洛的身后,平日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随从紧张地问道。 “不到时候。”沈洛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给他。 主城墙与两方侧翼相比,主城墙是其中最短的一道,因此城墙上守卫的兵力有所限制,一般战时,守将都会下令两边侧翼守兵互相支援呼应,但今日主城墙在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敌军攻上来的情况下,沈洛却依然没有下令调动侧翼的何少邱与陈栋过来支援。 他站在墙垛之上冷冷地观战,挺秀的身形不动如山,仿佛他才是宏奉城最稳固的那道防线。 城墙上已经是近身血战,连塞士兵天生身强体壮,个顶个的彪悍,从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到掠夺和杀伐,身边自己的人倒下了,都能无情地漠视,好像只管自己能活下来就可以了。 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梓云的将士在战鼓的擂动声中,亦激发了身体中的血性,拼死坚守在城墙之上,与敌军死拼,战况之惨烈,随处可见,狭窄的城墙之间已是血流成河。 童齐峥已经被一个连塞士兵逼着背贴城墙,他生生地接下敌人从头顶劈落的一刀后,用尽全力地一脚踹到对方的腿骨上,连塞兵吃痛,面容扭曲地跪下一条腿,童齐峥没有一丝犹豫,一刀削在对方的脖颈间,血柱飙射,敌人身体抽搐着倒地。 还没等他收回长刀,眼角寒光一闪,一股热流就喷了他半边身子。 惨烈的嚎叫声如卡在喉间失去了声响,一个被削去了脑袋的连塞士兵就倒在了他的身边,连塞兵的脑袋被横削了一半,切口整齐,喷溅出来的血撒了他半身,便见一道灵动的身影从他身边一晃而过,重新站回了墙垛之上。 还容不得他分神,前面又有一人高举着弯刀狂吼着向他冲来,他凭着一瞬间的直觉,做出最正确的应对,举刀奔跑着直刺过去,长刀割破皮肤向右侧一滑,利刃碰上柔软的皮肤,如同撕碎纸张一般轻巧。 城墙之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身上不被沾上鲜血,有些人甚至满身满脸的都是,一个个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可这些从未体验过如此热血奋战的梓云士兵们,一时间竟觉得身体里流动起一股热流,生死豪情顿时流遍他们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主城墙上已经陆续不断地攻上来几十个连塞士兵,不仅是长刀步兵,连一开始在前排阻挡的盾牌手都参与到了贴身的肉搏战中,弓箭手失去了掩护,结果导致更多的联军爬上墙来,形势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主城墙守卫告急! 可沈洛依然安如泰山地站在墙垛之上,下面血肉横飞,情势危急,他的目光始终冷静如斯,在如此凶险的战况前依旧面目坦然,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坚毅的为将气息。 大约两息之后,他终于出声做出调整,“盾牌手,由前至后,掩护弓箭手,长刀步兵,听我号令全部向后撤,快!” 城墙上的情形顺势急转,盾牌手没有任何犹豫地丢下面前的敌人,在他音落之时撤到了弓箭手前面,竖起一道盾墙,还在厮杀的长刀步兵亦几乎在同时撒手,趁着敌军愣神的功夫翻身一跃,就跳到了第二道城墙的后面去了。 弓箭手齐齐上箭拉弓,空气中传来弓弦紧绷的声音,两道城墙之后,又连连立起如鬼魅般出现的另外两排弓箭手,所有的箭头直指攻上城墙的联军士兵,黑色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放箭!”墙垛上的沈洛冷着一张脸,厉声道,这一刻的他竟像足了面无表情的夏桀。 万箭齐发,箭雨带着磅礴的气势朝惊愕的联军士兵而去,他们尚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死在了群箭之下,箭雨过后是一片短暂的死寂。 沈洛以两道指令,在生死的边缘转瞬扭转了战局,重新掌控了主城墙。 这也是凉塞联军在力竭前最凶猛的一次进攻,这天午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攻上过城墙。 日暮时,全军鸣金收兵。 这一次,梓云士兵们都埋下头,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城头的战场,不太见有群情激动的场景,也再听不到士兵们的欢呼雀跃声,亦不敢再有战胜后的得意忘形,仿佛所有的士兵都在这一场仗中成长了,用血的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零章:离间 沈洛走下城楼,与正在搬运尸体的士兵擦肩而过,随从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怔怔没有发声。 沈洛突然站定脚步,右手的手掌撑在剑首上,回头瞥了一眼随从,语气意味不明地说道,“这一仗我可是很认真的,不许同将军汇报,不然哼哼!” 随从微微瑟缩了一下,满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过是随口说的,怎么还被他惦记了这么久? “将军!”这时,从城楼上跑下来一个人,沈洛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童齐峥来,满脸的血迹被他自己用袖子擦得跟鬼似的,一下子杵到沈洛跟前。 沈洛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微睁了下眼,“还有事?” “将军” 沈洛一脸可疑地看向他,“童参将,你平日可不像这种吞吞吐吐的人。” 童齐峥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挠了挠脑袋,半晌才郑重其事地说道,“末将此前因为您用兵之准,料事如神而佩服您,觉得您是个很有能力的统帅,这一战,却真正让我敬重起您,您是个好将军!” 童齐峥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反弄得沈洛一脸莫名其妙,他微微扬眉,不由一哂,“童参将,你在说什么?” “您不仅带领我们打赢了这场仗,更教会了底下的人,不,是我们,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士兵。”童齐峥双手抱拳,朝着沈洛行了一个全礼。 听着他的话,沈洛的唇角扬起一抹明朗的弧度,侧脸的面容依然带着清爽的气息,但那叫人看不见的眼底却染着一片森冷。 梓云的将士富足了太久,安逸了太久,已经不知道作为一个士兵应是该有何等模样,一个没有站在过生死边缘的人,一个没有真正尝过血的滋味的人,怎么会知道活着有多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望着童齐峥,他发现他的这名参将的脸上比过去好像多了一分沉色,分明微微弯曲的脊梁却似乎被什么撑了起来,从骨子透出一股正气,胸腔之内且多了一股豪情。 沈洛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与他错身而过。 宏奉城这厢的这场攻城战结束的时候,宝栾城外的大营里,众人也商议完了关于转移营地的问题。 其实宝栾至锦耀的这片土地,除了有一片密集的山林外,大部分都是平地,山包并不多,不过双方相隔的距离较远,所以互相之间的影响并不会很大。 对于行军作战,在场的都有基本的常识,简单一分析,便明白此处已经不适宜大军继续扎营,众人商议过后,最终下令将营地牵至数里外一片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那里四周空旷,视野开阔,不会如之前一样被敌军圈住兵力。 事不宜迟,大军当夜便组织了拔营。 越是将营地向前迁移出一里,便越发觉出前方的地界开阔起来,这样的地形对梓云军来说虽算不上绝佳,但至少不至于处于劣势,对双方来说都处于一个相对公平的较量之上,接下来要比拼的,便是实打实的血战了。 大河由西向东而流,河水两岸是乱石浅滩,杂草丛生,冬日的风景,颓美之中不失生气,梓云人习惯了这样的山水景色。 这段时日以来,宝栾城的士兵们,对这一片的地形已经熟之又熟,随着越往前行,眼前的视野也越来越广阔,真正到达扎营的高地时,才发觉此次选择的这个营地位置的好处来。 天灰蒙蒙的,不见半点星子,原本轻且缓的南风,亦添了几许冷森森的煞气,笼罩着整个寰宇,四周的每一件物什都裸露着冰冷的气息,却又不似南夜那般刺骨的寒。 站在高地上,还隐约能看见一条清辉般的河水划开夜幕,从冷寂的黑暗中,切得远处沟壑深深,在平野之上蜿蜒流泻,直至不远处的山峡拐了个弯,流向更远的地方。 此景比起南夜雄峻古朴的千山万水,要来的开阔温柔得多。 梁墨萧和琉璃静静立于高地之上,随着空天的昏暗,连心头也不可遏止地蒙上了一层灰暗。 近段日子来的这几场仗,还不曾殃及到无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战场的深入,难保之后的战役不会变得惨烈,牺牲的除了士兵之外,会渐渐的开始出现普通百姓的身影,若是顽强抵抗的,甚至连许多老弱妇孺都可能战死沙场。 而他们,可以说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 琉璃觉得,尤其是她。 可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一直以为,我只是因为神殿内的那道神谕而在做这些事,直到近些日子发生了种种事情,才发觉原来是我自己想这么去做。”琉璃率先打破了沉默。 梁墨萧偏头看她,还未来的及搭话,便听她接着道,“你说,一个人究竟能看的多远?又究竟该如何评判自己所做的就是对的?” 无星的夜色,笼罩在她清华灼灼的面上,清澈的眼眸里融了幽色,忽而看不分明,如玉的秀靥愈发云遮雾绕起来,仿佛薄纱掩盖,带着朦胧的暗色,非但不柔和,反而显得异常冰冷。 “你只需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造福天下也好,惑乱天下也罢,都留给后人去评判吧。”低醇的声音响在耳边,梁墨萧笑容浅浅,神情柔和起来,张开手臂拥住她。 “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一顿好找。” 琉璃整个人都埋入他的臂弯之中,刚想说什么,却听暮琉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五感在瞬间惊醒,然后一下子从梁墨萧怀中退出,往周围望去。 梁墨萧嘴角一抽,面上的表情有这一瞬的僵硬,讪讪地收回环在半空中的手臂,然后一脸嫌弃地看着暮琉琛来的方向,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这大营内,还没有哪里是本宫去不了的。”自从知道梁墨萧会成为自己的姊婿之后,暮琉琛便忍不住想同他争锋相对,毕竟他将要娶的那可是自己最敬佩的长姐,怎么能被他这么轻易地拐走? 琉璃不由弯起嘴角,午后听沈竟桓与她说过这层原由之后,她也就理解了暮琉琛的那点小心思,不戳破却也不打算继续这样的局面,缓缓道,“可是有事?” “沈将军他们方才在营帐里商议大军的下一步计划,怎么也寻不到你们二人,我寻思着就独自过来听听你,”暮琉琛说这话时,停顿了一下,才将目光递到了梁墨萧身上,面上立刻凝起了一丝慎重,“你们的意见。” 眼前摆着一场硬仗,不容掉以轻心。 儿女情长,似乎永远都不会成为琉璃的全部,一听到正事,所有怅惘的思绪都会烟消云散。 琉璃点点头,回身看向十几里地外烛火闪动的敌军营地,直言道,“一场仗要是拖起来,拖个一年半载都不足为奇,但这一场,不论是梓云还是锦耀,谁都不想在此拖延。” “不错,”早已习惯了她如此的梁墨萧立即接上,伸手指着远处锦耀大军扎营的地方,“敌军占据的位置虽算不上对我军制肘,但倘若直接攻击,我军必然讨不得半点好。” 虽说他们手中握有二十万大军,锦耀军整整比他们少了五万人马,胜算是有的,但这一场仗不是只要胜利了就可以的,他们还要考虑伤亡问题。 暮琉琛沉吟一下道,“锦耀军扎营的这处山包,前方地势平坦,但后方道路杂乱,军中已经派出探子前去查探,先看看能不能寻到他们的粮道。” 用“山包”二字形容对方扎营的地方再合适不过。 从宝栾城到锦耀的这一片土地,可谓一路坦途,除非河谷之下的地方是个凹陷之外,其余的地势仅有一些不太明显的起伏,算是些巨大的土堆罢了,但在这块地形平坦的山路之中,那处的确是个制高点。 “这么做效果不大。”琉璃仅是思索了片刻便下了结论,“梓云物产丰富,但锦耀也从不短缺粮食,这里离锦耀境内并不远,你们就算捣毁了他们一次粮道,他们很有可能本来就安排了数条粮道,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么做并不能断了他们的全部后路。” 暮琉琛明白她说的有理,可眼下也不能一味地等敌军攻上门来,这样太被动,最好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发制人。 琉璃抬眸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尤其在梁墨萧平静如水的面容上停顿一息,才道,“我有一计。”见暮琉琛立即投来关注的目光,便继续道,“不过此计并无十足把握,即使成了,也只能趁机打锦耀军一个措手不及,并非长久之计。” 梁墨萧远眺乌云密布的天际,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我倒觉得此计可以试上一试,即使不成亦无伤大雅。” 暮琉琛的视线来回在这二人之间逡巡着,撇了撇嘴问道,“你们还没说是什么计策呢” 琉璃却与梁墨萧相视一笑,二人极其默契地吐出三个字,“离间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一章:中计 看到昨日夜里的天色,许多人都以为第二日定是个雨天,可是直到日中午时,这场雨也依然没有落下来,只有铺满了天边的厚厚云层,阴沉沉地俯瞰着大地。 大战将即,营中上下的气氛就如上箭拉弓的那根弦,始终处于一个绷紧的状态,再加之此时越压越低的云层,闷得人喘不上气来,全营气氛肃杀,独独除了位于西面后方的那一处营帐。 琉璃手中握着一卷书,伸出脚将搁在她脚边的炭盆挪开了几分,头也不抬道,“这才什么时候,这么早便用上了炭火?” 半夏看了那炭盆一眼,忙回道,“少主去往锦耀之后,属下曾见过沉鸢大人一面,他特意交代了属下,今年冬日,务必照顾好少主。” 琉璃翻书页的手一顿,视线落到不远处不住发散着热气的炭盆,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关注起书中的内容来。 半夏端起一杯刚煮好的清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书案上,便安静地候到了一旁。 伴随着她翻过下一张书页的轻响而来的,是有人掀起营帐外帘子的声音,但是脚步声却并没有持续而来,反而那帘子又被挑开了一次,来人复又走了出去。 “你们为何不拦着本王?”是梁墨萧的声音。 帐前的两个守门士兵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怔愣,其中一名士兵忙解释道,“您是南夜的萧王爷,是荣华公主的夫婿,我们以为” “话说的倒是不错,能解释得通。” 梁墨萧打断了他,面上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笑意,可又似乎并没有,但好歹并无怒意,那两个士兵刚想松口气,却听他陡然间语气转冷,“自觉去领十军棍吧。” 两人愣了一下,没想到梁墨萧变脸居然变得这么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不快去,落在本王手里还是便宜你们了,要是捅到沈将军那里,可就不止这几棍了!”梁墨萧说罢,不再理会他们,撂下帘子便走进了帐中。 那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齐声应道,“是!” 琉璃如今公主的身份已经公开,身处梓云,怎么都是无比尊贵的身份,守门的士兵不论前来之人是谁,都至少应该问一句,通报琉璃一声,这是基本规矩。 琉璃五感极佳,孚他掀帘开始便听出了来人是谁,此时见梁墨萧走了进来,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后,继续垂首看起书来,继而若无其事地问道,“事成了?” “已经办好了,至于成不成,还得明日才能见分晓。”梁墨萧接过半夏递来的茶水,自觉寻了个比较舒适的位置坐下。 琉璃“嗯”了一声,便凝神看起手中的书来。 梁墨萧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静静地坐在一旁品茶,并未去打扰她。 夏凉与梓云一场血战刚刚落下帷幕,但锦耀与梓云的战争却还未开始,军中的将领暂时没有仗打,可大战一触即发,锦耀军帐幕府里仍然热火朝天,日日都在商议对策,可此刻却一片肃穆,两排武将拄剑而立,身为此仗统帅的傲靳亦直身立于长桌前方。 “啪!” 傲靳将手中的一份密折重重地甩到长桌上,怒容满面。 他的身姿挺拔健硕,铠甲加身之后,越发显得稳重俊朗起来,确实很有一军统帅的风采。且此次奉命前来,他的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做了这个动作之后便再无其他举动,仅有那一双如狼一般凶狠的眼眸不住地往外冒火。 “将军,何事动怒?”出声的是出身锦耀的一名将军。 其实对于锦耀出征的统帅乍然被换成连塞太子时,这些身为锦耀人的将领心里多数是不服气的,可促使他们甘愿听命于傲靳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信任凌湛,在他们的心目中,凌湛便是一位明君,有识人之明,只要锦耀不吃败仗,他们便绝不会有异议。 “今日先到这里为止,都先下去休息吧。”傲靳即便一再抑制自己,可声音里仍免不了漏出几许怒气。 “是。” 众将施礼之后,陆续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傲靳自己身边的一名随从护卫无朔。 “太子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无朔跟随在傲靳身边已久,忙拱手立于他身侧,眼睛却是看向被扔在长桌上的密折。 傲靳抬起下巴对着那份密折扬了扬,沉着声道,“看。” 无朔恭谨地上前,展开密折,仔细看了一遍,才明白傲靳为何会当众爆出脾气来——这其中的内容实在令人心堵。 傲靳此次之所以会前来统帅大军攻打梓云,是因为他父皇说,凌湛答应,锦耀大军攻占而来的梓云土地可割让一半于连塞,他还诧异这一次凌湛做事居然能如此地道,可不要白不要,谁也不会嫌自己国家土地太多,他便同意了。 谁知这密折中所说的却是,锦耀同意割让的仅仅是梓云的土地,而不包括这片土地上的人,即便战胜,梓云人依旧迁入锦耀,也就是说连塞得到的只会是一片无人的土地,明面上连塞每年的粮食收成会增加,粮饷充足,但国力却并不会增长得太过迅猛,凌湛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而更让他恼怒的内容在于,只占据了密折小小一个角落的一种的名称与功效—— 千道散,无色无味,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有致人昏迷的效果,然一夜深眠后,药效便会消失,若与酒同饮,会令人产生幻觉,中千道散之人,只需有人在其耳边轻语,第二日醒来,轻语之人所说的话都会变为中药之人脑海中的记忆。 最后,甚至言语之中带着一丝挑衅,言道,傲太子还真是应该感谢这千道散,若非如此,怎能抱得锦耀第一美人归呢?美人在怀,是否人生所幸也? 无朔顿了顿,决定略过千道散一事,免得触傲靳霉头,转而说起密折中的第一条内容来,“太子殿下,皇上乃明君也,怎可能叫那锦耀帝君这般戏耍,不知这折子是何人所传?依属下看,这消息可能有虚。” “传信之人直接将折子送到了暗卫手中,说这是第一公子偷偷传来。”傲靳咬牙切齿道,“想不到这柳离摇身一变成了梓云的荣华公主,连身边的人都了得了起来,竟能发现本宫隐在林中的暗卫。” 无朔在一旁猜测道,“或许并不是荣华公主的人,也可能是南夜萧王爷身边的人,属下听说,他们二人昨日刚至梓云大营,如此看来,此传闻恐怕是真!不过,如果真是这位荣华公主传来的消息,她原本就是个谋士,谋士所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几分可信?”傲靳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脸上带着一丝自嘲,“她确实是个谋士,本宫也很讨厌她,她甚至还在天下人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世,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的一大优点,就是她从来不说谎!” 傲靳第一次见到琉璃的时候,她便拒绝了帮助连塞,送他“无趣”二字,这样一个直言不讳的人,便是用计谋都总是用的光明磊落,所以他才更讨厌她! “可是太子殿下,大战当前,绝不可儿戏,您若是有所疑惑,不如命人传信回连塞查证,问一问皇上再做动作。”无朔压低声音,既不敢把话说的太明,又担心傲靳轻举妄动,急的他眼圈都红了。 “呵!你当本宫是那等无知小儿?如此明显的离间计本宫会看不出来?”傲靳朝他斜斜地瞥了一眼,冷笑一声,“可这件事若是不弄清楚,本宫宁可中计,也决不让凌湛好过!” 难怪斋戒期间那一日的酒,突然之间变为了桃花酿,煮酒清香,绵延数里,正好盖过了千道散的气味,好一个桃花酿!好一个千道散!好一个凌湛! 美人?他可是堂堂连塞太子,硬塞过来的美人,便是再美,也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太子殿下” 傲靳起身,缓步往帐外走去,“休要多言,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无朔忙上前跟着他走出营帐,看了眼傲靳走的方向,转身往另一边行去。 他跟在傲靳身边这么久,能得到这样的反应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若是放在以前,这位太子殿下非掀了桌子不可。 可他也十分佩服那个荣华公主,先是家国大义,再言己身,将太子殿下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两面夹击,放到谁身上都不得不生出一股气来。 待到未时,琉璃看时间尚早,刚准备同梁墨萧出去走走,便听帐外有人禀报。 “公主。” 琉璃与梁墨萧对视了一眼,由梁墨萧掀开帐帘,她走了出去,直接问,“何事?” 那刚被罚过军棍的两个守门士兵,看到梁墨萧的第一眼下意识地便是一怵,不敢有半点怠慢地回道,“太子殿下有请。” “知道了,这便去。”琉璃抬步往暮琉琛的营帐方向走去,只是一边走,一边问身旁人道,“他不是向来都是直接过来寻的吗,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了?” 梁墨萧看她话语虽是问句,但面容却依然平静,轻笑道,“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二章:心结 经过骑兵营的时候,四周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巡防的士兵发出的走动声外,听不到一点说话声,倒是从营帐里传出不少打鼾的声音来,竟是所有人都在休息。 外面虽然阴云密布,可天色尚早,平日这个时候,将士们大多会安排操练,这样怠惰的场景真是前所未见,而琉璃二人却熟视无睹地从营帐间穿了过去,面上毫无诧异。 琉璃环视四周,不由得微扯了下唇角,问道,“这是打算几时行动?” 梁墨萧转头看她一眼,说,“四更天。” 琉璃点头。 骑兵营此刻的状况,可不是营中的士兵在偷偷躲懒休息,而是为了养精蓄锐,准备一举突袭。 趁着傲靳的思绪还处于混乱的状态,趁着连塞的信使还未递回傲君的信息,趁着凌湛还未及时处理这厢的突变,趁着敌军睡的最沉的时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他们的第一计划。 待走近暮琉琛所在的营帐时,他已经只身候在帐前了,看他神态,好像十分焦急的模样,甚至在看到她前来的身影时,连眼睛也亮了起来,一下子跨步奔到她跟前,一脸欣喜道,“姐,你可算是来了。” 琉璃微微扬了下眉,有些不能理解他此时的状态是什么情况,便问,“怎么了?” 暮琉琛刚想回话,可是想了想,却轻轻地叹了口气,略显无奈道,“不说了,进来你就知道了。” 琉璃随着暮琉琛的脚步走了进去,毫无预兆地见到了帐内端坐着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该少女舍了一身繁丽富贵的宫装,海棠红飞鸟描花长裙裹身,非但没将她身上的那股傲气摈去,反添了几分绰约娉婷的娇色。 不过此刻的琉璃可没有欣赏美色的心情,她皱了皱眉,“战场危险,你们倒全将此地看作了自家后花园了,一个两个的全跑了过来。” 谁都没有想到,暮琉玥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暮琉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埋怨,眼中好似在说,都怪你,来瞎凑什么热闹,现在连带着我也一起被姐姐教育了。 暮琉玥抬起头,没理会他,而是微仰着下巴,对琉璃道,“既然危险,那为什么你可以来,我便不可以?” 琉璃缓缓地走到暮琉玥面前,一步之外才堪堪停住脚步,声线不动,“你觉得呢?” 她静静地望着端坐在原位的暮琉玥,站在桌案之侧,站在扶手椅之旁,俯视着禁受不住渐渐变脸的暮琉玥,一瞬间,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良久,她垂下的眼睑才幽幽抬起,她将一只手搁在椅背之上,毫无情绪地说道,“说吧,来做什么?” 暮琉玥见她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顿时有些吃不消,讷讷道,“其实,我不是来瞎胡闹的,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他托我,希望能请你去珞珈城一趟。” 从进帐开始便始终一言不发的梁墨萧此时眼眸微微一睁,幽静的眼眸从暮琉玥身上一扫而过,沉思片刻,却仍然未曾开口。 暮琉琛微暖的面上亦转瞬恢复了肃然,偷偷瞄了一眼琉璃脸上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因此他也不敢轻易出声。 琉璃放在暮琉玥身后椅背上的手无意识地慢慢收了回来,微垂眼睛,望向她,嘴角牵动了一抹无可挑剔地浅笑,“哦?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请得动掬幽公主远道而来?” 她身上的气息变了,在这一瞬间,离她最近的暮琉玥是最先发觉的,那种淡淡温暖的气息陡然疏离了起来,暮琉玥忽然有些不适,她们分明离得那样近,却又一下子变得那么远,好像有人在二人当中隔了一道鸿沟一般。 暮琉玥默然将手按在膝上的衣袍处,手上微微用力,捏出了一道折痕,思忖着,缓缓说,“姐,我不是来做说客的,这个恩怨总有了结的一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父皇,难道你打算这一辈子都不见他一面吗?” 琉璃静默了片刻,伸手拖出她身旁的椅子,待坐下后,才又抬眸看向暮琉玥,问,“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不见,那此事就将永远成为你心中的一个结;见,或许或许”暮琉玥抿着唇低头,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梁墨萧原本是打算打断暮琉玥的话的,可在听到她说的前半句话时,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正如沉鸢所说的,琉璃身上病症的症结就在于这件事,或许,见了反而释然了。 “或许什么?或许合家团聚,或许皆大欢喜?”琉璃替她将话说了下去,淡淡语气,却叫人听不出一丝欢喜。 暮琉玥明知道这样的希望渺茫,可不得不说,她的心中确实存着这样一许希冀,但这些话由琉璃亲口说出来,却仿佛变了一层意味。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 琉璃俯头轻吸了一口气,却道,“好,我去。” 暮琉玥听到她说的话,微微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竟又问了一声,“什么?” 琉璃轻抚她的鬓发,低声说,“我说,我亲自送你回珞珈城。” 暮琉玥见她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还一时反应不过来,许久才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将身下的椅子拉近了她几分,忙道,“我要是能早些知道你是我姐姐就好了,我有这样一个姐姐,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了。” 暮琉琛先是看了琉璃一眼,见她面无异色,才睨向暮琉玥,撇撇嘴道,“居然还有人敢欺负你?我还以为这梓云宫中,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别人是不敢,可是你敢啊!” “我哪敢啊” 伴随着他们二人的打闹声,琉璃起身看向梁墨萧,轻声道,“我去去就回,玉儿我便留在军中了,若是他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可放心差遣他。” 梁墨萧微笑凝视着她,笑道,“你倒是放心。” “自然是放心的。”琉璃从桌椅旁走了出来,在走到梁墨萧身侧时,微微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去,“他是我的徒弟,有多少能耐我心中清楚,只是没有接触过多少人和事,所以应变性略差,若是有你在一旁指导,他成长的或许能更快一些。” 留下帐中谁也不相让谁的两姐弟,琉璃与梁墨萧二人悄悄出了营帐,原路返回。 “确实,我也发现了,那是他的一个缺点,书面性的知识十分强大,可若是放到实事上,很多时候,事情的走向并不一定如预期的那般进行,他有待加强。” 听梁墨萧居然真的一本正经地与她讨论起姬玉的事,琉璃眼中浮起一丝疑惑,她说要去珞珈城,他竟然一句疑问都没有,一点不悦的迹象都没出现,这实在不太符合他的性子。 她偏头看他,“你便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梁墨萧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眼静悄悄的骑兵营,确定四周没有碍事的士兵后,这才将负在身后的手伸向了垂在一侧的柔荑,在那纤长微凉的手指上捏了捏,“当然有,从私心出发,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去离我太远的地方,可,我也觉得,这次你应该去。” 琉璃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低头看着脚尖前的一寸土地,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只是声音却轻了几分,“为何?” 梁墨萧望了一眼远处低矮的天幕,又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望着自己祥云龙纹的靴子和身侧少女小小的绣鞋同步前行,凤眸在余影里沉淀。 “我希望,从此以后,你的生命中都不会再存在任何心结,你本就是天之骄女,合该无所顾忌,那种东西,真不适合你。” 琉璃如水清澈的眉目带着熙和的笑意,“怎么好像突然之间,你们都知道了我有心结一般,现在我明白了,没想到沉鸢居然也是个藏不住事的人。”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确十分关心你。”梁墨萧袍袖一拂,手上稍稍一用劲,将琉璃拉入了自己的怀中,牵着她的手顺势环在了她的肩上。 琉璃忙往两边看了一眼,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在大营之中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搂住她,便笑道,“怎么?你很担心他的关心?” “笑话,我有何担心的?”他神情依然平静,只有唇角微微一丝得意弧度呈现。 琉璃摇着头,说回眼前的战事来,“不过,此战接下来就交由你全权指挥了,我希望,一路听到的都能是捷报。” 梁墨萧轻抚她的头发,“放心吧,有我在,只会让你听到你想听的消息。” 琉璃回以一笑,声音轻且缓,“我所希望的,可不是只能听到我想听的消息,而是我听到的所有消息都是我想听的。” 梁墨萧含笑点头,郑重地说,“知道了,早去早回。” 如果他知道,她此行并不只是前往珞珈城的话,他此时大约也就不会如此坦然地说“早去早回”四个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三章:暮肇 琉璃当夜便与暮琉玥踏了去往珞珈城的路途,而在她们走后不久,压抑了一日一夜的雨水也终于降临了。请大家(¥)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山林的树木凋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再也承受不住冬雨的温存,枝桠僵硬得有些呆板,任凭雨点从树枝轻轻滑落。路边的荒草也已经枯萎得没有了脾气,冬雨的滋润再怎样柔和也是徒劳。 夜阑静卧,听风听雨。 雨水砸在帐子发出不小的声响,置身其间,犹如千军万马在战鼓声奔驰。 帐外雨幕茫茫,远处山野莽莽,一切都已经融入了如墨夜色之,黎明前夕最黑暗的那一段辰光,河东林木微风徐徐,冬雨萧肃,拨弄着荒草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掩藏着其的异动声。 当梓云军的人马抵达锦耀大营,围拢了山包四周,架起弓箭密密压压地向敌营后方袭去的时候,才听得营地响起一声大吼,“有敌军偷袭!”并且伴随着不间断的凄厉喊叫声。 行踪被察觉,静守在大营前方的数万骑兵不再隐藏,当首的沈竟桓大喊一声,“杀——” 梓云军从草丛跃起,急冲向前方。 紧接着,敌营空亦箭雨纷纷,裂帛之声伴随着雨声而起。 暗夜雨水将血水冲刷,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味,喊杀声充斥整个山林,一场厮杀正式展开。 不过这一切,离琉璃已经十分远了。 为了照顾身娇体贵的暮琉玥,琉璃一行并没有连夜赶路,入夜后,他们便寻了一处客栈歇脚。 经过一夜雨水的洗礼,天光亮起时,雨水早已停歇,天空一碧如洗,格外的蓝。 马车行在路时,还能看到阳光从密密的松针缝隙间投射下来,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将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照得通亮。 前路仿佛永无尽头,可琉璃知道,那时不可能的。 珞珈城,这座天底下最为繁华的都城,亦是她生命开始的地方,她曾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前往过这里,却从没有一次如此次这般抗拒。 越是接近珞珈城,她的思绪便越不安宁,可周遭的氛围却越发喧闹起来。梓云国的繁华,仿佛全然没有受到边城对战的影响。 琉璃看着手的,习惯性地圈指探向矮几,手握茶杯的姿势却落了空。 暮琉玥坐在一旁,忙前替她倒了一杯茶,将杯子推了过去。 琉璃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说,“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越是接近珞珈城,你便越发安静起来。” 暮琉玥一怔,低头伸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手捧着茶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紧张。” 琉璃将茶杯搁回了矮几,复又低头看起来,随口回道,“不必紧张,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暮琉玥顿时手一滞,有一两点茶水溅到了手背,她却毫无感觉,只怔怔地盯着茶杯沿一圈溜银釉,嗓音艰涩得仿佛是从喉口硬挤出来的一样,“会到这样的地步吗?” 她居然还奢望她的父皇与皇姐能够和解,结果原来根本不是能不能和解的问题。 “这件事,你不要忧心了。”琉璃毫不在意地说道。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至亲,我怎么能不忧心?”她紧握着杯子,连指节都微微发白。 琉璃摇了一下头,说,“我已经同意随你前去了,你还这般忧心,倒不如我不去的好。” 暮琉玥放下茶杯,发了一会儿呆,低声说,“年初的时候,我听母后说,你在苍雪浣春之日穿了母后亲手绣制的衣裙,还为此事特意送了信给母后,你既然能接受母后,为何不能原谅父皇呢?” “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琉璃倾身靠在车壁,目不斜视地说道,“暮他做的事,有一桩触及了我的底线。” 暮琉玥明显地听到琉璃方才下意识地准备称呼她们父皇的名讳,大约是顾及她在场,才转过口来,不由面露难色,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是什么样的事?” 琉璃看着这一页的内容看了许久,才向后翻了一页,淡淡道,“倒是与你没什么关系的事。” 暮琉玥微微一怔,俯身趴在矮几,轻声叹道,“好。” 她安静地趴了一会儿,幽幽道,“我刚到大营的时候,被琉琛那小子带去了他的帐子,期间死活不让我出去,直到你过来了,同意与我一道回都,稍作整理立马出发了,结果我大老远地跑来,居然连沈将军的面都没见着!” 琉璃的脸挡在册之后,默然皱起眉,声音又显得十分平静,“你还没死心吗?” 暮琉玥的目光转向琉璃,见她身形未动,又将视线收了回来,“我是认真的,当然不会放弃了。” “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他很疼你,即便是他做主为你挑选了驸马,也一定会是很好的人,这一点,你不用怀疑。”琉璃接道。 暮琉玥叹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要,我喜欢沈将军!” 琉璃这才终于放下了手的,一脸认真地看向她,“他,绝对不会让你嫁给我爹爹。” “你还叫沈将军‘爹爹’啊。”暮琉玥皱起眉,腾出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推着眼前的茶杯,低声说,“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的关系吗?” “是。”琉璃点头,还有后半句话含在嘴边没有立即说出口。 “可是你是我的长姐,并非真是沈将军的女儿,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冲突啊。”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也同样一脸认真地回望过去。 “是,也不全是。”琉璃补了后半句话,却依然没有将话说全,又道,“再者,爹爹也不会同意的。” “我我会让沈将军喜欢我的!”话倒是极有气势,只是说话的人自己却先没了底气。 琉璃摇着头看向窗外,掀起帘子的一角,望着愈渐熟悉的景色,已经快到珞珈城了。又多看了几眼挂完银条儿的枝桠,将帘子放了下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外面有人轻叩车壁,便听车外变了声的忍冬出声道,“少主,这不是去往都城内的方向。” 她低头看了暮琉玥一眼,暮琉玥忙解释道,“对,我们去七珍宫,我出发前,父皇说我们回来的时候,直接前往七珍宫好。” 琉璃“嗯”了一声,对着车外道,“跟着前面的队伍走。” 得到她的首肯后,外面便没有了声息,马车依旧平稳前进。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离宫的名字为何要取作七珍宫,直到我听到了你的名字才明白过来。‘七珍’原来是取自‘佛教七珍’的意思,其有一珍便是‘琉璃’。” 暮琉玥说完,偷偷打量起琉璃的神色,却见琉璃不仅毫无动容的迹象,甚至连话都懒得回她一句。 她默默地咬着下唇,安静了下来。 走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然后又听到忍冬那嘶哑的嗓音响起,“少主,到了。” 七珍宫是暮肇在位期间落成的离宫,在都城近郊,据珞珈城不过十来里。 琉璃撩起车窗帘看了看外面,见宫人宫婢满满当当站了两排,却无一人发出声响,不禁微微挑眉,她倒是没想到,梓云宫的宫人素养竟这样好,回过头与暮琉玥道,“我们下去。” 车帘被撩起时,琉璃还未走下车,便一眼看到了站在离宫照壁前一个仪表堂堂的身影。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俊美男子,身沉淀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魅力。 斜飞的眉,细长的眸,目光隐的很深,幽黑如深夜的大海,令人无法琢磨。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水绿常服竟被他穿出了威严的气度,漫不经心间,周身便蕴藏了无强大的力量,那是一种长久侵淫帝君宝座的威仪。 那种从骨子透出的压迫感,绝对不是华晋那一流所谓国之帝君能拟的。 这个人是暮肇。 琉璃稍微意外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本人,但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说她以小人之心揣度也好,她一直以为,应该是和华晋一流那样看起来已显苍老之色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琉璃投来的目光,暮肇微低着的头抬起,向她看来,琉璃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有一股无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只是稍稍呼吸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睑,马车下早已放置好了方踏,她踏着方踏走了下来,继而回身看向车内的暮琉玥。 暮琉玥看着她毫无变化的面容,迟疑了一下,才刚刚为她稍事的停顿暗暗一喜呢,结果转过脸来,还是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不禁有些挫败感。 跟着她走下了马车,眸子微微一动,暮琉玥前挽起她的手臂,将她往七珍宫主道引去。 “奴等参见荣华公主,掬幽公主。”方才不动如山的两排宫人,顿时齐齐跪伏了下去,连行礼之声都极为整齐。 本来自&nbp;&nbp;:/tl/bk/38/3859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四章:七珍 在暮琉玥挽她手臂的一瞬间,琉璃身子一僵,过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过来,到底没将她推开。请大家()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余光瞟到两侧跪伏的宫人,微微一哂,方才她还真是想多了,有这么一位一国之君在场,这些人哪里还敢造次,自然是一个一个举止恭敬了。 她随着暮琉玥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下了台阶,走到照壁前。 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暮肇,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来,却丝毫没有“其实这个男人是她生父”的自觉。 暮琉玥将手从她臂弯抽出,含笑对着他躬身行礼,“父皇。” 在这一瞬间,男子仿佛化成了脾气最好的温柔父亲,他笑着朝她颔首,目光却在琉璃脸停留了一瞬,低低地应了一声。 琉璃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有些能理解夏晴为何会喜欢他了。 有一种人,他的身无形之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魅力,即便他的年纪在日日攀升,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可这种魅力非但不会因此褪色,反而与日俱增。 而暮肇,是这样一种人。 暮琉玥行完礼后,便偏头看向琉璃,眼眸之隐隐带着希冀的光彩,如雨后的彩虹一般绚烂,叫人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琉璃知道,这是在等她出声,她心微哂,难道还在期待她能喊出一声“父皇”吗?真是太天真了。 她神情自在,行了一个简单的拱手礼,道,“久仰暮君大名,幸会幸会。” “姐!”暮琉玥瞪圆了一双眼睛,使劲给她使眼色。 暮肇忍不住挑了下眉,目光定在琉璃清尘绝俗的面容之,眉眼间便不自觉地柔软了半分,却没有与她争执称呼的问题,半响才道,“匆匆行路,只怕一路也没照顾得当,还是先去殿内休息一下。” 七珍宫已经落成十年之久了,但今日的气象看起来有几分不同。 绕过矗立在宫门前的巨大照壁,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的湖水,湖波光粼粼,穿梭着数艘锦绸画舫,从画舫之传出阵阵丝竹弦乐,雅音袅袅,湖边梅树的枝头悬挂着一长列八角宫灯,分明是冬日严寒,却生生装点出了春日暖荣的气息。 只是一阵冷风吹过,像是将一切都打回了原形。 暮琉玥拽了拽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姐,你不觉得你的性子同父皇很相似吗?” 琉璃的目光静静地定在那道宽厚的背影,却不期然地与另一道寂寥的身影重叠了起来,她感到眉心狠狠一刺,决然地将视线移了开去。 迎面是一座主殿,暮肇却并未在此停留,跟着引路宫婢的脚步转了个弯,顺着游廊一路过去,便看到了一座极为别致的宫殿。 宫殿金顶,红门。 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壁长长两列珊瑚长窗镶嵌,檀香木雕刻而成的凤凰在梁柱展翅欲飞,一地温润白玉铺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琉璃宫”。 琉璃站在殿门前,抬头看着这三个大字,只觉得这三个字如云烟落笔,自成格调,颇有雄威仪之感。 便听身后的暮琉玥说,“这是父皇御笔亲题,你可喜欢?” 琉璃的目光眺览进殿内的陈设,只觉不仅宽阔,而且极近华丽,真可谓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可她的面只有冷漠冰凉的神情,只淡淡说,“你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常来此小住。” 暮琉玥口一滞,暗暗嘀咕道,“我喜欢有什么用?这事幼时同父皇提过好多回了,这是他唯一不肯答应我的事,关键你喜欢不喜欢?” 琉璃宫吗? 琉璃嘲讽般地勾起嘴角,便是再华美精致,也不过如流光浮云一般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始终都不觉得她可以拥有。 暮肇没有进殿,而是站在殿门前转身对她们二人道,“你们先在此休息,到用膳的时辰自会有宫人前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端详了琉璃许久,脸虽依然带着位者惯常的那种冷漠疏离,但眼却隐隐透出一种慈爱的温柔,“有什么话休息好了再说。” 琉璃微微低头避过了他的视线,眼睛落到不远处的白玉台阶。 暮肇也没再说话,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原路返回了。 这时,琉璃才与暮琉玥一起顺着白玉台阶而,进入了红木殿门,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落地屏风,面镂雕着丛丛树梅,除了满屏飘落的梅花之外再无其他。 绕过屏风,大殿两侧飘扬着一卷轻纱,轻纱后头隐约可见两名女子在弹奏古琴,琴声如珠玉跳跃,挥洒流泻,配屋外的暖阳,不可言说的惬意。 身后的宫婢忙前在琉璃面前行了一个蹲礼,“公主,婢子带您去寝殿。” 暮琉玥身前也同样多了个引路的宫婢,她转过头来冲琉璃眨眨眼,“这一路我确实没休息好,等会儿我亲自过去寻你。”等琉璃点头后,她才从另一侧的殿门走了出去。 直到暮琉玥的身影走远后,琉璃才朝身后的一众宫婢摆了摆手,“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都下去。” 宫婢们一愣,可也不敢对此有任何异议,缓缓退出了大殿。 没多久,换回了装束的忍冬踏进了殿来,见琉璃安坐在琉璃七宝沉香榻,忙前替她斟了杯茶,低声说,“少主,来的消息已确信,此次梓云同意与南夜联盟,确实非暮太子的主意,而是梓云帝君亲自首肯的,只是一切事宜由暮太子出面罢了。” 琉璃端着青色瓷茶盏沉吟许久,才开口说话,“先前我还想过是否真是如此,可今日见到他,却又开始怀疑起来,他不简单,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将江山拱手让人的举动?” 忍冬悄悄抬头,望了琉璃的面容一眼,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仅带了一丝思索时才有的细微表情,好像真的想不通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琉璃的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忍冬的身一瞥而过,随口说道,“你该不会觉得,他是因为我?” 忍冬低头,“恕属下直言,属下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琉璃轻轻地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她便停了下来,这叫她怎么能信?当年为了这片江山能下令处死她的人,今时居然又为了她放下了这片江山,多么可笑啊。 她没有动茶盏的茶水一口,又将之放回了桌面,微微叹息,对忍冬道,“这件事便不要管了,苍雪可有消息送回?” “还没有。”忍冬答完后,对此,连她都感到些许诧异。 琉璃手指轻点在桌面,沉吟道,“去问一问法夏,苍雪究竟出了何事。” 她身后行事的很多人大多是忠于苍雪的,只要行事便利,她也并没有想要将这些人收为己用的打算,反正是迟早的事。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依旧听命于族主夏翾慈,在苍雪,此时还能只听从于她的人大约是只有法夏了。 “是。” “听闻这七珍宫是除了梓云皇宫外最美的地方,如此美景,不去欣赏一番岂不可惜?”琉璃起身,走出殿门,俯视着远近不一的千重楼阙,随意地说着。 七珍宫不同于皇宫那般庄重肃穆,华丽奢靡之又兼别样景致,显得不似人间,如同无法触及的琼楼玉宇,可也不缺人间烟火气息。 只是撑手立在殿外的栏杆旁,能俯瞰整个湖面,加今日天气晴朗,不远处的湖波光点点,飘在湖心的各式画舫如同一座座小岛,隐约点缀在闪烁的水波。 琉璃朝着湖岸的方向走去,一路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响起,她始终旁若无人般目不斜视,方圆之内自成章程,只是走路而已,便自带了一股气势。 待行到湖边的时候,湖心一艘画舫自水面而来,船头站着一个年长的宫人,远远便对着她的方向行了一礼,气十足,“见过荣华公主。” 船靠了岸,船还有几个宫人宫婢,听闻那年长宫人的行礼声时,忙从画舫下来拜见。 那宫人微笑着立在一旁,躬身问琉璃道,“公主可要去湖游一游?不知老奴有没有这个荣幸为您掌一回舵?” 琉璃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旁人看她时,总是敬畏有余,底气不足,而能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的人,可见这是位宫里的老人,可她并不是暮琉玥,这样的语气岂非过于熟稔了些? 宫人见她看过来,嘴角又扬了起来,他笑起来时眼角皱起细细的纹,“老奴原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这两日才被遣了过来。” 这句话显然是在为他方才的言行举止解释,琉璃微诧,居然能看出她心所想,这人还真是有趣。 “好,便去湖看看。” 琉璃只带了忍冬一人船,刚踏画舫的甲板,便听见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且慢。” 本来自&nbp;&nbp;:/tl/bk/38/3859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五章:煮酒 琉璃的脚步微微一顿,余光瞥见一片水绿色的丝锦衣角曳过湖边的枯凋柳枝,岸边的人已经纷纷跪下,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 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还是转过了身来,看着在她身后五步开外站定的暮肇,深兰色织锦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旋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既是游湖,一人前往岂不无趣,不如请朕作伴如何?”他神态无多变化,仅有眸间染一点轻愁,嘴角微微含着一丝笑,音质低吟如古井之水,缓慢而安适。 琉璃也不去看他究竟是什么神情,只淡淡地说,“不如何。” 暮肇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并未感到意外,面更是没有因此撂下脸色来,仍是那副从宫门前便始终带着的温色,仿佛在刻意使人忘却他的身份一般,“朕可以当作你是在拒绝朕吗?” “当然不是。”琉璃的清眸闪过一丝瞳芒,在暮肇微诧的眼神下,缓缓开口道,“不是当作,而是我本来在拒绝你。” “哈哈哈——那朕做一回厚脸皮之人也无妨。”谁知,暮肇根本不在意她的回话,撩起前摆,大踏步直接跨了船。 琉璃神情微微一变,没有想到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做出这么不顾脸面的事,可她却也不至于强硬得非逼着他下船不可,再说了,那掌舵的宫人在暮肇船的那一刻,便撑起竿将船推离了岸边,她再如何不情愿,也做不出撵人下水的事。 她只稍顿,便以手势请他入画舫。 因是冬日,画舫并没有如夏日那般细纺飘纱,窗桕部分都以轻薄的蜡纸糊去空隙,免得漏进冷风来,却又不至于遮挡住光线。 画舫顶篷因长时间在阳光下曝晒,船厢内此时反而有些许暖意。 “这是今岁刚出的黔南绿芜春,开春只得了二两,这一壶,大约是今年最后一壶了,尝尝。”暮肇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在琉璃面前。 黔南绿芜春是梓云的贡茶之一,新春的茶芽,带着淡淡的醇香,每一年都只能出二三两,任何东西少则矜,而这种茶贵便贵在,即便放置了几年之久,再时依然纯新。 琉璃好茶,尤好清茶,而暮肇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投其所好,正好端出了黔南绿芜春这款精。 她看了他一眼,举手端起了桌的茶杯,在鼻尖一嗅,幽幽蔓延出的茶香所流露出的淡雅味道,确实与别的茶不同,这种味道是很独特,如宁静三月里飘散的春意,带着温暖的气息,飞越千山万水,归于身畔。 清香自唇边滚落,心腹熨帖,温软的茶水经五脏六腑,满嘴芳芬。 “好茶。”即便声音温淡,但琉璃仍是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 放下茶杯抬头时,却见暮肇正含笑望着她。 琉璃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到湖面,“这样的大好天色,若只用来茶,岂不可惜?我听闻暮君精于煮酒,当今天下少有人识,尤其是青梅煮酒,味道堪绝,不知我今日可有荣幸茶一二。” 暮肇已经不会去纠结关于称呼的问题了,但不得不说,在面对琉璃时,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忘记她是他女儿这个事实,一不小心将她当作了同辈人来看,也不知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别的什么。 便说她提出饮酒这件事,若是放到暮琉玥身,他少不得要说她两句,姑娘家喝什么酒,可同样的事发生在琉璃身,他竟觉得有些欢喜,欢喜她居然愿意陪他酒吗? 暮肇摇了摇头,“这个时节,怕是已经没有青梅了。” “方才过来的路,我看到那边有一片雪枣林,雪枣都已经熟透了却没人摘,放着不也是浪费,不如煮酒如何?”琉璃提议道。 这二人也是怪,登船也有些时候了,可是谁也不先开口提当年之事,从表面看,和谐得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又好像关系融洽的父女,可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如此。 暮肇抬起手,朝着身后的宫人扬了扬两指,吩咐道,“命人去摘雪枣,准备酒具。” 他的这两声,才让琉璃窥出几分传言梓云帝君的冷淡性情,而不该是他在面对她时那样的恬淡慈和。 那宫人应声后,飞身踏着船头,随之在湖面的其他画舫借力一点,飘然了岸。竟是没看出来,暮肇身后这个不起眼的宫人还是个会武的。 “连日奔波,应当好好休息的,怎的又出来了?”趁着宫人摘雪枣取酒具的功夫,暮肇便与琉璃说起话来。 琉璃至始至终都未曾在面流露出一丝其他的情绪,在听到他的话后,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缓缓如同冰凉的玉石交击在一起,开口道,“白日若是休息得久了,夜里便该无法入眠了。” 暮肇眸一闪,总觉得她话有话,可又觉不出有哪里不对,只得淡淡一笑,“倒是朕思虑不周了。” “暮君可知,宏奉c宝栾两方前线,如今战况如何?”她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这是暮肇头一次真正感受到,眼前的这个女儿,真的是外头名声大噪的第一公子,她对政事与军事的问题,可以张口即来。 他发觉,自己要适应的事情或许还有许多,口已从善如流地答道,“从战报来看,两方均是大捷,你可安心。”沈竟桓与沈洛二人对于她而言有多重要,他还是清楚的。 “大捷?对暮君而言,何为大捷?”琉璃看着杯的清亮的茶汤,手指在瓷杯的杯壁摩挲着。 暮肇一时语滞,可还未等他回话,她已经自发地往下说了下去,“宝栾一战,斩杀锦耀军四万五千人,而我军却折损二万五千人,这是大捷?” 敌军使计,分散了梓云兵力,将大部分骑兵堵在峡谷,若非我军迅速做出部署,即刻前往击杀,连“大捷”二字都不会出现在战报了。 损失人马整整琉璃原先预估的最低人数多出一万左右,预计得要多的多,这也能称之为大捷? 暮肇先是一怔,接着淡淡一笑,“想不到你人在路途,消息倒不是一般的迅捷。” 琉璃还没说话,那领命而去的宫人手脚极快,已经双手拎着酒具与雪枣回了来,继而将东西整齐地放在琉璃和暮肇之间,架一个小型的炉子,开始煮酒。 暮肇见此,稍稍舒了口气,从来没觉得自己身边这宫人来的如此及时过,正好可以歇了琉璃的谈性。 他拿起木夹夹了一些已经清洗过的雪枣放入酒器,青梅煮出来的酒带着一种涩涩的果味,别具滋味,但雪枣与青梅不同,暮肇没尝试过,也不知煮出来的会是何滋味。 他并未让宫人前,而是亲自动手搅动酒勺,笑道,“冬枣煮酒,这大约又会是朕不为人识的一件秘事了。” 琉璃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得不说,这样的暮肇与她想象的太过不同,他极有魅力,是个很有色彩的人,其实想想,能吸引得夏晴放弃苍雪少族主之位的男人,怎么太差。 若不是有太多的事横亘在他们之间,她也会因为有这样一个生父而感到欣喜的,这是她内心此刻油然而生的想法。 冬枣酒,碧玉觞,翡翠碟。 酒如泉,四周古琴涔涔,湖水叮咚,别有趣味。 “来,喝酒。”暮肇盛了一盏冬枣酒递给她,却见她正盯着他看,不由笑了,“怎么,朕脸莫不是沾了什么?” 琉璃摇了摇头,接过碧玉盏,抿了一口酒,眸顿时染一丝惊喜。 她一开始提出以冬枣煮酒,坦白而言,是掺了一分刁难的想法,因为冬枣水分不多,又不是那么甜,再者,冬枣难以煮出颜色,所以酒水色泽会没有特点,味道自然也不很特别,煮出来的酒便是想一想也知道不会很理想。 可是这一口,却让她切切实实地改变了想法,暮肇煮酒的手艺果然是一绝,“好酒。” 暮肇端起酒闲适地了一口,眼带着斑驳的笑意。 他又发现了自己这个大女儿的一个特点,便是她对一个人再有意见,可说出口的话却始终遵从着本心,如同该夸赞的话语一句未落一般,若非他看得出她始终与他保持着生疏的距离,还以为她是愿意接纳他这个父皇了呢。 酒的时候,琉璃倒是再没说一句针对暮肇的话语,倒真像是把他当做酒伴了,两个人畅快地饮着酒器的酒,时不时地还能笑着说两句,酒倒真是样神的东西。 等到喝完这些酒后,等到暮肇以为他已经与她拉近了些距离的时候,等到酒气发散在空气的时候,琉璃放下了手的碧玉觞,缓缓地抬起眸子看向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盏的边缘,沉吟着。 氤氲着酒气的眸子由迷蒙转为了透彻,声音飘渺,“我其实从来未曾怪怨过你当年遗弃了我,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对爹爹下那样的毒手?” 本来自&nbp;&nbp;:/tl/bk/38/3859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六章:解药 她的爹只有沈竟桓,而她只叫他一声暮君。 这样亲切的称呼,当着他这个生父的面,怎么能不讽刺,便是连方才饮下的酒,在舌尖都变得寡而无味起来。 “慢性毒药,十年之久,当年的沈姓小将究竟是得罪了谁,才惊得这样一位大人物出手,你不觉得怪吗,暮君?”琉璃的话带着淡淡的讽刺,唇角还有似有若无的笑意,绝美的面庞疏离而冰冷。 暮肇的脸色顿时僵了一下,他微微睁眼看着面前的琉璃,许久,才垂下眼。 “哦,也对,双生子留不得,连君主都下令要处理掉的人,作为臣子怎能私自留人性命?”琉璃的声音极低,却一字一顿,十分清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暮肇对她的话恍若未觉,只是温言以对,面容的神情像这午后微暖的湖水,氤氲只觉得平和温柔。 只是这出口的话 琉璃没说话,站在暮肇的角度去考虑,他不仅只是个父亲,更是个一国之君,要守护自己的江山,但凡有威胁的他都要除去,这无可厚非。 但人都是如此,同样的事放到了自己身,谁都无法释怀,琉璃亦是如此,她那样的护短,尤其是他下手的对象是这世第一个给她温暖的沈竟桓时,她第一次对梓云,对暮肇生出了厌恶的情绪。 “那你又要送何忏悔?你该忏悔的人是我吗?我倒觉得,你该向那个替你养育女儿,为你尽忠护国的人忏悔。”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握酒盏的手,神情淡淡的,连声音亦是如此,“你不觉得那古老的传言确实灵验吗?双生子是不祥的,你当年最终还是将我留在了这世,如今我却来从你手夺取江山了。” 暮肇面色微苦,徐徐闭眼睛,倒不是为这江山惋惜,而是,“你去苍雪后,朕便送了解药去将军府了。” 琉璃目色微微诧异,下意识地说道,“不可能,若是你当年已经给过解药,那爹爹怎可能时隔这般久又会毒发?”她思索着,爹爹他难道会不服用解药吗?这怎么可能?且当时医治好后,他分明对自己身的病症一无所知的模样。 “至于沈将军为何还会毒发,朕无从得知。”对于她潜意识里便不愿相信他说的话,暮肇已经见怪不怪了,只以毋庸置疑的口气说,“做过的便是做过的,朕愿意承认,可朕堂堂一国之君,倒也不屑事后再扯谎。” 琉璃不置可否,并未再出言反驳。 她与他接触不深,不知道暮肇究竟是怎样的人,可能感觉到,至少他刚刚说的这一句话是发自肺腑的。 可既然如此,十年前便已经给过了解药,沈竟桓又怎么还会毒发,这一点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暮肇瞄了她一眼,长久的沉默。画舫缓缓飘荡在湖面,随着水波的来回摇曳而微微晃动,偶尔与湖其他的画舫交错而过,耳边的乐声时近时远。 许久,琉璃听到他的声音响起,说,“沈卿对你的疼爱之深,便是深处宫的朕也略有耳闻,若是他以为,你自离开了之后便不会再归来,又有谁知道他会做出何事呢,沈卿似乎到今日,也还未曾娶妻?” 琉璃的瞳孔微微一缩,脑海映出那个风雪之夜的影像,少年寂寂无边的神情,遗世独立一般,他会因此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他会。 “也许,你说得对。”琉璃语气温和带着一丝怅然,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暮肇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才说,“是不知朕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是否还来得及再做一个好父亲?” 琉璃微微勾起唇角,却不是看向他,而是看着虚空的一个点,淡淡道,“你本来是个好父亲。” 暮肇没想到她居然回得如此轻描淡写,毫不犹豫,不由得微微一怔,见她面容虽然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眼神却只是云淡风轻的,一丝波动也无,让他顿觉心口微凉。 只因她说的好父亲,与她自身并无干系。 半晌,他才勉强地笑了一笑,开门见山地问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朕心想你大约不喜住在宫里,便希望你在此住下,初五那日朕会派人来接你,到那日与你母后一起在宫里过生辰?” 琉璃微微皱眉,也许暮琉玥说得对,她的性子大约真是随了他,二人都是这般寡淡的性子,连解释劝说都是不喜多言,她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座的暮肇,透彻的眸子又恢复了如初的温润,但关于这个问题,她暂时还无法回答他。 暮肇不再多说,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头,只道,“那日,朕会在宫里等你。” 直到下了船,看着那道水绿色的锦缎常服消失在拐角,琉璃还在想着他的这一句话。 她,会去吗? 连她自己都不知。 在这样一个最没有生气的季节,七珍宫内虽没有繁花似锦,花团锦簇,但仍别有一番景致。两旁的古树高大挺拔,那苍老的树皮好像在无声的诉说着久远的故事,虽少了以往的繁茂,但屹立于苍天的那种气魄,却依稀还在。 走回琉璃宫的时候已经将要接近酉时日入了,主殿内的乐师宫婢都被她撤了下去,殿内又恢复成了琉璃最喜好的清静模样。 不过这样的清静没有维持多久,“姐姐,不是说好一会儿我过去找你的吗,怎么一转眼你人不见了?”暮琉玥从琉璃的寝殿方向走了过来。 琉璃将目光转向她,示意她坐到跟前来,说,“白日里睡不着,便出去走了走。” “怪。”暮琉玥说着,在她旁边的扶手椅坐下,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腿,然后将视线送去了殿门外,低声道,“父皇不是说,到用膳的时辰会派宫人前来吗,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来?” 正在此时,殿外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有人疾步朝这厢走,到得殿外,极守规矩地令人通禀了一声。 琉璃稍稍抬了下眸,隐约想起殿外所立的人,正是方才被暮肇拦在岸边的一个随行宫人,她抬了抬手,示意他进来。 宫人进来后,先是行了个礼,才道,“二位公主,皇已经回宫了,着老奴来询问一声,掬幽公主是回宫里,还是在此小住?” “当然是留在这里陪姐姐了,宫里有什么意思?”暮琉玥在外人面前总是习惯性地带着点傲气,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指尖,连头也未抬。 想必是暮肇有所吩咐,所以他对此也没说什么,继而转向琉璃道,“荣华公主,皇说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七珍宫的宫人任凭您差遣。” 琉璃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见此,那宫人又行了个礼,然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父皇怎么走了?他不是说有话要同你说吗?”暮琉玥不禁侧过身来。 琉璃拉了拉滑落的衣袖,妥帖地遮盖在手腕,随口道,“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嗯?”暮琉玥偏头看了她一眼,想从她的脸看出点什么,接过什么也看不出,便直接问道,“那你,原谅父皇了吗?” 琉璃毫不在意地摇着头,“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需要原谅他什么?” 暮琉玥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提起了与暮肇此前对琉璃所说的相同的话题,“过几日便是你我的生辰了,难得你此时又正好在珞珈,那一日可定要一起庆祝才行,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姐姐一起过的生辰,可惜琉琛那小子不在,不然真是合家团聚呢。” 琉璃的手无意识地捏着袖的绣线,她知道,她同意前来珞珈城是一码事,而她同意前往皇宫与他们过生辰便是另一码事了。 她总觉得,梓云宫里的那个家,与她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用完晚膳后,走在七珍宫内青石板铺设的小道,两旁悬挂的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寂静的宫墙与院落。 琉璃拢了拢身所披的披风,不时地有一两线灯光洒落在她的脸颊,在这时隐时现的灯光下,她忍不住会想起暮琉玥方才眼浮起的五彩斑斓的色彩,那笑容不同于平日的矜傲,显得温柔而单纯,是一种无期盼的澄净。 与暮肇隐含希冀的内敛神态不同,不知从何时开始,暮琉玥学起了暮琉琛的那点点性子,竟开始依赖起她了。 她暗叹一声,抬头看向夜空,耀眼生辉的星辰全部倒映在琉璃的眼,在此时的星月波光之闪烁明亮,却依然盖不过她眼清明的光华。 琉璃将耳边吹散的发丝拂至脑后,才背起双手往回走去。 心暗道,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倒搅得她都不像原来的她了。去便去,这些年,她什么样的地方不曾去过,不过一个生辰而已,何必叫这许多人失望,待过完了生辰后,她再去宝栾不迟。 本来自&nbp;&nbp;:/tl/bk/38/3859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七章:真相 十一月初五,是琉璃与暮琉玥的生辰日。 这一日的天气看起来并不十分好,一改头两日艳阳满天的情形,反倒阴冷了起来,似乎有将要下雪的迹象。 暮肇早早地便派了车撵前来,车队的架势之大,犹如一个小型的仪仗队。 琉璃想了想,先令暮琉玥随车撵入宫,她仍是坐了自己出行时惯坐的马车,在后面拉长了一段距离,慢悠悠地跟。 而此时的梓云皇宫,早已经布置得当,尤其是皇后夏晴所居的鸾和殿,显得极为温馨,若非暖阁内,那个退去了龙袍换一身藕色明净锦服的男人,绷着一张严肃的脸的话,气氛或许会更融洽一些。 夏晴仔细端量了一番暮肇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他究竟是不悦还是怎的,只好一手提了银鹊穿花绫裙,坐到了他身旁,轻声问,“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你是不是其实并不希望” 她的话未尽,暮肇偏过头来,她这才在他的眼看出了一丝隐忧,他道,“阿晴,你说那孩子会来吗?” 夏晴以手的绫罗绣帕掩着嘴角,禁不住“哧哧”地笑出声来,头的金丝镂空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摇晃,看的暮肇一阵莫名。 她端了一盏新沏的茶到他面前,缓缓开口,“想不到,皇竟也有如此慌乱的一日。”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朕的玩笑。”暮肇捧起面前的茶盏,舀了舀茶盖,细细了一口,忍不住想起前些日子与琉璃共饮的雪枣酒来。 夏晴整了整膝繁复层叠的衣摆,声音柔和低宛,“阿璃那孩子,你别看她表面总是一副平平淡淡,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实际,她却有着任何人都柔软的心肠,面冷心热,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暮肇抬眸撩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将茶盏随手搁在一旁,轻轻拢住她放在裙摆的手,声音缓缓,“原来朕在皇后心竟是这般模样。” 虽说二人已经是多年的夫妻了,可暮肇陡然如此,仍是令得夏晴面微微一热。 暮肇却是最喜她这副羞涩的模样,仿佛不论过了多少年,她还是当年横水之滨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如同九天之跌落凡尘的仙子。 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笑道,“胡说,朕在你面前何时摆过脸色?怎么成了个面冷心热?” “方才啊,方才我可是看得清清楚的,你板着张脸坐在这里,一动不动,连句话都不说。”夏晴的唇角微微一弯,她在暮肇面前总是无意识地便添了几许柔情,连说话的语气都要平日娇柔几分。 “想不到朕的皇后还是个记仇的,哈哈哈——”暮肇忍不住大笑出声,“方才的可不算,朕不承认。” 夏晴偏头看着他,她发觉好似自从他做出要与南夜联盟的决定后,他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不少,尤其是除了这鸾和殿外,再没去别的妃子处过夜,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段日子,两个人原本渐行渐远的关系又开始拉近了。 她盯着覆在自己手的那只宽厚的大手,想起了曾经的很多事,不由笑道,“皇便别抵赖了,便说阿琛幼时,每每太傅到你面前告阿琛的状,你当面训斥完阿琛后,背地里可没少替他抄,还是偷偷摸摸夹进阿琛的的,我可是看到过好多回了。” 暮肇一愣,没想到会被她翻出这样的陈年旧事来,顿时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轻咳了一声,问,“你没把这种事告诉那小子?” 夏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朕有多感激阿璃的再次出现,在其位,谋其政,要守好这片江山哪有那么容易。如今好了,再也不用担心梓云的江山会旁落他人之手,也不用担忧皇家开枝散叶的问题,更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暮肇握着夏晴的手紧了紧,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夏晴沉默不语,端详着他凝重又释然的面容许久,才徐徐将一个在她心藏了十数年之久的疑问问了出来,“当年,当年你真的下令要杀了阿璃吗?” 这件事,她花了这么多年都无法说服自己。 当年因生的是双生子,她的身子很长时间都恢复不好,暮肇便下令在她的身子转好之前,不许将孩子抱到她面前来影响她恢复,所以直到数月后,宫里的嬷嬷抱来了暮琉玥时,她才知道大女儿居然被他下令秘密处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了恨的滋味,她真的恨暮肇,那段日子,她将自己关在鸾和殿内,拒绝见他,等到数月后,她终于愿意走出殿门的时候,外面的光景已经天翻地覆,后宫之多了许多花红柳绿,一片姹紫嫣红的佳丽。 他们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僵,越来越糟糕,夏晴甚至萌生过离开这座皇宫的念头,若不是那一日夜里她瞧见了那个情形,或许她真的已经离开了。 当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她无意间从窗口望出去,却见他独自一人坐在鸾和殿寝殿的后窗下,这么靠墙坐在地面,手握着一块明黄色的锦缎,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未动,她从往下看,隐约可见面写着—— 壬午年,壬子月,庚戌日,亥时三刻。 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以为是阿玥的生辰八字,可后来她看到他将那块锦缎轻柔地折叠好,妥帖地放入怀时,那一瞬间犹如神至心灵,顿时明白过来,不是阿玥,而是阿璃。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怀疑,琉璃或许没死。 “朕承认,当时听闻你生的是双生子的时候,那一瞬间,朕真的萌生过要处死长女的念头,但也那么一瞬的想法,立刻放弃了。”暮肇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说,“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朕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朕日后还如何再面对你。” “那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不敢问,我怕我问了,得到的答案其实并不是我所期望的那样,我怕自己会恨你。”夏晴抬头望着他,恳切地问道。 他的侧面弧线硬朗,此时却微微柔和下来。 暮肇的眸子微微一颤,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依然是那种雍容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彻。 “那个处理当年此事的嬷嬷是朕安排的人,明面朕吩咐她秘密处死阿璃,实则命她将阿璃抱出宫去,她那个时候一直都躲在暗处看着,直到沈卿出现抱走了阿璃。”他转过头看向她,温和一笑,“其实你秘密调查阿璃的踪迹,从一开始朕知道。” 夏晴愕然,面颊的线条都绷紧了,如一朵白色牡丹在暗夜战战不敢开放,口不由喃喃地问,“那那你为何从来不与我说?” “你以为朕只让人抱走了阿璃便不管了吗?万一抱走她的人是不怀好意之人呢?”暮肇安抚般地在她手背拍了拍,“朕当时命人暗暗跟着沈卿,寻到他的住处,不时地会派人前去看看,所以你一有动静,朕当然知道。” 他没有停顿,只顺着自己想说的话说下去,“明明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朕还是大意了,朕没想到,五年后会被你发现,当时你或许还不知该如何同朕解释,殊不知,其实朕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我发觉,这么多年来,我们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明明只要说出口能一起解决的事情,偏偏谁都不敢先开这个口。”夏晴面含苦涩,转而将手从他手挣出,气恼道,“你好歹还是一国之君呢,如果你当年与我说的话,我也不至于将阿璃送去苍雪这么远。” 若说这件事是琉璃心的一个结,可谁又能说,这不是暮肇与夏晴心的一个死结呢? 这些年,夏晴在他面前虽说依然端庄柔婉,却失去了许多初识的脾性,时隔多年,暮肇再次见到她这般模样,明明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竟无端觉得更含别样的风情。 他伸手揽她入怀,低低地说,“你以为朕没想过吗?朕想过的,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形,朕怕自己解释不清,反而雪加霜,你自从得知阿璃还在世的消息,对朕已经宽和了许多,朕已经不敢奢求,我怕多说多错。” 夏晴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最后一句,居然连自称都舍弃了,可见当时是真怕了。 “说句对不起阿璃的话,朕当时不是担心她会被你送去苍雪,而是担心你会陪她一起回苍雪,当年,朕可是连禁军都准备好了,一旦你有要离开珞珈的迹象,便派禁军将你带回,可是将你带回宫后,朕会怎么做,到今日都不敢想象。” 他咬紧牙关,终于艰难地挤出那几个字,“可能,会将你囚在宫里。”然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本来自&nbp;&nbp;:/tl/bk/38/3859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八章:冘氏 夏晴坐在他身侧,百感交集,一时无言。&nbp;&nbp; 暮肇静静地端过被他随手搁置在一旁的茶水,微呷了一口,茶水已经只留了一丝余温,并不如方才那般带有热意,吞入腹时,甚至还有些微微的凉。 在夏晴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的时候,忽然听到暮肇低喑的声音,缓缓响起,“还有一件你至今都不知道的事,但是阿璃知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可一想,他也不至于在此时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再者,听说琉璃知道而她却不知,便安静地听他继续讲述下去。 他搂着她的肩,与她一起倚在锦榻之,密织彩绣的玫瑰色绫裙与藕色的雪白滚边锦服交叠在一起,两个人淹没在丝与锦的簇拥,而暮肇冷俊的面容,已经爬了点点疲惫,“朕给沈竟桓下过一种极为慢性的毒药。” “什么?”夏晴惊呼了一声,她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急声问,“阿璃她知道是你下的毒?” “是。”暮肇又叹了口气,声音已经平静了起来,低低地说,“你还记得去年八月份的时候,沈竟桓因病卧床,整整一个多月未早朝的事吗?” “这件事传的很厉害,连后宫都不时有人提起,我自然是知道的,再说,阿璃还因此特意来了珞珈城。”她顿了顿,“所以,其实是沈将军毒发了吗?” 暮肇点点头,“应当是的。” 夏晴有些焦急,没有注意到他话语的不确定,只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沈将军于阿璃而言,如兄如父,说句不好听的,十个你都顶不一个沈竟桓,你可知道,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虽然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可这么直白,暮肇心仍然有些不喜,无奈道,“朕也是那日听阿璃提起了此事,才恍然明白去年沈竟桓是因何事重病。” 夏晴怔愣着,满脸都是疑惑,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牵扯得较深,当时朕见有人抱养了阿璃,还是军的一个少将,觉得心稍安,便命人暗留意着。直到双生子的风头过去,朝所有人皆以为长女已经安葬之后,朕也曾偷偷去瞧过阿璃一回,是那一次——” 暮肇看到了那名少将的脸,初看时并不觉出挑,全然被他怀的貌美婴孩给压了下去,但他那双眼睛却叫人过目不忘,寂寥如深邃的黑夜,带着无止尽的孤清,下一刻才会让人注意起他的脸庞来。 可这一张脸却与暮肇记忆的某一张脸重合了起来,他记性虽及不琉璃那样绝佳,却也极为出色,不至于产生错觉。 回宫后,他独自一人在寝宫内坐了一晚,才终于想起了记忆的那人是谁。 “此人姓冘,原是前朝的兵部尚,因涉嫌参与端皇叔谋反一案,举家被赐死,旁系家族也都被发配流放了。” 这些事,夏晴并不是很清楚,当年暮肇的父皇一直都对这位端皇叔的野心十分忌惮,所以但凡与他有瓜葛的朝臣,都不会轻易放过。 夏晴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出了心的疑问,“我能想像你当时的心情,可是那兵部尚姓冘,而沈将军姓沈,万一是你弄错了人呢?” “那兵部尚是吴江县人士,冘姓很少见,吴江冘氏,所以朕当时猜想沈竟桓可能是改成沈姓亦未可知,但是朕当时并不是这般鲁莽定了他死罪,而是暗派人四处查访,最终才确信了他的身份的。” 暮肇担心的是,沈竟桓并不是真心待琉璃的,这一切都是他糊弄世人的假象,如果他一早知道阿璃的身份,实则是为了报复呢? 但是也有可能,他是真心待琉璃好的,可是暮肇不能因为一个可能而放心将琉璃交给他,但也不会因为一个可能而直接杀害了他,毕竟他养育了琉璃已有一段日子了。 所以暮肇想到了一个折的办法,下慢性之毒,如果他是真心疼爱琉璃的,等到了一定时间,便给他解药,如果他最终还是向琉璃下手了,便救出琉璃,随他自生自灭。 “这么一来,便过了五年,后来的事便是你要送阿璃去往苍雪,那他也没有威胁了,朕当即便送去了解药,可是他似乎并未服下。” 暮肇将事情的原委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没有跌宕起伏的语调,亦没有故意卖关子留人遐想,可故事本身却已经足够精彩,且令人震撼。 夏晴一脸惊诧,忍不住问,“为何,难道沈将军他求死不成?” “关于这一点,朕不是他,无法替他作答。”他终于腾出了空闲,捏起一旁的茶盏,缓缓啜了一口茶水,殿内的宫人都被他们遣了出去,无人添置茶水,这杯茶早已透凉,咽下去时,直直凉到了心间,他忍不住蹙起了眉。 夏晴不由看向他手的茶盏,一脸歉意地说道,“瞧我都忘了给你添茶水了,既然是冷的,便不要喝了,你还当自己同当年一样啊,这大冬天的,喝凉水别喝坏了身子。” “你坐下,朕自己来。”暮肇按住想要起身的夏晴,亲自拿过一旁的水壶,以手背探了探温度,还是温的,便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又浅浅地抿了一口,才道,“不过朕可以猜想一下,或许当年不仅是沈卿救了阿璃,相反,也是阿璃救了沈卿。” 这说法倒是有些新鲜,夏晴便按捺在一旁,听他将这份猜想继续往下说—— “他家原是官出身,一般而言,这样的人家,家子弟也都是走官这条道,可是他从当年的事件侥幸逃生之后,却走了另一条路——从军。” 从这一点可以隐约看出,他走的不是一条求生之路,而是求死之路,他没想过复仇,可也对人生毫无留恋。只可惜,天下太平,尤其是梓云,更是无仗可打,他连求死都不得。 在这样的境地之,沈竟桓遇见了琉璃,这颗照亮了他整个人生的明星,即便是在那样寒冷的雪夜里,他依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生存的意义,更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别人家孩子能过的生活,他都要满足她。 他一改原先对生活毫无所谓的态度,只要能让他加官晋爵的事他都会去做,只为了给琉璃一个更好的生活。 可偏偏在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时候,眼看着她开始说话,学会走路,懂得关心他这个爹爹的时候,被告知,她要离开他了。 “生命得不到延续,人生便毫无意义,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他了毒,这是解药,服下便可没事了,你以为,他还会在乎这条命吗?”暮肇这番话全凭自己的猜想,可他也觉得这是最好的解释,说完后,眼睛便下意识地往殿门方向看去。 许多曾经无法述之于口的话,他今日都一并说了出来,这些事情他埋在心里已经很多年了,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告诉,他以为,这些都会烂在心底一辈子。 夏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他是在等琉璃前来,便问道,“这些事情的原由,你都说给阿璃听了吗?” 暮肇默然许久,轻声回道,“没有。” 夏晴免不了又是一阵惊愕,这下可是除了当年他遗弃她的事外,又添了一笔欲毒杀养父的罪行,她幽幽一叹,“那你还期望她会入宫来与你一起过生辰?” 暮肇站起身,负手在殿内来回走了一道,这才面向她,说,“朕原本打算,如果她今日入宫的话,便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如果她今日不愿前来,便说明朕如何解释都是无用的,那,便算了。” 这位即使在七国之都极有建树的君主,说这话时,冷硬的眸子,闪过一痕几乎不可见的黯淡。 “什么叫算了,你这人” 夏晴的话还未说完,这时,紧闭的殿门外,已经传来了宫人高亢的传唱声,“掬幽公主到!” 夏晴与暮肇对视了一眼,她还是在他眼看到了一丝暗藏的苦涩,他便是表面再冷淡,内心还是对此十分在意的,而她亦同样期盼着能再见琉璃一面,如今竟是无法如愿了吗? “进来。”她直起身端坐在原位后,出声道。 暮琉玥进殿后便发觉了殿内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她先是前行礼,果然还没等她回话,夏晴便先问了出来,“阿玥,阿璃呢,没同你一起来吗?” 她一脸了然地笑了笑,“放心母后,几日前姐姐便答应我了,说她今日会入宫与我们一起庆祝生辰的,只是父皇派去的车撵太招摇了,她不愿意坐,便自己坐马车来了,稍后便到。” 暮肇与夏晴二人俱是暗暗舒了口气,只是暮肇擅于收敛自己的情绪,常人并不太能看出来罢了。 本来自&nbp;&nbp;:/tl/bk/38/3859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五九章:出事 琉璃坐在马车内,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外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延续着梓云一贯的繁华,无一不喧声热闹,沿着这条珞珈城中的主道笔直向前走,不出几里路便可到宫门了。 她看了一会儿,刚准备落下帘子,一封信从外面无声地飞了进来,琉璃淡淡地朝车外看了一眼,仅是一眼便捕捉到了那作商旅打扮的送信之人,旋即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帘子。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信封角落淡淡的一个繁复图腾却道明了来处。 她捡起掉落在车厢板上的信,拆了开去。 信中是从未见过的陌生笔迹,但是从口吻上不难看出,有法夏的气息。 琉璃将信从头到尾览了一遍,又不紧不慢地将信折回原样,慢条斯理地塞回封壳中,隔着车壁对着外头轻声道,“忍冬,继续笔直往前走,不去宫里了,沿着宫墙到城中心时,向北折,出北城门,回苍雪。” 忍冬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她未曾有多余的询问,无条件服从道,“是。” 宫门前的守卫一早便得了暮琉玥的吩咐,若是看到一辆华贵且右侧悬着一个铃铛的四驹马车,加之赶车之人又是个年迈的耄耋老者,便将之放行,可他们分明看着这辆马车靠近,却没有往宫门方向而来,反而顺着墙角继续前行了。 守卫们面面相觑,想了想,还是将此事向上禀告了。 等到鸾和殿的宫人得到消息时,已经过去了许久,他急急忙忙地入殿,将此事原封不动地回禀给了殿内各位主子,“荣华公主的车驾行至宫门前,最后却未入宫,而是顺着宫墙的方向又走了。” “你是说,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前了?”暮肇问道。 那宫人跪伏在地上,立刻答道,“回皇上的话,确是如此。” 暮肇再未看他第二眼,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她终究还是没有来啊。”他望着鸾和殿紧闭的大门,缓缓道。 “不会的,姐姐不是个食言之人,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何至于人都到宫门前了,却不入内的?”暮琉玥端坐在下方首位,仅是将头微微一偏,轻皱着眉缓缓而道。 “没错,沿着宫墙的方向是北面,难道”夏晴看向暮肇,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皇上,我觉得该询问一下北城门的看门兵,是否看到这样一辆马车出城而去,如果是的话,我猜想,阿璃可能是回苍雪了。” 暮肇瑕略停片刻,思索了一下可能性,才徐徐问道,“为何会这么突然的回苍雪?” 夏晴也面有疑惑,“是啊,有什么样的原因能令阿璃这么急忙地回苍雪,莫非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暮肇不再过多纠结此事,“总之,事不宜迟,还是先派人前去询问吧。”当即便命人下去照办了。 而琉璃的马车已经从北城门的方向驾了出去。 “少主,可是族中出了何事?”忍冬问道。 她在琉璃手下已经跟了很久了,历年来,琉璃每一次回族都是有一个固定的归期的,且不论如何也会事先与族中打好招呼,还从没有出现过如此仓促的情况,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琉璃看了眼还捏在手中的信封,随手翻转了一下,声音如常温淡,“此时还无法下定论,得回了族中才知晓。” 法夏来信中所说,夏翾慈已经有很久没有出过凝雪宫了,平日不论是处理政务还是召见贵族子弟,都安排在了凝雪宫中,其余一干闲杂人等都不可随意靠近凝雪宫,连她这至始至终都在宫里的人,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族主了。 这怎么看都显得十分古怪,琉璃担心的是,夏翾慈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她只有亲自回去一趟确认了才能安心。 听着车外的人声渐渐稀落,她想了想,从车厢壁内取出一张白纸来,伸手在纸上抚过压平,看着原先沾有墨渍而未洗净的痕迹,不再过多讲究,端起一旁的茶水微微将笔润湿,便在纸上写下字来。 待字迹晾干后,琉璃将纸折起,卷成了一个小卷,敲了敲车壁后,从车帘缝隙里将纸递了出去,道,“送入梓云宫中。” 鸾和殿内,前去北城门询问的人得到该得到的消息便迅速赶回了宫中,并回禀说,确实有这样一辆马车从城门口驾车而去,但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前的事了。 一路往北除了是去南夜之外,便是前往梓云的必经之路,依如今的情形,应该没有什么事会让她匆匆忙忙地前去南夜,尤其是在夏晴的脑海中,首先跳出的便是苍雪。 这么一来,夏晴又有了另一层担忧,即便她已经从族中出来已久,可到底是自己的家族,若是发生了何事,也是会担心的。 暮肇三人尚有疑惑的时候,一只胆子奇大的白鸽正飞跃过宫城,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从殿门前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 虽说突然跑进殿内的不是刺客之流,可飞进一只鸽子也是失职,门外的护卫立即上前驱赶。 但那鸽子好像并不惧人,看到有人上前抓它的时候,它还知道躲闪。 “等等,”暮琉玥忽然出声,盯着那只陡然闯入深宫的鸽子猛瞧,喃喃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鸽子。”随之挥了挥手先令护卫们都下去,不过一只鸽子,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白色的羽毛,嘴上有一点红。” 她稍稍回想了一下,话音刚落,鸽子好像能听懂她说的话似的,在殿顶盘旋了一会儿,落在了暮琉玥所坐的矮几旁,甚至歪过脑袋在脚脖上啄了啄,示意她这上面有信。 她立即眼睛一亮,笑道,“我想起来了,这次从宝栾回来的路上,曾在姐姐的马车上见过这只鸽子几回,好像是姐姐用来送信的飞鸽。” 暮琉玥一边说着,一边捧起矮几上的鸽子,从鸽脚的竹筒中取出一小卷纸来。 她抬头看了暮肇二人一眼,见他们都殷切地盯着她手上的纸卷,微微一笑,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家中来信,璃需归返,事出有因,望勿见怪,生辰之礼,若有机会,来年再行补上。” 读完后,复又将视线递到帝后身上,一脸了然地说道,“我说姐姐不会食言的吧,事出有因,她还特意送了信前来。” 那只鸽子见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又扑棱起翅膀从殿门正门的方向慢悠悠地飞走了。 暮肇与夏晴对视了一眼,信中说家中来信,可见真是苍雪有事发生了 传言道,苍雪一变,天下皆变。 夏晴的心中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马车一出了珞珈城,便如野马脱了缰一般,疾速地奔走在道路之上。 那马车既不是全程跑于官道之上,亦不是全程走于山路之间,而是如同自己开辟了一条不为人知的捷径,直指北方,直线而行,也不知这驾车之人是如何寻到这些路的连贯点的,期间没有任何停顿与犹豫。 因她独自前往珞珈,梁墨萧特意派了数十名暗卫在暗中保护琉璃的安全,此时这些暗卫乍然看到她出了珞珈城,自然需着人第一时间与梁墨萧汇报,只是在看到马车如此行速之时,也不免一惊。 前来回禀之人,沿路疾行,跑换了三匹马,待梁墨萧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已是当夜子时了。 梁墨萧向来眠浅,旁人或许不知,这些暗卫们却是知道的,这样的时辰,若是将其唤醒,恐怕他这一夜都再难以入眠了。 所以放在平日,只要不是极为重要的消息,暗卫们是断然不敢轻易将他唤醒的,可琉璃的事情,梁墨萧曾着重下过命令,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在第一时间呈上。 当夜,梓云大营之中,正中偏西的一个营帐内,幽幽地燃起了一盏孤灯。 许是刚从梦中醒来,梁墨萧只穿了一身无任何纹饰的纯白深衣,披起外衣坐于床榻之上,连头发也垂在肩头,未曾梳起,单手撑着床榻边的木板,另一只手搁在左膝上。 帐内燃起的灯烛不够明亮,可灯光却尽数流泻在他身上,使他周身蒙起一层淡淡荧光,格外显目。 “只她一人?”他沉静的嗓音静静流淌在营帐之内,视线未曾停留于回禀的暗卫身上,就那么长久地盯着脚下不远处的一个点。 “是,王妃身边只跟了一个擅于易容术的忍冬姑娘。”那暗卫顿了一顿,又道,“似乎还有一些隐在暗处的人,属下判断,应当是王妃的人,只不过遍布于各处,不像是随行贴身保护,每到一个地方气息均有不同。”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带着隐隐的敬佩。 梁墨萧听后,面上波动不大,微微抬了下头,言简意赅,“方向。” “一路向北,毫不迟疑,且是直线前行,以这样的速度,应当不日便能到达南夜。” 梁墨萧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知道了,下去吧。”(83中文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零章:速归 清晨,宝栾城外的林子里还有薄薄的雾气,叶落未尽的枝头上挂起了凝起的露水,天气越发得凉了起来。 简单用完早膳,日头已是正好。 “主子,您说王妃这个时候回南夜做什么?”断风站在梁墨萧的身后,忍不住出声问道。 梁墨萧没有回话,抱臂立在军帐内,看着帐中的地图。眼睛虽是在面前的图上,心里却是想着,她这个时候应当不是去南夜,只是不知她究竟去哪,也不知送个信来。 林中厮杀声连天,而营帐内一隅安静。 “咦,那只好像是王妃的信鸽。”帐外守着梁墨萧营帐的暗卫忽然说起。 梁墨萧一下子转过身来,大踏步地往外走去,一把掀起帐帘,眼睛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只在空中盘旋的白羽红嘴的鸽子。 谁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是下一刻,他的手中已经握着那只鸽子了,并且稳稳地立在了原地。 只是在他看到纸上所写的内容时,仍是不免咬了咬牙—— “家中来信,急需归返。勿念。” 很明显,前面八个字就事论事,一气呵成,而最后两个字分明就是后来添上去的。幸好他不知道琉璃送往梓云宫中的信是如何落笔的,不然非得气死,毕竟寥寥十字怎比过着墨三十字。 不过,她怎么会这么急匆匆地回苍雪?到底发生了何事?这八个字可是一点讯息也没留给他。 山林之中,锦耀大军如汹涌而来的潮水一般逼近,箭簇如比这密密匝匝的山林更加紧促,所过之处惨叫声声,不断有人倒下。 而梓云大营不远处有数座连绵的矮坡,正好能阻住部分锦耀军,即便两方大军势均力敌,可这一战不论是谁都不免有些吃力。 当日也不知连塞帝君送来的信中写了什么,可傲靳的情绪却切切实实地被安抚了下来,一致对外后,锦耀大军在其原先严谨行军的基础上,更添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替补军随时准备,一旦有人倒下,立刻便上前补上。 没有多少时间,山林之中便被鲜血浸染,在阳光下透着烈烈的鲜红。两边战鼓擂得奇响,犹如声声旱雷,和着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剧烈颤动起来。 犀牛号角嘹亮而激昂,战鼓声声低沉而肃杀,此起彼伏,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从清晨到午后,锦耀军的第一次攻击才退去。 从始至终,梁墨萧都镇定自若,没有出面,因为他知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以锦耀军这样的战术,连自家大营都靠近不了。 未及傍晚,锦耀军又发起了第二次攻击。 连续三日都是如此情形,锦耀大军几乎不停歇地轮番攻击,看他们的攻势,显然是不打算长久作战,像是要消耗梓云大军的力气一般,可梓云军人数众多,加之沈竟桓的领军能力也极强,所以应付起来尚且绰绰有余。 琉璃人虽然一直在赶路途中,可各方战报却如雪片一般飞入了这姑且宽敞的车厢之内,矮几上,车板上已经堆积如山,因是在赶路,反而不必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她更能集中精力处理正事。 一上午,她便将车中堆积的密折全部细细看完。 重华城方面,虽说梁北夙的首战打得极为漂亮,可小小一座云城却始终久攻不下,他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但这个时候仍免不了体现出他军事方面的短板来,毕竟不是受过严格的训练,而战况却瞬息万变,无法及时作出应对,便没有那么容易拿捏。 不过,琉璃本也没有打算让他快速攻下云城,所以可以暂缓。 宏奉城这边,反倒成了最不需要担心的一边,沈洛先是消耗凉塞联军的体力,再是消耗他们的粮草,最后挫光他们的锐气,竟是已经开始率军出城与他们正面相击了。 看来,过不了多久,夏凉的边城潍城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琉璃手指敲着矮几,唇角悠悠勾起,这沈洛,分明是不打算只守住宏奉城那么简单,而是要剑指凉都了,看来他是准备奉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不过她,会全力支持他的做法。 宝栾城方面,因不是险要之地,地势平缓许多,若是大军压来,守城并不易,而他们本就不是为了守城,此时以死守的方式,也是权宜之计,如今已经守了大半个多月,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战况十分惨烈,但他们心里都有个底,其实轻松很多。 这本就是一场硬仗,死守是前期最好的法子,至于之后,她相信梁墨萧会有应对之策。 短短数月时间里,列国风云变幻莫测。 而琉璃,已经即将到达那天下唯一的清静之地——苍雪。 “少主,族中来信。”忍冬话音落,已经从外面塞进一封信来。 虽说封壳之上描绘的是同样繁复的图腾,可细微之处仍是有所不同,只一眼,琉璃便看出了,这封信是族主寄来的。 终于来信了,琉璃手指顿住,然后快速地拆开信件,结果里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她瞳孔微微一缩,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夏翾慈催她回族的信,很明显有问题。 即便纸上只留了两个字,她还是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细心地发现,这笔迹在形态和技法上与夏翾慈所写的并无不同,细小的习惯亦毫无二致,是族主亲笔手书无疑,可明显在气势与力道上远远不同于往日。 怎么会这样?像是拿不住笔了一般。 琉璃想起了上一次回族,特意请沉鸢回来诊断夏翾慈的病症,由他口中可见,情形并不容乐观,莫非此次病情又加重了? 琉璃面色微寒,对着外头说道,“着人去寻沉鸢,不论他此时在做什么,命他速速回族。” 听她如此语气,忍冬便知,苍雪中定是出事了,且是大事,本就不敢有所怠慢的行速,此时更快上了一分。 刚出了北垠城,微亮的空中,便迎来了一场飘落的纯白,如同展开一轴画卷,不着浓墨,淡淡的灰白,描绘着静谧和谐的飞雪漫天。 车前的铃铛,叮铃作响,竟似古韵悠悠,谱写一曲安逸的愉悦,萦绕在山间,飞舞在空中,化作飘雪舞动在远山之下。 路旁一排排树木上装点了满树银花,便是叶落而尽的枝头,也垂下了条条玲珑剔透的银枝,马车飞驰而过,马蹄震颤的响动,蹬落了树上一片雪霰,漱漱而下。 不过越往北行,吹来的北风便越发凛冽,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这哪是寻常的归路,若是常人,在此根本无法前行一步,尤其是四周浓雾的笼罩,茫茫而无着眼点,一不小心便会雪盲。 琉璃稍稍撩开帘子一角,便是猛地灌进一股冷风,她神情平静,连裹紧斗篷的动作也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这一刻,她已经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苍雪少族主。 由北向南,从北垠城赶往宝栾,便是日行千里的宝马,用尽全力赶路,也要跑死个几匹。等赶到梓云大营时,已是丑时鸡鸣。 梁墨萧这几日因琉璃的事,担忧得一直休息不好,所以帐外只是一个人影的晃动,他便醒了。 “主子,属下们跟丢了王妃。”前来的暗卫一脸惶恐地跪在他面前,自知此事的严重性。 “跟丢了?你们那么多人居然跟丢了一辆马车?”梁墨萧的目光缓缓落在那暗卫身上,什么也未做,便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一般向前压去,过了半晌,他想起一个可能,神情冷淡道,“是她故意甩掉的你们?” 暗卫面色又是一白,但嘴上仍是利索地回道,“不是,王妃的马车只是照常行进,并没有刻意甩掉属下,只是属下们跟出北垠城,马车明明还在眼前,下一刻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然后又不见了” 说这话的人一副见鬼的模样,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说这一番话有多荒唐,可不论梁墨萧信不信,事实确是如此。 梁墨萧倒是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因为琉璃前去的地方乃是苍雪,发生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觉得有可能,且前往苍雪的路如果这么容易被人跟踪的话,那才更奇怪不是吗? “北垠城吗?”他喃喃了一句。 原来这苍雪便在南夜以北,那可是极北严寒之地,峰峦之间常年云雾缭绕,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便与岳麋峰颠一般,如果没有高深的内力相护,只怕常人便是什么也不做,就在那里待上一刻钟都忍受不得。 看来这苍雪果真如传闻中的那般神秘,即便你明知入口在何处,非我族类,也进不去族中。 罢了,他又不是要窥视苍雪的秘密,既然连他的暗卫都无法追随的地方,可见其他人若是想要伤她也是不能,只要她安全便好。 他垂下眼,淡淡道,“你们便守在北垠城中等,待看到王妃的车驾再次出现,继续暗中保护。” 暗卫立即领命,“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一章:时日 琉璃的车驾在日落之前进入了宫中。 见到熟悉的车马,即使还未得见琉璃的面,一路的宫侍们俱是无声地跪立在地,以目相迎少族主回族。 她的马车还未到凤雪宫,在她宫中当职的宫侍们已经垂首立在殿门前等候多时了。等到马车上垂挂的铃铛声一响,众人的神情才起了些变化,纷纷拥上前来见过琉璃。 这些宫侍都极有规矩,没有一个人吵嚷,有序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 在一片安静之中,琉璃从马车上下来了。 她在苍雪人心中的地位本就很高,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根本不需要发什么话,乌压压一片的便是齐声跪地行礼的声音。 琉璃仅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地往殿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出声唤道,“法夏。” 法夏当即从人群之中跑出,快步跟到她身后,回道,“少族主,婢子已备好香汤,您这边请。” “嗯。”琉璃简单地应了一声,脚已经踏入了宫殿大门。 法夏一见身旁已经没什么人了,当即便换了称呼,“少主,方才内司大人来过了,族主说请您梳洗后前往凝雪宫觐见。” “知道了。” 琉璃虽然内心有些急切,可她知道绝不能以这副风尘仆仆的姿态前去面见族主,远行归来,梳洗换衣是对人基本的尊重,尤其她是夏翾慈一手教导出来的后继人,她更加清楚夏翾慈是怎样的人。 如果琉璃这么着急忙慌地前去看她,她不仅不会有一丝感动,估计还会命人将琉璃轰出去。 琉璃遣散了想要前来帮忙的宫婢,自己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穿上法夏早已准备好的衣裙走出浴房。 法夏上前替她快速搅干长发,然后挽发上妆,琉璃在凤雪宫时的这些大小事宜一向都是全权交由她打理,一般情况下,她安排的衣裙发饰等琉璃都不会过问。 琉璃站起身,往镜中随意看了一眼,青白的锦绶藕丝罗裳,曳地珍珠白长裙,配以一支碧玉滕花簪,只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其实这一身除了衣料特别新奇雅致之外,似乎并无出奇,可是经由琉璃这张脸一衬,便觉出锦衣虽花色素雅洁净,可冬日里如此厚重的衣料,竟穿的这样跟身又不起皱,且在重重衣衫中,还现出腰身盈盈一握,便能看出几分裁衣人的手艺不俗。 法夏收拾了一下梳妆台,将方才从琉璃头上除下的簪子与其他的首饰一并放入了盒中。 琉璃瞥了一眼,脚步顿了一下,指着那支白玉梅花簪道,“这枚簪子替本少主另外收起来吧。” 法夏自然是唯琉璃命是从,只是从未有过如此举动的琉璃忽然管起了这些琐事,她还是免不了多看了簪子一眼,想从中看出几分不同来。 “殿外车辇已备好,少族主是否可以出?”门外有宫婢问道。 原本跟在琉璃身后的法夏立即上前打开殿门,候在一旁随琉璃一起走出去,接着由殿外宫婢引领上了轿辇,缓缓朝凝雪宫方向而去。 约莫只行了一刻,轿辇便停了下来。 琉璃抬头看去,长长的阶梯,再往上看只能见到一个宫殿的屋脊,雕饰着别样的神兽花纹,四处全部都用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简单之中又衬出一种大气的美感,这一些都与往常没有变化,只是那平日里仅立三两宫侍的殿门前,此时竟卫军林立。 “少族主到!”琉璃的脚刚刚落地,石阶上层便有个尖细的声音高喊。 待得她走上去时,又听见站在殿门口的宫侍接着高喊,“少族主到!” 法夏没有传召是无法跟进殿内的,只能在殿外等候,琉璃将披在身上的鹤氅解下交给她,举步走了进去。 这一回,夏翾慈没有如往常地那般高坐于正殿中批阅折子,还是冬青从内殿出来亲自领了她往里头走去的。 夏翾慈倚靠在殿后的榻上坐着,并非躺在床上静养,比琉璃以为的要好一些,她没有再细瞧,先是上前微微弯身恭敬地行了一个苍雪的大礼,“见过族主。” 夏翾慈以极缓的速度抬起眼皮,看向琉璃所在的位置,眼中弥漫起几缕难言的疼惜,又很快被她压下,继而声音徐徐道,“起吧。” 琉璃这才得以抬眸看清夏翾慈此时的疲态,似乎是因她要前来,还特意修饰掩盖了一番,可那眉眼间的憔悴却怎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仿佛这一次她并非离开了一年,而是十年那般久。 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的族主,竟然苍老成了这样,不仅脸色暗淡无光,连那双最是锐利的眸子都变得浑浊了,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将这样一位至高无上的一族之主变成了这副模样? 总是一副淡然面孔的琉璃脸上也有几分震惊,连眼眶都微微红了,甚至不由自主地低喃道,“姥姥” 夏翾慈将手抬起几分,对着琉璃招了招手,可这么简单的动作,由她做来都显得那么艰难,就像这只手臂不听她的使唤一般,半晌她又放了下来,低声道,“近前来。” 琉璃上前,冬青立刻从内殿捧出一个暖炉来,双手递到她的手中。暖炉烧得很旺,放在手心中捂得双手都暖和了起来,可是,仅是看着如今夏翾慈的模样,这一份暖却怎么也暖不到心间。 “我时日不多了。”毫无预兆的,夏翾慈就这么将这句话轻描淡写地诉之于口。 陡闻她的一声开口,琉璃半晌都没有反应,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她面前,默然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暖炉,心乱如麻,又不知该如何宣泄,抬起的眸子里一片茫然与迟疑,却忽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说,“姥姥,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夏翾慈见她如此,嘴唇微动,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微微偏过头不再往琉璃所在的方向看去,抬了抬两根手指,示意冬青扶她起来。 这位平日素来坚毅的内司大人竟飞快地转过头往脸上抹了一把,这才转身拿过榻边的几个软垫垫到夏翾慈身后,好让她坐直些身子,仔细瞧的话,还能看到她眼睫上未擦干净的泪珠。 夏翾慈却没有再重复方才那句话,反而接着往下说了下去,那声音,如同窗沿上的雪花,柔弱易摧,仅需轻轻一触,便会烟消云散。 “我还以为自己还能再多撑些时日,谁曾想,老了,竟这般的不中用若不是觉得不行了,也不至于这么急忙地喊你回来,我就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再多看我孙儿几眼”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是一口气都上不来一般,她竟说停了三次,到最后,气息更是渐渐衰弱了下去。 琉璃只觉得心口某一处地方被猛地扎了一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若非用了狠劲抓住手中的暖炉,几欲被她掀翻在地,她一手按在榻边上,抬头定定地看着夏翾慈,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定,“不会的,姥姥,沉鸢马上就到了,我绝不会让您出事的。” 夏翾慈的手顺着身上的锦丝下滑,在琉璃的手上拍了拍,这个对她向来严苛冷厉的老人,此时仿佛除去了满身坚硬的倒刺,竟柔和了下来,缓缓摇头,说,“没用的,我自己的身子,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她可是苍雪的族主,并非那些看不透生死的凡夫俗子,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事,她从很久以前开始便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更何况,琉璃已经这般大了,不论是为苍雪,还是为天下,琉璃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她还有何不舍? “姥姥” 琉璃还想说什么,竟是被她挥手打断了,“我乏了,你今日才刚回来,还是先回宫休息吧。”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逐客信号了,于苍雪而言,服从命令已经深入了所有人的骨髓,尤其是夏翾慈如今都已是这般模样,琉璃还怎么忍心拂了她的意,便是琉璃此时再想说些什么也是不能了。 她知道她此时的脸色一定是很糟糕,垂下眸,缓缓退了一步,行完礼才走了出去。 冬青见琉璃已经走远,并连大门都阖上了,才声音微颤道,“族主,您为何又让少族主离开了?” 夏翾慈的眼睛始终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透过这门看到琉璃离去的背影一般。 “明明是本族主喊她回来的可她真的回来了,我却开始不忍了幼时对她那么严厉,我都没有不忍过,如今只是看到她脸上稍稍出现一点忧色我都不敢看了” 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笑意,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便是幼时的那五年不在她身边,可这孩子最能记事学物的年纪却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尤其是那花了日夜心思的亲自教导,这是即便对当年的夏晴也没有过的,怎会没有感情? 更何况,自从失去了女儿后,她将毕生的心血与希望都寄托到了琉璃的身上,她严厉,是因为她实在太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儿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二章:逆转 琉璃从凝雪宫中出来,再没有回头看殿内一眼,不是她无情,而是她不忍,一脚踏出门前门槛,径自走下石阶,走入纷纷扬扬的大雪里,目不斜视地向着雪地中走去。 头也不回,越过飘纱纷飞的轿辇,恍若没有看见一般,几乎是在奔离。 法夏举着鹤氅,见琉璃出来,刚想为她披上,却见她浑然不觉地略过了自己,在还没回过神来时,已经一下子走出了老远,连抬轿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便是法夏都能察觉出琉璃此时情绪不对,若是旁人或许谁也不敢上前相扰,可她是琉璃手底下的人,在沉鸢的再三叮嘱下,最为清楚琉璃身子,当即抱着鹤氅追了上去。 琉璃抬头看着漫天撒下的飞雪,只觉得心中万千杂乱思绪,无法倾诉。 她是个可以将任何人和事都看的极淡的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总有相聚与分离,可不论如何,即便无法见面,她至少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这样就够了。 她可以接受生离,却从没有做过死别的准备,而夏翾慈更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存在,她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苍雪,会有那么一天,就再也看不到这位老人了。 这,是玩笑吧? 琉璃走过的脚印痕迹早已被厚雪覆盖,宫中的雕角亭楼都已经只剩了个形状,下面铺就的青瓦颜色丝毫未能泄露。整个雪城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与她的心一样空荡无凭。 她快步穿过重重穿花门,风冷刺骨,她本就无知无觉,疾步走过三重门庭,九转回廊,向着凤雪宫的方向前行。 忽然,肩头上微微一暖,鹤氅的绒毛轻触在脸颊之上,她无需转身也知跟上来的是何人,琉璃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出声命法夏离开,就这么与之静静地融入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之中。 法夏微松了口气,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何事,居然能影响得少主如此,可只要能允许她留在少主身边相伴,她心中便安定了些。 琉璃在肆乱的风雪之中,循着凤雪宫的方向,一路无声地走过甬道。 雪下得虽大,但于她们二人而言并没有太大影响,直到遥遥能望见凤雪宫的屋脊时,风雪才开始渐渐转小。 殿门前的宫侍见她似乎是走回来的,神情都有些诧异,可也丝毫不敢怠慢,忙上前来行礼问安。 一触到高悬的“凤雪宫”三个大字时,琉璃已然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走到殿门口,法夏忙替她拂去衣上的雪花,脚步不停地随她进了殿门。 殿内立即传来了有序的脚步声,该沏茶的沏茶,准备暖炉的准备暖炉,这些琐事做的一应周全。 “去通知冬葵,日后苍雪的所有奏章都直接送来凤雪宫,另,去将凝雪宫积压的奏章也一并搬来。”琉璃除去了身上的鹤氅,手中已经捧着一盏热茶,神情无多变化,仿佛方才什么都未发生,只是冷静地吩咐道。 收到命令的宫侍当即便去执行她的指令了。 她坐在上首的绒毯之上,屋内烧着旺盛的炉火,法夏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移了火炉过来,将火又稍稍拨旺了一些,什么也没问,也不该过问。 琉璃坐在温暖的炉边,捧了热茶饮了半口,热烫的温度渐渐传遍了全身,方才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复苏了过来,重新开始在体内流动。 刚刚在凝雪宫内所听所闻所见的一切仿佛只是隔世的记忆一般令人恍惚。 宫侍们的手脚极快,没过多久便将奏章搬进了殿,一摞一摞地码在琉璃面前的案台上,奏章不少,但冬葵做事细心,每每递呈前都会事先将奏章分门别类好,将事情缓急轻重划分开来,这么一来,倒是让人轻松不少。 琉璃阅览奏章的速度更是极快,这一点除了归功于夏翾慈从小的教导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苍雪会发生的重大事件不多,且各城之内有主事的城主与各大贵族理事,无形中便替族主分担了不少政务,相对而言,会比各国的君主要来得轻松一些。 便是如今天下战乱四起,硝烟弥漫,亦影响不到处世平淡的苍雪中来。 不过,也有麻烦的地方,便是苍雪即便不参与各方纷争,但是对天下间发生的动荡却是极为关注的,苍雪虽然自守,却非不听不问不看,相反,他们往往掌握各地的第一手消息,这也就是为什么,各地都会有暗中保护琉璃的人,与接洽消息的人。 但只要大局不变,除却背负有神谕指示的苍雪后继人外,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是不可以过多参与干扰天下间的事的。 琉璃回到苍雪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经由沐浴更衣,凝雪宫一行,竟是连晚膳都未用,宫婢们前来掌灯的时候,法夏直接将晚膳端来了她的案台。 法夏多少还了解一些她的脾性,虽然她在吃食方向比较讲究,但是一旦忙碌起来,却也不会非要严格按照膳食的流程而食,只要简便精致即可。 琉璃在她捧上的金盆中洗了手,又接过递上的白细麻巾帕擦了手,动作缓慢,倒不像有多急的样子,只是那眼睛却是始终落在一份奏章上。 这份奏章罕见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页,并不是为族中的事,而是宏奉城前线最新的战报。 潍城外的山峦河谷本是夏凉边城外难得的美景,只可惜,转眼之间,所有的情形像是发生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由凉塞联军驻扎的河谷平原,如今全换作了梓云军,而凉塞联军竟生生被他们逼回了潍城之内。 猎猎战旗在二十余里以外窥伺,潍城上下全城戒备,城楼上铁甲寒光,平添肃杀。 只有那河谷一弯长流冲洗着的鲜血,刺目地提醒着城楼上的人,那里曾发生过一场血战,而方才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士兵们,都只剩下了那一洗血流,湿漉漉的腥气伴着寒凉,扑面而至,亦教人觉得凄清至极。 梓云军近十万人,原本应当占尽优势的十三万凉塞联军,现在被屠戮得折损去六万人,如今守城的人只有七万不到。 其中还包括连塞前来援助的这批被整合到夏凉军中的士兵,本就因为前几次战败,连塞军亦折损去不少,如今的申屠嘉更加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完全号令得了这些人了。 本就已经处于劣势状态,如今兵将再不一心,想要打赢这一仗,难上加难! 梓云这边地势高,而夏凉国内地势低,同样是河谷平原,如今由梓云大军占领,矛头对向潍城时,便成了高地对低洼处的全面压制。犹如一只巨虎站在山岗之上,举起爪子,露出利齿准备一口将他们吞入腹中。 梓云大营的中军营帐,帘幕被高高撩起,冷风顺势而入,沈洛一袭铜色盔甲,坐于案台之后,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翻看着夏凉的地形图。 潍城毕竟是夏凉的边城,而夏凉又一向好战,作为国中的第一道防线,周围城墙比国内其他一般的城墙高大坚固,相对而言利于防守。 “来人。”沈洛合起以毛皮所制的软面地图,朝着帐外叫唤了一声。 候在帐外的随从立马跑了进来,拱手听凭他吩咐。 “立刻召集众将领前往幕府军帐,我马上便到。”沈洛起身将地图压在数本折子之下,往帐外走去,如今,该有他们梓云军商议攻城之策了。 琉璃用完膳没有多做歇息,便继续开始批阅起奏章。 法夏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处理政务的方式,遣人撤去膳食后,便在她身边安静地候着,时时关注好砚台中的余墨与她杯中茶水。 屋子四角都摆了火盆,烧红的银骨碳散发着暖暖的温度,将冷如冰窖般的宫殿添了几许并不过分燥热的温暖。 阑珊的灯火下,法夏替她又斟满一杯水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铜壶漏刻,竟是已经过了亥时。 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 见琉璃仍旧毫无所觉地翻着案上的奏章,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声,“少主,明日是您入神殿祈谕的日子,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作为苍雪的后继人,不论你曾经入过神殿几回,只要出过族,每一次回族后的第二日都需再入神殿祈谕,这是苍雪的一项明文规定。 琉璃继续向后翻了一页,余光瞥了一眼右手边的那一沓奏章,已经剩下没几本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飞快地拿起下一本。 直到将这些阅完后,琉璃才出声道,“好了,去休息吧。”奏章是每日都看不完的,只要先将着重的事情下达下去,其余的明日再继续看便是。 法夏这才起身去为她铺床,又伺候了她换上入寝时穿的深衣,便去了宽屏后的软塌上歇息了。只要琉璃住在凤雪宫中,这里便成了她的另一个寝卧,夜里都会一直守在这里,随时等候她的传唤。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三章:毒舌 前往神殿的祈谕与往常别无二致,日出而入,日入而归,只是随行前来神殿的人却比上一回少了两个,琉璃看着沐浴在夕阳之下的轿辇,默默想,也不知下次见到阿桀会是什么时候了? 待他们回到凤雪宫的时候,暮色如同一张灰色的大网,已经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座宫城。 琉璃刚从轿辇上下来,宫中的宫侍便匆匆迎了上来,“少族主,沉鸢大人来了。” “在何处?”琉璃的眼睫跳了一下,拂开法夏欲披到她身上的大氅,快步往殿门内走去,那张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的情绪。 “暖阁。” 琉璃脚步不停地往暖阁的方向行去,凤雪宫如凝雪宫一般,原先是没有暖阁的,直到她住进来之后才另起新建了这么一座小楼。 楼阁的地下挖通了几条火道,火道在地面设有洞口,由外面烧火,将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这样的方式会比在屋内烧炭火取暖要舒服得多。 她打开暖阁的雕花门时,沉鸢正曲腿盘坐在软垫上,身上所着的还是那一身妖娆到极致的胭脂红,就这么明媚地流淌在软垫之上,一手举着青玉琢梅纹花杯,透过幽幽的烛光在看杯中亮泽的酒水呢。 琉璃微微皱眉,面色还算平常,只是她的脚始终定定立在门外,那扶着门框的手亦没有放下,淡淡道出二字,“走吧。” “去哪啊?”沉鸢说完放下了酒杯,继而拾起眼前的玉箸,眼睛盯着桌上各式各样的小菜,好似在犹豫究竟要先用哪一道。 琉璃望着他不说话,沉鸢手中的玉箸举在半空中举了好久,才讷讷地放了下来,看了她单薄的衣裙一眼,说,“你先进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担心别人?”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步踏进了暖阁,却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 沉鸢微叹了口气,起身到她跟前来,一边将暖阁的门阖上,一边对她道,“你今日入神殿,怕是什么都还没吃呢吧,我已经命你宫里的人做好了酒菜,过来坐。” 琉璃先是看了桌上的膳食一眼,又抬眸看了身边的沉鸢一眼,眼睛微微一眯,口气也冷了几分,“沉鸢,你应当知道我此次唤你来是为何事,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还吃得下吗?” 沉鸢注意到她的脸色起了稍许变化,他倒不惧,略一思索,又撩袍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悠悠道,“在你还未从神殿回来前,我已经去过凝雪宫了,如果你不想坐下来好好听我说的话,那我便不说了吧。” 琉璃的目光稍稍一沉,便是再不情愿,她还是快步走到了他的对座坐了下来,抬眸在他身上瞥了一眼,“现在可以说了吧?” 两个人对面而坐,一红一白,是鲜明的反差,只有那张脸,是同样的惊心动魄,叫人见之不忘。 沉鸢见她十分听话地坐下后,再一次举起了玉箸,不紧不慢道,“先用膳,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琉璃看看他若无其事的脸,再看看满桌的珍馐,终于忍耐不住地低声斥道,“沉鸢!” 沉鸢显然完全不为所动,更甚至,还夹了一筷子菜往她碗中放去,然后才邪邪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失态的模样,若是放在平日,越是这样的时候,你才越应该要冷静不是吗?” 看着他那微勾的唇角,漫不经心的语气,分明还是同往日一般,可琉璃还是觉出了些许不同,因为他的眉梢没有那种慵懒的神情,再加上,她捕捉到的他话中的重点,这样的时候,是怎样的时候 一时间,那种莫名的冰凉透骨的感觉仿佛又在她的身上蔓延开来。 “姥姥究竟怎么样了?”不过琉璃说这话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这一次,沉鸢没有再坚持让她用膳,宽袖一抚,衣袖上的金边便随着烛光的跳动而流泻了一室,他面色如常地看着她,“其实,我去凝雪宫的时候,族主并未同意我立刻替她把脉,只道明日让我与你同去。” 听他这么说,琉璃并没有怀疑,应当说并不意外。 因为夏翾慈自从悔婚那件事后就一直不大喜欢沉鸢,所以不会任由他单独为她把脉,再者,她也没有想要隐瞒自己的病症,能当着琉璃的面说清楚反而更好,且她向来都是这副说一不二的性子,沉鸢更是不敢违逆她的决定。 琉璃顿了顿,平静地执起桌上的玉箸夹起了碗里的菜,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了筷子。 沉鸢看着她的举动,眸中闪了一闪,又拿起公筷替她夹了些别的,口中还嘟囔道,“这些日子你不都不在族里吗,怎么还有人伺候你用膳不成?没人替你布菜你便不吃了,什么时候惯出的坏毛病?” 琉璃只微微扬眉,口气不咸不淡,“那也看要针对什么人,看你布菜,我尤为乐意。” 沉鸢嘿然一笑,手下却没有停顿,又往她碗里多夹了些别的菜。 小时候他们也没少这样互相针对,他与路茗对她的关怀备至不同,他那时候不太懂事,看她人前人后总是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就忍不住跟她对着干,结果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两个人,感情却反倒好起来。 可这样的感情与男女之间的那点感情不同,所以当他听闻族里安排了他与琉璃的婚事时,才会将动静闹得那么大,他是喜欢她,却只是将她看作成妹妹,或是挚友,怎么也不能变为夫妻啊。 此时,见她还能与他开玩笑,显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沉鸢看着又动起筷子的琉璃,缓缓说道,“不过,仅从我今日观族主的面容来看,情况或许真的不容乐观。” 琉璃拿着筷子的手僵了一僵,神情平静得近乎冰冷,只有胸口那里好似有一根弦,正缓慢地勒着她的心口,带着一丝丝的疼来。 不过这些,在她的面上已经不太能表现得出来了,她低头夹了少许菜在筷子中,却没有往口里送,只淡淡地说,“连你都这么说了,可见病情是真的很重了。”说完,才将夹在筷子上的菜放入了口中,嚼了嚼,好像比方才更难吃了。 沉鸢的脸色稍微凝重了一些,连口气都正经了不少,眉眼间还有些微自责,“璃儿,你也知道,苍雪中人的体质不同,别说是族主了,我连你身上那点寒症都根治不了,想想自己学了这么久的医术,半点用也无。” 琉璃面上微惊,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沉默了片刻,却也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便什么也未说。 不过沉鸢这样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他自己反倒又不在意了起来,面上又挂回了平日懒散的神色,随口说道,“我说怎么这次回来这么不自在呢,原来是夏桀那小子没在这里给我添堵,他不是向来对你寸步不离的吗,这回怎么没见着他人?” 琉璃抬眸淡淡地给了他一个眼神,意味不明地说道,“怎么,温香软榻睡得不够舒服,怀念马厩的味道了?” “我”沉鸢一阵气噎,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他就生气,他看这夏桀胆子这般大定都是她给惯的,什么都敢做。 不过说起来,倒是好多年没她对他这么说话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跟着说了出来,“你这张嘴,可好多年没这么毒了。” “呵。”琉璃轻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他,埋首认真地用起晚膳来,毕竟说到底,她还是比较习惯贯彻食不言的礼节的。 “不过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他人呢,没道理你回族他会不跟来的?” 虽说沉鸢与夏桀两个人向来是两看生厌,可是毕竟小时候他们也算是在一处长大的,再加上琉璃从没将夏桀当成过一名护卫,他们自然也不会当他是,所以他要真发生了什么事,沉鸢还是会关心的。 一说话,琉璃便放下了玉箸,回道,“他回家了。” “家?”说完这一个字,沉鸢轻咳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挑了下眉,幽幽道,“不是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他家吗?” 见她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沉鸢又不死心地追问起来,“快说说啊,他在你身边跟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原来夏桀还有家呢,他有回去过吗?什么时候啊?是哪家的孩子?” 琉璃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出口的话虽然照样风淡云清,但那话中的意思却足以叫沉鸢黑了半边脸,只听她说,“我当你回回见到阿桀都忍不住跟他拌嘴掐架是真讨厌他呢,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原来,你是要做他的欢喜冤家啊,你该不会是喜欢阿桀吧?” “我我喜欢他才有鬼!”沉鸢一下子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妖艳的红袍将烛光染得整间屋子都红艳了起来,他恨恨道,“我要是再在这听你说话,非把自己气死不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四章:无根 翌日辰时,屋外飘起了雪,雪下的不大,飘了许久才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如春日的柳絮一般,慢慢悠悠的,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感觉。 “少爷,少爷,宫里的马车正在府外等您”钟冶府家的仆从奔了好几道回廊才一路跑进了沉鸢所在的院子,可他也不敢冒冒失失地闯进屋中去,只在门口颤着声音喊道。 过了好半晌,沉鸢才从里头将屋门打开,面上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微妙,看着前来通报的仆从,问道,慵懒的声音没有起伏,“宫里的?” “是,说是来请您前往凝雪宫的。” 沉鸢闻言勾唇一笑,那双勾魂的桃花眼内划过一抹迤逦的色泽。 平日他入趟宫也没见她这么殷勤地派车来,今日倒是担心他去的晚了,还大大咧咧地把车都派到了钟冶府的府门前,估摸着回来又得被他爹盘查询问一番了。 沉鸢一脚踏出了屋门,刚才眉目里的慵懒仿佛一下便消失了,此时的面容带着一抹清风般的悠然,一路往府门的方向行去,路上还刻意地避着钟冶骐可能的出没的地方走,待走到到府门外一看,宫里的马车果然停在那儿。 他对着身后那仆从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跟着他了,自己一脚蹬上了马车,头也没回地钻了进去。 辰时二刻。 琉璃正领着人站在凝雪宫外的高阶上等他,身上拢着一袭雀金呢氅衣,将里头的衣裙遮蔽得看不出一丝缝来,双手捧着个紫金浮雕的手炉,这一身倒是看起来保暖得格外听话。 沉鸢一步步走上高台,不论在什么样的时候,他都喜欢穿这种宽袍大袖,好似走两步路都能带着风似的,加之此时风大,袖子一挥就兜了一包风,只能说好在苍雪中人是不惧冷的,不然可禁不起他这么折腾。 宫门前的宫侍看见他来了,赶紧上前向他见礼。 沉鸢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琉璃面前,想必经过昨日夜里那么一打岔,她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似一开始那般低沉,至少那份隐含的张惶已经不见了。 “怎么不先进去,在殿外等我做什么?你那身子可一点禁受不得。”说着,他就拉着她的手腕往殿内走去,手一碰到她的衣袖,就忍不住在心中笑了,面上没看出来,穿的居然还真的不少,可算是听话了些。 琉璃微微皱眉,她哪有他说的这么脆弱,好像她是个陶土捏的瓷娃娃似的,可这个时候,她也没心思与他争辩,随着他的牵引快步跟了进去。 凝雪宫寝卧的绣锦珠绫帘子全部被挑了起来,四面窗户透亮,好似将殿外白雪的光都一并照射了进来,这么一来,侧卧在床榻上的夏翾慈便显得尤为显眼。 她看起来比前日琉璃回来的时候更加病弱了,虚弱的病态让她的面容都显得不那么严肃庄敬,也只有在琉璃进屋的时候,眼睛跟着亮了一下。 琉璃见此眼中忍不住一暗,心口又开始一刺一刺地难受起来,可面上仍要端着平静的模样,上前行礼。 夏翾慈抬眸,额外地在沉鸢身上打眼了一下,没说什么。 一旁的冬青已经搬了圆凳上前,供他把脉时就座。 “这两年你倒是回来的勤快了不少。”夏翾慈看着沉鸢在榻前坐下后,才主动与他说起了话。 沉鸢仔细地观察起她的面色,口中还不忘回应道,“所以族主的身子才要更快地好起来才行,这样沉鸢便能少回来几次了。”说着,撩起袖摆,伸手探向她的脉。 夏翾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明显地感觉到他扶脉的手一顿后,眼中竟是染起了点点释然的笑意,而后道,“你在外头好歹也被人尊称一声‘神医’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在欺骗病患吗?” “族主”沉鸢轻呼出声,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为着他方才把出的脉象。 脉在皮肤,头定而尾摇,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穿梭游动,亡阳于外,虚阳浮越,是无根之脉。这脉象可比当年由着他以药续命的凌圣哲还严重得多,因为无根之脉,是人之将死的脉象。 可夏翾慈此时居然还能一改往日的严厉,与他们在这里谈笑风生,她早就做好了离去的准备。 这么冷的天,屋内也没放多少火盆,琉璃此时的额上居然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们什么也不用说,只要看着他们二人来回交汇的眼神,她便知道,夏翾慈肯定不仅是病重这么简单。 夏翾慈看了站在床前的琉璃一眼,平静地问沉鸢道,“还有多少日子?” 琉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错不错地看着沉鸢,她虽然什么也没说,面上的表情也毫无变化,却无端地让他觉得压力倍增,他张了张嘴,犹豫了很久,昨日他还没把事情想的这么糟,此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事实说出口。 他余光飘在琉璃身上,又十分为难地看着夏翾慈,这不是当着病患的面判人死刑吗? “小时候来请求本族主解除婚约的那股劲哪去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即便夏翾慈此刻虚弱地卧趟在床榻之上,可她眼神仅是微微一厉,身上不自觉带出的威严还是叫人不容小觑。 “按时服药的话,”沉鸢面上不忍,可还是轻声吐出三个字来,“一个月。”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可对于琉璃而言,这三个字却如重重地砸在她心口上一般,被砸得生疼,眼前更是一阵雾气如烟云一般涌上来,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双脚虚软,可她还是强迫自己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夏翾慈抬眼无声地看向站在床尾的冬青,冬青立即会意,上前来扶起她,并垫了几个靠枕在她身后,这是她才轻声说道,“是最多一个月吧。” “族主”沉鸢面上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向夏翾慈,迎面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不明白,为何要将这种话当着琉璃的面说的这么清楚? 他知道,琉璃虽然平日面上总是会平平淡淡的,但是内心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对沈竟桓是如此,那对夏翾慈就更是如此,此刻这样直白地将事实说出口,难道不是跟直接将伤口扒开来给她瞧一样痛吗? “璃儿”沉鸢先是回头看向琉璃,声音不稳,还带着一分担忧。 “姥姥可是苍雪的族主,怎能将她的病症与常人相提并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找到能治好族主的法子。”琉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夏翾慈,口中的话语却是对着沉鸢出口,话音清冷,却不难听出话中气息的紊乱。 夏翾慈没有再看她,苍白的面上已经找不出一点血色,却还能沉下声来,道,“苍雪的族主也不过凡人一个,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本族主希望你能早日明白这个道理。” 这番话下来竟是一气呵成,抑扬顿挫,根本看不出来她方才的虚弱半分,若非话毕后她闭眸急喘了许久的话。 一平复下来后,夏翾慈便对着冬青道,“请少族主去偏殿,本族主有话要同沉鸢说。” 琉璃不敢置信地看向夏翾慈,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避开她?不是根本已经不在乎她知道了吗?她再也忍耐不住,轻呼道,“姥姥!” 夏翾慈转过头看向她时,那眼中好似平静无波,又好似呼啸喧嚣,那样的眼神她最熟悉不过了。 夏翾慈每每在教导她的时候,都是用着这样的眼神,她看了十年,即便这眼神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凌厉了,也已经没有当年那般冷漠了,可她在这样的眼神下,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恭敬地行完礼后,安静地走了出去。 沉鸢怔然,看着琉璃纤弱但却承载着无限力量的背脊,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出了大门,才转身问道,“族主又何必如此?最亲的人的离开,难道不是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的吗?在这些日子里,族主何不与璃儿好好相处,享受最后一段时光?” 方才强撑起来的威势在看到琉璃走出门后,终于松懈了下去。 “本族主不知道她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的,但她是我的孙儿,我怎会不知,她日后是要承担起整个苍雪的人,残忍的实情与善意的谎言比起来,你以为她会喜欢用善意的谎言去支撑起她的生活吗?更何况,我是真的陪不了她太久了”最后一声是无奈,也是叹息 沉鸢点着头,不得不说,夏翾慈所说的确实是事实。 可夏翾慈却不是要他这些回应的,她道,“我将你留下来,不是要与你说这些的。” 沉鸢这时才反应过来,没错,要说这些话她还没必要避开琉璃,且他与这位族主有什么话需要单独说的,她往日不是最不想看到他吗? 而他完全没有想到,夏翾慈接下来的话,险些让他从圆凳上跌落下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五章:逼婚 “沉鸢,你从小就在苍雪长大,从你的父辈那里应该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苍雪的事情,苍雪的每一位后继人都要担负着神谕出族,看遍了世间繁华后,再重回如死水一般无风无波的苍雪,所以族主的这个位置,注定是一条寂寞的路。” 夏翾慈的眼睛虽然深陷了下去,可目光却带着十足的郑重,她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可以照顾好她吗?” 沉鸢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面上仅剩的一点妖冶色泽都退散得一干二净,“族主,你这是何意?” 如果不是他亲自为她扶过脉,他甚至要开始怀疑,夏翾慈是不是根本就是装病逼婚,可是沉鸢知道,不论此人武功有多高,即使能以内力暂时掩住真实脉搏,也是逃不过他的眼的,所以他可以肯定,她的症状是真的。 看着他前所未有的正经神情,夏翾慈虚弱地一笑,“你以为苍雪一族定下的婚约是儿戏吗?仅凭你二人口头一言便能解除?少族主当年年幼,本族主又何需与她说的太过清楚,你不如回府问问你父亲,当年我有没有同意过你们解除婚约一事。” “可是族主!”沉鸢倏地一下从圆凳上站起身来便想说什么,可是他又犹豫了,直到再次探到夏翾慈严肃的神情时,才缓缓说,“璃儿身为梓云的荣华公主时,已经嫁给了南夜的萧王爷,又怎么还能与我成亲?” 听到他的话,夏翾慈非但没有半点意外,反而冷笑了一声,“笑话!什么荣华公主!夏璃是苍雪的少族主!咳咳咳——” 可见这番话说的有多急多重,竟使得她不住地咳了起来,毕竟夏晴的事就像她心口的一根刺一样,拔不出来,却越刺越深。 见她如此,沉鸢反倒不好再与她反驳,忙上前再查探一下她的脉象。 “族主,”这时,冬青手握一个银盅走了进来,走到床前用汤匙舀了舀碗中的汤药,道,“到喝药的时辰了。” “等等,内司大人。”沉鸢拦下她上前喂药的举动,伸手取过银盅,放在鼻下闻了闻,仔细辨别过用药的药材后,这才点了点头,放心地将银盅交还给了她。 要不怎么说琉璃是夏翾慈一手教导出来的呢,连喝药时的习惯都是一模一样,慢条斯理,多难喝的药到了她们的手中,就好似在品茶一样。 见冬青已经捧着银盅走出去后,夏翾慈才缓缓地将视线移到沉鸢身上,用过药后,她的精神比刚才好了不少,原本无神的眸子也通透了几分,她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敲定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族主!”沉鸢很想出口反驳她,可是面对她如今这稍不留神就不知会出什么事来的身子,他又担心她被自己气着,所以一直不敢大声,只能幽幽道,“可是可是我对璃儿的那种感情不是爱啊!” “不然你以为本族主为什么一定要选定你?”夏翾慈说的极为坦然,甚至是庆幸他说出这番话来,因为她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放心地将她交给你啊。” 沉鸢震惊了,他再怎么都不会想到夏翾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她要支走琉璃,独独留下他一个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时候,沉鸢的脑子里可谓一片混乱,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见他不说话,夏翾慈接着道,“无心则善,无欲则刚,无爱则真。本族主不会看错的,你不爱她,可你却一定会照顾好她。” 连沉鸢都不得不承认,夏翾慈说得很对,他不爱琉璃,但一定会照顾好她,可是眼下也不是他同不同意的问题,而是,“族主问过璃儿的意思吗?还是您觉得她会喜欢我?” 夏翾慈慢慢地摇着头,“至少我知道,她不讨厌你,如果让她随便选一个夫婿,她还是希望那个人是你。” “如果她日后碰到了自己爱的人呢?” 没想到沉鸢的一时口快,却叫夏翾慈一下子警惕起来,她眼睛微微一眯,眼角纹更深了几分,“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想到即便在病中的夏翾慈也能这么警醒,这句话本身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可偏偏这句话放到了琉璃身上,就叫她听出了外音来。 她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她爱上谁了?南夜的梁墨萧吗?” 沉鸢心中一沉,也对,苍雪的消息如此灵通,从发生的种种事情来看,他早该想到她会猜到,可她还是要这么做,不就是要绝了琉璃的心思吗? 夏翾慈闭眸调整起了呼吸,沉鸢却是看着她那凹陷的两颊,还有布满脸的皱纹微微一顿,原来不知不觉,族主已经这样老了。如今身子都已经成这样了,她都还在担忧着苍雪,担忧着琉璃,他忽然有些不忍起来。 她声音淡淡地说道,“曾经发生过一回的事情,本族主怎么可能还能容许它再发生一次。只可惜,从她选择要相助的人是梁墨萧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连半点可能也没有了。” 沉鸢却是从她话音中听出另一种意思来,不由心思一动,问道,“如果那萧王爷愿意放弃皇位呢?” “呵呵,怎么可能?”夏翾慈不屑地笑出声来,如果琉璃相助他成功,他得到的可不只是小小一个南夜,而是整个天下,试问,哪一个男人会轻易舍下到手的江山?“不过就算如此,等他放弃的那一日,你与夏璃也早已经完婚了。” 沉鸢一怔,“族主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如今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在走之前能看到她完婚,这样我便是走,也走得安心了。你下去吧,我乏了。”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是打定了注意要将琉璃与他凑在一块了,今日将他留下来说这么多,不过是还给他留了几分面子,说白了,不过是在通知他罢了。 沉鸢走到凝雪宫门前时,琉璃也正好从偏殿出来,他那副凝重的神情,若不是身上还是那耀眼的艳红她险些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她心里一紧,忙上前走了过去,“沉鸢,难道姥姥的情况比你说的还要糟?” 他转头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反而问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你和萧王爷怎么样了?” 琉璃正撩起氅衣的下摆准备走下高阶,听到他的问话手势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人已经若无其事地迈开了步子,她眸光清冷,声音镇定得出奇,“族主与你说什么了?” 沉鸢抬手扶了下额,轻叹了一声,“哎,你们还真是一家人啊,我是一句话都漏不得,说什么都能被你们看出端倪去。” 琉璃没回话,也不催问他,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沉稳,像是她刚才根本就什么也没问似的,走到轿辇旁还回头对他道,“上来吧,一起走。” “族主说,希望在在她走之前看到你成家。”轿辇上垂挂的轻纱随着风飘起,隐隐透出沉鸢身上所着的红衣,随着那若隐若现的颜色,传出的还有他不轻不重的声音。 琉璃偏过头神情平静地问,“与你吗?”说话时,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半点意外的神色,只将放在腿上的紫金手炉捧在了手中,手炉的温度正正好,暖暖的不烫手。 她回这话的时候,甚至不如得知夏翾慈重病时的一半慌张,就如同听到了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一般,沉鸢心中一慌,转头瞪她,“你这是什么语气?你知不知道,当年解除婚约那件事我们都被族主摆了一道,我看族主这次是来真的。” 琉璃坐在轿辇中,手指摩挲在手炉的浮雕上,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定在手炉上,没有转动一下,只是沉默地点头,连话都不回一句。 沉鸢愕然看着她,一张脸皱得跟晒干的雪枣似的,哪还有一点平日慵懒不羁的妖孽模样,甚至不敢置信地颤声问,“你想什么呢?难道你还真打算与我成亲不成?” 琉璃的目光又落到他的身上,如同轻叹般地说,“可是,这可能是姥姥生前最后一个愿望了。” 琉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沉鸢,眼神中无比认真的神情叫人无法忽视,惹得他不由一愣,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的心慌。 他在夏翾慈面前可是半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幼时不懂事,同样任性的威胁不可能再来一次,他可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可现在看她这副模样,是打算听之任之不成?如果连她都没有办法的话,他们二人难道真要被绑在一起过一生? 他确实不可能讨厌琉璃,甚至他很喜欢她,但是这种喜欢,令得两个人更加不可能成亲,就跟哪户人家的兄长都不会娶自家亲妹一样,这根本就令人难以接受! 沉鸢讷讷地顿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六章:士气 琉璃转头看向轿辇外,做出一副不打算理会这件事的姿态。 沉鸢忙蹭了过去,用手指轻点下她的肩,轻声问,“你不会真的不管了吧?难道你要寄信告诉萧王爷,你在苍雪和我成亲了?我怕他会来灭了我。” 琉璃转头看了眼他触在她肩上的手指,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自己的眼睛,说,“放心,你乖乖待在苍雪,他灭不了你。” 沉鸢望着她淡漠的侧脸,一看连他提梁墨萧她都没有反应了,这下何止是惊慌,他都快崩溃了,“你!你你!你玩真的?” “不要告诉他这件事,他如今正在梓云指挥与锦耀一战,别分了他的心。”琉璃拉了一下稍微滑落的氅衣,一脸淡定地说道。 “这我知道,可是你不能不解决这件事啊,你要是真与我成亲了,你还管他分不分心?”沉鸢见她好像有松口的迹象,绷着的肩便稍稍放松了下来,双手抱臂往身后靠去。 “听起来,你倒是格外嫌弃我啊,六年前就是。”琉璃冷冷地觑了他一眼,带着点看不分明的神色。 “我,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沉鸢转过半个身子,手肘搭在后头的靠背上,一脸冤枉地看着她,悻悻说道,“你不会是报复我当年不同你商量就擅作决定的事吧?少主大人,您别拿自己的终生幸福报复我啊。” 琉璃极其敷衍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族主今日与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耗费了许多精力,怕是这几日精神都不会太好,所以我们暂时便不要去打扰她了,等过几天我们再一起去看她吧。” 他才刚有点放松,琉璃便给他绷一根弦,绷得他腰都直了起来,急忙道,“你不趁早同她说清楚,万一族主开始筹备成亲的事情了怎么办?” 琉璃透过飘纱远望长空,许久,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沉鸢,说,“你这么冲动的性格真是从小时候开始便没有改善过,不过这次很好,还知道要来与我商量。” 沉鸢恨不得咬碎自己的一口牙,兜来转去,果然是因为当年没找她商量的事,在这等着吓他呢,可是偏偏自己现在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还得反过来求着她,忙问,“什么意思?” 她毫不理会他急切的神情,简单地陈述了下问题所在,“难道我们要成亲,族主只需知会你一声就可以了?还是说,通过你的口传达给我,我们的婚事就算定了,这样可能吗?” 沉鸢诧异地把刚才在凝雪宫内发生的事又在自己脑中过了一遍,呆呆地说,“我今天真的,快被你们祖孙俩弄懵了,你能好好跟我说话吗?说人话,我不想用脑子了。” “反正你也没有。”琉璃一哂置之,“她是吓你的,但是事情是冲我来的,你就不用管了。” 沉鸢自动忽略她的嘲讽,继续抱臂靠在后头,一本正经地问道,“冲你?这是为何?不过,即便族主不亲自与你协商此事,那族主还可以派人前来传达旨意啊,你不是照样毫无办法。” “那我们就等两天看看,看我凤雪宫是否会接到旨意。”琉璃似乎毫不在意,伸手理了理氅衣的绒毛边,两手覆在紫金手炉上取暖,姿态舒缓一如方才。 他缓缓地抬眼看她,说,“总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嗯,无论如何,族主的病情还是请你多花些心思,可以的话,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她依旧望着远方的长空,目光幽邈而深邃,仿佛在看着什么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沉鸢点点头,默然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这就够了。”琉璃语气淡淡,夏翾慈重病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已经无法再从她眼中窥出一丝踪迹,看来是真的坦然接受了,接着,她随口道,“下去吧。” “什么?”沉鸢心口那根弦正松懈下来,舒了口气的时候,愣是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意思。 “再往前走可就过了离宫门口最近的路了,你不是要回钟冶府吗?我回凤雪宫。”琉璃眸也不抬,声音平缓地说着,言下之意就是,我跟你的方向不同,已经带了你一路了,现在你可以下轿了。 “不是,你就,你就这么在半路把我扔下了?你”沉鸢不仅有一种被消遣的感觉,“算了算了。”他甩了甩袖子,无声地从轿辇中飞掠了出去。 轿辇四周垂挂的飘纱被极快地掀起,又稳稳地落下,在众人还来不及看清的时候,从轿中流泻出一道妖冶的红光,朝着宫门的方向掠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沉鸢一走,琉璃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终于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情绪。 途经曲廊宛转,高堂华屋。她垂下了眸子,手中无意识地捏着那紫金浮雕的手炉,抬头看此时浩淼的天幕,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感伤。 长空无际,天沉如阴,有些许的薄雪清淡如纱,淡淡飘洒在半空,只需伸出手便能触摸得到。 她忽然恍惚觉得这些雪花也被涂抹在了自己一贯空无一物的人生里,可是飘雪太过轻薄,只在指尖凝了一瞬,便化作了雪水,继而消失无影。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她也知道夏翾慈不是真的想要逼婚。 她在心里问自己,琉璃,那是从小抚养你长大的亲人,那是一直以来对你寄予了厚望的姥姥,这可能将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心愿了,你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去再伤害她一次吗? 她确实做不到。 或许,从此以后,相知也好,相爱也罢——但她的人生与他的人生,或许还是背道而驰,相忘于江湖的好。 宫道无声,疾风忽来,漫天的飞雪在风中猛然转了一圈,掀起了轿辇上的薄纱,从琉璃的脸颊上擦过,那厚重的雀金呢氅衣都在风中飞动起了下角,仿佛命运在波动一般。 回到凤雪宫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索关于这些问题了,因为书案上又堆叠了一摞一摞堆高的奏章与密折,正等待着她处理。 这几日,别的密折不多,关于各方战况的密折真是如殿外的雪片一般飞扑而至。 “呜——” 宝栾城外的山林中可谓战况惨烈,不论是梓云还是锦耀,谁都讨不了好,这戒备的号角声已经是林中最普遍的声响了。 向来只喜欢压制别人的傲靳,这些时日屡屡被梓云军压制,锦耀大营再一次发觉了梓云军的异动,他们又主动发起进攻了,收到信号后,锦耀大军立即全神戒备。 傲靳原是想,两方均扎营于山包之上,不论如何,梓云军都不敢放火烧山,引火烧身的,谁知他们居然真的敢将火放到锦耀大营里来。 根据梁墨萧的简单指点,士兵们把半熔开的油脂装在制水壶的羊皮囊内,薄薄的一层捆在石头上,由着投石车远远地朝锦耀大营上方投。 随着战鼓声的敲响,十余块大石便狠狠地往大营里飞了过去,紧接着,沾了火的箭簇就尾随大石之后一齐射去。 行军所用的羊毡营帐虽然防水,可是却极其不防火,大石刚刚触及帐子,十几支箭簇便如计算好的一般恰恰没入了羊皮囊内,油脂擦过火苗,还没有给人的时间,羊皮囊就轰然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滚落的时候,油脂和火焰沾满了整座军帐,瞬间燃烧起来。 即使有的羊皮囊没有被火箭射中,但是在石头落在帐顶的时候,里面的油脂也会被瞬间挤压四溅,一沾上旁边的火星,火势转眼间就蔓延成了一片。 整个锦耀大营内短短时间便成了汪洋火海,远远望去,就好像被他们占领的整个山包都燃起了火焰。 锦耀士兵一面欲图浇熄火焰,一面又要御敌,瞬间手忙脚乱起来,不过这样的慌乱没有持续多久,他们便找到了应对方法,开始用投石机有针对性地对梓云军的投石车展开摧毁,几块大石投下来,梓云军的投石车已被损毁两架。 梓云方面处于山包下方,这么一来,不但是投石车遭受到锦耀军的投石攻击,而是一块大石落下后,还可能砸死一片兵卒,然而只要投石车没有损毁,后面就会立刻有士兵补上。 他们可谓是踏着同伴的血肉咬牙攻击。 锦耀军不断地从山包上投下大石,但是梓云士兵却无一人退缩,哪怕被砸的头破血流,只要尚有一口气在,还能动弹,就绝对不会停止投石的动作,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知道害怕,只知道至死也要完成任务。 且不说沈竟桓的领军能力如何,但无疑,他是个能够绝对凝聚军心,将全军战意激到极致的将领! 人的情绪都是会传染的,倘若有一个人逃跑,陆陆续续就会有许多人跟着逃,而梓云军此时这种视死如归的姿态,亦能传染到每一个士兵身上。 这就是士气!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七章:天时 自从上一次与沉鸢一起去凝雪宫已经过去两天了,虽说琉璃明确地与他说过此事交给她来处理,但他还是每天自发地跑来凤雪宫探她口风,那架势,恨不得直接催她去凝雪宫了。 琉璃坐在梳妆台前,法夏正拉开抽屉取梳子,对着镜子帮她梳头,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宫婢,回禀道,“少主,沉鸢大人入宫了。” 琉璃从镜中看向她,回了一句,“让他不用往这边来了,直接去凝雪宫吧。” 法夏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替她挽着发,取簪子的时候问道,“少主,您准备出去吗?属下着人安排轿辇。” “不用了,先去书房一趟,过两刻钟再去。”琉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法夏取出的簪子,是两支白银缠丝的流苏钗,淡雅的款式与今日的衣裙极为相配,可正准备往她发髻上簪时,她却出声制止了,“换那支白玉一笔梅花簪吧。” 法夏只是手上一顿,什么也没问,立即将钗子放回了原位,从一旁的描金赤凤紫檀木盒里取出了那枚玉簪,妥帖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琉璃从镜中凝望着发间的白玉簪,明亮的铜镜映照出润白的玉簪,在满头乌发中尤为瞩目,便是雕琢在梅花瓣上的露珠都显得清澈明净。 她睫毛微颤,久久无法将视线从那簪子上移开,许久,她缓缓起身,再不多看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到书房的时候,忍冬正捧了一叠折子也往这边来,看到琉璃时,忙上前行礼,“少主。” 琉璃见她怀中还抱着密折,摆了摆手,让她随意些便好,并顺手从那摞折子中取了摆在最上面的一本,翻看起来。 宝栾当日火攻一战的结果,消息递来的有些晚了。 当时,锦耀军将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到了西面,即便营中起火,甚至还要抽出兵力去灭火,但梓云军这一场火攻之战仍旧打的无比艰难。 短短一个时辰,锦耀大营前已经被鲜血c尸体和火焰充斥,在这样的寒日,广阔而冰冷的山林里,天空却并不阴暗,而是有一种明丽的蓝色,此时却仿佛被鲜血印染得微微泛红。 可是冬日干燥易燃,沾了油的火势随便碰上一点木屑都能着了,很快,这样的大火便得不到控制,开始往外蔓延开去。 但梓云军仿佛早有准备,一见火势开始蔓延,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整顿好队形,竟是果断撤离战场,趁着敌军愣神的功夫,全速撤退。 锦耀军如今的情形并不适宜追赶,大营之内还是一团糟的场面,他们甚至一边灭火还一边嘲讽梓云军,说是不知是谁想出的烂计策,这下好了,引火烧身,损人不利己。 不过这样的嘲笑没有持续多久,天空已经不似方才这般蓝了,连日来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变成了一块大黑幕,把整个天空都遮住了,连泛红的苍穹也被遮蔽得无影无踪,天空的云越来越低。 不期然的,一滴水珠迎风吹落在灭火士兵的眼皮上,他们只觉眼角冰凉了一下,忙停下手中的活,站住脚步抬头望向天空,烧了许久的大营依然火势汹涌,滚滚浓烟遮蔽了整个营地的上空,也同样盖住了上面黑压压的乌云。 他们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为终于有老天爷来替他们灭火了感到高兴,还是该为没被火势波及到的梓云军的这份幸运感到恼恨。 沈竟桓驱马站定在梓云大营前,和他同回到大营的士兵们也收住了脚步,同时抬头望向天空,脸上都是麻木的茫然。 冬日的雨不似夏日那样带着磅礴的气势倾落,只有微微的雨丝如雾一般在空气里随风而落,不一会,每个人的头发和睫毛上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真的下雨了。”梁墨萧负手迈着沉稳的步伐从营中走了出来,玄衣的前摆在他走动间微微摆动,身后的断风紧跟在他身后替他打着伞,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倒不像是前来战场打仗的,反而更像是宫中的皇子前来出游的。 沈竟桓翻身下马,定定地望着他,脸上一直以来的沉寂之色又更重了几分,寂寥中又隐隐带出了对他的一种激赏。 “昨日听你提议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可见你如此坚持,想来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我便同意了你的策略,可我始终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此地今日有雨的?莫非王爷也同阿璃一样会观天色?”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暮琉琛所说的考验沈竟桓倒是没有去执行,却反而对这个有别于其他皇家子弟的南夜王爷多了些好感,从他与梁墨萧说话时不经意带出的随意可见一斑。 听他提起琉璃,梁墨萧的唇角免不了浮起一丝笑意,当看到他发丝上凝起的水珠时,忙转身朝着大营内一摊手,示意二人入营帐细说,天气寒凉,淋了雨,若是染了病反倒得不偿失。 而营中留守的士兵也早已奉梁墨萧之命,烧好大量热水,熬了抗寒药物,以供返回的大军使用。 “沈将军可莫将我与琉璃相比,我哪有她那样的本事,说起来,这观天时之法,还是她离去前告诉我的一些皮毛呢。”梁墨萧与他一起往军帐的方向走着。 一听与琉璃有关,沈竟桓对此的兴趣便更浓郁了几分,“哦?愿闻其详。” 二人在军帐内坐下,立刻就有人上前来奉茶。 这时,天上突然冬雷炸响,方才还雾雨蒙蒙的雨水猛然间呈爆发之势,汹涌的砸落了下来,拍在帐顶上噼啪作响,营内的士兵在短暂的茫然过后,又行动了起来,烧热水的烧热水,喝药的喝药,鲜有人探头去张望锦耀大营的情况,秩序井然。 听着帐外滚滚响起的冬雷,二人极为默契的相视一笑。 梁墨萧捧着盏茶,看到沈竟桓随行的仆从从外头捧了碗御寒的药汤进来,等他饮下后,才道,“其实不仅是行军作战,便是谋略权术,在一定程度上都要依靠天时c地力c人和三点,而其中放在首位的便是天时。” “不瞒沈将军说,琉璃真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能将这三点运用得淋漓尽致的人。”说起她,他忍不住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也想起了她第一次将天时用到他身上的那个情景,忍不住由衷感叹,“她的一句‘天意’,至今记忆犹新。” 沈竟桓虽不知他们二人之间过去发生了什么,可听到他对琉璃如此高的称赞,心中也不免与有荣焉。 “其实,所谓的天时里面包括的天气等诸多原因,我曾听琉璃说过,她即使不看天色,只要闻着空气里的味道就能知道何时有雨,何时放晴,这一点我是肯定做不到的。所以琉璃便告诉了我最简单的一点,冬日里,天气忽冷忽热,反复不定的时候,冬雷降雨的机会就会比较多了。”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叙述下来,沈竟桓却是一惊,连身子也坐直了起来,他皱着眉问道,“这么说来,你对于此次降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这不是在拿全军上下数十万条性命在赌吗?” 梁墨萧以杯掩口,轻微动唇,“当然不是,若是赌,难不成我还拿着自己这条命去赌一场仗不成?” 沈竟桓望着他,然后低头沉思起来,他说的不错,这场仗并不会定输赢,以他的身份还犯不着为了这样一场仗堵上自己的性命。 沈竟桓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梁墨萧轻轻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放回了原位,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当日在选择扎营位置的时候,便已经为今日这一仗留了后手,将军回来时,可看到大营中大锅大锅烧起的热水没有?” 沈竟桓眉眼一动,垂眼看着微微晃动的茶水许久,反应了过来,不禁垂眼一笑,说道,“我说当日选择大营位置的时候,便觉得营地与水源太近了些,几乎已经挨到边上了,你今日早便在营中准备了大量的水,若是下雨,便烧成热水供将士们使用,若是不下雨,是准备另作他用吧?” “不错,不仅如此,我还已经随时做好拦截大河水流的准备,一旦火势朝大营的方向蔓延而来,我便沿着东面堵死支流,将河水引流至山包的下方,而我军,正好可以从西面有序地撤退。” 梁墨萧的眼睛里始终带着一份沉静,不论战况是否朝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他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欣喜,不过他眼中的战意倒是要比别的情绪明显得多。 琉璃合起了手中的密折,折子中所书的内容定然要比真实的战况来的乏味的多,可是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情景,却也能想象出一二。 只是没有想到,梁墨萧竟然会用她最擅长利用的天时之法,她放下密折的时候,面上多了许淡淡的笑意,可这笑意没有维持多久,便尽数收敛了去。 “准备一下,去凝雪宫。”抬头吩咐时,面容上只剩下了淡漠的模样。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八章:坚守 到凝雪宫的时候,这一次换做沉鸢在殿门前候着,即使是坐在轿辇内,大老远的都能看到他一身红衣飘扬,不过今日的这一身不如平时来的张扬,暗暗的绯红,居然连带着他那张蛊惑人心的俊脸都收敛了几分妖娆。 轿辇压轿,纷乱的飘纱骤然停歇,两侧轿帘掀起,当先而出的是一只掐金刻丝的银梅羊皮小靴,覆在小靴之上的是一角银罗花绡羽纱面的鹤氅,看到这里,沉鸢便是一愣,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琉璃与往常略略不同。 琉璃躬身踏出轿辇,以手轻敛去鹤氅内的白狐皮里子,一张面色清冷的小脸裹挟在鹤氅大领的绒毛之内,只是那双似水的双眸,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仿佛能看透一切。 “璃儿”沉鸢不自觉地向前迈进了几步,可脚步却又不知不觉地犹豫了下来。 他觉得这样的琉璃好似换了一个人,随即无意识地转头往殿内看了一眼,他怔住了,因为她和殿内的那个人好像。 在他犹豫的功夫,琉璃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她的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要来的修长,即使站在他身边,也并不觉得比他矮上一头,只是不知在何时那身姿已经添了一抹丰盈窈窕,沉鸢竟是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怎么样?”琉璃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将视线递到了殿门前。 沉鸢回过神,忙点了头,道,“放心吧,我方才已经进去给族主施过针了,她精神还不错,记得,一定要把事情给解决好了。” “嗯。”琉璃淡淡地应了声,没有说别的多余的话,抬腿便打算直接进殿去。 “等会儿,等会儿。”沉鸢想想还是没忍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了她的胳膊一把,然后眼睛在她这身行头上上下瞄了一眼,那桃花眼的眼尾稍稍向上一调,“你今天这一身,我总觉得,稍微刻意了些,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琉璃低头看了自己的脚尖一眼,无声地勾了下嘴角,声音平静得如那终年不化的冰湖一般,还少许带了似冷意,“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该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了。” 沉鸢看着她向上微扬的嘴角,分明是笑着的表情,可是他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一分笑意,他心中微痛,总觉得他现在一旦放手让她入殿,再从殿内出来的琉璃可能就不再是曾经的那一个了。 可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坚定得他的手无意识地便松了开去,他抿了抿唇,低头时,定睛于她发间的梅花簪上,熟悉的纹路,亦是熟悉的记忆,他记得,这是她及笄当日梁墨萧送给她的簪子。 沉鸢深吸了口气,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抬手将那枚簪子在她发间固定了些,故作轻松地笑道,“进去吧,我在偏殿等你。” 琉璃在他那张无与伦比的精致面容上一扫,轻微点头,才终于踏入了殿门。 从进入凝雪宫的正殿开始,便已经有一股暖流袭来,琉璃四下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在殿内的四角看到了几个燃着的火炉,她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在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姥姥已经开始为她宣示主权了。 凝雪宫是历代族主所居的正宫,这座宫殿只会以族主为中心做出各项事宜的调节,以前她来的时候,知道她受不得寒,所以只有暖阁或是寝宫内会燃上火盆,正殿是万万不会这么做的,顶多为她加一件狐裘或是塞个手炉,如今却不一样了。 这分明是应该值得开心的事,她的心里却只涌上了一股酸涩,苍雪没有退位让贤一说,她一旦要继承这个位置,只能说明上一任族主要离世了 但这样的情绪她只允许自己流露一瞬,便很快收敛了,再者,法夏已经上前为她取下了披在身上的鹤氅,随即很快退了出去。 琉璃一贯对身上所着的服饰没有特别要求,但是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浅淡一些的颜色,今日也是一样,只有那宫绦之上悬挂的象征着她苍雪后继人的玉璧极为显眼,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 走入寝宫的时候,果然如沉鸢所说的那般,夏翾慈看起来要精神不少,正倚在床头偏头看她。 随着琉璃上前行礼的功夫,夏翾慈已经从她镇定的面色,到绣梅的宫装裙,再到脚下的羊皮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最后,幽幽地停落在她发间的白玉簪上,夏翾慈知道,这枚簪子的来历。 奇怪的是,她非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眼中多了抹了然的欣慰,因为她了解琉璃。 “坐到我跟前来。”夏翾慈道。 琉璃提了裙,安然地坐在了她的床前,又细细地看了下她的脸色,确定无事才放下心来。 屋中燃着一支安神香,袅袅的馨香自青铜百合鼎内飘散出来,带着淡淡的宁静安详的气息,松弛着人的神经。 二人相对而坐,相安无事,却谁也没有先开这个口,可寝宫的气氛却丝毫不觉怪异,反而轻松得很。 最后,还是夏翾慈先说起话来,“怎么都不说话?你不是有话要来同我说吗?” 琉璃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面上甚至带上了一抹最恰到好处的笑容,徐徐回应,“我还以为,是姥姥有事要与我说呢。” 夏翾慈平日为人极为严肃,是很少的笑的,可是这一刻在看到她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时,竟淡淡地笑了出来,因为此刻琉璃所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正是曾经夏翾慈手把手教给她的,没有几天的时候,看来她是真的做好准备了。 夏翾慈那古井般深沉的眸子没有透出任何情绪,如她一般滴水不漏地将话回了回去,“你倒是看的通透,外面那小子没吓坏了吧?” “没事,在外头自由自在这么多年,也该让他偶尔紧紧皮。”琉璃毫不在意地说道。 正因为她是夏翾慈一手教出来的,夏翾慈了解她的同时,她一样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揣度出夏翾慈的想法,所以她们二人之间,除非是刻意不说穿,不然,谁又会不知道谁的想法呢? 她都是知道的,夏翾慈不是不疼她,只是这样的任性夏翾慈已经给过另一个人了,所以只能将重担全都压到她的身上来。 “这次回来,便不要出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苍雪亦不可一日无族主。”夏翾慈看着她,神态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如果沉鸢在此的话,他便会知道,那日她与他的谈话,与此刻的一比,根本就是玩笑一般轻松。 琉璃微微拧了一下眉,没有立刻答应她。 夏翾慈看她这神情还是忍不住将说话声音往上提了提,连倚靠在靠垫上的身子都微微直起来了,“天下纷争已起,一统江山指日可待,谁人统领了这个天下与我们苍雪又有何干,璃儿,神殿之言不日便可实现,不要再去理会天下间的事了,答应姥姥,留在苍雪!” 听到她这一声“璃儿”,琉璃是有些动容的,她曾经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一码归一码,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亲昵了,甚至,琉璃还在她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恳求的意味,她还是怕的,怕自己也会一走了之 琉璃面上微松,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道,“我当初曾许过一诺,答应他会助他夺这天下,无论如何,我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这一点,我也不想欺瞒您。” 她知道,她明明可以先假意应承了夏翾慈,之后如何可以之后再说,但是琉璃是做不到的,不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她都不愿意用谎言来对待。 夏翾慈张了张嘴,还是将含在嘴里的话说了出来,“苍雪已经经受不起后继之人的再次离开,夏氏后人如今只唯你一人,姥姥要不行了,日后就靠你担起整个苍雪,我要你答应我,日后不论如何,都会坚守苍雪!” 琉璃探过身子,抬手握住了夏翾慈交叠在锦被上的双手,微微一笑,“我会的,姥姥。” 五个字,没有多么义正言辞的保证,只淡淡的,如殿外的清风,屋外的飘雪一般存在的那么自然,夏翾慈却知道,这就是琉璃给她的承诺。 她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一脸慈爱地看着琉璃道,“早点回家。” 琉璃点头,看着夏翾慈已经隐隐爬上疲乏的脸色,只说出一个“嗯”字来,下一次回族,她就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老人了,心中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走出殿门的时候,沉鸢立刻迎了上来,轻声问,“怎么样了?族主还逼婚吗?” “我上一次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她是吓你的。”琉璃一边往前走,法夏跟在身后立刻替她围好鹤氅。 沉鸢愣在原地,略微有些纳闷,半晌才追了上来,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那,这么说,是因为你和梁墨萧的事了?族主族主怎么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六九章:水淹 琉璃停下了脚步,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回身走到高台的栏杆上抓了小小的一把雪,在手中轻轻一握,然后当着他的面摊开手来,手心里已经再看不到雪的痕迹,剩余的只有一滩化去的雪水。 她将手向旁边一示意,法夏极有眼力地递上一条绣帕,琉璃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水渍拭去,随手递还给法夏,紧接着手中被塞入一只温度正好的手炉。 她什么也没说,沉鸢却什么都懂了。 有些感情就像是这飘飘悠悠的雪花,飘荡在空中的时候晶莹剔透,如同飞舞的玉蝶,洁白无瑕,美不胜收,可它无疑是脆弱的,只需要人轻轻的一下触碰,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如同她与梁墨萧一样,曾经再过美好,化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是雪的宿命,也是他们之间的宿命。 琉璃从容地走下了高阶,轿辇旁的宫侍立刻为她撩起轿帘,就在她准备踏入轿中的时候,身后沉鸢回了她一句笃定的话语, “璃儿,你别忘了,苍雪的雪是终年不化的。” 琉璃上轿的脚步一顿,眼眸微微暗了一下,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说,沉默地上了轿辇,这一回,连沉鸢都未带上。 回到苍雪的日子,相对于族外的风起云涌,战火纷乱,无疑是枯燥的。 琉璃仿佛又回到最初有规律的那些日子,早起前往凝雪宫看望夏翾慈,处理族中上报的各项政务,偶尔得闲在书房看一会儿书,最多就是去瑰琼苑待上一待,但也不外乎重复以上的各项事罢了。 各国各地间的战况她也只能从密折上得知,并不能插手去指挥,只有沉鸢每每从凝雪宫探查完夏翾慈的病况后,会去凤雪宫打扰她。 琉璃曾经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何不对,可这一回,她现在似乎稍微有些能理解沉鸢那么想要得到自由的心情了,天地广袤,而苍雪便如游离在广袤天地之外的一个地方,平和且平淡。 但无论苍雪中如何平静安宁,天下间的风波动荡仍旧在持续着,曾经的暗流汹涌,早已变作了惊涛骇浪,席卷在各国之间,能让这一场巨大的浩劫重归平静的,只有其中任意一方赢得了这个天下。 雪城的冬日终日白雪皑皑,宏奉城今日却是阳光大好。 沈洛进入幕府大帐的时候,众将领已经召集到位,全数坐在里头等候他前来布置战略了。 他不过才撩开一边帐帘,帐内的众将立刻起身齐齐施礼,“见过将军!” 沈洛瞧着年纪轻轻,他们却也没想到,行军布阵起来居然如此老辣,前几次的战略部署几乎都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他们现在看他眼神里都透出几分佩服来,一个个施礼的动作俱是极为到位。 他微微抬手,走到上首的空位坐下,举手投足显得很是随意,众将都已经习惯他这副模样,平时平易近人的很,只有战时下达指令的时候满目严肃。 沈洛没有多余的闲话,上来便先开始分配兵力,最后才道,“我有个建议,你们且先听听。” 其实他有建议的时候,众将一般都是听从的,只不过大家对他的建议都极为感兴趣,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沈洛见此,便道,“水淹潍城。” 大家细细思索了一番此计的可行性,先是陈栋提出了异议,“末将以为,水攻恐有不妥,虽说我们大营的地势比潍城高,可大水冲下来,也难以保证就能幸免。” 沈洛知道,这一点肯定会有人提出异议,所以在此之前他早已带人骑马在距离潍城七八里的外围转悠过一圈了。 其实查看地形这种事情一般是不可能由军中统帅亲自出马的,营中都有专门的探子去做,但沈洛在对战夏凉一事上,抱着只许胜不许败的决心,所以无论做哪一项决策,他都不希望出现任何偏差。 虽说一开始凉塞联军决定攻宏奉城的时候,已经做了清野的工作,但在梓云军包围潍城后,还是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去做扫荡,在这期间,潍城方圆二十里的地形他们都大致观察了一遍。 从梓云国内蜿蜒而下的这条长河截止于潍城城外,在河水的尽头形成了一片不大的湖泊,但是离城池还是有一段距离,大约五六里的样子。 这条河地势高于潍城,当时潍城建城时夏凉似乎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做了极为妥善的引流工作,前前后后大约挖了有十几条河沟以便将河水以细流的形式引入城中,供城内取得活水,但又担心河水暴涨淹没城池,所以城中还挖着许多的排水沟。 此时沈洛既然提出来了,当然不是为了让人来反驳,所以他摇摇头,“如今是冬季,汛期已过,我就是想要有大水也不可能,所以我不是要淹死人。” 众将听他这么一说,兴趣都忍不住被他勾起,便越发集中起精神来。 “我们可以事先把他们用作排水的沟堵起来,那整个潍城都会泡在水里,夏凉国那么穷,哪有我们梓云建的城墙牢靠,用水泡个一段时辰,墙根就泡软了,我们攻城的时候不就事半功倍了?” 沈洛语气凉凉地说夏凉穷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底下的将领倒先没绷住,险些笑出声来,一个个都纳闷地想,这将军的嘴这么毒,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也没听人说沈竟桓将军嘴巴毒的啊。 他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偷笑的何少邱,接着往下讲,“我亲自去查探过,他们当初挖河沟的时候挖的宽,挖出的土壤圈在边上堆着,都快堆成小丘了,正好挡在我们大营前,到时候只要掌控好时间,水不会漫到营里来,我军安全无虞。” “将军,这办法好!”童齐峥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这不是典型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 帐子里一下子发出爆笑声,都说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果不其然,连毒舌这一点都学的像模像样。 沈洛下达完剩余的指令后,将于荃琉璃下来,对他道,“于守尉,交给你一个任务,本将给你一个特权,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去军中挑些合适的人选,将重心放到培养探子上来,好好训练出一批来。” 上一回让他从后方围堵截杀联军的时候,沈洛便发现了于荃的这个优点,他很善于隐蔽,甚至还能带着大批人马隐蔽,而好的探子最起码的本事,就是不轻易被敌军发现踪迹。 因为一个军队光善战是不够的,倘若他们能知道许多打仗过程中的细节问题,他们在做应对时便能做的更加完善。 沈洛虽然细心,可是作为全军统帅很多时候只能坐镇中军,很少有机会,也很少有时间能去亲自勘探,这么一来,探子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倘若不够耳聪目明,就算再聪明,大战当前,很容易忽略一些细微的事情。 于荃领了命便下去忙活开了。 而这边,离琉璃回苍雪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沉鸢将夏翾慈的病情控制得很好,但是他说,谁也无法保证她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发病,而且本来就没有治愈的可能,一直都是用药拖着,所以让琉璃随时做好准备。 还能是什么准备? 大家心里都清楚。 琉璃在书房批阅折子的时候,忍冬从书房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无署名的信,恭敬地摆在她书案前头,道,“少主,萧王爷来信。” 琉璃拿着批笔的手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 她没有刻意地去忽略这一封信,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笔,直接拿起了信拆了开来,她是个直接的人,不会假模假样地去做装作对他不在意的事,但是她拎得清。 只是在看到信中所书的文字时,还是免不了会因此左右她的情绪,他说他想她了,问她归期几许。 忍冬放下信后没有立即离开,安静地站在书案前,琉璃拆信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观察了她的神色。 琉璃回族后,夏翾慈的病情就不再是秘密,所以宫中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而她作为琉璃的身边人,多少也知道一些其中的事,所以她便有些担心 琉璃知道忍冬还在书房中,遂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问,“怎么还没走?” “属下”忍冬只想着留下来,却根本没想好留下来的借口,而她也无法在琉璃面前寻找借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琉璃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看她还一副踌躇扭捏的样子便打断了她的话,“算了,我这便将信回了,你带出去吧。” 她落笔很快,随手抽了一张白纸,还没用镇纸抚平便简单地写了几个字递过去,忍冬微微吃惊地接过,因为还没晾干字迹的信琉璃一般是不会这么急着寄出的,忍冬只是一低头,就看到了纸上所写的内容—— “归期未定,专心对战。” 忍冬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自认这八个字语气极为正常,没有什么不妥,便双手拎着纸张走了出去。(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零章:城破 “少主,您都批了一上午的折子了,不如到楼阁上坐坐吧,今日真是难得,竟然出太阳了,可暖和了,属下还给您泡了茶呢。”法夏伺候着琉璃的起居,所以平日也会适当地提醒她多休息。 出太阳了? 琉璃刚翻出前些日子沈洛水淹计划的折子重新来看,正在琢磨此计的可行性,乍听到法夏说的话,偏头往外面看了一眼。 阳光正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连书房门前的一方空地上,都懒洋洋地撒着一束金光,东窗的位置,直射的阳光更是被镂空细花的纱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 真是好难得的晴空! 琉璃忙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往书房外快走了几步,屋外猛烈的阳光居然令得她下意识地用手挡去,轻靠在额上的手微微一动。 糟糕,极北之地的苍雪乍暖,南方恐要骤寒了。 按照这十几年来宏奉至潍城一带的气候来推算,冬季酷寒的日子至少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才会到来,所以她一开始也觉得此计可行,但如果骤寒的话 从营帐中出来,沈洛深吸了一口帐外冰凉的空气,缓缓呼出的雾花徐徐散开,骤然吸入一口冷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这两日军中看似在做停息整顿,实则人人都有任务在忙。 沈洛远眺着潍城的城门,正准备前往幕府军帐,忽觉得一丝丝冰凉落到了面上,他伸手在脸上抚了一抚,当下便怔住了。 这凉丝丝的东西,似乎是雪。 沈洛怔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雪花渐渐密集起来,无声地落在草丛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往军帐方向走去。 同时赶来的还有两名副将,他们做着与他方才一致的动作,正仰着头站在军帐前望着陡然落下的细雪,显然,心情极郁闷。 沈洛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越过二人往军帐内走去,口中还哈着因匆匆行走而喘出的白气,“下雪了。” “将军,将军”何少邱显得有些急了,忙跟着他返身入了帐内,问道,“计划是否要做出变更?” 沈洛原本是做着等水淹入潍城,城中城墙一遇到水便被墙体慢慢吸收,湿了的城墙会更容易被破坏的打算。 可如果气温骤然下降,那么他们煞费苦心往潍城内浸入的水就会结成冰,这么一来,反而使得城墙比之前更坚固几倍,那真是得不偿失! 知道这一计划的众将领都显得有些慌乱起来,而沈洛作为全军最高统帅,便是所有的人都乱了,他都不能乱,率先安抚好他们的情绪,并告知他们做好两手准备,依据情况,灵活机变。 话虽是这么下达下去的,但这一夜,沈洛仍是辗转难眠了,夜里好几次起夜下榻去帐外查看了情形,直到天亮时分才渐渐入眠。 次日天刚破晓,沈洛便急急起塌,随手披了件外衣就往帐外走去,枯黄的草地已经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白霜,大河虽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在薄冰之下还能清晰地看见汩汩流动的河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冰层并不厚,沈洛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 沈洛在军事上的天赋比琉璃所期许的更加优秀,所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信干扰他的判断,她在等,看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所以当琉璃拿到攻打潍城一战的战报时,潍城外的湖水已经淹入了潍城的城池之内。 但是沈洛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攻城,他在等,等潍城内的水慢慢地流尽,而申屠嘉也在等,等梓云军攻城。 原来,申屠嘉中计后,索性将计就计,引大水入城,正好将水汇聚到潍城内地势最为低洼的城北,待到水量聚集到一定程度,突然放出来,势必会将攻城的梓云军冲散,只可惜,沈洛看透了他的计划,偏偏不上当。 用沈洛的话来说,“耗吧,看谁耗得起,等潍城的墙根都泡烂了,估计我军随便推一推都能给他推倒了。”说的好似这城墙是用豆腐做的一样。 等到真正攻城的那一日,这一战便是一场恶战! 因为之前的大水几乎都拢在城北这一片城墙处,墙根在水里被浸泡了许久,确实已经不如原先那般干燥坚固了,攻城车所到之处,均被撞击出一个个大坑。 当日的潍城,横尸遍野,鲜红的血,像一条条蜿蜒的红蛇,顺着城墙蹒跚爬动,将女墙刷了一层又一层,染的不知是梓云士兵的尸体,还是凉塞联军的,总之是一片触目惊心。 梓云军杀上城头的时候,是申屠嘉亲自带领后备军队加入了战局,局势眼见渐渐有逆转的趋势,然而城下,攻城车已经在墙体上砸开了一道口子,梓云大军深入了城内。 城头上的联军看着一批批涌入城内与他们拼死厮杀的梓云军,心知潍城已经守不了多久了,有些胆小的甚至开始四处逃窜。 当士兵的战意一散,他们就变得不堪一击,眼看着凉塞联军一个个倒下,尸体在城垛上c城中心c城门外各处堆积成山。 梓云此番与夏凉的战事何等激烈,联军的残兵想要投降是不可能的了,况且,沈洛从头至尾都没有松过这个口,也不可能松这个口,因为,他便没打算放过夏凉任何一个人! 四周尸体累累,横躺在血泊之中,城墙被血染上一层粘稠,整座潍城,几乎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 停了几日的雪,却在这个时候忽然飘落了起来,且雪势逐渐变大,很快,在暗红的城头上,在浸血的草垛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不知是天空出现的纯白被染成了绝艳的妖红,还是妖艳的血色与那纯净的白融为一体。 琉璃看完密折中的内容,也不由在心中暗暗叹道,沈洛,果然不能小瞧了他,这一仗打得既痛快又漂亮。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细思旁的事,法夏在门外出声道,“少主,沉鸢大人来了。” 听到法夏的禀告,琉璃率先想到的便是夏翾慈那里是不是出现什么情况了,不然沉鸢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前来,她当即放下手上的事情,起身往书房外走去,边走边问,“他现在在何处?” 法夏快速跟上她的步子,“在正殿。” 即便琉璃心中略有焦急,可迈出的步子却依然进退得宜,裙摆处开在脚尖的成群白梅如坠落的群芳随着她的走动起伏,好似每一步都能被她踩出碎莲来。 走入正殿的时候,沉鸢正恣意歪坐在殿内一角,缓缓伸手取过桌上的秘色瓷茶碟,亲自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琉璃看见他以三根手指执着茶碟,极为标准的执杯姿势,玉白色的碟子在白皙的手中如飘雪映白梅,相映得彰。 他也是自小以极为严格的教导成长起来的贵族公子,所以礼节礼仪向来无可挑剔,只是他自己不喜,但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不自觉地便会展现出来。 逆光中,沉鸢的手掌骨节匀称微凸,曲线优美,是一双养尊处优但又充满力度的手,也是一名行医之人的手,保养得极好,不似梁墨萧,习武之人的手,手上有明显的因握剑后生成的茧。 想到这里,琉璃立即收起了四散的思绪,正了正神色走到了沉鸢的身前,坐在了他身边的圆凳上。 沉鸢抬头一见是她,脸上立即带出一抹笑来,分明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可就是这一抹笑,让他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仿若那千枝万缕的海棠层层而开,这一刻,他又恢复成了平日的那个妖孽。 不过琉璃此时可没有欣赏美色的心情,甫一坐下便问道,“怎么了?是族主的事情吗?”话一出口,她便是幽幽一顿。 刚想同她说话的沉鸢当下摆了摆手,“不是,没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了?除了我刚回来那会儿,你就压根没请我来凤雪宫坐坐。” 听到他的话,她稍稍舒了口气,然后才徐徐道,“可是你不是向来无事不登门的吗?” “你说的那是你自己吧。”沉鸢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可是手下却不停地替她斟了盏茶,又瞄了她一眼,踌躇着说道,“不过,族主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了,如今就是用药,也已经起不到效果了,你你随时做好准备。” 琉璃接过茶盏,果然还是族主的事情,从他的语气中也窥出了一二,但还是迟疑地问了句,“到什么程度了?” 沉鸢张口想说,话临到了舌尖又收了回来,最后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琉璃见此,生生将心头涌上来的那股子哀伤死死压了下去,面上竟是丝毫不显,只是那紧紧捏着茶碟的手却是出卖了她,手指指节都已经捏得发白,好像恨不得将手中的茶碟捏碎了一般。 沉鸢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前瞥了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向别处,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她需要的并不是所谓的安慰。(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一章:遗诏 “咚咚——” 两声极其细微的敲门声,被敲响的是凤雪宫寝宫的门,听得出来敲门的人很是小心翼翼,像是怕吵醒什么人一般。 可饶是如此,寝宫的主人还是立刻被这响动叨扰醒了。 窗外的天空还是黑魆魆的,因着大地上皑皑白雪带来的亮度,依稀可见树冠的轮廓,冬日天色亮起的时辰本来便比夏季晚,可看这个时候的天色,估摸着也就寅时刚过。 琉璃轻拧了下眉,她的起居时辰一向很有规律,所以从来不安排宫婢在旁唤她起身,当然也没有宫侍胆敢自作主张进这间屋子里来,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敲门? 紧接着,琉璃便听到宽屏后有人匆忙起身的响动,是法夏,法夏也是有些纳闷了,哪个宫侍胆子这般大,竟会在这样的时辰前来敲门? 即便她知道,琉璃可能已经被吵醒了,她还是尽量将自己的脚步放缓,轻轻地将殿门开启了一个小角,快速地闪身钻了出去,然后又将门妥帖地阖上,这才对那敲门之人问起话来。 也就两三息的时间,这扇门便被重新打开了,这一回,法夏没有再小心地收敛自己的脚步声,相反,她走的极快,甚至堪堪在沉香榻前铺设的毛毯外停住了脚步。 这才裣衽为礼,暂时收住慌乱的神色,恭声道,“少主。” “嗯。”琉璃淡淡地应了,掀开身上的被衾,起身坐在了床沿上,脚上趿了双安置在踏板上的软鞋,才问道,“发生了何事?” 法夏在琉璃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向来谨守规矩,不会无端逾矩,也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冒失的模样,居然在未到起身的时辰这样贸贸然地闯入内殿来,可见定然是有大事。 “凝雪宫来人说,请您速速前去。”法夏又矮去半截身子蹲了一礼,连口气都急切了两分。 凝雪宫的急事只与夏翾慈有关,琉璃顿时连眼神都变了,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镇定下来,不论发生何事,她都不能这样衣衫不整地前去,快步走到梳妆台前。 法夏立即跟上,且方才在殿外吩咐的伺候琉璃洗漱的宫婢也都依次进了殿来,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怠慢一分。 “去宫外请沉鸢了吗?”琉璃随手将擦脸的细锦布递给了一边的宫婢,问道。 “前来传话的人说,已经早一步去请沉鸢大人了。”法夏站在她身后替她挽发,手法翻的极快,一面绕着发髻,一面还能分出心神与之答话。 整个梳妆的过程,琉璃的心思都已经不知飞去了何方,她想了很多,竟全是围绕着这一盏茶内发生的事情,五更天的时辰,仓促传唤,还第一时间去请沉鸢入宫,可见夏翾慈的情形不容乐观,心焦得手都不知在何时握成了拳。 琉璃走出正殿大门的时候,月光流泻在飘纱之上,四下一片寂静,轿辇已经备好了。 漆黑的天幕,轿外是呼啸而过的长风,冬寒料峭,侵入骨髓,周围树影重重,宫楼幢幢,轿辇穿过熟悉的宫道,长长的一条。 琉璃忽然希望时间能够流逝得再慢一点,这条宫道能够再长一点,这样她就可以一直走在路上,好像夏翾慈就一直待在凝雪宫里等她一般。 可是事与愿违,时间便如轿外穿梭的冷风,一下子从她的耳边掠过,而这条宫道仿佛比任何时候的都短,不过一个起落的瞬间,已经翩然跃过。 是了,她出凤雪宫的时候吩咐了,走得快一些,抬轿之人俱是身怀绝佳的轻功之人,飞檐走壁,走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轿辇便已安然地落在了凝雪宫的宫门前。 “参见少族主!” 凝雪宫前的高阶,由上至下矗立着两排护卫,还有宫门前两列排开的宫侍,俱是齐齐跪地行礼,在这寂静的凌晨,声音响彻天地,这是琉璃在凝雪宫前从未见过的排场。 可越是如此,她心中的不安就越是被无限放大,这样的安排太过刻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踩上石阶的时候,脚步已不似平日的轻快,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沉重压上了脚尖,亦压上了她的心尖。 打开正殿大门的时候,琉璃第一眼望见的是高坐于首位的夏翾慈,她正身坐于殿前,身上紫金色的九凤华服在百盏琉璃灯下尤为璀璨,花白的头发被千叶攒金凤尾长簪挽起,碎发被梳的一丝不苟,通身的贵气难以言喻。 琉璃有一种错觉,好似她还是那个精神奕奕c肃目严厉的苍雪族主,还同琉璃每一回回族时觐见的情形一样,一直都是好好的,没有重病,没有卧床 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夏翾慈面上的虚弱,一股强撑着的劲,这是要做什么? 她想着,脚下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这时,她才好像后知后觉地看到坐满了整座正殿的人,两侧的席位上,全都是族中举足轻重的封地家主,贵族族子。 再有夏翾慈身后所立的冬青与冬葵,一主内司,一主外司的二人,除了上回夏翾慈说要为她选夫之外,平日是极难看到二人同时出现的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殿门前,她看到首先动了的是钟冶府的家主,也就是沉鸢的父亲钟冶骐,紧跟着殿中众人都站立了起来,只除了稳稳坐于上首的夏翾慈,“参见少族主!” 五更时分,夏翾慈衣着端正地坐在此处,苍雪族中的大人物全部聚首于平日族主起居的凝雪宫,这些种种都透露着一分诡异,好像在推动着她迈出那最不乐意的一步。 “起。”琉璃五岁那年回到苍雪的时候,夏翾慈最先教会她的便是如何隐藏好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她也一直履行的最好,所以此刻心中的微诧没有在面上表露出一分,只清凌凌地吐出一个字。 待这些人落座后,只一眼便在靠近上首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位置,她目不斜视地往殿正中的位置走去,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殿中有旁人一般,然后在正中的位置站定,没有偏移一分,仿佛是丈量好的一般,继而徐徐下拜,“见过族主。” “坐吧。” 琉璃随着夏翾慈淡淡的二字一并落座,然后才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钟冶骐身旁的沉鸢,他的脸色如她所料的那般,看起来不是很好,而夏翾慈的脸色竟比她想象得还要好上几分,这很不正常,事有反常必有妖。 她忽然想到在凤雪宫她询问沉鸢时法夏给她的回复,凝雪宫早一步请了沉鸢前来,那么此刻夏翾慈的情形一定与沉鸢有关,是他做了什么,所以令夏翾慈强撑起了精神? “本族主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要事与诸位说。”夏翾慈说话时依然带着她原有的威势,不论是在怎样的境地下,她都不会轻易地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外人看,她神色淡淡地朝下扫视了一圈,然后才偏头对着冬葵点了点头。 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夏翾慈身后的冬葵这才微微有了一点动作,她跪坐在夏翾慈后头半个身子,取过长案上的一个盒子,不是任何稀缺珍贵的木材,仅仅只是个雕了些简单花纹的竹制盒子,但是看起来十分古朴,应当有些年头了。 冬葵打开后,用双手捧起了安放在盒内的一卷以银丝绣满了龙凤图纹的雪丝锦纱,面上含着一抹虔诚,然后起身走到了案前,面向众人缓缓将手中的锦纱打开。 上一刻还安然就座于原位的诸位大人,在看清锦纱背面的图纹时俱是惶恐地起身,从席位后走了出来,直身跪在了殿内引道上。 而琉璃,自夏翾慈对冬葵示意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这份锦纱意味着什么,可她此刻却只能不露声色地起身,跪到所有人的前面来,为了冬葵手中的锦纱。 “吾疾今不复起,盖如天命也,其命嫡孙少族主夏璃嗣位,诸家主宗室悉遵祖训,谨守封地。嗣主年弱,惟望尔等尽心辅导,家国重务,上禀施行,以福吾民。凡葬祭之仪,一如祖祭勿异。以日易月,遗诏苍雪。” 冬葵的声音如钟鼓击鸣,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殿中众人心间,虽说哀伤的情绪渐渐弥漫在了大殿之中,但没有一个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能在今日被夏翾慈宣进宫的这些人,都是些明白人。 若是别国的皇子在此,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哪有遗诏是当着君主的面读出的,不是都是在人离世后才会宣读的吗? 可这便是苍雪的不同之处,苍雪族主从来都知天命有所归也,且知归期几时,所以她们大多都能在走之前交代好各项事宜,而不至于令苍雪出现任何乱象。 琉璃微垂着眸,面无表情地高举起双手,接过那道触手软滑的遗诏,并叩首谢恩,“璃定遵主训。” 原来,夏翾慈能强撑至此,不是沉鸢做了什么,而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二章:宾天 亲眼看着琉璃接下这道旨意,夏翾慈才终于松下了绷紧的一口气,可原本支撑着她端坐在此的信念亦随之消散,很快,便自体内涌上了一阵眩晕。 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的所有人和物都幻化成了重重影迹,在她面前动荡不定地分分合合,颠倒波动。更甚者,心口好似有有一种尖锐锋利的东西,一寸寸地狠狠刺进胸口,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张大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琉璃接过锦纱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夏翾慈的方向,正好看见夏翾慈的脸色因为她接下旨意后一分一分地褪去了颜色,就好像一卷色彩分明的锦绸被清水洗去,层层剥去了刚刚染上的染料,褪得一干二净。 “姥姥”琉璃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声呼唤竟失却了声音,她紧捏着手中的锦纱,一下子从原地站了起来,大跨步地走到案台后,抓住夏翾慈的衣袖,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喉间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对着台下喊道,“沉鸢,沉鸢” 这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幼时跌落冰湖的无措,如同溺水时一样,大脑清空了所有,转成一片空白,只能抓住沉鸢这一根从岸上抛来的绳索,紧紧抓住,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他的身上,她才发现,这一刻她有多么无助。 沉鸢捏着夏翾慈的脉搏,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琉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口中一边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那么厚重温柔的声音,虽然她耳中一片轰鸣,但他的声音却能在耳边萦绕,竟有一种静心的效用。 琉璃轻吸了几口气,才得以重新看清他此时脸上的神情,她以前不知道,原来他身为白泽的时候,是这副模样,即便是一身妖冶红袍,也盖不住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不过,这也就是一息的念头,琉璃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夏翾慈的身上,轻声问,“姥姥怎么样?” 沉鸢刚想答话,却被夏翾慈按住了手,紧接着她又缓缓地伸出手,将拽着她衣袖的琉璃的手握住,摇了摇头道,“不用强求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依眼下的情形,方才跪在殿中的众人谁都没有动,依然安静地跪在原地。 琉璃抬眸时,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夏翾慈,才看清她的脸色隐隐浮现着一种铁青的可怕颜色,布满了皱纹的脸此时如同石雕般,不带半点生气。 “姥姥,让沉鸢给你看看,他会有办法的。”琉璃跪坐在她身旁,胸口微微起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的执拗。 “没办法了”夏翾慈吃力地转动着眸子,看向琉璃,刚想说话,喉口却哽住了,一时间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琉璃连忙腾出另一只手为她抚着胸口顺气,而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最沉着镇定的人居然会是沉鸢,他一把抓过夏翾慈的手臂,拂开衣袖,也不知是掐了哪处位,她才慢慢顺过气来。 可夏翾慈并没有给自己留太多的时间,而是对琉璃道,“还记得你答应了姥姥什么吗?” 琉璃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要将接下来的话印到夏翾慈心间去,“我记得的,姥姥。” “好,好”然后她又将视线转向了沉鸢,“沉鸢,你答应过我,要照顾好她。” 沉鸢的手始终都按在夏翾慈的脉搏上,一刻都不曾离开,他清晰地感受到两指下渐渐微弱的脉象,却依然如游丝飞絮一般虚弱地跳动着,他知道,她在等他的一个点头。 可是这一下点头太过沉重,重得他都不忍心答应。 夏翾慈却始终撑着这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的方向,终于,沉鸢缓缓松开了把在她脉上的手指,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她释然地笑了出来,身子慢慢靠在冬青身上滑倒下去,目光看向殿顶,只看到垂在两侧重重悬挂的描金黑缎的纱帐上,这是她生前看到的最后的影像,然后眼睛缓缓地闭上了,连握着琉璃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琉璃心中一空,想要反手去抓回她的手,却扑了个空,只有夏翾慈身上这件蹙金九凤的紫金华服,在满殿明亮的烛光下,颜色明亮得几乎刺眼。 “先主宾天了。”出声的是一直用手扶着夏翾慈的冬青,她跟在夏翾慈身边已经有十来年了,此时眼眶红红的,面上尽显哀恸。 本就跪在殿中的众人,此刻全部跪伏在地,高声道,“吾等拜见新主!” 琉璃抬头时,殿外的天空才刚刚拉开了几朵浮云,好似有一把刀从中间割裂了整片天幕,露出了几丝泛着白光的清澈,她又幽幽垂首于跪伏在大殿中的众人,那如被云雾包裹的瞳眸开始渐渐清明起来,拨云见日般。 她缓缓地站起身,看了眼仍紧紧扶着夏翾慈的冬青,强撑着久跪酸麻的膝盖,径直走到案台前,不允许自己有一丝踉跄,清声道,“全城戒严。” 原本无异于往常任何一日的这个清晨,在整座雪城都还在安睡之中的时候,这一声,击碎了全城人安稳的梦境。 先主宾天,全城戒严。 也不知这宫中是谁先哭出了第一声,恸哭的声音仿佛能一路飘到宫外去。 彼时,日出。 丧钟响起,沉闷又浑厚的钟声自宫城的最深处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好似永无止尽。 宫城内已是一片哀戚肃穆,宫侍们开始撤掉每一座宫殿内的重重锦绣罗帐,悬挂起白色帐幔,琉璃也已换下了衣锦华服,穿上了白孝衣,就是沉鸢穿的也是一色的白。 琉璃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冰棺内的夏翾慈身上,她还是那一身紫金色的密织九凤的锦缎衣裳,发髻上匀压着千叶攒金凤尾长簪,妆容整齐,显得那原本严肃锋利的五官比往日温和慈爱得多,好像她只是在这里静心等候琉璃前来。 夏翾慈的梓宫就安置在凝雪宫,不得不说,她真是个事事为苍雪着想的一任族主,即使是离世,她都仿佛算准了时辰,算好了地点,不给人添任何一点麻烦。 “璃儿,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开始,你就没进过食,你应该知道,你身子并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族主宾天,族中上下各封地的氏族都会赶来拜祭,更别说那些家主c族子,他们更是要在凝雪宫正殿跪祭,一连七日。 而作为嫡孙,又是下一任族主的琉璃,更是要跪在最前头显眼的位置,沉鸢回钟冶府前她就这么跪在那里,这都已经回来了,她还是直挺挺地跪在原地,终于忍不住过去与她说了一声。 琉璃不是那种因为任何外力因素会去伤害自己身体的人,所以她没有多少犹豫,便应承了下来,“好,我去偏殿吃点东西。” “我陪你过去吧,这一上午,看你这副没事人的样子,我就没放心过,你要是心里难过,还不如哭出来呢。”沉鸢错开半步,走在她身后,眼中是明晃晃的担忧,说这话的时候微微靠近了她些,偷声道,“你不哭人家还反而觉得你奇怪呢。” 在经过夏翾慈所躺的冰棺旁时,琉璃停了下来,静静地看了一眼,脸上浮过一抹不太明显的痛色,随即便往偏殿的方向过去了,摇着头道,“小时候没人教过我怎么哭,现在就更加学不会了。” 沉鸢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起来,从他认识她到现在,确实从没见她为任何事哭过,不过要说不会,他是不信的,所以他追上两步,道,“会哭会笑不是人与生俱来的本事吗?说的好像你刚出生那会儿不是哭着出来的似的。” “确实不是。”琉璃说着,先往偏殿内走了进去,沉鸢惊诧了一下,也跟着她踏了进去。 说是偏殿,确实离正殿不远,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而且法夏正拎着一个食盒在里面,一看到琉璃来了,忙将食盒里的吃食拿了出来,都是一些简单的小食,大丧期间不允许吃荤菜,法夏自然不会去触犯这个规定。 沉鸢虽然不太相信还有哪个婴孩出生时不是哭着临世的,但此时也不是讨论哭生还是笑生的时候,他就是觉得这样安安静静,不露声色的琉璃显得十分异常,因为他见过她动情绪的模样,所以猜测,她该不会是真的受刺激了吧? “手拿来,我给你看看。” 琉璃举着竹箸的手一顿,挑眉看了他一眼,大约能猜到他心里所想,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看,我没病。” 见她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鸢的心便落下了一半,自然不会强求,遂问起了别的事,“你答应了族主什么,是以后都不会出族了吗?” 琉璃摇了摇头,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后,道,“未除服前自然不会,但也是最后一次了。”说完,搁下了竹箸,理了理身上的孝服,平静地说,“用好了,去前殿吧。”(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三章:落泪 这几日,偶尔疲乏需要小憩的时候,琉璃便歇在了凝雪宫的偏殿,由于夏翾慈的棺椁还停在宫内,她不可能这么早便入主凝雪宫,但为了方便处理各种可能突发的事件,她就没有回凤雪宫,免得路上还要来回折腾。 况且,她的手上还有大量的政务要处理。 君主驾崩,大丧期间,新主暂别国事,每一个国家都是如此,但只有苍雪不同。 在苍雪,大丧期间关于先主殡葬的所有事宜都会全权交由各封地的家主及其封地下的各大贵族打理,而原本应该交由他们处理的封地事务,这个时候就会全数递交到新主的手上,且他们连过目的权利也没有。 苍雪的每一任族主处理政务一定都会有自己的习惯,设立这一点,主要是为了让新主在此期间对各项流程或是人选做出适当的调整,当然也只是调整,而非全然更改,所以琉璃这个时候反而会更加繁忙。 用沉鸢的话来说,“这倒不像是真的为了便利新主,反而像是在考验新主。” 凝雪宫的偏殿,来自各处的奏章密折比任何时候都要多,法夏捧着一叠新送入宫的颜色各异的奏章入殿时,琉璃连头都未抬,只顺手推移了一下右手边的一摞奏章,示意她这些是批阅完的,可以送出去了。 处理奏章这种事,她自小便要学习,再多的事务她都可以得心应手,丝毫不显慌乱。 法夏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素缟孝衣,取过被她随手挂在屏风上的青肷披风上前,手脚轻巧地披到琉璃身上,也不敢在此多番打扰,捧了她右手边的奏章快步走了出去。 恍惚间,她隐约听见弹唱的歌声自外面传来,琉璃一怔,自正在阅览的奏章中抬起头来,忍不住侧耳静听,只觉声音似乎极为贴近,又十分遥远,还伴随着闹闹穰穰的嘈杂声。 丧期斋戒,百日内不得作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在此非常时期坏了规矩? 他们自然是不敢的,而这歌声,其实是祭礼的哀乐。 琉璃想起每每她回族时,在外境迎礼的那百十名少女,想来这哀乐应当是她们在奏唱,她们依然会穿着一身飘羽白衣,奏着哀乐从宫城一路走向雪城,然后往苍雪祖陵而去,算是在为夏翾慈入祖陵开道。 她手中依然握着批笔,耳朵却是听着屋外的乐声,依稀听着百人朦朦胧胧的齐声歌唱,乐调哀戚,声词悲切,宛转悲苦,哀婉动人。琉璃便是坐在这偏殿内,声音渐行渐远,可远远听来,也不禁觉得胸臆处涌起万千思绪,竟陡然间觉得一阵哀痛。 她搁下了笔,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抬头看着穹顶的悬梁。 青肷披风轻轻地压在肩上,她没有感受到丝毫暖意,只听得远远的音调挟着北风吹来,那种悲悼哀绝的声调如细细密密的冰蚕丝,千丝万缕地缠裹着她的心口,不仅将她的心割裂了一道口子,还夹带着阵阵寒意。 左眼不自觉地润湿了起来,随之一道泪珠从眼角无声地滑落了下来,流过脸颊,最后凝聚在下巴处,跌落在孝服上,素白的衣裳晕染开一圈如雪花般均匀规则的水迹。 琉璃呆了一呆,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无意识地抬手擦过自己的脸颊,指尖碰触到些微的湿润,她低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指许久,还是法夏出声打断了她的凝视。 “少,主子。”法夏进屋时,看到的便是她将视线长时间地落在自己指尖的情景,然后才注意到琉璃似水润泽的瞳眸,左眼中还带着隐隐的泪光,太过震惊,连称呼都险些叫错。 她转过头,睁大眼睛,透过迷蒙的水光看向法夏,她的声音,如虚幻般清淡响起,略带恍惚,却真真切切地传入法夏的耳中,“这便是沉鸢所说的哭吧?” 法夏张着嘴,好像还没从她情绪外泄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见琉璃还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方向,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般,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 “只见别人哭过,没想到自己也可以。” 琉璃的声音那么缓慢,慢到法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心情的迟疑与伤感。 “可是有什么事?”她低下头,眼睛又投到了桌案上布满密密麻麻文字的奏章上,语调缓慢而悠远,“正殿那边已经准备的怎么样了?哀乐已经奏了许久了,是不是马上要出发了?” 当琉璃再次执起搁在砚台上的毛笔时,神情已经变得平静,从那张叫人惊艳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连孝服上的水迹都已经隐去了踪迹。 见她已经恢复了常态,法夏默然收起了面上的惊色,轻声回说,“是的,钟冶府的家主大人请您稍作准备,可前往正殿主事了。” “主事”二字只是恭维的说法,其实琉璃真正要做的不过就是现身罢了,她手下批阅的速度不减,不紧不慢地回着,“好,你去回了他,说我这便来。” “是。”法夏简单地应了一声,很快折身准备出去。 琉璃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最终眼睛却是定在了她手上一只象牙白的信封上,“等等,手上拿着什么?” “哦,险些忘了。”法夏说着转过身来,举着手中的信抿了抿唇,刚刚被琉璃含泪的眼睛惊住了,完全不记得还有信这一回事,忙上前将信放在砚台边上,说,“是刚送来的信,来人说是从梓云送来的,内封的壳上写了一个‘晴’字。” 琉璃握着毛笔的手紧了一紧,视线依然落在奏章上,却已经没去注意奏章上究竟写了些什么,是夏晴的信,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还没有递信过去,夏晴反而先送了信前来,果然还是知道了。 夏晴本就是苍雪中人,即使无人与她说,她也不会不知,因为 琉璃合上了跟前的奏章,往右手边一置,伸手将法夏放在砚台边的信拿在了手中,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看着空无一字的封壳,迟迟没有拆开,她知道,送来的信件若是在封壳上写了字的,在她手底下传信的人都会在封壳的外头再套一个无字的信封,这是规矩。 琉璃静坐了片刻,倒没有真打算在此长坐下去,只是觉得,大殿内还放着夏翾慈的棺椁,而眼前却摆着一封来自夏晴的信,怎么都有些心头不畅的感觉。 她不再迟疑,将信拆了开来,没有想到,里面的内容会这样的少,而留白的部分却是如同被大团的水渍晕染而开的墨迹一般—— “人间芳菲未始时,为何一夜千枝压满头?阿璃,母亲她” 最后甚至连话都没有完整,恐怕真是心中千言,不知所起,而那团团的墨迹怕是母亲留下的泪吧 夏翾慈离世的那一日清晨,夏晴如往常一般在同样的时辰起身,洗漱梳妆之后,便待在鸾和殿等候前殿下朝,因为暮肇昨日夜里答应了她,说会在下朝的时候,将已经回盛安的暮琉琛带过来给她请安。 这个时候,她还是满心欢喜的。 暮肇与暮琉琛过来的时候,正好与暮琉玥前后脚到鸾和殿,夏晴已经命人备下了早膳,准备与他们同用。 这时,却听得暮琉玥异常惊奇的声音响起,“真是奇了怪了,我这一路过来,怎么宫里的腊梅c紫荆c墨兰沿路全开了花,就连养在荷塘边的水仙都金盏银盘似的,虽说都是些冬日里养的花,可也没见过盛放成这样的!” “是啊,东宫里的也是,只要冬日能开花的,夜里还是花骨朵呢,今晨一朵不落地开满了整个枝头,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景。”暮琉琛一边附和道,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眉眼都弯了起来,“哦,还见过一回,你还记得上回锦耀琼花节吗?姐姐箫音生花的场景” “嘭——”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茶碗落地的碎裂声打断了,只见夏晴脸色苍白地从座椅上站起,方才还端在手里的茶盏已经无力地躺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她紧抿着双唇,一声不出,只有剧烈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这是怎么了?”夏晴的神色太过异常,暮肇连忙走到她身侧,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夏晴偏过身子,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声音很低,却清晰无比,“我要出去看看,去园子里,后园,走!” 暮肇虽然不知她是怎么了,可是也不忍拂了这样惊慌失措的夏晴的意,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暮琉琛与暮琉玥互相看了一眼,急忙跟上了他们的脚步,这样的夏晴,太奇怪了,他们方才应当没说错什么吧? 清晨的鸾和殿后园,带着初露的冷意,可在望见色彩艳丽的一大片繁花时,真要令人怀疑,是否是春日早临把撕碎的彩缎撒向了这里。 夏晴身体剧烈颤抖,从不懂何为寒冷的苍雪中人,此刻却全身骨髓寒彻,额头和身上的冷汗,渗出来,细细的,针尖一般。 她抓紧了暮肇的手,挤出几声嘶哑干涩的声音,“出事了!母亲”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四章:祖陵 琉璃将信纸重新折好,连折痕都不差分毫,仔细地压在了镇纸之下,她并没有急着立刻回信,而是毅然起身朝屋外走去,原本披在她肩头的青肷披风也随之滑落,被孤零零地遗弃在了座椅上,黑乎乎地团成了一团。 冬日里繁花齐鸣自然是天生异象,而这异象,就如暮琉琛所说的,他曾亲眼见过琉璃箫音生花,这样的本事,只有苍雪的族主与继承人有,就如这样的异象,也定然与苍雪的族主有关。 当季繁花,竞相开放的场景,夏晴曾在幼时见过一次,那一次,是她的姥姥离世,是何等的记忆犹新,不,是触目惊心 这样的美景伴随的是最亲之人的离去,谁还有心思欣赏,还有口舌赞叹 来不及等琉璃收拾心绪,她便要前往祖陵了。 苍雪的祖陵,那是极北最最寒冷的地方,饶是不惧冷的苍雪中人在踏入这座陵寝的地界时,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凛冽的寒意。 法夏早在看到琉璃出偏殿时未披上披风时,便快速地返回去将披风拿了出来,路上一直牢牢地抱在手里,也只能紧紧跟在队伍里,不敢当众上前造次,等到了这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披风披上了琉璃的肩头。 琉璃低头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亦没有拒绝。 苍雪祖陵的看守者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百岁老人,在这苦寒之地,他竟仅着一身细麻长袍,素白的颜色与这苍茫一片的雪山融为一体,可难得的是,老人满面红光,看起来身康体健,生活得很好的样子。 “你就是翾丫头的孙女?”老者看着走在队伍最前头的琉璃,语气轻缓地问道,言语间透露着一分亲昵,只有在看向她身后的冰棺时,眼中浮起了些微的感伤。 琉璃上前一步,恭敬地朝那老人拘了一礼,唤道,“白老。” 她是知道苍雪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的,要说在场的所有人中,辈分最长的便莫过于眼前的这一位了,便是夏翾慈在他面前,也要被他称呼一声“丫头”这一点,就能窥出几分了。 白老背着双手,十分坦然地受了这个一族之主的礼,因为他确实受得,还看着琉璃轻点着头道,“当年我还说晴丫头与翾丫头两母女一点不像,没想到,最像的居然在这里。” 琉璃微微笑着,并未应话,就如同她本身的性子一般,清冷温淡,不会无缘无故与人多言,可白老的脸色却似乎比方才还和缓了些,竟似十分喜欢她这不咸不淡的性格。 白老走到冰棺前,身上的气息便收敛了起来,抬起手轻轻在棺盖上拍了两下,就好像夏翾慈还站在他的面前,而他仅是拍了她两下肩头一般,带着一丝丝的怜惜。 不过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对着抬棺的几人道,“行了,把棺椁放下吧。”因为他们入不得祖陵。 苍雪祖陵不是谁都入得的,即便是抬棺之人也不行。 就在众人都在想凭眼前这一个白须老人该怎么将冰棺抬入祖陵的时候,白老竟然一手拎起了巨大的棺椁,一下子扛到了肩头,丝毫不费力地往陵寝里头走去。 端看他随意走的这几步,便是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看出几分门道来,身上扛着这么重的东西,可看他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十分的浅,一会儿便被雪盖去了踪迹,由此可见,武功绝对不俗。 在经过琉璃身边时,还不忘对她说了一声,“进去吧。” 阻碍外人入祖陵的不是如何坚固厚重的大门,而是令人寸步难行的阵法,白老一句话未说,琉璃悠哉地踩着他踩过的脚步,如同闲庭漫步,丝毫没有正在过阵的自觉,好像在她脚下的不过只是条再寻常不过的道路。 陵寝内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阴森昏暗,也非别国帝陵那样修建的磅礴大气,这里更像是被凿成了中空的一个冰窖,约莫有十来丈高,晶莹剔透的,带着陵寝外透入的朦胧光线。 弧面的冰墙上向内凹着一个一个的小型洞,密密麻麻说不清,有很多的洞里已经填放了东西,应该说不是东西,而是一具具造型相似的冰棺,停放在高悬的冰室里。 “我还是第一次进来这里。”琉璃朝四周看了一圈,低声道。 白老没说话,向前迈了几步,一脚踏在冰面的凹槽上借力飞了上去,然后将肩上的冰棺放入了第三层的一个墓室里,回身落地时才说道,“我上一回见你姥姥的时候,是上代先主宾天,她来送葬。” 那可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琉璃不知不觉地接道,“白老是从何时开始守陵的?” “刚刚加冠的那一年。”他笑道,云淡风轻,在这无人之境独守了数十年,说这话时,是发自内心的淡然,“时间一晃数十年,我在这里也送走了两代族主了,守不了多久了。” 他一脸的舒缓从容,甚至带着隐隐的笑意,对生死看的极淡。 琉璃知道,苍雪祖陵的守陵人每一任都是如此,只要一守就是一辈子,上一任守陵人离世,下一任便会立即顶替上,周而复始,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年纪这么轻的时候就摒弃世间繁华,置身于此,孤独终老。 她愕然回头,却看见白老手持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花朵,一手捋着白须站在她的身后,笑着说,“这是你姥姥墓室里开的花,别说,这花还挺像翾丫头的。” 橙红色的花柱,紫红色的花瓣,散发着一股特异的芳香,琉璃认得此花,名为藏红花,日开夜闭,据闻此花若不采去盛放的残花,便会消耗花枝余下的生命,娇柔优雅却极为坚韧,她抬手接过,轻声说,“是啊,很像姥姥。” “出去吧,我听闻你身子不太好,在这里待久了,恐怕受不住。” 白老未再多言,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不对,琉璃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竟还能知晓外面的事,虽然关于她的这一点从未有过隐瞒,但还是有些令人诧异。 但对此,琉璃什么也没说,弯下腰如陵外初见时那样,拘了一礼,仅在抬眸时最后望了一眼夏翾慈棺椁所在的墓室位置,利落地转身往外走去,长到几乎曳地的青肷披风偶尔拖到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白老站在原地看着琉璃徐徐而去的背影,如她方才一样又将视线递去了那个墓室所在的方向,声音低低,仿佛自言自语般,“” 琉璃走的不快,起初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走出祖陵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和你很像,又很不像。” 等送葬的队伍回到雪城的时候,琉璃已经完全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或者说,有时候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由得她伤感。 她回凝雪宫的时候,原本临时放在偏殿内处理的各项东西都已经被妥善地搬入了书房及寝宫,而她今早收到的信函,也按照原来的样子,好好地压在镇纸之下。 她是与夏翾慈一样不论何时何地都希望能尽快进入处理事务状态的人,所以不管是书房还是正殿,甚至连寝宫里都会摆一张宽大的书案,以便她们能够随时批阅奏章。 这一回,她一坐上圈椅,便将镇纸下的信纸取出归放到了已处理的一堆折子里,然后随手抽了一张白纸给夏晴回了信,没有如晨间的迟疑,信的内容也很简单,不拖泥带水,只一个字——“是”。 “主子,这是刚到的密折,从云城而来。”进来的人是忍冬,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款式简单,颜色素净的宫衣。 大丧已过二十七天,夏翾慈又已经入了祖陵,官民百姓也已经能簪戴一些颜色不那么显眼的冠缨,素缟也已换下,只是放眼望去的时候,宫里还是一片的素白。 琉璃向来不大关注这些,也不会特意为此拎出来说一通,思绪早已在这本密折上了。 云城?紧靠番月边境重华城的云城?梁北夙那里出事了吗? 琉璃没有立刻将折子翻开,她想起了沈洛水淹潍城后,一举占领潍城的这场胜仗,在夏凉北面极有可能失守的情况下,他们会如何做不言而喻。 恃强凌弱,不就是夏凉一贯以来最喜欢做的事吗? 她不再有犹豫,直接打开了密折,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在上面看到了她所猜测到的事。 云城将要向重华城宣战了,北面失守,一举往西面攻占,他们想要率先拿下番月,番月国虽小,但再小的肉也是肉啊。 可是这一次,统帅的人一定不会是申屠浩那等狂妄自大的人了,梁北夙,便是有再聪明的脑子,可到底缺乏对战的经验,恐怕是撑不住的。 琉璃的视线缓缓地顺着桌角的砚台,往右前方微微一抬,盯着那个方位的一个点许久不动,明明那个位置空无一物,却好像在透过那里看着什么人一样,眼神中带着丝熟稔,带着丝惦念。 半晌才缓慢地收回了视线,多日未曾凝起的嘴角竟不动声色地弯了起来,终于,还是要请他出手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五章:图谋 琉璃新主上位,所有人都等着看她大刀阔斧地做点什么,结果等了十来天也不见她有何动静,但是她没动静,不代表底下人也会不动,宫里宫外的都争先恐后想要去她面前过一过眼,指望她能多记住他们一些。 但是琉璃的性子也不是任何人都会见的,本身苍雪便没有每日进行的朝会,所以在雪城的那些贵族想要见她,得先向冬葵递折子请见。 这几日,恐怕是冬葵有史以来最繁忙的一段日子,可来的这些贵族子弟都不好得罪,各个都称自己有万分重要,十万火急的事情,可即便旁人不知,她还会不知道吗?在苍雪,哪里会同时有这么多紧急重要的事啊。 所以她折子照收,但直说得需族主定夺了才行,其实名单早已在她手中过了一遍,琉璃这段时间有多繁忙她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还拿这种小事去叨扰她,只挑拣了些她觉得真正重要的送去了琉璃的案上。 苍雪的天很少有晴天的明朗,但也依然明亮,是那种让阳光褪去了耀眼的光芒而更加柔和c更近人意的天色,也是苍雪最常见的天色。 琉璃坐在色泽沉亮的大案后,正在看着从各地送来的折子,政务或者战报之类,听到有别于法夏的脚步声,微微抬了下头,青螺滚过的长眉,轻蹙了一下。 冬葵与冬青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倒不是说她们年纪大,而是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且她们做事很有分寸,琉璃还是很放心的,所以并不打算替换掉这两位外司与内司。 冬葵察言观色,先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族主,这里有几位大人倒是可以先见一见,您觉得呢?”说完,把折子翻了开来,但还没有大胆到直接递给她。 琉璃瞟了一眼,倒没先看上头的名字,而是看到了标注着的字迹,一手十分漂亮的簪花小楷,清秀端正,看着很是令人舒服,接着,她将折子合了起来,温凉平淡的嗓音响起,“都推掉吧。” 这是冬葵完全没想到的,她猜测琉璃刚才应该压根就没去看上面的人名,可她在夏翾慈身边待了这么久,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所以很快就转过了话题,“族主,那今岁的浣春仪式是否要暂行?” “嗯,如今还未及百日,等过了百日上浣都已经过了,直接取消了吧。”琉璃缓缓地说着,脸上是平静到理所当然的神色。 冬葵虽是一怔,却还是点了头应了声“好”。 谁知她这份怔愣还没缓过劲来,琉璃便又不紧不慢地丢出一句话来,“本主月中要出族一趟,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与冬青可能要辛苦一些了。” 这下,冬葵怎么都不能淡定了,琉璃可是一族之主,哪能说出族就出族的,这根本就不是辛不辛苦的问题,而是她们的话能不能起到作用的问题! 琉璃像是能察觉到她心中所想,转头看着她,淡淡道,“好好协助沉鸢。” 冬葵不由眼中一亮,琉璃已经决定好的事,她知道要阻拦琉璃出族是不可能的了,眼下还有能主事的人留下,她就谢天谢地了,忙不迭地点了头。 夜色,渐渐布满天空,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携带着冬末的寒凉,扩散出一种紧张的氛围。 重华城的墙头上燃起了成排的火把,蜿蜒而下,宛若蛟龙。 月夜是美丽幽静的,带着朦胧的淡淡亮光,城楼上的番月士兵警惕地盯着城门外附近,杨树林影影绰绰之间,仿佛有人影攒动。 “诶你瞧,那里是不是有人啊?”放哨的士兵指着树林里头,转头问身边一同站岗的同伴道。 另外一人往前凑了凑,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观看,重华城外是成片高大挺拔的杨树,若是一两个人藏匿其中根本看不见,但此时无风,那里却隐约有树叶在抖动,不时好像还能看见掠过的人影,分明是有不少人! 士兵急道,“会不会是夏凉军偷袭,快去禀报将军!” 听此,其中一名番月士兵急忙下楼,向大帐狂奔而去,一路疾呼,“报——” 梁北夙正在将琉璃来信中所说的几个可行策略说与几名副将听,便听到帐外急报,立即道,“进来。” 那士兵大步入帐,不做停顿便道,“禀将军,东门处杨树林中有人影出没,观数量至少有一千人,疑是夏凉军偷袭!” 梁北夙不由心头一凛,当先掀帘走了出去,“走,去看看。” 帐内的数名副将也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往东城门大步而去,几人走的速度极快,两炷香的时间便已登上了城楼,从前来士兵所估计的敌军人数来看,未曾过万,便知他们不是偷袭,可能是另有图谋。 “将军,我等已经观察了一阵子,他们一直隐藏在杨树林里,来回走动也不知在做什么。”城楼上的站岗士兵道。 梁北夙眯起眼睛耐心看了一会儿,可是此时夜色太深,又加之有树林做掩护,确实根本看不清什么,他想了想,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毕竟他还记得琉璃信中提到过最重要的一条——“坚定守城,不可迎战。” 他又逗留了一会儿,说,“继续监视,随时来报。” 重华城建城时未依山而建有利便有弊,为了战乱时,敌军无法轻易从山道混入城中来,所以两侧山林距离城墙便有些远。 约莫估算的话,城墙和山林之间约有六十余丈的距离,再加上下方小径本身的宽度,箭矢绝对不可能射到山林里去,敌军在那边有什么动作,城中守军也只能是鞭长莫及。 梁北夙回到军帐中,又一次站在了地图前面,虽说这些日子这张图的布局早已烂熟于心,但还是忍不住会去多看两眼,即使不明白夏凉军的企图,但该有的布防还是要落实下去。 “来人。”他朝帐外喊了一声。 帐外的守门士兵立即跑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梁北夙回身落座,道,“请段将军前来。” “是!” 门外士兵退下后,不消片刻,一名身体格健硕的男人大步走入帐内,“将军!” 梁北夙颌首,示意他先坐下,才道,“夏凉军已经开始有所动作,相信你已经知晓,先不管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现在立刻去布防,一旦夏凉军靠近射程范围内,立即射杀。” 段庭方才听林琬琰说起了此事,此时梁北夙喊他前来,他自然也明白所为何事,斟酌了一番后,道,“可若是夏凉军只是在山林里不近前,箭簇即使能及,但准头和力度就大打折扣了,恐怕也伤不着几个人,不知可否开城门杀出去?” “不可!” 梁北夙想也未想便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他虽然也觉得,夜袭而来捣鬼的夏凉军人数并不多,他们一举杀出城斩杀了他们绝非难事,但是琉璃曾在信中着重强调不可迎战,不会没有她的道理,经过上一战后,他恨不得将她的话奉若圣旨,又怎么会亲自推翻。 他沉吟片刻,“还是再等等,看前方是否有其他消息传来再议。” “是!那末将先去布置了。”段庭没有迟疑,领命离开。 梁北夙满身疲惫地在地图前缓缓坐下,这一刻,他才深深地感到何为力不从心。 回想起他第一次被琉璃以一纸书信委以重任,首战告捷,大获全胜,表面上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完全归功于琉璃,因为所有的事都掌握在她鼓掌之间,她料事如神,看透人心。 而如今战事多变,他对此便开始有些难以掌控起来,如今依然只能选择相信琉璃。 “报——”帐外的军报声又一次传来,由远及近。 梁北夙走到铜盆前,掬了一把冷水拍在脸颊上,借此打起精神。 士兵入帐,拱手禀道,“将军,北城门方向与南城门方向均发现了夏凉军。” 梁北夙又走到地图前看了一眼,夏凉军如此分散在山林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他沉吟片刻,用手在地图上点了几个地方,“继续观察他们的动静,尤其着重观察这几处!” “是!” “报——”来报士兵还未退出,帐外便又传来了一声传报,进来的人竟是鲍彭凡,他疾步入帐,与方才的那名士兵擦肩而过,道,“将军,北城门方向的敌军比之东城门人数多了数倍,大约有五六千人,可是箭矢依旧无法射杀得到,段将军请示是否可以开城门杀出去。” 关于这一点,梁北夙依然坚持,绝不松口,只道,“继续放箭,不得出城。” 鲍彭凡不由愣了一下,心中有所想法,毕竟敌军并不在射杀范围之内,连续放箭根本就是白白浪费,但是军令如山,他无法阻挠,可还是质疑道,“虽说我军背靠国内,可我国到底不比梓云这般富裕,辎重有欠,如此使用箭矢是否不妥?” 梁北夙勾唇一笑,反问道,“我军毫不抵抗,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夏凉军,我们其实另有图谋?” 鲍彭凡细细一思索,当下了然,即便分明没有图谋,但谁说不能装呢?随即领命走了出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六章:太子 长夜漫漫,无人安心睡眠。 直到天色渐晓,站岗的士兵才得以看清重华城城北那面的山坡,只见山坡上密密匝匝地落着满地羽箭,这不是重点,最紧要的是山坡上原本色泽暗淡,质地粗糙的泥土,如今居然浸满了血色,就像是谁用红色的染料染上去的一般,光泽鲜艳,却充斥着腥气。 城楼上换岗守到天明的士兵们见此不由面面相觑,射出的箭矢分明还插在松软的泥土里,哪来的血?这土还能流血不成? 要不然,难道昨夜敌军的人马真的被他们的箭给射中了?这不可能吧?那箭簇没有射中的地方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呢。 望楼上放哨的两个士兵互相对看了一眼,久久才神情诡异地憋出三个字来,“见鬼了?” 如果没见鬼,这血从哪里来的?而且,山坡上连尸体都没有! 他们抖了抖身子,刚准备退下其中一个前往大营禀报此事,却被望楼轻微的颤动给顿住了步子,“什么情况?能把望楼震成这样,对面来了多少人?” 那人赶紧扑回原位,朝远处观察起来,口中不住地说着,却被身边的同伴猛拍了一下肩,指着山林里说道,“你快看!那里!” 方才没有注意到,只见远处的山林深处,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地立满了人,他们明明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形,却又能很好地隐匿在林间,且猛一瞧好似各自站立得毫无章法,但再细细一端倪,便能从中看出点规律来,这是一支军队。 但从他们身上的盔甲来看并不是夏凉军,可却是从未见过的样式,二人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大军队伍前方的那个身影实在太过惹眼了,即便他们见识不多,可只一眼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这等气势,恐怕是自家将军立在一侧,也不一定比得上。 他虽似全军统帅,却没有如后头的士兵那般身着铠甲,只一身绀青色的劲装,袍服上描绣着细碎的纹路,只因隔得太远了看不大清,但衣袍上被血浸染得隐隐发红的痕迹还是能看得见。 只见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随意地放在左腿上,身上无一利器,却煞气逼人,尤其是一双清亮若寒星的眼眸,便是离得那般远都不可忽视,眼光微一流转间,在熹微晨光里别样的摄人心魄! “报——” 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一日一夜来的第几回传报了,梁北夙知道,此时必须强打起精神来,绝不能让重华城在他手上失了去。 来人正是方才望楼上的士兵其一,他快步入帐,干脆地回道,“启禀将军,城外有人自称仲冥太子殿下,携盟书而来相助,正在北城门外请见南夜夙王爷”这番话一开始还说的抑扬顿挫,但说到后面的时候,便带上了微微的迟疑。 梁北夙是琉璃特派而来的统帅,军中知晓他身份的人不少,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且他在军营里很少露出闲散王爷的做派,有不少士兵估计即使知道他身份的现在也差不多忘记了,所以来人迟疑的是,营里什么时候有一个南夜国的王爷了? 而梁北夙的重点,却是在他的话里,忍不住微微诧异。 仲冥?说句实在话,此时若不是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他几乎都快要忘记七国之中还有这么一个远离世俗之外的国家了。 而且,仲冥太子殿下?即便是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仲冥帝君总共不就生下了两个嫡子吗?且就这两个嫡子还都在幼年时便已不知所踪了,仲冥哪来的太子殿下?他心中不觉古怪,难道仲冥帝君这把年纪了还生了个儿子不成? 可如果这是个骗局,对方使用的这个骗人手段也太不经脑子了吧? “走,去看看。”梁北夙将桌上的折扇别入腰际,大步走了出去。 如果说对方只是想引得他前往北城门的话,不得不说他成功了,他已经成功地勾起了梁北夙的好奇心。 梁北夙登上城头的时候,天空一片碧蓝如洗,而眼前的山坡却像是在此打翻了一缸染料,红艳艳的一片,到处都是血污痕迹,而昨日夜里在山林里不知在捣鼓着什么的数千夏凉军却没了踪影,连尸体都看不到,澄净的碧空下,山中连鸟都没有一只飞过的,安静的异乎寻常。 但不容人忽视的是林中不知何时列阵肃杀的一支军队,看着最起码有两三万人,各个身材结实得像株松树似的,好整以暇地待在城楼射程以外的位置,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也没有刻意地上前试探。 但就在梁北夙现身城楼的那一刻,大军最前方那个气势逼人的身影忽然动了。 他牵动缰绳,在重华城城楼守军戒备的情况下,驱马往城门前行去,马蹄一步一步走得极慢,而高坐于马上之人如入无人之境般无惧无畏。 城楼上的守军见来人如此嚣张,无需梁北夙下令,便率先立起了一排弓箭手,如临大敌般绷紧了弓弦,剑尖全部指向渐渐靠近城门的那道身影。 而城楼下那个气宇轩昂的身影却恍若未觉,依旧在驾马持续向前迈进,那强大的气场即使是在城楼上俯视于他的一众士兵都感觉得到。 梁北夙随着来人的逐渐靠近,方才还有些怔愣的眼睛陡然瞪大了起来,沉声道,“都把弓放下!”那沉着的嗓音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与一丝难言的惊喜。 手持弓箭的士兵们一愣,但还是听他的指令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此时,驱马之人也已孤身靠近了城墙,他稍稍将头往上抬了一抬,梁北夙便真正看清了这张熟悉的脸庞。 记忆中,来人便有着这么一张硬朗而俊挺的面庞,只是许久未见,五官已经比以前更加深刻,脸部的轮廓也越发的棱角分明起来,双眉斜飞入鬓,可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竟隐隐带着傲然的强势。 “你你你!夏桀!我!怎么是你?”梁北夙简直不敢相信来人居然会是夏桀,他猛地抽出别放在腰间的折扇,朝着自己狠狠扇了两下风,也不管扇起的扇风有多风凉,总之他现在自我感觉有些上火。 是的,驻马气定神闲地立在城门下的人正是消失多日的夏桀。 其实也难怪梁北夙第一眼会没认出他来,因为他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势太过凌人,宛若黑夜中的孤鹰,浑身上下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冷傲,与当年敛去气息,隐在琉璃身后好似没有存在感的那个护卫太过不同了!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何时,他都依然摆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永远不愿多言的态度,比如此时—— 夏桀抬头望着梁北夙,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后一个字的语气稍稍往上扬了扬,是所有人都几乎察觉不出来的上扬,“结巴?” 梁北夙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才是结巴呢!”大呼完,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大老远地跑来这里干嘛呢?” 夏桀摇了摇头,不与之多言,从衣间取出一封极为寻常的信函来,然后抬眸朝上略微瞄了一眼,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手中的信函便如一支满弓离弦的箭矢朝城楼上呼啸而去,不,应该说这速度根本不输于离弦的箭! 等到众人再定睛时,那封以纸制成的信封竟在城墙内整整嵌入了一个角,何等惊人的功夫! 他们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怕,如果底下的这个人是敌人的话,他是否仅用一页纸就能将他们削去半边脖子? 不过他们此时比较想看的是梁北夙究竟会用什么方法将信从墙里头取出来,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他的智慧,因为梁北夙根本无需拉扯信函,他直接撕开了露在墙外的信封一角,将里头的信扯了出来。 笑话!他又不会功夫,怎么可能在这点上叫别人看他出丑?他一边摊开信纸,一边在心中腹诽道。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而字迹亦是他这段日子最常见的字迹,很明显,是琉璃写给他的——“援军已至,还不快速开城门。” 梁北夙这时才收起了脸上的玩笑之色,端正神色低头看了夏桀一眼,又远眺了林中的大军一眼,刚才陡然看见夏桀,这种他乡遇熟人的惊喜,险些让他忘记了,方才前来传报的士兵说了什么话。 他盯着山坡上已经慢慢渗入泥中的血色,又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一开始立在夏桀身后的士兵们,他恍然明白过来,为何昨夜还四处折腾的夏凉军会突然不见,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恐怕他们辛苦了一夜的成果,甚至梁北夙至今都不知道他们部署了什么的成果,都已经尽数被践踏在了这支大军之下,连尸体都已然处理好了。 梁北夙低声喃喃道,“你不会就是他们口中的仲冥太子吧?”说这话时的语气,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七章:报仇 这一日,重华城北城门大开,迎来来自仲冥的四万援军,人马虽然不算多,却皆是精英,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统帅的到来,让惶惶不安多日的梁北夙终于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而是跟随在琉璃身侧十几年之久的夏桀,难怪,难怪她让他坚定守城,不可迎战。 且夏桀人还未入城,便已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连夜歼去有所图谋的夏凉军近一万人。 不过看着夏桀此时大马金刀地坐在幕府军帐里,身侧跟着一个不知是侍卫还是宫人的随从,梁北夙还是没能消化掉他是仲冥当朝太子的事实。 所以他默默地觑了一眼夏桀身侧直挺挺地立着始终不曾离去的随从一眼,斟酌了一番接下来要说的话,又担心哪里说的不妥带去麻烦,满脸的踌躇。 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他问,“夏桀,你什么时候变成仲冥的太子了?” 夏桀思量了一番,给身旁的人递了个眼色过去。 那随从接收到他的眼色,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回的话太长他不乐意说,所以随从朝梁北夙施了一礼,替他回道,“回夙王爷的话,吾皇于去年八月十六,为太子殿下亲自册封,并授予东宫印玺。” “这位是?”其实甫他一开口,梁北夙便知道这人是个宫人,只是极为难得的是,此人身上比起别的宫人而言少了点脂粉味,倒是显得有几分清致,不然估计以夏桀的脾性,也不会同意一个很女气的男人在一边跟着的。 “奴唤黄钟,是东宫侍监。”黄钟说这话时,上前极为恭敬地再次行了一个礼。 梁北夙捏着折扇的手一紧,状似若无其事地扇了两下,心中却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口中虽一再问着夏桀,其实内心是早已本着不信的态度的,可仲冥的四万人马都已经归入了大营,由不得他不信。 而且,印君虽已年迈,但也好歹是一国之君,便是寻子心切,却也绝不会允许有人混淆皇室血脉,且越是心切,便越不容许出错,连印君都已认定的血脉,怎么会有假? 他的眼睛几度往夏桀身上飘去,手中扇面一拢,又忍不住确认了一声,“不是,你还真是仲冥帝君的儿子啊?” 相对于梁北夙内心的凌乱,夏桀便显得淡定多了,他回道,“是。” 对于自己的身世,夏桀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当年被人打晕带出仲冥宫城,又被丢弃到培养杀手的贼窝的时候,他已经有六岁了,即便没有琉璃那样奇特的记忆力,但一个六岁的稚童,怎可能会对幼时毫无印象呢?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一直没回仲冥?”梁北夙想不明白的是,作为仲冥的皇子,那可是万人之上的身份,他怎么会在明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甘愿跟随在琉璃身后做一名小小的护卫? 那双始终孤清如寒冬抔雪的眸子竟隐隐有了化雪的迹象,带着微微的暖意,他说,“恩人。” 他与沈洛在逃跑的时候,已经身负重伤,他以为,他再也逃不出那里,甚至也有可能将命交待在荒山野岭里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稚嫩而笃定的声音,“爹爹,救他们。”而说这句话的人正是琉璃。 那时候,他在想,这大概就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了吧。 夏桀与沈洛,从来都没有同沈府或是琉璃签定过任何契约,在将军府的那几年,琉璃与他们最常说的就是,“你们若是什么时候想起自己家在哪里了,随时都可以走。”他们会留下,都是自愿的。 况且后来,他跟在琉璃身边见到了她太多事,也陪伴她经历了太多事,她的格局那样大,大到他都忍不住产生触动,两个人之间就如琉璃所说的那样,不是主仆的情谊,更像是亲人间的羁绊,他再想回仲冥的心思便越发淡了。 而且他说过,他的道便是保护她。 直到那一日,在宝栾城外,那个手段异常的男人,从他的面前带走了琉璃,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要保护好她,光凭他一个人强大是不够的,他要做的应该是为了她的道而添上属于自己的力量。 那日,她塞入他手中的是一只小小的锦囊,也是这世上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了。 这只锦囊是他母后亲手绣制而成的,囊中放着一枚陈皇后亲自去寺中求来的平安符,他被掳走的时候,这只锦囊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藏着,后来随琉璃前往苍雪之后,他便将锦囊交给了琉璃。 她说,“我可以替你保管,等哪日你想回去的时候,就问我来拿吧。” 夏桀从来没有去问她要过,只是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她以命令的形式拿回 他回到仲冥后,从想要见仲冥帝君,再到册封太子的这一条路,走得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容易。 毕竟膝下并无子嗣的印君,与有一个如此身强力健的皇子傍身的印君比起来,那些有着别样心思的臣子们,多了更多无限的可能。 他刚到仲冥的时候,是先用苍雪的令牌入了嘉越城,并入宫城面见了印君。 那个沾了血,泡了水,褪了色的锦囊,被印君捏在手里,他看到这个年迈的君主红了眼眶。 而当夏桀站在正殿之中,印君想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下他的身份时,质疑与嫌恶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了——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 “皇上,此人来路不明,他一定是想图谋仲冥的江山!” “皇上,凭空冒出的山野小子,凭什么确认他就是当年的大皇子,臣观他寡言少语,与皇上根本没有半分相似” “闭嘴!”印君一把拾起龙案上今晨刚刚递上的奏章,猛地朝殿中砸去,纷乱的纸张散乱在大殿的引道上,还有几本甚至砸到了方才出声之人的脑袋上,可见他刚才是憋着多大的怒气。 夏桀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并没有因别人质疑他的身份而做出一点反应,好似他们在议论的人不是他一般,也只有在印君发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稍微动了一下。 站在印君身后的宫人立刻上前为印君捋顺呼吸,这个宫人跟在印君身边已经有数十年的光景,他自然知道当今为何发怒,因为朝中的这班大臣所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夏桀有多像皇上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那是再像不过了,那眼睛,那轮廓,几乎与皇上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而最不像皇上的地方,便是这不喜多言的脾性了,他们谁都不会知道,这才是当今觉得最珍贵的地方啊! 因为—— 这样的夏桀实在是太像已故的陈皇后了! 当年那个沉默寡言,不爱说笑,却是当今最好的聆听者的冷傲女子。 不过在仲冥发生的这些事,也只是在夏桀的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转了一圈,他便将心神放回到应付眼前的这个人上来。 梁北夙看着他说“恩人”二字时的神色,稍微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恍然道,“原来,柳荣柳公子是你的恩人啊?”各种称呼在他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还是用了他最习惯的那一个。 夏桀无声地一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可是仲冥原本并未被牵扯到战乱中来,你此番携兵前来相助,难道是为了报恩?” 梁北夙现在急需理清各种关系之间的思路,如果说一开始琉璃的身份只是梁墨萧身边的谋士,那她除了为梁墨萧出谋划策外,大可不必拉入夏桀来助。 可如今琉璃摇身一变成了梓云的荣华公主,又是南夜的萧王妃,那是不是就可以说,他们如今是真的站到了统一战线上,可是即便如此,对夏桀来说,也仍是没有必要将整个仲冥压到这盘棋上,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报恩? 始终面无表情的夏桀,此时脸上竟然噙起一抹冷讽,森冷的语气比屋外刮过的寒风还冷上几许,他说,“报仇。” 十四年前,从壁垒森严的仲冥宫城悄无声息地掳走宫中仅有的两名皇子,能做到此事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但是大约谁都不会想到,做下此等下作恶劣之事的人竟然会是一国君主吧。 只因当年觊觎仲冥的开海之术,被印君婉拒之后,便一直耿耿于怀,伺机报复,居然在印君寿诞上将他与沈洛打晕掳出了宫城,最后更是毫无人性地将他们二人丢入那样血腥的狼窝,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他恨不能在两年前的宫宴上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他真是感激他! 如果不是他,他如今又怎会有如此好的身手,可以有机会手刃仇人! 不过好在,这个机会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华晋!有生之年,若有机会,我必率军直入凉都,取你狗头!”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八章:拂衣 四野茫茫,天际灰蒙,阴沉沉地压在山峦之上。 凛冽刺骨的寒风吹过,令旷野里半人高的野草翻出一层层带着冰晶色泽的波浪,枯枝残叶,又被白雪覆盖,倒也别有一番开阔壮美的景象,琉璃坐在马车内,头轻靠在车壁之上,手中抱着一只秋香色金线蟒靠垫,看着勾枝缠花的素锦车帘不知在想什么。 “主子,桀公子已经到重华城了。”忍冬坐在车沿上,驾着马车平稳地朝前行着。 琉璃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将手中的靠垫往怀中搂紧了一些,淡淡应了一声,“嗯。” 忍冬见此也就没有再多言,将心思都放到了赶车上来。只是马车经过山林的弯道时,她眼尖地看到山崖底下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棵挂满了白雪的松树底下,如果不是那影子带着些许色彩,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块大石头了。 “主子,崖底好像有个人。” 可是会是什么人会待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且这个地方,若是寻常人恐怕连寻都寻不进来,总不至于是迷路了吧? 忍冬不由警惕起来,一个普通人若是杵在这里,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人就能冻成冰块,这瞧着一动不动的,不会已经冻僵了吧? 马车转过一个弯道,离崖底又近了许多,再将车驾回到同一个位置的时候,忍冬注意到底下的人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外袍,看着有些单薄,她怪道,“咦,还是个佛门中人。” 坐在马车内的琉璃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那双清润的瞳眸往旁边一移,在这样茫茫无踪的雪野里,陡然出现一个佛门中人,确实叫人奇怪。 不过她并没放在心中,马车外却再次响起了忍冬的声音,这一次是明显的惊愕与诧异,“主子,是无言大师!” 琉璃闻言,搂着靠垫的手松了松,师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盯着车帘的方向,好像能透过那帘子看到车外的情形一般。 等到了崖底,奔走的马车渐渐缓下了前行的速度,琉璃将靠垫随手放在一边,拢了拢身上的鹤氅,撩开车帘,举目往外面看去。 一望无际的雪原与天相接,灰白的天空与白雪相映,纯净不染一丝纤尘,空气清新中带着冷冽,但琉璃第一眼望见的不是这些,而是迎风树下,那个身着灰褐色麻布宽袍的老者。 他须发花白,面容清癯,双手合十,衣袖因他的动作退到了腕间,看起来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两肩上薄薄一层积起的落雪。 待马车停下后,琉璃弯腰从车上走了下去,看了一眼无言身上略显单薄的装束,神色有片刻的怔忡,问道,“师父,您怎么在这里?” 无言好似这会儿才看到眼前的琉璃,微微涣散的眼睛缓缓地定到她的身上,好像并不觉得两人在此相遇有何不妥,一如既往地笑呵呵着,然后答非所问道,“你姥姥徒儿如今可是苍雪族主了。” 无言一时的欲言又止,不得不让琉璃留心起来,她师父为何会提到她姥姥?这实在太奇怪了,她虽知道无言与夏翾慈相熟,可是无言此时的语气太过意味深长,或者说,从一开始在此地遇到无言这件事本身就很令人奇怪。 还有一点,无言怎么会知道她已经是苍雪族主了?这件事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便是夏晴也是因她本就是苍雪中人才会得知,无言是如何知道的? 无言见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自己脸上,他虽知她是何意,却恍若不觉,也没有半分想要掩饰来意的意思,长叹了一声,这一声,仿佛叹尽了他半生的力气,也叹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那封存在记忆长河里的种种 “为师在这里送送她。” 夏翾慈曾说过,苍雪的每一位后继人都会背负着各种各样的使命出族,看尽世间惹眼繁华,最后回归苍雪的清静。 那么她也是一样的,在她作为苍雪少主的时候,也曾出族闯入了族外琳琅纷杂的大千世界,也曾被这表面的盛世繁华迷了眼,也曾遇到过一个浊世翩翩的少年郎,也曾纠结不舍舍而不得 白老曾说过,琉璃与夏翾慈极像,其实像的是性子而不是容貌,而说容貌,夏晴与她其实是很像的。 年少时的夏翾慈并无琉璃见她时那样严肃严苛,她乖巧懂事,温婉柔美,骨子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果决,对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会很执着地去完成,能早一日处理好的问题,她绝不会拖到第二日,那时候的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早些完成任务,可以早些回苍雪。 但人这一生哪会事事顺心,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不曾发生点意外,岂非太过无趣。 而当年的无言便是夏翾慈这一生中的一个意外。 美丽而残忍的意外。 彼时的无言,还是青云山庄里头一个默默无闻的先生,但真若说默默无闻,又怎会请他这样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郎作山庄继承人的先生。 他们二人就像所有话本里所说的那样相遇了,也像话本中所讲的那样相知了,无言被夏翾慈身上那股有别于常人的气质吸引,而夏翾慈亦被无言的见多识广c才学渊博而吸引。 她会在抽空的时候前去青云山庄看他,他也会空出时间陪她走遍大江南北,他们会寻一个地方一起研究青云山庄的奇门遁甲之术,也会为了找寻一卷孤本而翻遍梓云所有的书斋 那段日子,是夏翾慈觉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很长一段时间,她就这么怀揣着一个她以为谁都不会知道的小秘密。 是这样吗? 她看着无言清隽灵秀的面庞,几乎忘却了苍雪有项族规,为保证血统纯正,苍雪继承人世代不得与族外之人通婚。 她看着无言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几乎忘记了母亲出族前对她的警示,坚守本心,勿忘初衷。 她听闻族外闺阁女子的母亲都会同家中闺秀说,女人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良人,而她的母亲只会与她说,你最要的是守护苍雪。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良人,却忘记了还要守护苍雪的职责。 她也忘记了,苍雪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她能瞒得了多久。 当年她的母亲虽然隐约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却没有对她言辞厉切的训斥,也没有语重心长的教诲,只用了一纸病重书信召回了游荡在四处的夏翾慈。 无言说,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夏翾慈一面,但他始终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重新走过他们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甚至将足迹踏遍了七国山川,却再也不曾见到她的身影,她这个人就好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甚至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夏翾慈根本是他臆想出来的。 辗转到后来,他选择还是在原地等着,在青云山庄安稳地当着他的教书先生,他觉得他会等到她回来找他的一日。 多年以后,与平日毫无分别的一个清晨,他推开房门,见到了他此生难忘的情景。 虽说那是在春日,可他却从未见过如此绚烂生机的场景,柳絮纷飞,百花齐鸣,千枝万缕开得轰轰烈烈,当年见过这个盛况的老人,即使到今日提起,眼中都能明亮起来,因为太过震撼。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他等了数年的信,信中内容寥寥,竟显出几分决然的意味——母亲病故了,我们也不要再相见了。 无言好像在那一刻忽然清醒了,又好像越发恍惚了,自此以后,他博览群书,通读古今,将夏翾慈一直以来所行的种种联系在一起,他终于猜到了她的身份。 然后,他每天看着北方,痴痴地等,痴痴地盼。 等过了一月又一月,盼过了一年又一年。 最后等到一句—— 我要成亲了,你不要再等了。 傍晚时分,风越发疾,天空中又飘起了雪,马匹口鼻中喷出了大朵雾花,马车在风雪里徐徐前行。琉璃心里想着从无言口中听得这些如同被厚厚灰尘遮盖的往事,一说出口都仿佛被呛了一嘴的厚尘。 年少轻狂,总觉得所谓的相爱能地久天长,最后等到的竟不过是斩断情丝,落发为僧的下场,可若是真的放下,六根已然清净,特意前来的相送又是为何? 他说,他曾凭着自己的这一身份,在讲经的时候远远地看过夏晴一眼,说她们母女俩长得真像。 琉璃在想,夏晴当年一意孤行,舍弃了少族主的身份,斩断与苍雪的一切联系,夏翾慈的心中究竟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因为这个女儿做了当年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还有,她忽然想起了青云山庄中的那块匾额——拂衣舍,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何为“事了拂衣去”,原来此拂衣非彼拂衣。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七九章:算账 马车刚下得山来,准备绕过那被雪水凝结成冰的大湖,往北垠城方向驶去,却听琉璃出声道,“忍冬,不去宝栾城了。” “是。”忍冬闻言立即放缓了马车的行速,等着她下一步的吩咐。 琉璃没有立马说出目的地,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如今,无论是靠近宝栾的魏平城,还是夏凉的潍城,甚至连云城都已节节败退,她很好奇,为何都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凌湛居然还无动于衷,她当然不会信他是准备放弃了,他怎么会是一个轻言认输的人呢? 除非,他长久的平静是在暗中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风浪,酝酿着可以绝地反击的机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可以再去宝栾城,而且她也不想去宝栾,去了那里,会见到那个人,她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神情去面对他。 她想起,有一个地方,他们忽略了太久了,久到都叫人觉得有些奇怪了,南夜的天险——斜峡关,也是如今唯一暴露在锦耀面前的地方,如果凌湛猛然发难,恐怕光凭路茗一个人是撑不住的。 “去斜峡关。” 马车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没有犹豫,在湖边饶了一圈,调转了方向,往东面而去了。 冬去,春来。 春风暖,吹绿了两岸,展开一幅瑰丽的画卷,连城外环绕的春水都涨了不少,复苏的季节带着山花烂漫的清香,草绿如茵,蝶儿飞舞,环绕林间,充满年了生机。 不知不觉,一晃而过,此时距离琉璃离开宝栾城已经过去有近三个月时间。 地处宝栾和魏平边境的梓云军大营里,梁墨萧拧着眉踱步于帐内,不久又落座于案前,盯着案上被镇纸压着的白纸,几次想要上前落笔,又生生忍住,他忽然有些挫败,这么长的时间,她就从来也没有主动与他联络一回。 他想,等再见时,定与她好好算这笔账。 他才刚在案前坐下,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忍不住抬眸往帐子的方向看去,这样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了,不知这一回会带来什么消息,是否会有她的消息了。 不出片刻,帐外便有人通禀道,“主子。” “进来吧。”梁墨萧这一声应答得毫不迟疑,可见他此时内心有多迫不及待。 门帘被人撩开,一阵清冽的风夹杂着泥土的腥气袭面而来,一袭黑衣的暗卫连忙上前,“主子,北垠城的暗卫来报说,至今没有见到王妃的车驾,也没有任何王妃的消息。”说完,他还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梁墨萧,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好一个没有消息,就好像她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梁墨萧沉默地盯着桌上的白纸,那目光凝重得好似能将白纸盯出个洞来,他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安来,她不会就此回了苍雪,再也不出族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便被他自己给掐灭了,可是令人懊恼的是,他觉得她不会,竟然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是因为她是个那么信守诺言的人,所以不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种言而无信之事。 他轻皱着眉,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暗卫。 一息间,原本还舒适宜人的营帐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回归了冬日,这一眼看似不经意,却好似以冰铸成的利刃一下子压到了喉间,那暗卫连大气都不敢喘。 梁墨萧表面上却依旧跟没事人一样,举止自然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来,提笔扫过砚台,看着毛笔渐渐沾满墨汁,只有那越来越紧迫的威压在时刻提醒着帐中之人,自家主子心情十分不好,千万不要乱说话惹怒他。 他无声地叹息着,即使她不想他,他却阻止不了自己想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给她寄信去。这么想着,他提着笔在砚台边缘润了一润,只是那墨迹还未落在纸上,帐外再次响起了类似的脚步声,梁墨萧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终于有消息了吗? “主子,有王妃的消息了。”来人的声音微微上扬,好像比梁墨萧还高兴两分。 近来频频带回无用的消息,看着自家主子一日比一日阴沉的脸色,连底下的暗卫都有些吃不消,这下终于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可不就比梁墨萧还高兴,不然都不知道下一刻谁会撞到主子正在气头上的时候。 果然,那无形的压迫感在来人音落的瞬间消失了,先头来的那名暗卫忍不住轻吐出一口气,默默朝来人递了个“兄弟谢了”的眼神过去,要是这报喜鸟再晚一步来,他真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帐子里窒息而死。 “说。” 帐中的二人俱低垂着头,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梁墨萧在说这个字的时候,手中的笔都忍不住颤了一下,一滴挂在笔尖良久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颤落了下来,在白纸之上晕染开一朵墨色水花。 他赶紧开口,将消息送上,“王妃如今人在斜峡关。” “她怎么会去斜峡关?”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拍在了案上,平铺的白纸仿佛能吸水一般,迅速将笔尖饱满的墨汁吸入了纸中,只有洒满纸上的金箔在一团污渍中透着隐隐的光亮。 梁墨萧脸色都微微变了,原来她已经出族了,却一声不吭地去了斜峡关,连一声招呼都未与他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开口就给帐中引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那种庞大的气势压得人都透不过气来,来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觉,看来他带回来的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两个报信的暗卫目光相交,都看见了彼此眼中升起的忧愁。 琉璃提前给路茗递了消息,所以她到斜峡关的时候,是路茗亲自到大营前相迎的。 他还同上一回相见时一样,一身白银铠甲,如松清朗,生得风流韵致,仿佛是个若柳濯濯的风雅才子,即便面上没有笑容,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的微笑着。 可是琉璃却与路茗上回相见时有了大大不同,无论是装束,还是神情。 酡颜色的冬梅淡洒在双袖之上,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发上随意地勾着绘银挽带,霜色的双股宫绦上明晃晃地挂着一枚象征其身份的玉璧,仿佛已经无惧于旁人知晓她的身份一般。 尤其是那张淡然到极致的面庞在风中漾不起一丝丝涟漪,绰约的身姿便这样漫步来到他面前。 “璃儿”路茗看着她那张不露声色的脸,口中分明有许多想要宽慰的话要与她说,最后却全都咽了下去,只化作了一句,“你来了。” 琉璃只需一眼便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但他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心中微暖,眼里都盈满了柔润光泽的笑意,轻声应,“嗯。” 路茗不经意地往马车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却久久没有再看到有人从上头下来,口气带着些微的疑惑,“你是一个人来的?” 琉璃眼中的笑意在霎那间凝结,她知道他为何如此问,但她并不想答,只淡淡道,“路茗哥,我即便是独自前来,也是能助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路茗欲言又止,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虽说斜峡关地处偏僻,可想要获取情报却不比任何一个地方来得晚,更何况梁墨萧从锦耀帝后大婚的殿前带走琉璃,宣称她就是萧王妃这件事天下间人尽皆知,他没理由不知道。 所以他以为琉璃是打算与梁墨萧在一起的,虽说他对她是有别样的心思,可只要是她做的决定他都会支持,但是当那日清晨看到百花齐鸣的场景时,他便知道她接下来将要面临很大的抉择了,毕竟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已是苍雪的族主了。 琉璃却并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来多说无益,二来她如今的时间很紧迫,身为一族之主总不能离族太久,所以直接便说起了正事,“路茗哥,长汀关最近可有异动?” 路茗一听便知她是不想多言,缓缓而笑,一如当年幼时,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琉璃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才道,“我每日都会派出探子,向着各自指定的道路探听,但是说来也奇怪得很,长汀关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对战一样。” 琉璃轻勾了一下嘴角,口吻中染着几分冷讽,断言道,“不可能,对面如今有多么平静,那么就说明,接下来的这一仗有多凶猛,你别忘了,守城的人可是邹陶。” “可惜这邹陶却碰上你这样的对手,真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他的荣幸。”路茗一个侧身,面上含着最温和无害的笑意,示意将她往营中引去,边走边道,“营中有两关之间的地形图,不如前去看看?” 琉璃跟着他的步子走了两步,却是顿了下来,用手指随意地指了指离军营不远的东城楼,笑道,“我看是不必了,不用看地图了,登上那城楼去,看着实物还比对着地图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零章:议和 南夜靠北,斜峡关又处在极险之地,断崖丛生,风流溯回,即便已入二月暖春,依然夹带着一丝淡凉,尤其是站在城楼之上,山谷狂风骤来,穿楼而过,无形中便带来一阵惊恐惶惶。 琉璃负手立在墙垛之后,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发丝飞扬,衣袂飘飘,不过她实在是引人注目,那么刻意地淡化身上的气势,还是引得城楼上站岗的士兵们注意了过来,但还有一点,便是她的一身女儿装。 可她却视若无睹,一双眸子如水一般,清明地化开,站姿很随意,依旧抵不过环佩玲珑的脆响,士兵们的视线在路茗与她身上来回地打转,她也没有理会,视线始终牢牢定在遥遥相对的长汀关上。 “你这些日子便住到我家中去吧,毕竟你如今这身打扮,要是入营中恐怕有些麻烦。”路茗偏头看她,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可是那话中的语气还是能听出几分敲定的意味。 他背着光,脸上细微的表情她看不分明,只知道他在笑,琉璃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眸中分散着些隐约的疑惑,还有隐约的笑意。 路茗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但知道她没有直接拒绝便是大略已经同意,但还是往下解释了几句,“军中都是些粗人,你一个女儿家确实不大方便,最近我都要时刻专注着长汀关那边的动静,一般而言,是不会回去住的。” 这话中已经十分为她考虑地开始避嫌了,琉璃也就直接顺了他的意,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想要拒绝,她知道那家中还有个苍雪的老人佚伯在,这样很好。 “恐怕近几日我避免不了要参与你们的军中商议,你只需说,我是柳离便可。”她没有用其他的任何身份,只需这一个名字,这个代表了她年少成名的名字,便能震一震军里的那些人。 在这些小事上,她并没有多浪费时间,伸手划着眼前的这片土地,说,“长汀关坐落的位置对我军制肘,倘若直接攻击,我军必然伤亡惨重,但是斜峡关对他们而言亦是,除非一开始便抱定了血战的准备,不然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虽说即便遭到制肘,但用好了计谋用好了策略去对抗邹陶的人马,胜算是有的,但她不是只为了输赢,另外,作为统帅的路茗也需要考虑伤亡问题。 他沉吟一下,也随她将目光缓缓移向了前方,道,“其实不仅两关之间的道路多而杂,便是长汀关后方也是如此,我曾派出多方探子查探,希望能寻到关口有什么潜藏的小径。” 与其余各地峰峦叠起的山脉比起来,斜峡关与长汀关之间的山脉才算是真正的峰巅,崇山峻岭,险象环生,这里的山峰皆是高起高落,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可对于身为苍雪中人的琉璃与路茗而言,其实还真不那么放在眼里。 他这么一说,琉璃忍不住投了一眼在他身上,她在来的路上有仔细研读过各类关于两关的书籍,对于此地的风貌有一定的了解,因此更是明白他最后一句有何含义。 “看来,我们是想到一处去了,不过,稍微有些冒险。”她嘴上说着冒险,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好似这一句冒险并非出自她的口。 “确是如此,虽说长久以来均是太平盛世,可是我仔细打探过,锦耀这些年以来从来没有停止过训练强兵,反而是南夜,还是在萧王爷”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琉璃一眼,后见她面上毫无反应才继续说了下去,“命我在遥城秘密练兵才训出了一支尚能入眼的军队,可真要与邹陶手下的那批士兵想比,胜算还有待考量。” 路茗说的这一点,正也是琉璃考虑到的一点,但好在每一国中的兵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有所了解,所以他们打算避免正面与长汀关守兵较量,可是,也有可能出现意外,万一他们的后方防守并非空虚,造成前后夹击的场面,就更冒险了。 “长汀关两方路多且杂,对敌军有利,但对我军也同样有利。”她将手按上墙垛,玉白的手与深灰的墙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紧不慢道。 “如今锦耀魏平方面形势并不好,若我们利用得当,倒是可以转移邹陶大军的注意力,暗中派将士攻入锦耀内部,虽说可能起不到太大作用,但至少可以杀个出其不意,乱一乱锦耀军军心,邹陶也会因为两边动荡而自顾不暇,只要他一有动作,我军便可趁机攻打。” 如果说南夜军趁机突破长汀关的后防线,邹陶作为长汀关守将,他一面要顾及前方敌军来犯,一面还要时刻警惕后方突袭,他分身乏术,是应对哪一边,不管做出哪个决定,都表明他不能蹲守在同一个地方。 路茗眸色认真地低头看着她款款而谈,漫不经心地分析着战局利弊,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小女孩,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运筹帷幄的一族之主。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绝顶聪慧的,只是这份聪慧,渐渐地令他力有不逮,怎么都追赶不上了。 路茗微微摇头驱散了脑海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逼迫着自己将视线从那道清华的身影上移开,轻声叹道,“一旦开战,就是正式打破两关之间的平静了。” 琉璃不由轻笑了出声,随手抚了一缕吹至鼻尖的长发至耳后,一脸理所当然地回道,“这不是早晚的事吗?先发制人总好过被动抵抗来得好。” 路茗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最棘手的问题是,“如此一来,如何转移邹陶的注意力便至关重要,他可不是个会轻易上当的人。” “那就做到,即使明知是上当,他也毫无办法必须上。”琉璃纤细的身子直立在城楼上,一双浸水的眸透着令人心悸的幽光,身上的长裙随风摇曳起舞,放在墙头上的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看着她好似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心头也有几分好奇,“你的意思是?” 琉璃看了他一眼便很快收回,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长汀关方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以为意地勾起唇,“与邹陶议和啊,只要他投降,并且向南夜称臣,解散长汀关的守军,同意南夜军入关,那我们就不继续朝魏平发难,不灭锦耀。” 路茗听的一阵头皮发麻,他忍不住想问,如此苛刻的条件,你确定是去议和的,而不是去拉仇恨的? 这要想让邹陶相信议和的诚意,还真不是谁都能办得到的。 “这确实是个良计,提出议和的提议,他姑且会听上一听,可是此事也不是谁人都能胜任啊。”路茗点着头,首先想到的人选就是他自己,可是此去的重点不是真的为了议和,而是为了转移邹陶的注意力,他作为全军统帅,并不方便出马。 虽然说两方兵马都知道眼下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是在明明知道事态如此的情况下,南夜还提出议和的打算,不说邹陶,便是他送了消息请示凌湛,他们也一样会想知道南夜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好奇心是被人勾起来的。 “路茗哥莫不是忘记了,我这不是都亲自送上门来替你解忧的吗?”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连口吻都是如此,云淡风轻。 “不行!”路茗却一脸严肃地否定了她的提议,这仗是否会胜且不论,但他绝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琉璃毫不意外他会否决她的提议,所以面上没什么变化,说出的话却叫人无法辩驳。 “可是我觉得此事我来做更为妥当,我曾近距离接触过邹陶此人,虽说我不会看人,但发现我好像莫名地会比旁人更为了解别人的心思,也更容易抓住要害,所以此事我来做最合适。” 路茗口中一滞,可是即便知道确是如此,他也不能这么做,“你知道这事有多大的风险吗?你不会功夫,而邹陶的武功却奇佳,你若是有所损伤,你叫我怎么能原谅自己,我会另外安排别人去传信,你不准去!” 琉璃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言辞,自顾自地说道,“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真正是为了转移邹陶的注意力,顺便还要探一探锦耀军的具体情况,你随便派了旁人,你觉得能比我更适合?” 路茗默然,他承认,比口舌他也是比不过她的。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琉璃说完,见他还想张口反驳,她的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双眸微眯,幽幽启口,“虽说你在斜峡关是全军统帅,可是别忘了你身体流的却是苍雪的血,而身为苍雪族主的我,好像还没用这个身份对你发号施令过吧,你要试试吗?” 路茗张口凝舌,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事情就这么被琉璃“愉快”地决定下了,接下来便让他自己去军中商议派去后方突袭的人马,她之后也没再过问此事,这一点她倒是对他绝对的放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一章:退兵 这两日,怕是琉璃这些时日以来最悠闲的日子了。 她时常捧着一卷书,让忍冬搬了摇椅到院中的白玉兰树下,品一盏茶,闻着玉兰花淡雅的芬芳,惬意至极。 院内一隅安静,仿佛与院外的动荡隔绝出了另一片天地。 自从琉璃住进了这所小院之后,路茗果真便歇在了营中,平日忙得连回来瞧上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倒是佚伯时常会去她跟前说说话。 还在苍雪的时候,幼时除了路茗常入宫之外,琉璃前去路府打搅的日子也不少,所以与佚伯也算相熟,可能是难得能得见苍雪中人,他说话时便不自觉地少了几分顾虑,“族主胜券在握之姿,实在令人钦慕。” 他毕竟是跟在路茗身边的老人,不可能对关内之事一无所知,如今路茗还在营中紧张部署,她却能在此兀自安然地看书品茶,浑然忘我,在旁人看来,岂不就是对这场仗有必胜的信心了。 然而此事却并非如琉璃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这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对于攻锦耀而言至关重要,实则就是两国厮杀,不论是对琉璃,还是南夜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即便有九成把握,她也不能不担忧。 “佚伯说笑了,哪有什么胜券在握,要真是那样倒好了,我便半分担忧都不必了。”她语气淡淡,眸间闪耀的光辉,让斜洒密织的暖阳都为之失色,即使是何等绝丽的姿色,也不及这一瞬的风华。 斜峡与长汀两关占尽了地势的优势,再加之城墙的坚厚,易守难攻,说此地是天险真不为过。 南夜军中数十名身手矫健的探子已从斜峡关营地而出,向着各自事先安排好的道路先行探道,与此同时,军中亦派遣了一名参将向锦耀军传递了议和的意向。 邹陶明明心中是有疑虑的,并将此事与重重疑点罗列在折子上,快马加鞭送回了繁冠城请凌湛定夺,可是凌湛太关注琉璃的动向了,得知她已经早几日便到达了斜峡关,已经猜出此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他有心想要获知她这一步究竟是何意,便让邹陶定下了议和地点。 等到此事确认之后,琉璃才终于现身了军营。 路茗在地图上看了邹陶定下的议和地点,反复确认后,也心知此地对我方而言已算诚恳,但仍然不能放下心来,怎么都不愿松口。 “路茗哥,你不用这般担心,你莫要忘了,两国邦交不斩来使。” 她的声音轻而自信,甚至带着佻脱的调侃,路茗心中的担忧却并得到缓解,反而越发不安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神态不复平日的儒雅亲和,“呵,是说了不斩来使,可没说不许扣押,也没说不许殴打,半死不残的也还叫不斩呢。” 路茗此番的作态实在难得一见,连琉璃都忍不住睨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奇异的笑意。 不过话粗理不粗,虽说规矩不能破,可在所记史载中的所见,也确实有这种钻空子的现象发生,对方因心中不快,便寻了这种漏洞出气也不是没有,应该说还不少。 可这个并不能成为琉璃不出面的理由,邦交本就是如此,她二话不说,问他讨要了近一万人随行保护她的安全,这才勉强让他松了口。 既然议和的地点已得到了双方的认可,那么作为提出议和一方的南夜军便率先遣人前往搭起了为议和之用的帐子。 翌日,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带着湿润润的清风扫着,淡白天光,没有那种喧闹的气息,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为大地装点上一层浅阳的颜色。 议和的营帐设在两关之间难得视野空旷的一块平地上,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峰,绵延的山峦直铺到天际,与蔚蓝的天相接,银光奔泻的云海,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咫尺,山脉雄奇,天空高远,铺开成一幅最巍峨雄壮c意境开阔的壮丽画卷。 路茗身边的副将亲自率领了一万兵马随行保护琉璃抵达议和之处,她姿态闲适地站在帐子外看了四周的景色一会儿,好似早就忘了自己此行前来是做什么的了,倒像是前来游玩的。 若不是有士兵近前来禀报的话,“柳姑娘,锦耀军已经出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抵达此处,来人来人估摸着有不少于三万人。” 那士兵说话的时候已经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心中的忧虑,他们可是只带了一万人,对方居然带了三万,这差距可不小,他还听说了议和的内容绝不是能令对方愉悦的条款,到时候若是真的一言不合厮杀起来,他们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且如今尚且不知来使会是何人,越发惴惴不安起来,但是琉璃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会是何人,只差当面证实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琉璃下令军队整装列队迎接使臣。 她看着两侧对面而立脸肃然的军中锐士,缓步从中走过,在女子中身量已算纤长的琉璃,在这群身披盔甲的士兵当中依旧显得有些娇小,可她却始终面色淡然,语气平静,“对方来了三万大军。” 不得不说,路茗带着的这批士兵军纪很是严明,即便听到这句话,也没有一人有所异动,只是能够明显感觉到的是,整体的气势比起方才似乎弱了几分。 琉璃环视一周,倏地转身,“怕了?”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地砸入在列众人的耳中。 她的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波光流动,扬起的宽袍裹挟着微凉的清风,却是只一眼,便带出了无形的威压,然后轻轻地笑了,温淡妍丽的脸,因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但,她的眼里没有笑意,只有不容人违抗的幽色。 可是听见琉璃说的这两个字,众将士波动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人是谁? 是年少成名c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公子, 是高高在上却神秘无人知晓的梓云嫡长公主, 还是即使抢婚也誓不罢手c于萧王爷而言独一无二的南夜萧王妃? 可是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都改变不了她只是个女子的事实。 便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他们南夜担负着重责,胆敢自荐前来议和,由始至终都是一派风轻云淡,毫无所惧,连她都不怕,他们身为男儿,又有何所惧?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吾等愿听柳姑娘调遣,誓死守护柳姑娘周全!”那副将率先朗声高喊。 紧接着,全军肃然,铿锵有力的声音,齐齐喊道,声音宛若雷霆万钧直冲云霄,“吾等愿听柳姑娘调遣,誓死守护柳姑娘周全!” 琉璃仍是自若如初,完全不受影响。她什么也未做,不过反问了两个字,便成功挑起了所有将士身上的男儿血性。 她踏着沉着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踱出列队,负手立于队前,偏头看了一眼在风中猎猎飘展的我方战旗,微微一笑,只待锦耀军前来。 “柳姑娘,锦耀大军已至百丈外。”来报的还是方才那个士兵。 其实已经不用他传报,琉璃只是立在原地都能够清楚地看见,那长坡之上长长的绵延而开的锦耀军队,如同一条暗青色的长龙盘旋在山道之间,带着凛冽且不可小觑的气势,缓缓前行。 随着锦耀军的渐渐走近,琉璃的嘴角划开了一道幽微的弧度,深深地看了一眼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 威风凛凛,眼射寒星,一身漆黑无光的铠甲泛着幽冷的寒光,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胸膛横阔,行动间浑然有力,每一个动作如此的轻微却又如此的清晰,尤其是腰间别挎两把利剑,那么的突出,果然是邹陶! 他还真是亲自来了。 琉璃未动,直到他渐渐走近后,才泰然自若地道了一声,“邹将军别来无恙。” 邹陶也远远的就看到了她,只是他无论怎么想,都没想过此次前来的人居然会是琉璃,一个女人 可是她抬眸的那一眼,却再也无法让他小看这个女人,只一眼,令他整个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那清冽无波,如冰雪般晶莹的清眸 但他也只是怔了一瞬,便恍然回过神来,嗤笑道,“南夜莫不是无人了?竟派了个女人前来议和,本将军真是不得不怀疑你们的诚意了!” 琉璃却是毫不在意地摇着头,看着他蹙起来的眉头,淡淡道,“在下能亲自前来,邹将军便该相信南夜的诚意,不是吗?” 邹陶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其实他也知道她说的没错,以她的才智而言,能出面应付此事确实是极大的诚意了,他只是忍不住想挫挫她的锐气才那么说的,谁知她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仿似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头,无处着力。 这么一来,他也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了,直接问道,“梓云真的会退兵?” 琉璃垂眸,眼角微微往上一挑,迷人的双眸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她清晰地,缓慢地说道,“今日我们只商议条件,如果邹将军同意,我们立约之日便是梓云退兵之时。”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二章:一剑 ≈lt;ript ngua一≈一t;javaript≈一t; type一≈一t;tet/javaript≈一t; r一≈一t;/i/≈lt;/ript≈gt; 两邦议和,只是身为三军统帅的邹陶在拿到南夜一方的条件时,必然要先将这些商议条件送回繁冠交由凌湛定夺,并不能擅自做主,所以琉璃这么说皆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分明还是一脸的温和平静,却有如雷霆般强压着邹陶一头,以至于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来自周围的肃杀之气。 他目光冷然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南夜军,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重对手的相惜之感,同样身为领兵之人,谁都不会厌恶一支有磅礴气势的军队,何况他的军队也是如此,面对这样的对手,他首先感到的不是惧怕,而是兴奋,是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的那种兴奋。 看来,传言不可尽信,这有着儒将之称的路茗兴许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不过琉璃并没有留于他太多遐想的时间,朝着营帐一伸手,客客气气地说道,“邹将军请。” 他收回神思,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的手上,白皙纤长的指节在光线之下好似通透得如玉一般润滑,他极其不自然地撇过头去,显然到此刻都没有很好地接受琉璃身为女子的这一身份,他没有过与别国议和的经历,更没有过与一个女子议和的经验。 可就算黑着一张脸,也只得随着她进入帐子。 按规矩,双方还各随身跟了五十名士兵入帐。 琉璃抬手示意他在对座落座,但很明显,这一抬手真的只是寻常的礼节,因为还未待邹陶就座,她已经一抚裙摆,闲适地坐在了属于她的位置上。 其实此举琉璃并未多想,也毫无羞辱之意,她只是觉得,以她的身份,若是让他率先落座,他恐怕还承受不起,她才如此作为,但显然邹陶不这么想。 他的目光陡然间深邃森冷,几次双手握拳,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迫使自己未与她计较,在她对面坐下,不过语气就不怎么好了,“说吧,你们待要如何才肯着令梓云退兵?” 琉璃对邹陶不说十分了解,却也敢说有八分,他原该不是这般没有耐心之人,可他自到来后却句句不离退兵一言,可见他不是生性如此,大概仅仅只是对她这个人没有耐性罢了。 她轻一挑眉,不觉有趣,无声地掩下唇边的浅笑,以目递了个神色给身边的副将一眼,副将会意,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令人送到邹陶面前。 邹陶注意到琉璃嘴角淡淡敛下的弧度,眉角狠狠一抽,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低头翻开了手中折子。 折子上的字迹随性飞扬,恣意洒脱却又气势惊人,每一笔皆是流泻而下,一气呵成,不过还未给予他时间赞叹这纸上墨迹,却是被上面清楚罗列的内容气得微微颤抖,本就黑沉的脸色此时更是森冷犹如地狱修罗。 整个帐中都充斥着来自面前男人的可怕杀意,那种嗜了血的煞气转眼便席上了帐中众人的心头,缓缓滋生的恐惧包裹着全身。 “啪!”邹陶猛地将折子摔在了案上,他看着琉璃的眼神森寒到睚眦欲裂。 帐内的气氛肃冷而窒息,在静默的片刻,邹陶倏然站起身来,手上的动作比他心中所想更快一分,“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黑铁剑,众人只见面前暗黑的影子一闪,剑气席卷着劲风而来。 在南夜军尚未反应过来时,那把剑已经死死地抵在琉璃的肩胛之上。 琉璃身边的副将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立刻抽出鞘中长剑就要上前扑杀邹陶,却被琉璃漫不经心地一抬指制止了。 她的这一动作不紧不慢,稀疏平常,好像被人用剑直指之人并不是她一般。那平静的面容之上丝毫心绪未动,也不说话,只是淡然地望着邹陶的方向,不动声色。 随着那只手若无其事地放下,众人将视线移到了她剑深一寸的肩胛之处,她今日穿了一身白的长锦衣,渗出的鲜血顺着锦衣之上以殷红的丝线绣出的朵朵怒放红梅延伸至腰际,血珠浸润了外罩的纱衣,触目惊心。 邹陶也怔了一下,他的满心愤怒都在这一剑下爆发,近乎失控,却在与她的视线相撞时,被那清冷双眸生生浇熄了满心汹涌。 那双眼睛清冽如同被雪水浸过,一看之下,犹似慑人心魂,干净得不舍其沾染世间任何。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收起了剑,看向琉璃的神情多了几分躲闪,像是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对一名女子出了手,甚至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琉璃取出袖中帕子,牢牢按在伤口之上,伤口不浅,即便是以锦帕覆着,仍不断有血流出,很快就从锦帕上渗了出来,副将连忙上前,可又知男女有别,一时手脚无处安放,只能讷讷道,“柳姑娘,末将寻人来为您包扎。” 她淡淡扫了一眼自己的伤处,也知他们的为难,只道,“不必了,取些纱布过来。” 副将哪里还敢有所怠慢,此时便是没有都恨不得给她变出纱布来,很快就命人奉上前来。 议和之中,邹陶动手伤人本就理亏,他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又重新坐回了案前等她处理,只是那眼睛总是忍不住落在她的伤处。 琉璃拿着纱布的一头用牙轻咬着,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便动作利索地为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但她面容绝丽,即使是做这样的动作也极为赏心悦目,可她简单利落的包扎手法却令人诧异,这种动作就像是做过千百遍一般,如果不是时常包扎,似乎做不到这样娴熟。 “你经常受伤吗?”问完后,邹陶才反应过来,开口之人居然是他自己,不等她回应,已经懊恼地偏过头去。 不过琉璃本也没打算回话,因为这个问题不在议和范畴之内,但他所说的经常受伤倒根本是无稽之谈,凭着她的身份,从前又始终有夏桀伴在身侧,能近她身之人几乎寥寥,又怎么会受伤? 她会包扎,只是因苍雪后继人所要学的内容之广泛,令人咋舌,普通人是难以想象的。 对于邹陶的这一剑,她在来之前就已经将之纳入了可能发生的事情范围之内,说实话,这一剑,已经比她所想的手下留情了不少,毕竟,那样的条件,碰上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是谁都可能动怒。 再抬眼时,琉璃看着邹陶,宛然一笑,却令他悚然一惊,那不是属于少女该有的米分面娇笑,而是身为至高者的微笑,睥睨天下,无穷自信,然而云淡风轻,“邹将军可是平静了?”尤其是这声音,清澈如同极北冰泉,沁人心脾,刺入骨骸。 邹陶只觉咽喉一凉,如有锋刃强压喉间,让他一分都动不得,良久才寻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这些条件实在太苛刻了,你若是想要我等拱手将长汀关奉上还不如直说!” 令他叛投称臣南夜,解散守军,割让长汀关 她确定这是在与他们议和商议?如果他能做决定,几乎都要将折子扔到琉璃脸上,可是看着那张白嫩清冷的脸颊,简直要血气倒涌,何等不知所谓的女子! “呵呵,将军是臣,在下乃是谋臣,皆是臣子,当知道有些事情又岂是你我能够干预的?不然,凌君为何会同意邹将军前来?”琉璃因着方才受伤,面色已经开始隐隐显出几分苍白,但那神情,却是无可挑剔的高人一等。 邹陶不想再看到她那张不可一世的面容,侧过身将折子丢给了身边的参将,“快马传回宫城,请示皇上。” “将军且在此耐心等候,等待消息传回。”她声音淡定,在这安静的营中中,格外清晰。 若不是她肩胛处的伤口,血迹已经透出了纱布的包裹,很难叫人记得她刚刚才受了邹陶一剑的事实,因为她太平静,太强大,甚至有些可怕。 邹陶在锦耀武将中受封的是最高级别的官职,如今两军僵持议和,他还是握有一定决策权的,此次他会亲自前来,原本以为议和内容是可商榷的,只要与他能力所及出入不大,便决定亲自谈判。 其实就算是现在,他依然可以商议,但看见这些条件,他脑海中想起的是凌湛亲赴长汀关欲带回眼前这个女子的那一眼,以及不惜以帝后大婚相胁的那一举动,是执念,他与这女子的第一回交手便知,若是有人对她有所执念,必是深入骨髓,所以他想让凌湛亲自下这一决定。 从种种条件中便可看出,她想要的不只是吞并锦耀,更是有着眼天下的野心,既然如此,搁在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心甘情愿被灭,要么拼尽全力灭敌,他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商议的必要了。 “不必。”邹陶拂袖起身,语意刚决,可见是半分商量余地也无。 可如此,却全然不出琉璃所料,她随之缓缓起身,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亦无所顾忌,反而出声喊住了他,出口的话却是爽利直言。 “邹将军,长汀关一别,在下对将军之神武敬慕至深,倘若有意归降,南夜必不会亏待将军。”(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三章:请见 ≈lt;ript ngua一≈一t;javaript≈一t; type一≈一t;tet/javaript≈一t; r一≈一t;/i/≈lt;/ript≈gt; 邹陶双眉一振,重新凝视着她,华服裹身,步态清尘,衣袂翩飞之处糅合着无邪与高贵,他素日里见惯的女子皆是莺莺呖呖,矫揉造作,哪里见过有这等非凡定力之人? 她的眼里似乎时常泛着淡淡笑意,即便那笑意毫无温度可言,可只是冲着那份与常人相异的特殊,也实在令人怦然心动。本文由  首发【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女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周旋在列国之间,只一计一谋便叫人万劫不复,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在他打量她的时间里,邹陶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了许多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想法,而再抬眼时,已经将一切纷乱思绪尽数抛开。 他只道,“姑娘深谋远虑,胆识过人,邹某钦佩,然则邹陶此生只认当今一人,已将生死枯荣全然系于今上,除非身死,否则绝不叛主!”说罢,大步走出了营帐。 琉璃倒是因他的话一愣,没想到面对她这样的话语他居然还会如此平静,她早就看出邹陶对凌湛忠心耿耿,不可能易主,却没料到他竟然敬佩她,一个致力于天地的大丈夫竟敬佩她一个女子? “只可惜” 琉璃看着那墨色的身影远去,未尽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右手轻抬拂过左肩上的伤处,眼神的深处,那清冷糅合着的最后一抹暖色,已经消失殆尽。 两国议和的时间比路茗所想的更快结束,琉璃乘坐马车缓缓归还,到得斜峡关城下的时候,南夜昨夜派出潜入锦耀腹地的锐士已经离开约有十个时辰了。 城门甫一打开,路茗便快步走到了琉璃所坐的马车前,一脸担忧地盯着那纹丝未动的车帘,同样担忧的还有被她勒令不准随行的忍冬,紧随在路茗身后上前,手都快触到那车帘了。 琉璃探得车外两道紧促的气息,便知来人是谁,轻摇了摇头,掀开车帘,弯身往外走去。 只见她通身白纱衫,略显苍白的面颊,还有纱布紧缠的左肩,以及渗出了纱布之外的血迹,路茗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一根弦被人生生扯断了,“他们居然敢对你动手!” 他平素温和宽仁,如此怒态,更是平生少见,不说他一手带出来的士兵,便是琉璃都微微一惊。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嗯。” 路茗看她面上微白,放大到他眼内,便好似成了弱不胜衣的姿态,目光登时冷厉,转向她身后所立的将士,冷声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护不住她,要你们何用!” 她知道他此番定是要对这些人施以军法了,可是此时却绝不是做此事的最佳时候,琉璃轻拉了下他的衣袖,阻止他下令,道,“路茗哥,今日邹陶亲自前来议和,他的身手岂是一般人能及?再者,我只是小伤,并无大碍。” “邹陶?”路茗凝眉一利,可一触到她身上的血迹,只能先将此事压在心头,伸出手也不知是想抱起她,还是想扶住她,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道,“璃儿,这些事你暂时不要在管,我先叫大夫前来为你诊治。” “不必了,让忍冬去为我看看便好。”琉璃没有下车,抬眸看了已经急红了眼的忍冬,又返身进入了车内。 路茗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想到她所伤的位置,以及军中清一色男女有别的大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忍冬上车,换下了原先的车夫,往城中驾车而去。 待回到房中,忍冬拆开她简单包扎的纱布,将琉璃左肩的衣襟掀开,在大片白皙无暇的肌肤上,那已经血迹凝结的伤口便直直地跳入了忍冬的眼中。 忍冬死死地咬着牙,眼前的这一位可是苍雪最尊贵的人啊,居然有人胆敢伤她,恨不得立马提剑将邹陶碎尸万段。 琉璃扫了一眼不言不语为她上药的忍冬,却没有忽视掉那双聚满了滔天恨意的眼眸,她就是知道如此,此行才没有带上忍冬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忍冬在场,便是拼了自己的一条命,也一定会当场与邹陶拼个你死我活的。 可这却不是琉璃想要的,这一剑,她必须为了顾全大局暂时忍下,但这场仗结束,她也绝不会留下这个伤她身者之人的小命! 忍冬妥善地包扎好伤口,又为她换去了一身衣裳,这时才直直跪在了房中,“主子,属下护主不力,罪该万死!” 琉璃坐在床榻之上,除了面上隐隐发白之外,已经看不出她身上受伤的痕迹,她静静地凝视着跪在房中的忍冬,久久才毫无波动地说道,“若是死了,还如何报这一剑之仇?” 忍冬跪立的身子一凛,缓缓抬起头来,只是还未待她看清琉璃面上的神色,便见原本坐在床沿上的人已经倚靠在了床头,朝着她轻微地摆了摆手,道,“有些乏了,你去屋外守着吧。” 琉璃确实感到有些疲倦,忍冬轻浅地走出房门后,她便躺到了榻上,这一躺,那种无力的疲乏之感顿时铺天盖地地朝四面八方涌来,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很长很长,眼皮始终沉重得睁不开来,也可谓是她这数月以来睡的最沉的一回。 “璃儿如何了?是不是伤得极重?怎会到此时还未醒来?”迷迷糊糊的时候,琉璃听到屋外隐约传来路茗焦急的声音。 接着是忍冬的声音,“路大人莫急,主子的伤口婢子已经敷上了沉鸢大人留下的伤药,伤处应当无碍,只是主子这些日子以来思虑过甚,这回又伤了血气,能够这般沉睡兴许是好事。” “忍冬。”琉璃出声时,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而且因着睡的时辰有些久了,刚出口时还带着几分沙哑。 可是再微弱的声音由忍冬与路茗听来都仿佛天籁,路茗面上一喜,便想抢先进得屋来,可手刚碰到门板又缩了回来,琉璃刚醒,他身为男子不可如此随性地踏入房中,只能转而催促着忍冬快快进去瞧瞧。 “主子醒了,可感到乏饿?厨房里备了碧粳粥还热着,属下这就去端来。”忍冬上前,扶着琉璃起身,又为她在身上垫了个软枕,匆匆说道。 “我睡了多久?”琉璃没有回应她的话,先是问了一句。 “主子睡了整整两日。” 闻言,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琉璃都被这个答案弄得一惊,随之淡淡一笑,那可真够久的,随后想起路茗还在屋外,便道,“你去取粥吧,让路茗哥进来。” 路茗进屋时,见琉璃还倚靠在床榻之上,便矗立在离拔步床不远不近的位置,只是那眸子却仔细地落在她的面上,观察着她是否还有不适。 见他如此,轻笑,却什么也未说,便让他维持着这适当的距离,半晌,才收敛了笑意,问,“路茗哥,战事如何?” “按照时间来算,突袭的人马应该已经深入锦耀腹地,如今全军戒备,只等消息传来。”路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便是他不说,琉璃也会通过别的渠道知悉此事,索性便直接将情况道了出来,也免得她再生他想。 说罢他才又补充了一句,“有任何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来与你说,这些日子你只需好生休息即可。” 琉璃没有反驳,等到忍冬端着粥前来的时候,路茗已经必须回营了,如今战事紧急,由不得他抽出太多空闲的时间,之前每隔几个时辰前来询问已是极限,此时又见她已经转醒,心下也安定了几分,便先回去处理战事了。 她不过喝完粥的功夫,忍冬便听她的吩咐捧来了最新的各方战报,当看到斜峡关暗中调遣兵马靠近长汀关的消息时,眸中不由染上几分氤氲的笑意。 本该警醒警觉的邹陶,大概是琉璃先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只当她善于谋划而不擅用兵,他几度忘却了斜峡关内还有一个身为统帅的路茗。 琉璃合上了书文,掀被走下榻来。 不出意外,等到晌午过后,邹陶定会发觉南夜军的异动,可是待到那时,南夜军已经紧紧咬住长汀关守军,而他再听闻敌军突入腹地,两面夹击,先不论他是否调遣及时,用兵如神,却是已经扰乱了锦耀军心。 而他们想要得到的效果,便是如此。 这一招可是有奇效的,就算是用兵如邹陶,此时也难以将这种情绪全部压制下去,更何况,恐怕连他自己都正在不爽的边缘。 当然,这一招还是有办法的,如果是凌湛离开宫城,御驾亲征的话 忍冬一面为琉璃梳妆,一面却仍觉得有些不放心,那纠结的神色直接透过铜镜映入了她的眼帘,可她什么也未说,其实忍冬说的很对,沉鸢的药疗效奇佳,虽然肩上仍会不时传来痛感,但感觉明显好了不少,她也总不至于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琉璃走出屋门时,迎面正好碰上疾步而来的佚伯,对方一看到她的身影,忙上前回道,“族主,门外有人请见。”(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四章:作废 梁墨萧走进了大门,他曾设想过无数种他们再次相见的情形,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平淡,人还未到堂前便忽然呆在了当场。 引路的仆从不知这萧王爷到底看见了什么,但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声不响,那仆从往前探出头,想看看堂内到底是什么,会让这个素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闻名的萧王爷忽然愣住。 梁墨萧恍若不觉,只站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望着门内那抹纤弱的身影。 琉璃刚刚换上一身凤仙粉的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头上半挽着一个随云髻,上面斜插了两枚镂银碎叶簪。 她站在光影略暗的堂屋之中,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神情淡淡,正低头摆弄着几上的茶盏,即使没有光线环绕,周身依旧透着雪玉般的晶莹光华,乌檀发间两点亮色,宛如天人。 他一步一步,慢慢步上台阶,向着她走去。 而她始终静立在几前,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半晌,才将手中茶盖落回了茶碗之上,抬头看向来人,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同晨间初曦,美不胜收,却别有一种疏淡,让人生出距离感。 可是久别重逢的欢喜,令他没有察觉到她身上的异样,只觉心口涌动,气息也随之紊乱,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心口的翻腾的血液,一阵冷一阵热。 他走到她身前两步,不管不顾地想要将她拉入怀中,可伸出的手却虚扑在空中,连暗含药香的衣角都没有碰着,他怔怔地看着错开他身侧的琉璃,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出口的语调却略显艰难起来,不敢置信道,“琉璃?” 她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捏了一下衣袖上的绣线,垂下双眸,敛去眸中流转的波光,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一时不敢直视。 梁墨萧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茫然迟疑之时,忽然想起在途中听闻的消息,连忙将手收了回来,道,“是我唐突了,我居然忘记了你受伤了。” 只一眼,他便立刻将满腹心神都落到了她看似已无异样的左肩之上,又落到那比平日更白上一分的面庞,逃避躲闪的眼眸,一样样都刺入他的心底,痛的他一下子没喘过气来,本就因没日没夜赶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几乎要泣出血来。 “邹陶!”他枯哑低沉的声音满是戾气,沉静的黑瞳中是不容忽视的憎恨炽焰。 “不必如此挂怀,你若当真介意,便赢了这场仗,更甚之,夺得这片天下,才算与我有所交代。” 她纤长的睫毛之下,一双清瞳清澈如春日朝露,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那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这一刻,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必问也知道,她的眼中,他比身后整个天下更重要。 他只觉得心口某一根弦猛地颤了一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可一想到她还有伤在身,便只得按捺下来,点头答应道,“好。” 琉璃心中一痛,攥着衣袖的手握成了拳,强迫自己不要受到他的影响,欲开口时,喉口忽然像是被哽住了,说不出任何话。 梁墨萧见她不语,向来沉静平稳的声音,此时也开始波动颤抖起来,“为何这次回来了也不同我事先递个消息,一个人冒冒失失地跑到斜峡关来,还让自己受了伤,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有多担心?” 他抬起手,想要轻抚上她的面容,可是这一切却在琉璃避开身子的那一刻如触碰幻梦一般,不敢置信,如在雾中。 如果他之前的举动是因为要顾及她身上的伤口,那这一次的避开说明了什么,他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有点恍惚地问,“你怎么了?” 琉璃的目光定在那满盛的骄阳,眼看着随着日影的移动,整个庭院都铺出一片金光来,她刚欲说话,却听离堂屋不远的大门传来敲门的声音。 二进的院子很小,站在堂屋里都能将外头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很快,就看到佚伯踩着匆匆的步伐前去开门了。 进来的是个士兵,是那日议和时同行中的一个,他先是与佚伯打了声招呼,目光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一眼看到站在堂屋里的琉璃,立马笑嘻嘻地跑了进来。 这些底下的士兵有很多都没有见过梁墨萧,所以他并不认得屋中还有一个人是谁,只当是琉璃的熟人,进屋的时候还冲梁墨萧点了点头,才对琉璃道,“柳姑娘,我们将军说了” 轻轻一句,如同平地惊雷一般。 士兵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梁墨萧打断了,“你唤她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疏离,目光冷冽,隐隐有冰雪之怒。 士兵被他语带压抑的声音吓了一跳,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想不明白,刚刚还那么平静的一个人怎么能在陡然间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威压,比那日邹陶在营帐中发怒还要可怕,一时讷讷地不敢言语。 “本王说,你唤她什么?”梁墨萧居然耐着性子又问了他一声,只是这一声比方才的还要冷沉,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压得他无所遁形。 士兵一听到梁墨萧的自称便有些懵住了,特别是笼罩在身上的压迫感,根本让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测对方说了什么,只能应对他的问题,“柳柳姑娘” “姑娘不是用来称呼未出阁的女子的吗?”他此时的声音里已经少了几分冷峻,但那种如潮水一般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依然层层压抑四散,他看着那士兵,冷冷问,“你难道不知她是本王的王妃吗?” 士兵半天没敢直起身,瞠目而立,久久才跪地行礼道,“见过萧王爷!” 梁墨萧忽然散去了弥散在空气中的威压,缓缓移过视线看向琉璃,如叹息般地说道,“原来你知道。” 知道琉璃的身份,所以才会立刻猜出他的身份,可是那士兵却依然称呼她为“柳姑娘”。 他的视线虽对着琉璃,话却是与那士兵说的,可是他又不傻,军中与人的称呼若非她自己首肯,他们怎敢乱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数月不见,好像什么都变了 “将军说什么?”琉璃仿佛没有察觉到身旁之人的异样,目光清冽,如常地问着话。 士兵先是偷偷看了一眼梁墨萧的神情,见他没有想要责罚的意思,也没说什么,才转向琉璃答道,“回柳萧王妃,将军猜到您这个时候会准备前往军营,特地让我前来接您。” 梁墨萧清晰地瞥见士兵在称呼她“萧王妃”时,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加上她刚才避开他的接触,这些种种,都透露着不寻常,他兀自按捺着,期望等来她的解释。 “知道了,我晚些再过去,辛苦你跑一趟。”说着,她就近选了把木椅坐了下来,表明了她暂时不会出门。 “诶,好。”士兵爽快地答应,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依然黑沉的梁墨萧,又行了个礼,这才快步退了出去,那模样,好像后头有什么在追赶他似的。 从头至尾,她都表现的那么平静,即使他无措,即使他发怒,她都无动无衷,梁墨萧唰地回身,默不作声地看着端盏饮茶的琉璃,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如刺入他心中的一根刺,扎得生疼。 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在她身侧的木椅上坐下,转眸看向屋外的阳光,金色的光线顺着屋檐落下,带着春日的暖意,却无法抑制寒意侵袭入体。 “你还记得吗?凉都城外,我追赶着你说要助你,可是你说,这是不平等的交易。”她紧握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缓缓道来,可是那声音却朦胧飘忽,仿若鬼魅,一伸手,就要化为虚幻。 梁墨萧凝视着她,不知她此时说起这么久远的事是为何,明明他记得那么清晰,可是此时的回话却显得那么踌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声若是回答了,等待自己的将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可惜琉璃好似根本就没等候他的回话,自顾自地将话接了下去,“当时我没有想要与你交换的东西,所以我说,等我哪日想起来了再同你要,现在,我有想要的了,所以来寻你兑现承诺了。” 梁墨萧将手按在几上,若是曾经,不论她提出什么来,他都会欣然以对,可是现在他却忽然有些害怕,怕从她口中听到的并不是自己想听的,声音微颤,“你想要什么?” 琉璃听到他发颤的声音,终于没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难看,手背上青筋毕露,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木几捏碎,她虽然聪明绝世,可终究还是不善了解情事,所以也不知如何应对。 但见他神情如此,只觉得心口剧痛,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说,“我希望你将梓云与南夜的这场联姻作废。”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五章:不配 他们都没发觉,外面的暖阳已经渐渐被云层遮蔽,原本透亮的堂屋染上了一丝阴暗,尤其是四周本就打不到光线的角落,越发幽深起来。 梁墨萧呆呆地看着她,好像没有听清她说的话语,有点恍惚地问,“你说什么?” “旁人或许不知,你我却是极为清楚的,这段亲事打从一开始就是存满恶意的,我未放在心上,你不也是?不然,以你手上的渠道,若真是有心去查,不出半年也总该有眉目了”琉璃以为,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定是十分艰难的,可话甫一出口,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下去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桩婚事就算一开始我是厌恶的,但最后你知道我有多庆幸我娶的人是你吗,只要结局是好的,不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可惜,荣华已经死了,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珞珈城外寻找,那里还有一座公主墓呢。”琉璃的声音淡漠而疏离,听起来甚至有着冰冷的意味。 “只要你愿意!”“咔”地一声,木几被他断去了一角,他恍若未觉,只咬牙道,“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是荣华,除非你不愿意。” 琉璃微微一笑,低敛的眸中隐去一切可能漏出的情绪,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织锦攒花结长穗宫绦上的玉璧,那玉璧之上腾龙鸾凤,图腾勾缠,一缕如同活血般游走的红丝蹿在璧中。 饶是在怒火之中的梁墨萧也不禁在那玉上停留了一眼,这好像与她之前所拿的那块玉璧不太一样。 不过这一切都不过在心念电转间发生,因为她紧接着头也未抬地回了一句,“我不愿意。”她一口好像要断绝他所有的可能。 “暮琉璃!”这一声低吼,急怒而隐忍,更是在瞬间,手下用力,决绝地,尖利地,整个木几应声而裂,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舍得伤她一分。 琉璃却面色淡然地摇头,只说,“你可唤我夏璃,或是,苍雪族主。” 梁墨萧一怔,她竟然继承了族主之位 可是,那又如何? “你是我三书六礼,王府亲迎而娶的萧王妃,不管你身在何方,不论你有何身份,只要我还在一天,你今生今世都只能属于我,除非我死了!” 他觉得他在她面前所有的好脾气都消失殆尽,只是一想到她说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心想要与他划清界限,眼中就被莫名的怒气燃烧,气急之下,已经连死都吐出了口 琉璃偏过头,声若寒冰,吐字铿锵,冷冷笑道,“南夜萧王爷,还是首富萧墨,更甚者,亦或是南夜君主,你凭什么身份娶我?” 他终于慢慢站起身,眼中闪着炽烈狂怒的光芒,走到她身前,伸出手,一把拽起她的右手,道,“就凭我,凭我梁墨萧。” 琉璃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挣出,可是尝试了一下,却发现他的手如同铁臂一般将她抓的死死的,她笑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放弃了挣扎,“呵呵,即便你是天下霸主,本主亦不放在眼里,因为,你不配。” “我不配?你一定要用这样的话来气我吗?有什么问题我们不可以一起面对,不可以一起解决?” 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将她拉至跟前,感受着手中微凉的肌肤,逐渐贴近,直至再无半点距离。 琉璃却如无所觉,微微一笑,声音甚是愉悦,只是愉悦之中还参杂着异样的冷清,“你别忘了,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助你夺天下,而你许我一诺。” 她那对清水般的眸子与梁墨萧的视线相撞,只觉得清冽耀目,灿莹莫名,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笑意,喃喃道,“我怎么记得,你当初根本就没打算要这一诺。” “是的。”琉璃抚了抚被他紧攥在手中的那只手臂的袖口,莞尔一笑,眸光清冽,竟是让人目眩,她说,“这不还是你额外许给我的吗?” “所以今日正好可以令你以此来作借口是吗?”他不想看到她此时还能露出这样明媚的笑脸,可偏偏又不舍得移开视线,就这么死死地俯视着她,生生地折磨着自己。 她没有犹豫,轻巧地落下二字,“是的。” 梁墨萧见她如此坚持,心口怒火又涌了上来,只是以身上内力一震,竟将琉璃搁在右手侧的茶盏震飞了出去,狠狠摔落在了地砖之上,顿时摔成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在屋内骤然响起。 这尖锐的一声,仿佛在他们的心口上也划出了一道尖锐的口子。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率,直率得令人痛恨!”他低喃着,仿佛受伤的野兽一般,疯狂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只是想寻求安慰。 琉璃抬头看着他眼中受伤的神色,只觉得心中万千杂乱思绪,只能在心中呢喃—— 至少,我还是不会骗你不是吗? “那你的喜欢呢?还作数吗?”梁墨萧自嘲地摇着头,目光却始终坚定地凝视着她。 琉璃只觉心口一滞,那种酸涩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压了上来,可是,她却将一切强制压下,淡淡地问,“这个答案重要吗?” 重要吗? 梁墨萧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居然问他重要吗? 他轻笑着点头,“你就这么急着与我撇清关系吗?好!你也说了是交易,那便等夺到天下再来寻我兑现承诺吧,在此之前,你想都不要想!” 四目相对,他凝视着眼前剔透绝丽的容颜,轻抿着而嫣红的朱唇,俯头发了狠地就要吻下去 却感到腰际一空,一抹幽墨一晃而过,项间便是一阵冰冷,抵在他跟前的竟是自己的佩箫——倾墨玉箫剑,斜斜地横在两人之间。 下意识的动作,猛烈而迅速,果然还是牵到了左肩上的伤口,琉璃飞快地拧了一下眉,手下却不动分毫,那支箫依然逼在梁墨萧脖间,也逼止了他进一步的举止。 梁墨萧目光一凝,那沉稳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暴怒的光芒,最后他却只是幽幽说道,“你竟然以剑对我?” 琉璃微微一笑,笑起来,有几分隐晦,几分闲适,只是那华美容颜之上却只有一片宁静,“剑在箫中。” 她仍是平素的温淡自若,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古井般温润醇厚的眸子,凝望着梁墨萧,一时之间,他心中生出的欲狂的烦闷也当头浇熄了去。 “宝剑若是出鞘,则为凶器,若不出鞘,这只不过是一支排解闲时的洞箫罢了,实乃礼器。” 两人凝望着对方,对峙之间,互不相让,半晌,梁墨萧才收回了手,目光不自觉地在她受伤的肩胛之上停留了一瞬,最后拂袖而去。 只是在快要踏出屋门的时候,幽幽传来一声叹息,“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的。”他最后丢下这一句,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便出了门,径自穿过庭中的常青树,向着外面走去。 头也不回,快步穿过庭院,几乎是在逃离。 琉璃抬头看着屋外穿破云层重新洒落的金光,一时间,千丝万缕的愁闷涌上心头,原来想要割舍一份感情会是这样的难,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院落太小,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消失在了小院的门前,只剩下那轻微摆动的木门在提醒着她,刚才有人从这里走了出去,一丝痕迹也未留下,与她的心一样空荡无凭。 梁墨萧快步穿过这所庭院,消失在了门前。 看着屋外迎上前来的断风,一挥手将他从眼前拨了开去,没有任何犹豫地翻身上马,连远去的身影都毫无章法可言。 风究竟是温暖柔和,还是冷冽刺骨,他却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只任凭疾风穿过耳畔。 眼前的景物,在杂乱的思绪下只剩下模糊一片,他的心里只想着自己丢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看到梁墨萧失神般地从堂屋中出来,候在屋外的忍冬不由得大惊,她赶紧转身踏入了屋内,看着琉璃幽黯迷离的脸色,又看了一眼那伤处,斟酌过后,问道,“主子,您的伤处怎么样了,是否要再另行包扎一下?” 她木然摇头,说,“不用了。” 忍冬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怎么也无法放下心来,犹豫了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主子,萧王爷他其实,您不用这么早便将话说出口的,为何不趁着这这最后一段日子好好相处呢?” 琉璃的眸子微动,抬手看着袖间,那被她自己攥得皱起的袖口,当时得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样材质的料子皱得没了样子,她望着连丝线都几乎挣离的宽袖,又怔怔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垂下了手,任由它滑下腕间。 她摇了摇头,只看着屋外的灿烈的骄阳,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给彼此之间再惹更多的回忆去徒增伤悲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六章:在乎 自从那一日见过梁墨萧之后,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不知为何,他都没有再出现在琉璃面前,就好像从她的眼前彻底消失了一般。 可是她知道,他不会真的消失的,因为他说,他不会放弃 琉璃手捧一杯清茶,茶香中散发着缕缕药香,她抿了一口,肩上的伤已经愈合,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了,她放下茶碗,正微微有些出神,便见路茗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我听副将说你来营里了,便马上赶了过来,没等太久吧?”他撩开帘子的时候,身后的阳光正好追随在他身上,加上他本就自有一股温和泽润的气息,整个人都显得明亮了起来。 琉璃摇了摇头,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现身此处反倒有些不解,不由问道,“你不是要整军去与先锋军呼应围杀长汀关吗,怎么还在这里?” 路茗走进帐中,顺手拎了把宽椅摆到她身侧,刚刚坐下准备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报——” 他顿住话头,沉声道,“进来。” 走进帐中的是一个满身狼狈的军中探子,步履匆匆,显然是从前方而来,注意到帐中还有一人,他先上前施了一礼,回话时倒是没有任何犹豫。 “禀将军,断雨将军与锦耀大军在长汀关开战了,断雨将军令属下来禀告将军,长汀关后方,萧王爷率领人马准备夹击。” 琉璃先是听到断雨的名字,隐约想起来他似乎很早便被梁墨萧派到了路茗的身边,倒是没想到,竟然被安排进了军中,她还没来得及多想,紧接着却直接听到来人提到了梁墨萧。 难怪她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他,原来他去了战场,居然深入了锦耀国中,想要夹击长汀关。 路茗霍地站了起来,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琉璃已经低下了头,一时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便直接转向了来人,道,“细细说来,战况如何?” 他并未下令攻城,可是断雨却领了兵马已经开战,断雨在军中的职位不低,几乎只是仅次于他,旁人根本不可能调遣得动,但对一人却是言听计从,那也就是说明,调动军令的人只能是梁墨萧了,何况连梁墨萧自己都亲自上阵了。 “我军并非主动攻击长汀关,是在行军途中遇上了一支埋伏的锦耀军,在追击过程中发现领兵之人竟是邹陶,这才打了起来,邹陶有意将我方大军往长汀关前方引” 在两面夹击的情况下,邹陶还送上门来自寻死路?路茗敏锐地察觉其中必然有诈,耐着性子听完之后,立刻扬声道,“来人,召集众将!”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琉璃一眼,正好对上她抬起头来的那双清瞳,看不清里头的神色,只能隐隐看到一丝清亮的水光。 按照路茗的分析,在他们打算对长汀关先发制人的时候,邹陶隐约察觉到了他们的动作,所以先一步做出了应对,这个埋伏,或许只是他使了个计,趁机分散西面南夜重兵的兵力。 路茗不由暗暗心惊,明明本该是敌方被动挨打的份,居然还能被邹陶反过来利用了一把,并迅速做出了反击,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何琉璃甫一入关,便率先针对了此人。 这个人既然没有归顺之心,一定不能留! 路茗召集起留在营中的众将士,迅速做出部署,即刻出发,全力对敌长汀关。 “我要去敌军后方。”等待他将一切部署完毕后,琉璃站在他的身后,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路茗一怔,转过身想从她脸上寻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却一丝也无,他急声道,“璃儿,我知道你聪慧绝伦,若是比用谋我半点也不会为你担心,但是这不同,这是上战场!上一回议和你都受了伤,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 相比于路茗的慌张急切,琉璃却淡定得很,她轻声说,“路茗哥,你知道的,我决定的事,你也只能同意。” “你!”她说的没错,不论他如何反对,如果是她坚定要做的事最后都一定是自己妥协,因为她有的是方法令他妥协,“你既然如此在乎他,为何不直接与他说,他当日现身斜峡关不过一日,却突然身赴长汀关后方,我不信与你无关。” 琉璃绷直了下巴,一语不发。 路茗最终还是拗不过琉璃,同意了她前往,只是临出发前给她拨了两万人马随行,算是将这两万人马的指挥权尽数交给了她。 在赶赴敌军后方的途中她也不会错过任何前方战况,对于西面两关的情况她并不太担心,邹陶精明,路茗也不差,况且不论敌军如何挣扎,也逃不开两面夹击的情况,这等情形若是还落败了,有什么脸说逐鹿天下? “王妃!王妃!”车外一个探子急奔向她的马车,虽说梁墨萧是负气离开的,但他却成功地令军中士兵将对她的称呼改了口,由此便可见他的执着。 忍冬轻一皱眉,转眸看向那人,“何事?” 这一回,她没有化作耄耋老人,倒是易容成了一个比较容易融入军中的中年壮汉形象,倘若是平时,被忍冬这等人煞气满满地瞪着,早令人腿软,此时他却依然是满脸急色,可见他所要禀明的事情比这要重要百倍。 “禀王妃,前方二十里外有两方人马正在厮杀,据我匆匆一观估计,大约有三万锦耀军在围杀一万南夜军,带兵的人是萧王爷!” 马车内,琉璃闭着的眸子缓缓地睁了开来。 长汀关后方的情况与前方有所不同,她知道除了在关内的大批人马之外,在关外还有一个锦耀军的训练营,只是因为战火随时都可能弥漫,所以营中留下来的兵马少了好几成,不然就不会只有三万了。 此前在斜峡关大营中得到的消息,便是梁墨萧率人在后方刺探军情,伺机而动,两方人马会碰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只带了这么些人。 应对邹陶此人,如今路茗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前方战线吸引,琉璃几乎没有思索,命令已经连番地下达了下去,“派一探子速将此间情况向路将军禀报,另外再派一人去查探战况以及四周地形,我们从以南的顺水小路靠近。” 来人听见琉璃一丝不紊,井井有理,且可看出她对长汀关地形甚是了解,他焦躁不安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有力地应了一声,“是!”赶紧下去执行命令去了。 其实,琉璃此次前来率有两万人马,即便不用什么策略,冲上去加入战斗也能助梁墨萧一臂之力,但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歼灭敌方三万人,还要配合前方夹击长汀关,伤亡问题上,她不得不考虑。 为了加紧赶路,也为了隐藏行踪,琉璃决定弃车不用,随着士兵一起徒步前行。 她来时便为此行考虑了许多,所以早已换下了累赘的纱衣长裙,穿上了许久未穿的墨衣男装,可给人的感觉却到底与曾经那俊美无边的清贵公子有了些微不同,大约是容貌长开了的缘故,利落之下兼带几分阴柔之美,一时雌雄莫辨,更加勾魂摄魄。 虽说琉璃从很早开始便经常出行,但一应用度却俱是上佳,忍冬担心她这样跋山涉水,恐会身体吃不消,几次表示要背她同行,都被她拒绝了,其实此次出族前沉鸢特意为她调养过身子,比起之前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可好了不少。 且忍冬还是个女子,虽然擅于易容,易容之术更是登峰造极,但在功夫上却并非上乘,比之半夏不及,若是这一路都背着她前行,恐怕到达之后,自己的身体率先吃不消了。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已经隐隐能听见水流声了。 真是庆幸此时还是春日,且此处地处靠北,走了那么多路,即使感到疲累,却也好过汗流浃背,燥热憋闷来的舒服,体力还不至于透支得那般快。 琉璃擦了擦已经留至下颚的汗水,时刻关注着她动静的忍冬瞥见后,忙问,“主子,您可还撑得住?” 她正要接话,猛地听闻远处传来一阵听不分明的厮杀声,便将锦帕塞回了袖间,道,“快到了。” 忍冬自然也听到了声响,便不再言语,伴在她的身侧继续往前行去。 身后跟随的士兵们,也陆陆续续地听到了声音,原本有些疲钝的身子顿时戒备了起来,随时做好加入战斗的准备,四周寂寂,一时只有人群从树林里穿过发出的窸窣声。 这时,林中缓缓吹过一阵清风,轻拂在众人带着湿汗的身上,只觉浑身轻盈,竟然舒爽了不少。 只是这份舒爽没有持续多久,那夹杂着浓烟味与血腥味,还有各种皮肉烧焦的味道也一齐窜入了鼻尖,分外刺鼻难忍,加之随着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大,闻着气味和不绝于耳的惨呼声,琉璃都可以肯定,他们已经到达战场附近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七章:算计 ≈lt;ript ngua一≈一t;javaript≈一t; type一≈一t;tet/javaript≈一t; r一≈一t;/i/≈lt;/ript≈gt; 他们到达的地方是河道的另一侧,地势要比此刻正硝烟弥漫的战场高出许多,因为双方都用上了绑着火油的箭矢,难怪方才会闻到那么一股难言的气味。喜欢小说网就上(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烟雾有些浓烈,分辨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不过大略看过底下的情形后,琉璃已经基本上能在脑海中还原一遍先前的战况了。 正好,前去刺探情况的探子已经匆匆而回,“王妃,萧王爷堵住了西面敌军回城的出口,锦耀军暂时撤向了东面,今日在山谷里一场血战,我军折损了两千余人,斩杀锦耀军五千,可是兵力依然悬殊。” 三万对一万,兵力相差一倍之多,分明本该碾压性地被屠杀才对,梁墨萧居然能将人堵死在山谷之中,还斩杀了敌军五千人。 琉璃忍不住勾了抹唇,果然是天生的将才! “方才下山的时候可寻到了我与你说的那条过河之道?”她掩在草丛之后,眼睛牢牢地盯着前方,轻声问道。 说到这里,就见那士兵一脸的欣喜与敬佩,“寻到了!若不是王妃您将路线说的那般清楚,我险些也以为那里真是一堆水草,还处在那样刁钻的位置,我一路过去,敌军都看不到我!” “嗯。”琉璃点了点头,面色如一,“林参将何在?” 她记得来时,路茗是为她点了两名参将的,因为必要时,她下令还是需要有个能领头的人出面。 “末将在。”从队伍中走出一个约莫不惑之年的壮汉,看着倒是个还蛮稳重的人。 “林参将,你点一万五千人从北面悄悄下坡,下坡后往东走只有一条路,”说着琉璃指了指方才的那个探子,“让他带着你们过河后,你带人埋伏在河道边随时准备截杀欲水遁逃跑的锦耀军,记得,一定要全歼,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忍冬见她将大部的人马都调了出去,眉头微拧,可又不敢质疑她的决定,但是琉璃也没有给她留有时间质疑,一转头又对着那名探子道,“过河后,想办法去通知萧王爷,便说南夜军来援,等这边号角吹起,呐喊声齐鸣的时候,让他全力反击,越猛烈越好。” 看着她一派淡定指挥,连底下的人都有信心了不少,“是!” 林参将点兵完毕,看着琉璃的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其实来之前路茗吩咐下来的是,务必要保护她的安全,可是遇见两军厮杀的情况时,哪个士兵不是想去浴血奋战,为国效力的,怎么可能就为了保护一个女人什么也不做,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调出这么多的人奔赴战场,只为自己留了五千。 琉璃见他望过来,那清水般明透的瞳眸便是一凛,冷声道,“林参将,不要以为领了一万五千人这战便会稳胜,你即便领去两万人这都是艰险一战,根本没有援兵,所以埋伏很重要,路茗既然将你派给了我,说明你可信。” 林参将连忙转过视线,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她的脸始终都维持着温淡的疏离,那双格外摄人的眼睛依然望着前方,分明没有在看他,他却觉得好像被什么盯牢了一般。 “去吧。”她淡淡地说了一声。 “是!”林参将忙收回心神,干脆地应了一声,带着那一万五千人从北面悄悄潜了下去。 “陈参将。”琉璃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在身后的五千士兵,只一眼便定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陈参将看起来比林参将要年轻一些,不过也是一副身强体健的模样,立马上前来,道,“王妃。” 琉璃面色不动,那寒玉一般的清眸从他身上扫过,顾盼流转之间,依旧一派悠然自若。 “山坡底下的将士们不知,你可是最清楚的,这回我们没有援军,而我们要不费一兵一卒斩杀下面两万五千锦耀军,知道什么叫空手套白狼吗?嗯,就是骗。这些人头我都会如实与你们路将军说明,这可是大功,能不能把握这次机会自己去掂量,但若是失败不用我多言了吧。” 若是失败,除了死还能有什么? 陈参将面上一喜,连忙应道,“但凭王妃吩咐。” 陈参将比林参将年纪轻一些,相对而言也更在乎军功一些,可到底年轻易冲动,实力也不如林参将强,所以琉璃才将更重要的任务指派给了林参将,可陈参将对她的名头还是有所耳闻的,此时听她这么一说,猜测她定是有所妙计,心头不由兴奋了起来。 “所有人,都将身上的号服脱下来。”说这话时,她的声音稀疏平常,比开口问他们“吃了吗”还平淡。 士兵们瞠目结舌,飞快地以手按在自己的交领上,不知道在这里当场脱衣服是什么意思,还是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脱? “我不想说第二遍。”看见他们迟疑的态度,那双古玉般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只余一缕清冽流光从眸间闪过,继续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将盔甲都穿回去,找到与自己身量一般高的野草丛将其扎起来,把你们的号服套上去,速速进行。” 众人隐约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做什么了,再不敢犹豫,火速地扒下自己身上的号服,有几个腼腆些的士兵脱衣服的时候,还偷偷瞄了一眼琉璃,见人家压根就没将心思放在他们这边,连忙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二万五千敌军,我们五千人,哦,我与我的手下便不同你们凑这个热闹了,这军功要是全摊到你们头上,可不小啊。”琉璃背对着他们,眼睛静静地落在坡下,只微微笑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们听清。 士兵们手下有一瞬间的停顿,作为底下的普通士兵虽然算不出这里头的差别,但是两万五千和五千的差距他们还是明白的,不由纷纷狂喜,对手中的活更加卖力起来,他们感觉这一次,他们可能真的可以从底层翻身了。 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草丛抖动声,琉璃也知道,他们此刻必然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不由倏地转身,那双清冽至极的眸子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了过去,更是顺势熄灭了他们心头燃燃涌起的旺火。 她清凌凌地道,“想要取得多大的功劳,便要担起多大的风险,纵然天赐良机,倘若你们不尽心,恐怕非但求不得富贵,还会丧命于此,言尽于此,可莫让我失望。” 琉璃明明已经深入了这战火深处,却仿佛永远都游离在尘世之外,对世间的人和事都显得淡漠渺远,不论旁人如何激动,她的心却始终平静,将时间掐算得正正好。 见他们都差不多做好了准备,取过陈参将手中的号角递给了忍冬,道,“用内力吹响它。” 霎时间,山林的西南侧响起几声传出数里的号角声,紧接着,来自五千士兵的骤然喊杀,雄浑的声音远远回荡,几乎要传至长汀关内,仿佛有上万人在呐喊一般。 西侧的南夜军一听,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再抬头一看,丛林之中,影影绰绰的全是南夜士兵,眼看大军来援,瞬间抛却了满身疲倦痛楚,伴随着坡上的呐喊声齐齐咆哮起来。 真可谓气势夺人! 梁墨萧带领的南夜军有如神助,攻击的势头也突然猛烈起来,箭矢如雨点般往锦耀军那边盖过去。 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本上头有一个梁墨苏承担着皇室重任的关系,梁墨萧从幼年起就熟读兵书,对于兵法的运用超群绝伦,就看从他手上成长起来的萧氏,便是他将兵法用在了商道之上强大起来的,他用兵之强悍,远远不是普通的将领可以比拟的。 这也是为何南夜军以一万对三万余,还能够拖住他们的最大原因。 很快,锦耀军那边已经有了明显的颓势,南夜军铁骑闪电一般从丛林中穿过,朝敌军奔袭。 原本按捺在东面的锦耀军顿时骚乱起来,慌忙之中舍弃弓箭,拔剑迎敌。 山坡上的众人心中想着军功,一个个恨不得扯开嗓子嘶吼,山林里回荡着南夜军震天动地的声音,显得整个战场都壮烈了起来,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诡异。 战场上的锦耀军由于没有主心骨,在这样浩大的声势下,若非常年严格训练的关系,尚且勉强地摆着原有的阵形,恐怕早就乱作了一团。 梁墨萧下令堵住西面出口,不许一个锦耀军逃跑,稍一注意到敌军前方的松动,便立马下令放箭,指令下达得明确而快速,不让对方有半点间隙可乘。 锦耀军终于有些慌了,慌慌张张地全部往东面挤去,南夜军铁骑尚未杀到跟前,他们自己先四下乱窜起来,还有好些人甚至是被自己人踩死的。 春日的暖风吹过山林,轻飘飘地拂过他们的脸颊,犹如一个个温柔的索命之人,慢悠悠地撕扯着他们的意识,加之空气中随风飘散的血腥味,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心中只余不安。(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八章:担心 ≈lt;ript ngua一≈一t;javaript≈一t; type一≈一t;tet/javaript≈一t; r一≈一t;/i/≈lt;/ript≈gt; 要说这林参将也是有些本事的,带着一万五千人这么从北坡悄然摸下了山,又紧沿着河水东面的小道往前赶,那探子给他指了路后,迅速地往西面而去。乐+文+小说(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请大家(≈ap;¥) 军队沿着小道急行了三四里路,果然看见了一堆丛生在河的水草,扒拉开去后,草丛下是一块块掩在水下的巨石,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一脚踩下去后,水深至多只到脚踝处,众人立即有序地开始过河。 河道的对岸也有一条极窄的小道,他下山时,隐约看见一部分南夜军与锦耀军正打的如火如荼,此处原本只怕是锦耀军用来作退路的,可眼下却成了他们最好的伏击点。 如果可以的话,选择在山坡准备大石往下砸是最好的方法,但此时时间紧迫,他们来不及做这些准备,且林参将始终记得琉璃的吩咐——全歼。 他稍作思忖,便决定在出口处设伏。 林参将安排大部分人隐藏好,不由想起了琉璃在路说起的事来,她说这一带野草繁多,尤其盛产棘树,便喊了几人去林子里砍了不少过来,小心地掩藏在草丛过道里。 接下来,他便耐着性子等在了原地,随着山林长啸的号角声响起,怒吼厮杀,想起琉璃说的我方没有援军,几乎吓得他以为是敌军有援军来了,然后没过多久,便见探子慌慌张张地来报,“参将,锦耀军来了!” 众人手握长刀藏到山林两侧,屏息等待敌军到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地面传来了微微震动,随着马蹄声的逐渐靠近,南夜军略微紧张地握了握手长刀。 马蹄声并不是很齐整,甚至有些凌乱,但是只从声音来辨,人数却不少。 林参将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做好准备。 “嘶——” 马匹踩到棘刺,嘶鸣声一声接一声响起,埋伏的众人光是听着那马嘶叫都觉得疼,马匹吃痛便会躁动,任由马之人如何拉扯缰绳都无用,只会到处乱窜,甚至有好多还将身的人掀翻了下去。 林参将见势当即一挥手下令趁乱截杀,当先的一批南夜军先是铲除了地的棘树,紧接着刀锋一横,对着四窜的马蹄挥过去。 眨眼间,人仰马翻。 与前方的怒吼喊杀不同,此处的南夜军各个悄无声息,涌来便是一顿屠戮,像是在无声地收割着敌军的生命一般。 但敌军人数众多,总有往外逃窜的漏之鱼。 “拦住他们!”可是林参将显然是将琉璃的话听进了十成,一个都不愿放过。 闻言,南夜军瞬间变换了阵型,一下子将包围圈放大了起来,阵头的几人迅速前去追杀。 两军可谓彻底混杀在了一起,南夜军的气势之足,简直令人恐惧,如今前有狼后有虎,一股深深的绝望笼罩在了锦耀士兵的心头。 而南夜军却顺势而,越战越勇,挥舞长刀猛烈砍杀,跟杀红了眼似的,场面一度极其血腥。 直到此地最后一个锦耀兵倒下,山林才算归于平静,南夜军迅速撤离了小道,在山坡下停歇片刻。 林参将见一切已经处置妥当,便道,“点兵。” 军营本有规制,所以点人的速度极快,不出片刻便将剩余人数点清楚了,居然还有一万两千余人。 这一仗真是打的十分利索,林参将微微松了口气,转身道,“休息一刻钟,一刻之后没有受伤的人取了锦耀军的马匹返回。” “是!”打了胜仗,众人都显得有些高兴,且还胜的那么漂亮,连身的疲惫感都减轻了不少,应答声音格外雄浑。 设伏之处已经趋于平静,前方的锦耀军却还在抵死顽抗,梁墨萧带兵砍杀敌军余下残兵,双方未曾有一刻。 琉璃将身边余下的人又遣出了四千人前去援助,只留了一千人随身保护。 她不太喜欢拖延,打仗,还是速战速决最好。 只是当一群身只着了素衣与盔甲的南夜军加入战斗的时候,梁墨萧罕见地怔了一下,心一滞,下一刻,眸光极利地往山坡扫去,可是除了隐约看到许多士兵的身影外,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心已然有了牵挂。 他身前的锦耀将领在他愣神的功夫,还以为有机可趁,手下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刺去一剑,却不料,一柄细刃不知何时已凭着极其刁钻的角度刺穿了自己的咽喉,那将领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眸直直向后倒去。 梁墨萧迅速收回玉箫剑,勾唇划过一抹凉薄的微笑,轻声道,“没人告诉过你,偷袭可耻吗?”说的好像他自己方才不是偷袭的似的。 战场唯一剩下的领头之人已经倒下,几乎是瞬间,锦耀军的阵势便松了下来,梁墨萧抓住时机大喊一声,“杀!” 本已感到疲惫的南夜军精神一震,以梁墨萧为首的军阵如一柄利剑一般划开了敌军的阵势。 锦耀军,登时溃散。 接下来,南夜军稳占风,以无往而不利的姿态屠杀敌军残兵。 凉风习习,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涂了一层金黄色,被鲜血浇灌的草木呈现着一片猩红,血水盈盈,余晖之下,显得格外瑰丽且诡异。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投射在长河之,很快,天色暗下来了,天地间渐渐变作了银灰色,被拂过的夜风飘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只那么一阵,消失在无限的宁静之。 堆积的尸体浸泡在血泊里,腾腾的血气最终也只变作了沉沉的死气。 长河高坡之,一袭银绣墨衣的纤弱少年盘膝而坐,如玉般凝润白皙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窄袖的银丝,在厮杀喧嚣声,清华无双的面容只有古井深幽般的无波无痕,连天地都为之安静。 束起的长发被山风微微拂动,总有几缕调皮的碎发挣脱出发冠滑落颊边,挠着她剔透细腻的肌肤。 看着这幅宁静美好的画面,跟随的士兵谁都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生怕因自己的粗鲁而惊扰了那画如仙般的人。 大约是同一个姿势坐的有些久了,她稍稍动了动身子。 忍冬这才在一边出声道,“主子,马要入夜了,此战也已经结束了。” “嗯。”琉璃随口应了一声,明明己方打了个大胜仗,可她的兴致好像并不是很高。 林子里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千名士兵顿时浑身紧绷,执刀戒备地围拢到她身侧。 片刻,便见一个墨竹般秀颀的身影踏月而来,众人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如竹身影还未靠近,急怒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谁允许你来战场的?路茗是这么保护你的?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琉璃未曾回身,只侧过了脸,莹润的下巴在那个角度极为显眼,还有同样显眼的便是她无动于衷的侧颜。 梁墨萧直到走近,才后知后觉地看清琉璃身的男装,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只是即使是初见的时候,她脸的神情也没有此刻那么疏淡。 可是算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与她靠近,即便她口口声声地说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几个跨步便走到了她身边蹲下,明明怒气未消,话又含着关切,“你的伤怎么样了?” 问完他又忿忿地加了一句,“我果然不能相信路茗,他居然这般纵容你!” 琉璃看了他一眼,若真要论起纵容,眼前这个人与路茗相,只怕是有过之而不及,他也好意思说别人,可是这样的话她不会再说,只道,“已经好了,不劳挂念。” 好一个不劳挂念,真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全,可是听到他耳内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好好说话!” 琉璃诧异地抬着头,一脸的莫名,也不知自己哪里说的不对。 梁墨萧瞧着她这副模样,却是怎么也气不起来了,垂首担忧地问道,“为什么要来?” “为了助你早一日夺得天下,职责所在。”她回的很快,答得一本正经的。 梁墨萧险些被她气得笑出了声来,直接否定道,“你说谎!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你大可不必亲自来,你是因为担心我!” 琉璃轻抿着唇,自觉她这不算说谎,只能算作说一半留一半,但看着他脸身四处挂着血迹,无一不在说着他方才的危险,心肠到底硬不起来,最终淡淡地应了,“哦。” 他怔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好半晌才出声,“你担心我?你担心我!你担心我哈哈哈——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 他反复地确认着,不厌其烦,笑得跟个孩子似的,方才打了胜仗的时候都没见他有何表示,这点事也能叫他高兴成这样? 琉璃却有些懊恼了,也不知刚才怎么松了口,一时有些烦躁,恨不能把自己的话吞回去,“闭嘴,再吵把你踹下去。” “踹,踹,踹几脚都可以!”他哪里会与她计较,只要一想起她心有他,便不可抑制地愉悦起来。 他现下这副无赖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平素萧王爷的沉静。 本来自≈ap;nbp;≈ap;nbp;:/tl/bk/38/38598/(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八九章:忧虑 ≈lt;ript ngua一≈一t;javaript≈一t; type一≈一t;tet/javaript≈一t; r一≈一t;/i/≈lt;/ript≈gt; 她闭了闭眸,自动忽略他欢畅的笑意,决定不与此人计较,强迫自己恢复了往日的温淡,“点兵休息,明日恐是场恶战。一乐一文一小说一【 更新快≈ap;nbp;≈ap;nbp;请搜索ia/u/】 ” 等林参将领兵过来会和后,他们必须好好休息,以便明日配合前方直捣长汀关,倒是此处地势偏高,正好可作临时的休息之地,免得锦耀军夜里偷袭。 长时间的拼死厮杀,待得整个人一放松下来,那种疲乏与倦怠感一下子便涌入了四肢百骸,荒野的草地,南夜军躺的横七竖八,若不是起伏的胸膛,当真像是遍地尸体。 忍冬见梁墨萧在此,她才得以放心地离开片刻,下坡去河水的游取些水给琉璃。 见琉璃安静地坐在原位,又不搭理他了,梁墨萧沉下了一张俊脸,直接坐在她身旁,十步之内除了琉璃之外,无一人敢靠近。 没过多久,忍冬便回来了,她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气氛,硬着头皮前走到琉璃身侧,递了水囊过去,又取出一个鼓鼓的细布包,从里头取出一块素饼,道,“主子,吃点东西。” 琉璃饮了一口水后,用水沾湿了袖锦帕,将水囊递还给她,擦拭过手后才伸手接过了饼,撕扯了一小块送入嘴里。 “我也饿了。”梁墨萧扭头看她,一把夺过她的锦帕,为自己擦了擦脸的血迹,那神态,一点不客气。 琉璃想起,方才那一场仗从她来之前,他便已经开战,到此时才结束,这其确实费力得很,便递了个神色给忍冬。 忍冬会意,立马举着手的细布送到他眼前,道,“王爷请用。” 梁墨萧却并未手拿,反而偏过头,直直地盯着琉璃手的那块饼,说,“我要吃这一块。” 琉璃见状,慢条斯理地撕了一小块送入口,面容清冷无异,悠悠道,“你还可以不吃,饿着。” 梁墨萧蹙眉,只觉心口一股无名火冒起无处发泄,眼前这个冰雪剔透的人儿本来都已经是属于他的了,为何转眼之间疏离至此,他真是有苦没处诉! 可偏偏在她面前,他只有迁她的份,恨恨地拿了一块饼往嘴里塞了一口,又转眸看向静坐在山野之的琉璃,依旧是那样的清冽惑人,他却有些不舍她留在这里吃苦,便道,“等此战结束,我立刻护送你回斜峡关。” 琉璃沉吟片刻,原是想拒绝的话,绕到嘴边却是换做,“好的,萧王爷。” 梁墨萧一口饼差点被她噎在喉咙里,迅速拿过忍冬手里的水囊给自己灌了一口才得以咽下去,他对着她低声怒道,“你总是有气死我的本事,以后不许这么叫我!” 她吃完了手的饼,随手拍了拍饼屑,模样随意,口气却好似带了些许郑重,她答,“是,王爷。” 梁墨萧气结,闷着头盯着手已经咬下去大半的饼,他宁可听到她称呼他全名,也好过这么一声疏离的“王爷”,可是转念一想,即便如此,也好过她不再理他。 至少他们之间还有承诺与约定,在此期间,她不会对他的事坐视不管。 他无奈,只能继续这个话题,“以后都不要来战场前方了,太危险。” 琉璃却微恍了心神,她想起那日重逢,她对他说了那么绝情的话语,若是换做旁人,早不愿再搭理她了,可是他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依旧关心着她,总是那么自然的将她的事放在首位。 而她,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如果不是担心,又何必亲自前来,她以为,她可以妥善地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可是,感情到底不是油伞,说收能收。 琉璃眼下只有收起满腹心神,应对道,“我尽量。” “尽量是什么意思!”梁墨萧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直瞪着她,脸分明是不满意她的回答。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琉璃抬头淡淡看他,声音如冷玉一般,而后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尽量不会让自己受伤。” 梁墨萧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了,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又紧挨着她坐了回去,他发觉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以前不论是碰多么艰难的事,他都可以沉着应对,可是现在只要一碰琉璃,他半点辙都没有,还老是被她气得不行。 他叹息着,最终吐出一句,“不能尽量,要保证不会受伤。” 她闻言,凝眸一笑,仿佛万古寒冰都灿然融裂,可是这一笑却是深埋在眼底之下,低垂的头,未让他瞧见分毫。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极轻,随风飘散,他说,“我以后都不会让你受伤了。” 琉璃安放在膝的手终是动了一动,一句话如针扎在耳边,一点点的疼蔓延到心里变得有些难以承受。 静默半晌,二人不再言语,旁人的声音便变得清晰了起来,有人悄声说道,“王爷跟王妃的感情可真好。” “那是,王妃一听说王爷这边有危险,当即与将军说要来前线。” “王爷也是,方才打完仗,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我们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是王妃来了。” “真是夫妻情深啊!” 琉璃微微蹙眉,偏过头去,那双素来似水明透的眸子清冽幽远,却是准确地摄到说话二人的身,两人被这么清凌凌地看了一眼,只觉寒意如醍醐灌顶,心不由道,不是说王妃不会功夫吗?这耳力都快赶绝顶高手了! 再看一旁的萧王爷,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反而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分明心情很好的样子。 最后众人得出一个结论,王妃不喜欢旁人在背后嚼舌根,但是王爷似乎很喜欢他们谈论这些事。 “王爷。”草地躺着成片的士兵,急急赶来的探子小心地避开他们,一路朝着梁墨萧所在的方位而来,因为这相伴而坐的两人实在太过惹眼,根本不需要怎么寻找能一眼看到。 梁墨萧看着他点点头,示意他直接回禀。 “王爷,王妃。”探子施了一礼,便道,“前方我军已经做好了部署,只等明日以日出作信号,同时进攻。” 梁墨萧伸手按腰间的玉箫剑,满身的杀气在一瞬间迸发,“继续关注前方动向,随时来报。” 可这身杀气却将来报的探子唬了一跳,领完命后,转身拔腿跑。 琉璃却是知道他是为何,大约是想到了身处长汀关内的邹陶了。 梁墨萧站起了身,既然已经收到了讯息,他也要配合做出相应的指令才行,他低头看了琉璃一眼,“我去去来。” 琉璃知道他这是要去做站前准备,遂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抿唇不语,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若说此前,他对于率先拿下长汀关还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如今却是务必要拿下,更是,不亲手杀了邹陶,都无法让他解恨。 他这样恨,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护着的人,便是伤害自己都舍不得伤她一分的人,有人居然敢伤她!还是一剑刺入了肩胛! 他岂能善罢甘休? 等到他下达完指令,回到琉璃身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她侧身轻靠在树干的情景。 琉璃倚头轻靠在树,准备闭眸稍憩片刻,但白日里急行跋涉终究是有些累了,靠着靠着便有些困乏起来,但整个人还是处于警醒浅眠的状态,不敢让自己深睡下去。 梁墨萧看着她这个模样,眸掠过一丝心疼,抬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忍冬见他靠近,刚想出声,便被他一个厉色将声音逼了回去,她倒不是不敢出声,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最终放弃了。 梁墨萧在她身侧坐下,正想揽过她的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冰冷坚硬的铠甲,立刻伸手将其解了下来,只留了一身轻薄的软甲护身,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琉璃的肩膀靠入了自己怀。 起先,看到她轻拧了下眉,还以为她这是被自己的动作惊醒了,吓得他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心百转千回,想着等会儿该怎么同她解释,他都做好了被她冷眼觑视的准备,结果她只是拧了下眉,便乖顺地窝进了他的怀里。 琉璃在轻睡期间,恍惚,感到一股清幽的竹香环绕了过来,霸道地包裹着她身的气息,可是这样的霸道却丝毫没有令她醒转,反而整颗心都随之安定了下来,那么的温暖与安心。 身体好不容易渐渐放松下来的梁墨萧,紧接着却又是微微一僵。 原来,是琉璃忍不住循着温暖靠过去,不知何时那只柔软的手顺着他的腰滑向了后背,环了他的整个腰际,更是将脑袋也埋在了他的胸前,整个人这么毫无防备地窝在了他的怀里,连眉头都逐渐舒展了开去。 他静静地看着小鸟依人地缩在他怀的琉璃,唇边掠过一缕微笑,连脸都带了一抹宠溺,她嘴说的再无情,可这无意识的举动却是骗不了他的,她心分明有他,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在他面前才会如此温顺。 这样够了,她的忧虑,总有一日,他会为她解决。 本来自≈ap;nbp;≈ap;nbp;:/tl/bk/38/38598/(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零章:斩杀 ≈lt;ript ngua一≈一t;javaript≈一t; type一≈一t;tet/javaript≈一t; r一≈一t;/i/≈lt;/ript≈gt; 琉璃即便是在睡梦也依然记得,两方配合进攻的信号是日出,所以寅时初的时候她朦朦胧胧地醒来了,只是有些怪的是,想不明白在这荒郊野外的,自己怎么会睡了这么久,还这么沉 不对,她明明是靠在树干的,哪有树干还自带温度的,且带着一股淡淡清凉的墨竹香! 一瞬间,所有的睡意都从脑海清除了出去,她感到自己此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请大家(¥) 她是被梁墨萧抱在怀里,这么想着,立刻收回了自己不知何时环了他的腰的手,琉璃睁开眼睛,天还暗着,可是不用分辨她也知道眼前的人,身所着的定是一身玄衣。 视线受到干扰的时候,其余的感官会格外灵敏,如此时不断钻入鼻尖的竹香味,仿佛能蛊惑人心一般叫她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 可是她也害怕自己的这份贪恋,因为贪恋而做错了选择。 所以她还是轻轻地挣了一挣,只是那箍在她腰间的手紧的跟什么似的,让她动不了分毫,她忽然想起,他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便又不敢动了,担心自己会吵醒他,惹得他休息不好。 只是在她已经放弃挣扎的时候,那铁臂般紧锢的双手却渐渐地松了开去。 琉璃微微一怔,埋在他胸前的脑袋便慢慢抬了起来,毫无防备地对一双沉静的凤眸,即使是在这样的夜空下,都极为明亮,只是那里头的深情,几乎让人沉溺在这一泓水光之。 “睡得好吗?”梁墨萧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沙哑,又格外的好听,像是一种别样的蛊惑一般。 见她也不回应,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瞧,梁墨萧的眸色一下子幽深了起来,他咕哝着,“你若是再这么看下去,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亲下来。” 他说得这般光明磊落,琉璃反倒无法感到羞涩了,她垂下眸,缓缓地从他怀退了出来,轻语道,“多谢。” 谢他什么? 谢他抱了她一晚,让她睡的很好? 谢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不管不顾地亲下去? 还是谢他即便被她一次次从身边推开,也依然不曾放弃? 其实琉璃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多谢”,究竟意味着什么。 随着怀的清香渐渐远去,梁墨萧感到自己的心也莫名一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何没有把握住这么好的机会,不过,这样也好 琉璃站起身,借着月色的清辉与水光俯视着长汀关的方向,环着双臂,第一次因为感情的事情微微迷茫起来。 梁墨萧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紧随着她走前去,站在她的身侧,与她一起安静地俯瞰山河,过了很久,琉璃才听到他的声音,“不要走太远,记得等我。” 琉璃猛地偏头看他,还未来得及味他话的意思,却见他留了一个温柔的浅笑,便道,“我要整军出发了,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最后,两个人一再协商,梁墨萧仍是给她留了两千人在此保护,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往长汀关东城门而去了。 这一仗恐怕是邹陶一生打过的最艰难的一战,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战了。 当南夜大军前后夹击攻入城的时候,他都没有放下手的剑。 黑色铠甲被血淋了一层又一层,却依旧改变不了它原本的颜色,他浑身一股力气只能靠挥剑杀人来宣泄,手起剑落的杀戮像是一头生猛的虎。 “杀——” 他的嘶吼声,感染了许多锦耀军,越战越勇,转眼间,四五名南夜军被他斩杀于马下。 耳边忽然捕捉到一道凌厉的剑气袭面而来,剑意如同冰河汹涌,震撼心神,根据经验,他以为这会是重兵器挥来的声音,迅速扬起长剑一挡。 “呯”地一声巨响,兵刃相接之处擦出几点火星,他连人带马竟是被迫退后数步,险些栽到马下! 邹陶惊诧地看向来人,半丈之外,一名身着玄色铠甲的俊逸男子正眸光冷厉地看着他。 来人容貌出色至极,脸部轮廓每一笔都似刀刻一般精致的线条,无可挑剔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深邃如夜空苍茫的眼眸,叫人过目难忘,他认得此人,南夜的萧王爷,亦是如今南夜的掌权人。 见到梁墨萧时,邹陶怔了一瞬,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战场见到此人,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原以为的重兵器,竟是一把细到极致的短剑,他认得此兵器,传闻萧王爷从不离身的倾墨玉箫剑。 两人互相打量也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双方手的兵刃便斩破长空,呼啸着向对方袭去。 两剑相交,无形之力却把周围正在厮杀的士兵们清出了一丈远。 邹陶眼利芒一闪,手长剑挟着风雷般的罡气,带着内力而去,而梁墨萧的反应速度却极快,每一回的出击都不容许他有一息的停顿歇息,凌厉的杀招,绝不拖泥带水,每一剑看似都是冲着他的要害而去。 梁墨萧的剑意瞬息万变,忽而飘忽轻逸,忽而雷霆万钧,分明只是一把看似脆弱不堪的短剑,在他手却如变化成了千般武器一般令人难以招架。 而邹陶的功夫确实不错,竟能在梁墨萧手过数十招而不落下风。 只是他的武功路数偏向刚烈一派,并不擅诡异的招式,在劲力施展下尚且能有狂风骤雨的效果,但在梁墨萧面前却总不能将之施展到极致。 冷芒血光,剑刃相击,声如金石,来回之间尽显杀气。 但很显然,邹陶绝对不是梁墨萧的对手,双方激战数个回合,邹陶的身已经多处负皮肉之伤,而观梁墨萧,依然清姿飒爽,连呼吸之间都没有那么明显的起伏。 空剑气飞散,邹陶手的剑势猛地一转,借巧力拨开了梁墨萧的袭击,双方停顿一息,邹陶怒道,“你没有用全力!” 这一句不是问句,而是肯定,梁墨萧方才与他交手,看起来好像每一次都袭向他的要害,可又每一次都巧妙地被他避开,他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对方有意如此。 两方对阵,被敌人如此看轻,这对邹陶而言不是仁慈,而是侮辱! “呵,本王怎么会容许你死得那么轻易?”梁墨萧一挥利剑的血光,迎着初升的朝阳轻蔑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狠厉与残忍。 四周屋宇之,南夜军的强弩和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却迟迟不敢放箭,只等占据有利位置准备伺机射杀,两人此时分开之际是最好的机会,却听梁墨萧冷声吼道,“不许射杀!” 邹陶刚从他方才的话回过神来,又听得他如此道,不由冷笑,策马使出全力再次与梁墨萧缠斗起来。 屋顶正欲放箭的弓箭手猛然一顿,机会只在瞬息,弓箭手迟疑了一下,已然错失良机。 梁墨萧却是极其轻松地挡下邹陶的全力一击,邹陶眼微惊,明明刚才还不是如此,猛然注意到原本还握在他右手的细剑,不知何时竟落到了左手之,迷惑的一抬眸,却被对方眼的死沉之气慑得心弦一紧。 接下来,邹陶终于感受到了何为武功的差距,从此再无还手之力。 也不知梁墨萧是如何做到的,竟将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在他左肩的肩胛之,又狠又准,好像恨不得在他身刺出一个血窟窿来。 而更让邹陶心惊之处,是梁墨萧看他时的眼神,他觉得,他在那沉静的眼眸好像早已是个死人。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从马背被掀落了下去,身子还未站稳,面前一股强风便紧接着迫近,可是梁墨萧却好像并不急着杀他,每一次的攻击好像加诸在他身的屈辱,要他连死之前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约一个时辰后,长汀关内已经渐渐归于安静,锦耀军的尸体如山一般堆积在城,丰沛的血水将城内两侧引流的凹槽浸润成了暗红色。 整座城内,仿佛只剩下邹陶一个锦耀军。 而梁墨萧虽然未至他于死地,但杀意却无处不在,在交手之,邹陶已经隐约明白过来这杀意背后的恨意是为何而来,是为了那个清华卓绝的女子,那个被冠以萧王妃头衔的女子。 他忽然有些释然了,在他心神涣散的一瞬,梁墨萧终于神色认真了一回,剑锋一转,如同蛟龙降世,抬头时,只见一道亮光,如同晨光一般灿烂,疾刺而来。 他便是有心要闪,也无能为力。 那剑光太快。 邹陶只觉得脖子一凉,热流迅速从血脉喷涌而出,他身形一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长剑矗在了地面,双手扶剑,颓然垂下头去。 他感觉身体轻盈,视野模糊颠倒,却能听见血从自己血脉喷洒涌出所发出的声音,然后周身急速变冷。 他愧对当今,没有为其守住这最艰险的一城他还了一剑之仇,还给那惊才绝艳的当世女子他死在了此人的剑下,传闻与今齐肩的惊艳人物 这些是他最后的念头。 本来自≈ap;nbp;≈ap;nbp;:/tl/bk/38/38598/(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一章:惩罚 ≈lt;ript ngua一≈一t;javaript≈一t; type一≈一t;tet/javaript≈一t; r一≈一t;/i/≈lt;/ript≈gt; 当日城究竟是何情形,琉璃都是从探子来回奔波的口得知。`乐`文`小说`(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ap;nbp;≈ap;nbp; vd ) 城内阵阵浑厚的欢呼声并未感染到她身,相反,在听到探子形容梁墨萧是如何亲手斩杀邹陶的事时,她眼的神色不是欢喜,而是一寸寸逐渐冰冷的凛然,有如寒玉坠地,沁凉凝结。 印画着南夜标志的大旗终于插在了长汀关城楼之,在风里招摇,猎猎作响。 “王爷威武!” 伴随着南夜大军的呼声,梁墨萧微微笑着,目若朗星,仿佛从未有过这般欢畅的笑容,前去迎接正在原地等候他得胜归来的佳人,可是到得那高坡之,等待他的不是所谓佳人,而是三两个原地待命的士兵。 “她人呢?”他面色一紧,首先担心的是有人对她不利,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有人对她不利,此处也不会留下士兵候命了。 果然,其一个士兵前回道,“王妃她她先回斜峡关了。” 梁墨萧呼吸一滞,他明明与她说好让她哪里也不要去的,可是她还是先走了,一时气恼得连眼眸都染红了。可是他细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出发之前,她脸的神色,分明是答应了的,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走之前,她可说了什么?”梁墨萧一边往回走,一边问。 “并无,不过,不过王妃走的时候,脸色好像怪怪的,并不开心?”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也不能确定琉璃当时的脸色究竟如何,只是觉得,南夜赢了这么大一场胜仗,换做旁人肯定欢呼雀跃了,便是王妃再喜怒不形于色,那也不该是那样一副冰冷的模样,所以他猜测,应该确实不开心。 不开心? 梁墨萧面的神色转了几转,立即下令余下的士兵归队,自己则携了手底下的暗卫匆匆往斜峡关赶去。 “主子,您说我们打了胜仗,您还亲自为王妃报了一剑之仇,王妃怎么还不开心了呢?”断风驾马随在他身后,对此实在不能理解。 梁墨萧面色一敛,紧了紧手的马鞭,琉璃不是那等子盲目崇拜英雄的闺秀心性之人,此事坏坏在“亲自”二字。 这场仗原本是有计划的,这些一开始在昨夜便两方相互通了气,琉璃也很是认可这个计划—— 邹陶不该死于他的手,而是提前准备好弓箭与弓弩手,以箭雨围杀他,那时,算他再强大,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也必然被射成刺猬。 可是梁墨萧却擅自更改了计划,这在行军作战之,视为大忌。 琉璃此人,在旁人的私事她从来不会过问,但是在家国大事面前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政务c兵事更是说一不二,他这次私自行动,大约是触到了她的底线。 也难怪今晨的小小约定,她都不愿履行了,她大约是不想面对他这个言而无信之人。 梁墨萧心里有些不确定,这一回,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两个人眼下的情况本如履薄冰,他还偏偏把错处往前送,这次还真的惹她不开心了。 长汀关至斜峡关之间的道路难行,他硬是在夜间行路,都要急速赶回。 入斜峡关时,已是第二日太阳初升,可是他片刻也不敢耽搁,身的铠甲还染着血迹,便径自往那悠悠长长的窄巷去了,与前两回一样,来开门的是佚伯。 他入门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了琉璃的卧房住处,便要匆匆前往,却听身后佚伯急道,“萧王爷,老奴其实不该告诉您位置,族主还说要拦着您,老奴这” 梁墨萧对着他点点头,道,“多谢佚伯。”便拔腿走了进去。 其实佚伯的意思很明显,这院子这么小,便是拦着他,他也能很快寻到琉璃的卧房,所以才没多此一举,不过这一声也算是对他善意的提醒了。 “萧王爷,主子早吩咐了,不想见您。”梁墨萧还刚走到廊下,守在门前的忍冬便拦住了他。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向前走了两步,微皱起眉头,面色不自然地说了一声,“你再去问一声。” 忍冬面忍不住一诧,她设想过很多他为了进屋可能用到的法子,却没想过他居然会与她来这么一句,毕竟两人身份的差距摆在那里,他竟然没硬闯? 不过再如何,她也是琉璃的手下,所以只能神色为难地回道,“王爷,不是婢子不想为您回禀,只是主子向来说一不二,婢子不敢质疑,因此无能无力。” 忍冬顿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堪堪挡在了他的身前,可那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手臂这般挡在梁墨萧身前,好像在无声地说——您直接闯进去,反正我也拦不住您。 他沉默片刻,抬头意外地看了一眼忍冬,似乎在思考这个法子的可行性。 虽然在来的路他早已经考虑过千百回,并直接将这个方法纳入了计划之,可真到了琉璃的房门前,他又犹豫了起来。他已经惹得她不快了,如果再莽撞地冲进去,恐怕会火浇油,但是不进屋,那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犹豫了没多久,抬起手准备付诸行动,却在这时,听得屋一道呼啸之声,杯盏碎裂的声音猛地砸在了门板,“嘭”地一声,还有些水渍溅在了门板的丝绵纸。 梁墨萧立即收回了手,琉璃这一下,分明是警告,她人明明安坐在屋内,却好似能看清屋外的动静一般,将时间掐得如此好,他暗暗叹了口气,果然能掐会算。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该换个策略,看来不能硬闯了,犹豫了一下,便立在了门前,既不走也不再要进屋。 忍冬见状,亦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劝,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候着。 路茗处理好军事务,完善了长汀关守卫,傍晚时分便踏着夕阳的余晕,正好来寻琉璃一起用膳了,结果却在琉璃的卧房门前看见了仍着一袭玄色铠甲的梁墨萧,不由问道,“王爷,您怎么,站在这里?” 其实关于那个计划,本是他们一致通过的,路茗也与琉璃一样,不认同他擅自做主的决定,可若不是站在统帅的立场,路茗其实还挺敬佩他的,身为王爷,亲赴战场不说,还为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亲自报仇,而他又确实有这个本事。 不过,谁让他碰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呢,琉璃在这些正事的脾性,路茗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但还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被关在房门外 梁墨萧面显出几抹不自然,抬头望望房檐,望望庭院,是不看向路茗。 “主子,路大人来了。”忍冬面朝屋内禀报。 “进。”琉璃的声音很快传出,毫无波澜,听不出情绪。 梁墨萧飞快地往门看了一眼,脸不由带出了几分不爽,把他拒之门外,居然当着他的面允许别的男人入内,真是真是反了天了。 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路茗朝他点了点头,便径直进屋去了。 这所宅子里的房间都不大,但还是分了几个隔间的。 路茗进屋时,正屋内没有人,便转头看向了偏室,昏黄的斜阳透过窗桕纸落进来,留下温暖朦胧的光线。 黄梨木大案前,高摞的密折又摆满了整桌,高背椅一袭束腰水绿月缎软烟裙的琉璃正垂首批阅着,案角的砚台是磨了一半的墨水,可以使用却相对粗砺,由此可见,她手的折子大约是加了急的,必须马批阅,才随手研磨了两下。 “璃儿。” 琉璃微微抬了下头,顺便将批阅完的折子归到了一边,随口道,“看来长汀关的守备问题已经得到妥善安排了。” “嗯,但还有多处需要完善,毕竟长汀关的东面不如西面易守。”路茗说着,前为她将墨继续研磨下去。 看到他为自己研墨,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她自然地提笔沾了墨水,于手的折子批了几笔,又飞快了换了下一本。 路茗眼看着她以常人无法匹及的速度翻阅过数十本折子后,沉吟着道,“璃儿,萧王爷还在外面。” “嗯。”琉璃淡淡地应了,但很明显,她并不想在此事多言,直接转移了话题,“待我批完了这些,便会去长汀关,我有种预感,很快,便要见到熟人了。” “你是说”路茗有些惊异地看向她,却欲言又止。 看来对此彼此都心知肚明,琉璃笑了笑,“这个名字还是暂且不要说出来的好,免得闻风而动,反而加快了他前来的速度。” 她又阅览了几份折子后,身体轻轻地往后面的椅背靠去,抬头往窗外望了望,外面夜幕已经降临,可以看见廊也点起了灯笼,“这个时辰,倒是可以用膳了呢。” 路茗看了一眼门板之投下的梁墨萧的影子,忍不住又提了一句,“璃儿,萧王爷还在外头,你这,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他啊,再怎么说,他身为一国王爷,能做到这份已十分难得了。” 本来自≈ap;nbp;≈ap;nbp;:/tl/bk/38/38598/(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二章:手疼 路茗其实是很佩服梁墨萧的,尤其是这些年他一步步走来的艰辛与隐忍,若是由自己来做,一定做不到他如今的地步,而对于他的手段路茗亦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今日他能对她如此,可见是动了真心了。 路茗虽然喜欢着琉璃,可更希望的还是她能获得幸福,旁观者清,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上梁墨萧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出声为梁墨萧说话。 再者,她这般较真,这般动气,真的只是因为梁墨萧擅作主张吗?恐怕不只是如此吧 路茗见她抿唇不语,悠悠补充了一句,“我听说他连夜赶路,大清早地便赶到了这里,看情形,恐怕已经饿了好几顿了,这要是受着伤的,又更深露重,只怕有些难熬” “他受伤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周身都紧绷了起来,即使面上不显,眼神里也透出了几分焦急。 路茗的嘴角划过一抹略显苦涩的了然,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难以捉摸的心绪都能让他一试便知? 只是因为,他用了梁墨萧去试探她吧。 琉璃一时失言,又见他在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那种被人看破心思的感觉,只觉得周身浑不自在。 “那就看在路茗哥的面子上,退一步。”琉璃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映在丝绵纸上的影子,话中好似在卖路茗的面子一般,“有劳路茗哥唤他进来。” 路茗垂下头,掩去眼中的自嘲,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入心底,神态自若道,“正好,我还要去斜峡关军营里重新安排一下关中的边防秩序,你们聊。” 琉璃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等她抬眸时,路茗已经走到了外间,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外,梁墨萧抱臂倚靠在屋柱旁,神色沉静地朝着一个方向,倒没特意地在凝视什么,可脸色看起来又那么认真。 路茗隔着适当的距离,冲他微微一拱手,“王爷,璃儿请您进屋一叙。” 他的话音落,那玄衣铠甲的身影终于动了一动,少顷,那时刻微拧着的长眉也舒展了开去,梁墨萧朝他看来,眸中的雾霭尽消,竟是冲他拱手还了一礼,这才抬腿往屋中跨去。 他其中一条腿将将踏入屋中,便听屋外路茗的声音随风灌入耳中,明明说得那样轻浅,他却听的那般清晰,“王爷,是末将输了。” 梁墨萧的步子轻微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视线直直探向了屋内,那个方向,是琉璃身形的所在,但这一眼也就短短一息,他便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了,其间再没回过一次头。 垂在两侧的手不禁握了握拳,梁墨萧隐约猜测到他话中的意思,可又头一回这么不自信地不敢确信是否如自己所想。 他走进偏室时,天色已经暗下了许多,屋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青瓷油灯,从他的这个方位,只能看见桌前一道朦胧而纤细的身影,看不见神色,“琉璃” “啪!” 琉璃将手中刚刚批阅完的折子猛地拍在桌案上,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梁墨萧惊得瞬间将心神归了位,桌上的青瓷油灯亦猛烈地闪烁了数下,隔了好久,火光才渐渐平息下来。 抬眼望去,堆高的折子散落满案,原本齐整的桌案都变得杂乱了起来。 这是梁墨萧第一次见她这般动怒,琉璃平日便是有再大的怒火也不过就是冷冷地觑他一眼罢了,从来不会展露在表面上,可不知为何,他一见她发了火,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快步上前,以琉璃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将她的手攫在手里,一边拉着她走到灯前仔细地检查着,一边紧张地问道,“手疼不疼?” 琉璃见他如此,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满腹的不快都被他这么一出弄得泄了气,只觉得心中比方才还闷上不少,倏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你离我远点。” 梁墨萧正留心翻看她的手,一句话如同雪水淋下,手中温软的触感也随之消失,可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分毫不退,甚至微微笑道,“你若是想离我远些,我便多上前几步,总能拉近与你的距离。” 说话的功夫,他真将此话付诸了行动,又抬步上前,琉璃无法,只能向后退去,可是身侧一面是墙壁,一面是桌案,再往后退便是窗桕的位置,退无可退。 她索性站定住脚步,身形掩在昏暗之中,声音幽邃,淡淡道,“你可知,战中抗命,擅作主张,即便你是三军统帅,此时都要受军法处置,更何况,你身为国中王爷,却如此率性而为,日后,你还如何指挥军中将士?” 所有参与此战的将士都知道原先的计划,本来他们是要抓准时机用弓箭或强弩射杀邹陶的,但梁墨萧却与邹陶缠斗在一起不说,还下令不许他们放箭,若不是看在他身份高贵的份上,战中抗命,恐怕连他都要一起被射成筛子。 梁墨萧听着这话,面上赧然,心知此事自己做的确实不对,可依然嘴硬地说道,“我要是不亲手报那一剑之仇,我如何能安心?” 琉璃也不知是被他话中的哪一句戳中了内心,脸色骤冷,一道凛然冰寒的怒气从她眉宇间透出,“安心?你还敢跟我说安心?战场本就凶险,你还如此意气用事,便算你有绝顶的武功,可你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 话未尽,她却仿佛骤然清醒,所有外泄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她尽数收回,不漏丝毫,再看时,那周身已剩万载冰雪般的清冽风华,她浅然一笑,轻轻开口道,“你让我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 纵然她及时收住了话头,但梁墨萧还是捕捉到了她话语里头的关怀,这让他不禁欣喜,难得听到她失口,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你看,你连你自己都骗不了,你担心我,所以才会如此失常地动怒。” “我担心你?”琉璃的声音陡然清和了下来,又不失她平素惯有的淡然,梁墨萧以为她终于愿意承认了,刚要一喜,却见她眼波一闪,平静而淡漠地回道,“我担心你如果死了,我之前所有的筹谋都会作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墨萧怎么都该生气而气馁,可是事与愿违,他非但没有丝毫的难过,反而肩头一颤,嘴角漾起了一抹愉悦的笑,继而越笑越发欢喜,竟是“哧哧”地笑出了声。 “你”琉璃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忽然而起的笑颜,柔华烛光之下,他又是如初见时背对光影的模样,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风姿无两,化雨春风之间,神光流转,她只觉得心跳都为之一顿,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琉璃的身子就在一寸之远,触手可及,盈盈药香混合着清雅的茶香环绕在四周,梁墨萧早便已心猿意马,想要拥她入怀,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就在她怔神的一瞬,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一带,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又生怕她将自己推开,便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松手,垂着脑袋蹭到她发间,低低开腔,“好了,琉璃,不气了,我知道错了,下回” “下回?”一听他说此话,原本想要推开他的琉璃也忘记了挣扎,率先抓住他话中的重点,语调上扬。 “下回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我不会再让旁人伤你分毫。”梁墨萧紧抱着她,低语如呢喃般地将话传入她耳内,久违的怀抱,他沉醉地呼吸着她发间的幽冷清香,久久舍不得放手。 空气中长久的静默,琉璃清冽的嗓音终于还是破坏了这温情的一刻,“我刚才说了让你离我远点。” 温香软玉在怀,梁墨萧哪里还管她刚才说过什么话,就是紧抱着不撒手,还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不!” 琉璃双眼微微一眯,这一推拒如发了狠一般,一下子从他怀里挣了开去,抬头便道,“难道是我那日所说的话还不够叫你明白吗?是否要我再为你复述”她的话从他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的那一刻失了声。 梁墨萧看着那张喋喋不休的朱唇,这一回,他没有任何犹豫,扬起手抬高她的脸便吻了下去,她本就在张口说话,舌尖顺势便滑了进去,正好方便他长驱直入。 琉璃猛然一惊,本能地往后一退,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地方退,反而与他更拉近了一步,唇上传来的熟悉触感,比以往任何一回的都来得霸道,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一般。 在这样的攻势下,琉璃几乎连呼吸都要忘了,可也正是在这样热烈的亲吻之下,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她睁着的双眸微微闭上,绷紧僵直的背也在这种霸道到执着的攻势里放松了下来,手也不知在何时抚上了他的腰侧,却在触到那冰冷坚硬的铠甲时倏然回了神。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三章:不战 自那一日一吻作别后,梁墨萧已经有七日未见琉璃了。 明明他们都在一城之中,可每一回他寻到她所在之处时,她都能正好与他错开离去,就像是算准了他的行踪一般,硬是避开与他的见面。 梁墨萧如是想,便是终日面对她的冷言冷语也好,好歹还能看到她,总也好过现在连面都见不着的强。他很是怀疑,她是不是为了躲开他,不惜耗费心神算到了他的头上。 不过这还真是他想多了,虽说琉璃确实不太想与他及面,但还不至于用这功夫来算这等小事,只是因为她了解他,所以才能避得这么恰到好处罢了。 为夺这天下,她了解过很多人,也同样了解得细致而详尽,可是从来没有哪一份了解,让她这般无所适从,反而沉重得她不知所措。 那日她推开他,让他走的时候,梁墨萧温柔且深情的话语犹在耳畔—— “我说过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乖乖等着我来娶你便好,不要再推开我了,好吗?” ——好吗? ——真的好吗? 风吹开悬挂在窗户前的细帘,清光一阵飘摇,光影明暗之间,少女一身烟笼百水裙倚窗轻靠,凛然出尘的侧颜从屋内泄露了出来,很快又被帘子遮蔽了回去。 梁墨萧眼眸微睁,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都已经做好再一次扑空的准备,结果那一张只需看一眼便叫人过目不忘的容颜,竟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快步越过前阶,朝屋内走去。 果然在屋中看到了斜倚在软榻上的琉璃,她手执几张文书,神情认真,裙摆一路流泻于地,下一刻,花瓣一般的柔荑轻拂,手中的文书已经翻看至下一份。 他微松了口气,逆着日光而来,眼中带着淡淡的倦意,只那头上无暇玉冠映得风华俊逸,他凝望着她,眼中闪过喜悦而复杂的光芒,“你为了躲我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琉璃轻轻叹息着,面上仍是一片平静,广袖轻舒,在榻上微微动了下身子,以寻到更舒适些的姿势,眼中一片淡定,“我若真有心躲你,你以为你还能找得到我吗?” 梁墨萧先是一滞,接着便觉得有些无奈,她说的没错,他根本就是拿她无法,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不过,好在她看起来似乎已经不准备躲他了,但是,她这么一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怎么更让人惴惴不安? 琉璃也没在乎他会不会回应,一脸闲适地取过放在软榻边矮几上的茶盏,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随之又放回了原位,顺手接着翻过一页文书,就好像不在意屋中多出了一个人。 梁墨萧不满她的无视,走到榻边,下意识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嗫嚅道,“我想你了。”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却并不会让她感到疼痛或是不适,相反,还有一股淡淡的温暖自他的手心传递而来,她并未挣扎,看了一眼扣在她腕间的修长手指,只是浅浅一笑。 那笑容安闲自在,又混杂着一抹难言的情绪,最终只化作语下的一声妥协,“那便坐下吧。”她抬手指了指榻边的炫纹坐墩。 梁墨萧一愣,随即目中满载着惊喜,快速地在坐墩上坐定,仿佛晚上一息她便要反悔一般。 她看着他反应迅速的举动,眸中掠过一丝心疼,他如今都已是这般身份,何至于看人脸色,却要在她面前这样小心翼翼。 不过在他抬眸时,她眉间的涩意已然消散,恢复了如初的淡然,甚至主动与他攀谈起来,“各方最新的消息可是看了?” 梁墨萧见她愿意主动与自己说话起先还有些欣喜,下一刻便闪过一丝尴尬,可仍旧强撑着回道,“我今日就想着早些来逮住你,刚送来的折子都还没批呢。” 话一毕,就在他做好准备要被琉璃一顿教训的时候,结果她并没有,伸手将手中的几份文书都递了过去,说,“嗯,那正好,看我的吧。” 梁墨萧迟疑了片刻,眼中放出不可思议的喜悦,他一脸欢畅地接过,并笑道,“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信息?”说着已经低下头往纸上的内容看去,然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夏桀”二字。 他的手一顿,没有继续往下看,而是抬头问了一件与纸上所书人名相关的事情,也是他第一次在收到来自仲冥太子有关的消息时便想问的事情了。 “我在凉都初见你的时候,那场宫宴之上,你狠狠下了华晋的面子,不只是因为霍三小姐吧?” 原来是说这事,琉璃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笑意,素来清冷的黑眸中,竟染上了一重狠意,“是,霍灵是其一,最重要的便是他加诸在阿桀身上的仇恨,他该死,我答应过阿桀,必会让他手刃仇人。” 说完,她的眼眸便落在了他手中的文书上,这是一道妖异c满含着杀气的微笑,温和中夹着森冷,两种相互矛盾的气息又一次出现在了这剔透绝艳的容颜上,将无穷阴霾卷起,生生让室中发出寒意。 他不是最爱培养杀手了吗? 夏凉影殇楼,南夜绵城的三名杀手,锦耀密林中的弓箭手,宝栾城外的暗杀,掳走别国皇子都敢将他们培养成杀手,像他这样的人,若是轻易地死了,那才是便宜他了,他便该自食恶果,万劫不复。 梁墨萧承认,在看到琉璃为夏桀神色急变的那一刻,他有些嫉妒了,不过,想到夏桀一心一意地守护了她这么多年,这份嫉妒便全然化为了感激。 他低头快速地浏览过文书上的内容,说实在话,他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两位流落在民间多年的仲冥皇子—— 晴空多日流连,这一日,黑云终于低低地压上了凉都城头,沉闷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北面远处的山坡上,西面绵延的山道上,灰蒙蒙一片,大旗在风中招展昂扬,杀气四溢,如入修罗之地,随时可能举刀而起,吞没面前比之巨大数倍不止的城池。 而大旗下,炊烟袅袅,两军彷如约定好了一般,竟是正在扎营烧饭,浓郁的谷香肉香四处飘散。 凉都的城墙隐隐浸染着血色,城墙之下尸首战马层层叠叠,累累堆积的尸身如山遍野,断肢残骸,到处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城中的将士各个身上盔甲残破不堪,已是强弩之末,尤其是望着远处大快朵颐的敌军,以及空气里飘散的食物香气,都毫不留情地摧残着他们仅余的意志力,不断有人自愿弃甲投降。 城中一片萧瑟,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阴沉的风还带着丝丝暖意席卷全城,地面一尘不染。 夏桀与沈洛二人率领大军攻入夏凉国。 梓云军从宏奉城出,一路攻占夏凉国潍城c清水城c源城,而仲月联军从重华城出,一路攻占夏凉国云城c渡城c流华城,最终两军汇合至都城凉都! 这样雷霆的作战手段,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仲月联军的大帐内,一名身着靛蓝色袍服的男子端坐其间,手握长箸,正慢条斯理地用着面前的一碗面,不过看他夹面时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享用什么精致的珍馐呢。 这时,帐帘由外被人掀起,徐徐地走进一个儒雅清俊的人来,随后洒然地坐在了帐中人的对面,道,“夏桀,你从哪弄来的面,我怎么没有?” 夏桀头也未抬,闷声继续吃着碗中的面,不见一丝拖沓,直到用完后,连碗筷相扣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当然,他自己也一个字都没说。 梁北夙倒是早已经习惯他的寡言,并未有任何不适,见他吃好了,才说起了正事,“你说这凉都我们什么时候攻啊?不过说起来,都城毕竟是都城,城墙也比别处的坚固高大许多,这里头即便是座空城,我们想要攻进去估计也得想点法子。” 夏桀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就在梁北夙以为自己又要被无视的时候,才听得清晰的二字,“不战。” 不战不战而屈人之兵。 从攻入此地之后,夏桀便与沈洛配合,暗中截了凉都水源,围困都城,又断了其粮食,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用战,城中已经不断有夏凉军投降而来,说不定再过不久,还会有人来给他们开城门呢。 梁北夙不禁眼中一亮,手上的折扇静静地摇了一摇,唇角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难怪难怪,你没来之前,公子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好像生怕我会出事,可你来了之后,她倒是半点不担心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觉,你有时候思考问题的角度倒是与她极像。” 这是一定的,夏桀跟在琉璃身边这么久,行事上很多方面都会受其影响,再者,这么多年的相处,便是榆木脑袋也能从中学会一二招,何况他本就聪慧。 他们站在山坡的高处,俯视着凉都的方向,天幕沉沉,像是连天都压着这一座将破的都城,压得它翻不了身。 副将匆匆前来,言语之中悦色尽显,“夏凉军开城门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四章:复仇 夹杂在风声里的震动已逼近凉都,战马声声,连大地都在颤抖,以方阵列队的士兵整整齐齐地前进着,如一只盘伏的巨兽,涌入城门。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微凉的风吹得他们的军服猎猎作响,梓云军如浪潮一般向着凉都城内扑来。 沈洛手握缰绳,纵马率领在大军前方,另一手悠闲地把玩着长剑首端的剑疆,只是那张俊俏的脸上眸光沉沉,竟然看不出一丝攻破敌城的喜悦。 经过这些时日的追随,亲眼看着沈洛无往而不胜的战绩,所有的战将们对他都是心服口服,一副恨不得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何少邱身为军中副将,在他身侧的时间比较长,且沈洛御下向来松紧有度,适当的闲语还是聊得,何少邱策马上前了两步,道,“将军,您还别说,这仲冥的太子殿下还真有两把刷子,居然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夏凉的都城拿下了。” “那是自然。”沈洛随手放开了剑疆,将手臂搁在了剑首上,声音里带着笑意,还含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得意。 何少邱听着,微微一呆,他为什么有种好像他夸了一声仲冥的太子,自家将军比攻破敌城还高兴的感觉,难道是他的错觉? 就在即将要靠近夏凉皇宫的时候,地面上猛然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紧接着,仲月联军便如潮水般奔涌前来。 刚一在宫门前,联军立即展开阵型,以小组排列的方式速度极快地寻到各自的位置站定,全程无一人发出异响,秩序极为严谨。 大军肃静,全副武装,可里头却有一个没有身着铠甲的人,在大军阵前极其显眼。 何少邱看着那道独行特立的身影,问道,“将军,你看那边驾马立在大军前的是不是就是仲冥太子?” 策马徐徐靠近宫门的沈洛,早在仲月联军出现时便一眼看见了夏桀,他眸间飞快地闪过一丝雀跃,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才没有令他扔下身后的军队纵马上前,喉间压抑地挤出一个字,“嗯。” 何少邱本着为自家将军着想的心态,低声为沈洛分析起他打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末将听闻,仲冥太子为人冷淡,不喜言语,好像不大好相处,但是他边上那位南夜的夙王爷看起来倒是挺和善的” 但在两军靠近的时候,他还是极有眼色地住了口,毕竟对方联军统帅的身份各个大有来头,他一个小小副将还是开罪不起的,何况,他们如今也算是站在同一阵线内的联军了。 沈洛对此没有理会,在梓云军肃整的时候,他驱马上前,朝着夏桀与梁北夙的方向而去。 就在众将士以为这只是联军统帅聚首的正常碰面时,却见沈洛的眼里压根就没有梁北夙,只是看着夏桀的方向,顿时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本就俊秀的脸再添上一抹笑,满身的煞气都消失了,哪里还寻得着他战场杀敌的那股勇猛。 梓云众将士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家将军突如其来的转变,便听到沈洛喊了一声,“大哥!” 他声音不小,能叫许多人都听得清楚,可也吓坏了许多人,尤其是梓云军。 什么?他们的将军喊仲冥的太子殿下什么!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夏桀那张时刻都能将旁人冰冻三尺的脸庞竟然也微微柔和了下来,甚至伸出手在沈洛的肩头轻拍了拍,道,“做的不错。” “唰”地一声,以黄钟为首,全场列好队的仲冥军齐齐单膝跪地行礼,“参见二皇子。” 场面之震撼,叫以何少邱为首的这批梓云军,直到许久之后都为之津津乐道。 梁北夙策马伫立在一旁,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他,今日的所见也依旧令他印象深刻,他手摇折扇,轻笑道,“怪道民间总言‘龙生龙’,今日见过你们两兄弟后,本王可算终于明白了此话为何意。” 两人分明都没有在皇室长大,可却都活出了不输于任何皇室子弟的风采,这其中,谁又能说不是因为天性使然。 听着他的话,夏桀忍不住抬头看向这座近在眼前的宫城,那眼神,就好像是盯着猎物的毒蛇,若是不能够将猎物拆骨入腹,决不罢休。 想起自己曾经就站在离华晋那么近的地方,甚至手握金弓却放弃了射杀他的机会,那个时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以按压下心头的恨意,至今想起仍记忆犹新。 沈洛顺着夏桀的视线看向眼前的宫城,只见方才还疏朗清隽的少年也陡然变了脸色,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出口的言语竟极为低沉且怨毒,“呵,早就想来这里看看了,果然是精致绚丽c别具一格的宫城呢,留给那样人面兽心的东西住,真是太浪费了!” 与他们离得最近的梁北夙一时被二人身上猛烈的杀气吓了一跳,这得是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迸发至此? 他们推开眼前的宫门的时候几乎是应声而开,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力气,门后沉重的门闩早已被丢弃在了角落里,宽阔的宫道上寻不到一个走动的宫人,就像这里是一座被人废弃的宫城。 可是四周簇新的摆设无一不在提醒着来人,即便此处是一座被废弃的宫城,那也是一座刚刚被废弃的宫城。 而对夏桀二人来说,这应该是一座由他们亲手来废弃的宫城。 大军包围了宫城,夏桀与沈洛二人率领了一支小队驾马直接穿过宫道,往正殿的方向行去。 夏桀与沈洛踏上青黑石砖的时候,殿内静得仿佛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联军堵住正殿左右引道,将宫殿团团围住,空旷的正殿中,青黑的石砖地面,两侧是两人合抱的玉石柱子,主座上果然端坐着一个已近佝偻的虚弱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今日只有死路一条,居然还出奇地有些镇定。 他的身前立着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夏桀记得,此人是华晋的皇长子华温炎。 此时,殿内除了他们带来的联军之外,便只有华氏两父子,已经没有旁人了,华温炎在看清领军之人是夏桀时还惊诧了一瞬,良久才回过神护到华晋身前。 沈洛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华温炎手中的长剑,仅是看着他握剑的姿势便没了半点兴趣,喝道,“若是想要活命,便放下手中兵刃,退到一边去!” 华温炎紧了紧手中的剑,面上掠过一阵慌乱,仿佛没听到一般,不知为何再一次地将视线转到了夏桀身上。 不过可惜,夏桀根本未将他的目光放在眼里,平日就不喜多言语,此时也更不可能说多余的话。 沈洛见他这副呆滞的模样,伸手从腰间取出一颗白玉珠子便脱手而去,所用的力道正好震麻了他持剑的手腕,手因为吃痛一松,那柄锋利无比的长剑直接便坠落于地,“铛”地一声脆响。 华温炎猛地退了两步,被联军上前围住时,看向依然静立在殿内的二人,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与他们的差距。 华晋见此,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手心的汗已经不知不觉浸湿了身上的缎衣,他看向来人,虽竭力保持镇定,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看来朕当初果然选错了盟国。” 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沈洛冷笑道,“你以为你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你什么意思?” 夏桀的身份也仅是联军中的士兵们知道,并未外传,所以华晋即使到此时也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所以他的目光在夏桀与沈洛二人身上来回打转,他能感觉出来人身上的杀意,以及满心的恨意,只是心中奇怪,自己与他们素不相识,为何仿佛惹得血海深仇般? 沈洛往前踏了一步,目光森森如阴霾遮目,“意思就是,不论你当初选择与谁结盟,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华晋被这眸光一摄,心头升起了一丝恐惧,原本还存了侥幸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面色惨白地往座椅后挪了挪,“你们是谁?” “十四年前,你命人从仲冥皇宫中抱走的那两个孩子,还记得吗?”沈洛的声音清雅,不疾不徐,就像是在捧书念文般曼吟。 说话时从腰间缓缓抽出长剑,剑身擦过剑鞘发出的声响配上他此时的声音,就如同割在华晋喉间的钢锯,一来一回,缓慢而冰冷。 沈洛看着他抖动着双唇,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眼中的恐慌无以复加,心头便忍不住涌上一阵快意,“哦,你不觉得看着我们兄弟二人极为眼熟吗?我还以为你午夜梦回的时候,梦到的就是我与大哥的脸呢。” 这番话对华晋而言无异于凌迟,他那张本就已无血色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他一边用力按着自己的头,一边仿佛疯狂了般咬着牙冷笑,那强挤出的诡异笑脸上,是一种绝望的溃乱,这一刻,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经濒临崩溃,“原来是你们你们居然没死!” 夏桀冷眼旁观着他的疯狂,沈洛却是微微笑着,轻声说—— “华晋,吾等来取你狗头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五章:止戈 三月的长汀关,温暖的空气依旧携一丝清冷。请大家(¥) 桃花夭夭,绿水盈盈,一望无际的青翠是新生的颜色。 风起,柳絮飞扬,在点点金色的光晕里打着旋,轻盈落下,飘落于眉间,飘落于掌心。茫然间,有些许恍惚,又是一个柳絮飘飞的季节了。 琉璃一手支在窗框,另一手抵着脑袋,神情安宁地望着屋外翩飞的柳絮,为了这天下一统,不知不觉,她都已经为之奔波了四年了。 梁墨萧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日光自镂空雕花窗外斜照进来,屋内阴暗处与明亮处迥异。 她这么迎着稀薄的日光,那飘然若仙的身姿配以霁朗清清的容颜,只觉得这一瞬,重染华缎之下,晶莹剔透的肌肤在午间绚日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不真实感。 “如今捷报频频,你看起来好像并未太过欣喜。”他沉静的声音在屋响起,举步走到她身侧。 琉璃闻言,微蹙的细眉舒缓平顺,微微一笑,悠然道,“捷报频频也意味着战事未绝,战火之下最受连累的往往不是那些锦衣玉食之人,而是失所的流民与遍地的饿殍,对于我而言,为谋者,不眼见不动心确实是一件好事。” 当看不见硝烟弥漫苦难,人的心便能够更冷,更静。 “可是我虽未亲手染满鲜血,该改变不了血腥因我而起的事实。”她说着这样的话,竟用着那般淡然的口吻,反而令人心难平,“只可惜,我虽然看不见,却不代表自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句说来轻描淡写,却如平地惊雷,令得一旁的梁墨萧微微变色。 他正欲说些什么,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自然而然地将话接了下去,“所以待得天下一统,你登基为帝,定要修生养息,使百姓充实,以为四方宾服。” 梁墨萧听的心神玄移,惊怔之下,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身侧的锦衣少女。 阳光从窗照入,将她的身影映得透明如要化为虚无,丝染勾勒的长裙下银色雪梅在日光映照凛然出尘,他明明离的她这般近,却好似触手即要消散。 已经幽幽抬起的手竟这么滞在了半空,不敢妄动,生怕她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从眼前消失了。 此时,相隔于内室之间的锦帐,挽帐的珊瑚金钩,在微风地吹拂下轻盈晃动了起来,发出的清泠声响更显得四下寂静无声。 忍冬踏着轻浅的步子迈入了屋,回道,“主子,屋外有参将求见。” 方才屋诡秘的气氛正好被这一声悄然打破,琉璃彷如无事人一般回转过身,轻言道,“请他进正屋。”说完便提步向外走去,行了两步后顿了一顿,回头看了梁墨萧一眼。 他没好气地接过她的眼神,合着她刚才是忘了屋里还有一人吗?可也只能无奈地跟了去。 来人正是林参将,一看到琉璃从内室出来,立马前回禀,“王妃,城外有人求见。”禀完后,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梁墨萧,忙又行了一礼,“萧王爷。” 梁墨萧点点头,将话语交给琉璃,她才问道,“谁?”她有些怪,便是城外有人求见,也不必禀告到她这里啊。 林参将竟言,“末将不知。” 梁墨萧眯了眯眼,清冷启口,“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人胆敢靠近城门,胆子可真是不小。”他说的也正是琉璃所想的。 “来人有锦耀的使者令,且指名要求接令之人必须是王妃。” 听罢他的话,琉璃由门前望出,只见方才还高碧晴朗的天空竟渐渐沉了下来,许有风雨欲来之势。 梁墨萧一听对方指名要见琉璃,心便有些不放心,正打算算对方是使者,他也要推拒了的时候,却听她轻声道,“那便走。” 他张了张口,只能随在她身后往屋外走去,正好听见林参将在一旁嘟囔道,“来的时候还是出太阳的,这么一会儿时间怎么下起雨来了?” 梁墨萧抬头看着外间开始淅淅沥沥降落的雨水,也不禁怪道这春日多变的气候。 可琉璃却在此时轻笑了出声,神情愉悦,渐有冰雪消融之感,“我可能知道,来人是谁了。” 她撑着一把纸伞漫行,登长汀关东面的城楼,雨声萧萧逐渐变大,长且宽的楼道于这雨势之下几乎暗淡的被深色湮没。 从城楼往下望去,远远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安静地立在马车旁,身后的侍从撑着一柄竹伞拢在他头,明明已经在此候了许久,来人的面却不见一丝焦躁,平和得很。 琉璃看着他,一身蔚蓝的锦袍,清寒的风吹起他衣袂墨发,玉挺的身姿依旧如初的虚弱,她想起与他最后一次相见那日的情形,不是在大婚之礼,而是在锦耀宫城东园共赏的雨下黄花槐,如今依然记得。 “岚王爷,别来无恙。”她驻足立于墙头之后,看着凌岚,声音清淡却不失温意。 跟在她身后的梁墨萧见此,那道只要在琉璃身侧便时常温暖的笑意也很快隐匿不见,只因他意识到,她方才愉悦的神情似乎是因为城门外这个少年时,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凌岚抬头,一眼便定在了琉璃的脸,精致的面容不由含了一分真挚的笑,一如往昔般地称呼着她,“柳姑娘。”那神情,像是忘却了二人此时是敌对的境地。 而琉璃显然也是如此,她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微微思索便笑问,“多日未见,你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凌岚闻言,目光闪动,想起她曾说“但愿我们下次相见之时,你的身子能如今更好一些”,没想到她竟还记得,笑着答道,“劳姑娘挂念,好多了。” 梁墨萧看着二人一来一回旁若无人地闲聊了起来,脸色这阴雨的天色更黑了一分,淡淡冷言道,“岚王爷此次前来,莫非只是为了叙旧不成?” 却不知,“叙旧”二字能再次引起二人的共鸣,凌岚与琉璃相视一笑,好像共同藏着外人所不知的秘密,当真如同相识多年的旧友一般默契。 但见他颇为遗憾地摇着头,白得清透的脸庞淡笑如风,梁墨萧却明显地感受到,他转向自己后身的气息似乎变了,那种假意的如水清澈一下子掩盖了他真实的情绪,好像他真切的情感只为琉璃一人敞开般,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凌岚抿了抿唇,苦恼道,“若是可以,本王倒真愿意是为了‘叙旧’此等正事而来,只可惜,此番却是带了使命的。” 这个凌岚! 梁墨萧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心很是不快,恨不得下去撕了他这副假模假式的嘴脸,真不明白身边这个向来只喜人真诚的姑娘,怎么会与这样的人相交,看情形,关系还是难得的不错。 他都不明白,这二人是何时相熟的? “这雨看着大了不少,我们还是寻个地方与他详谈,岚王爷的身子不大好。”琉璃打了伞,转过身说道,便准备走下城楼,更重要的是,既然是两国邦交政事,断不能以这样的形式说话。 梁墨萧见她这么关心凌岚,气得心间又是一阵闷,勉强都忍耐不住,道,“我不去。” 琉璃听出他声音带着少许情绪,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很是为他着想地说道,“嗯,也好,那我去了。” 他见此更是气结,也不知她是真为他着想,还是存心想气他,存着私心与她分析道,“你别忘了,他可是锦耀的王爷,即便身为使者,也不得轻易入城。” “嗯,我知道,”这点分寸她又怎么会没有,琉璃指了指城下的马车,道,“我与他去车说。” “不行!”梁墨萧语声微怒,在城内外轻轻回响,惹得凌岚也抬眼诧异地看向了他。 琉璃见他动怒,黛眉微蹙,略一思索,猜测到他大约是担心她的安危,遂轻轻道,“你放心,他不会伤我的,这一次不会再受伤了。” 却不知,他担心她是其一,另外是,孤男寡女共处一一车,还让他在城楼亲眼看着,他如今能忍着没一掌劈了底下的马车,已经自我感觉很克制了! 梁墨萧抬手捏了捏眉心,他觉得,他恐怕天下还未夺得,倒是要先被她气绝身亡了。 “算了,我陪你去。” 琉璃见他如此反复,也未说什么,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清冽的眸子转眼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原来,她竟是开了窍,明白梁墨萧的怒意是为何的。 等到他走前与她齐身时,那抹笑意又很快不见,只余淡淡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这不是普通的使者,很显然,凌岚送来的也绝不会是普通的消息。 果不其然—— “本王奉吾皇之命前来送止战,七日之后,约萧王爷于长汀关前两军对垒,再一决胜负!” 琉璃微惊,与梁墨萧对视了一眼,显然没想到送来的居然会是这个消息,凌湛这是,想要暂时止戈? 本来自:/htl/b一一k/38/38598//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六章:靡茶 一夜细雨绵绵,今日的风格外清凉,徐徐从窗外吹入,琉璃静立在窗前,垂眸盯着手中的茶盏,茶汤清泽凝若琥珀,浓香四溢,香气仿佛能将整间屋子都包裹起来,霸道至极。 想起昨日凌岚所言,她想过这其中的数种可能,却几乎被她一一推翻,因为,便连昨日凌岚所说的那句话她都觉得不像是凌湛会说出的,他究竟想做什么? 直至杯中茶汤漾起圈圈涟漪,她才倏忽回过神来,立马看向捧走她茶盏的那只手,看来她沉浸在思绪之中太过投入,竟然都未察觉到屋中有人走入。 “我同意止戈,但也同时传信三军全程戒备,我信不过他。”梁墨萧接过她手中茶盏,顺手端起喝了一口,只觉一股醇香如活物一般窜入口舌之间,仿佛汪洋漫地,凝成最后的茶味,浓烈而苦涩。 他的手顺势掩上自己的嘴,一脸错愕地看向手中的茶,然后又飞快地转头看向琉璃,强忍着想将口中的茶水吐出的冲动,又是惊奇,又是疑惑,“这是什么茶?” 还有一句话含在嘴里没有吐露,分明该是上好的茶叶,竟能难喝成这样? 琉璃静静地将视线落在已经转移至他手中的茶盏,取过搁在窗沿上的另一只茶盏递了过去,低头浅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加了双倍茶叶泡出的靡茶究竟会是何样的味道,如今看你的神色,我大约领教了。” 梁墨萧立刻换过了她手中的茶盏,低头仔细确认过杯中的茶水无异后才端起饮了一口,直到那清透的茶水味散去了口中浓烈的香气,他方才好受了一些。 他早已听闻锦耀靡茶的霸道,也不是没品过那茶,可是沏茶时即使仅落一叶都味道醇厚的茶水,被加了双倍的分量时,那味道可想而知,刚才那股一下子冲到头顶的可怕感觉仍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你是在虐待自己,还是早就想好要虐待我?”这样的沏茶方式,他绝不会认为是她的一时喜好,她平日可是最不喜浓茶了的。 琉璃的清眸微微上挑,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光晕一般轻颤,推了面前的雕花窗桕,数枝桃花从院内探进屋来,繁英交展,灼灼生辉,任由窗外的粉桃飘落进屋,清婉笑道,“你自己贪杯倒是怪起我来了。” 梁墨萧一怔,看她笑,脸上也带了三分笑意,与她齐肩立于窗前,想起昨日才见过凌岚,今日她便泡了一盏锦耀的茶,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便问道,“你说,凌湛此举究竟是何意?” “只是七日不战,确实没有任何意义。”她的纤指还按在窗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斟酌了下言语,缓缓道,“不过,凌岚口中的一决胜负,才让人不得不在意,就像是” “就像是他只想以这一战定天下的输赢一般。”梁墨萧接过了她口中的话,关于这一点他也早已想到。 琉璃点了头,听他话音不善,倒是没再开口,只是目下仍是存了一分笑意。 梁墨萧亦是微微冷笑着,俊逸的面容上一片宁静,只那瞳孔之中,足见冷厉,“只是他何来的自信以为我会同意,毕竟,他如今的赢面可并不大。” “正是如此才觉得有几分好笑,如若对方不是凌湛的话,我恐怕当场便回绝了去,也不知他这是究竟作何想,实在有些奇怪。”她凝视着窗前桃粉满枝的桃树,良久,悠然一笑,眸子在瞬间晶莹一灿,又旋即黯熄。 梁墨萧见此,心中不由一动,忍不住抬起手覆在琉璃白皙的手上,轻喃道,“琉璃” 琉璃却仿若未觉,眼波微微着,神思如一潭深水看不分明,继而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往屋中的八仙桌走去,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连番动作做下来,自然得几乎连梁墨萧都以为她真的只是口渴了。 然后稍一转移话题,便打算悠悠然地将此事揭过,偏生她说起的事又那般重要,让人不得不往下接,她说,“我听路茗哥说,锦耀大军早已在关外扎营,你觉得凌湛为何要再等上七日?” 他转身顺势靠在了窗边,眼睛乌沉沉地看着她,语声沉静,面上却是极有深意,“放心吧,我早已派人盯着了,我便是无法在他眼前做什么,他也同样在我眼皮子底下讨不了好。” 琉璃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有如蝶翅一般,她当然看出了他眼中隐藏的意味,又故作不知,轻捏着杯碟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盏,垂睫凝视袖间细而光亮的银线,轻声道,“你可知我今日为何煮那一盏香茶?” 梁墨萧眸间轻动,只得暂且将心中所思压下,细心听她道来。 “你应当知晓一事,便是我初入凉都之时,凌湛便曾寻我出世为他谋臣,以助他一臂之力。不过当时,我记得似乎只有你避我如同瘟疫,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她微微笑着,似在笑他,清华的容颜有如万树梨花齐绽,不可逼视。 被揭了最不愿提起的往事,他轻咳了一声掩饰,面上浮起一抹可疑的馐色,讷讷道,“现在想起,当年自己怎会如此愚蠢,险些错过了此生唯一。” 琉璃抬头,果然一眼撞进了他深幽似海的瞳眸之中,里头的深情一时之间叫她难以承受,没想到倒是将自己绕了进去,心中霎时间一片混乱,久久才静下心来。 微微垂眼,迫使自己不去理会,只幽幽道,“那日,他便是请我品了一盏靡茶,自以为看透了我的心思,却被我无视般地下了面子。” “我便觉得,凌湛此人便如这加大了分量的靡茶,霸道且强大到可怕,总是试图掌控他人,自以为自己能影响一切,可是他却忘了,这样的茶是真的很难喝。”话落时,眼前一片的幽寒清冽只剩下淡淡的平和。 梁墨萧却是听出了她话音中的另一层意思,也不管她的逃避了,心中大为不快,说道,“怎么,你这是打算请他品茶不成?” 这话梁墨萧本是随口说的,谁知琉璃竟然点头承认了,“是啊,这是我欠他的,一直便想着,何时才有机会还给他。” 话中分明是要请人喝茶的,说话时的面色却像是要与人一较输赢一般。 殊不知,她等这一刻可是等了许久了。 她面向他,声音轻微,几不可闻,“这一战,你必须赢。”她郑重而缓慢地说道,似乎在告诫他,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等梁墨萧再要分辨她面上的神态时,屋外正好走进一个人来,让她霎时便恢复了常态。 路茗进屋时四下看了看,偏过头看见琉璃矗立在偏室的八仙桌前,而屋中还有另外一道不加掩饰的强烈气息,他顿了顿脚步,这才踏进屋去。 果然如他所料的,在偏室的锦帐隔帘后看到了背窗而立的梁墨萧。 琉璃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而屋中的另一人显然不太欢迎他的到来,飞快地蹙了下眉,就转过了视线,而他还要上前行过礼。 “王爷。” 梁墨萧默然看着他,有些不满他居然能如此随意地进出琉璃的房门,若不是有她示意,忍冬怎可能不拦着,这么一想便觉得心中有些不痛快,出口的口气也就不那么随和了,“路将军此时不在军中做筹备,如此自在地四处闲逛,莫非是对七日后的对战信心百倍了?” 路茗不以为意,犹若不知,甚至还笑着冲他点头,“岂敢岂敢,锦耀帝君既是相约萧王爷对垒,我等在后自当尽心尽力。” 梁墨萧嘴角一动,倒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倒打一耙。 琉璃抿了抿唇,转过身不再看二人此时的神色。 路茗身为苍雪路府的长房长孙,曾也是作为家族中的希望教养起来的,虽说为人温柔谦和,但绝不是真正的温良之辈,尤其是不该认的指摘,他绝对不会强忍着受下。 她笑了笑,在桌上倒了一杯茶,然后徐徐坐下,不用待她出口询问,路茗已经自发地在她跟前坐下,并且十分自然地端起了她方才斟好的茶水饮了一口。 最后侧过身,跟她轻声笑道,“雪山清露,这味道真是有些怀念。” “这有何难,一会儿就让忍冬给你包一些茶过去。”琉璃自己也端起小啜了一口,无论何时品茗,都依然觉得清爽透骨,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可不能叫她包上太多。” “怎么,堂堂苍雪族主一二两茶你还跟我小气?”路茗轻笑出声,口中虽像是负气着,实则那模样可没有半点怒气。 琉璃摇着头,半真半假地露出一丝无奈苦笑,“若是包上太多,我便要担心你乐不思归啊。” 这才是真正相识多年的旧友,一言一行都是他极少得见的自然,与在凌岚面前是全然不同的,梁墨萧的眼中微微一暗,曾几何时,她与他也是这样,互相调侃,无所顾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七章:自私 路茗见琉璃当面便与他说归去苍雪的事,连连转头去看梁墨萧的神色,却见他偏头看着屋外,装作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眼睛只落在窗外的桃花瓣上,不动声色,便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我此次来可是有正事的。” 凉风从窗口吹入,花香氤氲,浅淡而又舒意。 琉璃漫不经心,淡淡而道,“我瞧着你这模样,可不大像是正事。” 路茗一副被她说准了的模样,只是笑,勾起的唇畔携着欢悦的笑意,从衣间取出一封信来,“沉鸢居然将信寄到我这边来了。” “我就知道不是正事。”琉璃扫了一眼封面上以古彩描绘的乌金耀辉,墨紫红色的牡丹花瓣层叠,簇拥而绽,如来信之人一样惹眼妖娆,不由曼然一笑,“他明着将信寄给你,看来是打算经你的口与我说些什么呢。” “是啊。” 路茗说话间目光又往窗边递去了一眼,琉璃注意到他的视线,细细一思索,隐约猜测到信中所言大概为何。 她微微示意,不以为意道,“那便说吧,此间又无外人。” 梁墨萧在听到她这么说时,眸光终于动了动,可这份暗喜还没维持多久,便又被她亲手打破了,因她说,“反正也不是什么正事。” 他自嘲一笑,可面色到底还是因为那句“不是外人”颜色稍霁,缓缓将心中怒气压下。 “他说,那日白挨了我一顿揍,心里有些不服气。因着如今族里知道他在为你协理政事,又忍不住想将婚约一事摆到明面上来,他说你再不回去,可能他就要入赘了。”路茗带着一点狭促的笑意,以此掩去心中深埋的不甘,毕竟这份不甘他早已准备埋上一辈子了。 “胡说八道,便是一族之主那也是明媒正娶,风光大嫁,哪有他说的那么不堪。”琉璃面上淡淡,也知这确实是沉鸢会说出来的话,他嘴上一贯不太在意分寸,尤其又介意此事,懒怠与他计较。 说完才想起屋中还有一人,长睫轻掀了两下,右手手指微微一曲,却忍着没有转过头去看那人的神色。 紧接着,便听,“明媒正娶,风光大嫁?”短短八个字偏如咬着牙从肺腑里吐出来的般,压抑极了。 路茗张了张嘴,才发觉他们二人的事自己根本无从插口,显然这八个字是触到梁墨萧的逆鳞了。 谁知,琉璃压根就没显得有多在意,顺手拿起了路茗置在桌上的信,慢条斯理地将其拆了开去,还一边道,“是啊,赘者,多余也,沉鸢总是将此事挂在嘴边,说的好似他是入赘入宫的一样。” 看她对此事浑不在意,梁墨萧心里反倒舒服了,说明她压根就没当回事,走到她跟前,选择了与路茗相反的位置坐下,口中嘟嘟囔囔地也不知说了什么,琉璃一时没听清,只有路茗讶异地睁了睁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她看着手中的信,越往下看面色便越认真一分,待信阅览完后,才抬头看向路茗,眼神游离,仿佛若有所思,微微叹息道,“终究是大局将定,我倒不必如此为难了。” 族主长时间离族,在苍雪视为大忌,虽说不可能废除她的族主之位,族中却是会从各方面施压,驱使她回族,这才是沉鸢信中真正的目的,看来族内已经开始有意见了。 路茗侧视琉璃,见她明面上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便再一次地落在了梁墨萧身上,声音轻浅,带着微妙的暖意,“真的不为难吗?” 琉璃好似没看到他注目的方向,垂下眼睫,静静地将信折回了原样,又慢悠悠地塞回封壳中,轻轻地说出一句,“是啊。” 梁墨萧微微眯眼,看着她陡然安静不愿多言的神情,又看着屡次将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路茗,信中的内容他都几乎想要一探究竟了。 路茗温柔地凝视着她,见她一派淡然,可依稀间却能从中窥出几许苦涩,待要劝慰,心念一转,知道她越是这般无所谓的模样,便越是说明她此刻内心已经平静,她本就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若是打定了主意,旁人再劝也是枉然。 可他也知道,琉璃此时若是放弃了梁墨萧,此生大约也遇不到下一个了,下一个她会敞开心扉去喜欢的人。 他又想起了方才从梁墨萧口中听得的那句无声之言,自己心中的那份喜欢便不由收敛了一些,反而为她感到惋惜起来,却也只能轻叹一声,道,“璃儿,有些话,其实还是说明白些的好,你这样,倒不像我认识的夏璃了。” 他早便觉得这二人近几日的相处极为不自然,就像她有意在逃避梁墨萧一般,可是他所认识的夏璃一向直人快语,当机立断,从来不会这般优柔寡断,当断未断。 琉璃面色一黯,手中的茶盖轻轻舀着,任由杯中颜色浅淡的茶叶回旋飘转,她凝望着虚空之中,轻点了下头。 路茗面上一松,当即便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就先告辞了。”他自然不合适再杵在这里,说罢,便转身离去。 一室寂静,只除了那自窗外飘落进屋的桃花瓣,薄如蝉翼,轻盈旋转,带着幽静的芳香,仿佛还能听闻花瓣落地的声音。 琉璃品着茶,半晌没有出声,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安静,好像早已忘记路茗临走前的劝诫,竟是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梁墨萧按捺不住,先出了口,只一声便直指所在,“天下一定,你便要回苍雪了吗?”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冽郑重,有如冰雪珠玉碰撞,直截了当,“自然。” 他没有诧异,明知会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凝视着她明透的清眸,吐出三个字,“那我呢?” 琉璃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渐渐淡去,“梁墨萧,你还有天下,如今的凌湛已不是你的对手。”她直视着他沉静的眼眸,“这是我坚持的道,道已完成,之后自然也是该回归的。” 梁墨萧面色煞白,心中一恸,只觉这一回的坦言竟比上回的相决绝还令人心悸,宛如梦中一般,不敢置信,“这个天下若是没有你,也能称之为天下吗?那还是完整的天下吗?” “可是这个天下从头至尾都不包括我啊。”琉璃眸中光华一闪,晶莹迥然,眉睫弯起,嘴角是一片如骄阳明媚的笑意,飘袅重染的裙裾边角,如烟云一般的桃花瓣从空中飘过,落于她绣鞋的鞋尖上,摇摇欲坠。 他盯着她鞋尖上的那枚桃花,蹙眉咬牙,“可是” “没有可是,我与天下本就是相悖的。”琉璃一口断然否定了一切,脚尖一颤,那朵花瓣终于不堪承受,从鞋尖上缓缓坠了下来,声音淡然,浅浅而诉,“你,必须夺这天下。” “而我,从一开始走这一条路的目的便是为了回家,不是为了天下,也知道归宿在何处,是我自私了” 是的,她不仅自私,还自私得理直气壮。 梁墨萧并不懊恼,居然微微笑了起来,在她心里重要的有很多,即便千般谋略,万般算计,所谋的却从来都不包括他。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从始至终都未曾偏离过行道,是他强求了。 大道无情。 “是我负你。”琉璃叹道,心中竟也随之一轻,终于还是将这话说出了口。 这一声平淡清漠,声音不大,其中的决心和力度,竟是让梁墨萧为之一震。 可他却是摇摇头,从一开始初遇她时,他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重情义,但并不执着,他不怨她,只怨自己明知道她的答案却还以为她会做出选择,本就不该由她来做的选择。 他没有提往后,她也没有再提那许诺。 至此,心照不宣。 梁墨萧微微抬头看琉璃,她就坐在他跟前,隔了半步之远,好像两人一直都隔着这样的距离,她不曾远离,他也未曾靠近。 他微笑着将视线探向窗外,看着眼前挨挨挤挤的花丛,远处斑驳的砌墙青石,还有那见证着历史的风尘沧桑。 春末的阳光之下,北地的柳色已经鲜明,所有的花树都已淀放出嫩芽与蓓蕾,嫩绿浅红装点着这最新划入南夜领土的关城,触目所及,鲜亮夺目,灿烂辉煌。 在这高天之下,长风之中,春日之前,琉璃亦顺着他的视线仰望这万里晴空,她衣袂未动已是恍若天人,炽热的日光透过窗沿洒落在他们的一尺之间,有一种别致的温情。 梁墨萧捏着拳在唇边浅浅一咳,这才将自己的右手抬起向前伸去,掌心朝上无疑是一种邀请,又是柔声浅语,发自肺腑,“这最后一战,总要再陪我携手一回吧。” 琉璃回以婉约一笑,等了片刻,有一只纤细而柔软的手,毫不犹豫地放在了他的掌中,“当然。”音落,他加重着自己的掌握,将她紧紧牵在手中,而她也自然而然地回应着,两个掌心贴近,十指紧密相缠。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八章:赌局 七日后,太阳初升,晨间的薄雾还未消散,长汀关外,沉寂了数日的大军终于出动了。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两方大军便如那漫漫黑色的遍野松林,又如高涨的潮水奔涌而至,一浪接着一浪,密密压压。 看阵势两军仿佛大体相同,这是两支实力堪堪抗衡却又风格迥异的大军,且不说南夜军持阔身长刀长剑,锦耀军则是长枪长矛居多,两翼骑兵更是不同。 关外百里方圆,大军分庭抗礼,纛旗猎猎招展,两军中间隔着数丈远的平地,一眼望去一目了然,说起来,两国之间已经过长达数月对阵,而锦耀的这一支军队似乎还是初次亮相。 梁墨萧驱马到达军阵前方的时候,对方的阵中也响起了一阵兵马嘶扬的轻微动静,随着阵形分化散出一条通路,一人正骑着高头大马也往前方疾驰而来,只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凌湛。 他身着象征其尊贵身份的紫绣龙袍,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扬起,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嘴唇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 手中那把浑玉折骨扇始终不离身侧,不自藻饰,龙章凤姿,即便距离隔的远,依然引得人频频侧目。 琉璃垂首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道玄色的身影上,今日他未着铠甲,蟒袍上蟒纹金绣,一双沉静的凤眸微挑,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薄唇抿起,侧颜无可挑剔的线条清晰而立体,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柔滑的锦缎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霸气,如同映照日月,令他身后的南夜大军臣服,也令对面的锦耀军激赏。 “萧王爷果然乃守信之人。”凌湛说着话,眼睛却无意识地被长汀关城楼上的那个身影吸引了去。 自那一日半途中止的大婚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再见她的容颜,她还是那般清华卓绝,即使只身于墙垛之后,他也依然能在第一时间寻到她的所在。 两人相隔甚远,只依稀得见她身上所着非南夜王妃品服,还好,还好 注意到他的视线所及,梁墨萧眸色陡寒,“凌君难得有所相求,本王自然是要照拂一二的,不过,”话语微顿,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场,一瞬间让全军的气息迫降,“既是两军对垒,凌君还是专心些的好。” 长汀关外数十万人马,仿若静只一人。 被他当众揭穿自己一瞬的出神,凌湛也不恼,俊美的脸上依旧噙着一抹春风不动的微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朕只不过是在观察敌情,怎能算作不专心?” 当着敌军的面说自己在观察敌情? “原是如此,凌君既然能全力对战,那本王便放心了。”梁墨萧的嘴角恣睢一勾,长挑的眸敛起,手指在玉箫上摩挲了两下,声音不重不轻。 说敌军能以全力相击便放心了? 便没见过这么闲适恣意的三军统帅,还是大战当前的时候,看情形,若不是他们各自身后都有大军相随,还以为只是在纵横十九线上,厮杀对弈呢。 凌湛眉角划过一丝温润的笑意,淡淡开口,“还未恭喜萧王爷大军得胜,所向披靡,收得夏凉一国于麾下效劳。”言语之间竟是半点嗅不到怒气,好像他真的不在乎一般。 而梁墨萧冷凝的嘴角亦染上一抹轻笑,“你的恭喜还不算晚,本王便收下了。”可谁都听得出来,那口吻可没半分喜悦,倒是漫不经心得很。 琉璃凝神听着这二人不知所谓的一来一回应答,便觉一分好笑,又偏头看梁墨萧,难得的是,便是打着嘴仗这一刻他的丰姿亦难以形容,炫目得很。 她虽然没来得及去看凌湛当时是如何,但大抵也是如此,盛气逼人,魅力无以言说。 梁墨萧没有回头看她,但像是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心绪波动,率先打破了此间的平静,一言直指关键所在,“凌君既主动下了战书,想必是对此战有所考量,殊不知是想如何战?” “赌。”凌湛不可抑止地仰头看了一眼琉璃,眉眼掠过霎那温柔,如春风拂面,“我们赌一战如何?” 梁墨萧本就与他对面而立,眼见着他屡屡将视线挑向高处,那难得划过的几缕笑意也消失殆尽了,清冷的目光一凛,问,“赌什么?” 凌湛浓眉下一双黑瞳炯炯有神,迷人的眼睛完成了月牙状,却依旧黑得深不见底,他风淡云清,长身玉立,浅浅叹息,他说—— “天下。” 所闻之人皆是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傲立之人,以一战赌天下,简直不敢想象,若非亲耳所闻,还以为这天下不过儿戏罢了。 而此地正有一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冷冷觑视,不屑一顾,“凌君莫要大言不惭,设赌局可是要有筹码的,而你手中的筹码,本王如今已经看不上了。” 可琉璃的面容却是渐渐肃敛了起来,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探向远处,落在那墨色氤氲不开的黑瞳上,她觉得,凌湛是认真的,就如当日她说要夺这天下一般,都是认真的。 筹码? 他大约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此战朕若赢了,长汀关归回锦耀,此战朕若输了,锦耀双手奉上。”凌湛蓦地出声,声音如常的温文尔雅,浮云淡薄,却如掀起了轩然大波,震慑全场。 以一关赌一国? 不,是真的赌这天下! 梁墨萧瞳孔一紧,幽静的双眸射出一道微光,他非但不以此自喜,反而从中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如同当年,他与琉璃说那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而今又迎来一场不平等的赌局。 心中那种不好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凤眸中显出一抹不悦的目光来,他微眯了眸,语调沉沉,淡漠地启唇道,“你疯了?” 凌湛一下推开了玉骨扇的骨边,只见寒光一现,他却仅是安闲地轻摇了摇,身形不动如山,仿若没听清梁墨萧所言,而那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寒光却叫人不可小觑。 他笑道,“怎么,不敢赌吗?” 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这么毫无水准的激将法,梁墨萧还不至于中计。 城楼上却传来了一声恍若清风送来的细语,“跟他赌。”琉璃悠淡地开口,瞳中映着城楼之下将士们身上所着盔甲的冷芒。 梁墨萧不禁回头往城上看去,还未来的及与她对视,琉璃的视线便已移向了天际,她再未发一语,只余眸中点点无可名状的霜色。 他一愣,立刻紧随着她的视线而去,同时追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来自凌湛的视线,当他们看到天际升起的太阳有如白色的长虹穿日而过时,俱是怔在了当场。 变革之兆——白虹贯日。 梁墨萧拧了拧眉,既然是变革之兆,那便未知究竟是大凶还是大吉,可她说赌,“那便赌。” “好。”凌湛也瞬间便收敛了神色,脸上无动于衷,眸中是一片深不可测,却毫不犹豫地一锤定音。 一声落,两人像是相约好的一般,无声地策马退回到了队伍之后,谁也没想过要亲自加入到这场战火之中。 今日,他们是三军统帅,以军旗指挥兵马之人。 骤然之间,两军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鼓鼓,激奋人心。 锦耀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士兵跨着整齐的步伐,如山岳城墙般向前推进,每跨三步便是大喊一声“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好一支气势雄劲的军队!能与这般大军相抗,浑身的热血都被激发了起来。 与此同时,南夜军嘹亮的号角声也震颤了山谷,两翼骑兵呼啸迎击,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层层传出,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的潮水,涌动着从城门前倾泻而出,平地席卷而来。 终于,两支大军如排山倒海般悍然碰撞了,琉璃始终静若清池而立,目光清浅地投视于城下,在这一刻,也仿佛感觉到空气中有弹指间的寂静,而那一瞬间过后,巨大的声浪猛烈撞击而来,震天动地,隆隆若沉雷响彻,又如万顷怒涛扑击。 只见两支队伍如两道巨浪轰然相击,力量亦在瞬间被互相抵消。 旷野之上,马蹄雷动,千军万马奔腾,大地都为之颤抖,万马奔腾和呼喝的人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锦耀军没有后退,南夜军也没有溃散,两军如同处在了胶着的状态,场面之震撼,惊心动魄。 这或许便是七国之中最为强大的两支铁军,一个个都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他们或许不曾拥有常胜不败的煌煌战绩,可却是由七国之内最出色的二人一手训练而成。 他们是各自手中的王牌,他们无坚不摧,他们肩负了今日誓不能败的使命。 沉厚的擂鼓声一声接一声急迫的响起,拼死厮杀,死不旋踵,嗜血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吼叫,弥漫的尘烟,空气中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九九章:毁掉 锦耀军倾力全攻,南夜军亦全力迎上,军号铿锵,金戈铁马,在无数兵马的嘶吼咆哮中,这场旗鼓相当的对战拉开了序幕,任谁都不愿出现败势。 梁墨萧身下的驰墨在烦躁地刨蹄子,它天生是一匹良驹,感受到大战的气氛,它自然等的有些不耐烦,可是主人没有发号施令,它也只能静守在原地略微躁动,耐心等候一个突破发宣泄。 锦耀大军以一个巨大的扇型阵,如一只慵懒的巨兽,庞大而无畏地伸展开来,如狼如虎地扑上,见到敌人就砍,密集的队伍像黑色的河流。 而南夜大军则组成一个庞然雁阵,如一只低空飞掠的飞雁呼喝,咆哮着,义无反顾的飞驰而去,他们把手中的长刀挥舞着,上前撕杀,竟是带着玉石俱焚的信念。 琉璃临高而望,俯揽苍穹,只觉云云浮生,一时之间竟生出看不透的想法。 长剑与长矛仍在铿锵飞舞着,长刀与长枪呼啸飞掠,偌大的队伍中没有一人说话的声音,只有刀剑间发出的摩擦声,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凌湛眸光深壑,静静落在离他不远的战场上,旋了旋拇指上的玉扳指,遂举起手中的玉骨扇,朝着身侧轻轻一挥。 只见数丈开外,锦耀军的巨型扇阵,以扇面边缘半圆形的弧度位置开始,传出片刻骚动,号角声一声接一声急迫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非常有节奏的马蹄声缓缓而来,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沉重整齐,压抑人心。 随之整个扇头的位置脱离伸展开来,在旷野上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方阵隆隆碾轧而去。 梁墨萧噙起一抹略带悦色的笑容,有一种难得棋逢对手的兴奋,敛起深暗的眸,扫过对面转变的阵形,也抬了手一挥。 尖利的哨声冲破云霄,南夜军的雁阵两翼巨大的羽翼伸展,整个雁头悍然前进,带动着雁身挥动扩散出道道涟漪。 琉璃从未这般近距离地见过两军对垒的情况,俯视而望才知场面的震撼,两个巨大的阵型在慢慢接近,时间似乎被停止了,越发显得漫长,投注与城墙下的视线,百味沉杂的感觉一点点从心底泛开。 士兵们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嘹亮的嘶喊惨叫,是战场上最常闻的声音,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着他们心中无以名状的感触。 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地有士兵中箭倒地,不知是锦耀的还是南夜的兵。 地上是血肉的战场,阵形中有士兵倒下去,便有接替的士兵蜂拥持刃相迎,踏着自己人的尸体愤然填上。 波澜壮阔的一幕在朗朗天幕下上演,人声鼎沸,马蹄踩踏。 前方的战场已是血蔓遍地,土地被鲜血染成泥浆,处处都是残忍的厮杀,天空中那虹光日头仍旧冷漠地高挂在空中。 士兵们都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冲垮对方的阵形,冲散他们的队伍,从最开始的撞击直到蔓延到整个队伍,双方大军都已经基本深入到对方大军的内部,两边的阵型都在溃散,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 忍冬始终默然静立在琉璃身后,高起的墙垛令她只能依稀看清城楼下的战场,铁骑争鸣,刀剑铮铮,双方皆有攻有守,各不相让,却势必要分出高下来,可依次情形根本难分胜负。 她忍不住出声问,“主子,如此下去,他们是不是会两败俱伤?” 琉璃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很久,没吭声,那手不知何时按上了墙头,久久才接了一句,“是。”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两军相加,这里可是有整整四十万大军,如果两败俱伤,那意味着什么 忍冬豁然转头继续看向战火的中心,嘴唇几次煽动,终于挤出一句,“萧王爷不会这么做的。” 琉璃想说她知道,可是最后却憋在嘴里始终没有说出来,因为即使他不会,她也不能忘了对面还有个疯子。 春意染上枝头,明媚的天光飘散着浮沉的柳絮,翩飞如蝶,已陷入混战的战场上仿佛沉寂,只有眼前轻盈纷乱,飘飞的柳絮落在了凌湛腾龙刺金的龙袍上,格外地扎眼,他静眼看着,面无表情。 萦绕在心头的思绪一时纷乱,却被他自己骤然中止,继而将视线直直探向长汀关城楼之上,不期然地与那道清冽的瞳眸撞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相隔甚远,那一刻,他却好似头一回看清了她眼中藏着什么。 她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原来她竟这样了解着他,可是她却从来都不是他的。 凌湛专注地看着城楼上的琉璃,那种表情,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此时身处战场,忘记了眼前血流成河的战乱,那眸中还蕴着深意,破茧而出地显露着一份埋藏的情意,有爱慕,有愤恨,甚至有痴狂,一一流转过他的黑瞳。 琉璃看的万分惊心,在她印象中,凌湛从来都是深沉而内敛的,绝不会表露出一分内在的情绪,她从未见过他有过这种神情。 他恐怕 凌湛倏地收回视线,温凉的眸光越过刀割剑戟的战场,落在城墙下的玄色身影上,神色清清淡淡,如拂在耳边的风,眼前的数十万兵马好似不是他手底下的兵马,清风晓月,无关生命和死亡,在他的眼中,这就只是一场赌局。 梁墨萧端坐在马上,接收着遥遥而来的目光,眸中有一瞬的冰冷,却依然淡淡地扫了回去,可下一刻,他周身的气场便陡然沉了下去,森冷的眸光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地射向对面的凌湛。 因为他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看到了凌湛潜藏的话语——朕得不到的东西,便毁了,朕敢毁,你敢吗? 分明已是日上中天,却为何感到一股森寒的冷意? 凌湛是想要毁掉眼前的四十万大军?不,不只是眼前的,他想毁掉所有,一切,造成一场过没有尽头的杀戮 梁墨萧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漠然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你以为本王不敢? 凌湛不在意地一笑,那笑容如春日最温暖的晨光,眼中有许多东西缓缓掠过,却一一在他眼中粉碎,所谓的希望,所谓的未来,他说——你不敢的。 因为他抬头在那城楼上极其细微地落下一目,眉眼张扬,却瞬间抓住了梁墨萧的软肋——萧王爷可要想好了,你确定毁了她也没有关系吗? 梁墨萧看着凌湛,沉邃的眸中神色变幻莫测,他会做到的,如果他此生只做这一件事的话,他一定说到做到,不遗余力地去毁掉她。 战火的喧嚣还在继续,只是风声却静止了。 梁墨萧垂眸抚了抚驰墨身上的鬃毛,如安抚一般,一息之间已飞身而起,凌云直掠战场,径直朝着那紫绣尊身而去,看来,他只能选择擒王了。 凌湛见此,薄唇一勾,眸中万千情绪尽退,温凉如水,谁都没有看清二人是何时出的招,只觉冷光从眼前闪过,再看时,二人手中的细刃与骨扇已相击在一起。 刀光剑影,相抗的大军仍在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中奋勇厮杀,而战场的中心却被二人的内力震出了一片空地,颤颤作响的鼓声振奋和鼓舞着这千载难逢的一战。 剑与扇相击的声音在铁骑争鸣,刀剑铮铮中亦清晰如故。 风声飒飒,细剑如闪电般划过一道弧线,衣袂纷飞,扇面的冷风飘然入境,这才是势均力敌的相杀,两道身影在半空中来回变幻,凌厉的掌风呼啸紧随。 银光闪烁之下,剑影扇光,身影旋动,宽袖与雪刃齐飞,紫绣与玄衣忽近忽远,伴随着鼓声隆隆,如雷声雨打,但见银光灼然,满场剑气,寒光沁骨,扇面生辉,风涌竟似江海凝聚清光,翱翔天宇。 雷鼓声动,铁戈争鸣,云海沉浮,日月争辉,两人强大的攻势已如琉璃眼中的盛世风景,这一场面,她曾在锦耀皇宫中也见过一回,二人实力相当,所差无几,他们之间的胜负又何尝不是根本就分不出的吗? 忍冬睁大眼睛,紧盯着城下互相抗衡,难分难舍的两道身影,她虽武功不高,却也是习武之人,自然能从中看出一二,不由面色发白,“主子,属下瞧着,萧王爷与锦耀帝君二人的功夫皆入上乘,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琉璃满腹心绪皆化作面上的一派安然,那倾国容颜,在血色氤氲中,微微一笑,说不尽的清华高绝,飒然仪态,她只是轻轻地一点头,“嗯”了一声,再无二话。 因为若是硬要分出一个结果的话,也只能如城下的两军对垒,两败俱伤。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零章:银芒 二人的速度都是极快,身形一闪,风华的玄衣与潋滟的紫衣便交织在了一起,所过之处众人只能看到两道清光划过,杀气也越发凌厉起来。 利芒几乎要触及二人的身体,眼见着就要压制不住对方,梁墨萧宛若蛟龙一般腾跃而起,凌湛当即似浮扁掠影一般抵过,一剑一扇猛烈撞击,空气中产生一瞬的崩裂,内力的震颤都将要波及到周围的兵马,最后二人却稳稳落在战火两端。 这一回,谁都没有再轻举妄动。 午后的阳光,光线倾落在脸上,点点的暖意,透过万道金光,凌湛第一眼先是望向了她——依然静立在城楼之上的琉璃。 如同两年前一般,她这样止步于外,背脊坚挺地静立着。 他还记得那年为赴夏凉宫宴,前至静心亭,那日的阳光也如今日一般美好,亭外的青草地泛着别样色泽的光华,分明是玉树芝兰满亭,郁郁颀秀,他却难以忘怀她刹那间的屈身,孤傲至此,旷古一人。 时光荏苒,总以为此去一别,再别何昔矣。 谁知,却在同样的春光下,重遇当年,清华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绝艳的少女,以那高不可攀的身份重现眼前,犹记得手腕上那温热的触感,以后位许之却被决然相拒的心动,一切的一切,像是渗入了骨髓,一想起,这种悸动就随之窜入心间。 这个女子,如影随形地在他心中纠缠,可此时他依然想望着她,即使在长汀关之外,即使此刻两军对垒,战火硝烟弥漫,势不两立 就这样望着她就好,他几乎忘却了一切。 可在他痴望着她的同时,她却再没有了方才目光相撞的默契,甚至已对他视而不见,那双清瞳始终垂落于城下,视线专一无二。 凌湛握紧了手中的玉骨扇,薄唇紧抿,面上依旧如玉温泽,眼中却已锋芒直射,看着眼前这个才与他交过手的俊毅男子,风拍打着衣袂,翩若惊鸿。 他曾听闻,世人常将自己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南夜萧王爷,原本他曾不屑一顾的人,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已与他并驾齐驱,更甚至,渐渐的力不从心 看着对面那人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巨虎守卫着后方的那座关城,一如守护着后方的那个人,那种巍然不动和绝不容许他人侵犯的姿态,狠狠地刺痛了凌湛的心。 每一次都是如此,不论是在锦耀宫城,还是在这千军万马当前,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追随着同一道身影,那仿佛已经遗忘了尘世的相随。 执在手中的扇子微微一旋,伴随着心中细细密密的刺痛,凌湛定定地看着城楼上那抹绝丽的身影,多日来的压抑,深藏在心中的火犹如被点燃了,灼热地烫着他的胸膛,那点滴的痛感早已被覆盖。 从幼时起,便深藏于心底的野心,誓要达成的目标,书房内,高悬在墙壁之上的七方国土图,上面纵横交错着道道山川河脉,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终于一点一滴地开始向那个愿望靠近。 他凭着满腔谋划,越过万般险关,开辟出一条条道路,又以自己的雷霆手段相迫,联合夏凉与连塞结盟,他自问,便是梁墨萧,最多也只能做到与他旗鼓相当罢了,却是因为一个少女,一双纤纤玉手,为他拦截了太多机会。 是这个少女,才让他开始对策谋产生了别样的兴趣,憧憬着能见其招而拆其招,同样也是这个少女,此刻与他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她也曾差点成就了他一个无双无暇的想望,而她,最后也还是跟着那人走了,皇后之位,不屑为之。 是了,她,再没有低下头来看过他一眼。 只因从始至终,悲也好,喜也好,她望着的人,始终都是梁墨萧。 连他自己都不懂,他以为他可以等到什么的,也许可以 到头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日光照落的角度又偏斜了一些,然而他心中的恶火却越炽越旺,渐渐的燃起了杀戮之心,眸中一抹无法察觉的诡谲光彩掠过。 凌湛手中一转,陡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朝前虚步而去,奔行之姿是难以言说的飘逸,牢牢将梁墨萧锁定,而梁墨萧亦迎面击上,挽起的剑花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扇面流光的虹芒当即熄灭了激射而来的光幕。 细刃毫无停顿之意,紧接着挥洒而起,刺眼的剑芒直冲云霄,宛如矫捷的银龙一般,飞散在空中的剑气猛烈地劈落而下,似有若无的光华仿佛空中飘落的柳絮,无声无息。 眼前的剑势仿佛极为缓慢,又好似快到巅峰,凌湛好像一时失算,竟是未曾躲开,拼着一身内力相护,只得以身体迎上。 这一剑,伴随着梁墨萧浑厚的内力刺去,剑身都微微发颤,在对上凌湛意义深长的一眼时,他猛然一惊,但显然已经来不及收回剑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湛紫袍上的五爪金龙缓缓染上一朵血花,也眼睁睁地 浑玉折骨扇表面上看似是一把开合攻守相当的利刃,实际上,还暗藏着许多人所不知道的玄机,也是凌湛极少在人前展露的杀招。 骨扇银质的骨边,凝玉的扇面,在梁墨萧出剑的那一刻便被凌湛分离了开去,尖利的扇面如一道银芒直指城楼上。 可凌湛的神态却那样悲怆,落下的几缕乌发盖去了剑一般的眉毛,只那双惯常难寻踪迹的黑瞳,竟清明了一瞬,在眨眼的顷刻,清水化成了泪水,莹泽在他那张春柳濯濯的脸颊,将万般言语都倾注在了这一滴清泪之中,不再言述。 那种爱而不得的苦痛,心如扇刃,割得他隐隐生疼,握着折骨扇的手指关节泛出白印,他紧咬牙根,目光流连,还要敛去深藏眸中的绝望与不甘 玉扇脱节,灌注内力,他盯着那浮世沉浮的苍穹之下,唯一能吸引住他眼光的人,却见她忽而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一缕惊诧来,是在为他将会受伤而感到惊诧吗? 这可否作为他珍藏的记忆中,她从未有过的施舍——因为担心他而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他竟然有些开怀欣慰,不觉便露出了一抹笑来,连幸福都不经意地溢出来了,这一笑温雅如风,似月光华。 随着胸口上一阵疼痛,扇面亦微微颤动,他回转了眸光,右手至劲而松,玉扇流星般地飞射而出。 银芒破空,直冲城楼。 日光,都被这一击吞噬了光华。 这是倾尽凌湛所有信念和坚持的,决绝一击。 下一刻,他胸口一阵剧痛,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丧失 梁墨萧在城下看得真切,已是睚眦俱裂。 “琉璃——”这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喊,穿透了千军万马,即便是金戈硝烟,也无法淹没它。 他拔剑转身,剑身已从凌湛胸前穿透,鲜血如雾蓬一样在锦袍之上晕染,带出的血珠仍淋漓在剑刃之上。 只可惜,折骨扇的扇尖已经近至琉璃心窝,即便她身边有忍冬相随,亦挡不下凌湛的倾力一击,梁墨萧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像是心脏处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一般,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电光火石之间,城楼之上,一个墨蓝色的虚影晃过,来人骤然而起的蓬勃内力几乎将墙垛击碎,毫不犹豫地迎上那道凶险的一击,这股强大的力量也就在瞬间从琉璃身前远离。 “阿桀。”她近乎呢喃的,从心中喊出这个名字。 这一击中果然凝聚了强大而可怕的内力,竟是将夏桀全身带起,几个跌落之下,他猛地从口中涌出一口血来,那种内力相撞之下的震荡,让他险些昏厥过去。 琉璃快步上前探向夏桀的脉搏,几次深呼吸后,再三确定他没事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随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停落在不远处已被击成粉碎的扇面上。 此时的她,目中没有劫后余生的窃喜,亦没有被人暗算的惊恐骇色,有的只是一抹不知所起的怜悯,为出此一击之人感到怜悯。 凌湛承受不住剧痛半跪下来,捂着胸口,四肢百骸的精力,似乎都被抽离,仿佛有千万股凝聚而成的绳索,要将他拖向不知名的黑暗之中。 他的视线透过迅速围上前来以身相护的重重暗卫,看着城楼之上安然无恙的她,好像略感遗憾,又好像轻松了口气。 梁墨萧转过身来,宽大袖袍在风中猎猎飞舞,长袖之下,一只手紧紧扣住剑柄,那手指修长白皙,美得如同放在架上的精美玉器,却有着决然不同的力道。 眼睛漫不经心地朝着拦在凌湛身前的暗卫一扫,然而那狭长沉静的眉眼间露出的近乎阴戾暴怒之气,生生将一众暗卫震得退后了一步。 迷迷层层的血气弥漫之中,他俊魅的脸孔显得狰狞而邪佞,双眸如同寒月侵蚀,直直穿射入隐在人群中的凌湛身上。 梁墨萧无法止住此刻心中的愤怒,他想要杀人,杀那个险些让他失去这世间唯一珍宝的人,他的剑都横在了身前,却听—— “不要杀他。”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一章:停战 “不要杀他。” 琉璃的声音只是普通喊话的音量,却带着绵绵不绝之势,传出去几里,在吼声震天的战场,压倒了所有声音,竟让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一突发的转变,让战场的每个人都在那一瞬间停顿了片刻,还在举刀斜砍的士兵都停了一下,锦耀军当即留心到自家君主胸前的血花,南夜军则抬头惊愕地看着城楼方,连射击都一时停止了。 梁墨萧手捏着细剑,目光深邃森冷,分明已是愤怒到了极点,却也终究依言滞住了脚步,再未前,可面却是十足的不认同。 凌湛微微抬头望向城楼,他半跪在阳光当,因着受伤,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百丈长关内,少女的声音在空回响,清冽而充满了异的诱惑,他暗暗震撼着,不可置信着,只以为,她只会想除他而后快,可她竟然说——不要杀他。 他方才那一击是抱着让她必死的信念,可她竟然不想杀他,为什么不想杀他? 明明不该有所痴想的,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了 琉璃静静地看着城楼下纷乱的战场,又抬眸看向因受重伤虚弱的凌湛。 她的美众所周知,只是此时又额外带出几分不同来,明灿的阳光沐浴在她身,映成炽白,都显得无尽单薄与萧索。 加之那一双眼眸,与众不同的眼眸。 那清明,透彻得神光流转,顾盼间,一时觉得寒光冰雪,再看,却又似秋水长天的忧悒,她说,“南夜要求停战。” 城下的战场,士兵俱是一脸茫然,很多人回头望向己方将领战旗飘扬的地方,一直激昂的冲锋号角也停了,方才还激烈的厮杀只余一片静默,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凌湛看着她,这一回,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身,可这样的眼神,却不是他想要的,如同那日在宝栾城,她是用着这样的目光看向他,好像是一种施舍。 当日他是天下最强国的君主,他是主宰,而她只能算作被挟持者,可她却怜悯他。今日他依旧是一国之君,他成了手下败将,而她高高在不可攀附,可她依然可怜他。 从头到尾,她对他唯一付出过的一种感情,便是同情。 这么多年来,为了这江山天下,汲汲营营,处处筹谋,到头却只是一场空,多么可笑。 如果当年,他对她也有如对这江山那么执着好了,甚至直接将她捆缚至锦耀,是不是她没有机会追逐梁墨萧了,那她对他也会这样尽心,这样尽力,甚至也能付出自己的一腔深情了。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他以前时刻想要将这如画江山尽揽入怀,何时改了初衷都不自知。 明明知道不可能再得到,却仍妄图紧抓着不放,究竟是为了她的满腹才谋,还是只为了她这个人,连他自己都迷茫了。 但他始终记得华阳殿,春日陡然的漫天雪花下,以苍雪少族主身份出现的她,那般万事万物皆不入眼的孤傲,无与伦,常人企及不得。 也想到这个少女随心随性安然待在紫宸殿内翻看籍的情形,还有她被他逼急了也会冷笑恼怒,那般的鲜活,一直住进他心底。 从未想到,那样一张淡漠的脸庞有一日会拥有那样的笑颜,只为一个人的出现,且只为那一个人拥有,而那个人并不是他! 凌湛闭眼睛。 他心底忽然有一个声音冲破云雾冒出。 要如何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但是如今可甘心? 可他最后再朝城楼之看了一眼,看了她一眼,忽然甘心了。 眸万千情绪尽退,只余温凉,“停战!”凌湛推开身旁想要扶起他为他治伤的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胸前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可他咬着牙,竟然应了下来。 恍惚过去一刻钟的时间,一众发愣的士兵才开始有所动作,没受伤的扶着受了伤的士兵迅速集结成队,各自在队伍站好,井然有序地退守到军统帅身后。 这次长汀关战役,似乎成了天下之战以来最艰难的一战,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战。 光晕倾洒在了城楼之,骄阳如血,与方才拼杀过的战场相映成辉。 “这一局,是朕输了。” 凌湛话音落时,身旁的暗卫们顿时睁大了眼睛,他们没有忘记这一局赌的是什么,而输了又意味着什么,可最终,他们仍是什么也未说垂下了头去。 梁墨萧引剑入鞘,并未觉得琉璃自作主张有任何不妥,甚至在凌湛言自己输了时,面也没有丝毫变化,沉凝的眸子里不知染了什么神色。 “凌君,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若你答应了,这一局便算真正结束了。”她仍立在原地,迎着风,任由衣袂轻轻飘动,声音清和自有一股疏离,一如当年初遇。 凌湛微微闭眼,竟舍不得拂了她的意,只道,“请讲。” “还记得两年前你我二人静心亭一叙吗?此番我亦是携茶而来,便是为了请你一,可否赏光?”她的眼神,悠远而迷离,手轻抚着这一段青砖大石,久久都未曾放开。 梁墨萧还按在箫鞘的手指动了动,他记得,前些日子她还曾提过此事,没想到她竟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好似全然忘记相邀之人刚才想要杀她这件事。 凌湛听完,却是目光闪动,“呵呵,没想到,我最后竟还能同你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茶一回,也不枉此番前来,自然是可以的。” 琉璃见他答应,便也应了声,“嗯,我着人备茶,你还是还是先将伤口包扎了。” 凌湛低下头,终是允了身边的人前简单处理自己的伤口,那微颤的眼睫,将所有的情绪都遮挡在外。 有她这一句关心,够了! 日渐黄昏,风越发大了,先是有些格外的清爽,渐渐地,如露水深浸一般,竟似凉意入骨,反倒少了几分春末该有的暖意。 说要备茶,南夜这边很快便有人前地铺设好地毯与茶台,铺设在这刚刚经历过惊天动地的厮杀的地面,和着难闻的汗水味与刺鼻的血腥气,茶台之醒目地摆放着一套凝脂白玉茶具,正是两年前凌湛赠予琉璃的那套。 夏桀站在她的身侧,伸手探她的手腕,竟是想带她直接由此掠下城楼,还是琉璃连连按住他的手,担忧道,“不可,你本昼夜兼行,又才受伤,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从收到她的信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这厢赶,天知道他在赶那一击的瞬间是有多么庆幸,自己不曾在路途延误一刻。 “无妨。”说着,一下子飞身从城楼之掠了下去,他这是在以行动告知她自己已经无碍,方才服过了沉鸢留下的内伤药,确实已经不妨事了。 待得琉璃从城楼下来,凌湛才真正看清她今日的装扮。 迎着落日款款而来的佳人,墨衣如旧,只那银丝勾勒的一洗银梅一路从前襟流泻至脚边,无的华贵绝尘,她的裙裾轻舒垂泻,从低处看来,竟似一朵朵翩然坠落的雪梅,看似开得繁华璀璨,近了却无端令人觉得无边寂寞。 微风飒拂之间,她方才静立了这般久,也不知身沾染了多少云霄清露。 凌湛一直注视着她,仿佛忘却了自己胸前的疼痛,目光追随着她跪坐下的动作,墨裙大袖衫的尾部一直垂到地,铺成一个圆形,如同一朵硕大的墨莲,而她坐在,双手怡然交叠,一举一动皆超然恬淡,尊贵无。 梁墨萧甫她下了城楼后,便立在了她身侧,原先还让他隐隐烦躁的心在嗅到她身若有似无的药香味时逐渐平静了下来,微蹙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不论何样的境地,只要一靠近她便让他的心无端感觉到宁静。 凌湛随着她的动作在她对面落座,目光一眼便看到了她腰际悬挂的玉璧,眸光微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何物,这才将视线从许久未曾说话的梁墨萧身打眼而过,轻笑道,“看来,是朕多虑了,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 他说话时,琉璃正手未停地碾着茶,以腕力用一股巧劲将茶肉与茶梗分离,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好像是不愿手的动作被打断,又好像是不愿回答他的话语 梁墨萧垂在两侧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颤,明明只是一抬眸便能看到眼前那熟悉的背影,这一刻却觉得渐渐陌生起来,她的默认,化为一柄利刃狠狠地刺入心口,绞碎了过往所有的缱绻爱恋,只剩下千疮百孔。 琉璃明明始终专注着手的动作,可那眼神却流转绵长,凌湛清晰地看见那里头所带的凌驾于苍生万物之的情怀,仿佛悲悯世人,又仿佛,只是冷眼相看这荣辱沉浮c喜怒哀乐的尘世,她好似从未置身其间。 他微微低喃道,“难怪两军对垒,你却只作壁观。” 本来自:/htl/b一一k/38/38598//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二章:清茶 这一瞬,仿佛被施了咒法一般,四周寂静无声,相对极近的两人都并不言语,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就在琉璃筛茶之际,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脚步声轻浅微弱,步态虚浮无力,只一听便知是久病之人。 她将茶粉筛入竹盒之中,微一抬头,看向已步至凌湛身后的凌岚,点了点头示意,“你来了。” 凌岚的眼睛在此地环视了一圈,不由道,“柳姑娘果真好兴致。”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一身象征其身份的蟒袍,衬上那如水一般清澈无比的眸子,一派干净无害,说过这一句话后便再未言语,只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未曾到来一般。 琉璃鬓间的缠死金钗随着她抬首垂眸间颤巍巍地轻摇,她执着一柄银勺舀了白甜瓷罐中的山水入壶,落落大方地笑道,“此地条件有限,只能以山水煮茶委屈凌君了。” 凌湛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从她手中的银勺上掠了过去,眉峰微微一跳,嘴角便化成了一道浅笑,温润道,“煮茶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莫非,还有比之更上佳的用水?” “自然。”琉璃的目光始终不离那正煮着水的紫金九醨壶,待得水沸如鱼目,发出轻微的沸水声时,才悠悠道,“我手中的这茶若以天泉水煮之,尤其是以那落于雪梅之上的白雪煮之,那才叫做真正的清冽甘醇。” 天泉水,说的好听些便是从天而来的恩赐,其实说白了便是冬日白雪化成的雪水。 “朕也未尝没有试过以雪水煮茶,却似乎并没有你口中说的那样好。” 凌湛一直凝着她手上的动作,只见壶中的水缘边刚如涌泉连珠而起,那双如削葱根般白嫩的手便捏着银勺由左至右搅动起壶中的水来,时间掌控得分毫未差,真是多煮一分则嫌水老,少煮一分便觉水生,他倒是真不知晓,她原来还是个茶艺上的高手。 “那便要看是何处的雪了。”她说这话时,微微侧目,唇边正含着一抹淡淡的笑。 那一头乌云般的长发,正好被风吹起,相对的距离这样近,凌湛能清楚地看清那根根发丝,像极了她身上所着的绸缎,加之天空已经开始渐渐暗了,天边洒下的残阳光芒,拢在她身上,一瞬间,他想起了之前自番月听闻的传言,言道她被称作番月的月神,这么一看,倒还真是贴切得很。 梁墨萧抱臂立在她身后,听着他们二人如此悠闲地对话,闲适的仿佛两人都已经忘了刚才在这里正经历过一场不死不休的拼杀,他不由眯了眯眼,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几度将视线探到琉璃身上,却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凌湛看似对此间的异常毫无所觉,温润的面庞始终带着一缕轻快的笑,浓如点漆的黑瞳微微闪动,颇为有趣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朕听说过许多有关苍雪的传闻,却没有机会踏足,真是此生一大憾事。” 茶引以被缓缓注入壶中,琉璃的手法娴熟,一番动作做下来,便如一卷会动的仕女图,每一个动作都是极致的美态。 听他这么说,她手下的动作亦没有任何停顿,茶汤制成之时,弹入少许配香,便准备将那清凉透澈的茶水注入牙白的玉杯之中,却被凌湛身后始终没有说话的德纯出声打断了动作,“柳姑娘,斟茶这类粗活还是由老奴来做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难以入耳,枯枝败叶一般碾压而过,所以他只需稍一出声便会引得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执着银勺的琉璃。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银质的茶勺,继而似笑非笑地看向凌湛,低低道,“粗活?” 不过是斟一杯茶便能被他说成粗活,那方才她煮茶制茶这一番举动,又成了什么? 其实是怕她在茶中下毒吧,她本便是有此顾虑才好意为之着想选了一柄银质的茶勺煮茶,没想到,人家还是不放心的。 只是凌湛在听到德纯自作主张的声音时,眸色倏地淡了下来,连面上都阴冷了一分,沉声道,“退下!” 德纯在他身边跟了许多年,比许多贴身保护他的暗卫还久,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凌湛的忌讳,他最不喜的便是身边之人自作主张、恣意放肆,可是这一回,明知犯了忌讳德纯依然这么做了。 虽说成王败寇,可是以凌湛的能力,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可能,想来,对方也会这么想。 所以德纯才担心,担心最能令凌湛卸下心防的琉璃最后却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德纯绝不希望他将自己这条命葬送在这里。 对于德纯此举,琉璃并无惊奇,也未有不快,反而将银勺递了过去,更是顺势将双手交叠落在膝上,微笑地说着,“也好,那便有劳了。” 凌湛轻拧了下眉,看了她一眼,嘴唇上下噏合了几下,倒是没再说什么。 从茶汤落入白玉盏中后,这凝脂白玉盏的无暇便显现了出来,即便此时天色将暗,茶水的色泽竟隐隐透出了杯壁来,若隐若现的弧光呈现出淡淡的光华。 琉璃看着德纯亲手端起茶盏先是置于自己眼前,再执起茶盏朝着凌湛的方向轻轻一推,最后才以手示意,缓缓地退到了人后。 未等凌湛端起茶盏,琉璃便直截了当地轻扣起茶盖,四溢的淡雅茶香便若有若无地飘散了开来,从一开始嗅到这茶香开始,凌湛便已知道,这茶香就是与她身上同出一宗的清香,还未饮倒先自醉了。 琉璃率先捧起了眼前的那盏茶递至唇边,而后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手指微抬杯盏,轻抿了一口茶水,道,“凌君,请。” 她此举的含意再明显不过——这是在为他试毒。 见此,凌湛眸中微微一暗,只得将台上的茶盏捏起,阴郁地叹息着,想也未想便将茶水往口中送了一口,本未曾多想的他,显然没有料到不过一杯茶竟会给他带去几分惊喜。 他连忙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杯中茶水雪白清透,竟是从未见过,而方才入口的味道更是难以言喻。 他表面上看来即便再是镇静,可心中的多番感触却是骗不了自己的,此刻竟是仅以一口茶,便能使通身神清气爽,连带着长久以来积下的躁意也一并消去了,这般神奇? 凌湛端着茶盏,又小小抿了一口,不由问,“这是?” “此茶名为雪山清露,不知凌君可否记得,两年前我曾说过,在下惯饮清茶,且向来一以贯之,如今凌君品过此茶,觉得如何?”琉璃目光灼灼,谈及清茶二字,眸色中的光华,在这一瞬显露无遗。 她曾说,她会用这套茶具与他对饮,让他明白清茶确实要更胜一筹,这倒是她这些年以来为数不多的一个执念。 凌湛眼中闪耀起强盛的光芒,灼灿中又见幽邃,仿佛深不见底,却只在一息之间尽数退散,好似那样的神情从未出现过,只余一片温和到极致的柔情,点头赞同,“确是茶中珍品,若是两年前朕能品过,或许……但在最后能有幸品过一回,倒也不算有所遗憾了……” 为何说最后? 看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瞳中显出如此真挚的感情来,琉璃忍不住敛下了长睫,避开了他满目的深情,连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究竟有何未尽的言辞也没有多问,只轻笑道,“左不过一杯茶罢了,倒也不至于给出这样高的评价。” “可否为朕再斟一盏?”他笑着,推了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空置的茶盏上前,声音润和,自然中,更是平静如昔。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疏淡的眉宇间染上了一抹看不分明的寥落,“饮茶者,一杯则为品,二杯……呵呵,凌君莫不是将此茶当作解渴之物了?” 琉璃的声音从对面而来,分明是这样近的距离,却仿若从遥遥来自天际,不复往日的清冽无垢、金声玉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芒与惆怅。 凌湛好似全然未觉,只是禁不住地笑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大约是朕想趁此刻还有机会,便腆着脸问你再多讨要上几杯来,你可莫要见怪。” 琉璃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幽幽的笑意,亲自提了紫金九醨壶为他杯中添了茶水,神色安稳,如同闲话家常般,“是啊,若不趁此时多饮上几杯,就真的再没机会了……” 只是那清冷淡漠的声音表明,这一句绝非家常! 口气中夹带的那种纯粹而凛冽的寒冷悄无声息地蔓延,众人在不觉间陷入了微妙的阴霾中。 “您这话是何意!”德纯始终提着的一颗心,才将将落回实处,先是因凌湛意味不明的话语所惊,此刻更是被她的一句话打回了原形,放在两侧的手又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凌湛好似没有听到他惊怒的声音,反而面色熙和地再次捧了茶盏于手中。 不过一息…… “噗——”毫无预兆的,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三章:一生 凌湛身后几人俱是大惊失色,问谷等人直接亮起腰间长剑,那刚刚整装列队完的锦耀军更是齐齐将长矛长枪指向了前方,还是凌湛抬手示意制止了他们的举动。 德纯更是软倒跪在了地上,惊呼,“皇上!”这惊惶的一声用他那枯枝碎叶般嘶哑的嗓音道来,如同狂风卷过枝叶,难听至极。 “茶中有毒!不可能,茶水是老奴亲手斟的,若是有毒……”他偏头看向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原位的琉璃,只看到她一派风淡云轻的面庞,颤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若是有毒……” 他想问—— 为何琉璃会没事? 茶汤分明是一壶煮成,即便是在杯壁上擦了毒药,她又如何断定他会将哪只茶杯斟于她呢? 凌岚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一分,看起来竟是比吐了一口血的凌湛还惨白,他有些难以置信道,“柳姑娘,皇兄这是怎么了?你……你真的下了毒?那你……” 那你有没有事? 这个问题他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呵……”这时,向来面容温润的凌湛,嘴角竟隐隐挑起了一抹邪笑,在那张如同春风暖阳般的脸庞上,水光潋滟般多了一丝惊艳之感,他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凝眉盯着指尖上的鲜血许久。 “四弟,你总是会忘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你真当她是单一纯净的弱质少女吗?她可是闻名天下的第一公子,她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怎么会允许自己先有事?” 凌岚垂下了头,因为琉璃的眼神太干净,太清澈,以至于他总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她身后的盛名。 她可是能使弱国番月强盛起来的第一公子,她还是能将整个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荣华公主,或许,她还有一些别的,他所不知道的更为令人惊骇身份…… 只是他不知道,只是他与她相交之时,总将她当作了普通的一名女子…… 琉璃低头望着杯中澄亮的茶汤没有说话,暗暗感叹,这一壶怕是她一直以来煮的最好的一回了,倒是可惜了。 “这整一壶的茶水都下了毒吧?朕也是近日才得知,原来你身边的那位神医竟还是当年极富盛名的毒圣——沉鸢,听闻毒圣制毒之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这毒无色无味无形,可毒下在何处有什么关系,你便是也吃下了毒又有什么关系,他还是神医啊……哈哈哈——” 他居然已经知道了沉鸢的另一身份? 既然明明知道,又为什么要这样毫无防备地将茶喝了下去? 明知有毒还喝吗? 琉璃终于将视线从杯上抬起,落在他自嘲的面容之上,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早就知道…… 梁墨萧事先也不知道琉璃居然会在茶中下毒,可听到凌湛的话语时,仍是不禁沉了眸,看着像是已经豁出了一切的凌湛,心中有了些许不妙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消失的太快,他也不知这种感觉是因何,一时抓不住那点念头。 “似乎不论我是受伤也好,中毒也罢,好像每一次你都是这样淡定,毫无所感。”这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没有以“朕”自称,不知是因心中太痛还是一时乱了方寸,可这一个“我”却那么叫人难以接受。 琉璃仿似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他的模样,却好似怎么也看不懂了,有些话噎在喉间亦无法倾吐出口。 不过此时,凌湛也并未在意她是否想要说些什么,只一双黑瞳定定地投了过去,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不过今日,还是要多谢款待的,雪山清露果真名不虚传,也难怪你如此偏好。我原以为你将这套茶具留下是因了旁的,却原来是朕多虑了,你只是在等这一刻,等这一较高下的一刻。” 被他这么一双似能看透人心的黑眸望着,她的心跳出现了一息的紊乱,“扑通扑通”连连飞速跳动了两下。 ——大约是朕想趁此刻还有机会,便腆着脸问你再多讨要上几杯来,你可莫要见怪。 ——趁此刻还有机会……你可莫要见怪! “既然明知道茶中有毒,你为何……还要喝下那杯茶呢?”琉璃摇着头,话中没有试探,消了惊诧,只有一丝丝淡淡的怅然。 凌岚却是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凌湛身后紫绣暗金的玄纹,不可置信地问,“皇兄……柳姑娘说的是真的吗?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凌岚的记忆中,凌湛从来就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他的每一个计划,每一步筹谋都定有所图谋,且恰到好处,怎么都不能相信他会做这样不利己的事,且中毒……是会死的啊! “为什么?”凌湛那双深邃的黑眸再度投向了琉璃,“你也很好奇朕为什么会这么做吧?” 琉璃沉默着,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发起了颤,或许是因为无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她隐约能猜测到原因,又不愿意去面对这个真相…… “这些日子,朕时常在想,朕究竟输在了何处,后来才明白,朕原不会输于任何人,只独独输给了一个你,你将这七分天下连成了一条线,最后谨守着半壁江山,与朕一战,不,不止半壁……” 凌湛以寒凛黑眸深锁住琉璃,两人的视线对视着,交汇着,缠绵与隔阂,天涯咫尺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抹深憾,“若非你什么都不要,这天下何曾有他一杯羹?”说完,缓缓地将视线停留在她身后的梁墨萧身上,以痛怨的目光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意。 梁墨萧的眼中掠过一丝愕然,抬眼,却被他眼中的决绝所震撼,心中只暗叫一声“糟糕”,此时却到底不忍出声止住他的后话。 “静心亭初见,朕想将你收入麾下以作谋臣,你的拒绝,一度让朕想杀了你。再见时,朕已登基,才得以知晓你竟是女儿身,朕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将你留在身边,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成功逃离,朕谋算不过你,朕放弃了……” 他的声音越低沉,却更显激越,虽然痛彻心肺,依然倔强地道来,琉璃蝶翼一般浓黑的眼睫下,隐隐现出丝丝缕缕的暗红,竟逐渐泛上了水意,不禁悄然地眨了数眨。 “朕感觉到你在茶里下毒的时候,便想清楚了,不能戳穿你,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朕真的想喝一口你亲自为朕煮的茶,只是为朕煮的,为朕一个人煮的……” 凌湛面色微变,伸出手痛苦地捂着胸口,手下稍稍一用力,那缠绕着伤口的布条便迅速沁出了血迹,可他却笑了,用着他最温和的面庞笑得畅快,如春柳回风一般,带出几缕温润的暖意。 “权利这种东西真是可怕,一旦触及了,便总想要更多一些,多的连自己都觉得可怕起来,要是再想下去……朕真不知又会做出怎样伤害你的事情,如果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了,朕宁愿……选择……唔……死亡。”鲜红的血液随着他的话语,从唇缝间溢出。 “朕若是活在这个世上,你永远都不会记起朕的,永远不会……以前朕总以为你是个冷心冷情的,后来发现,如果一个人一旦入了你的心,你的心肠其实可以很软,如果朕死在了你的手上,你大约就会记住朕一生了吧……” 凌湛捂着胸口,似是疼得狠了,一时控制不住,倾身撞在了茶台旁,白玉的三才杯在猛烈的撞击下,杯身晃了晃,杯托顿时倾翻在了桌上,圆滑的杯身与茶盖因着撞击的驱使,从茶台上滚落了下去,“嘭”,清脆的一声,玉杯碎裂的声响。 他只看见对面那双清眸,纤长的眼睫颤动了两下,也在这一瞬,如两支轻柔的白羽刷在了他的心上,随之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凌湛的心似焚般痛了一下,禁不住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她的脸颊。 然而,胸口的疼痛令他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收起了难得显出的一分柔软,因他而生的柔软。 “璃,今天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已经可以了。最起码,我会在你的心里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不论是因为什么都好,即便是恨。” 毒气攻心的冷洌让他身上的肌肤都起了寒意,他黑嗔嗔的眼中,有如冰刃划过,万千挣扎只在这一动念间,连眼中凝聚的光都溃散了。 “足……够……了……”最后的三个字是凌湛卯足力气说出来的,他说完便闭起双眸,身体渐渐地朝一侧无力地滑落了下去。 看着他身子滑落的刹那,琉璃的手终是忍不住抬起了几分,却又停滞颤抖着,怎么也不能再往前伸出分毫,那仿佛流光片影一般过往的情形却陡然在眼前浮现…… ——柳公子大名本宫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地相遇…… ——少族主可是要与朕一同纷看这天下之局…… ——公子究竟为平天下还是乱天下…… ——朕觉得,锦耀国皇后这个身份十分与你相配,你不觉得吗…… ……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四章:黑暗 “皇兄!”谁也没想到凌岚那般虚弱的身子,居然会有这么迅敏的速度,一下子冲到凌湛身边堪堪接住了他滑落的身子,竟是比跪倒在凌湛身边的德纯还要快上几分。 他颤抖着双臂,只觉胸中一片气血翻腾,面色变得异常苍白,那双干净的眸子中露出凄冷的光芒。先是低头看了眼怀中已无生气的凌湛,又抬头看向勉力维持着平静神色的琉璃,一时咬牙泣出泪来。 他曾经是肖想过皇兄的皇位,也妄图与皇兄争夺过,可他从没想过要皇兄死啊! 可是现在,那个向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皇兄,居然死在了他前头,死在病弱不堪的他前面,怎么会…… 凌湛的一众暗卫中,倒是问谷先回过了神来,只见他双目赤红,显然已是极端激动,身躯也因而微微颤抖起来,顿时痛苦地嘶吼着,扭脸凶狠地看向了琉璃,“你竟然……竟然毒杀了皇上?” 他腰间长剑出鞘,银光闪现之下,一道利芒直冲着琉璃而去。 只是有一人比他更抢先一步,以极快的速度抵达至他的面前,竟是从他的手中将剑也一并抢夺了过去,甚而反手以剑指着他的喉咙。 问谷在这一瞬因极度震惊而睁大了眼,空空握剑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神思恍惚地看向夺走他手中之剑的梁墨萧,继而自嘲地笑出了声,在这样的境况下,他怎么可能伤的了她分毫,“柳姑娘,您怎么能下得了这样的手?皇上他对您那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 “成王败寇,自古由来的道理,你以为,他活着会比死了更好受?”琉璃静静地看着眼前声音已近哽咽的问谷,缓缓地垂下眼帘,“不会的,他太骄傲了,一败涂地的人生于他而言等同于苟且偷生,我只不过,是替他做了他想做的事罢了。” 问谷的手臂不知何时已脱力地垂落了下去,他无法否认她所说的话,可是看着她近乎冷血地说出这番话,他怎么能接受? “可是……可是皇上他爱着您啊,柳姑娘……由您亲手送上的毒药,对皇上而言岂不是太残忍了!” “不,任谁递上的毒药他都不会碰上一分,唯有她的……他只怕,甘之如饴!”梁墨萧将视线投递到琉璃身上,随手将手上的长剑丢落在地,那目光顺势缠绕而去,仿佛细线一般,恨不得裹缠得她再也无力逃离。 琉璃甫一对上他的视线,浑身便是一僵,好似有一种方才那杯毒茶她亲手递去之人不是凌湛,而是他梁墨萧一般的错觉。 那一瞬,一股从心脏处蔓延而起的近乎撕裂般的疼痛,几乎将她整个人劈成了两半,挣脱不开,半晌,才终于呼出一口气来,那异常妍丽的面容上,甚至微微显出一丝苍白。 她错开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轻笑一声,“爱?凌湛不懂爱的。”她曾无意探入过他的眼眸,那里面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他的人生大概只剩下对大权追逐的乐趣。 “属下却以为,皇上他……已然学会了……” 生长于皇室的皇子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能与外人言说的隐晦过往,即使是人前无比风光的凌湛也不能幸免,甚至更加凄惨。 凌湛的母亲也就是凌圣哲的皇后,其实是一个及其贪恋权势的人,在她眼中,不论人和事,只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两种之分,即便是身为她亲子的凌湛,也不过是她争权夺势的棋子罢了。 一旦他办砸了她吩咐的事时,她可以全然不顾骨肉亲情,动则打骂,甚至将全副的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 如凌湛这般武功高强之人,他身上的那些伤疤除了幼时他母后施加给他的之外,又有谁能真正伤及到他。 而当他有可利用价值时,她又会对他和颜悦色、百般宠爱,也只有这个时候,凌湛才能从她身上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母爱,却也是虚假的爱。 即使是这样扭曲的爱,他也愿意欣然接受,甚至更加小心翼翼地去博取这一份虚无的疼爱,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至少他是被母后需要着的。 直到—— 凌湛五岁那年,他无意中听到了他母后与人的谈话,当听到那女人竟试图以他的性命相搏去清扫后宫时,他才真正体味到何为地狱。 那一瞬间,凌湛本就略微扭曲且阴暗的性格彻底跌入了黑暗之中,并且,再也没有人能将他带出深渊…… 关于凌湛究竟如何以一人之力登上太子之位,而凌圣哲的皇后又是如何故去这些问题,都遗留在漫漫岁月长河之中,渐渐销声匿迹,再没有人提起…… 所以,他不会爱,他没有从他母后身上学到如何去爱,却将之总览大权的能力学到了十足,甚至青出于蓝! 问谷是最早待在凌湛身边的暗卫,因此知道很多旁人所不知道的事,当他将这些事一一道来时,琉璃怔着,不发一言,只是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着似的,有些酸,又有些痛。 其实在场的众人,琉璃也好,梁墨萧也罢,还有夏桀,他们的人生中都有过一段不欲去记起的回忆,可他们无疑仍是幸运的,毕竟即使是在那一段黑暗的时光中,他们都曾存在着一道暖阳,所以才没有如凌湛一般始终深陷于地狱之中,无法自拔。 问谷牵动了下嘴角,望着始终紧紧抱着凌湛身子的凌岚,以一种异常温和的口吻问道,“岚王爷,您可知皇上最后为何会放过贵妃娘娘吗?” 听着凌湛幼年经历久久没有回神的凌岚,陡然听他提起自己的母妃,这才机械般地抬起头看向他,半晌才清醒过来。 是啊,这个问题凌岚也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如皇兄这样手段凌厉之人,究竟为何会放过屡次三番想要杀害他的母妃呢? 他曾以为这只是皇兄的怀柔政策,可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说法有多么牵强,因为强大如皇兄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用这么多此一举的计策。 “只是因为,贵妃娘娘是一个好母亲,她无论身处何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毫无保留,即便是大势已去之时,她所求的也唯有您能安好。” 这么一说,竟让人有些心疼起凌湛来。 在那样坚硬的外壳之下,谁能想到他竟然还藏着一颗不轻易向他人表露的柔软的心,他从小追求过的温暖,即使是属于别人的,他也没有因为扭曲的环境而去将之毁灭,甚至能做到成全。 “而皇上真正改变的时候,便是碰到了柳姑娘您,这么多年来,属下从未见过皇上那样认真地对待过一个人,也从没想过皇上居然会在大业与别的事上发生动摇,这一切都是因为您啊。” “您说皇上不懂爱,可皇上却是真的很努力地在学着怎么去爱您。”问谷咬紧牙关,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唇瓣都泛了白。 琉璃没说话,只隔着这方茶台,定定地盯着凌湛了无生机的面庞。 凌岚看向她,方才的震惊过后,徒留了满腹的沉重,他顺着问谷的话语点了头,轻声道,“问谷说的没错,皇兄只有每每在面对柳姑娘时,才会叫人觉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是我从未在皇兄身上见过的模样。” 而此时,琉璃微起涟漪的眼眸已是恢复了如初的明净,她的声音从容和缓地响起,却是在询问凌岚,“岚王爷,你还恨他吗?” 凌岚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基于本能地摇了头。 琉璃继续问,声音依旧波澜不惊,“那若是将他交给你,你以后会善待于他吗?” 凌岚愣愣地看着她,茫然地问道,“柳姑娘这是何意?” 琉璃静静地回望过去,目光从她浓长的睫毛下透出,是一种平缓的恬淡,看不出其中的含意,只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般震得人发懵—— “凌湛他……没有死。” 在他还没有找回自己的声音前,接着解释道,“他确实服食了毒药,但是这味药其实是有解药的,而他究竟是否能服下解药,一切的选择权都交由你了,岚王爷。” 事关生死,即便自己还处在迷茫的状态下,凌岚也未有片刻的犹豫,“我自然是要救皇兄的。” “那好,如今锦耀无主,你身为锦耀的岚王爷,一切的决策权便落到了你的身上。我要求锦耀国从此在世上除名,所有城池归入南夜所有,国中将士尽数归入南夜军中,你若同意,我立刻给你解药,如何?” 凌岚几乎是下意识地先垂眸看了凌湛一眼,在触及他闭着的双眼时,眸中一时万千情绪尽显,思索不过须臾,脑海中已划过许多零碎的画面,最后又如潮水般退散,他看着琉璃,清声道,“本王同意。”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五章:珍重 “只是有一事我必须提前告知与你。”琉璃看着他,嘴角微微一弯,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取出一只无纹的红木盒子置于茶台之上,淡淡地说,“这味解毒之药名为‘却尘’。” 梁墨萧眉头微微一动,低头看了那只木盒一眼,他想起了他的皇兄——梁墨苏。梁墨苏大伤治愈之后忘却了前尘往事,便是由冬荣谷谷主为其取名了“却尘”二字,那这味药…… “却尘?不知是何意?”凌岚抬手拿起了盒子,拇指轻掀锁扣,盒内只躺着一枚通体圆白的药丸,他用三根手指捏着木盒,疑惑地看向琉璃。 琉璃的视线只落在药丸之上,听他不解,略略提高了声音,说,“服下解药后,凌湛即便苏醒了,也会忘却所有的记忆。” 失去记忆? 凌岚呆怔地望着她低垂的眼睑,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没有泄露一丝情绪,好似方才那因皇兄而产生的些微动容不过是旁人的错觉。 从初见她开始,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处事淡然,不动声色,任谁也入不了她的心。 即便是……凌岚轻微地偏过头觑了梁墨萧一眼,最后才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了凌湛,那双过分干净的眼眸隐隐透出几许暖意,轻笑着说道,“也好,对皇兄而言,能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往,忘记所有的一切,不啻为一件好事。” 他手一收拢,将盒子合了起来,收入腰际,抬眼示意身侧的问谷搭把手,一同使劲将凌湛扶了起来,这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那好,柳姑娘请多保重,我等便告辞了。”说完又分别向梁墨萧与夏桀各自示意一番。 琉璃从容起身,摆了摆手,缓缓道,“岚王爷请,不过,除你和凌湛近身随属外可不准再多带走一人,”顿了顿,她将手一扬,遥指着他身后的大军,“因为这些都将是天下新君之子民,该由新君裁决他们的去留。” 凌岚顺着她的视线随意地瞥了一眼身后铁骨铮铮的将士们,心底一叹。 这一场豪赌,多少人血染沙场,皇兄争了这么多年的天下,如今这样的结局他可曾预料过?不过这样也好,天下归一,重整疆土,万般纷乱都已与他们无关。 他毫不留恋地回首笑道,“这是自然。” 凌岚扶着凌湛登上了马车,回身撩起帘子定定地看了琉璃一眼。她亦透过他掀起的车帘,看了凌湛最后一眼,心底默念——后会无期,凌湛。 他嘴角收了最后一丝笑意,终于放下了车帘,“启程。” 问谷、问泽等这些暗卫从属紧随其后。 四蹄扬起,绝尘离去。 琉璃收回目光,宽袖一振,顺势将袖子收入手中,继而将手背到了身后,面向梁墨萧清然一笑,冰雪般的黑眸中是不可逼视的明丽,美得让人目眩神迷,她道,“恭喜萧王爷江山一统,得偿所愿,本主夙愿已了,也可功成身退了。” “琉璃……”他愕然抬眼,却被她眼中的决绝所震惊,艰难地开口,“功成身退……”梁墨萧喃喃咀嚼着这个词,苦笑道,“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 他紧紧凝视着她,琉璃亦以明澈清眸深锁着他的面庞,两人的视线对视着,交汇着,缠绵与隔阂天涯咫尺间,仿佛只剩下一抹深憾。 “从我出族开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族而做的准备,这一日便是必然,而遇到你,却是一个意外……”许久以后,琉璃才低低说道,“一个美丽的意外。” 她的声音越低沉却越显波澜,分明撕心裂肺却依然倔强地昂然伫立着,蝶翅一般浓黑的眼睫下,隐隐显出一抹诡谲的深红,继而逐渐泛上水意,那双清眸连忙慌乱地眨了数眨。 落日的余晕丢落了最后一丝光芒,隐入山巅,大地苍茫,遮盖了一层虚无飘渺的铁灰色,一切都归入寂静之中,看不分明,梁墨萧却清晰地看见那双美眸中有两滴清泪坠了下来,落到他的手背上。 皮肤上猛然一烫,心也在这一瞬紧缩了起来,他焦心似焚,禁不住伸出手想要抹去这凄清至极的泪水。 然而他才将将把手伸出,便眼睁睁地看着她收了泪,微微踉跄着退离了他的身周。 日落后的春日竟生成了一丝凄凉,让他身上的肌肤都起了寒意,他凝定着她清凌凌的眼睛,万千挣扎只在这一动念,可是最终,虚空中的手渐渐握成了拳,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我等候驾来迟,特前来恭迎吾主回族!” 一顶白羽飘纱的轿辇忽而从城楼之上飘然而下,紧随其后的是十数名千娇百媚的黄衣少女,来人竟是各个身怀武功,犹如一缕缕飘渺的轻烟拂过,随后直直地跪立在琉璃身后,面上是无与伦比的虔敬。 梁墨萧抬起头深深凝视着琉璃,眼中幽眇深远,苍雪众人来的时间太过凑巧,如同早已掐算好的一般,而他眼前的此人,便是最精于掐算一事的人,叫他不得不去想,她是不是真的这么急切地想要离开此地,离开他? “秦帆呢?他这管事倒也真好意思,将恭迎族主这么重大的事就交给你们这帮小丫头。”一道慵懒的嗓音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从城门口由远及近。 很快,一抹夺人眼球的大红长袍就醒目地出现在了人前。 沉鸢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抚着神风的鬃毛,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状况,妖魅的桃花眼从琉璃与梁墨萧二人身上掠过,随后一拍神风的马背,翻身翩然掠至琉璃的身侧,那大红描金的袖口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圈上了她的肩。 “璃儿,我来接你回家了。”沉鸢侧过脸对着琉璃飞快地眨了两下眼,魅惑之意一下子从他的眼中流泻了出来,绚烂且刺目,灼痛的却是对面之人的眼。 “放开!”比夏桀出手更快的是梁墨萧腰际的墨玉箫,无声地袭向沉鸢揽在琉璃右肩上的手。 谁知,这样的举动并没有令沉鸢放开他的手,反而就势将琉璃的身子带离了更远的地方,继而回眸对着梁墨萧牵动嘴角,划开一抹妖冶的浅笑,不痛不痒地说着,“在吾主面前竟还敢擅动利器,好大的胆子。” “啪”地一声,琉璃拍下了他放肆的手,无视当下诡异的气氛,不咸不淡地问他,“你怎么也来了,苍雪……” 沉鸢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微微笑道,“因为我想你了啊,璃儿……”浑身又同软骨头似的朝着琉璃的方向倒去,甚至伸出双手准备将其拥入怀中。 只是这一次,有人显然不能容忍他得手,那泛着黑光的墨玉箫直直地架在了他的两个胳膊上,一下子将他推出了数丈有余。 沉鸢淡然地飘落在地,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恣意地笑问,“萧王爷,哦,不对,如今该称您一声‘新君’了,您这是做什么?” 梁墨萧无视他的称呼,原本沉静的面色已变得煞黑煞黑,“这句话该由本王来问你吧,沉鸢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看看萧王爷的醋劲到底有多大了。”他悠然地甩着长袖,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了回来,面上带着玩味的嬉笑,好整以暇地说道,“你没发现,我们俩的见面方式总是这么如出一辙吗?” 譬如第一次见的时候…… “不过啊,即便如此,我今日也仍是要迎吾主回族的,最后只能留一炷香的时间供你与璃儿话别了。” 一炷香。 真是可笑。 这个分明本该属于他的女人,居然说什么一炷香,什么话别…… 即便早已做好她会随时离去的准备,可他从没有一刻觉得她会真正离开过,直到此刻,梁墨萧才终于感受到被一柄烧红的利刃飒然穿透胸口的痛楚,那种心脉奔涌,鲜血倒流,全身上下沸滚起来,恨不得灼干心血,将之烧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任由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吹来吹去,吹走了灰烬,徒留一片枯涩。 琉璃微微张口,却发现自己居然唤不出他的名字来,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 心脉上好似插着一柄细剑,梗阻着血流,一呼一吸间,疼痛便游走了全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就生生忍受了下去,甚至面上还展露了最闲适的笑容,以令他最安心的口吻,道了一句,“珍重。” 下一瞬,银丝勾勒的墨衣回转,裙裾华贵,决绝得人眼中生痛。 白纱掀落,万般色彩皆掩于轿辇之后,绝尘的墨色隐去,只留眼前翻飞的白纱,很快连轿辇也掠出了城前。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设身而想,若是自己,又是否追赶得上这样的速度。 这便是神族苍雪,一个未知而可怕的存在,他们突然想,若是与他们作对的是苍雪的话,南夜是否还有胜算? 而那轿中之人仿佛能倾听到他们心中的疑虑一般,一道清透的声音遥遥而来,悉数传入了他们的耳内,“尔等且安,本主于此承诺,自今日起,将永不踏出族外一步!” 这几个抬轿之人身法奇快,几个起落便远掠而去,此时夜色如墨,风中卷起纷纷扬扬的落花,飘起的淡香中,只见一道白影逐渐模糊,终于消逝于夜色中。 梁墨萧头脑里一片空白,他沉稳的面具终于龟裂,墨色中传出一声嘶哑的低喊—— “琉璃!!!” 她说她再不踏出族外一步。 她说她再不会前来与他相见…… 沉鸢上前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轻快道,“其实,璃儿她不再踏出族门有什么关系,这不代表你不能去看她啊。”说着轻眨了下左眼,勾了勾嘴角,自在地翻身上马,亦绝尘而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六章:国书 南夜承景十二年春,南夜正式将锦耀数十万将士收编入军,近万南夜军驻守象征着无皇权的朝阳殿,繁冠都城无主,也预示着被称为七国之最强国的锦耀落下了最终帷幕。 另,以梓云暮君、仲冥印君为首的两国帝君率先交传国玉玺为凭,自愿俯首称臣,退居夺取天下的舞台,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连塞傲君也随即不落人后地奉了印玺。 战火仿佛昨日还在绵延,陡然之间便迅速地熄灭了,的是,除了夏凉皇室几被覆灭,四方百姓好似都并没有在这场大战受损太过,无知无觉的,这个天下变换了主人。 承景十二年夏,五月,梁墨萧始称帝。 改年号雍璃,以其姓氏定国号为“梁”,定都盛安城,追封其父渊皇帝谥号为“仁”,庙号高宗,史称高宗仁皇帝,追其母钟氏为“德”皇后,此,大梁的天下拉开序幕。 同年六月,新帝颁布新制,统一天下。 四方封地之主纷纷奔赴都城,各携外交敕帖,前往朝贺新帝,其,便有苍雪使臣。 法夏悄声走入书房,准备替琉璃换茶,却无意瞥见琉璃怔神的模样,甚至连她进来多时都没有察觉。 “族主,族主……” 耳边传来法夏轻微的呼唤,琉璃幽幽回过神,待一低头,却是微微讶然,无声地笑了。 原是她准备沾墨落笔的狼毫,不知何时全浸在了砚台之,竟是将砚台残余的墨汁全吸附了去,这是第几回了,从回族后开始,第几回这般心神不属、无所适从…… 琉璃将手的笔一丢,背脊往椅背一靠,沉下身子,闭了双眸,以右手支起脑袋轻声问,“沉鸢可说了何时归来?” 法夏的表情一瞬间显得有些微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几次口,才缓声回道,“族主,沉鸢大人出族才不过三日,如今还未至盛安呢,想来,归期现下尚未能定。” 琉璃长眉微蹙,眼睑微微抖动,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睁开的瞬间还带着一丝恍惚怔忡,久久才恍然低语道,“哦,才三日啊。” 法夏掀开茶盖的手一顿,强忍着才控制自己没多看向琉璃一眼,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地替她换了茶,只是沏茶声一定,琉璃便挥了手,说,“你下去吧。” 法夏面隐含担忧,却仍听从吩咐地躬身退了出去,出门前还顺势将书房的门阖了起来,显然是怕被旁人窥见族主这副异常的模样。 书案堆叠着许多纸张奏章,可琉璃仅是微微一抬眼,便看见了夹杂在其的一份墨色锦帛,在众多书这块锦帛已被遮盖得毫不起眼,却仍能如一根刺般扎进她的眼里。 只因这是一份由梁国送来的国书。 琉璃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伸手从抽出了锦帛,只见原本还不起眼的墨色一角霎时显目起来。 锦帛的正面是一条以金线绣制的长龙,长龙翻腾,如凌驾于云海之傲视着苍生,而另一面却是一只以银线绣制的飞凤,凤凰展翅,远离梧桐,仿佛一只离了桎梏的飞鸟,只向着自由而生。 这样的图纹,好像在向她倾诉着什么一般,琉璃不忍再看,飞快地打开锦帛,缝制在锦帛之的雪白锦缎,映入眼帘的又是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送交的国书,是他亲手书写的邀请。 或许她根本不该将这份国书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她竟然舍不得…… 想起初时收到国书,当看到锦帛内铁画银钩的笔迹时,她对着那包含力度的字句看了多久才得以回神,再然后,又多么急速地传唤了沉鸢入宫,只为尽早解决此事,免得自己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 “沉鸢,此次梁国新帝登基一事我便委派你前往。”说话时,琉璃握着锦帛的手用了用力,这才将之看似随意地摊在了桌,“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你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沉鸢顺手将锦帛取了过去,盯着头的字迹瞧了一会儿,笑道,“力透纸背,字字相思啊!你看他这一笔一划用了多少力,这锦帛若不是墨色的,估计都能从背面看出墨汁来,你不知道他这是摆明了希望由你亲自去吗?你还让我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因为知道他的想望,那种感同身受的想望,所以她更不能去,会回不来的,回不了苍雪…… “我不能去,也不会去。”琉璃如是道。 沉鸢看着她强作平静的外表,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若是因为那日在众人面前立下的承诺而不去的话,那好办,只要不让他们发现不好了,这对忍冬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琉璃摇头,这一刻却是无的坚定,“承诺之所以为承诺,便是叫人去遵守的,而不是去背弃的。” “真是固执,你说的不过是苍雪族主不会再踏出族一步,那你可以不用族主的身份出现啊,这叫作变通。”沉鸢放下了锦帛,扬起明媚的笑颜,对着琉璃眨了眨眼。 “哦,是吗?那我当年也曾对你说过,‘天地广阔,任你遨游,我绝不干涉,但是,你的一身所长必须为我所用’,那么这番话,我是否也可以变通地理解为,只要我需要用到你,你便再不能随心所欲地离开?” 用这样的话语,表面看似是说给沉鸢听的,实则却是用来告诫自己的,告诫自己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违背了许下的承诺。 “诶?”方才还有心思调笑的沉鸢立刻面容正经起来,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自由问题,忙告饶道,“好好好,我替你去,我替你去。” “不是替我去,是本主派遣你前往,还望沉鸢大人莫要叫本主失望才好。” 说着,她将他放下的锦帛重新折叠起来,尽管她已经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了,可是手的动作却是骗不了人的,她很小心翼翼,只是一份传递的国书,她却好像要好好珍藏起来一样。 只可惜,此时的她还未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这份厚重的心意。 法夏从书房内出来,手捧着茶壶,对着伫立在房门前的夏桀行了一礼,示意他往前走几步。 待得确定这个距离琉璃不会再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后,脸才敢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担忧道,“桀公子,族主她……族主回族这些时日,这都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怔神了,婢子服侍族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族主这副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夏桀顿了一顿,回头朝书房的方向望去,又向南眺去了更远的远方深深地凝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只从口吐出二字,“随她。” 盛安的宫城还是最初的模样,墨墙黑瓦,恢宏磅礴,即使已经改立新朝,天下大定,梁墨萧也依旧维持着它原有的样子,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隐约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气息,是父皇母后的,兄长的,甚至仅入宫过一次的琉璃…… 这样,才会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从养和殿回寝宫,要走极长的一段路,这段路,梁墨萧从不曾坐过玉辇。 新政初立,冗杂的政务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处理完的一天,即使这样,每每日落时分,他都会空出一段只属于他自己的时间,用尽全力地去思念那个,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间,挥之不去的人儿。 他担忧,乘坐玉辇的话,那么他拼着全身的力气去思念那个人的时间,会变得越发短了吧,本来已经不能足够了,他还怎么舍得再舍去更多的时间。 宫殿错落,宫墙巍峨,十步之外便可见宫人垂首矗立,他却是挥退了所有随行的宫人,独自漫步于此。 随着前行的脚步,随着日落的余晕,慢慢地,他已经能看到不远处门庭前守立的侍卫。 这时,门庭的那一头,渐渐显出一道单薄的身影,来人脚踩着夕阳的昏黄缓缓踱步而来,耀眼晶亮的瞳眸倔强地直视着前方,眉宇间尽显高贵与优雅,还有一丝如影随形的淡然。 梁墨萧在这一瞬,投射在来人身的目光虚晃着出现了重叠,恍惚间,好似看到这个渐行渐近的身影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那个人还是夏凉宫宴初见的模样。 但是很快,他便定下了心神,因为那个人不会有这样倔强的眼神,也不会偶然泄露出这样的稚嫩,更因为,她不会出现在这里,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个与她有些相似的人,只不过是身带着少许她的气息罢了。 他看着来人缓缓靠近,并在他身前站定,随后弯下腰恭敬地朝他拘了一礼,声音清脆且清明,却唤他“皇”。 嗯,真的不是她。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也不会称呼他为“皇”,她都是以“梁墨萧”这样三个字的全称方式叫唤着他,格外动听。 而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从小被她教养长大的徒弟——姬玉,所以一举一动才免不了的有几分像她罢了。 琉璃,我真的好想你啊…… /html/book/38/38598/l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七章:新帝 梁墨萧的失神只是片刻,脚步的停顿也只有片刻,示意着轻点了一下头便继续朝着姬玉来时的方向前行了,边走才边问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特意前来寻朕的吗?” 他说话的语调是琉璃惯喜的慢条斯理,姬玉怔了一下,连连返身追上了他的脚步,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嗯……” “说吧,何事?” 若非必要,梁墨萧平日极少着那繁复的龙袍,今日也是如此,一袭玄锦常服,袍服上面隐绣着淡金色的龙形,却已烨烨生辉。 姬玉走在他侧后方,眼睛盯着他袍服上的龙爪暗暗出了会儿神,天色将暗,玄色的衣袍与师父常穿的墨袍,颜色极为相似,只可惜,师父的衣袍上只会有干净的银梅折枝,不会绣上腾龙的。 一时间,心头掠起无数过往虚影,最后才将前来的目的道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师父怎么都不来看看玉儿,皇上可以帮玉儿问一问吗?师父什么时候会来?” 不用问, 她不会来了…… 梁墨萧默了默,却并不想将此事说出口,不是为了姬玉,而是为了自己罢了,就好像他刻意回避这个事实,就能在心里留一点念想了一样。 接着悄然地撇开这个话题,继而换了个问题回问过去,“这段时间,倒是总听你问起你师父何时来看你,却从没听你提起想要回苍雪一事,这是为何?” 姬玉垂眸望着地上青砖,抿唇沉默,只觉得掌心里都渗出了不少汗水,半晌才抬头勉强笑道,“就同皇上为何会安排玉儿入朝听政,又为何会安排太傅来教导玉儿政务是同一个理由吧。” 他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师父身侧,比这一次更长的时间都曾有过的,一两年也不是问题,至少他知道,他所在的那个地方是师父一定会回去的,但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是真的……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宽大的袖角,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汗已经变得冰凉,他说,“我回不去了是吗,皇上?” 梁墨萧讶然,这个孩子的聪慧他一向明了,却不知竟还如此敏感,且既已明知了他所作所为的意图,居然还这样不动声色地接受着,竭尽所能地完成着,是太聪明,还是太愚笨,愈加叫人不忍心起来。 他偏头看了姬玉一眼,轻叹了口气,不欲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便道,“朕瞧着你比原先清瘦了不少,怎么,宫中的御膳不合你口味?” 姬玉对着梁墨萧的背影张了张嘴欲再说些什么,却又咬着牙将方才涌起的哀戚压了回去,他反应极快,抬起双臂自顾着瞧了瞧,立刻便故作轻松地笑了,“怎么会,这样正好,和师父一样。” 梁墨萧指尖一颤,随即声音平淡,收敛了外露的情绪,问,“今日,太傅可教了东西?” “嗯……太傅考校的功课越来越少了,今日考完我策论之后,便让我自己看书,一个时辰不到就出宫去了。”姬玉淡淡笑道,面上浑不在意的样子。 只怕不是考校的功课越来越少,而是能考校的功课越来越少了吧。 想来那太傅不仅没有考倒他,反而一次次被他的才学所折服,还真是那个人教导出来的人,都是这么的锋芒毕露,出类拔萃。 梁墨萧笑不可抑,温和醇厚的笑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暖如煦日,惹得姬玉频频侧目,自回来盛安之后,他好像就再没见其这般畅快地笑过了。 “你在这些事上倒是一点就通。” 许是受梁墨萧感染,他的脸上也不由染上了几抹真切的笑意,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因为师父教得好,其实太傅考校的这些功课,几年前师父就已经考过我了。” 梁墨萧愣了愣,一稳心神立即清醒过来,他发现似乎只要与姬玉说上话,就总是三句不离“师父”二字,若是往日,他倒是乐得多听一些关于她的事,可是今时,他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听。 他怕他会不负责任地舍弃这个还未稳固的江山,丢下这个烂摊子,不顾一切地去寻她,可是他不可以这么做,她也不会希望他这么做…… 他收敛了笑容,“既然如此,等大典过后,你便去繁冠一趟,那里如今城大无主,你去帮朕打理打理。” “派我去?”姬玉静默了,心下虽暗暗震惊,面上却丝毫不露。 “怎么,不敢?”梁墨萧微微侧首,看向抬头望着他的姬玉,不知不觉,当初那个还面容稚嫩的稚童已然削减了青涩,初显了风采,“口头上的学问做得再好,能不能真正运用出来才更加重要,不是吗?” “一切听凭皇上吩咐。”姬玉当下便应承了下来,接着又怯怯地说了一句,“只是,玉儿有一个请求。” 梁墨萧以目示意他往下说。 “若是,若是师父来了,我能回来见见吗?”说完他又急忙保证,“皇上只需为我拖上几日便可,定不会耽误旁事的。” 明知不会出现这般情况,梁墨萧终还是抬起手在他头上轻拍了拍,“朕答应你。” 琉璃,姬玉的留下,我可否认为这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点温柔。 “既然决定了前往繁冠,你便先回去收拾收拾,免得遗漏了什么。” 听到梁墨萧的话,姬玉默默地抬眼在他脸上飞快地扫了一下,说是在他脸颊上扫视了一下,其实也就是微微地扫过了下巴而已,并没有真的敢去直视。 他不过是有些奇怪,收拾整理东西这种事,梁墨萧明知无需他去亲自处理,却仍说了这样的话,想来只是一个支开他的借口吧。 “是。”明知如此,他还是乖顺地应下了。 姬玉的身影不知不觉遥遥只剩下了一个黑点,梁墨萧却仍然留在原地停驻着,落日的余晕早已经西沉,身旁的宫人又被他挥退,没有旁人的催促,这一刻的时间好似静止了。 这个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甚至闭着眼睛也能勾勒出殿群的一角一落,如今却成了他最陌生的地方,幽暗的黑影下,那种幽荡在周身的冷意极为不适。 也不知过了许久,才在暗处听到了一点动静。 “皇上,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此处风大,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原来,是断风见梁墨萧迟迟未归殿,到底还是忍不住前来了,他总是跟在身边的老人了,在梁墨萧跟前说上几句话的分量还是有的。 只是,这也不过数月的功夫,他竟然稳重了许多。 “你说……”梁墨萧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口中蹦出了这两个字,可话真到了嘴边,却硬是生生咽了回去,“罢了。” 你说,她会来吗? 这个问题,随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宫墙之内。 答案早已自知,又何苦再作无谓的自问。 可惜,很多时候,事情总会是这样不经意地产生偏差,而人与人之间也总是容易莫名地错过。 若梁墨萧这日未在此处多做停留,若是他能走得快些,或许还正好能逮住偷摸溜进他寝殿的沉鸢,正好能撞见些什么。 毕竟沉鸢那般出神入化的轻功,或许也只有功夫高深如梁墨萧这般的人才能有所察觉吧,换做旁人,只怕是沉鸢来回进出了寝殿五回都难能发现什么。 没错,以赴宴为名已经踏入大梁都城的沉鸢,此时正在梁墨萧的寝殿之中。 真是麻烦,既然要送东西,何不光明地送上前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非得让我偷偷摸摸地溜进溜出,我好歹也是作为苍雪的使臣前来的,若是叫人瞧见了,影响多不好……沉鸢晃着他那鲜红的袍袖,腹诽着。 只见他手上捏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在寝殿里上蹿下跳,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先是将那木盒摆在了寝殿正当中的八仙桌上,那是殿内最显眼的地方,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摇着头取了回来,顺手塞进了一只木柜中,或许是太不显眼了,所以他好像还是不满意,抓着那木盒顺势往椅榻上躺了下来…… 等到梁墨萧回殿之时,殿内早已没了沉鸢的身影,一切还是如常一般,连卧趟过的椅榻都恢复如常,可能是他异常敏感的神经作祟,他仍是感觉这寝殿有外人进出的痕迹。 当即差断风进行彻查,断风问询了寝殿今日当差的宫人宫婢以及宫中暗卫后,仍是一无所获。 倒是在问询过程中一名洒扫宫婢的举止太过反常引起了断风的注意,只是普通的问询而已,她整个人却颤栗不已,细问之后却原来是她在暮后曾进入过殿内,在擦拭之间不小心碰翻了书案上的砚台,虽然并未沾污桌上的任何书文,可到底是犯了错,本该领罚的,她心中实在害怕才会如此。 断风亦在殿内仔细查探了一番,确如那宫婢所说如出一辙,寝殿之中除了一盏新换的砚台之外,其余并未丢失一物,竟是无从查起,不了了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八章:登基 始入七月之后,这天便一直是流火炎天的光景,这一日倒出奇得‘阴’沉压抑了下来,厚重的云层密布,直‘逼’殿檐,像是要压去高翘的飞檐一般。.。 深宫重阙里,珊瑚长窗外,雕梁画栋下,几树三醉芙蓉正处于白光乍现的时景,却也叫这乌云遮眼去了几分光彩。 梁墨萧并未沿用梁承此前起居的寝殿,倒是一直宿在近旁的宸和殿里,宫人也素有眼‘色’,早已将殿内布置成了寝宫的模样。 如今又入了暑节,一应窗纱垂缦具已换成了密竹锦绣的墨‘色’珠绫帘子,就为与远处那千重宫阙雅致成双,谁知倒也与殿外的‘花’树映衬了起来,远远看出去,有若是芙蓉的娇‘艳’掩映在窗扉的竹林间,更多几分自然灵动。 平日偶有微风拂来,细风渗过帘子的缝隙,过滤了风中的暑气,反倒留添了几分凉意,怡人得很。 临窗的紫檀木雕梅榻上,铺着一层天清白的冰丝细软锦绸,榻旁的几案上摆了一只青釉双耳瓶,几枝新折的‘玉’桂静静地矗立瓶中,随着隐隐的斜风暗香馥郁浮动,好似窗外的景致一直延伸至殿内一般。 可再‘迷’人的景致在触及倚靠在榻上之人的侧颜时,也只能纷纷落败。 梁墨萧手执一本青皮书,安然于这寂然无声之中,殿内未配有当值的宫人宫婢,只他一人独处,宽阔的宫殿倒不显肃然,反而有了几分宁静安好。 望着他这般闲淡的姿态,险些叫人忘记了,今日午后此人便要正式踏入那数百年来独一人的登基大典。 而他却身着月白青木缎裳,通身无一杂物,一支碧‘玉’藤‘花’簪束发,竟是比平日所穿的常服还要轻便几分,在这流火之月,屋内甚至未置一份冰盆,却丝毫不会从他身上看出一丝沉闷浮躁之意,反而有几分舒爽。 也不知是在书中看到了什么有趣之处,那平日无‘波’无澜的嘴角竟隐隐勾起了一抹弧度。 少倾,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置于一旁,端起几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只这一口,便见他眸中之‘色’一霎那由平和‘激’起了一泓‘波’光,转而盛着一抹怀恋,整个人就那么静静地望着那盏茶,犹如在望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般。 只因那茶是雪山清‘露’,是琉璃留给他的茶啊。 就如放在书上其实也并未有何引人侧目之处,只不过就是些普通寻常文字,他只是在看书的时候想起了他此时的姿态像极了她罢了。 如今的梁墨萧,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所做之事仿佛只有在与琉璃相关时才会透‘露’出些许人气来,这样的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沉静、冷情,却有些令人心疼。 雨声也在此时不期而至,先时还淅淅沥沥的,如一层云烟一样飘‘荡’在空中,不多时,便呼啦啦地倾盆掉落了下来,隔着珠绫帘子,殿外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模糊着人的视线。 唯有窗头随着雨水滴落跳动的三醉芙蓉悄悄转换着它的颜‘色’,一缕缕白光渐渐娇‘艳’成了浅红,鲜活‘艳’丽。 在这样至关重要的日子,天居然下起了大雨,有心之人若是在百姓之间稍稍有所鼓动,对梁墨萧而言都绝非善事。 可这个至关重要之人仅是偏头望了窗外一眼便淡然地收回了视线,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好似今日午后行登基大典之人不是他一般,丝毫不能搅动他的心绪。 他不急,但有人却会替他心急。 “启禀皇上,夙王求见。”宫人微弱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声线中透‘露’着一丝不敢搅扰的惧意。 “让他进来。”梁墨萧起身从内室行出,坐在了离‘门’口稍近的八仙桌旁。 梁北夙一进‘门’看到的便是他这副闲散的模样,冷不丁地心里便有些恨铁不成钢来,照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早就把君臣关系放到了脑后,开口便是一通数落,“墨萧,今日好歹也是你正式登基的大日子,你能不能上点心。” “今日之事上心的人已经够多了,云幼清都上心近个把月了,朕不是只要到场就可以了吗?”梁墨萧浑不在意地开口道。 “是是是,本来是这样的,可是你看没看到今天这场雨,”梁北夙说着回身指了指殿外,结果方才还如落石般大的雨又下回了一开始那样濛濛细雨的模样,他讪讪地收回了手指,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衣袖上,“你看看,这雨下的,打着油纸伞都将我半边袖子淋湿了去。” 梁墨萧扫了一眼他湿透的衣袖,微皱了眉,道,“这样的天气,你还作何出府?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免得着了凉。”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吗?”梁北夙拿起宫婢放置在托盘里的干布,挥了挥手让其退下,自己动手擦拭了起来,“甫进入七月以来,哪一日不是日头甚好的大晴天,偏生你今日登基,天倒是下起雨来了,你怎么半点不知道着急呢?” 梁墨萧看着他一副着急焦虑的样子,将刚放凉的茶水推到他跟前,老神在在地说道,“七月流火,连日的晴天最是容易闹灾荒,偏生这一日降雨,岂不是好事?” “好事?昨日降雨,明日降雨那都是好事,今日就是不行,你知不知道,登基大典没个好天,那宫城外会编出怎样的流言来,如今天下只是刚刚息了战事,没有安定,尚要修生养息,这个时候,万不能出了差错,百姓又向来最信这些……” ——待得天下一统,你登基为帝,定要修生养息,使百姓充实,以为四方宾服。 梁北夙后面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无心去听,只忆起有一年,那个身着轻丝长裙的姑娘就是这般对他说的。 “我说的你到底听进去没?墨萧,墨萧……” “苍雪的使臣到了吗?” 梁墨萧冷不丁的问话,问得梁北夙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却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从琉璃走后,梁墨萧除了在政事极端上心外,其余的人和事都不再能引起他的注意了,此时问起苍雪,怕还是对此抱了一线希望,可惜,也只能再次失望罢了。 “到了,来人是苍雪钟冶府族子沉鸢,你应当是认得的。” “嗯,那你还有何可担忧的?”梁墨萧理理所当然地回道。 “什么?” 这一回,梁北夙可是猜错了,梁墨萧提及苍雪使臣,并非是对琉璃会亲自前来一事抱有希望,只不过是,“她既然派了使臣前来,便说明,今日的登基大典必能如期进行。” 这般小事,还有她料不准的吗? 雍璃元年,七月朔日午后,梁墨萧正式于正和殿登基,新晋礼部尚书云幼清着手准备了一场盛况空前的登基大典,典宜事由全权由老丞相云陵水主持。 今日一早,天‘色’突然就灰暗了下来,‘阴’沉沉的,整片天都好似要压了下来,至己时时,甚至还‘迷’‘蒙’了一阵阵雨,吓得钦天监的几位监正心里都开始没底,在这样的日子上出了差错,怕是人头都要不保了。 幸而,午时过后,天终于是放晴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天意吧。 只见正和殿廊道两边,数百名身着轻甲的‘侍’卫排出一里多远,鼓声浩‘荡’,歌乐队列排在两方,肃肃然达数里之长。 在这样的秋日,广阔而幽凉的大殿,只有微弱的日光透过窗桕,穿梭停留在高台处,淡淡的一层,如雾般铺在那抹一如往昔的玄‘色’身影上。 梁墨萧缓步于大殿的‘玉’阶之前,如旧的玄‘色’如今已不再有大片的墨竹,袍面上镶绣的五爪金龙到底昭示着他如今非同常人的身份了,只见他墨发高束,冕冠在阳光之下折‘射’着令人炫目的光线,仿佛这青天白日之下,只剩他一人。 而他的身旁,分明有数位暗卫拱立着,且离他数步开外的距离,朝臣亦依照着官衔顺序排列着,整个登基仪式,出动之人甚至多至近万。 可,也确实只剩他一人了。 即使是熹微笼罩于他身上的日光,也无法填充他此刻内心的冰冷。 沉鸢微微将头抬起几分,侧目而上看了一眼梁墨萧的方向,如今的梁墨萧无一处不显帝王之气,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玉’阶,坐上那尊贵的宝座,而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只有淡漠。心中不免一叹,这个叫世人争破了脑袋的位置,如今真有人坐了上去,却显然,并没有想象中的舒服。 瞬息之间,殿中之人乌压压地顺势跪倒于地,只听一声震天撼地的声音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从大殿内绵延至殿外数十里,经久不息,甚至好似都能听到宫‘门’之外的欢呼雀跃声,所谓普天同庆,便是如此了吧。 而此刻稳坐于高台之上的人却只是淡淡颔首,便再未出声了。 梁墨萧孤身坐在这高高的宝座上,受百官朝贺,心中实难有太大‘波’动,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远在他方,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这么一个位置倒让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只觉一股寒气直泌心脾,哪还能有什么欣喜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零九章:病危 颁布朝政,分封皇亲,派遣驻地,旨意一道道发下后,梁墨萧便散了朝,只在散朝前点了几名朝臣随之前往养和殿议政,并未多做停留。.。 且不论是使臣,还是封地亲王,他都只着令宫中赐下席面至各自行宫,竟未安排筵席庆贺,好似在他眼中,所谓的登基大典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他才行至养和殿前,还未来得及踏上石阶,便瞧见宽阔的青石板道上一道柔弱的身影急急前来。 梁墨萧思索了片刻,止了前行的步子,双手背过身后,回转过身来静等,虽说他这表妹向来温婉娇弱,可于人前却从来不会短了气度,如今这般神‘色’匆匆,便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也难掩其中的焦灼。 可是出了什么事? 宁如云这般焦灼不安,令梁墨萧不敢深想,但她已经行到了跟前。 “表哥,太后娘娘病重。”她是真的急了得有些‘乱’了分寸,若非如此,自小在太皇太后身边教养大的孩子也不会忽视礼法再这般称呼梁墨萧了。 “怎么回事?”梁墨萧微倾了身子,当下便有些焦急,尚未多言,人已经朝着延寿宫的方向急赶而去,一面走才一面询问起宁如云来,“昨日朕还给皇祖母请过安,‘精’神尚且无异,怎么今日就突然病重了?医官可去了几位?他们是如何诊断的?” 不过这下可苦了宁如云了,她现在想要跟上梁墨萧的步子便已经十分吃力,如今还得一一回话,好好的一句话愣是能喘成三句,可她仍是尽力地回着。 “其实……太后娘娘昨日里身体便觉有些不适,但因今日是表……皇上的登基大典,娘娘担忧因她的病症旁人在背后嚼您舌根,便怎么也不肯我等前去传唤医官……”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墨萧的脸‘色’已有些不虞,近些日子来,或许真是他疏忽了,一个他根本不在乎的登基大典,却没想到身边之人竟为了他而如斯在乎,若皇祖母真因此出了什么事,他只怕说什么也难辞其咎。 宁如云小跑跟在他身后,无法看见他此时的神‘色’,但也隐隐从他身上散发的冷意中感受到了一些,正有些犹豫该不该往下说时,一抬头便撞进了梁墨萧沉静的眸‘色’之中,只一瞬他便回了头,淡淡地留下两个字,“继续。” 对于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太皇太后,她一向是敬重的,更何况,这么多年的贴身陪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份敬重里早已经暗含了孺慕之情,她可以说是将太皇太后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忽见太皇太后重病,宁如云被引的心慌神‘乱’、不知所措。 此时被梁墨萧这么静静地看了一眼,竟似有一盆清水当头浇淋,神思都清明了不少。 她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不适地抿了抿‘唇’,继续道,“今日晨间起身的时候,娘娘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好了不少,便更不让医官前来,谁知,就在方才,娘娘忽然晕厥,还伴有高热之症,医官方才前往诊治时已经施了针,热症有所消退,但娘娘始终未曾醒转,医官们言,娘娘虽然向来体健,但到底年岁渐高,身体底子不如常人,此次突发病症便是积郁成疾、劳思过度所致,医官们称,怕是,怕是……病危……” 便是跟随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宁如云也到底只是个娇柔的弱‘女’子,平日里太后也不会让她接触到什么大风‘浪’,太皇太后的倒下于她而言便已是天大的事了,此时,终于有些承受不住落下泪来。 美人垂泪,当真是细柳扶风般弱不胜衣,愣是谁人看了都会忍不住起怜惜之情。 可惜此时的梁墨萧实在没有安慰旁人的心情,甚至看到她掉泪还有些微的不喜,在步入延寿宫前,竟只落下一句,“皇祖母不会有事的。”似在指摘她此时哭泣的过错。 宁如云眼角还挂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一时间进退不得,她默默无言,却不知她究竟哪里惹得梁墨萧生气了。 甫一踏入延寿宫的殿‘门’,还未见到皇祖母,梁墨萧便感受到了阂宫上下所传带出来的沉重。 他拧了拧眉,挥退了宫人宫婢们的跪拜,直直朝着内寝的方向前去。 远远地就看到几个医官聚在一处‘交’头讨论着什么,却一个个如出一辙地紧锁着眉头,当中有医官在看到他前来时甚至面‘露’惊‘色’,不受控者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时,其余几名医官才发觉了梁墨萧的到来,连忙下跪行礼。 “免了,都起来吧。”梁墨萧先是往内寝里望了一眼,只是寝室里珠帘碧绕,青纱垂坠,甚至还有一面挡屏遮掩,根本看不分明,这才将视线转回几位医官处,“太皇太后眼下的病情如何?” 医官们俱是嗫嚅了下嘴,继而面面相觑,看情形是谁都不想出头应下这个话茬。 “怎么都不说话?”梁墨萧声语如冰,此时对着他们,显然装不出什么好脾气。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医官躬身回了话,所说的情况与宁如云在来时路上所言的一般无二。 梁墨萧在那名医官身上略略打眼而过,他认得此人,是原太医院院使韩忠钦的胞弟,韩琇莹的叔父韩孝钦,之前便听闻此人已携家眷回了帝都,没想到竟承袭了兄长的本业进了这太医院。 梁墨萧紧接着又扫了众人一眼,说,“可有应对良方?” 被梁墨萧这么一盯,一时间,几名医官都感到头皮发麻,微微垂着脑袋不敢言语,韩孝钦倒成了他们之中回话的人了,“回皇上的话,方才我等探讨了一番,倒是寻出了一个方子,只是……” “可有把握?”梁墨萧并没有兴趣在这里听他们的犹豫不决,他要的是确信与笃定。 “这……”韩孝钦看了看身旁的几位同僚,喃喃地不敢妄下结论。 梁墨萧面‘色’一凝,目光如冰针般扎向几位医官的脸,“尽快寻出治愈良方,朕的太医院可不养闲人。” 到底都是一帮自诩医术高明的太医官,此时被梁墨萧这么一噎,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连忙齐声道,“谨遵圣命。” 梁墨萧再未理会他们,大踏步朝着寝内行去。 内寝中伺候的宫婢看到他前来,连连从中散开一条行路,默默地跪在两侧行礼,‘床’榻前还跪着两个嬷嬷,仅是看她们二人面上的神‘色’便知,此次皇祖母的病症有多严重。 他上前坐在了‘床’塌旁的圆凳上,仔细地看了看皇祖母的面‘色’,沧桑憔悴,他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皇祖母已经年迈,他如今登基为帝,本该让她颐养天年的,如今竟还让她这么为自己‘操’心。 梁墨萧暗叹口气,浮起两指探了探她的脉搏,虽说他对医道不甚‘精’通,可脉象气息他还是辨识得出的。 浮大中空,气血衰败,脉象虚弱,这些怎么都非良状。 皇祖母怎么突然就衰弱至此?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梁墨萧沉‘吟’了一下,目光不由地在这座寝宫内逡巡了一圈,顿了顿,他起身步出了内寝,顺手点了几名宫婢与其中一位嬷嬷一同走了出来。 直到走到偏殿,确信吵扰不到内寝后,才在一幅灵兽呈祥的梨木画框前停下,他负手仰面,凝神望了一会儿画卷,看神态真看不出他内心究竟作何想。 但等了没一会儿,却等来了新晋刑部尚书杜逾明。 梁墨萧也没多与他‘交’待事情,此间的事他稍一细查便能明了,只摆摆手道,“查一查。” 杜逾明亦不多言语,带着人便要退下,可这一干宫婢却傻了眼,她们还没‘弄’清眼下是什么情形,也不知这位要带走她们的男人是何身份,一时间慌‘乱’不已。 倒是那位嬷嬷一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见过的人总是要相对多一些的,只见她镇定地朝着梁墨萧福了福身子,道,“皇上这是为何?老奴不知错在何处,竟要劳烦杜大人亲自前来,这是要将老奴等人下刑部大牢吗?” 宫婢一听嬷嬷的话,心下就更是恐惧了,本就是一群年幼的姑娘家,慌‘乱’间便显得有些吵嚷,也难怪梁墨萧要将她们带离内寝这般远。 而梁墨萧却仿佛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些吵闹声所影响,头也未回道,“嬷嬷莫要着急,只是寻常询问,不过杜卿心细,‘交’予他朕放心些。” 那嬷嬷矗在原地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梁墨萧也不催她,静静地等她想明白了。 她也非愚人,很快就想通了缘由,皇上这是怀疑延寿宫中有人做手脚对太皇太后不利,这才需要审查,既然是为了太皇太后,她自然不会有异议,当即便随着杜逾明走了。 而那群宫婢见嬷嬷都走了,自然也只能跟上。 可更让梁墨萧担心的终究还是太后眼下的病情,在偏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忽然听到他向空中说道。 “断风,立刻前往苍雪行宫,速请沉鸢公子前来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一零章:催婚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梁墨萧才重新走回内寝的挡屏前,以眼神示意宁如云到跟前来。 “皇祖母的膳食一向都是由你亲自侍奉的,近日可觉得有什么异样?” 宁如云轻抿着唇思索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说,“与往常一般,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旁人呢?” 宁如云闻言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她听懂了梁墨萧话中的意思,连连摇头道,“太后娘娘身边旁人是近不了身的,日常近身的除了我之外,便只有那几位跟了娘娘数十年的嬷嬷了,她们,是断然不会害娘娘的。” 梁墨萧望了她一眼,视线便穿过挡屏的雕花镂空往内寝探去,隔着垂纱只隐约看见榻前伏着一个人,是另一位嬷嬷。 他收回视线,朝宁如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便让她进去继续守着了。 很快,断风便回来了,只是,他的身边并没有沉鸢的身影,回来的只有他一人。 梁墨萧快步走至寝外适才那几名医官交头接耳的位置,断风赶紧行了礼,回道,“属下到行宫的时候,并未曾见到沉鸢公子,询问了行宫的管事,他说沉鸢公子自午后前去赴宴后,便再没回过行宫。” 梁墨萧未语,他也该想到的,照着沉鸢这般恣意的性子,想必也不会乖乖地在行宫里侯着的。 “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在行宫守着,一旦沉鸢公子归来立刻来报,季商已领人去找寻沉鸢公子的踪影了,只是……只是那沉鸢公子此次前来竟没骑他的神风宝马,若是骑了反倒还好寻一些。” 也难怪断风会这么说,以沉鸢那出神入化的轻功,若是想找着他便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还得跟上他。若是骑了马,倒是还有迹可循,找起来还方便些。 “嗯。”梁墨萧思忖片刻,缓缓说道,“让仲商去守着行宫吧,若是见到他回来便直接请进宫来,等回苍雪的日子一到,他总是要从行宫出发的。” 他只是觉得,要让他们找到沉鸢的可能性还不及等到沉鸢的可能性来的大。 接下来的几日,梁墨萧便在朝堂与延寿宫之间奔波,一面要应对政务举措,一面又要顾着太皇太后的病情,这一来二去,太后还没醒转,他自己倒是消瘦了几分。 “皇上,太后娘娘这厢有嬷嬷与我照看着,您朝政繁忙,实不必日日前来,当保重龙体才是。”宁如云手捧着一方盘放桌上,将盘中的热粥捧了出来放在他跟前,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忧心地说道。 梁墨萧看了面前的粥一眼,并未有所动作,只是问她,“皇祖母这几日可喝下汤药了?” 说到太皇太后,宁如云的面上本能地便染上了一抹哀愁,一双晶莹柔怯的眼中,含着隐隐闪动的泪光,可她一想到梁墨萧不喜她哭泣又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摇了摇头,喉口却仍是有些不受控制地哽咽了,微带着哑涩,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太后娘娘似是不愿进药,若是些薄粥倒还好些,尚且能服送吞咽,但汤药却怎么也喂不进去,医官们说,因太后娘娘未曾醒转,所以身体的反应便不由自主地抗拒着苦涩的汤药。皇上,这可怎么办呀?娘娘越是不肯服食汤药,便越不可能醒转了。” 梁墨萧看了眼榻前小桌旁还带着热气的药汤,轻皱了眉头,他忽然想起琉璃的马车上,那些八宝暗格里的瓶瓶罐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丸,她曾说,这些都是沉鸢凭着药方制成的,入口即化,极其方便。 想着便出口道,“去传了韩孝钦过来。” 宁如云尚在哀戚之中,被他这么一吩咐,面上还带着一些茫然,反应过来后忙点头应下倒是亲自往外去喊人了。 韩孝钦被带过来时,手中还捏着一块粗布,看样子,方才是亲自在药炉前煎药来着,“皇上有何吩咐?” 梁墨萧未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问,“你可会将药汤制成药丸的法子?” “这……臣虽会制作一些药丸,但那得药方上配以特定的药材才能得以成型,并非所有的方子都可行,至于将药汤制成药丸,恕臣愚钝,不曾尝试。” 梁墨萧看了眼他手中的粗布,问,“太后这个方子可否?” 韩孝钦摇了摇头,“方中药材繁杂,有些药必须得以水煎煮才能发挥它的效用,而有些药材又是根本不能成型的。”说着又连连说了两声“不可不可”。 “那你便下去钻研下如何将药汤制成药丸的法子吧。”梁墨萧也知他这是在强人所难,沉鸢的医术已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或许沉鸢觉得简单的法子,有些医者究其一生都难以达成,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寻到沉鸢才行。 梁墨萧这厢心绪难以舒展,城南集文长廊旁的茶楼里倒是热闹得很。 “陈兄,佩服佩服,你爹今日早朝可真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啊,你们看到没,皇上脸都青了。”云幼清一手举着茶盏,另一手交叠在捏着茶盏的手背上抱了抱拳,姿势做的不伦不类,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陈硕明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抓了一把果脯捏在手心里,随意地往嘴里丢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着,“岂敢岂敢,老丞相也是不遑多让啊。” 云幼清被他回敬得一噎,举杯将茶盏中的茶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你快别说了,我这边刚替你爹捏了把冷汗,结果倒好,我祖父也跑上前去凑热闹,你是不知道,小爷今日回府换下官袍的时候,内衫全湿透了。” “哈哈哈哈——”陈硕明忍不住大笑出声,还险些被嘴里的果脯噎住。 “可真要说起来,两位大人所上奏的内容却是合情合理的,皇上这般年纪,后位虚悬,后宫空虚,膝下无子,这才是不合情理的吧。”一旁盯着集文长廊内色泽艳丽的月季许久,且一直未曾说话的燕绥此时开了口,他性格向来内敛,却总是直击要害。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讲的,可皇上,不会的。”云幼清收起方才玩笑的模样,敛下他那双清亮的眼,轻叹了口气,“你若是见过我师父,便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燕绥看了一眼云幼清低落的样子,没再接话。他自然是听过那个“萧王妃”的传奇故事的,他也知道,云幼清一直与他们交好,她与皇上之间的经历他虽没亲眼目睹过,但是,这般女子,在当世也不过此一人尔。 陈硕明一看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连忙打起圆场,“反正啊,要我说,皇上后宫里的事关我们什么事啊,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顺便也管好家里那些多管闲事的朝中大人们就好。” “说得有理。”云幼清的性子向来跳脱,便是强迫他一直维持方才的模样他也做不到,这不,立马就重新欢脱了起来,“不过要说厉害,还是吴大人那张嘴厉害。” 燕绥摇了摇头,不想再参与这个讨论,朝中就这么几个年纪相仿的朝臣,他怎么就跟他们混在了一起?想着便继续看窗外的月季花去了。 “对对对!”陈硕明猛地点头附和,“要不怎么说他是御史呢,居然把病中的太皇太后都搬出来了,还说采选秀女可以冲喜,让皇上为太皇太后的凤体着想,皇上没当殿撸了他的官职,脾气就已经很克制了。” “不过这几日,皇上的面色看起来确实有些疲倦,也不知杜兄那边审查得如何了?真有人谋害太皇太后?可这又是为何呢?”云幼清有些想不明白,这太皇太后一不问权,二不干政,怎么也触及不到旁人的利益,什么人要冒此等险去谋害一个后宫的太厚呢。 燕绥与杜逾明在处事上都相对严肃一些,所以常凑在一处讨论问题,昨日才听杜逾明提过这桩事,便顺嘴告诉了他们。 “怕是不好查,听杜兄说,在吃食上,御膳房与延寿宫的供词没有任何出入,审查过程中,众人也没有破绽可循,若不是此人的嘴太严,便是,太皇太后真的病了。” 太皇太后病了? 我说这几日怎么有那么多人跟踪我呢,原来是来求我治病的呀。 财大气粗的云小爷包下了茶楼整一层上房,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个神出鬼没的人正安然地坐在隔壁偷听,应当说是倾听,若非沉鸢是习武之人,也听不清他们在隔壁说些什么。 朝堂催婚,太后病重,真是有意思,这个热闹他凑定了,便是拿这些当做谈资回去说给璃儿听听也是好的。 只见一抹殷红划过隔壁推开的窗户,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一直盯着窗外的燕绥眨了眨眼,怪道,莫不是盯着那月季看的久了看花眼了? 而这抹殷红如鬼如魅,一路朝着宫城的方向而去,便是暗卫如云的宫城禁地,他也照样能如入无人之地。 “听说,你在找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一一章:诊脉 重楼巍峨,层阁高起,四面宫殿环绕,玉阑雕砌,养和殿的正前方朱漆高台上端坐着一名俊挺如竹的男子。 沉鸢凭空出现在这养和殿内,他对此似乎没有半分讶异,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奏章,但他速递极快,一目十行,很快就将其合了起来,抬眼看他,“果然,寻不到你,你便会自己找上门来。” 沉鸢四下看了看,空旷的大殿竟寻不到一把舒适的座椅,他无奈地将身子倚在了殿内的蟠龙金柱上,歪斜得跟卸了骨头似的,手上还百无聊赖地触了触龙口里垂下的那颗大圆珠,“我听闻贵国太皇太后病了,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梁墨萧却只继续低头看奏章,淡淡道,“你倒是会耍嘴皮,若是不想帮忙,今日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沉鸢用手拽了拽那颗银白圆珠,见拽不下来便罢了手,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晕开一抹弧度,“那我,便去瞧瞧了。”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已在养和殿一丈开外,只见他脚尖轻点,整个人飘若浮叶地点在了碧瓦之上,再定睛时,人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 梁墨萧依旧在案前批示着奏章,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地说,“跟上他,别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接着,便见一道黑影从养和殿里窜了出去,紧紧地追着延寿宫的方向而去。 但沉鸢的出现,还是惊了延寿宫中的众人,毕竟任谁看到一个妖冶魅绝的男子忽然出现在眼前都会受到惊吓,或者说惊艳。 好在断风不出十息便跟了上来,忙向宫中的老嬷嬷解释道,“这位是苍雪的沉鸢公子,是皇上请他前来为太后诊脉的。” 嬷嬷迟疑地端看了沉鸢一会儿,实在难以相信这样作派的人居然还会医术,可想想只是诊脉而已,就由他去了,更何况,此人身后还有一个苍雪在那里压着,不能随意得罪了去,便抬手请他往内寝方向走去。 听闻苍雪二字时,宁如云便忍不住侧目多看了沉鸢两眼。 虽然表哥命人封锁了消息,可她还是听说了,那位天下第一公子,曾经梓云国的荣华公主,更是表哥的所爱之人便是苍雪的族主。神族苍雪总是迷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她倒要看看,苍雪中人是否都如那人一般惹人惊艳。 在看清沉鸢的面容时,却真是叫她不由吃了一惊,她以为,如琉璃这般装扮的少年已是世间绝色,却不成想,竟还有比之更加美艳的男子。 世间之大,或许她真是所知的太少了。 沉鸢走入内寝,目光在榻前的圆凳上跳跃了一瞬,并未就坐,因为他只以目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便立即失去了探脉的兴趣,可是他顿了一下,却仍是耐着性子弯腰轻点了一下她的脉搏,很快便收回手直起了身子。 “如何?” 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他愉悦地挑了下嘴角,方才在养和殿还装的毫不在意的样子,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却已经跟到了这里,他就是不喜他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从他出现在宫城内开始,心里头那点想要使坏的小心眼便冒出了头,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呢? 刚刚她的手一扶上那太皇太后的脉,心里便同明镜似的,他这二指诊断过大大小小多少病症,这位太后娘娘使的小伎俩根本逃不脱他的诊断。 朝堂上催皇上采选秀女的声音来的这么及时,怕不是偶然啊。 不过正好,他倒是想看看,在两面夹击的情况下,这位皇上能否守住底线,便当作是他替璃儿考验考验他了。 “不出意外,太皇太后两个时辰后便能醒转。”沉鸢说这话时,目光牢牢地锁在榻前替太后掖被的嬷嬷身上,他离得近,正好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手停顿了一瞬,她应当是没有想到沉鸢真能看出什么来,但很快,她就收起情绪做出一副欣喜的模样来。 在他看来,这些深宫里的人才是一群最好的戏子,便是一个老嬷嬷都能这般自如地控制情绪,但也确实如他所料的那般,这太后分明是联合了身边的嬷嬷自己在装病的。 不过沉鸢处得位置正好,正好能将梁墨萧的视线给遮挡了,不然以他的警觉,不可能没有发现。 梁墨萧听到这句话时,先是松了口气,但接着便又问了一句,“那皇祖母的身子可也是无恙了?” 沉鸢转过身,一手慢悠悠地理着另一只手的衣袖,那模样真是散漫至极,只听他道,“生老病死,乃是天地之规律,万物之自然,我虽能以汤药延续,却也无力逆天而行,倒是梁君,该要尽早尽孝才是。” 宁如云以手轻捂着唇,神情哀痛,不知所措地望着沉鸢,“沉鸢公子,您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她……她……”后面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见泪水盈盈在眼眶中打转,脸色惨白得如一朵枯败在风中的落花。 那嬷嬷也是不由地怔在了当场,口中念念有词,只听她不断呢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太皇太后的身子向来硬朗,怎的就被说成了这般严重,适才这人能说中太后娘娘醒转时辰定是凑巧,后面这番话也不过是危言耸听,她摇着头,心道,莫要信了他的话。 一眼望去,在场之人,梁墨萧依旧是那个最镇定的人,他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只问了一声,“当真?” 沉鸢已将那袖口齐整地向上挽起,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子前,仿若没有听闻他的问话,只说,“上笔墨吧。”却见翻起的袖口内一道金色的点缀显露,明晃晃地有些扎眼, 梁墨萧侧头看了沉鸢一眼,神色紧了一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莫非真是他想多了? 在他思索的这阵间隙里,沉鸢已经大笔扬洒而下,墨书落定,一张轻薄的方子已经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此番进宫本就是为此事前来,既然事已毕,我也就不多做停留了。”他收回右手,轻一甩,挽起的衣袖便自然地垂落回原位,没有一丝痕迹,只有那抹金色的点缀摇曳出一道晃眼的弧度。 “等等。”沉鸢已经回身往寝卧外走去,梁墨萧却忽然出口叫停了他,“近几日,若无事便待在行宫吧,或许,还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 沉鸢未回头,只将手抬起摆了一摆,“你知道我的,叫我时常待在一处我可待不住,你若有事,便传话到行宫吧,我收的到。” 梁墨萧眯起眸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吩咐断风亲自将药方送去了太医院,而他则守在了延寿宫内,静等着太皇太后醒来。 他也未坐于榻前团绣的圆凳上,而是坐在了刚才沉鸢书写药方的桌子旁,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的方向,一手搁在桌子上,另一手自然地搭在左膝上,始终不言不语,旁人更是不知他究竟在作何想。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待得殿外的天色开始有所转变之时,那雕凤的床榻上真的有了少许动静。 梁墨萧忙起身走至榻前,便见太皇太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他轻舒了口气,轻声呼喊了一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才将将转醒,陡然看到梁墨萧候在榻前,还稍稍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才从那种长久沉睡的迷茫中渐渐恢复过来,长时间的不曾说话,让她的喉音低微略显艰难,但还是能勉强地发出声来,“萧儿,你怎会在此?” 梁墨萧端详了一眼太后的面色,见之稍好,微微一笑道,“方才神医白泽曾前来替皇祖母探过脉,道您会在此时醒来,孙儿便在此候着了。”他缓缓地说着,举止泰然,一点也未将情绪外泄。 “白泽?”太后呢喃着这二字,神情尚且来不及变色,便听得身旁“嘭”地一声响声响起。 竟是那服侍太后的老嬷嬷,从榻前的脚踏上跌落了下去,整个人一下子跌坐在了那里,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那个如妖孽般的男子竟然便是世间所传的神医——白泽,这么说来,太后娘娘的病情是真的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嬷嬷!”宁如云低呼了一声,忙上前去搀扶。 太后亦将目光递送了过来,那眸光里变幻着一阵看不分明的惊疑,只是梁墨萧此时也状似无意地侧过身来,正好未曾瞧见,他所想的,却是为了遮掉太后的视线,免得让她看出别的端倪。 而他却紧紧地逼视着那嬷嬷,眼神中似在警告她,莫要乱说话,嬷嬷接收到梁墨萧的视线,浑身一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关于太后娘娘病情这种事,便是让她开口,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怎会去自寻烦恼呢。 她借着宁如云搀扶的力道顺势站起跪在了那里,忙告罪道,“老奴一时不小心,竟踩空了脚踏,让皇上与太后娘娘受惊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一二章:骗婚 太皇太后心底就势一松,生怕嬷嬷口中漏出什么来,方才听闻是白泽前来替她诊治之时,心里还有些慌乱,此时见那嬷嬷如此,反而松了口气,看来,萧儿还不知道情况,但为了避免再出纰漏,还是将嬷嬷打发下去为好。 她闭了闭眼,叹口气道,“你也真是,哀家早对你说过,到了如今的年纪了,便不要在跟前亲自侍奉了,哀家这里还有云丫头照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是赶紧回屋里去歇歇,累倒了可怎么是好?” 她说了这几句,喘息便有些急促,宁如云忙上前替她加垫了一个软枕,又为她抚顺气息许久才好了些。 嬷嬷见她如此,心中隐含担忧又说不得,忙上前答应道,“娘娘说的是,老奴这便下去歇着,多谢娘娘厚爱。”便赶紧向梁墨萧与太皇太后磕了头,匆匆退了下去。 太后见那嬷嬷走后,眼底便多了一丝放心,装病一事本就只有她与那嬷嬷知晓,如今看来,一切都如计划好的那般顺利,想着,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打在了梁墨萧与宁如云二人身上,眼中多了一丝欣慰。 “萧儿啊,到皇祖母跟前来坐。”她指了指榻前的圆凳,让始终站在床边的梁墨萧坐下,缓缓道,“这几日,定是辛苦你了。” 梁墨萧神色和缓,说道,“只要皇祖母的身子好转,孙儿并不觉辛苦。” 原本还精神了几分的太后,在听到这句话时,脸色不由地就暗淡了下来,闭上眼睛摇着头说,“哀家这身子只怕是不好了……” 宁如云一脸忧心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又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便紧闭着嘴讷讷地站在一旁。 梁墨萧恍若未觉,面上仍是挂着三分笑意,声音悠悠缓缓,便听他道,“皇祖母莫要担忧,白神医走前曾留下了一张药方,皇祖母只需按方喝药,定能很快便好起来的。” 太皇太后面上不显,心内却有些嗤之以鼻,什么闻名天下的神医,连她装病都瞧不出来,只怕也只是沽名钓誉之辈,她才不喝他的什么劳什子药。 “哪有这么容易?”她便道,“如今哀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与云丫头二人,若是在哀家闭眼之前能见到你们二人成家有后,哀家便是……也能安心了。” 终归是到了这把年纪,真让她亲口说出那个字眼来,还真有些忌讳。 梁墨萧微拧了下眉,总觉得这番话入到他的耳中有些令他不适,却也说不出是为何,但他清楚地知道着,并非只是对这句话感到排斥而已。眼下,他也只能暂且宽慰太后,“皇祖母莫要如此说,您身为梁国的太皇太后,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的。” “若是你能让哀家安心些,哀家才可能长命百岁!”太后打断了他的话,一时太过急躁,又是一番气喘。 宁如云抚着她的背,也同梁墨萧一般宽慰着她道,“太后娘娘,表哥如今已是梁国的皇上了,成亲生子岂不是最简单的事,您便不用担心了,云儿这几日看着表哥一心为国操劳已经很是辛苦了,这些事想来也不必如此心急的。” 太皇太后倒是没有料到向来心系梁墨萧的宁如云此时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忙转头看向她,“那你呢,你跟在哀家身边已经够久了,早便错过了女子婚嫁的最适年纪,再这般拖下去,只怕是要没人要的。”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梁墨萧。 梁墨萧也没想到他这位一向唯皇祖母话是从的表妹竟会帮着他说起话来,接上太后的话道,“表妹常年随在太后身边,身份早已与普通闺秀不同,不然,朕便直接封表妹做个公主,到时候,任他青年才俊,还不争着想娶表妹?” 宁如云听到这话时,微微一愣,也不知为何,她发现,现在听梁墨萧说起这些话,心里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封什么公主?”太皇太后拍开宁如云扶在她臂上的手,冷冷一笑,靠在榻上,气道,“你明明知道哀家所想,却闭口不谈,在哀家看来,只有云丫头在你身边照顾着,哀家才能真正放心你二人。” 梁墨萧攥了攥搁在膝上的手,刚欲说些什么,便听殿外断风的声音响起,“皇上,太后娘娘的汤药已经熬好了。” 他又缓缓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指,平静了声音道,“端进来吧。” 断风亲自送去了药方,又紧盯着他们煎完药亲自端了过来,不假手于他人,就是为了确保此汤药的安全,端上前来后,梁墨萧接了过去,虽然适才所说的话闹僵的不愉快,可到底生了病的是他的亲祖母,他便想着亲自侍奉她服药,也好缓和一下局面的僵硬。 谁知,“哀家不喝。” 这里,倒不是太皇太后还生着气才不喝汤药的,梁墨萧能亲自为她侍奉汤药她心里自然是欣慰的,可在她心里早已将白泽认定成了一个庸医,当然也就不愿用他开的方子,正如梁墨萧所说的,若是可以,她还是想长命百岁的。 可在梁墨萧眼里却不是如此了,他低沉着嗓音呼唤了太后一声,“皇祖母!” 说完他便也将手中的汤碗放下了,直接起身站了起来,而他身旁的断风却就势靠近了他的身后,以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听闻的极低的声音在他身后说了些什么,只见听完话后的梁墨萧,眸中一时晦暗不明。 但太皇太后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兀自沉浸在刚才的不悦中,“哀家知道,你就是还惦记着那个女子,可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苍雪的族主,那可是神族苍雪,你们二人这样的身份,能在一起吗?” 殿内的气氛本就已经不好,此时太皇太后还搬出了琉璃,这本就是梁墨萧如今不能提起的忌讳,宁如云自己都不知为何,竟连连跪下道,“太后娘娘,不是皇上,是云儿,是云儿不想嫁给皇上的。” 太后眼下才没有时间去体味她话中的真假,便直接以手指向她的方向,“你看到没有,真正对你痴心一片的人此时正跪在这里,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心意都要否定了去,你还不知道珍惜。” 宁如云张了张口,下意识地说道,“不是的……”其实连她自己都有些怔愣,她怎么会脱口而出地否定掉。 可她的声音直接便被太后盖了过去,目光定在梁墨萧身上,一字一句道,“敢问我大梁国的皇上,你这般执迷不悟,你可想好如何给哀家,给朝廷,给天下一个交代?” 这便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悲哀吗?分明只是自己的家事罢了,却会被人上升到国事、天下事的高度,这个位置,真是压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 但此时,他要先解决的却不是这些问题,而是,“所以皇祖母,你便想出装病这一招来骗朕就范吗?” “什么?” “什么?” 两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一声是惊异的,来自于宁如云,而另一声却是愕然的,来自于太皇太后。 “萧儿你在说什么?”突然被自己的亲孙儿揭开真相,太皇太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毕竟刚刚她还掷地有声地斥责了他一番,如今事情却来个颠倒,她一下子还没能适应。 “朕在说什么,皇祖母当真不知晓吗?莫非真要让孙儿将证据一一摆在皇祖母面前,皇祖母才肯承认吗?孙儿认为,这只怕不妥吧。” 没错,方才断风在他身后所说的便是这一事了,他其实从未中断过查询,即使这只是他莫名的一个疑虑,尤其在沉鸢来过以后,这个疑虑便被更加的放大了,而太后身边的那个嬷嬷,被沉鸢一吓后,带着对太皇太后的担忧,很快便破绽百出,只稍一威逼问询一番便将事情全部托出了口。 太后手抓着锦被,抖动了一下唇瓣,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梁墨萧终归是有些不忍再往下说,可又希望太皇太后能真心地歇了那心思,垂眸间,不经意地瞥到榻边小几上的汤碗,心中一定。 “这汤药,皇祖母还是喝了吧。您可能不知这位神医的真实身份,所以不了解他,他乃是苍雪钟冶府的族子,皇兄当年的腿疾便是他治好的,您以为以他的医术会瞧不出来您是在装病吗?他不过是不想当场戳穿叫朕难堪罢了,此事若是传到苍雪,甚至传出宫城,叫孙儿难堪的,又究竟是谁?只怕是要让天下人都贻笑大方。” “哀家……” 太后摇了摇头,她的孙子,她原该是有几分了解的,可时间一长,倒让她逐渐忘记了很多往事,忘记了她的这个孙儿,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君了。 “且皇祖母您贵为大梁的太皇太后,日后万不要将自己的身子视作儿戏了。” 梁墨萧此时想的,却是难怪沉鸢要留下药方,原来一开始他便料到了有这一刻,想必那方子的功效定然是宁神静气之类。而他,才不是因为当场戳穿会让他难堪才缄默的,他是故作不知就为了看他难堪吧!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