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枭雄传》 在山阴 第一章 飘零人间五百年 南朝陈天嘉七年,天康元年,八月初七。 会稽郡,山阴县石塘村。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韩端静静地飘浮在一间卧室的上方,无形无色。 不飘不行,他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保持这种飘浮的状态。 “这碗加料四逆汤喝下去,这小子肯定活不过今晚!” “没想到这婆娘看起来贤淑端庄,心肠却如此狠毒!” “先是让人悄悄举报自己的丈夫私开矿冶,将人送进大狱之后,转过头来就对正妻所生的嫡长子下此毒手。” 韩端无声地自言自语了一阵,然后又“看”向雕饰精美的床榻上半坐半卧的病人。 他穿着素色的丝绸寝衣,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虽然因为病了好几天的缘故显得有些消瘦和憔悴,但从眉眼间仍然能够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有朝气的总角少年。 床榻之前,站立着一个姿色艳丽、身穿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这是卧病少年的父亲韩锦的小妾王氏,也正是她对床上的少年韩端下了毒手。 为了各种目的而杀父、杀夫、杀妻、杀子……这样的事情五百年来他已经看得太多,类似的戏码他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如果不是床上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韩端也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到石塘村来一飘就是一个多月。 “喝了药后就赶紧歇息,明日我再请疾医来为六郎诊治。” 待少年喝完加料的汤药躺下之后,王氏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温言叮嘱,然后才带着侍婢和家丁悄然离去。 韩端仍然静悄悄地飘在那儿,想要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啊……呜。” 服药之后不过一柱香工夫,床上的少年便开始全身抽搐,口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看这样子,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陷入昏迷,然后停止呼吸,停止心跳。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响。 韩端往外一“看”,原来是王氏去而复返,现在正独自一人趴在门外偷听屋子里的动静。 这婆娘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胆子还不小。 看她这模样,是想要看看这小子现在有没有死去,换作一般的妇人,肯定没有这么好胆。 最认人感慨的是,这么一个奸滑毒辣的妇人,在石塘村的风评却是极好,宗亲乡邻们说起她来,都要伸出大姆指夸上两句。 她用她那伪善的面目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床榻上那小子的老爹韩锦,就一直以来都认为他一年前娶的这房小妾是一位贤妻良母,因而对她宠爱有加。 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区别只是在于演技高低。 不幸的是,无论是床上的韩端还是飘浮在空中的韩端,都碰到了这种演技堪比影后级别的女人。 韩端原本看热闹的轻松心情一下变得有些沉重,如果他还有躯体的话,他现在的脸色肯定很不好看。 贤惠漂亮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男人。 直到他遭遇了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车祸,在弥留之际才终于明白过来:那个女人爱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的钱。 曾经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也不是他亲生的。 带着屈辱、仇恨和不甘死去,但悲剧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灵魂竟然穿越到了两千年前的东汉初年,然后他就开始在这世间无休止地飘荡。 他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野鬼孤魂。 既不能下地狱,也不能进天堂,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天地间无助地飘零。 经历了最初难以形容的沮丧和孤寂之后,韩端找到了唯一的乐趣来打发难熬的岁月。 他从东飘到西,从南飘到北,看人间繁华,看世间百态,看尔虞我诈,看两军拼杀。 看王朝倾覆,看楼起楼塌。 这一飘,就飘到了东汉灭亡,飘过了三国魏晋,经历了五胡乱华,迎来了南北朝这个朝代频繁更迭且枭雄辈出的乱世。 不分昼夜地飘荡了五百年,他的灵魂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反而变得越来越强大。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了无数被隐埋和扭曲的历史真相,见识也变得越来越广博。 穿越之前,他也曾摆过地摊怼过城管,开过工厂当过老板,见识过三教九流,而且也干过不少坏事。 但经历过五百年的灵魂飘荡之后,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和古人比起来,还是太单纯太善良了。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看过的实在是太多,如果不是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他宁愿找个地方无聊地发呆,也不会飘在这儿看这个将死之人。 床榻上那小子已经不再抽搐,脸色开始渐渐发青,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没气了。 那贱婆娘终于如愿以偿了。 韩锦已经被关进大牢,再除掉韩端这个唯一的嫡子,韩家的家业早晚要落到她的手上。 私开矿冶可是皇帝下诏严令禁止的,虽然南陈立国不久,根本未稳,诏令也没多少人遵守,但那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追究,只要官府认真起来,那就是砍头的重罪。 飘在半空的韩端觉得这小子十分可怜,但他却帮不上忙,只能摇着并不存在的头叹气。 “真是可惜了。” 他飘到那小子头上仔细看着那渐渐发青的面孔,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端正一个小伙,心地也还不错,可惜却是个傻小子,一点心机都没有!” 感叹了一下,韩端便准备飘然离去。 好戏结束了,这傻乎乎的小子果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这个地方已经不值得他再留恋,该去寻找新的乐子了。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身子”竟然不听他的使唤了! 不但不听使唤,而且突然之间,从那小子的头部竟然生出一股吸引力,将他那缕孤魂一点点地拉近。 这是穿越五百年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以前,他无数次尝试想要将灵魂“夺舍”到那些刚刚死亡的人身上,以期获得重生,但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的灵魂,使他不能夺舍,不能投胎,不能超脱。 但是现在,这小子的躯体竟然在主动吸引他的灵魂! 五百年的漫长岁月,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种失重状态下自由自在地飘荡,所以这突然之间产生的吸力,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慌乱并且条件反射地产生抗拒,想要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床榻上那小子的身体之内。 “这是夺舍!”经过片刻的慌乱之后,韩端立即就反应过来,他终于附体重生了! 无数次苦苦追寻而不得,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轻易就达成了数百年来的愿望,此刻韩端激动得只想放声大笑。 过了好一会,他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是巧合,还是他的命数? 抑或是,床榻上这个韩端,与一千五百年后的那个韩端,都只是他在平行世界的两个分身? 他的思绪渐渐混乱,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终于,在脑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之后,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 房内一片漆黑,但韩端仍然能够穿过墙壁“看”到庭院里夜色笼罩下的花木,这说明他的灵魂在进入这小子的身体之后,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虚弱。 脑海中多出的一段段陌生却又隐隐有点熟悉的记忆,表明他的灵魂已经和前身彻底融合。 门外的王氏已经离去。 从她亲自给韩端下毒而不是假手于人就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歹毒妇人,在确定了韩端已经无力回天之后,她当然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留在这儿。 月亮偏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丑时,也就是说,刚才他昏迷了四个小时左右。 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竟然没有一个下人来看望照顾生了重病的嫡长子,这显然有点说不过去。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这肯定又是王氏从中做了手脚,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顺利地解决。 韩端试着感应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体,感觉全身麻木,呼吸有点困难,另外还有点头晕眼花。 这是四逆汤中附子过量引起的中毒症状,如果不及时解毒,情况很有可能进一步恶化。 未经炮制的生附子毒性非常猛烈,即使是重症用来救命救急也最多不超过一枚,但王氏生怕毒性不够,一次就加了四枚进去。 这么大的剂量,韩端当然会感到害怕。 现在这副身子是他的了,可千万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强忍着种种不适和疲惫,韩端瞪大眼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要不然谁也不敢担保会不会再发生点什么意外。 只要熬过今晚,他就有时间来收拾王氏和韩家这副烂摊子。 鸡叫三遍之后,天色终于大亮,石塘村也开始慢慢热闹起来,时隔五百年之后,韩端再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喧嚣和烟火,差点激动得掉下眼泪。 终于不用再四处飘荡,也不用再承受那无边的孤独和寂寞了。 “吱呀”一声响过,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纤瘦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见韩端大睁着双眼无声地看着她,惊了一下之后,随即便面露喜色。 “郎君醒了?” 进来的是王氏的陪嫁丫环桃枝,今年才刚满十三岁。 “昨晚睡了半宿,一大早就醒了。” 韩端一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嘶哑得如此厉害,难道被那药伤了嗓子? 可千万别被毒成哑巴! “郎君卧床这些日子,夫人可是急得上火,昨晚更是一夜未睡。” 桃枝却像是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她走到床前,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到旁边的案几上,然后将韩端扶起来半靠着床头。 “郎君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夫人也可以安心了。” 王氏给韩端下毒之事做得十分隐秘,就连陪嫁的贴身丫环都被她瞒了过去,所以桃枝此刻一抓住时机,就向韩端叙说自家女郎对他这个嫡子的担忧和关怀。 韩端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出自己的病有了起色,但他不想和这小丫头分辩,徒费唇舌不说,还累人。 等他在床头靠稳了,桃枝便将药碗端了过来,“趁药还暖和,郎君赶紧将它喝了吧。” “夫人说了,只要再服上一剂,郎君的病应当就无大碍了。” “夫人?”韩端伸手拨开药碗,心底冷笑连连。 一个小妾,也配称作夫人? 等过上两天,我让你连人都做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章 人前慈母 人后毒妇 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再加上这一个月来在石塘村的所见所闻,韩端现在心里可是明白得很。 在韩锦还没被抓进大牢之前,王氏的表现确实堪称贤妻良母,吃苦耐劳不说,连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行事从不逾矩。 那个时候,就算有人将她称作夫人,她也是不敢应的。 现在是觉得大势已定,用不着再装下去了? “我已经没事了!”韩端嘶哑着嗓子回了一句。 他估计桃枝端来的这碗药应该无毒,但他不敢去冒这个险。 “郎君之疾并未痊愈,只是刚刚开始好转,药还是要继续吃……”桃枝不住地劝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王氏带着一个小厮和一个侍婢出现在门前。 再次看到这个妇人,韩端却奇怪地发现自己心里的恨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毕竟没有她,自己也不可能有机会附体重生。 从这个角度来看,王氏反而是帮了他的大忙。 但这并不代表韩端会放过她。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个贱妇都必须死。 当然,王氏也没想过要放过韩端,在看到他还活生生地靠坐在床上之后,她立即压下了心头的失望和惊疑,换上了一副“担忧加痛惜”的表情。 “六郎,今日可好些了么?” “劳阿姨挂心,如今已经好多了。”韩端看了王氏一眼,见她一脸“愁苦”之色,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佩服。 这面部表情真特么绝了,要是放在后世,就凭她这演技和姿色,混个一线明星绝对不难。 “阿姨”是这个时期子女对庶母的特有称呼,但在王氏听来,却觉得分外刺耳。 这是在提醒她只是韩家的一个小妾么? 不过她脸上的关怀之色却没有丝毫改变:“那也不可大意,药还得再吃两日。” “疾医说了,六郎之病时日绵长,要想断根,非得连续吃上几剂药不可。” 前身自幼跟随家中护院武师炼体习武,身子壮得像头牛犊,要不是十日前王氏在他饮食之中加了番泻叶煎成的汁水,他怎么会拉肚子拉得形销骨立? 自始至终,都是这贱妇在其中作鬼,偏偏她现在还装出这么一副怜爱有加的模样来,让韩端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但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他不但不能冲动,还要想办法将王氏安抚好,免得她知道事情败露之后狗急跳墙。 压下心头的冲动,韩端平静地道:“阿姨,你昨晚煎的药汤喝下去后手脚发麻,但效果确实不错,我今朝就可以起床了。” 王氏一听这话,只觉得心里发堵,暗暗后悔昨晚的药汤中附子加得少了。 但随即她就换了一副脸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装作庆幸地道:“疾医说六郎这是重症,须得下猛药才成,看六郎这气色,这方子果然是起效了的。” 确实是起效了,要不然韩端也没机会在这儿和她演戏。 “既然有效,那我这就派人去将那疾医请来,再替六郎开两剂药。” 韩端笑呵呵地拒绝了王氏的“好意”:“是药三分毒,既然已经好转,这药就不用再吃了。” 王氏沉着脸道:“六郎万万不可大意,这吐泻之疾最忌反复,如果不能尽除沉疴,日后万一落下病根,那可就大不妙了。” “阿姨既然如此说,那就先停药一日,若明日还有症状,再劳烦阿姨去请疾医,如何?” 不待王氏再开口相劝,韩端便将目光投向门口处垂手侍立的总角小厮身上,这是韩家的家生子,也是从小就和韩端一起玩耍长大的竹马之交。 “韩虎儿,赶紧去帮我烧锅热水,我要沐浴。这十来日卧病在床,身上都起馊味了。” 韩虎儿应了一声,又偷偷瞟了王氏一眼,见她并未出言反对,连忙转身跑去了东厨。 “阿姨请先回吧,这些时日,劳你挂心了。” 王氏虽然名义上是韩端的长辈,但她只是韩锦的小妾,而韩端是嫡长子,身份地位比她要尊贵,因此即使韩端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耐,王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躬了躬身子,道:“那六郎就先将养着,明日我再命人去请疾医来为六郎复诊。” “明日再说吧。”韩端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 王氏带着那名侍女刚一离去,又有一个总角少年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来惊喜地对他行礼:“六叔果真大好了?” 韩端对这个少年也不陌生,他是前身的远房族侄韩竞,因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进了韩家来帮工,专门负责侍候韩端的起居。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乏力。廿三郎,这几日王姬叫你到东厨劈柴,可是觉得吃不消了?” “可不光是劈柴呢,还要挑水、摘菜、割草,总之,一刻也不能闲着。” 韩竞苦着脸向韩端哀求,“六叔,你向王姨婆说说情,让侄儿回来侍候你吧?” 韩家虽不是士族高门,但也算得上是地方豪强,非一般富庶之家可比,家中的门生义从、下人侍女、护院家丁,加起来足有三四百人,但王氏却将韩端身边侍候起居的韩竞叫去东厨打杂,这根本就是不合情理的事情。 可以前的韩端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其中的可疑之处。 现在韩端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就算韩竞不说,韩端也要将他和韩虎儿叫回来,要不然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十分不便。 “不用向她说情,东厨那边你也不用去了,从现在起你就回来跟着我,不用去管旁人说些什么。” 想到王氏在韩家的所作所为,韩端心里就有一种烦躁的感觉,虽说造成现在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王氏,但难道他那便宜老爹韩锦就没有一点责任? 经常外出一去就是好几日,而且还被王氏迷惑对她百般信任,要不然以她小妾的身份,如何能够支使得动韩家上下人等? 韩端可以肯定,他那便宜老爹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要不是他附体重生,这份家业变成别人的还在其次,他韩锦这一脉可就要从此断绝了。 “侄儿肯定会将六叔侍候好的。” 韩竞面露喜色,对他来说,跟在六叔身边可比去东厨打杂轻松多了,而且六叔对身边的下人从不吝啬,常常十钱八钱的打赏。 要知道他现在一月所得月值,不过是米四斗,钱两百而已。 韩端活动了一下双手,发现麻木感已经很微弱,便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来。 韩竞连忙抢上一步搀住他的胳膊,急急地道:“六叔,你现在还没痊愈呢,切莫再受了风寒!” “已经不碍事了。” 韩端在韩竞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感觉双腿还是有些酸软无力,但他还是忍着不适在屋内小步走动起来。 几百年没有脚踏实地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远洋归来之后重新踩在陆地之上,飘飘然中带着满腔的喜悦。 只走了几圈就感觉累得不行,毕竟这副身体已经拉了十来天肚子,昨晚还喝了一碗夺命药汤,现在能够站得起来都要感谢老天爷垂怜了。 韩端在床沿气喘吁吁地坐下,歇了一会儿之后,精神又好转了几分。 他低声吩咐韩竞:“廿三郎,你马上去东厨,将半斤生绿豆磨成细末,再用黑豆煎一大碗水,兑入蜂蜜之后给我端来。” 或许是换了一个灵魂的缘故,韩端最开始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现在他身上的中毒症状已经渐渐消退,就算不用药问题应该也不大,但他还是不想留下任何隐患。 五百年的飘零可不光是看戏,在极度无聊的情况下,韩端还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医术就是其中之一。 张仲景、陶弘景、徐之才等名传后世的医术大家,韩端都曾经悄悄地跟在他们身边偷过师学过艺,现在欠缺的只是临床实践。 附子中毒的最佳解毒方法,是用生甘草、防风、黑豆加水煎汁之后再兑蜂蜜,然后冲服生绿豆粉,但现在家中没有药材,只能先用绿豆、黑豆和蜂蜜来试一试效果。 韩竞故作严肃地板着脸问:“六叔这是哪儿得来的药方?合不合用?要不侄儿去将疾医请来再给六叔诊治一番?” “赶紧滚去给我磨绿豆粉!”韩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韩竞只得一溜烟地跑去了东厨。 又歇了一会,韩虎儿走进屋来向他禀告:“郎君,水已经烧好了,浴室那边风大,我让人抬到这边来。” 韩端点了点头,韩虎儿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下人抬了两桶热水和一个大木桶过来,韩端也不避讳,就在他面前脱了衣裤,赤条条地跨进木桶。 在韩虎儿的服侍下用皂角和潘汁洗过头,再用澡豆清洗过身子,韩端顿时觉得轻松起来,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泡在干净的热水里闭上双眼享受了一会,他才睁开眼,轻声吩咐侍立在一旁的韩虎儿:“你去找蔡五叔立即来此见我,就说我有急事与他相商。” “小心一些,不要被其他人看见,特别是王姬房里的下人侍婢,让他来的时候也注意一点。” 韩虎儿躬身应道:“那我服侍郎君穿了衣裳就去。” “我这儿不用你服侍。” 韩端从韩虎儿手里接过干布巾,一边擦拭身子一边道:“你抓紧时间去请蔡五叔,回来的时候再去东厨帮我找点吃的东西过来。” “郎君想吃点什么?刚才我在东厨看见有鲫鱼,要不叫他们炖点鲫鱼羹?” “鲫鱼羹?”一想到鲫鱼的鲜美,韩端口水都差点留了下来,“那就炖点鲫鱼羹,再来几只饼,动作快点。” 等韩虎儿离去之后,韩端才穿上衣裤坐到案几前,静静地等待家中护院武师蔡恒蔡五叔的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章 密谈 鲫鱼羹还没炖好,蔡恒便已来到了韩端的房中。 “郎君终于能起床了!” 这个四十来岁的清瘦汉子欣喜地叉手行礼:“我昨日还和张九郎说王姨娘请的疾医医术不行,准备今日就把郎君送去山阴诊治呢。” 哼哼…… 等你想起来把人送山阴的时候,怕是连尸体都凉透了。 韩端朝门外看了一眼,问道:“五叔,你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吧?” “虎儿向我说过了,我来的时候都避着人呢。”蔡恒有些不解地问道:“郎君有什么事不能让人知道,还搞得如此神秘?” 韩端正色道:“此事关乎韩家安危,不得不小心谨慎!五叔,你先出去看下门外有没有人,以防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 蔡恒疑惑地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又转身把门关上,这才走到韩端面前低声道:“外面没人。” 韩端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五叔,王氏下毒害我!” “什么?”蔡恒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王氏昨晚在给我喝的药汤中下毒,妄图加害于我,要不是我发觉得早将药汤偷偷倒掉,现在五叔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蔡恒惊得叫出声来:“竟有此事!” “五叔小声点!” 蔡恒涨红了脸,压低声音骂道:“这个贱妇好大狗胆!郎君,她是如何下毒加害于你的?” “十日之前,王氏在我饮食中下了泻药,使我腹泻不止,然后她便借口请来疾医为我看诊,说我腹泻厉害,属于阴虚阳衰之症,需用四逆汤回阳救逆。” “没想到这毒妇在四逆汤中加重附子用量,意图将我毒死,幸亏我早有警觉,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开始时蔡恒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庶母加害嫡子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有点骇人听闻,但现在听韩端如此一说,再回忆他生病后家里的情形,两相印证之下,他心中已再无疑虑,反倒是充满了愧疚和惶恐。 作为韩家的护院武师,家主最信任的义从之首,家主外出,阖家老少的安危便都落在他身上,如果这次被王氏得手害死了郎君,那他也唯有以死谢罪,别无他途可走。 “幸赖佛祖保佑!”蔡恒双手合十轻颂了一声佛号,方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就说郎君身子骨一向健壮,从小自大,从没患过如此重病,原来是这个贱妇在其中做了手脚!” 说到这儿,他“呼”地转身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怒骂:“这个无耻贱妇,竟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万万再留她不得!我这就去将她擒下……” “五叔且慢!” 韩端连忙叫住他说道:“王氏自入我韩家门以来,用尽手段笼络了不少家丁下人,如今五叔贸然前去,手中又无左证,她势必不会束手就擒。” “一旦闹将起来传扬出去,我韩家岂不是要落下一个大大的笑柄?” 蔡恒迟疑片刻,道:“那郎君的意思,是要等家主回来再由他定夺?” 韩端苦笑了一声:“阿爷他两日前被人举报私开矿冶,现在已经被关押在山阴县的大牢中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蔡恒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一屁股坐到胡椅上,紧张地问:“家主会不会被官府……” “现在还说不准,所以我得赶紧去县衙上下打点,要不然等判决下来就迟了。” 蔡恒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不对!” “朝廷虽有诏令不许私开矿冶,但会稽的豪强大族私开矿冶者却比比皆是,没有人将朝廷诏令放在眼里,只要有钱帛送上,县中对此也是熟视无睹。” “我韩家每年送到县衙的钱帛从不曾短缺,为何现在却将家主锁拿了去?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这件事情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发现其中有蹊跷,关键是韩锦被捉拿之后官府封锁了消息,到现在为止,除了始作俑者的王氏和身陷大牢的韩锦等人之外,韩家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一旦官府的判决下来,木已成舟,就算是有力也无处使了。 不过,韩端对这件事情却是非常清楚的。 作为一个孤魂野鬼,以前韩端用来打发时间的唯一爱好就是四处“看戏”,来到石塘村巧遇同名同姓的韩端以后,他还特地花了好几天时间将这件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可以说,最了解事情真相的就是他了。 要不是他附体重生,就韩家这么一个地方小土豪,再加上还有个不靠谱的家主,被别人玩死恐怕都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他现在只能拣能说的部分向蔡恒说明:“此事皆因王氏而起。” “这王氏本是京师落魄歌伎,专与市井凶豪勾结诈人为生,时日一久,此等行径难免为人所知,京师便没了彼等立足之地,于是相约来了会稽……” 王氏等人的骗术说穿了一钱不值,无非就是将貌美的女子放出去给人作妾,女子嫁过去捞足钱财后,便偷偷跑掉再换一个地方继续以此行骗。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骗局,后世也有不少人受骗上当,更何况这个年代那些根本没有多少见识的乡下土财主? 王氏刚嫁入韩家时,也是打的捞一票就跑的主意,但时间一长,她发现韩锦对她十分宠信,而韩家唯一的儿子韩端还是总角少年,而且还一门心思放在习武上,对其它事情一概不问。 因此,她才又更进一步生出了杀人夺业的心思。 韩端接着说道:“王氏进了我家之后,又勾搭上了刘广夏,二人狼狈为奸图谋我家产业。此次偷偷举报阿爷私开矿冶之人,便是刘广夏这背主之贼!” “有人亲自举报,官府自然不能再视而不见,因此才将阿爷锁拿了去。” 蔡恒只觉得他这大半辈子受到的惊吓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这刘广夏与他一样,都是韩家的义从武师,而且,他还是韩端已经去世的母亲刘氏的族人。 他怎么能行此背主之事? 蔡恒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显露,沉默了一会,他问道:“此事刘家也有参与?若真如此,就别怪我韩家不顾姻戚之情了!” 韩端连忙道:“刘氏乃是端的舅家,怎么可能夺我家业?这都是刘广夏一人所为,刘家并不知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章 门生义从 刘广夏确实是利欲熏心受人指使,但背后站的却不是刘家,只是现在牵扯出幕后之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因此韩端才没对蔡恒明言。 但蔡恒却固执地认为这并非刘广夏一人所为。 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是韩家的门义。 门义即门生义从,是依附在世家豪强门下供其役使之人,唯一的区别只是门生善文而义从善武。 一旦作了某家的门义,户籍便会入到某家门下,而且现在根本没有赎身脱籍这个说法,只能世代与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广夏即使害死了韩锦父子,韩家的家业也绝不可能落到他这个义从头上,因此蔡恒断定,在他背后必定还有一个受益之人。 但郎君既然不说,他也就不再争辩,只是暗暗决定日后定要将此事弄个明明白白。 将这件事情暂且丢到一旁,他却又有了新的疑问:“郎君近段时日来一直卧病在床,为何对这些事情却知道得这么清楚?” 韩端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问题,因此应对起来不慌不忙。 “我十日前开始腹泻,王氏便请了疾医来为我诊治,然而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日渐加重。” “从那时起,我就起了疑心,但并没有想到竟然是有人下毒,直到前日半夜,我腹痛得厉害,趁着夜色去东厕如厕,竟看到王氏鬼鬼祟祟地从后院溜了出去。” “我悄悄跟在后面,发现王氏竟然趁夜外出私会王维诚,刚才我所说的那些事情,就是他们密谋之时透露出来的。” 一次密谋哪能将事情的经过说得如此详细?幸亏蔡恒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王氏深夜外出这件事情上面。 “王维诚?王氏的兄长?” “假的,他们俩个根本不同姓,而且还都不姓王。” “怪不得王氏上次回家归宁不让家里的人护送,我还道是这妇人不喜张扬,没想到她是怕不小心露了破绽。” 蔡恒杀气腾腾地道:“这两个奸诈之徒,简直是罪该万死!家主不在,郎君但请下令,我这就去将那王氏擒来杀了!” 韩端却摇头道:“他们确实该死,但现在还不是杀人的时候。” “郎君,我觉得现在杀了最好。要不然家主回来,说不定又要被她巧言迷惑,到时又节外生枝,徒生事端。” 韩锦对王氏一向是言听计从,因此蔡恒有此顾虑也不足为奇,但韩端却觉得他那便宜老子应该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万一韩锦真能将加害自己和儿子的人都放过,那就可以让他提前在家颐养天年了。 “五叔,王氏执掌家业已经半年有多,这么长时间肯定没少贪家里的钱,要是将她杀了,这些钱帛怎么寻得回来?” “这倒也是。”蔡恒挠了挠脸颊,“那就先囚禁起来细细拷问,等钱寻回来再将她绑了沉湖!” 韩端点头道:“这事就交给五叔去办。” “对了,王氏这段时日来将煎剩的药渣全都埋在后花园那株最大的石榴树下,里面有让人腹泻的番泻叶以及可致人死命的附子。” “你让人将这些药渣全都挖出来,留作左证日后给阿爷看。” “另外,再将王氏平日里笼络的那些家丁下人,全部送往田庄耕地种粮,五年内不许调往他处。” 韩端说一句,蔡恒便点一下头,最后,韩端又道:“你现在就去将王氏拿了关进地牢,找两个办事牢靠的家丁看着,任何人不准前往探视。” “你也别急着拷问于她,先让管家和账房度支将今年的账簿带来此处,我要查账。” ………… 等待食物的时间总是显得很漫长,特别是对于韩端这个五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鬼来说尤其如此,虽然他连鱼汤的滋味都忘得差不多了,但他的口水仍然不受控制地使劲分泌。 鲫鱼羹还没炖好,韩竞却先端来了绿豆粉,就着黑豆煎成的汤吞服之后,韩端觉得腹中饥火旺盛得几乎难以克制。 终于,韩虎儿端着一只食盘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了两个侍女,分别端着洗手用的布巾热水和吃完饭漱口用的清水。 “怎么这么久才来?”韩端抱怨着站起身来洗手,韩虎儿一边将食盘放到案几上,一边陪笑着解释:“鱼羹本就要小火慢炖滋味才鲜美。” 刚端起饭碗,管家韩远宁和账房度支李立却又来到了门前,二人见韩端正在朝食,便作了个揖,静静地等在门外。 韩端对两人颇有些怨气,因此将他们晾到一旁,只管抱着碗“呼噜噜”地喝着鱼羹,直到就着小菜将一大碗鱼羹吃完,方才感觉腹中稍微有了些底气。 虽然还是只有三分饱,但他也知道“饿极之后不可饱食”的道理。 等侍女将食盘碗筷撤下,韩端才将两人叫进房来,开口就问:“你们都知道王氏的事了?” 两个人都很恭敬地回答:“刚才已经听蔡五郎说过了。” “宁伯,你也一大把年纪了,王氏将我身边的人都撵走,还不许人来探视,你难道就没有起一点疑心?” 韩远宁是韩家的家生奴,从祖父辈开始就在韩家做事,如果韩端出了事,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他。 所以韩端并不怀疑他的忠诚,只是对他的失职感到有些气愤。 “是老仆大意,害郎君吃了这多苦。”韩远宁俯身认错,花白的头颅就杵在韩端面前,倒是让他不好再开口责骂。 哪知这老头却又说道:“郎君病后,王氏来找过我,说郎君平日里与她疏远,她虽是庶母,但也要尽人母之责,所以才遣散下人,亲自来服侍郎君。” “我本来觉得有些不妥,但家主也说过他不在时家中大小事情都由王氏作主,所以我才没有过问,实在是没想到这世间竟然真有这么歹毒的妇人。” “尚幸佛祖保佑郎君安然无恙,否则老仆万死难辞其咎。”或许是想到了后果的严重,也或许是心存内疚,他说着竟呜咽起来,连连用手背擦拭着眼泪。 韩端看得有点心烦,但他仍然等韩远宁停止了抽泣,方才柔声说道: “家里这一摊子事情不少,宁伯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在家颐养天年,让韩引衣来接替你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章 邸店和钱柜 韩引衣是宁伯的长子,以前一直跟着宁伯在韩家跑腿,去年才到田庄去做管事,叫他回来接替宁伯的位置,能力上肯定是没有多大问题。 当然,韩端考虑得最多的还是忠诚度。 犯了大错,又是给自己的儿子让位,宁伯当然没有什么异议,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等韩引衣回来,宁伯再带他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家养老了。 “诲之,把账簿给我。” 对账房度支李立,韩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不过李立才三十来岁,又是韩家的门生,韩端称呼他的表字,也算不上是失礼。 李立双手将两本账簿奉上,又默默地退到一旁。 韩端接过账簿翻开一看,账目倒是做得清清楚楚,收支分列,支出用红字,收入用黑字,写得一目了然。 以前的韩端从来不会过问这些事,所以在他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信息,现在看来,情况还算不错,除了开销之外,每月还能有十多万钱的盈余。 这已经相当于一个普通百姓的全部财产了。 但翻到最后,他却皱起了眉头。 “王氏上月支出的三十万钱和二十匹帛,是作何用途?为何账簿上没有写明?” “写明了的。”李立接过账簿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小楷清楚地写着:王氏支钱三十万,帛二十,以作邸店之本。 见韩端只粗略地瞟了一眼,他便解释道:“王氏原本让我不用记录这一笔账,说她很快就能将钱拿回来填平,但我觉得这样不妥,所以在后面重新记了下来,而且还让她签了押。” 韩端探头一看,果然在那一行字的下面,有王氏的签名和画押。 “诲之,做得不错。”韩端难得地夸了他一句,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没有李立这个账房度支,恐怕王氏贪的钱还不止此。 李立受了夸赞,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反而正色道:“荀子曰: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做账目的规矩是这样的,我当然不能随意更改。” “诲之,你能克己复礼,持正立身,这是很好的品德,希望以后能一直保持下去。”韩端先肯定了他的品行,随后才沉声问道:“这个邸店,诲之去看过么?” “没有,王氏说那边有另外的账房,用不着我过去,况且家主也说过一切都由王氏作主。” 这个韩锦,竟然对王氏信任到这种地步,真不知王氏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的汤药。 但韩端现在连一丝不满之色都不能露出来。子不言父过,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要不然传到别人耳里,“逆子”这个名头就很有可能给他扣到头上。 他眯着双眼,静静地思考这个邸店的问题。 邸店并非旅店,而是堆放和沽卖货物的场所,每日里往来的都是各地的鸿商富贾,这对于韩端日后扩展商路、收集信息等等,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但韩端更看重的,是邸店里的钱柜。 这个钱柜当然也不是装钱的柜子,它类似于唐宋之后的钱庄,专营钱帛和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贵重物品的存放与借贷,是最早的银行雏形。 一个上规模的邸店,花费数百万钱都不一定能够开得起来,因此韩端可以肯定,王氏在家里的铺子也挪用了钱帛,而且数目还不小。 但王氏掌握家里的大权不过半年多,就算再疯狂,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挪用这么多钱。 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邸店还有其他股东,二是王氏背后的诈骗团伙还有其它来钱的门路。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将这个邸店拿到手上来。 用自家的钱给别人开店,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忍! 李立只管家中的度支和账目,至于如何将邸店拿回韩家,那是他职责之外的事情,但对韩远宁来说却是责无旁贷。 “郎君,这事情还得要着落在王氏身上,否则我等连这邸店开在哪儿都搞不清楚。依我看来,现在就该去拷问王氏,让她老老实实将所做的恶事都说出来。” “这种事情,一旦被人知晓就是死路一条,如果咬紧牙关不说,倒还有一丝活命的希望,宁伯,你觉得王氏会不会轻易开口?” 韩远宁现在对王氏简直是恨之入骨,巴不得马上就看到她的凄惨模样,他愤愤地说道:“不招就动刑!我还不信了,她一个妇人能够熬得过大刑。” 韩端却并不是很在意,王氏的事情他一清二楚,根本用不着去逼问,有那时间,还不如赶紧去山阴县将韩锦给救出来。 虽然这个老子有点不靠谱,但始终是他的亲爹,要是死了可就再也没了。 “邸店的位置我知道,就在东市入口五十丈处,王氏那边暂且不用去理会,等阿爷回来再处置她。”韩端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只是苦了阿爷,这两日在大牢里,怕是受了不少罪。” 昨晚一夜未睡,眼睛有点发红,再加上现在这副神态,让韩远宁和李立都觉得韩端孝心可嘉,而且心里都非常怜惜他,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起这么大一个家的重担。 两人都黯然不语,大家沉默了一会,韩端才转头看向他们两人:“韩家遭此劫难,虽有小损,但却无伤根本,往后只要有端在,定当使我韩家跻身于三吴豪门之列!” “郎君好志气!” 蔡恒的声音先从门外飘了进来,随即,他精壮的身体出现在门口,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正是韩家三个护院武师之一的张文泰张九郎。 两人走进房来俯身行礼,韩端也作揖回礼:“五叔,九叔。” “五叔,事情都处理好了?” 蔡恒气愤地说道:“人倒是关起来了,我也安排了蔡抒古和闻欢虎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这贱人一直在喊冤,说她没有毒害郎君。” “你没有将挖出来的药渣拿给她看?” “她说不是她埋的,她还说郎君昨晚喝了她的药,今早就大好了,这是有人故意诬陷她。” 去特么的大好,人都换了一个了。 韩端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死鸭子嘴硬罢了,王氏那边暂且不去管她,让人看紧点就行了,等我将阿爷救出来,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章 韩家有子 蔡恒道:“我听从郎君的。” 旁边站立的三人此刻脸上都露出一丝讶色,他们既惊讶于韩端今早的表现,更震惊于蔡恒对韩端的态度。 在韩家,蔡恒这个义从之首的地位,绝对要超过账房度支李立,甚至隐隐高于老管家宁伯,就算家主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 而且韩端自幼跟着他习武,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以前他在韩端面前,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恭敬过。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蔡恒的心里更加惊讶。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以前的韩端话语不多,也没有什么主见,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对习武之外的事情从不关心。 但今天早上韩端的表现完全颠覆了蔡恒以前对他的看法,临危不乱,处理事情有条不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总角少年所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不过,在蔡恒看来,这是韩端稳重的表现,无事之时敛其锋芒,一旦有事,他就能立即站出来挑起重担。 韩家有此子,是大幸! 只是韩端此时还没有“韩家大幸”的觉悟,他仍然沉着地吩咐:“五叔,你就在家守紧门户,万不可嗜酒贪杯。九叔,你去挑二十名得力的丁壮随我前往山阴,诲之,你也同往,去看看铺子的账目。” “日后,韩家所有铺子的账目,你也要统管起来,不是要你整天盯着他们,只需每月抽出几天时间来查查账目就行。” 宁伯一听没有他的名字,急忙道:“郎君,老仆也愿同往。” 一个糟老头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去了又有什么用?韩端劝他道:“宁伯岁数大了,就和五叔看家好了。不过,韩引衣倒是可以一同去,提前熟悉一下家里的其它产业。” “那好,我这就让人去叫他回来。” 韩端叮嘱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走,你让他快点。” 韩远宁作了个揖,转头就走,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走路却还像一阵风一样。 韩老头走了,蔡恒却又跳了出来。 “郎君此去山阴,不但要救家主,还要去追查王氏同党,人去得少了,怕到时不够支使。” “五叔,要是你和九叔都去了山阴,家里谁来看守?一旦有事,那可就悔之莫及了。” 韩端此语,却并非危言耸听。 南陈立国虽已九载,但却根基未稳,许多地方豪强并不服朝廷节制,罔顾律法、恃强凌弱之事时有发生,因此而破家灭门或失去土地沦为流民的百姓自然不在少数。 这些人衣食无依,只能啸聚山林做那无本买卖,远的不说,单说这镜湖之内,便有数股水寇出没。 像韩家这种人丁不旺的土豪人家,若是没有武师和家丁看家护院,早就被那些贼寇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蔡恒虽然觉得韩端所言不虚,但他还是不想留在家里:“让九郎留下就行,若真个抵挡不住,就将库中那十具弩机拿出来。” 张文泰不敢和蔡恒争,韩端却还是觉得不妥。 武师看家护院凭的可不光是武力,还得要人面广才行。 蔡恒武艺出众,结识的人也多,如果真有那贼匪上门来生事,他也能从中周旋一二,若是付出少许钱帛就打发走贼匪,那不比真刀真枪地硬碰好多了? 但张文泰就没有这方面的优势,贼匪来了只能倚仗武力,就算打赢了,自家也不可能没有伤亡,医治和抚恤的费用就要一大笔钱,想想都觉得不合算。 蔡恒也有他的理由:“小股的贼寇不敢来,大股的都在两百里开外,等他们得到消息,我等早就从山阴回来了。” 韩端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同行,张文泰则留下来看守门户。 ………… 牛车辚辚,鸟鸣声声。 韩端坐在牛车上,闭目打盹。 说也奇怪,以前他还是一缕孤魂之时,不分昼夜地飘来荡去,却从来没有感到过困倦,重生之后,那种久违的困倦感却立即就袭了上来。 在正午的阳光下小憩虽然有点发热,但感觉确实舒坦。 半个时辰之后,牛车到了镜湖畔的一个小渡头。 “郎君,到地方了。”韩虎儿挽停了牛车,转过头来对着后面叫道。 韩端睁开眼跳下车来,转过头来看向湖面,十数丈外,“吱呀”声中,正有一条白蓬船缓缓摇来。 韩竞扯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大声叫道:“船家欲往何处?” 这船夫约摸三十来岁,黑面无须,身材瘦削但嗓门同样不小。 “小人这船是专往山阴县的,不过只要小郎君舍得使钱,这镜湖无论何处都可去得。” “正是要去山阴,船家,我等共有二十多人,不知你这小船能不能装得下?” “便是再多几人也装得下,小郎君,这湖上的船比小人这条大的,就只有贵人们游玩的画船了。” 说话声中,白蓬船已经摇到近前,蔡恒和众家丁簇拥着韩端跳上船来,那船夫“嘿嘿”一笑道:“我道是谁带这多人出行,却原来是韩家小郎君。” 韩端好奇地问道:“船家如何会识得我?” “小人家住赤圩,离石塘只有二十来里,因而识得郎君。” 韩端恍然道:“原来如此。” “郎君这是要去山阴看望大娘子吧?” “正是。” 韩端点了点头,然后箕坐于白蓬船中的竹席之上,悠然地看着荡漾的湖水,他的眼神有点迷离,说话也有点心不在焉。 那个从未谋面,只存留于记忆中的阿姊,为什么会给他如此亲切的感觉呢? ………… 八百里镜湖湖面广阔,湖水无风自波,舟行湖上,山川映发,如入镜画。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镜湖鲈鱼最为鲜美之时,湖上除了来来往往专门运送行人的带蓬客船外,更多的是捕捞鲈鱼的无蓬小渔舟以及采莲的简陋莲船。 “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韩端对怕羞的采莲女没有兴趣,却远远看着渔人们捕捞上来的鲈鱼两眼发光。 早上那碗鲫鱼羹只是垫了个底,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他的肚子又饿得“咕咕”作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章 海内剧邑 想到鲈鱼的鲜美,肚子顿时饿得更加厉害,韩端索性站到船头,对着不远处摇过的一条渔舟叫了起来:“对面的老兄,鱼儿几钱一尾?” 那渔夫抬头看了韩端一眼,慌忙将小船往这边摇来,还离得几丈远便大声道:“六叔怎么亲自到湖上来买鱼了?你要吃鱼,让人到家里通知一声不就行了?” 听这称呼,似乎还是同宗的小辈,但韩端却记不起来这人是谁。 他看了一眼韩竞,韩竞连忙会意地低声说道:“这是村西的韩七,专以打渔为生,以前也经常送鱼到家中来,郎君如何会不识得?” 韩端的祖上从淮南迁至会稽已逾两百年,这么多年开枝散叶下来,族亲不说上千也有好几百,他哪儿可能全都认得过来? 不过韩竞既然说他可能认识,那就说明以前至少见过面,况且几百年前还是一家人,这就必须得热情点。 “当然是因为刚出水的鲈鱼最为鲜美。”韩端带着笑容朗声说道:“七郎只管将那肥美的挑来,别怕我没钱付账。” “六叔真是说笑了,要是你都付不起账,这山阴县不知有多少人得饿死。” 韩七郎三十多岁的人,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为叔,却也是顺溜得很,他咧着嘴笑道:“六叔没带装鱼的器具吧?要不等下我给送家里去?” “我是要往山阴去看望姊姊,送家里去也吃不着。七郎这儿不是有木桶吗,就把鱼装里面,一并给钱就是。” “一只木桶也不值什么,就不用给钱了。”韩七说着就拎起一只木桶开始从舱里捞鱼,直到捞了四条之后,他才将船靠拢来将木桶递给韩虎儿。 韩端低头一看,四条鱼都有一尺多长,个头都不算小。 按当下的时价,这四条鱼最少要值一百二十钱,韩端存了示好之心,让韩竞数出两百钱来递给韩七,但韩七却只肯收一百钱,多一钱都不肯要。 几十百把钱对韩端来说算不了什么,所以他也不再坚持,只是说改日请他来家中饮酒。 等韩七吱吱呀呀摇着小船走了,韩竞才叹道:“早听说韩家七郎是个豪爽之人,今日一见,却是名不虚传,一百钱说不要就不要了。” 韩虎儿觉得今日占了大便宜,心情极为舒畅,他笑吟吟地说道:“他这是孝敬郎君的,要是换了旁人,他怎会不要?” “那你可想错了,七兄为人向来如此大方,若是家底殷实倒也罢了,偏偏他家却家徒四壁,这才是令人敬佩之处。” “所以七兄在这湖上名声不小,听说去年湖寇掳人诈钱,就是他出面周旋将人赎回来的。” 一个打渔的,那些贼寇凭什么给他面子?这事情不用细想就能明白,韩七郎多半与那些湖寇有些瓜葛。 只是看透却不说破,韩端淡淡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蹲下身来看着桶里的鲈鱼叹道:“这鱼一尾就值三四十钱,但真正落到渔家手上的又能有多少?” 南朝沿袭汉朝收税制度没有多少改变,表面上按照财富多少承担数额不等的赋税徭役,但实际上,地方豪强地主与官吏勾结,纵富督贫,避强侵弱,赋税大多都摊到了贫苦百姓身上。 就比如这湖上的渔家,他们除了要缴纳朝廷正税和服各种徭役之外,还要承担郡中额外加派下来的各种税赋。 这些税赋都是由郡中的鱼梁吏来征收,过一道手,自然又得加重几分,令百姓苦不堪言。 若非如此,这镜湖中的贼寇为何会越剿越多? 摇着船的船家也是唉声叹气。 “我等贱民,做哪一行都差不多。辛辛苦苦一年干下来,十成的收成要交八成,打渔的还有鲈鱼役,樵猎者要额外交山泽钱,我等行船渡客的也有关津税。” “要不是家有妻儿老小,我都想……” 船家突然闭上了嘴,偷偷地看了一眼韩端,却发现韩端正眯眼看着远处,似乎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 众人便都沉默不语。 吱呀声中,白蓬船划到了山阴城外的关津,因为载了一桶鱼的缘故,比往常多交了十钱的关津税,虽然这钱最终要由韩端来出,但船家仍然心痛得不行。 付清了船钱后上岸,走不多远,一座高大的城门便出现在眼前。 韩端忽然感觉有些恍惚。 吟唱着“红酥手,黄藤酒”思念前妻的陆游还没出现,弃医从文以救中国的文学巨擘鲁迅,投身革命视死如归的鉴湖女侠秋瑾也没出现,还有徐渭、王阳明、刘宗周、黄宗羲……,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也还没出现。 但是现在,山阴已经有了王羲之与兰亭,谢安与东山,王籍与若耶溪。 这一方水土,实在是养育了太多名士。 会稽佳山水,名士多居之。 此时的山阴,既是山阴县城,又是会稽郡郡治,同时还是东扬州刺史府治所在,民户四万多,人口近四十万,不愧“海内剧邑”之称。 作为江南最富庶的会稽郡,它的郡治所在山阴县的繁华程度远超其它府城,商贾往来频繁,文人雅士云集,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循着模糊的记忆,韩端大步走入城来,韩竞和韩虎儿抬着木桶紧随其后,蔡恒则和家丁将他们簇拥在中间。 虽然身上没带兵刃,但二十余名精壮汉子走在一起,仍然引得过往百姓驻目观望,人群中不时传出“石塘”、“韩家”等等话声来。 韩端却恍若未闻,他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 走过了三条街道,再转过两条小巷,左前方一排店铺中的那间最为宽大的酒铺子就是姊夫孔常所有,而他的家就在酒铺子后面。 韩端的姊姊韩嫣嫁到孔家已经八年,那时韩端才七岁,他现在还能隐约回忆得起来那个时候的画面,也能想起他以前来姊姊家时的情形。 但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每次与姊姊分别时她那依依不舍的目光。 韩端还有一个二姊,只是在年幼时便染病夭亡,因此姊姊韩嫣从小便对他疼爱有加,母亲刘氏亡故之后,姊姊对他的关爱之情也更加强烈。 这一次同样如此,韩嫣一见到她的少弟,眼泪就掉个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章 “恶汉”孔常 “吾弟因何清瘦若此?” “阿姊……” 韩端看着眼前这个自幼疼爱他的姊姊,欲言又止。 潜意识中,他已经将韩嫣当成了最亲近最可信之人,所以自然不会将家中之事向她隐瞒,但现在人多嘴杂,却不是说事的时候。 “弟先去拜见姻父姻母,等一会再向阿姊详说此事。” 韩嫣抹干眼泪,吩咐了下人去叫姊夫孔常,然后将躲在她身后的两个小童拉了出来,说道:“还不快来见过阿舅?” 这两个小童大的六七岁,小的才两三岁,生得唇红齿白,惹人怜爱,此时被母亲从背后拉了出来,大的便要跪下磕头,小的却咬着指头不知所措。 韩端连忙将两童拥到怀中笑道:“不用行大礼。溪郎,阿娥,这次阿舅来得急,没带礼物,等会阿舅再带你们去买可好?” “好!”溪郎悄悄看了一眼阿娘,见她脸带笑意,便又说道:“阿舅,我要吃蝎饼!” 蝎饼本是北方吃食,衣冠南渡之后才逐渐从北方传来,因其美味而风靡江南。 它的做法是调水和面制成薄饼,下油锅炸至金黄,然后再淋上用牛羊乳加蜂蜜制成的汤汁,入口即碎,香甜味美。 可以说,这蝎饼就是中国最早的奶油饼干。 蝎饼的用料好味道好,价钱自然也不便宜,一只小碗大的蝎饼就要二十钱,而二十钱可以买两斤好米。 这样的价钱别说穷人家吃不起,就算小富之家,也不可能经常买给孩童吃。 “阿舅,我也要吃蝎饼。”小阿娥也奶声奶气地在旁边叫,口水都顺着手指流了出来。 韩端将兄妹俩个一起抱了起来,亲热地蹭着他们的脸颊:“好好好,阿舅等会去给你们买蝎饼。” 舅甥三个亲热的时候,韩嫣便去和蔡恒、李立等人说话,等将娘家来的人都安顿好了,这才带着阿弟去后堂拜见舅姑。 回到前堂之后,姊夫孔常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见韩端便哈哈笑着说道:“六郎,你这可是大半年没有来了,你姊姊前些时日还说要让人去接你来住些时日呢。” 孔常虽然姓孔,但却没有孔夫子他老人家那种儒雅之气,特别是他张嘴大笑的时候,满脸钢针一样的胡须也跟着一阵抖动,活脱脱一个莽夫恶汉的形象。 “姊夫,弟这厢有礼了。” 韩端装腔作势地行礼,孔常走拢来,“啪”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六郎什么时候弃武习文了?” “良人且莫说闹了。” 韩嫣记挂着少弟的事,她让下人将两个小的抱下去之后,便盯着韩端问道:“六郎,是不是王姬苛待于你?” “若真是如此,改日姊姊和姊夫就和你一同回家一趟,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妾室是如何苛待我韩家嫡子的,要是不说个明白,我就去请族中长老来评理!” “阿爷也是,都不管管他这个小妾吗?” 韩锦两门小妾,但韩嫣却不提卢氏只说王氏,听得出来,她对王氏之厌憎已经根深蒂固,而且对他们这个不靠谱的老爹也是很有怨气的。 “阿姊……” 见姊姊为了自己不惜回家去和王氏翻脸,韩端心底那一丝陌生和隔阂彻底消失不见,涌上心头的是浓浓的温暖。 他定了定神,一句话却说得韩嫣如遭雷击。 “什么?王氏竟然如此大胆?” “好个贱妇!”孔常率先反应过来,登时便变了脸色,“六郎,你且说说,这王氏到底是如何下毒害你的?” 韩端将事情又说了一遍,连王氏与人勾结告发韩锦下狱之事也没漏过,虽有蔡恒在一旁左证,但韩嫣一时之间仍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实在是这种事太过于骇人听闻。 这个时代讯息交通不便,韩嫣一介良家妇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忙着侍候姑舅子女,哪儿能够得知这世间竟然还有这般龌龊? 她瞠目结舌地过了好一会,才心有余悸地流着眼泪说道:“我就说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原来是这个贱妇下了毒手!” 韩嫣这一哭,惹得韩端也红了眼圈,他伸手轻轻地抹去姊姊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阿姊莫哭,也不要担心,你看阿弟不是好好站在这吗?” 韩嫣又抽泣着说道:“当日王氏进我家门之前,我就听人说过她不是个正经妇人,偏偏阿爷不听我劝,执意纳了她进门,这下好了,出了这样的事,看他日后还有何脸面见人!” 韩锦纳王氏为妾之前,韩嫣确实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韩锦那时被美色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告,所以现在她说起此事来,还是一肚子的怨气。 韩端却不好说些什么,而且还得替那无能老爹分辩一二:“阿爷也是受了那妇人迷惑……” “六郎,那你现在没事吧?” “阿姊放心,既然已经有了警觉,哪会让这个贱妇的毒计得逞?只是腹泻多日,所以看起来才清瘦了些。” “那就好!”韩嫣轻轻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方觉心头舒畅少许。 “安心在阿姊家住下,阿姊请疾医来为你调养身子,想吃些什么尽管说来,我让厨娘明日一早就出去采买。” 韩端有些为难地道:“阿爷被下了大牢,家里马上就要开始收粮,怕是在这住不了几日。” “家里不是还有宁伯在么?少你一个难道就不收粮了?” “都怪那贱妇,心肠怎地这般狠毒?害了阿爷不够,又来害你!” 初时韩嫣只顾着惊骇,此时想起才又觉得一阵阵后怕,不由得对王氏恨意更盛,她“噌”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拉着韩端的手臂就要往外面走:“六郎,阿姊这就带你报官去!” “阿姊,你先听我说。”韩端连忙安抚住姊姊,“这事儿不能报官!” 韩嫣气呼呼地道:“为什么不能报官?这贱妇对你下毒,犯了恶逆之罪,不报官砍了她的头,如何能出我心头这口恶气?” “阿姊,不是我不想报官,而是这事情报了官也没用。你再仔细想想,我手上并无左证,到时王氏来个矢口否认,不但治不了她的罪,阿弟身上说不定还要落个诬告之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章 声名大过性命 “王氏给你煎的药汤不算左证?” “药汤被我倒掉了,即便是没倒,也没有人能够左证是王氏亲手所煎。”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县尊也不是糊涂之人,定能将王氏绳之以法……” “六郎说得没错,此事万万不可张扬。” 沉吟了半晌的孔常突然打断了妻子的话,“别说没有左证,就算有左证也不能告官。” “妾杀嫡子这种事情,只要传扬出去,必定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到时休说丈人和六郎,就连整个韩家也要颜面无光。” “丈人年迈,暂且可以不用管他,但六郎尚且年幼,而且还未曾婚配,若因此事误了他的前途姻缘,岂非得不偿失?” 孔常一番话,说得韩嫣哑口无言。 这个时代,人们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为名声而自尽者不知凡几,这个道理她自然也明白,只是刚才气得慌了,才没有仔细思量其中的利弊。 她盈盈施礼道:“夫主教训得是,是妾失了方寸,差点坏了大事。” 孔常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韩端说道:“六郎,当务之急,是要将丈人从狱中救出来。” “只是依我看来,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县中的贼曹史孔台是我本家族人,丈人已经被捕三日,于情于理,他都应当知会我一声,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其中定有我等不知道的蹊跷。” 孔常是会稽四姓“虞、魏、孔、谢”中的孔家子弟,虽然只是远支,但在山阴县中人脉却是极广,连他都没有收到消息,可见官府将此事封锁得极严。 但韩端却只是平淡地道:“姊夫,此事的内情我已尽知。” “阿爷私开矿冶一事在会稽本属平常,若是没有王氏勾结刘广夏去衙门出首,官府根本不会主动来追查,如今官府抓了阿爷,其实只是借机行事,想要让阿爷攀诬别人。” “难道是山阴令韩延庆从中作祟?” 孔常皱着眉头,不解地道:“韩延庆与石塘韩家乃是同宗,平日里也无仇怨,而且还有人情往来,他这样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姊夫这样想,可就大错而特错了。”韩端卖了一个关子,“这件事情要真说起来,韩延庆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 “谁会害他?”孔常想了一想,抬眼问道:“没听说过他结下什么深仇大怨啊,难道是官场同僚排挤?莫非……是陆访?” 韩端不由得对这个貌似粗豪的姊夫小小地佩服了一下。 这么快就将幕后黑手给找了出来,这不但要对山阴官场极为熟悉,而且思路也要十分敏捷才行。 孔常见韩端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顿时惊道:“这陆访得了失心病不成,他难道不怕韩蛮子?” “韩蛮子?”孔常不说,韩端都想不起来大名鼎鼎的韩子高原名叫作韩蛮子。 “姊夫,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就是这个韩蛮子韩子高啊!” “你听谁说的?”孔常睁大了双眼,有些怀疑地道:“韩蛮子可是镇守领军府的右卫将军,麾下统兵数万,陆访一个小小的山阴县丞能惹得起?” 韩端道:“姊夫你僻处山阴,太过孤陋寡闻了。” 韩嫣白了他一眼,道:“没大没小,哪有这样说你姊夫的?” 韩端也不着恼,他“嘿嘿”一笑,对孔常道:“姊夫,你对山阴了如指掌,但对朝廷的局势知道得就太少了。” “愿闻其详。”孔常将身子往胡椅上一靠,神色中带着一缕揶揄之意。 “韩子高原本家世寒微,且才名不显,他能有今日高位,全仗世祖文皇帝宠幸。” 说到此处,韩端瞟了姊姊一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韩子高的名字留传千古,在此时更是家喻户晓,不过,当着自己姊姊的面说这种“男男”之间的故事,韩端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但孔常却根本就不以为意,他挥着手催促道:“这些谁不知道,说点我都不知道的。” 这个时代男风盛行,许多豪富之家甚至蓄养**乐伎作为“财富”的象征,前朝梁简文帝甚至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来描写**的“娇丽质”。 由此来看,韩子高当陈文帝的“男皇后”,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正所谓成也世祖,败也世祖,文帝提拔他当右卫将军镇守领军府,重兵在手,权倾一时,但却也种下了祸根。” “今年先皇驾崩,新帝继位,但辅政的却是先皇的亲弟弟安成王陈顼,安成王诛杀朝中异己中书舍人刘师知、左丞王暹,将尚且年幼的新皇帝视若傀儡,尽掌大权。” “韩子高与尚书仆射到仲举欲保新帝,于是合谋图取安成王,但还未行动便事情败露,安成王对韩子高怀恨在心,却因忌惮他重兵在握,只能缓缓图之。” 这时,侍女端来煮好的茶汤,给每人倒了一盏,韩端正说得口干舌燥,随手端起来就抿了一口,这才发觉味道有些不对,而且还喝了一嘴茶叶渣子。 加了调料煮出来的茶汤,味道当然和冲泡出来的不一样。 不过感觉并不难喝,只是没了茶叶的那股香味,倒是和蔬菜汤差不多了。 孔常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些朝廷秘闻,此刻听得兴趣盎然,早已没了刚才的轻视之心。 他见韩端住口不说,连忙追问道:“安成王贵为皇叔,且兼尚书令,尚且不敢贸然对韩蛮子动手,陆访又哪来的胆子,敢率先对付韩蛮子之父?” 韩端放下茶盏,反问道:“如果只是陆访一人,他自然不敢,但有了毛喜的密令,他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这毛喜又是何人?” “毛喜本为前梁记室参军,与陈顼同在江陵,江陵陷落之后二人一同被掳往关右,永定三年陈文帝继位,两人才从北周返回,陈顼封骠骑将军之后,便以毛喜为府谘议参军,领中记室。” “这个职位,其实就是安成王陈顼的私人谋士,所有针对韩子高的计策,都是由他谋画出来的。” 说起来这毛喜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陈顼篡位之前,全是他在出谋划策,陈顼登基之后,立即便报之以李,封他为给事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典掌军国机密。 正可谓一步登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章 信口雌黄 孔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韩延庆庸碌无能,全靠韩蛮子才坐上山阴令的位置,毛喜就算拿下他,对对付韩蛮子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他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以阿爷私开矿冶为引子,诬陷他私造兵器,再攀诬上韩延庆,最后由陆访出头告发其子韩子高谋反,如此一来,日后陈顼收拾韩子高时,便可以此为借口了。” “这还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话一出口,孔常便觉得不对,哪有将自己的丈人比作池鱼的?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却发现韩嫣姊弟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韩端说出来的话更过分:“就算没有韩延庆,陆访也不会放过韩家,他如此这般,正是一石三鸟之计。” 孔常又有点搞不明白了,他正色问道:“六郎为何有此一说?” “陆访此计一旦得逞,便可得三桩好处。” “首先,除掉了韩延庆,他便能够取而代之;其次,害了阿爷,便可用尽各种手段,低价买下我家那几十顷水田,我知道他觊觎我家那些良田已经有些时日了。” “第三,刘广夏已经被他收买,陆访早就已经盯上王氏等人。可笑王氏等一干贼人,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算他们的毒计得逞,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可惜陆访等人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我韩端会站出来坏了他们的好事。” 一番话说完,孔常和蔡恒都听得明明白白,只有韩嫣还是糊糊涂涂,但她能够搞清楚的一点就是,山阴县丞陆访图谋韩家的家产,将阿爷抓进了大牢。 夺业之仇,甚于杀亲,韩嫣非常痛恨陆访,但她已经不是韩家的人了,所以只能将报仇的担子压到韩端的肩上。 “阿弟,这个陆访你一定不能放过,太可恨了!” “阿姊,我也不想放过他啊。” 韩端看着姊姊,很是无奈地说道,“如今我无权无势,阿爷还身陷牢狱,要救他出来还得经过陆访,现在想对付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以后有权势了,一定要将他抓起来,让他也尝尝牢狱之苦、破家之痛!” 韩嫣轻捏着韩端的脸,不经意地流露出未出嫁时的天真,韩端除了点头应允之外,别无他法。 “除开山阴县丞这个身份不说,陆访还是吴郡陆氏子弟,虽然世家大族已经衰败,但也不是现在的韩家能够对付得了的,以后休在人前说这等胡话。” 孔常见不得妻子这跳脱的样子,训斥了她一顿,方才看向韩端道:“六郎,丈人之事,你心中可有主意?” 韩端胸有成竹地道:“阿爷之事我自有办法,明日一早我就去见陆访,包管他乖乖地将阿爷放出来。” “你有什么办法,说出来我等一起参详参详?” 韩端故作神秘地推托道:“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 无论孔常如何追问,韩端只是咬紧牙关不松口,孔常无奈,转而问他如何知道那些朝廷秘闻。 这个更不可能说出来。 刚才他那一番话,牵涉到朝廷上层的博弈,可说是隐秘之至,就算有人知道,也只会把它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会拿出来说。 既然如此,那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讯息? 没有来处,韩端就算想编个借口都编不出来。 难道他老老实实地说:这是我前段时日用了好几天工夫,先飘到陆访家里,后来又飘到京师的安成王府去偷听来的? 所以韩端只好继续耍赖,反正他打死不说,姊夫姊姊也拿他没办法。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翻来覆去,他就是这么一句话,其它什么都不肯泄露。 “都是一家人,就算我知道了也不会传出去……”孔常还不准备放弃,实在是韩端表现得太神秘,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哎呀姊夫,我现在都饿坏了,到你家来饭都不给吃的吗?”韩端大声叫着想转移话题,但孔常根本不上他的当,转头吩咐妻子去东厨催促下人,自己则又来磨他这个妻弟。 韩端被唐僧一样的孔常缠得脑仁生痛,突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真是怕了你了。” 韩端装作苦恼地揉了揉脸颊,一脸无奈地说道:“我只能说一点线索,能不能想得到事情的真相,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孔常连忙正襟危坐:“不要废话,赶紧说!” “东扬州刺史你知不知道?” “这个谁不知道?东扬州刺史乃是始兴王陈伯茂,不过他今年才十一岁,只是遥领刺史之位,现在人还住在京师皇宫里呢。” 韩端“切”地一声:“那郗昙墓被盗你知乎?” 孔常有点急眼,他吹着胡子对韩端说道:“六郎,你别老是问这些世人皆知的事情行不行?而且它们八竿子都打不着!” “仔细听着,线索就在这里面,等会可别再问我,问我也不会再说。” “……” “郗昙是晋右军将军王羲之的妻弟,曾收藏了大量王右军的手迹,郗昙死后,将这些书法作品和当时不少名士的手迹都带入了墓中,这其中就有王右军的。” “天嘉三年,北伐军士在丹徒盗掘了郗昙墓,并将里面的书画手迹带到了会稽,事情败露之后,官府没收了这些书画并将它们藏于秘库之中。” “陈伯茂自幼喜好书法古迹,得知这一消息后,不远千里来到山阴,将和这些书画带回了京师,而他来山阴的时间就在半年之前。” “姊夫还记不记得,半年之前,我曾到你家来看望姊姊,就是那次,恰巧与陈伯茂相遇,一番畅谈之后,他将我引为知己……” 说到这儿,韩端便闭上了嘴,剩下的部分,就由孔常自己去脑补。 他这一番话九真一假,前面那些众人皆知的事情都是真的,只有他和陈伯茂偶遇结识一事是信口雌黄,但他也不担心会露馅。 反正过不了几年,陈伯茂那小子就要被自己的亲叔父,篡位的陈顼给悄悄弄死了,死无对证。 而在此之前,孔常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根本不可能有接触到陈伯茂的机会。 真相永远都不可能大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一章 后三国时代 果然,孔常的推理能力十分强大,在韩端有意识的引导下,他很快就脑补出了韩端没说出的部分。 “始兴王来山阴取王右军的手迹,与六郎偶遇结识,相谈甚欢并引为知己,因此才把朝廷中的秘闻讲给你听,是不是这样?” 韩端脸上带着笑容,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孔常继续着他的推理,自我感觉还特别的良好。 “肯定是这样的,始兴王不想让人知道他,所以才让你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我明白了。”他自以为是地鼓掌大笑道:“你那么有把握让陆访将丈人放出来,肯定也是因为始兴王的缘故,他小小一个县丞,如何敢得罪皇亲国戚?我说得没错吧,六郎?” 韩端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他揉着自己的肚皮,皱着脸叫道:“姊夫,我肚子饿了!” “好几日没有正经吃过饭食,今朝就喝了一碗鲫鱼羹,现在真是饿得狠了。” 在自己亲姊姊家里,韩端从没有想过客气,而且,他真不想听孔常再继续说下去了。 “六郎,被我说中了吧?”孔常笑得胡须乱颤,“……你阿姊去厨下催了,菜肴很快就能做好,我去拿坛酒来,今日陪六郎喝几杯。” 孔家的酒铺是老字号,酿出来的酒还是贡酒,这让已经几百年没有闻过酒味的韩端馋得不行,他连连催促道:“姊夫快去拿酒,没菜也可以先饮两杯解馋。” “六郎在家里,丈人不让饮酒的吧?”孔常哈哈笑着出了门,不一会就抱着一坛酒回来,让下人拿去加入乌梅,然后再隔水温热。 不多一会,韩嫣带着几个下人用食盘将酒菜端了上来。 “阿姊,其他人安排好没有?”拿起筷子,韩端才想起蔡恒、李立等人。 “他们都在厢房吃饭,有事让人去唤就行。” “放心,在这儿饿不着他们,六郎,来饮酒!”孔常扬觞邀饮,韩端也不客气,举起杯来道一声“尽饮此杯”,便将满满一觞酒灌进肚腹。 确实酸甜可口,可惜酒味太淡。 孔常的吃相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坛陈年花雕下肚,韩端出了一身大汗,又吃了四大碗米饭,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筷。 酒足饭饱,稍事歇息。 下午的阳光透过庭院里的玉兰树,星星点点地钻进门来,韩端打了一个呵欠,突然感觉到一种许久未曾触碰到的轻松,还有一丝让人怏怏欲睡的困倦。 一夜未睡又一路奔波,而且还是大病初愈,若不是这副躯体从小打熬的底子极好,再加上灵魂比常人更加强大,恐怕这个时候他已经坚持不住了。 “六郎,若是累了就到床榻上去睡吧。”看着韩端清瘦的脸庞,韩嫣的心里越发心疼起来,“家里的事情不用着急,姊姊和姊夫也会帮你。” “等阿爷出来了,你就在姊姊家住下,别再整日里舞刀弄枪的了,静下心来多读些书,日后让你姊夫去找找宗正,或许还能举个孝廉。” 读书?他为什么要读书?读书有什么用? 灵魂三问让韩端有点模糊的头脑一下就变得清醒起来。 读书是不可能读的,最多有空的时候练练毛笔字,不至于让人嗤笑就可以了。 至于举孝廉什么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和环境。 按照他的记忆,现在正是五胡乱华之后的南北朝末年,南陈天嘉七年、天康元年,北周天和元年,北齐天统二年,西元566年,后世所称的后三国时代。 十七年前的候景之乱,使占统治地位的南朝士族门阀遭受到致命的打击,王谢等高门大姓几乎被连根拨起,但九品中正制并没有因此而消亡,它仍然是南陈朝廷最主要的选官制度。 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时代,每个人在出生的一刹那就决定了他的地位和一生的命运。 在这个时代,才华学识并不被人们所看重,人们看重的,只有出身。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寒门贵族,划若鸿沟。 韩家这样的庶族寒门,连入围评品的资格都没有,韩端即便是满腹诗书,就算是有人举荐,这辈子也就是举个孝廉,做个刀笔吏之类的“浊官”就算是到了头。 既然如此,那还去读那些四书五经做什么? 有那时间和精力,还不如练练这些年偷学来的武艺,积攒点保命的本钱。 在这乱世,武力肯定要比才学更能保障自身的安全。 韩端从胡椅上站起身来,向韩嫣反驳道:“阿姊,我韩家立足根本,可不是什么文才学识!” “若非当年阿爷依仗武勇,召集乡人力抗兵贼,我韩家焉能有今日?依弟看来,这书,不读也罢。” 十七年前,宇宙大将军麾下部将宋子仙率军攻破会稽,纵兵四处劫掠,世家豪强纷纷召集部曲,结寨自保,石塘韩家自然也不例外。 韩端之父韩锦凭借自身武勇,带着寥寥数名门义和临时召集来的丁壮,庇护住了石塘周围数万乡人,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宋子仙退兵之后,石塘百姓感其恩德,敬其义勇,纷纷依附其门下,又积累近二十载,方才有了韩家如今的局面。 哪知韩嫣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简直是一派胡言!阿爷若是知书达礼,又岂能做出私开矿冶这等违律之事?他今日又怎会身陷囹圄?” “不读书?你想得倒美!” “若不读书,韩家就永远没有入品的希望,入不了品,韩家就永远只能是寒门小户,就永远只能受人欺负!” 韩端梗着脖子争辩道:“谁说不读书就永远只能是寒家小户?高祖未发家之前,不一样只是个乡间里司?他胸中又能有多少文墨?” “那王僧辩倒是世家子弟,博览群书、文才过人,但最终不还是死在了高祖手上?” “这个……六郎所说有点偏颇了。”孔常在旁边插嘴道,“我听说高祖年幼之时,虽然家中贫寒,但却喜好阅读兵书,涉猎史籍,而且还通晓纬候、孤虚、遁甲之术。” “若他真不喜读书,胸无点墨,又岂能打下这大一片江山?” 韩端翻着白眼回道:“江山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不是读书读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二章 你不做俳优可惜了 韩端对孔常的话嗤之以鼻。 陈霸先喜不喜欢读书,有没有读过那么多书,他很清楚,但他不能说,也不想说。 他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两人说道:“姊姊姊夫,天色不早了,我得去办我的事了。” 孔常问:“是王氏那边的事情么?” “王氏等人设了圈套来谋我家产业,我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 孔常赞同道:“六郎说得是,若不将他们斩草除根,日后怕有人还会欺上门来。人手够不够用?不够的话我让家里的护院一起去。” “人手够了,不过姊夫得同我一道去,万一耽误得晚了,遇上坊丁和衙役巡值,还得靠你来周旋。” 韩端早就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王氏一伙连妇人一起不过七八个人,原本还是建康的市井无赖,只他和蔡恒前去,就能将这伙人全都给收拾了。 带上这么多家丁,怕的只是他们跑了。 孔常自无不允,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带上了家里的护院宋桥同行。 一行人从孔宅出发,向北往王维诚所居的靖安坊而去。韩端坐在牛车的车厢里,身后堆着家丁们使用的兵器,多半是直刀,还有几柄长枪和几张牛角弓。 这种直刀长达一米,带有环状刀首,狭刃直身,可劈可刺,杀伤力非常惊人,是这个时代军伍中最常见的步战武器。 韩端也带了自己惯用的兵器,是一柄纯铁铸就的长枪,重达八十二斤,就算换成后世的重量,也有四十五斤左右。 要举起四十多斤重的铁枪不难,但若要举重若轻地挥舞着它长时间拼杀,别说韩家,就是整个山阴,都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牛车平稳不颠簸,但速度实在是太慢,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靖安坊外,两名坊丁见二三十名精壮男子簇拥着两辆牛车驶来,连忙点头哈腰地退到了一旁。 在山阴城中,出门带着数十名精壮扈从的,不是高官鸿商,便是世家豪族,无论哪一种人,都不是区区坊丁能够惹得起的。 长驱直入进得坊来,再走五六十丈,往右一拐,便是一条不宽而且很安静的道路,一众贼人就住在这里面的第二座院子。 还在拐角处,牛车便停了下来,众家丁一声不响地从牛车下拿出兵器,韩竞和韩虎儿也急匆匆地走上前来,不等韩端吩咐,便将他的铁枪抬了下来。 蔡恒扶着腰间的直刀,快步走上前问道:“郎君,要不要让人去叫门?” “五叔,我等可不是来作客的。”韩端看了一眼大门两侧,一摆头道:“这院墙低矮,叫个人翻墙进去开了大门。” “我亲自去。”话音刚落,蔡恒已经飞身而上,只见他右脚在墙上一点,手攀在墙头猛一发力,人便翻进了院内。 不消片刻,大门洞开。 就在这时,突听有人在屋内厉喝道:“什么人?” 蔡恒在门内理也不理,只对外面的家丁沉声喝道:“甲什往左,乙什往右,赶快入内速战速决!无论男女一律拿下,若有抵抗者,杀!” 众家丁一拥而入,在孔家武师宋桥和蔡恒的率领下,一左一右绕开照壁,直奔正堂。 “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如同雨点一般响了起来。 韩端探手从韩虎儿肩上取下铁枪,正要跟着进去,孔常却一把拉住他,道:“刀枪无眼,六郎与我在此等候就好。” 韩端急道:“哪有临阵退缩之理?” 孔常一按腰间的长剑,好整以暇地道:“蔡师和宋师都是好手,你家的家丁也都是和贼寇交过手的,几个小毛贼,哪儿用得着你我亲自上阵?” 韩端不好用力挣扎,只得将铁枪又交给了韩虎儿,转过头来便对孔常鄙夷地道:“姊夫,你腰间的剑,怕是木头做的吧?” “还真被你猜中了。”孔常哈哈笑了一声,振振有词地道:“读书人的剑,本就是作为装饰之用,既是佩饰,只要外表好看即可,管它里面是铁是木。” 韩端彻底服了他的厚脸皮,于是嘟哝道:“真不知道你这胡须是怎么长出来的。”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脸皮这么厚,胡须都能长得这么长,这个生命力让我有点佩服。” “生命力又是什么?” “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姊夫你连战国策都没读过,也敢自称读书人?” 孔常被自己的妻弟说得老脸一红,连忙强行把头扭向院内:“他们好像已经打完了,进去看看。” 韩端侧耳一听,果然里面已经没了动静,这动作确实够快。 不过仔细一想,以有备攻无备,而且各方面都占据巨大的优势,要是这样都拖半天那才叫不正常。 两人刚转过照壁,蔡恒就迎面走了过来,见了韩端就叉手禀报:“郎君,已经全部拿下了,男女共十二,不过其中有十人是他们请的下人。” “王维诚有没有在?” “在,另外还有一个叫田素的。” “有没有问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还没来得及问,我怕郎君在外面等得急了,所以先来请你进去。” ………… 被五花大绑拎到正堂来的王维诚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韩家的家丁他不大认识,但蔡恒他却是认得的,韩家的人来二话不说就绑了他,这不用说都知道是王氏那边出问题了。 但他不会束手待毙,韩端等人一进来,他便挣扎着膝行到韩端面前,哭丧着脸求饶:“郎君,郎君!我们是姻亲啊,有什么事能不能好好说?” “姻亲?你姓肖,她姓单,我们何来的姻亲?” 完了! 王维诚心里“咯噔”一声,但他现在犹如一个落水之人,哪怕水里漂着的一根稻草也不愿放过。 他以头抢地哭诉道:“郎君,我们真是姻亲啊,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可信,请郎君明查还我兄妹清白!” 韩端讥笑道:“肖二郎,你不去当俳优还真是可惜了。” 他蹲了下来,看着已经正名的肖二郎道:“那些废话我不想再听,你是现在招呢,还是吃点苦头之后再招?” 肖二郎脑中如电光火石般急转,但仓促之间,哪儿想得出来什么对策? 韩端不再看他,而是转向蔡恒说道:“五叔,这两名贼子交给你了。找个地方分开问,小心点别弄死了,也别让他们开口叫唤,周围可都是人家呢。” “再安排几个人去守着门口,有人上门就带到这儿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三章 直捣贼巢 这世上的人,没有哪一个是铁铸的。 那些能扛得住严刑逼供,打死也愿意不开口的,心中往往都有着远超常人的强大信念。 肖二郎和田素显然不是有什么信念的人,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蔡恒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两张写满了字迹的黄麻大纸。 “郎君,他们招了,都写在这上面,还画了押。” 韩端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被上面狗爬似的字迹搞得头痛,于是又将黄麻纸递还给蔡恒,对他笑道:“五叔,你还是直接说给我听吧。” “郎君,事情的经过基本和你说的差不多。”蔡恒将黄麻纸拿在手上,神情有些尴尬,因为这份口供正是他写出来的,他现在有点后悔没有让李诲之一起过来。 “……贼人共有八人,五男三女,除了单氏之外,另外两个妇人一个嫁进了上虞魏氏,一个现在是陆访的第七房小妾。” 对于这伙人的情况,韩端早就一清二楚,而且都有了相应的计划,他让蔡恒去审问肖二郎,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对于审问出来的结果,他并不是很在意。 蔡恒看着黄麻纸,继续说着肖二郎等人的情况:“这伙人以肖策为首,其余四名男子分别为田素、马鸿铭、卢丙昱和陶奇凯,妇人分别叫作单氏、吴氏和郑氏。” “肖策、田素常住此处,马鸿铭、卢丙昱住在东市邸店,陶奇凯则住在城南云鼎寺旁。” 蔡恒说出了几名贼人的下落,韩端便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事不宜迟,五叔,你我二人兵分两路,分别去邸店和云鼎寺捉拿其余三贼,此处留下几名家丁看守即可。” “那两名妇人呢?” “暂且不惊动她们,等我将眼前的事情办完,再想办法和她们见上一面。” 蔡恒终究只是一介武夫,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此刻听韩端这么一说,便不解地问:“郎君不准备将她们一网打尽么?难道还留着祸害人?” “祸害别人与我何干?将她们捉了又对我有何好处?让她们继续留在陆家和魏家,日后还能派上一些用场。” 孔常在一旁听他们说了半天插不上嘴,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一伸姆指,开口便夸赞道:“六郎好心计!” “我等手上有两人的把柄,不怕她们不就范,到时我等隔岸观火,再趁机推波助澜,看她们二人将陆魏两家折腾个鸡犬不宁。” 韩端白了他一眼。 这两名妇人,特别是嫁给陆访做小妾的吴氏,他可是留着有大用的,要是让她们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自己的计划又从何施展? 况且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谁愿做去做,他韩端肯定不会去干。 “姊夫,你可别光顾着看戏,我这儿还有件事情要劳烦于你。” 孔常拍着腰间长剑爽快地道:“六郎有事尽管说来,姊夫定当尽全力相助。”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请两个人。” 韩端蹙眉想了一会,方才轻描淡写地道:“通明坊入内尽头处,住着一对老夫妇,男子姓费,妇人姓刘,你派人打陆访的名号,将他们请到太平坊周奴儿处作客。” 周奴儿是孔常养的外室,只因出身低贱,孔常不敢迎回家中,只花钱在太平坊买了一处小院养起来。 男子娶小妾、养外室,在这个时代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总比那些畜养***的要好得多,韩端让他将人送到周奴儿处,也不是存了什么格外的心思,只单纯觉得那儿比较隐秘。 但这事由韩端这个小舅子提起来,却难免让孔常觉得有些尴尬,但他更奇怪的是这小子到底是从哪儿得知了周奴儿的存在? 这件事情他可是连韩嫣也瞒住了的。 韩端仍然保持着平淡的声调:“锦绣坊内,有一名五旬左右的老绣娘,名字唤作钱婆,你派人前去,同样以陆访之名,将她请回周奴儿处。” “将这三人请去之后,吃喝不能短缺,但在我事情没有办好之前,不能让他们离去。” 孔常脑袋里一团浆糊,他不明白韩端将这三人诳到周奴儿那儿做什么,刚要开口询问,韩端却又把他的话堵回了肚中。 “你什么都不用问,问了我也不会说,能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出来。” 孔常很看不惯韩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以前那个敦厚老实的壮小子不见了,现在动不动就故弄玄虚。 但他也不能拒绝韩端的安排,所以只好愤愤地转过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姊夫,还有一事。”刚要跨出门槛,韩端却又叫住了他,“你回去之后,派两个人送李诲之到东市邸店,你家的账房孔先生若是有空,也请他一起跑一趟。” “邸店那边账目繁多,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 韩端带着众家丁来到东市邸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邸店大门处,一名伙计正在灯笼的照射下,懒洋洋地上着门板。 几名家丁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将那名伙计拖进了门内,伙计一声惊呼还没叫得出口,两柄直刀便搁到了他的双肩之上。 韩端迈步走进屋来,拨开挡在前面的两名家丁,冷冷地对伙计说了一句:“官府办案。” 那伙计原本还有些慌乱,听到韩端的话,反而平静下来。这世道官兵虽然比盗匪好不了多少,但总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劫掠。 昏暗的灯光下,他能够看出眼前这人身上穿着的襦裙是用吴兴织锦缝制而成,吴兴织锦价格昂贵,一匹就价值数万钱,这当然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穿得起的。 难道是东扬州刺史府的门人? 始兴王陈伯茂遥领东扬州刺史一职,虽然人不在山阴,但刺史衙门中各级官吏同样齐全,刺史府中也照常养了不少家丁和门义。 这些人打着始兴王的名头出外办事,常常不著公服且盛气凌人,因此,韩端一句话,便让这伙计将他们一行当成了刺史府的人。 邸店内的人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韩端便压低声音继续逼问:“店里的东家、掌柜都在哪儿?想清楚了再说,若是所言不实,回头便赏你吃一刀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四章 铁枪逞威擒二贼 那伙计被两柄直刀一左一右地夹住了脖子,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不小心伤了自己,此时听韩端问话,连想也不想就回道:“都在后院,掌柜在西厢,东家在东厢与人饮酒。” “里面还有些什么人?” “除了东家掌柜之外,还有两名钱柜护卫,十多名伙计、厨娘以及侍女。” 韩端见他神色不似说假,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令人将伙计绑了起来,嘴里还塞进了一块脏兮兮的臭抹布。 没了孔常在一旁,韩端手提铁枪,一马当先冲进了后院,众家丁也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直扑东西两侧厢房,务必要邸店内的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尽数擒拿。 韩端手提八十二斤重的铁枪,率先来到东厢房前,此时房内灯火通明,隐隐有嬉笑之声传出。 他一声闷喝,手中铁枪带着风声猛地击在门上,房门“嘭”地应声而开。身后众家丁看得咂舌不已,暗暗惊诧于自家郎君那一身巨力。 韩端跨进房来,只见一张紫红长案几前,围坐着四男一女五人正在饮酒作乐,上首之人年约三十来岁,头戴皂帽、胡须稀疏。 此人正是马鸿铭。 他右手搂着那名浓妆妇人,左手则倒提着一柄塵尾扇,一眼看去,倒不像是市井凶豪,反倒像那穷酸落魄文人更多一些。 韩端眼光扫过,又看见了坐在左侧的卢丙昱,此人骨瘦如柴,发须却是漆黑发亮,任何人看过一眼都忘记不了。 “马鸿铭、卢丙昱,你俩事发了!”韩端大跨一步,正要发作,坐在右侧那身着半衫青衣的壮汉却“呼”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韩端便破口大骂。 “哪儿来的黄口小儿,竟敢打扰乃翁吃酒?” 痛骂出口,那壮汉才看清韩端手中提着一柄铁枪,而且身后还跟了数名扈从,原本准备跨出去的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就见那铁枪的枪柄直奔他的胸口而来。 韩端不想在此处闹出人命,因此只是用枪柄使了一招“鸾凤点头”,而且还只用了两分力道,饶是如此,这如闪电般的一点,仍然使那壮汉顿时萎靡在地,吐血不止。 一招伤敌,不过是眨眼工夫,室内几人与众家丁都根本没有反应得过来。 “还楞着干什么?将他们尽数与我擒了!” 韩端铁枪一指房内惊惶失措的几个男女,众家丁连忙一拥而入,手中直刀反转过来,刀背就是一顿乱拍,转眼间便将几人拍翻在地,都四马躜蹄紧紧地捆了。 很快,邸店内的人都被押了出来,韩端便让家丁们将马鸿铭和卢丙昱带下去单独关押,并不打算审问他们。 所有事情他全都清楚,用不着再去找不必要的麻烦,先前他支开孔常和蔡恒也是这个原因,要不然那些事情,他完全可以让几名家丁去就能办好。 等马卢二人“唔唔呀呀”地被押了下去,韩端才对剩下来的伙计下人们说道:“刚才那两人原名马鸿铭和卢丙昱,本是江洋大盗、朝廷重犯,因在京师犯了大案,这才逃到山阴,改名马名和刘柄。” “今日我将二贼捉拿送交官府,你等之中,若有牵连其中的,赶紧一一招来,以免自误!” 院中众人一听这话,连忙慌乱地跪在地上,口中直道:“我等都是他们在山阴买来的,根本不知他们以前所做的恶事,请郎君定要明察!” “无关之人,自然不会受到牵连。”韩端不为所动,他一指其中二人,喝道:“褚申,秦大江,你二人一为邸店掌柜,一为账房度支,可知马卢二贼近日所为?” 被点到名字的两名中年抖抖索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俯身作揖道:“郎君容禀,马……马卢二贼行事诡秘,我等平日里只知做好本分,确实不知二贼近日里做了些什么。” “不知道?那我告诉你等,马卢二贼以开邸店为名,实行窃贼之事,若非我等来得及时,再过两日,二贼就要将钱柜中客商所存钱帛尽数卷走!” “到时留下你等在这邸店之中,就算官府不来追查,那些客商能饶得了你等?” “怎……怎会如此?”掌柜褚申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就在前日,陆县丞还命他的从弟送了百万钱过来,说是要和马卢二人合伙做这邸店的买卖。” “难道他们连县丞的钱帛都敢诓诈?” 这两日来韩端都守在石塘,陆访入伙邸店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看来这事情要起波折。 不过,他面上却神色不改:“有何不敢?他们拿了钱便远走他乡,连官府都无处追查,更何况你等无知小民?” 此话一出,便有几名伙计附和道:“郎君说得不错,要真出了事,官府只会将我等拉去作那替罪羊,又怎会尽心去捉贼,替我等洗刷冤屈?” “多亏郎君来得及时,救了我等一命!” 下人伙计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根本没有多少见识,此刻听有人如此一说,便纷纷给韩端叩头,感谢他的恩德。 韩端坦然受之。 他刚才所言并非恐吓,这伙贼人开邸店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老老实实做什么商人,而是为了收拢大量钱财,然后逃到其它州郡去享受。 以现在的交通条件,贼人只要逃出会稽,基本就不可能再将他们抓捕归案,而邸店里的其他人势必要受到牵连,首当其冲的就是掌柜和度支二人。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褚申和秦大江庆幸不已,跪到韩端身前连连道谢:“若非郎君,我等届时悔之晚矣!” “我前段时日也有些疑惑,别人开邸店,存了钱帛进来都要收钱,马卢二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倒给钱,而且还比借贷的利息更高,原来两名贼子打的是这般主意。” 韩端见时机成熟,便举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高声说道:“两贼开邸店所费钱帛,都是从我家诓诈而来,今日二贼就擒,邸店自当归我家所有,各位如有愿意留下来的,往后月俸上调一成。” “若不愿留下来的,也予结清钱帛,愿去愿留,悉听尊便!” 那掌柜低声问道:“却不知眼前是谁家郎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五章 入驻邸店拉人心 “我姓韩名端,家君石塘讳锦。” 韩端负手往前一步,朗声说道:“我韩家虽非世家豪族,但居山阴也有两百余载,虽非豪富,但数千万钱却也是唾手可得。” 这话却是有点吹牛,韩家除开田地和店铺之外,一下子还真拿不出千万钱来。不过但凡世居山阴的百姓,多半也是听说过石塘韩家的名头,因此韩端这么一说,众人便都不再起疑。 “今日我韩家入主邸店,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要将之做成我韩家世代相传的产业,诸位且把担忧抛却,尽心做事即可。” “原来是石塘韩家,小人愿供郎君驱使!” “小人愿入韩家门下!” “我等也愿!” 不出韩端所料,院中十来名伙计都表示愿意留下来。 这个时代,丁役徭役、苛捐杂税、官府盘剥、世家欺凌,贫苦百姓很难依靠自身生存下去,相反那些给世家大族当门义的人,却能够活得很好。 哪怕是作那下人奴仆,也能保证吃穿不愁,心善的主家还会给些月例,相比起一年累到头却吃不饱肚子,许多人都会选择卖身为奴。 这也是许多百姓心甘情愿依附地主豪强的原因。 最起码主家会承担依附百姓的所有捐税,当然那些世家大族也不会乖乖地交这份钱,但总之双方都能得利,吃亏的只是朝廷。 所以朝廷隔上几年,便要查核治下人口,但这个措施实际上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就拿陈朝来说,登记在册的人口只有两百来万,但实际人口数量却要在这个基础上翻上几番,多出来的隐户全是世家大族、达官显贵以及地方土豪的依附百姓。 皇帝都拿他们没辙。 掌柜褚申和账房度支秦大江也都表示愿意留下替韩家做事,但他们却仍然担忧一件事:陆县丞也出了一百万钱,日后这个邸店会不会被人鹊巢鸠占? “邸店没有五百万钱根本周转不开,他只出一百万钱,难道还想窃据东位?况且他那一百万钱有没有入账还不知道,若是没有入邸店的账目,我管他是什么县丞,统统给我站一边去。” 话是这样说,但韩端已经在心中暗暗盘算,将韩锦救出来之后如何收拾陆访了。 ………… 李立和孔家的账房孔青木来的时候,韩端正指挥着韩引衣给伙计们录名换契,以前和马鸿铭签的契约全部作废。 韩家虽然只是一个乡下土豪,但在山阴还是很得人心,再加上月俸涨了一成的缘故,伙计们都非常踊跃,这让韩端感到很欣慰,入主邸店的第一步总算是顺利完成了。 至于那些下人侍女,都是马卢二贼在人市上买来的,到时还得重新去官府立契过贱,方可正式算作韩家奴婢。 不过这些都用不着韩端去考虑,交给韩引衣去操办即可。 “诲之,你们来了。” 韩端对李立只是点了点头,对孔青木却马上就换上了笑脸:“孔先生,都天黑了还让你过来,实在是这边的事情不能拖,太劳烦你了。” “小郎君客气了。”孔青木微微俯身作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自家主母对她这少弟的疼爱,他心里是很清楚的,别说是天黑,就算是下雨下雪,他也得乖乖地跑过来,而且还不能有任何怨言。 “来来来,诲之,孔先生,我给你们介绍,这是邸店的掌柜褚申,这是账房度支秦大江,还不知二位的表字如何称呼?” 褚申俯身道:“回郎君,我表字叫作叔明。” “郎君,我表字唤作天一。” 等四人互相见过礼,韩端才轻轻鼓掌道:“叔明,天一,日后我等就是一家人了,只要尽心尽责,我韩家自然不会亏待忠义之士。” 他们两人若是进了韩家,便可算作韩家门生,身份比下人奴婢要高,因此韩端对他们也很是客气,更不可能像对待下人那样随意呵斥。 “孔先生,诲之,天一,你们三个今晚就辛苦一点,将账目整理出来,明日好正常接待客商。” 三人俯身应是,转身出门去了账房,屋内只留下褚申和韩端、韩竞、韩虎儿主仆三人。 韩端思索了一会,开门见山地道:“叔明,你将邸店的情况先说一下。” “这邸店原本为岭南一唐姓富商所有,因此人得罪了山阴城内的市井凶豪,被人半夜潜进货仓内,放火烧了三千匹锦帛……” “以前的事不用说,就说两个老贼接手之后的情况就行。”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韩端心里也暗暗提高了警惕,做邸店这行,一防火二防盗,若是这两者没做好,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赔得倾家荡产。 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以前看得太多了,现在真没兴趣去听。 “两名东家,不……两名贼子接手这间邸店,前后只花了一百二十万钱,其中二十万钱还是用在重建库房上面。” “怎会这么便宜?” 山阴城人满为患,房价更是贵得吓人,一座带廊院进深三间的院子,就能卖到五十万钱,这邸店虽说房屋建得不好,但占地却足有十座三进院子那么大,实际价值是绝对要超过三百万钱的。 可唐姓富商却只将其卖了一百万钱,这让韩端感到非常疑惑。 “这其中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时唐姓富商急着卖了邸店回岭南老家,两名贼子得了消息,就凑钱将它买了下来。” 这事情肯定有蹊跷,搞得不好放火烧仓的人就是马鸿铭这一伙贼人,不过韩端也不在意,再无恶不作,过几天一样变成死人。 “马鸿铭接手邸店之后,经营情况到底如何?” “开始的时候基本没有什么买卖,客商们以前都没听说过东家的名字,不放心将货物存放在这儿,直至两个月前,马贼承诺支付高额利钱,并且有人获利之后,将钱帛存入钱柜的客商才逐渐多了起来。” “别人的邸店都要收取保管费用,而马贼却反其道而行之,我当时就有些怀疑,这样下去,最终留下的窟窿如何来填。”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两个东家不像是个商人,但我当时却以为他们如此做法,只是为来这了让邸店看起来生意兴隆,以便转卖给别人时能卖个好价钱。” “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两个贼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褚申顿足不已:“我当初就不应该来这邸店,差点弄得身败名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六章 邸店新规划 韩端安慰他道:“叔明,一切都已经过去,贼子们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日后在我……韩家门下,只要勤勉做事,定会给你一个前程。” 褚申又俯身向韩端行礼。 韩端引手虚扶,道:“依你看来,我接手邸店之后,应当如何去经营?” 褚申只想了片刻,便道:“依我来说,首先要做的便是修整货仓。” “邸店原本有八个货仓,但除了三个新建的以外,其余五个都十分破败,里面蛇鼠横行,若我是那客商,也不会将货物存放到里面。” “货仓修整好之后,还要增加护卫人手,要不然客商不放心,我等也不安心。” “此外,便是拉拢客商。我以前在通衢邸店任掌柜之时,曾经结识过不少商人,拼了老脸不要,应当能拉一些过来。” “至于钱柜方面,我觉得还是要收钱,可以比别人少收一些……最多开始的时候不收,等客源稳定之后,再慢慢改变回来。” 一席话听完,韩端心中暗暗欢喜。 在这个时代,褚申绝对算得上是一名非常合格的掌柜,只要按他说的去做,不说一定能将邸店经营得一枝独秀,但至少能平平稳稳地良性发展。 但韩端可没打算像别人那样将它经营成一间普通的邸店。 “叔明,你有没有算过,这家邸店若是经营起来,一年能进多少钱帛?” 褚申思索了一会儿,回道:“郎君,在最开始的三个月内,估计是赚不了什么钱的,甚至可能还要亏损一些。” “三个月到半年之间能够持平,半年之后便能盈利,一年下来,应该能进二十万钱以上。” 韩端却摇头道:“就按年进三十万钱来计算,我至少要投入三百万钱,那就要将近十年才能回本,若要盈利,则更是十年之后的事情,我可不想等那么久。” 其实在这个时代,商人们做生意并不是十分看重眼前的利益,而是考虑得更加长远,只要能一直赚钱,就可以当成一份固定家业,传给子孙后代。 褚申看出韩端并不满意他所说的经营之策,但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于是便试探着问道:“依郎君的意思,这邸店要如何经营?” “推倒重建!” 韩端猛地一挥手,褚申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 要将这么多房屋推倒重建,需要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以他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最多修整修整就可以了。 韩端却似乎没有看到他的模样,他转过头来,看向黑漆漆的门外,缓缓说道: “东市是山阴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酒店、客栈林立,就连邸店也有三四个,但叔明有没有想过,这其中有一个问题?” 褚申下意识地问道:“什么问题?” “客商们白日需要吃饭,于是有了酒店,夜晚需要睡觉,于是又有了客栈,他们需要地方堆放货物,于是有了邸店,他们带来的大量钱帛需要存放,于是邸店中又出现了钱柜。” “若你是个商人来到山阴,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找一个邸店先堆放货物、存放钱帛?等这些都弄妥了,再去找一个酒店吃饭,无论买卖是否谈成,晚上他还得找客栈睡觉,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太麻烦了些?” “若我将此处改建成这样一个地方: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旁边是邸店,里面就可存放钱帛和货物,商人们到了此处,就用不着再花时间去找酒店吃饭,找客栈住宿,甚至连洽谈买卖,都可以在这个地方进行。” “你说有了这么一处所在,商人们会不会趋之若鹜?” 褚申默默地回想了一下韩端所说,半晌之后,他才拍着手道:“妙!郎君这个主意确实是妙不可言!” 韩端面带微笑接受他的夸赞。 褚申又道:“若是建成这样一处地方,肯定能吸引来大量客商,但如此一来,邸店就至少要半年不能经营,而且还要投入巨额钱帛。” “停业没关系,反正照你说的方式去经营,半年之内仍然赚不到钱。叔明,你估计一下,若是修建这么一处地方,要多少钱帛才能建得起来?” 褚申低头盘算了一会,道:“修建房屋的大头就在于购买木料,这些房屋推倒之后,大部分木料都可以重新利用,即便如此,要修一间郎君所说的新店,至少也要四百万钱。” 韩端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是一个大工程,他还以为至少要大几百万呢。 四百万钱家里就能拿得出来,就算差点也不打紧,马上就要收粮了。 韩家有上好水田一百八十顷,一千八百亩,亩产米三石半,除去一切开支后还能剩下三千石,按时下粮价八百钱一石来计算,这就是两百多万钱。 况且家里的两个店铺每月也有不少进账,实在不行的话,韩端也还有其它来钱的门路,所以他说起话来语气很轻松:“钱不是问题。” “叔明,明日一早,你就去联系存放钱帛的客商,让他们将存放在我们这儿的钱帛取出另存他处,或者,要继续存放在这儿也可以,不过没有利钱。” “记住,一定要向他们说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就说以前的东家已经被送交官府,现在邸店由石塘韩氏接手。” “将钱柜的事情处理好之后,你就马上去联系建房工匠和购买木料,准备就绪之后择日开工。” “明白我会从家里再遣两个人来助你行事,其它的你应当心里有数,我就不再多说。” 褚申愈发恭敬地回道:“郎君尽管放心,申定当尽力而为。” 两人只接触了短短半个时辰,但褚申除了最初时有些惊异于韩端的年轻之外,一直都没有将他当成是一个总角少年。 实在是韩端的表现根本不像是个少年郎,让人很容易就忽视了他的年龄。 事情交待清楚,韩端又问起刚才在马鸿铭房中那两个人来。 “那两人本是东市中坑蒙拐骗之徒,两名贼子将他们请来做钱柜护卫,其实依我看来,这邸店之中,最当防的就是他们。”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韩端吩咐道:“将他们关上一晚,明日再放出去,你再给他们带一句话,就说我韩端说的,若是他们日后再犯到我手里,我就摘了他们吃饭的家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七章 练枪 韩端此话并非是恐吓两人,像他们这种市井之徒,若是落到世家豪强手里,那真比豕犬强不了多少。 这个时代,豪强权贵们根本没有将普通百姓当作人来看待。 韩端就不止一次看见过,那些豪族权贵子弟将贫民百姓捉来扔进猎场,然后骑马以弓箭猎杀,还美名其曰“田猎之戏”。 韩家在山阴也算是数得着的豪强,但韩端却做不出这种事情,不过,对待那些奸滑作恶之徒,他也不怕污了自己的铁枪。 不等李立等人将账目清查完,韩端便带着宋桥和几名家丁,押着马卢二贼去了靖安坊,他得去看看蔡恒有没有将陶奇凯抓获。 这几个人从建康一同来到山阴,去的时候自然也应该整整齐齐。 到了靖安坊肖策所居的院子,便看到蔡恒正悠哉游哉地坐在屋里喝茶,听韩端一问,他便说道:“别说那贼子根本没有防备,就算他兵器在手,我也照样手到擒来。” 韩端笑着向蔡恒解释:“五叔,我是怕他跑了,以这帮贼人的奸滑,要想再抓到他可就不容易了。” “明日一早,五叔就将他们押回家去,无论用什么法子,务必让他们将做过的事情全部交待出来!” ………… 从靖安坊出来回到孔宅,已经到了亥时。 孔常和韩嫣都还在正堂等候,韩嫣一见他回来,便急急地问他:“六郎,事情都办好了么?” “阿姊,我办事你尽管放心就是了。”韩端嘴角微翘,脸上带了几分自得,“五名贼寇都已就擒,房契也全部拿到了手上,可谓是大获全胜。” “那你没事吧?” “阿姊你难道还不清楚我的本事?那五名贼寇就算捆到一起,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韩嫣关心着阿弟的安危,孔常却有点心不在焉,他很想问一下关于费氏夫妇和钱婆的事,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韩端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打了声招呼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别人家的客房都在南面,和下人们的房子挨在一起,而韩嫣给他准备的房间却是在东厢,旁边住着溪郎和阿娥。 ………… 奔波了一天,韩端也感到有些疲倦,躺下不大一会便沉睡过去,但寅时刚至,他便睁开眼醒了过来。 并非是他要仿效祖逖的闻鸡起舞,而是前身多年来从不间断早起习武形成的生物钟,寅时必定会准时醒来。 按照后世科学的研究,凌晨三到五点,也就是寅时,是人体进入深度睡眠的时间,这个时候睡得好,能水火既济心肾和合,对人的身体有极大的好处。 如果这个时候起来锻炼,反而会破坏这种良好的状态,对身体健康非常不利。 但如果练的是正宗的内家功夫,那就刚好相反。 真正的内家功夫讲究敛神聚气,注重气机的阴阳交泰,锻炼的时候心宁神静,所以寅时起床练正宗的内家功夫,效果更好于在这个时候睡觉。 这个时代,还没有所谓“内家”“外家”的说法,韩端其实也不大清楚其中的原理。 他只知道,蔡恒当初教他蝉法之时,曾一再叮嘱他必须于每日寅时站蝉一个时辰,寅时过后才可练习拳脚兵器,打熬筋骨活络气血,否则外壮内衰,寿不长久。 因此他将蔡恒的叮嘱牢记在心,数年如一日地坚持在寅时起床站蝉。 可以说,前身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少年,没有这个时代纨绔子弟通常会有的一些坏习惯。 他虽然出身豪强之家,但却性情爽直,从不仗势欺人,更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即便是与人比斗,也只是因为对武艺太过痴迷,并非好勇斗狠。 他不爱声色犬马,从不出入烟柳之地。 唯有一点不好的是,他不爱读书,却独喜习武。 正因为他性情敦厚且又痴迷于武艺,蔡恒才会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蝉法传授于他。 灵魂与躯体的契合度越来越高,韩端走到院中,只稍微回忆了一下,便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蝉架来。 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卯时一到,韩端便收了蝉架,只觉得精神饱满,气血旺盛。 接下来就是演练枪法。 韩端势大力沉,耍起枪来也是颇有气势,但这套其父韩锦所传的枪法,却委实算不得精妙,若对手只是普通角色,那自然是所向披靡,但要是对上武艺高绝之辈,怕是抵挡不了几个回合。 因此使了片刻,他便停手收了铁枪,站在那儿蹙眉回忆赵子龙晚年所创的龙盘七探枪法。 最后一次看赵云使这套枪法,是在蜀后主刘禅建兴七年,这一年赵云去世,也正是在这一年,赵云的枪法终于大成,蛇盘七探枪也在他临终前被改名为龙盘七探枪。 毫无疑问,只要将这套枪法练得精熟,他就有了在这个乱世安身立命的本钱。 得益于灵魂的强大,虽然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但韩端只凝神回忆了一会,就将当年赵子龙演练龙盘七探枪的情形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 守如盘龙,攻如游龙,一点寒芒,枪出如龙。 韩端觉得自己使的枪法和赵子龙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枪乃百兵之王,也是十八般兵器中最难练的,正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韩端从小就在父亲的指导下练习枪法,但现在对比起来,才发现他连基本功都还差得远。 力量差,速度差,眼力差,控制力更差。 等这些基本功都练得差不多了以后,才可以练习套路,一个招式几万遍、十几万遍翻来覆去地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练一招,只做一个动作,一直练到根本不用脑子去想,只凭身体的本能反应就能出招之时,枪法才算是入了门槛。 眼看天边已经发亮,韩端跑回屋内,从粗布包裹上扯了一根线,又拿了一枚五铢钱出来,再返回庭院里面,将五铢钱挂到了榆树上,开始练习大枪中的“抖”法。 日后还要练劈、挑、缠、崩、戳、拿、拦、扎。 好在这些他以前都练过,虽然不得法,但总算是打下了一点基础,再加上他力量足够,只要坚持练上一两年,枪法定然会突飞猛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八章 初见陆访 用过朝食,韩端便带着韩竞和韩虎儿步行来到了谢公坊。谢公坊以昔年谢灵运曾寓居于此而得名,如今山阴县丞陆访便是住在此坊之中。 主仆三人来到陆宅门前,韩虎儿上前敲响门环,不一刻大门旁边的小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名老苍头来,拱手向韩端发问:“小郎君因何事造访?” 韩端回了一礼,道:“烦请通报贵主人,就说石塘韩端,冒昧来访。” “小郎君可有拜贴?” 韩端扬眉道:“我没读过书,不识得字,故而不曾有拜贴。” “但请稍待片刻。”老苍头看了他一眼,关了小门消失在门后。 此时,陆访正换了公服准备前往县衙,听老苍头前来通报,不免心里暗自嘀咕。 “石塘韩端?应该是那韩锦的家人,我再三叮嘱不可传言韩锦被擒之事,没想到还是泄露了出去,而且韩家人还来得这么快。” “……韩家不过是采桑耕田之流,在山阴应该没那本事,不过,他那女婿孔常却是孔氏远支,在山阴有些人脉,想必这事情就是他打探出来的。” “不过也不打紧,韩锦肯定要死,若是在他处斩之前,能够从韩家敲诈些钱帛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思索片刻,陆访便决定暂时不忙去县衙,先从韩家子身上捞点好处再说。 “你去让他到书房来见我。” 老苍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就将韩端带到了书房,韩竞和韩虎儿两个,却只能在门外等候。 韩端见了陆访,却只是微微俯身作揖:“小民石塘韩端,家君讳锦,见过陆使君。” 说罢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平民百姓见官,按礼要大礼参拜,但韩端却只用了平礼,而且到现在也没说有“礼”送上,这让陆访心里极为恼火,若不是还想在这小儿处讨些便宜,他已经令人将韩端赶出去了。 但他也没给韩端好脸色看:“韩家子,你大清早便来求见本官,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 韩端面不改色地道:“小民今日乃是为家君之清白而来。” 陆访突然一拍书案佯怒道:“你父韩锦私开矿冶,此事人物左证俱在,有何清白可言?” 但韩端却根本不受他影响,语气仍然不紧不慢:“家君立身持正,从不做违律之事,此番私开矿冶,实乃家奴刘广夏私自为之,家君也是受其欺骗,还请陆使君明镜高悬,明察秋毫。” 陆访见韩端还是不提钱帛之事,便有些按捺不住,他沉吟片刻,明目张胆地将要钱的话说了出来: “依你如此说来,此案或许还有些本官不知道的隐情,只是本官已将此案上报郡府,若要将其发回重审,怕是你家要花些钱帛才行。” 韩端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既是冤案,使君正当行文郡府,请求发回县里重审才是,哪有让我家花钱的道理?” 陆访见话说到这种地步都不管用,怒火便真个冒了出来,他黑着脸道:“韩家子,你道会稽郡府衙是专为你家开的,说发回来就发回来?” “这等大事,也不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够明白的,你回去告诉你家长者,就说人财不可两得,留人失钱,留钱则必定失人。” “我话已经说得明白,你可以回家去复命了。”陆访站起身来,一甩袍袖,正要赶韩端离去,却见少手拱手朗声说道:“既然如此,今日小民就前去郡府,为家君讨一个清白。” 陆访冷笑一声:“无知小儿!此案左证确凿,你就是告到台城,你父也是难逃一死!” 韩端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此去郡府,除了家君之事以外,还有一桩陈年积案,有人委托小民去郡府击鼓鸣冤,请沈府君还他们一个公道。” 陆访心头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他是真不明白,韩家为什么会让这么一个无知小儿来和他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或许,韩家根本不在乎韩锦的生死,才会故意让这小儿来胡搅蛮缠。 估计从韩家是诈不到钱了,陆访看韩端便觉得分外可恶,他指着门外,大声叫道:“来人,将这独妄小儿给我打将出去!” 这个举动是非常过分的羞辱,对当事人来说不亚于杀父之仇,但陆访欺韩端是乡下土豪之子,而且还只是个未曾加冠的少年,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韩端强压住心中怒火,但一直平稳的声调却还是高昂起来:“太平坊费氏夫妇,三十年前独子为人所夺,如今孤老无依,无人赡养,因此状告吴郡陆门顾氏……” “住嘴!”陆访一声厉喝,将赶来听命的几名家丁都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外,不敢进来。 “都给我滚下去!陆清,你率人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准靠近书房五十步内!”陆访斥退门外的家丁,转过头来看着韩端,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半晌之后,他才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人在做,天在看。”韩端指了指头实话,陆访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定要沉住气。”陆访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他很清楚这件事情一旦泄露出去,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后果非常严重,严重到陆访根本承受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十九章 达成妥协 所以陆访现在小心翼翼地,想要从韩端口中打听出他和他背后的人,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三十年前,那年是……前梁普通七年,丙午年。”韩端蹙眉作深思状,“丙午年秋,吴郡陆氏家主的正妻山阴顾氏以三十五岁的高龄,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访。” “因是老来得子,而且还是独子,陆氏夫妇对其十分疼爱,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个孩子未满百日之际,却突然患了小儿惊风,在短短数日之后便告夭亡。” 韩端边说边看向陆访,发现他虽然脸色阴沉,但却并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于是说得更加起劲。 “这个孩子夭折之后,顾氏悲痛欲绝,一是伤心自己的亲子夭亡,另一方面也是担心陆家无后,家业无人继承而落入同宗兄弟手中,因此她想了一个办法,并且征得了陆家主的同意。” “顾氏隐瞒了孩子的死讯,派亲信家人来到山阴,多方打听之后找上了同样刚生下孩子不久的费氏夫妇,但费氏夫妇却不愿将孩子卖给他们,于是,顾氏亲信半夜闯入费家抢走了这个孩子……” “够了!” 陆访一声低喝打断了韩端的故事。 到了此刻,他已经相信韩端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因为韩端说出来的,比十年前乳娘钱婆告诉他的更加详细。 比如说顾氏派人到山阴之后的事情,钱婆知道的也没有韩端清楚。 但他不确定韩端或他背后的人,手上有没有当年这件事情的左证。 如果没有左证的话,那就不足为惧,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能反咬对方一口,治他个诬陷上官之罪。 因此,他决定先试探一下,眼前这黄口小儿虽然牙尖嘴利,但始终只有那么点岁数,要从他嘴里套出真相来应该不难。 他慢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故作轻松地说道:“三十年前的事情,是真是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倒是你这小儿,编造故事诬蔑上官,这是犯了不敬之罪!” 陆访猛地转过身来,指着韩端色厉内荏地斥道:“你若能将背后指使之人招供出来,本官或许还会念你年幼无知饶恕于你,若是执迷不悟,山阴大牢内,定当有你一席之地!” “陆县丞,你觉得没有一点把握,小民会孤身来此为你说这一段故事?” 韩端哈哈大笑,说出来的话更是令陆访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实话告诉你,那费氏夫妇,以及当年陆家那孩子的乳娘,如今都在小民家中作客。” 到了此刻,双方已经是撕破脸皮,韩端也不想再绕来绕去,他直接威胁陆访道:“明日朝食之前,家君若不能从山阴大牢出来,小民就带着费氏夫妇以及乳娘钱婆,到郡守府去击鼓鸣冤!” “小民听闻会稽太守沈府尊行事正直,而且还疾恶如仇,若他知道吴郡陆氏家主竟然掳人子女、杀人灭口,肯定不会无动于衷,陆氏身败名裂在所难免,不过使君用不着担忧,到那个时候,你应当已经与陆家无关了。” 说罢,韩端静静地看着陆访,等待他做出最后决定。他很有把握,陆访不会做出两败俱伤的事情来。 会稽太守沈恪,深受两代皇帝信任,此时更是担任都督会稽、东阳、新安等九郡诸军事,而且还兼着忠武将军和会稽太守两职,可谓是位高权重。 若他真动了怒,别说区区一个陆家,就算吴郡四姓全部加在一起,也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说起来这陆访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一旦事情发作,他不会被牵连其中,但陆氏绝对会将他逐出宗族,没了宗族作为靠山,丢官罢职在所难免,他也只有认祖归宗回到费家一条路可走。 从锦衣玉食的世家嫡子,到连寒门都称不上的贫苦百姓,这样的事情,一直以世家子弟为豪的陆访又怎会容许它发生? 他现在心里充满了悔恨,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处理好首尾,以致被韩家子拿到了把柄,现在不得不做出妥协。 思索良久之后,陆访回到了案几后坐下,目光看向韩端,沉声说道:“我可以将你父放出来,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将费氏夫妇和乳娘钱婆交到我手上。” “使君还当小民是个痴儿?”韩端听得这话,不由讥笑道:“小民若将他们三人交给使君,到时使君翻脸不认怎么办?” “君子之诺,一诺千金!” “使君之诺值不值千金小民不知道,但小民知道家君的性命,非钱帛可以衡量!” 陆访怒道:“那你要如何?” “使君息怒。”韩端俯身行了一礼,“小民本无意冒犯使君,奈何事关家君性命,不得不谨慎为之。” “今日晚食过后,小民希望能亲眼看见所有关于家君的供状并将其焚毁,此外,还要有官府出具的无罪释放的判决文书。” 陆访蹙眉道:“此事还要通过县尉,一日断不可能,最快也要三日之后。”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陆访还想着拖延时间,看能不能在三日内将韩端藏匿三人的地方找出来。 但韩端又岂能如他所愿,他只给陆访一日之期,怕的就是夜长梦多。 “县尉顾腾是使君母族戚亲,难道他还会难为使君不成?小民已有言在先,明日朝食过后,便是鱼死网破!” 陆访见韩端说得斩钉截铁,也不敢再行试探下去:“那就依你,晚食过后,你再到此处来。” 韩端却又说道:“还有一事,要请使君应允。” 陆访见他得寸进尺,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人在矮檐下,却不得不低头。 “此事说来,与家君之事大有关连。”韩端自顾自地说道,“王氏一伙之事,想必使君早有耳闻,他们用我韩家钱帛,在东市开设邸店,如今彼等受佛祖感化,已将邸店还给了韩家。” “因此,还请使君成人之美,将入伙邸店的市契一并交回。” 陆访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好!” 入伙邸店完全是空手套白狼,他一个大子都没出,就在邸店中占了四成份子,如今到口的肉又要吐出来,怎不让他怒火中烧? 陆访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将这件事情了结之后,他就转回头来对付韩家父子,而且一定要一击致命,不让他们有任何反噬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章 山阴令 出陆府会合了韩竞和韩虎儿,刚走几步,韩端就发现了后面鬼鬼祟祟跟着的几个人影。 不用去想,他也知道这是陆府的人。 看来,陆访并没有打算就此妥协,他还寄希望于跟踪韩端,从而找出费氏夫妇和钱婆藏匿之地。 不过这显然是痴心妄想。 韩端带着他们到了东市邸店,又换了一身衣服从后院翻墙出来,融入了来往的人群之中,轻易就甩掉了眼巴巴守在邸店门前的几名陆府家丁。 他现在准备去县衙一趟。 韩端心里很清楚,此事了结之后,陆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相反,他准备先发制人。 目前他还没有妥善的计划,但先去拜访一下陆访的对手,了解一些信息总没有错。 韩子高的父亲韩延庆任山阴令三年,也被陆访和县尉顾腾联手架空了三年,到如今连基本的权利都无法行使,难道他心中会没有怨气? 更何况现在陆访等人所做之事,已经不只是争权夺利那么简单,那是要将他父子二人赶尽杀绝了。 只要是个人,相信都不能容忍。 ………… 山阴县辖民近四万户,是南陈朝除了京县之外最大的上县,因此,山阴县衙虽然是城内三级衙门中最低级的一个,但它和会稽府衙比起来,无论规模还是华丽程度都差不了多少。 宽大的朱漆大门,用青漆刷得锃亮的合抱粗的庭柱,沿门侧分列往左右延伸的八字墙,以及门前挺胸腆肚挎刀立而的县兵,无不彰显出它的威严。 韩端换上了一件仆役穿的青衣,还没来到县衙大门,就发现自己明目张胆地到这儿来找韩延庆,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如今县衙上下,都被陆访和顾腾把持,能不能见到韩延庆暂且不说,但他的举动一定会被陆访知晓。 在韩锦之事没有了结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因此,只思索了片刻,他便远远地绕过县衙大门,从西侧的磨房巷直走进去来到侧门,这个侧门位于内宅的后花园处,县令家的下人奴婢都是从这儿进出。 只等了盏茶工夫,就看见一名头戴青巾的“苍头”从侧门处走了出来,韩端连忙走了过去,拱手对那苍头说道:“这位兄台请了。” 那苍头见他一身青衣,也是一副下人的装束,因此也不回礼,还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是何人?” 韩端道:“我姓韩,是县尊的族侄,今日来寻族叔有要事相禀,奈何大门处兵丁不予通报,只得来此守候。”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百钱递给那苍头道:“还请兄台行个方便,替我通禀县尊。” 那苍头接了钱,脸上顿时便露出了笑容:“既是郎主族侄,那就是一家人,小郎君且稍等,我这就去通禀郎主。” 韩延庆虽是县令,但在县衙里却只是个摆设,因此下人们平日里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苍头今日一早出门便得了一百钱的赏钱,心里格外高兴,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回到侧门,带着韩端进了后花园。 进得花园来,走几步便是一座人工造的水塘,里面有假山莲荷、画栏垂柳,但却没有什么灵气,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沿着水塘边的石板小路走数十步,一座小楼映入眼中,这是县衙内宅的花厅,韩延庆就在这儿等候。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韩延庆时,韩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叹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但却掩藏不住骨子里的自卑和胆小畏缩,难怪被陆访顾腾架空到如此地步。 不过想想又觉得正常,韩延庆本就出身贫寒之家,因为韩子高的关系才坐上山阴令的宝座,可说是平步登云,但他既无才学,又无见识,更谈不上有什么人脉,在面对陆访这样的世家高门子弟的时候,心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底气。 就在韩端心思乱转的时候,韩延庆已经笑着问话:“你说是我的族侄,却不知是哪一房的小郎君?” 韩端俯身行礼:“小侄韩端,家君石塘讳锦,见过阿叔。” 韩延庆想了一会:“……原来是韩伯用家的郎君,那确实是同宗叔侄,去年冬日我还见过尊君,说到你时,他还说只是个顽劣小儿,没想到不光长得一等相貌,而且还气度非凡。” “阿叔过誉了。” 韩端在下首坐下,又欠身拱了拱手,“家君所言都是实话,去年之时,小侄确实还只是个顽劣小儿,整日里只知舞刀弄枪,连家中上下有多少口人都不知道。” 韩延庆哈哈笑出声来:“石塘韩家家大业大,不知道家中多少口人,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侄儿如今有表字了吧?” “小侄尚未加冠,也还没有表字,阿叔称呼小侄六郎即可。” “排行第六么?”见韩端点了点头,他又笑问道:“六郎还未加冠,尊君便让你独自来见我,而且还作这般打扮,若我没猜错,六郎此次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吧?” “端见识浅薄,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事向阿叔请教。”韩端左右环视,韩延庆一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屏退左右,正色道:“六郎有事尽管说来,若是我力所能及的,定然不会推辞。” “此番端来见阿叔,却不是为我家的事。”韩端稍稍顿了一顿,“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和家君有些关系。” “我家在兰渚山上开了一个铁冶,以供家中铁铺之用,数年来与官府之间相安无事,但在数日前,家中护院刘广夏竟突然跑到县衙出首,状告家君私开矿冶,私铸兵器。” “会稽郡世家豪强开矿冶铁之事,历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刘广夏如此行事,也是受了县丞陆访的指使,但这陆访的矛头,最终指向的却是远在京师的子高大兄。” 韩延庆楞了楞,片刻后,他陡然站起身来:“陆访与顾腾觊觎我座下之位,想取而代之也不是一日两日,但我儿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又岂是他小小一个县丞能够扳得倒的?” “阿叔此言差矣!若是在以前,陆访等人自然是不敢以卵击石,但如今先帝驾崩,新皇年幼,那辅政的安成王岂会没有想法?” 韩延庆顿时愕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一章 韩菩萨 以韩延庆的见识,自然是不可能知道朝廷上的那些龌龊。 “正因为子高大兄重兵在手,才会成为一干人的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而家君与阿叔,不过是他们对付子高大兄的兵器罢了。” 韩延庆瞪大眼睛楞在那儿,过了好半晌方才问道:“六郎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绝无半点虚假!”韩端摇了摇头,“家君如今还在山阴大牢之中,陆访意欲屈打成招,要让家君承认开矿铸兵之事是听阿叔指使,但家君深知其中厉害,到现在也不曾开口攀诬。” “我拿了陆访的把柄,今早到陆府去与他理论,他答应今晚就放家君出来……此事已与我家无关,但念及我家与阿叔同宗同族,因此才特地来告知此事,好让阿叔心中有数。” 韩延庆又沉默了好半晌,直到韩端都等得不耐烦时,他才开口说道:“六郎,尊君身陷囹圄,你以弱冠之身在外奔波,最终能要挟陆访放他出来,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 韩端讪讪地道:“家君下了大牢,家中除小侄之外再无男丁,小侄也是迫于无奈,才硬着头皮四处奔忙,尚幸佛祖护佑,误打误撞之下拿到了陆访的把柄。” “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若是有其它办法,我也不会铤而走险。” 韩延庆很想知道韩端究竟拿到了陆访什么把柄,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就已经六神无主,六郎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不是平常人能够做到的了。” “如今我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六郎可否为我指点迷津?”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若能逃过此劫,我定当备上厚礼,亲往府上道谢。”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韩端心中暗笑:“同宗之间,自当守望相助,只是小侄年轻识浅,也不知出的主意能不能管用。” 在听到朝中有人要对付韩子高时,韩延庆就已经乱了分寸,此刻听韩端这么一说,他就连忙道:“六郎有甚主意,不妨先说来听听。” 韩端沉吟道:“陆访意图指鹿为马,诬陷良善,无非是仗着他身居县丞之位,若是能釜底抽薪,想个法子让他丢官罢职,目前的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只是这官场之事,小侄却是不得其门,具体如何行事,还须阿叔自己揣摩。” 韩延庆揪着下巴上的胡子,脸上神情不断变幻,良久之后,他似乎是下了狠心:“他不仁,我不义,陆访既然如此害我,我自然也不会心软!” “阿叔可是有了什么妙计?” “计策倒是有一条,只是风险太大,若是事成,陆访少说也要丢官罢职,若是事败,我就只能弃官潜逃。” 韩端一直在猜测韩延庆的心思,知道他现在已经准备孤注一掷,于是又在旁边加了一把火:“阿叔这个县令,做与不做又有何区别?” 这句话刚好问到韩延庆的痛处,他哭丧着脸道:“六郎说得是,我做这县令,倒好比那戏中傀儡,县衙上下竟然连一个人都支使不动。六郎可知这县衙上下,私下里提起我来,都是称呼韩菩萨?” “……不是说我菩萨心肠,而是讥讽我如同庙里的泥雕木塑,只是个摆设。做官做到我这份上,真可说是贻笑世人……这个官,不做也罢!” 他招手示意韩端坐到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眼下正是秋收,等秋粮收上来后,陆访就要押运粮食北上,以备大江两岸军需之用,到时若是能准备一支人马劫了这批粮食,陆访必定难辞其咎,轻则丢官,重则砍头!” 韩延庆这个办法确实可行,韩端心下暗喜,他也压低了声音,问道:“陆访是县丞,如何会担这押粮的差事?要是到时突然换了他人,我等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六郎有所不知,这押粮北上本是顾腾的差事,但陆访是吴郡人,而押粮北上要经过吴郡,他正好顺路回老家省亲,所以每年他都会主动讨要这份差事,从无例外。” 韩端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这陆访押粮北上,想必随行的兵士不会少,要想劫粮自然也需要不少人,阿叔从哪儿找来这么多人手?” 韩延庆沉默了一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六郎,这人手之事,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看你能不能帮阿叔一个忙。” “我家中的护卫,只有我儿寻来的几名才有些武艺,其他的都不得用,而且我还怕他们走漏了消息。六郎家中门义众多,只需派出两三百人于粮船必经之地设伏,这事情就定然能成。” 韩端犹豫道:“阿叔,我家的家丁确实有两百来人,但武艺高强的义从却只有几个,况且家中丁壮倾巢而出,难免被人看在眼里……” “这事情一旦暴露,后果不用多说,阿叔,要不,你还是想想其它法子?” “确实是我想得简单了。”韩延庆苦笑一声,“一时之间,要到哪儿才找得到合用的人手?” 韩端其实已经有了思路,但他不想主动说出来,只能够旁敲侧击:“做这种事情,非得将生死置之度外,最好是那些流民悍贼,事成之后就一哄而散,官府日后就算追查到是何人所为,也无法将他们捉拿归案。” 韩延庆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六郎说得没错,那些流民山贼本就以劫掠为生,如果再给他们一些好处,应当能为我所用。”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韩端道:“我听说你家中的义从首领蔡五郎交游广阔,与许多山贼和流民帅都打过交道,六郎,你能不能让他帮我从中联络?” “让蔡五叔去联系倒也可行,但那些贼匪虽以劫掠为生,却不一定敢去劫那军粮。” “贼寇怎么知道那是军粮?况且这些贼寇既是亡命之徒,又是见钱眼开之辈,只要许以重利,就一定能引得他们出手。” “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将陆访解决掉,我明日先送一百万钱到你家中由你支配,事成之后,再送上一百万钱。” 这些年虽然韩子高送了不少钱帛回来,但一下拿出两百万钱,也让韩延庆有些心痛,不过一想到事关生死,他也就不再迟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二章 绝望中的惊喜 韩延庆有个当大将军的儿子,要拿出两百万钱来肯定不难,韩端来此也不是图他的钱,只是想找一个天生的盟友。 但钱送上门来,他也不可能再推出去,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阿叔,要不,等事成之后再给钱?” “不用!”韩延庆吐了一口气,“若不除掉陆访,我寝食难安,留着这些钱帛心里也不踏实,再说这钱给了他们,我也是有条件的。” “你让蔡五郎转告他们,如果觉得劫粮没有把握,那就想办法将粮船凿沉,总之,绝对不能让这批粮食安全运到军中!” 韩端现在也有点佩服韩延庆,虽然没有多少见识,但在关键时候,却能够拿得起放得下。 谁说老实人就没脾气?他不反击,只是对方还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只要他感受到了危险,他就会将全副家当都压上去和你玩命。 但无论他如何做,都改变不了韩子高的命运。 如果韩端没记错的话,废帝陈伯宗即位的第二年,也就是明年,韩子高就会被安成王以“议立皇太子”为由将他诓进台城,捉拿之后送交廷尉,当晚就和到仲举一同被赐死。 蓝颜薄命,韩子高的命运,在他十六岁碰到陈文帝时,就已经注定。 哪怕他选择激流勇退,交出兵权隐居乡下,最终仍然难逃一死。 “一代男后”的名头,可不是那么好担当的。 ………… 与内宅花厅相隔不过几百步的山阴县衙大牢内,蓬头垢面的韩锦正萎靡地瘫坐在墙角处,他双眼微闭,心内却犹如沸油煎煮。 五天前,县尉顾腾带着衙役将他锁回了县衙,罪名是私开矿冶,当时他还没当回事,但随即县尉审讯他时,又给他加上了一条“私铸兵器”的罪名。 私开矿冶的罪名不可怕,最多是花点钱帛上下打点,但私铸兵器与谋反无异,最轻也是“斩决”。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惹上了大祸事。 韩锦对出首告发他的刘广夏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来考虑如何报复,因为他现在和韩延庆一样,心乱如麻。 就在昨日的审讯中,县尉下令对他动了肉刑,施以鞭笞,目的就是要让他承认自己私铸兵器,并且是受了山阴县令韩延庆的指使。 韩锦知道认罪的后果,因此,即使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仍然咬紧牙关没有开口招供。 但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县尉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供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韩锦觉得,只要自己不开口认罪,总有一天会死在衙役们的酷刑之下。 必须得赶紧想个法子。 但他在大牢内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女婿孔常身上,以孔家的关系,只要舍得花钱,想必能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将消息送出去,昨天他已经试过了,贼曹史孔台竟然拒绝帮这个忙,自己许给他高达十万钱的谢仪,他仍然不肯答应。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县尉顾腾,要如此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 恍惚之间,韩锦隐约感觉有人走近牢房,他眯着眼睛一看,却原来是贼曹史孔台,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青衣仆役。 韩锦又重新闭上了眼。自从孔台拒绝了他给孔常带信的请求后,他就不想再看见这个势利小人。 “韩君醒了?” 自从韩锦入狱以来,一直板着张脸的孔台,此刻却换上了一副笑脸,说出来的话也格外亲和,“今日我带人前来,是要为韩君洗浴。” “韩君初到县衙时,县丞和县尉均有严令,不许我等泄露消息,因此我才不敢为韩君带信,如今事情既了,我便赶来此地,请韩君宽宥。” 昨日还在动刑,今日事情就已经了结?韩锦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山阴县要将自己转送到会稽府衙? 明明自己都还没有招供,他们为何如此急不可耐? 韩锦又将眼睛睁开一道缝,正想问孔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得他又“啧啧”地说道:“韩君真个好福分,本是十死无生的局面,万无幸免的道理,令郎君却四处搜集左证,而且还说动了县丞,生生将案子扳了回来。” “这种事情,自我当上这贼曹史以来,从未听说过一次,而且令郎君还没有加冠,以束发之年,为父申冤,韩家有此子,实在是让我羡慕啊。” 韩锦张大着嘴,想问些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直到狱卒来打开牢门,两名下人扶着他走到门外,他才不可置信地问道:“孔史之言,究竟是真是假?” “我诓你有何用?刚才县丞已经派人来说过了,因着令郎君的缘故,县丞已经判你无罪,等吃过晚食,令郎君就会来接你出狱了。” “真是六郎在外面为我奔波,县丞才判我无罪的?” “所以我才说令夫人为你生了个好儿子!你被抓到县狱这件事情,县尉下令不许任何人泄露出去,我连静月那儿都不敢说,令郎君却不知从哪儿得到了这个消息。” “听县丞派来的人说,今日一早令郎君就去了县丞府上,也不知他向陆县丞说了些什么……总之啊,你的案子已经了结,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真是自家那个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小子为自己脱了罪? 韩锦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韩君,此番之事,确实有点对不住,但我身在公门,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还请韩君能够体谅一二。” 孔台心里确实有些后悔,韩家虽然只是乡下土豪,但实力却不容小觑,早知道韩锦能从大狱里出来,他也不会枉作小人。 如今已经不同以往,世家大族风光不再,相反这些地方豪强,既有钱又有人,才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我知道的。”韩锦心下欢喜,连带着看孔台这个势利小人也顺眼了许多,“等我养好伤之后,会在家中设下宴席,到时还请孔史不嫌寒家简陋。” “定当亲往。”孔台拱了拱手,又道:“说起来韩君还是我姻亲长辈,此番未能施以援手,实在是惭愧之极。” 能让孔台说出这番话来,韩锦觉得自己总算是扳回了一些脸面,他转身回了一个礼:“些许小事,孔史不必放在心上,你我两家姻亲,日后还当多走动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三章 成亲何须加冠 韩锦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浴。 因为身上有皮外伤,只能用布巾轻轻擦洗,而且在狱中已经擦洗过一遍,所以这一过程很快就完成,接下来就是请疾医来诊治。 那个满头白发的疾医摸了一柱香的脉之后,才摇头晃脑地确定没有受内伤,这让大家都放心下来,互道庆幸,但韩锦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事情的前因后果,韩端已经在接他回来的牛车上说得清清楚楚,奇怪的是,他对一手挑起这件事的陆访恨意并没有多强烈,反而恨不得将充当帮凶的刘广夏碎尸万段。 “背主之贼,人人得而诛之”这一句话,韩锦今晚起码说了十遍以上,听得大家耳朵里都差点起了茧子。 “阿爷尽管放心,这次害我家的贼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韩端坐在下首,言语间已经没了刚和韩锦见面时的疏离,骨肉之情果然是世间最奇妙最深厚的感情。 对于韩锦,韩端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评价,说他无能吧,他能凭着一己之力,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将原本只是薄有资财的中产之家,发展到如今良田近两千亩,丁壮数百人的豪强,这哪是无能之辈做得到的事情? 但要说他精明吧,又好像说不过去。 王氏在他眼皮底下搞风搞雨他没有发现,跟了他十多年的义从刘广夏勾结外人来害他,事先他也丝毫不觉,没有识人之明,如何能当得好家? 韩端心里很矛盾,因为韩锦能不能干,关系到他要不要夺权的问题。 “陆访现在是官,暂时不好动他,但刘广夏这贼子却一定要抓回来,杀之以儆效尤。”韩锦念念不忘的还是刘广夏,这也难怪,遭到心腹之人的背叛,这种恨意肯定要比平常之人强烈得多。 “我都安排好了。”韩端喝了一口茶,这是孔家的下人按他的要求直接用开水冲泡的,茶香扑鼻,“陆访那边,要过些时候才能动手,刘广夏就简单多了。” “六郎,韩延庆真答应和你一起对付陆访?” “是他主动要我帮忙的。韩延庆既无权又无势,我要对付陆访,他又能起什么作用?最多能通点消息出来,而且还是那种不重要的。” “你嘴上注意点,就算不看他县令的身份,他也是你的族叔,直呼其名像什么话?”韩锦训斥了他几句,“刘广夏现在应该没在山阴了吧?” “还在呢,没有黄籍,没有钱帛,他能跑到哪儿去?出不了会稽就被官府捉了。” “陆访难道不管他?” 韩端撇了撇嘴:“你出狱了,他就再也派不上用场,陆访不把他当成弃子,难道还留他在陆家过年?” “说得也是,这些世家子都是这样,用不上了就一脚踹开,根本没有情义可言。对了,刘广夏现在山阴何处?你先派人将他盯紧了,等过一段时间风声平息之后,我再亲自带人去捉他回来。” 韩端说得轻描淡写:“他就躲在聚贤坊榆钱巷内,还以为没人能找得到呢,等我这两天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就将他擒回家去。” “阿爷你也别怕什么风声,就算陆访知道是我干的他也不敢说什么,再说我正要趁热打铁,给我家立威呢。” 韩锦想了想:“有些道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韩家可欺。六郎,那刘广夏手底有两下子,我明日回家让蔡五郎来办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一旁的孔常好不容易才插上了嘴:“丈人何必如此麻烦?明日我让宋师带人去,就将这事情给办了。” 韩锦沉吟了一会,对孔常道:“我不知宋师本事到底如何,但最好是小心一些,到时让他带上弓弩。” 刘广夏这边只是枝节,韩端想的是家里,现在韩锦出来了,正好将那些事情全部交给他,看他要怎么处理。 “阿爷,王氏和那几个贼人现在还关着,你看要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等刘广夏抓到之后,就送他们一起去见阎王爷。” 韩端和蔡恒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韩锦说起王氏来,眼中只有恨意而没有一丝怜惜之情。 韩锦作为韩家的家主,心里哪儿能不明白,在这个乱世之中,心肠软弱代表的就是取死之道,宽恕只会引来更多的豺狼。 所以,他现在连再见王氏一面的心思都没有,一心只想着杀了她和一干贼人,洗刷自己的屈辱。 说完正事,一家人又聊起了家长里短,韩端也一改以往的沉默寡言,时不时就在一旁笑着插上两句。 这让韩锦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头上:“六郎,此番事了之后,阿爷便请人替你说一门亲事。” “啊?说亲?”韩端瞬间就瞪大了双眼,他没想到韩锦怎么会说着说着,就扯到他的亲事上面来。 “阿爷,我还小呢……” 话音未落,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小个屁,你阿父家的韩竤与你同年,明年都要娶妻了,你今年定下婚约,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成亲,时间刚刚好。” 韩端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争辩道:“可我还没加冠啊。”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在这个生产力和医疗卫生水平极为低下,人均寿命仅有三四十岁的年代,十五六岁成亲,才是最正常最普遍的事情。 “加什么冠?谁家郎君是加冠之后才娶妻的?偏偏你有这多话说。” 韩家人丁单薄,出了这次的事情后,韩锦更是体会到了这一点,但也正因为经历了此事,他彻底没了再娶妾生子的心思,转而将开枝散叶的希望放到儿子身上来。 “就这样定了。”韩锦拿出他的家主作风,一言而决。 “静月,你们在县城消息灵通,多留意一下,看哪家有合适的女郎……实在不行的话,就请个良媒。” “媒婆以此为业,对各家的女郎,了解得肯定要更清楚一些。” 韩端听得心里发苦,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韩锦在这件事情上,有至高无上的决断权,根本不容韩端反驳。 可这是他一辈子的事情。 若是运气好,娶到个姿色出众性情又好的,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这种希望太过渺茫,韩端并不想将日后的幸福寄托在自己的运气上面。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决定在孔常身上想想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四章 是“尖商”不是“奸商” 又陪着韩锦说了一会儿话,直到下人将他送去睡了之后,韩端才满面笑容地对孔常道:“姊夫,小弟要和你商量件事。” 孔常抬了一下眼皮:“说亲的事?” “嗯。” “那你就别说了,丈人将这事情交给我,我就要尽力去办,再说你韩家的人丁确实也单薄了些,你早点娶妻生子,丈人才不会再去想娶小妾的事情。” 韩端连忙道:“姊夫先听我说完。” 他的想法,只是想请孔常在寻访到合适的女郎之后,能够先告诉他一声,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先考察一下对象。 这个要求对孔常来说并不过分,因此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他还是劝道:“光看相貌也看不出什么来,六郎当知娶妻娶贤的道理,若是姿色出众却品行不佳,日后定然闹得家宅不宁。” 品行确实比相貌更重要,这个道理韩端当然明白,但若是能够娶个品端貌美的女郎,岂不是更加完美。 这一夜,由于有了心事,韩端睡得并不踏实,但他还是准时在寅时醒来,站蝉练枪,用过朝食之后,又安排家丁送老爹回家养伤。 韩端这两日来的行事,已经取得了老爹的认可,韩锦当着孔常夫妇发了话,会逐渐将买卖交给儿子,他自己则只负责管理家中的一千八百亩良田。 看得出来,这一次的事情对他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颇有点心灰意懒的意思,但这却正是韩端所需要的。 在关津将父亲送上船后,韩端正准备离去,韩锦却叫住了他:“我在狱中之时,曾听狱卒们说起过一名死囚,你如果有办法将他救出来,日后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 韩端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此人所犯何罪?若是那奸淫掳掠之辈,我可不会费那力气。” “要是恶人,我怎会让你去救?”韩锦呵呵一笑,“恰恰相反,此人孝义为先,乃是一名少见的好汉。” “此人姓张名和,义兴人氏,入狱前为山阴县中捕役,一月之前,其父被城中开布庄的杜家三郎牛车冲撞,导致腿骨断折,张和上门理论,却被杜家家奴十多人围殴,张和奋起反击,失手打伤五人,打死一人。” 韩端道:“这算什么好汉?无非是打架厉害一点而已。” “若仅仅如此,确实称不得好汉。”韩锦感慨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值得人称道。” “原本张和已经逃出了山阴,但杜家随后报官,抓了他的老父和陪同他一起去杜家理论的一名街坊,张和听说之后,又主动去官府投案,换回了他的老父和街坊。” “杀人偿命,明知此去必死无疑,却仍然选择慷慨赴死,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称为好汉?” 韩端点了点头。 韩锦又道:“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才能将他救出来?” 这种事情韩端以前还真没干过,但仔细想来,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先请两个有名望的人上门去说明利害,再赔偿一些钱帛,此事大抵就能办成。 毕竟死的只是一名家奴,只要价钱足够,想来杜家也不会死咬着张和不放。 韩锦却觉得此事的关键不在杜家,而在县尉,但县尉顾腾和陆访穿一条裤子,韩端出面,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回去之后,去拜访一下贼曹史孔台,此人是静月的宗亲,由他出面打点,事情应该十拿九稳。” “我明白了。”韩端再次点头。 “我先去大牢里见一见张和,一是再看看他的品性,二来也得事先和他说个明白,要不然人救出来却不承我的情,事情岂不是白做了?” 韩锦看向一旁的孔常:“见孔台的事还得你去出面,也好让他知道,你并没有因为我的事和他起了什么隔阂。” “我等长居山阴,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到他的时候……你也不须和他如何亲密,只要和以前一样保持往来即可。” 孔常恨恨地道:“若非丈人之言,这等势利小人我还真不想和他再有往来。” 韩端却笑道:“姊夫此言差矣,正因为他是势利小人,才有可能为我所用,我等无非是花些心思,出些钱帛。” “但若他是个不知变通的正人君子,无论许他多少好处,他都不会为我所用,这样的人,才应当和他断绝往来。” “如果姊夫觉得与他打交道真个不畅快,那等日后用不上他时,你再狠狠地折辱他一番好了。” 楞了半晌,孔常才指着韩端笑骂道:“六郎,没想到你如今也成了这等奸猾之徒。” 韩端俯身施礼:“姊夫过誉了。” 翁婿二人相视大笑。 ………… 韩家在东市还有一个粮铺和一个铁铺,这半年多来两个铺子都是王氏在打理,韩锦从来就不会过问,以前的韩端痴迷于习武,而且年纪尚幼,对店铺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现在王氏和一干贼人都已经解决,是时候将两个铺子收回来了。 在关津送走韩锦之后,韩端便带着韩竞、韩虎儿以及十来名家丁,直接去了韩氏粮铺。 韩家的粮铺占地三倍于其它店面,左边售粮右边售盐,因规模极大且位于东市繁华地段的缘故,粮铺的生意非常兴隆。 韩端来到粮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派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他站在十步开外,看着门头牌匾上用隶书写着的“无尖不商”四个大字,不觉有些出神。 这个时候的粮食买卖,都是用升斗等容器来作量具,一般来说,粮食与斗口平齐,就可以算是分量准足。 但店家在钱货两清之后,往往会再添一点粮食在米斗之上,形成一个“尖头”,以示让利于民。 这种让利的举措还体现在其它行业,去布庄扯布,店家会“足尺放三”、“加三放尺”,打油沽酒等等也都会给些添头。 久而久之,这种做法就成了一种惯例,所以称作“无尖不商”。 但到了后世,不知什么时候,无尖不商成了无奸不商,褒义的“尖商”也被贬义的“奸商”所代替,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在粮铺后院的正房内,韩端见到了粮铺的掌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五章 奴大欺主 这是一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看起来仪表堂堂。 但他一开口说话,就将韩端心中对他的好印象全部抹煞。 “郎君,这件事情恕我不能应允,夫人打理铺子,这是当初家主亲自定下来的,如有变故,也要家主亲自来告知于我。” 韩家的事情就发作在这两日之内,而且知道的人不多,这个姓刘的掌柜根本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因此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完全没有将韩端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现在家主不管事,韩家的大权尽在王氏手中,韩端这个从不问事的束发孩童,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如此说话? 韩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韩家的独子,韩家这份家业,早晚都是他的,可现在刘掌柜这个韩家门生,竟然一点都不给他面子。 而且,刘掌柜竟然将王氏称作夫人,这是韩端万万不能容忍的。 在他心里,韩家的“夫人”只能是已故的生母刘氏,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叫这个称呼。 前身遗留下来的记忆还在影响他的思维和情绪。 但哪怕刘掌柜没有如此称呼,韩端也知道他是王氏的人。 他现在已经回想起来,刘掌柜以前只是粮铺的账房,王氏进韩家逐渐掌握大权之后,才将他提升为掌柜。 而原来的掌柜韩端的远房族叔韩镌,则被王氏以“年纪大糊涂”为由,调到了田庄去任管事。 以前的韩端不明白这件事代表着什么,但现在他却很清楚,这个刘掌柜肯定已经被王氏收买拉拢,换句话说,他是王氏的人。 所以,无论刘掌柜说得多义正辞严,韩端只将他看作跳梁小丑。 “刘掌柜的意思,韩家除了家君与王氏,哪怕是我这嫡子到来,你都可以不予理会?” 刘掌柜辩解道:“并非是不理会郎君,只是家主将这粮铺交给夫人打理,没有家主和夫人的命令,我就不能让郎君接手。” “让账房先生将今年的账本全部拿来!” 韩端不想再和他纠缠接不接手的问题,直接提出查账。 他相信在王氏打理店铺的这段时日,肯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账目往来,只要自己查出其中的猫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革去刘掌柜的职位,将店铺拿到手上。 果然,刘掌柜一听此话,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但他犹自不肯松口:“没有家主和夫人之令,郎君无权查看帐簿。” 韩端蹙起眉头盯着刘掌柜,刘掌柜刚一接触他的目光,就觉得心底发寒。 但他随即便挺起胸膛,想要再次抬出王氏以壮胆气。 突然,他眼前一暗,一只巴掌“呼”地扇了过来。 韩端自幼习武,力气远超常人,这一巴掌虽只用了两分力气,却仍将刘掌柜的大牙抽落了两颗,鲜血一下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贱奴安敢欺主!” “王氏这个贱婢,安能凌驾于我之上?就算她在这儿,也不能阻挡我查看店里的账目,更何况你这老奴?” “呜……我……”刘掌柜捧着馒头似的脸颊,眼泪汪汪,想开口辩解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韩端一指刘掌柜,怒目骂道,“你这狗一样的东西,以为跟了王氏,就能够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你食韩家米,穿韩家衣,却竟然吃里扒外!我且问你,是谁给你的狗胆?” 刘掌柜正欲答话,却又被韩端一脚踹翻在地接着痛骂:“今日若不惩治你这贱奴,别人还以为我韩家人好欺!” “来人!” 门外韩虎儿带着几名家丁阔步走了进来,叉手应道:“郎君有何吩咐” “将这厮给我绑了,等完查完账目,再送回家去让阿爷处置。” “遵命!”韩虎儿一招手,两名家丁便扑了上来,从身后扯出一根绳索,将刘掌柜紧紧地捆了扔到一旁。 韩端心中怒火仍未平息,他将目光转向门口处那名瑟瑟发抖的中年人,沉声喝道:“何先生?” “郎君,此事与小人无关!”那中年人屁滚尿流地扑到韩端跟前,翻身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韩端眯了眯眼,问道:“何先生,你且说说,何事与你无关?” “……王姨娘调用钱帛之事,刘掌柜说由他一力承担,因此小人才不得不为。”何先生顿了顿,又道:“还有账目之事,也是王姨娘和刘掌柜吩咐下来让小人做的。” “那你是韩家的账房,还是王氏的账房?” “小人有罪,请郎君饶过小人这一回!”何先生将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初时王姨娘让他的兄长王维诚来铺子里支取钱帛时,小人便竭力阻止,奈何刘掌柜根本不经小人之手,便将钱帛支给了王维诚。” “事后,王姨娘和刘掌柜一起来让小人做假账目,小人不允,他们便威胁要将小人调去田庄做庄头,小人一时无奈,只得曲从。” 韩端一声冷笑:“自古从贼之人,多半都是你这般说法。何先生,我再问你,王姨娘和刘掌柜逼你做假账,你可有向家主说过此事?” “家主几月不来一次店铺,而且来时都有王姨娘随行左右,小人实在……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向家主陈情。” 何先生这话说的倒是实情,韩锦时常不在家中,以前的韩端也是个不懂事的主,如此说来,此事还真不能完全推到他的身上。 沉吟片刻,韩端沉声说道:“依你如此说来,此事倒是情有可原。何先生,以往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自今日起,你若再有二心,休要怪我不记往日情分!” “多谢郎君恕罪之恩!”何先生连连叩首,呜咽着道,“自今日始,小人若再行那背主之事,甘愿自刎以谢郎君!” “你先起来。”韩端点了点头,紧绷着的面皮放松了一些。 “韩竞,你与何先生一起去将王氏管事之后的账簿全部搬来此处。我倒要看看,这半年多来,王姬与刘掌柜到底贪污了多少公中钱帛!” 何先生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回道:“禀郎君,王姨娘自今年三月以来,每月都要从铺子里支取三至五万钱不等,占月利五成以上。” “至今日止,王姨娘在铺中所支钱帛,总数已逾四十万钱!” 韩端心中的小火苗“呼”地一声又窜了上来。 要知道四十万钱可买四万斤好米,一般中产之家,也不一定能够拿得出这笔钱来。 以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家的铺子竟然这么赚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六章 那个位子韩家人也坐得 粮铺糜烂到如此地步,想来那铁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韩端负手低头在室内来回踱了数十步,突地,他抬起头来,说道:“何先生,你先去把这一年多来的账簿拿来,我等会要带走。” 何先生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着几本账簿回到了厅房,韩端接过来粗粗翻了一遍,果然与他刚才所说无二,有些虚假账目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何先生都留下了原始凭据,而且还特地注明了事情缘由。 韩端也没想过要拿着这些账目和王氏对质,他留下这些账簿和凭据,只是想拿给韩锦看看。 收好账簿,韩端又向何先生道:“刘掌柜忘恩背主,我将他拿下送回家中由阿爷处置,但店中不可一日无主,这段时日,就要你多多费心。” 何先生连连点头,语气郑重:“小人定会尽心尽力,不让郎君失望。” “以一年为期,如果在这一年之内,你将这店铺经营得好了,过往一切一笔勾销,而且我还升你为掌柜,月俸加至五千钱。” “从今日起,粮铺之中就由你作主,若有不决之事,可即时传书与我!”韩端盯着何先生,一字一句地道:“何先生,请勿辜负我的信任!” 这件事情当中,何先生虽有责任但情有可原,韩端也相信他本质不坏,因此才给他这次机会,若他还不知道珍惜,到时就不是去田庄当庄头那么轻巧了。 何先生心里也十分明白,所以韩端话刚说完,他便跪在地上叩首道:“多谢郎君宽宥,小人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 半个时辰后,韩端一行又来到了韩氏铁铺。 这个时代的铁铺并不是想开就能开的,必须要有官府的特许才能经营,而且还不能打造兵器。 但光是菜刀锄头等日常用品和农具,就足以让铁铺生意兴隆。 王氏既然能从粮铺挪用钱帛,那肯定也不会放过比粮铺还要赚钱的铁铺,因此,韩端带着人到了铁铺之后,二话不说就先将掌柜和账房拿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一查之后,发现王氏在半年多的时间内,从铁铺挪用钱帛竟然多达百万之巨,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现在总算是知道,王氏等人用来盘下邸店的一百二十万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了。 铁铺的掌柜和账房肯定不能再用,将这两人同样捆送回去之后,韩端却犯起愁来:要去哪里找合用的人来接替他们两个? 用外人又不放心,思来想去,韩端决定让铁铺中的老师傅刘伯暂代掌柜之职。 刘伯是韩端生母刘氏的陪嫁家奴,在铁铺中已经做了二十余年,忠诚度足够,而且还略通文字,有他照看着,铁铺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但账房则不是人人都能胜任,只能找姊夫孔常借一个来暂时用着,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将他们换下来。 韩端没有想到,这个铁铺比粮铺还要赚钱,而且还多得不是一星半点,每月进账都在四十万钱以上。 就卖点铁器,利润竟然有这么高? 韩端觉得肯定是自己弄错了什么,喊来刘伯一问,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郎君别看进账这么多,但其中至少有一大半是铁料的本钱,若是除去这部分,一个月顶多能盈利十余万钱。” 铁料的来源已经用不着再问下去,怪不得韩锦将精力都放到矿冶上面,原来那才是韩家最大的收入来源。 韩端合上账簿,陷入了沉思。 他很想将兰渚山那个铁矿继续开下去,但目前来看却有些风险。 陆访既然能借这个铁矿来害韩锦一次,就有可能害他第二次。 没有彻底解决陆访,就不能继续开采,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弃这个铁矿。 有了这个铁矿,每年至少多收入四百万钱,而且,他还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比方说,打造兵器。 这个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但会稽郡的那几家大豪强谁家私下不打造兵器? 也只有像韩家这样的小土豪,才会被陆访拿住痛脚,要是换了陈、周等家兵部曲上千的几家豪强,他敢去捉人问罪? 就凭那一百多个县兵,再加上几十个捕役,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老实说,陈朝的根基根本不稳,要不然也不会在二十多年后被隋朝轻轻松松就灭了国。 所以,只要等解决了陆访,自己再小心一点,完全可以在兰渚山上打造兵器,一则可以卖钱,二来可以增强自家的实力。 来这世间一趟,他当然不甘心只是做一个土豪家的纨绔郎君。 皇帝那个位置,陈家人坐得,难道他韩家人就坐不得? 况且,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二十几年,隋文帝杨坚就会一统大江南北,到时肯定又有一番剧变,他这个豪强子弟能不能做得安稳还是个未知数。 乱世之中,武力才是唯一的倚仗。 胡思乱想了一番之后,韩端才定下神来,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一只飞爪的图形,然后问道:“刘伯,铺子里现在能不能打造这种兵器?” 刘伯一听韩端这话,根本没有走近细看就说道:“郎君,铺子里不能打造兵器!” “打造一柄自用也不行?” “自用倒是可以,但也只能偷偷打造,若是传扬出去难免要吃官司。” 韩端觉得这刘伯还真是迂腐,官府之所以不准私人打造兵器,主要是为了维护官冶的“专营权”,但如果只打造一两柄来自用,又有谁会多事来管你? 况且这大街之上,佩戴兵器的人也不在少数,就连那些文人也要佩一柄剑来附庸风雅,难道说,他们的刀剑都是官府免费发放的? 若真是打造一柄兵器自用就要吃官司,那会稽郡的牢房早就人满为患了。 不过,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韩端也不至于和他计较这些,他招了招手,示意刘伯站到近前看他画的图形。 刘伯一边看一边奇道:“郎君竟然要用这船锚来作兵器?不对,这比船锚似乎要小了许多……” “这兵器打造不难,只需半个时辰即可,不知郎君要得急不急?若是要得急,我这就去亲自打造。” “当然急,马上就要!我就在这儿等着,越快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七章 贼曹史孔台 说是只需半个时辰,但韩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刘伯捧着一柄飞爪走进屋来,模样与韩端想象中的大体不差,做工也非常精细,不枉了他等这么久。 让刘伯打造这一柄飞爪,当然不是拿来作为兵器,而是为了方便翻墙爬梁。 时间耽误得太久,拿到飞爪之后,韩端又再三叮嘱刘伯看好铁铺,然后便心急火燎地回了孔宅。 他和孔常约好的未时一起去拜访孔台,现在已经快要到申时,若再不回去,可就要爽约了。 ………… 和孔台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孔台的家宅之内。 一番繁琐且又不可免的礼节和寒暄之后,韩端才说起了今天的来意。 孔台轻摇着麈尾扇,长须飘飘,状似极有风度,但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市侩之气。 “张和乃忠义之人,而且还是我的属僚,于情于理,我都愿帮韩小郎君将他救出牢狱。” “但这件案子终究是出了人命,不是二十万钱就能解决的,只县丞和县尉那儿,一人十万钱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更何况苦主那边,不但要拿些钱帛出来赔偿,还要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出面安抚。” “杜家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那杜三郎的大父曾任七品给事中,官场之上,很是有些瓜葛……” 孔台一口气说这么多,目的无非就是想多要点钱,但韩端仍然淡定地跪坐在孔台面前,等他说完了,才带着点戏谑地问: “孔君,如今的市价,苍头不过五万钱,青衣也才八万钱,一个死囚,孔君竟然说二十万钱都不能买他一条性命?” 孔台轻笑一声:“韩郎君,账可不是这么算的,那张和弓马娴熟,武艺出众,岂是寻常苍头可比?能得此人效命,郎君便是花上几十万钱,也是非常合算的。” 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韩端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更没有打算否认:“花几十万钱买个下人,这个价格还是太高了。” 他沉吟了片刻,方才正色道:“我尝闻孔氏山阴大族,自东汉末南迁以来,济困扶危,义名闻于江左,历六朝传承不绝,因此我才斗胆前来,请孔君再行此侠义之举。” 听到韩端的话,孔台脸上也是闪过一丝得色,以他的年龄和阅历,倒不至于因一名束发少年的吹捧就忘乎所以,但韩端说起孔氏祖上的辉煌,却还是让他感到与有荣焉。 然而,韩端话锋一转,又转到钱帛上来。 “孔君,二十万钱或许稍有不足,那我就给你三十万钱,无论上下打点还是安抚苦主,尽在其中,你看如何?” 孔台听韩端愿出三十万钱,心下顿时一喜,正要应承下来,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将右手的麈尾扇交到左手,又连连摇了几下,方才掩饰住心中急色。 其实这笔账他早就已经算过,县丞那儿十万钱不能少,县尉可以略少一些,至于杜家,给三两万钱意思意思就行。 杜三郎的牛车撞断了人家的腿,难道不需要赔偿汤药费? 这样算来,最少还能落下七八万钱,这已经比他一开始的估算要多得多了。 孔台眯缝着双眼,将未持扇的右手放到案几上,四个指头轮番敲击着几面,故作沉吟道:“张和乃忠义之人,我亦不忍心见他就此送命……也罢,我就勉为其难应承下来。” “只是,这钱……” 这是典型的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不忍心见他就此送命?这家伙还真算得上是少廉寡耻。 韩端打心底看不起这人,但脸上却仍然一片淡然,他轻拍双掌,笑呵呵地说道:“孔君高义令人敬佩,此番张和若能脱困,孔君美名定然传遍山阴。” “有孔君出手相助,此事自当无碍……明日此时,我会令人将钱帛送到贵府。” 孔台一收麈尾扇,轻轻颌首:“能与郎君共谋此事,也算是一桩美谈,郎君放心,只要钱帛一到,我就立即去找县丞县尉,想必他们二人,应该会给我三分薄面。”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只要钱到位,一切都不是问题,但若是钱不到位,他也不会主动去办这件事情。 这本来就是一笔交易,韩端脸上也没有露出不喜,只是征询道:“孔君,三十万钱得用几辆牛车来运,若直接运来府上,怕对孔君名声有损。” “不如我将这笔钱存放进邸店里的钱柜中,孔君要用时随时可凭契据支取,既安全又方便,孔君觉得如何?” 邸店那边的钱柜,本来因为重建的缘故准备暂时关张,但那些客商宁愿不要利钱也要将钱帛存放在里面,因此只能继续维持经营。 韩端也就趁着这个机会,想要将孔台发展成钱柜的客户,也算是为自家的生意尽一份力。 三十万钱将近三千斤重,搬运起来确实不大方便,只稍微想了一下,孔台便答应暂时将钱帛存放于钱柜之中。 确定下来之后,韩端提出想去看望一下张和,这对孔台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因此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贼曹主捕贼、刑狱之事,县牢正在孔台的管辖之内,有了他带路,一路自然畅通无阻,一直走到最深处的死牢前,孔台才停了下来,向着黑漆漆的牢房喊了一句:“张和,有人来看你了。” 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声音来:“谁来看我?” 狱卒打开牢门,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郁臭味扑鼻而来,等这股味道稍微淡了一些之后,韩端才跨步走了进去。 昏暗的牢房里,原本躺在墙角乱草上的汉子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向韩端。 “石塘韩端,家君讳锦。”这两句话韩端已经说得溜熟,张口就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现在没有名气,说出名字来也没人知晓,只能继续打着老爹的名号行事。 他站在门口,微微俯身作揖:“家君前日身陷此牢,昨晚出狱之后,和我说起张君之事,令人大为敬服,因此今日特来拜访。” “原来是石塘韩家的小郎君。”张和见韩端风度翩翩,举止有礼,也慌忙抱拳还了一揖,“我本待罪之身,将死之人,却还劳小郎君记挂,实在是小人的罪过。” 韩端招了招手,韩虎儿两人便提着几个食盒和一个小几走进房来,三下两下便摆出一桌颇为丰盛的菜肴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八章 狱中问对(求收藏求推荐) 县衙的死牢之内,韩端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张和狼吞虎咽地喝酒吃肉。 盏茶不到,张和便将酒菜一扫而空,旋即用衣袖擦了擦嘴,拱手对韩端笑道:“多谢郎君赐酒之恩,能在赴死之前食此美食,我也无憾了。” 韩端正色道:“张君,汝父年迈,如今又受伤卧病在床,你若一死,谁来赡养?” 张和顿时色变,不知如何作答,韩端紧盯着他的双眼,也不催促。 过了好一会,他才嗫嚅着道:“……我也想在老父膝前尽孝,送其终老,奈何老天无眼,让我摊上了这个人命官司,家中又拿不出钱来打点,只能赔上这条性命。” “我死不足惜,只是苦了我那老父,老来失子无人赡养,日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说罢,他翻身跪到地上,望空拜了三拜,泪如泉涌。 等他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心中充满了愧疚,一时无言,半晌之后,他才又对韩端作了一个深揖:“郎君赐酒之恩,和也只有来世再报答了。” 捕役本是贱籍,平常往来的也都是贫苦百姓,如今即将身死,却有韩端这个豪强子弟送来酒食探望,这自然令他心存感激。 韩端起身回礼,平静地问:“张君如今可有后悔?” “后悔?”张和楞了一下,“怎么会不后悔?早知会打死人,我当日就不应该出手反抗,他们也不敢将我打死,无论如何,都能留下一条性命。” “我是说,你本来已经逃出去了,却又回来自投罗网,如今有没有后悔?” 张和看了一眼牢房门外,没有多想便断然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现在让我选,我还是会回来。” “他们一个是我亲父,一个是受我连累的邻人,若我置之不理,就算能逃得一条性命,此生也再难心安!置孝义于不顾,苟且偷生,这也不是我张和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虽然已经从父亲口中听说过张和的事,但现在听他说来,却仍然让韩端为之心服。 一个将孝义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人,难道不值得他敬重?韩端深知,哪怕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自己要想有所作为,身边绝对不能缺少如此忠义之人。 因此,韩端便不想再行迂回之策,他正了正衣襟,郑重地对张和说道:“张君是我敬重的人,就算张君不愿为我效力,我也会拿出钱帛来,助张君脱此危难。” 张和身为县衙捕役,自然深知陆访等人的贪婪,以他的了解,自己要想彻底脱罪,至少得拿出二三十万钱来。 他以前的月俸不过千钱,父子两人花用,根本剩不下多少,更何况即使他父子二人不吃不喝,要凑够这笔钱也得二三十年。 所以他早就已经认了命,但现在听来,韩家小郎君竟然愿意拿钱出来替他脱罪,这是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刹那间,一股狂喜涌上他心头。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若能不违本心而免死,谁又会将别人的善意拒之门外?未及多想,他便跪在了韩端面前,嘴巴张了几张,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韩端伸手相扶,但张和却死活不肯起来,扭捏了一会,他才叩首道:“郎君若能救我性命,张和愿跟随郎君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听到这话,韩端一颗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三十万钱可说是一笔巨款,它可以在寸土寸金的山阴城卖一所三进的宅院,要说韩端愿意为了所谓的敬重,心甘情愿拿出这么多钱来救张和出狱,那纯粹就是扯淡。 他之所以如此说法,其实是以退为进,而且还存了赌一把的心思,好在最终张和如了他的愿,要不然他就得损失一大笔钱。 若是言出不践,日后他的名声可就坏了。 既然张和已经表明了效忠之意,韩端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来此之前,我就已经与孔贼曹谈妥,给他三十万钱来打点此事,若是顺利,最多三日张君便可获开释。张君出狱之后,可去承平街卖酒的孔常家寻我,日后就要辛苦张君了。” “为郎君做事,何来辛苦一说?” “安顿好家君之后,我就去承平街寻郎君。”张和点头回话,“郎君日后万勿如此客气,我在家排行第七,郎君可唤我张七郎,或者称呼我的表字济之也可。” 韩端从善如流:“那我日后就称呼你的表字,至于令尊那儿,稍后我就让人去为他请医诊治,你在狱中尽管安心静候,一日三食我也会令人送来。” 张和闻言却是心中一暖,他还未真正踏入韩家之门,韩端就能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能够碰到这样的主君,对他来说,真可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和张和道别后,韩端又去了邸店,站在庭前等候片刻,褚申便闻讯赶来,带来的消息也还算顺利。 建房的工匠已经找到,明日就会过来逐步拆除以前的旧屋,只留下钱柜所在的庭院,要等新房建起来搬迁过去才能拆除。 至于木料,则要等旧屋拆除之后,看有多少还能使用,估算过后再按所需数量购买,而且木料商人都已经联系好了。 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这让韩端也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当时将褚申留了下来,有了这个掌柜,他也能轻松不少,能省下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来放在其它方面。 自重生以来,每天韩端都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三间铺子都已经渐渐理顺,需要他亲自过问的事情已经不多。 想到三间店铺,韩端又想起了粮铺中售卖的食盐数量已经不多。 现在的海盐用的是比较原始的煎炼法,刮土淋卤,取卤燃薪煎熬,但秋天盐土含盐量低,产量大幅下降,所以送盐的盐贩声称要在原有的价格上提升三成,何元庆不敢作主,昨日就到孔宅来请求过韩端要如何应对。 会稽郡的上虞县就出产海盐,南朝绝大多数时间也没有禁止私盐,但却被势力强大的世家豪强所垄断,因此,山阴虽然离上虞只有一百来里地,但食盐的价格却始终居高不下。 一斤盐的进价就高达三十余钱,若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三成,售价就至少要五十钱以上,这样的价格,已经是非常离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二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韩端知道,到了明年,煮海盐赋和榷沽之科还会在如今的基础上再翻上一番,原因是朝廷用度不足。 这将是陈朝立国以来短短九年时间内,第二次以“国用不足”为由提高盐酒之税,可见陈朝目前的局势,已经糜烂到了何种地步。 两汉之前,南方地区人口稀少,无论哪方面都落后于北方,但衣冠南渡之后,世家大族携大批人口流亡南下,经过两百多年的大开发,南朝的经济实力已经超过了北朝,整体国力也是不遑多让。 但好景不长,到了萧梁之时,就开始逐渐呈现颓势。 南梁后期,国政愈加败坏,导致候景之乱,战火使南朝的社会经济遭受到巨大的破坏,北齐、西魏趁机侵占了江淮、巴蜀等大片土地,南朝实力大为削弱。 随后在南梁废墟上建立起来的陈朝,更是国小力弱,地方豪强不服朝廷管制,内乱此起彼伏,财政入不敷出,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出亡国前的一些征兆了。 不过这些问题,不是现在的韩端需要考虑的,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在盐利之事上面分一杯羹。 候景之乱中,江东豪门士族受到了一次严酷的扫荡,过去障固山泽的大盐铁主死了不少,虽然又有豪强填补了其中空白,但势力已经大不如前。 此时介入稍微晚了一点,但只要运筹得当,仍然有大利可图。 韩端准备过两天亲自跑一趟上虞县的盐场,把各个环节都了解一下,再考虑具体如何操作。 ………… 回到孔宅用过哺食,见天色还早,韩端便以到医馆去找疾医看诊为由,独自一人出了孔宅,蹓蹓跶跶地来到了街上。 这座府城,他曾经逛过无数次,虽然都是灵魂状态的飘荡,但并不影响他对这座城池的熟悉。 一间间的铺子,一进进的庭院,络绎不绝的行人和牛车,渐渐在他记忆里苏醒,仿佛一张张黑白照片变成了一部彩色电影,渐渐鲜活过来。 韩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紧不慢地走在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南朝大街上,时而左顾右盼,时而留连驻足,半个时辰之后,他的脚步终于停留在了城西康乐坊一座宅院门前。 韩端此行的目标就在这座宅院之内。 十七年前,“宇宙大将军”候景麾下部将宋子仙率军攻破会稽郡治山阴,大肆劫掠城内富户,十多家大户被破家灭门,这座宅院以前的主人任氏正是其中之一。 任氏在城破之前,便将金银贵重之物藏于家庙之内,欲等宋子仙退兵后再行取出,哪知天不从人愿,宋子仙入城之后,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纵兵将任府上下杀戮一空,这批金银也从此成了无主之物,无人知晓。 十七年过去,偌大的任府已经成了别人的产业,而任氏的家庙,则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野庙,老旧破败。 值得庆幸的是还未倾塌。 在宅院门前只停留了片刻,韩端便装作路人一般继续前行,走了一百余步之后再左转进一个小巷,在这儿,抬头便能够看到一墙之隔的任氏家庙屋合。” 孔常仍旧道:“六郎有所不知,这房屋买卖之事,我出面还真不如请驵侩去谈,他们在山阴城内耳目灵通,而且熟知交易规矩,你只须付出少许钱帛,他们就能将事情给你办得妥妥帖帖,能够让你少废不少心思。” 驵侩就是唐宋时的牙人,相当于后世的中介,请他们出面,确实是比孔常合适得多。 想明白了这点,韩端便有些坐不住:“那就不劳烦姊夫,我去粮铺让何元庆去找驵侩,他在东市这么多年,肯定比姊夫更为熟悉。” 主仆三人出得孔宅内,连牛车也不驾,急匆匆便奔东市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章 驵侩 秋粮收获在即,粮铺也冷清了许多,但韩端却没心思关心自家的生意,他径直穿过店面来到二进院里的正房,一声大喝将正伏在案几上打盹的何元庆吓了一大跳。 迷糊了片刻,何元庆便清醒过来,连忙起身作揖道:“郎君来了。” 韩端走到案几前,拉了一张胡椅来在何元庆对面坐下,带着一丝戏谑地笑问:“老何昨晚是流连妓栏,忘记睡觉了吗?” “郎君说笑了,妓栏风月之地,非我等老朽流连之所。”何元庆连连摇头,“实在是昨夜小孙受了风寒,咳嗽不止,而且还发烧,不得不连夜去医馆请疾医来诊治,后半夜才清静下来,却已经没了睡意。” “那……令孙的病好些了吗?”何元庆如此一说,韩端倒不好再开玩笑,“若还不见好,我倒是……知道有个疾医,治风寒很有一手。” 他本来想毛遂自荐,但旋即便想到了顾虑:自己年纪尚小,若说会些歧黄之术,怕也是根本没人相信,况且那些偷学来的医术——其实只能算是医理,从来没有实践过,连摸脉都不会,又怎么会医人? 所以他即时改了口,何元庆也没听出破绽,不过还是婉拒道:“不劳郎君费心了,昨夜请来的那名虞姓医工,对风寒也算是有些心得,一剂药下去,今朝便已退烧了。” “那就好……小儿肺脏不足,一旦风寒入侵,肺卫失宣,就容易引发疾病,发病之初,可用姜糖煎水温服,可以发汗透邪解表。现在已近中秋,小儿更要特别注意保暖,预防为主。” 现在这个时代,壮年男子都有可能因为感冒而丢掉性命,更何况小儿,因此韩端忍不住对何元庆多说了几句,没想到何元庆一听就听进了心去。 “风寒入侵,为何会肺卫失宣?” “风寒侵犯肌表,寒主收引,使人的肌凑致密,肺气不能向外周布散,故而出现发热怕冷、咳嗽、鼻塞等症状。” 何元庆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是这个道理!我昨晚好言好语问那医工,又多给了二十钱诊金,但他却不给我说个明白,翻来覆去只说是风寒入侵,现在听郎君这么一说,我就大致明白了。” 韩端倒是理解那名医工敝帚自珍的做法,但他并不赞同:“百工技艺向不外传,毕竟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只是如此一来,却非天下疾患之福。” 何元庆觉得韩端这话正合了他的心意,但他也明白这种状况根本无法改变,于是叹了口气,转而向韩端问道:“郎君说的这些,不知又是何人所传?” 何人所传? 传授的人多了。 不过细想起来,似乎还是听张长沙说的多些,于是他回答道:“我十二岁时,曾偶遇一名铃医,听他说原本是湘州一间大药堂的坐堂医,因怜世间病患疾苦,故而游医天下。” 这话完全没有毛病,张仲景任长沙太守时,便时常在太守府给人看病,“坐堂医”这个称呼,就是由他而起。 “这四年来,他时常到石塘指点我歧黄之术,直到不久之前才悄然离去,可惜我只学了医理,至今只会夸夸而谈。” 将自己会治病的事慢慢泄露出去,这是韩端说这番话的本意,不过他还没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 “老何,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要胡乱往外传。”故作严肃地叮嘱了一句,他才又吩咐道:“你赶紧去外面给我找一个驵侩来,我有事让他去办。” 这些年来韩端一直都在石塘家中,连山阴也很少过来,何元庆对他并不熟悉,因此韩端现在说的这番话,他却是深信不疑。 原本想再问下郎君的歧黄之术到了何种地步,但韩端一瞪眼,他也只能压下一肚子的疑问出去办事。 东市之中几乎聚焦了山阴所有的驵侩,不大工夫,何元庆便带着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匆匆走了回来,韩端也不耐烦和他寒暄,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那名驵侩低着头,想了一会才抬起头来:“郎君说的任宅,可是位于城西康乐坊?” “正是。” “这个任宅我知道,以前的主人被乱兵灭了门,后来被官府收去卖给了吴家,吴且被贬官以后,他们就想将这座宅院卖掉,只是要价太高,两年来仍然无人问津。” 来此之前,韩端还担心主人家不会卖,现在一听原本就是要出售的,心里便高兴起来:“吴家现在要价多少?” “听说去年要价百万钱,根本没人过问,于是今年降到了八十万钱。”驵侩知道眼前这人是韩家郎君,神色之间自然十分恭谨,“郎君若诚心要买,小人可代为上门试探一二。” 韩端想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最低能讲到多少钱?” 再贵他也得买下来,但韩家的钱也是不大风吹来的,能少一钱就是赚到一钱。 “依小人看来,货物的好,在卖家面前又竭力挑刺,最后双方再各退一步,一笔买卖才能做成。 可自己刚说了一句占地极为宽广,这竖子就急得跳脚,如果最终价钱谈不拢,那自己岂不是要惹上麻烦? 驵侩很想转身离去,但在下一刻,韩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若是七十万钱成交,我给你一千钱的赏钱,七十万钱以下,每少一万钱赏你一千钱,若你能讲到五十万钱,那我就赏你五万钱!” “能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还有,别让我发现你在其中做手脚,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后世中介吃了卖家吃买家的事情屡见不鲜,韩端不知道现在的驵侩会不会干这样的事,但先打个招呼,总不会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一章 破庙取宝(求收藏求推荐) “你就是石塘韩家的小郎君?” “买房这么大的事,尊亲因何不至?”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过了短短两个时辰,何元庆便让伙计跑到邸店来通知韩端,那座宅院已经谈妥,价格是六十二万钱。 事情办得这么顺利,而且价格还不高,这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毕竟那座宅院是真的大,和普通的三进院落比起来至少要大三倍,而且后面还有一个大花园。 至于那些在韩端口中即将倒塌的房屋,也只是外表看起来破败,其实他心里最清楚,用质地坚硬、耐水耐腐蚀的柏木作主料,下面垫了石基,修建不过二十多年的房屋,再破又能破到哪儿去? 有了这批柏木,哪怕是将房屋全部推倒重建,最多也就是花二三十万钱。 只用六十二万钱就买下这么大一座宅院,韩端觉得非常划算,因此,即使对面吴家那个像痨病鬼一样的竹杆子言语之中显得有些不满,韩端也丝毫不在意。 “吴君,韩家的事情我可以完全作主。”韩端咧着嘴角笑了笑,“况且,你卖我买,只要不差钱,家君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说得也是。” 韩端没有兴趣和他继续闲扯,三言两语之后,就开始说交易的事情,价钱是已经商定好的,现在只需按官府的规定完成契约即可。 请左邻右舍做见证,这是卖家的事情,目的是为了证明即将交易的房屋确属卖家所有,和其他人没有任何纠纷和瓜葛。 中人自然就是驵侩,写好契约之后,还要去县衙换正式的买房市券,交纳“输估”,也就是契税,每一万钱交四百,卖家出三百,买家出一百。 交完税之后,官府会在契书上加盖印章,盖了公章的契书称为“红契”,有了这份红契,从法理上来讲,即使是改朝换代,这座宅院也是归韩端所有。 到了付钱的时候,韩端仍旧推荐了自家的邸店,实在是因为用钱帛交易太过笨重,极为不便,竹杆子和家人商议过后,同意将钱暂时存放在邸店,需要用到时再来支取。 这个时候,韩端终于体会到了名声带来的好处,石塘韩家虽是乡里豪强,但却从不做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之事,最关键的是还不差钱,将钱存放在韩家邸店不怕放没了。 他开始考虑发行钱票的可能性。 后世直到清朝初年,才出现民间银号、当铺等发行的钱票,原因是银两铜钱太重,不方便携带,特别是大宗交易的时候,所涉及的银钱数额巨大,更为不便。 其实在这个时代,商人们同样要面对这个问题,而且还更加严重,因为丝绸布帛和粮食都可以作为钱币用于交易,这些实物更重更不便于运输。 市场有需要,钱票就有发行的土壤,只是对于韩端来说,目前时机还不成熟。 双方一起到邸店交割清楚之后,韩端终于拿到了这座宅院的红契,竹杆子当日就带着家小回了乡下老宅,但韩端却不能马上搬进去住。 打扫清理修补都是小事,搬迁才是大事,要先请懂风水的道人来看宅,定黄道吉日,搬迁当日,就算不大开筵席,也要宴请至交亲朋好友。 但这些都不影响韩端去破庙取宝。 送给孔台三十万,买房又花了六十多万,这些钱都要从邸店钱柜里支取,钱柜里的钱都是客商们存放的,他得赶紧补上这个窟窿。 回到孔宅用过晚食,心急火燎地等到戌时过后,韩端才换上了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出了孔宅。 午夜的山阴县城一片漆黑,远远地飘来几声野狗的狂吠,韩端小心地躲过举着灯笼巡夜的坊丁和衙役,只用了一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与破庙一墙之隔的小巷。 朦胧的月光下,韩商如同一只狸猫般翻越进了围墙,然后一闪身进了破庙。 庙内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以灵魂状态存在了五百年的老鬼来说,这种环境才是如鱼得水。 强大的灵魂在这个时候开始发挥作用,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灵魂却能够轻易感应到十丈之内的一切事物。 他从腰间解下飞爪,先将绳尾套在手腕上,手握飞爪掌面,然后掌心朝上猛地一扬,一声轻响过后,飞爪已经挂在了横梁上面。 用力拉了拉绳索确定已经挂牢固之后,韩端便顺着绳索两手交替迅速攀爬上了房梁。 从外表看上去,这两根房梁除了更为粗大以外,与其它几根并无不同,这是当年藏宝的主人为了掩人耳目,在凹槽上又盖了一层薄板,而且还用漆刷得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痕迹。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任氏如何将金银珠宝藏入这房梁之内,哪怕只是揭开这层薄板,也要费一番手脚。 韩端挪到房梁的左侧,伸手在上面摩挲了一小会,便感觉到了一处极其轻微的凸起痕迹。 如果没有记错,这样的痕迹应该还有三处,里面隐藏着固定薄板的木销。 将磨得十分尖利的铁钉刺入凸起之处,然后再用力往外一撬,一枚木销便随着铁钉被扯了出来,当四枚木销都被找到并撬出来之后,韩端用力推开了覆盖在房梁上的薄板。 埋藏了十七年的金银珠宝在这一刻,重新出现在韩端面前。 凹槽只有一尺宽,深度则仅仅不到一尺,但里面装的除了金锭银铤之外就是价值极高的金玉首饰,价值至少数百万钱。 韩端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光这一根横梁里,就有六七十枚金锭,这种一斤重(大致相当于现代两百三十克)的金锭一枚就价值十万钱。 银铤的数量略少,但也有将近五十只,而且每只都有五十两重。 南北朝时期银子还没有作为货币来使用,只是作为贵重金属被大户人家用来制作物件或是收藏,因此这些银锭到底值多少钱,还要等找人了解过后才能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银子还极其稀少的时代,一千两银子,价值绝对高于一座四进的宅院。 凹槽里的首饰则非常杂乱,既有指环、耳坠等小件,也有步摇等大件,但无一例外都十分精美。 这些饰品的价值,韩端现在就无法衡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二章 钱途可期 来回跑了四趟,韩端才将所有的金银首饰搬运到正院的主人房,清点了一下,共计一百二十七枚金锭,八十六枚银铤,饰品四十二件。 平白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财,韩端心里虽有欣喜却并不强烈,对于一个见多了楼起楼塌的老鬼来说,没有谁比他更明白“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个道理。 任氏有钱又怎么样?满门被灭不说,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财,如今却便宜了他这个毫无瓜葛的外人。 所以得了这笔横财之后,韩端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扩大家丁义从的规模。 他现在迫切需要掌握一支可靠的武装力量。 韩家有家丁两百余人,但其中一半要用于守护田庄,剩下的家中留一些,再分一些到三个铺子,自己能够调动的不过寥寥一二十人。 这点人手对韩端来说完全不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桩桩件件都需要大量人手。 比方说劫粮,到时没人敢接这笔买卖的话,他就准备亲自带人去做,无论如何都要趁这个时机将陆访拉下马来。 还有冶铁造兵、贩盐获利,没有一支靠得住的人马,贸然参与进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吴家的人已经全部搬走,偌大的宅院内空无一人,韩端今晚也没打算再回孔宅,将这些财宝用破布包裹之后扔到床上,然后在旁边和衣躺了下来。 心里有事也睡不着,脑子里不免又是一阵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天明,他才迅速回到孔宅,亲自驾了一辆牛车将财宝全部运到了邸店。 直到将财宝全部运进地窖装进柜子之后,韩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一旁的掌柜褚申和账房秦大江却慌得不行。 “郎君,你运这么多金银过来,要是有贼人来劫掠,凭我等现在这些人手,恐怕抵挡不住啊。” 褚申一边忧心忡忡,一边却又暗自庆幸,有了这些财宝,不但能重建邸店,多余的还能放贷出去,以钱生钱,这买卖很快就能做大了。 秦大江想的却是,韩家果然底蕴深厚,轻而易举就能拿出价值两三千万钱的金银财宝来,这等财力,恐怕在会稽也能排得上号了。 “不用担忧,这些财宝在这儿放不了多久,过些时日都要运出去。”韩端锁上柜门,拍了拍手,转过身来对二人笑道,“再说,在这山阴城内,贼人哪有胆子来明火执仗地劫掠?” 虽说现在时局动乱,豪强桀骜,贼匪四起,但山阴城这样的大城,官府却是牢牢地掌控在手中的,每日里郡县兵、两衙衙役以及坊丁轮流巡值,贼匪们哪儿敢在城内生事? 但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财帛动人心,即使没有贼匪惦记,也还得防着家贼,因此韩端也不准备长期在邸店内存放大量钱帛,以免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趁之机。 他准备过上几日,就在城西康乐坊那座新买的宅院里建一间地下密室,日后大宗的钱帛全部存放在里面,邸店需要用时再运过来。 在没有信得过的人看守之前,只能将钱帛都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褚申心里虽还有些惴惴,但想到现在已经有五名家丁日夜巡查,短时间之内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便不再多言。 临走之前,韩端又叮嘱道:“如今不缺钱帛,你催促工匠们再加快一些,如果人手不够,就再去招一些流民来,不过一定要看准了,那种心眼多,偷奸耍滑的绝对不能要,不然以后有的是麻烦。” 虽说现在不是灾年,但这个世道,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过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山阴作为府治所在,流民更是比其它地方多得多。 只要舍得出钱,人是一抓一大把。 褚申点头应是,韩端又道:“你算一下我这两天在邸店拿了多少钱,短缺部分可以拿刚才那些金银来补足,免得别人上门来取用时拿不出钱来。” “郎君昨日不是还送了一百万钱过来吗?”褚申诧异地道,“客商们存放的钱根本没动呢。” “郎君支用的钱只有两笔,一笔是孔贼曹那边三十万,另外一笔就是郎君买宅院的,两笔共计九十三万五千二百钱,而且这些钱只是账目上划出去,实际取走的只有二十多万钱。” 褚申所说的这一百万钱,是韩延庆派人送过来的。 或许是心中焦急的缘故,只过了一日,韩延庆便将许诺的那一百万钱送到了孔宅,韩端原本暂时没打算动用这笔钱,但转念一想,反正都在自己口袋,分不分开也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便点头应允了褚申的做法。 “昨日还有一名岭南客商过来存钱,被我婉拒,不过我和他说了,让他等邸店修建完毕重新开张后再来。” 会稽是鱼米之乡,又盛产丝绸等物,因此山阴汇聚了来自三吴各郡以及闽粤等地的大量客商,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邸店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红火。 想到邸店的“钱途”,韩端的心情就格外愉快,出了邸店来,他又去酒楼里买了酒菜亲自给张和送去,然后才悠然自得地回了孔宅。 好不容易闲下来,韩端心里却又忍不住开始盘算。 韩延庆的一百万钱已经送来了,但他交待的事却还没有眉目,而且这件事情刻不容缓,韩端稍微考虑了一下,便命韩竞和韩虎儿分别去请两个人。 其一肯定是蔡恒。 正如韩延庆所说,蔡恒交流广阔,与许多贼匪都打过交道,深知他们的习性,有他在一旁出主意,比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要好得多。 第二个要请的,就是在镜湖上卖鱼的韩七郎。 当日韩端和他见过一面之后,便推测他和镜湖里的水贼有往来,虽然只是猜测,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 此番打劫粮船,最好是找那熟识水性的,因此韩端便想到了镜湖里的水贼,但他和那些水贼从没打过交道,因此才想让韩七郎来从中牵线。 石塘到山阴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韩虎儿吃了朝食出发,和蔡恒一起回到孔宅时,不过才用了两三个时辰。 一见韩端,蔡恒便大着嗓门叫道:“郎君怎么到今日才想起我来?在家里闲得都长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三章 帮人即帮己 “五叔,家里的事怎么样了?”韩端不等蔡恒坐下,便心急地问起了家中的情形。 “都处理好了,郎主念及这一年夫妇之情,给王氏留了个全尸,要是依我的,全都一刀给砍了。” 韩端其实还是小看了他老爹。 韩锦回去之后,根本没有去见王氏,更别说去听她辩解,等韩端将其余的贼人一送回去,就立即让蔡恒将几人全都给杀了,而且还派人去将韩端赶到田庄去的人又各打了二十鞭,说是以儆效尤。 这可比韩端还要狠。 不过韩锦的狠,并不是现在才有的,他以前要是不狠,韩家就没有现在的这般景象。 他也不是无能,他要是无能的话,韩家早就被人家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韩锦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没有识人之明,盲目信任别人,这样的人,不适合做领导者,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阴死。 “五叔,你不会真把他们丢进镜湖喂鱼了吧?”韩端为几人的死默哀了一息,突然想到蔡恒以前说过的话,不由得心里就是一紧。 这镜湖的鲈鱼味道鲜美,要是真丢几具尸体进去,以后他还怎么吃鱼? 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怎么可能?韩家离镜湖可是有十多里路呢,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其实这就是个心理问题,镜湖那么大,水匪又那么多,哪天不死几个人在里面?鲈鱼又是肉食性鱼类……算了,不去想它。 韩端摇了摇头,这才想起还没问过老爹:“阿爷的伤无碍了吧?这次你来,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郎主受的都是皮外伤,其实并不严重,金创医两剂药下去,内服外敷,现在都已经结疤了。” “来的时候他说了,还是前几日那话,家里的事情不用你去管,外面的铺子你就得照看好,不能出一丝差错,有什么事多请教你姊夫,请他多指点你一下。” 韩端撇了撇嘴,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来。 孔常能懂什么?不过是个守成之犬,空有一个贡酒的招牌,却不知道如何去经营,要是换了他,早就将酒卖遍全江东了。 蔡恒也看出他有点不服,不过,郎君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有大智慧的,这样的人高傲一些也是正常。 “郎君让韩虎儿心急火燎地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我去办?” 对于蔡恒,韩端就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但事关重大,得防着隔墙有耳,他先让韩虎儿到门外去看着之后,才低声对蔡恒说道: “五叔,这次请你来,确实是有件大事让你去做。日前我去见了县尊族叔,他有意和我联手对付陆访,但他已经完全被架空,手上无权无人,所以想了一条毒计。” 蔡恒当然也是知道韩延庆的,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县尊完全就是尸位素餐的老好人一个,这样的人,能够想得出什么毒计? 韩端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条毒计是自己引诱撺掇着县尊想出来的。 “秋粮过后,陆访会押粮北上,这些粮食是要给大江两岸的军兵食用的。”韩端的声音几不可闻,“县尊的意思,是要找人在曹娥江上劫了粮船,只要得手,陆访便是一桩大罪,轻则丢官罢职,重则砍头。” 蔡恒惊得从胡椅上跳了起来:“这可是杀官造反的大罪!一旦事发,哪怕有韩蛮子看顾,韩延庆也难逃一死!郎君,你所说的大事,不会是与此有关吧?” 韩端“切”了一声:“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有韩延庆作为内应,几时发船,有多少兵丁全都一清二楚,敌暗我明,再预先设下埋伏,怎么可能有人会知道?” “若是还觉得不妥,那就将押粮的兵丁尽数杀了,就算有人怀疑,没有左证,又能奈我何?” 蔡恒还是摇头:“这事我们不能干,为了一个陆访,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要我说,还不如找个机会,将陆访在城里直接杀了更好。” “直接杀了他是下下之策,五叔你想想,阿爷的事虽然还没传扬出去,但县衙知道的人也有不少,一旦陆访遇刺,别人首先怀疑的就是我们韩家。” “再说去劫粮也不用我们亲自去办,这次韩延庆下了血本,愿出两百万钱来请人去劫粮,一百万钱已经送过来了。” “韩延庆竟舍得下这般本钱?”蔡恒“耶”了一声,“不用我们出面,这事倒还有商量的余地,郎君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他从中联络?” “不光是帮他,也是帮我们自己。” 韩端对蔡恒的理解能力非常满意,这样说起话来就轻松多了。 “这次陆访谋算韩家虽然没能得逞,但其实已经结下了生死大仇,他在县丞之位上一日,就得防备他在背后出阴招暗算我们。” “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稍有疏漏,就会被他得逞了去,与其到时追悔莫及,不如先发制人,将隐患彻底抹杀,也算是为阿爷报了仇!” 这话简直说到了蔡恒的心里,他连连点头道:“郎君这话说得有理,这个仇是已经结下了的,早晚得有个了断。郎主前日也和我说起过此事,只是怕惹来祸事牵连到你,所以才隐忍不发。” 韩端沉吟片刻:“这笔买卖,还得让镜湖里的水贼来做才可靠,我已经派廿三郎去请韩七郎了,等和他见过面后,再作计较。” 蔡恒奇道:“郎君怎么知道韩七郎是飞叉贼的人?郎主不是不让你和那些贼匪往来吗?” “我哪有和贼匪往来?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飞叉贼的人。”韩端没好气地道,“前日里我听廿三郎说,这韩七郎家徒四壁却仗义疏财,在镜湖上很有些威望,因此才估计他应该认识湖里的水贼。” “哈哈……郎君一猜便猜个正着。”蔡恒忍不住咧嘴一笑,“其实,郎主说的也不一定对,水泽草莽之中,也是有不少好汉的。”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正说得开怀,韩虎儿却走进来向韩端禀报:“郎君,廿三郎带着韩七郎回来了,现正在花厅等候。” 韩端站起身来,边说边往外走:“五叔,同去见见这个仗义疏财的韩七郎,且看他是否名符其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四章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秋阳斜斜地越过围墙,穿过树枝,在石板砌在的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踩着零星的落叶走过庭院,再往右拐就是花厅,韩端和蔡恒刚走到门前,就见竹帘挑动,韩七郎那张黑得发亮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六叔,蔡师。”韩七郎一手挑着竹帘,弯腰站到了一旁,等两人都进了屋,又慌忙叉手行礼。 韩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七郎客气什么,赶紧来坐。”说完又转头看向韩竞,“让人去烹茶了没?” “已经叫了,我再去催催。” 韩竞说着就出了花厅,三人分主客坐下,韩端问起韩七郎近日光景,对方一一作答,寒暄了几句,才将话题扯到正事上来。 “今日寻你来,是想问问湖中各路好汉的情形,七郎不要顾虑,我问他们,是有一桩好事。” 韩七郎有点犹豫。 他的身份,并不是韩端猜测的“和水贼有瓜葛”那么简单。 他本身就是湖中水贼“飞叉”苟神通的眼线头目,带着二三十人以打渔为幌子打探消息,虽然这点事情肯定瞒不住有心人,但他还是不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当谁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呢。”蔡恒嗤笑道,“这镜湖方圆数百里,凡是吃这行饭的我都清楚,若不是嫌麻烦,我就自己去湖里找苟神通了。” 蔡恒这话还真没有吹牛,他是韩家的义从首领,而韩家又是个乡下土豪,所要防备的对象就是各路贼匪,十几年交道下来,他对这些贼匪的了解,比有些僻居山林的流民帅还要清楚得多了。 相比起来,山阴城内那些世家大族的义从护卫,即使武艺比他高,但在山阴乡下的名头却不一定能比他响亮。 “郎君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别吱吱唔唔的让人瞧不起。” 韩七郎陪笑道:“蔡师说得是,倒是我多虑了。六叔想要知道些什么尽管问来,侄儿一定知无不言。” 韩端摆了摆手道:“七郎有所顾虑也是应当的,小心无大错,不过我们是族亲,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这就应另当别论了。” 这话完全在情在理。 这个时代,除了那些无依无靠的流民之外,家族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舍弃的,哪怕韩七郎当了水贼,但他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所以他连忙点着头道:“六叔说得是,侄儿都明白的。” “那我问你,如今这镜湖之内,共有多少路好汉,势力最大的又是谁?” 这些事情对韩七郎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所以他张口就来:“镜湖之内称得上义师的只有三路,其他都是一些吃不上饭的流民,聚在一起求个活命。” “这三路义师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飞叉苟神通苟军主这一路,现有青壮一千五百人,侄儿也是在他手下讨饭吃。” 最大一股才一千五百名青壮,怪不得只能龟缩在镜湖之内,韩端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之余,不免就有了点想法,要是能将镜湖内的这些水贼收归麾下,那自己的班底可就扎实了。 但他也知道这事情只能在心里想想,最起码目前这些水贼不可能来投靠他。 这时蔡恒插嘴道:“去年镜湖还有十二路人马,一年不到就只剩下了三路,想必其他的都被你们三家给并了吧?” 韩七郎“嘿嘿”笑了一声,没有作答。 韩端又问道:“那另外两家又是什么来路,手下各有多少人马?” “另外两路的首领,一个唤作陶折,一个叫作石宝,手下各有青壮一千来人。” “他们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 “他们两家我不大清楚,我们这边,日子不大好过。”说到这儿,韩七郎心里有些苦涩,其实,哪是不大好过,而是已经快过不下去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存粮最多还能维持岛上近五千人食用几天时间,如果不是在镜湖之内,能够捞些鱼虾裹腹,这些人早就已经逃走了。 这个世道贼匪四起,但和后世一样,同行多了,买卖就不好做,而且来往的客商也被他们打劫怕了,宁愿绕路多走上两百里,也不愿走湖上为水贼们送钱粮。 再这样下去,用不着官兵进剿,贼匪们自己就先散伙了。 “估计他们的情形应该也差不多。”韩七郎迟疑了一下,还是又说道:“军主打算等秋粮收完过后,就去劫几个田庄……” 一听这话,蔡恒便面露讥笑之色,“想得倒美!” 镜湖占地广阔,周围的田庄也是多如牛毛,但田庄将粮食收上来之后,并不是就地储存,而是立即运走,先不说贼匪能不能抓到这个时机,就算抓住了,想抢走粮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田庄都是世家豪强所有,而世家豪强都有家兵部曲,少则一两百,多则上千,更主要的是,他们的装备和战斗力比贼匪们好得太多。 就拿韩家来说,家丁们人手一把一米长的直刀,半数以上装备了长枪,还有五十张弓,甚至还有强弩这种大杀器。 而水贼们有什么? 顶天了三分之一的人能够配上武器,其余的都是使用竹木削成的长枪,更不用想弓和弩这等利器。 这年头的兵器可不便宜,一把上好的直刀就要上万钱,那些饭都吃不饱的贼匪,哪来这么多钱置办兵器?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苟神通要不是被逼到快要断粮的份上,他也不会想去打劫田庄。 韩端见韩七郎面露尴尬之色,便开口笑道:“别听五叔瞎说,不过,去劫田庄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有一桩大买卖,若是做成了,保管你们能安稳地吃上几年,七郎,你今日回去转告苟神通,如果他想做这笔买卖,便于三日后到湖上来与我面谈。” 韩七郎连忙问道:“六叔有什么好买卖照顾我等?” “事关重大,还是等和你家军主见了面再说!” 韩七郎不好再问,他站起身来,和两人作别之后,便准备马上回去禀告苟神通。 韩端却又叫住他道:“七郎,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六叔请问。” “你本良家子,为何甘愿作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五章 连环计 据韩端所知,山阴的贼匪,基本都是由周围的破产农民,外地来的流民,以及极少数穷凶极恶之辈组成,他们作贼,都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但韩七郎却并非如此。 他在石塘村有家有室,也有自己的田地,虽然不多,但加上他打鱼所得,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完全没有问题。 无论什么时候,做贼匪都是一件受人唾弃的事情,韩七郎既然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却甘愿去做一名水贼,这其中肯定有隐情。 果然,韩七郎的回答证实了韩端的猜测:“六叔,苟神通救过我的性命。” “天嘉三年,我因在湖中打鱼时不小心得罪了谢家的人,谢家家奴想要打杀我,却正好被出来劫掠的苟神通撞见救了我一命,于是让我做他的耳目。” “我本不愿从贼,但受了他的救命大恩,而且,苟神通还说,如果我不从的话,他就将杀死谢家家奴的事推到我身上……” 蔡恒听到这儿,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狗贼实在是太无耻!” “不但挟恩图报,还以此要胁!”韩端也一下就明白过来,顿时对苟神通的印象恶劣到了极点。 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个苟神通看来也不是什么善类。 如此一来,韩端原来的计划就要作出改变,要不然事后苟神通反咬一口,恐怕韩端也只能上山落草了。 蔡恒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了韩端一眼,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韩七郎:“七郎,你先回来,此事我们再慢慢商议。” 韩七郎疑惑地转过身来,三人重新落座,韩端问道:“七郎,那苟神通虽然救过你的命,但对他来说只是顺手之事,更何况他还以此为由要胁于你,依我看来,这种恩不记也罢。” “况且,你为他做了三年耳目,就算有恩,也应该报得差不多了。” 韩七郎犹豫了一会,语气中带着几分沮丧:“我知道六叔的意思,是想要我离开那些水贼,只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却难。” “如今这镜湖周围,不少人都知道我在给苟神通做事,就算我不干了,别人仍然会另眼相看,而且,苟神通也肯定不会放过我。” “你若是为我做事,苟神通那边自有我去应付。”韩端看着韩七郎,缓缓地说道,“关键要看你自己作何选择。” 韩七郎抬起头来:“六叔愿收留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能不能不下黄籍?” 普通百姓的户籍是由黄纸书写的,所以又称为黄籍,而依附于世家豪强的百姓,在官府中是没有户籍的,不下黄籍,意思就是不想完全依附于韩家。 对于这一点韩端却不是很在意,刘广夏是韩家的义从,没了黄籍,还不是说反水就反水? “你是我韩家宗亲,不下黄籍自然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不下黄籍,税赋徭役就还得自己担着,你自己衡量就是了。” “我想过了。”韩七郎点头道,“万一日后税赋徭役承担不起,我再去下籍就是。六叔,你说我要不要回去知会苟神通一声?” 韩端摆手道:“用不着知会他。以我来看,那苟神通是个十足的小人,你若是回去一说此事,难保他不会为难你。” “你暂时还是留在他那儿,等我将他收拾以后,你再回我身边来。” 韩七郎给苟神通做事,与其说报恩,其实还是受他要胁的成分多一点,因此听到韩端说要收拾苟神通,他不但不反对,心里反而有些兴奋。 不过,他还是提醒韩端道:“苟神通人手不少,而且还深处镜湖湖心岛上,六叔想要对付他,恐怕得先调虎离山才行。” “此事我自有安排,只等秋收之后,我就要他灰飞烟灭。”韩端心下已有定计,若是施行得当,不但能取了苟神通的性命,而且还能将陆访也算计进去。 但事情未成之前,这些话还不能对韩七郎说。 “你先回苟神通那儿,向他透露一个消息:秋收过后,陆访将会押运一批粮食北上,这批粮食最少也有十万石,而且押运的官兵最多只有两百人。” “另外,你再暗地里替我联系陶折和石宝,就说我有大事与他们相商,地点由他们定,时间越快越好,而且一定要在五日之内,联系好了,你就赶紧回来禀告于我。” “记住了,若是那苟神通问起之时,你就说消息是自己打探来的,千万不能说出我的名字,否则我的妙计就不灵了。” 韩七郎自然无不应允,韩端又和他说了要注意的细节,然后才让他离去。 等他走了,早就按捺不住的蔡恒便急切地问:“郎君,你刚才说的妙计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端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也不再故弄玄虚:“要对付此等贼寇,办法多得是,不过,我这妙计,却能将陆访、苟神通以及陶折、石宝一网打尽。” 蔡恒听得更加心急:“竟有这等妙计,郎君赶紧说来我听听。” “我这一计乃是连环计,第一步就是引蛇出洞,借刀杀人。刚才我让七郎去给苟神通透露陆访押粮北上的消息,就是要让他从镜湖出来到曹娥江上去劫粮。” “那他要是不上当怎么办?” “岂有不上当之理?那苟神通如今粮草难以为继,打劫田庄不一定能有收益,如今有这么多粮草摆在他眼前,他怎么会不心动?我刚才没有说明那是军粮,而且故意往小了说押粮官兵的数目,为的就是要让他少些顾忌。” 蔡恒又问道:“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暗度陈仓,趁火打劫。等苟神通将粮食劫到手之后,我再让陶折和石宝联手去劫了他。” “陶折和石宝会听郎君的命令?” 韩端“哈哈”一笑:“所以我才让七郎替我联络他们两个与我见面。到时我晓之以情,许之以利,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就不怕他们不为我所用。” 接着,不待蔡恒再问,他便将第三步说了出来:“陶石二人劫了粮草之后,应该会折损不少人手,若他们愿归附于我,此事便到此为止,若他二人不识好歹,我就起义勇去灭了他们。” “想必这样的义举,沈府尊也会乐见其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六章 镜湖陶折 经手的事情都比较顺利,粮铺的铁铺正常营业,邸店已经开始拆除,新买的宅院也找了工匠来估算,绝大多数房屋只需要翻新,只有极少数坏得很彻底的建筑推倒才需要重建,总共还花不了二十万钱。 两天过后,张和终于被释放出狱,回到家中看望过老父之后,他便来到孔宅拜见韩端,韩端特地在自己的小院中为他设宴庆贺,随后才谈起日后的事情。 对于如何安置张和,韩端早就已经有了考虑,准备让他负责兰渚山那边的事情,但现在陆访未除,矿冶未开,只能让他先跟在自己身边。 八月十四日,韩端带着众人回到了石塘。 这个时候,中秋还只是一个节令而不是节日,韩端带着人回家,也不是为了过节,而是因为已经开始的秋收。 秋收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实在走不开的,所有人都要回去,韩端作为韩家的独子也不例外。 再次回到石塘,韩端明显地感觉到了家中下人婢女们对自己态度上的改变,无论是谁,在看到他时,都会恭恭敬敬地停下来施礼,问候的语气也不再如原来那般敷衍。 以前的他浑噩度日,对下人们的态度毫不在意,现在换了一个灵魂,看到这种转变,心里却有一丝窃喜。 端坐正堂中的韩锦也一扫前几日的诲气,满脸喜色,一见韩端便哈哈大笑:“我儿这些时日辛苦了。” 韩锦脸上的喜色显而易见,但一想到自己中了贼人暗算,差点身死大狱,而儿子以束发之龄,就不得不担起家里的重担四处奔走求告,挽韩家于危难之中,心中又是五味杂陈。 韩端俯身行礼,然后向老爹说明在山阴所做的事情,韩锦却摆手道:“既然说了让你打理铺子,我就不会再过问,日后你也不用再向我禀告,你只需记住一点。” “在你身后,还有韩家数百口人,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儿子明白。”韩端知道父亲的心思,是想用铺子来磨炼自己,“儿子还有一桩喜事要说给阿爷听。” 韩锦将身子往前探了一探,故意做出好奇之色:“是不是你姊夫为你说亲的事情有眉目了?是谁家的女郎?蠚合适的话,阿爷过几日便请人去给你说媒。” 韩端连忙摇手否认:“哪是这事,是我在山阴买了一座宅子,昨日我四处查看,竟然在后院的破家庙里,发现了一批财货,价值上千万钱。” 哪怕韩家是土豪之家,千万钱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韩锦闻言更加高兴,口中连连道:“我儿真是好运气。”连说了几声后,他却又担心起来。 刚买的旧宅内发现藏宝,这要是被房子的旧主人知道了,难免又要扯皮。 “这件事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再无第二人知晓。”韩端说谎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我昨日见那庙中的横梁粗大笔直,便想拆来运到邸店那边使用,哪知那横梁竟是中空的,里面藏了许多金银首饰。” “这所宅院的原主是谁?”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前山阴县令吴且,吴且被贬官后家道中落,因此才要卖了城中的住宅搬回老家,这些钱财应当是再上一任主人任家留下的。” “你买的是任家的宅子?那就应该不会错了,任谦尚当年满门被灭,人人都道钱财被乱军抢了去,没想到竟然就藏在他家的家庙之中,我儿果真是好运气!” 韩端只能“嘿嘿”傻笑。 “不过,任家百十口人被杀死在那座宅子里,恐怕有所不洁,你搬进去之前,一定要请道人先作法扫除污秽。” 父子二人叙过话,韩端又将张和叫了上来,张和俯身深作揖:“小人张和,见过郎主。” 郎主是下人奴婢对主人或妻妾对丈夫的称呼,张和对韩锦如此称呼并没有任何错误,但韩锦却指着韩端说道:“他才是你唯一的主人。”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张和毫不犹豫就改了称呼:“见过家主。” “你的本事我也听说过,有你跟随我儿左右,我也放心不少。”对韩锦来说,店铺赚不赚钱,都没有自己儿子的安全重要,他转向韩端,又道:“秋收完之后,让蔡五郎也跟着你,家里有我和张九郎就够了。” 韩端连忙道:“阿爷,还是让五叔留在家里吧。” “乃公还没老,家里用不着他。”韩锦冷哼一声,不悦地拂袖而去,但韩端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想将自己对儿子的疼爱表露出来。 王氏加害韩端,虽然最终没有得逞,但韩锦事后反思,还是认识到自己以前对儿子的关心太少,将儿子遭遇的凶险归咎到自己身上,庆幸之余,不免对韩端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 有了父亲的关怀,才有家的感觉,这对飘零了几百年的韩端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 用过哺食,韩端便带着张和去外面消食,刚走出门几步,就看见韩七郎在远处匆匆地走了过来,等走得近了,才拱手施礼,低声对韩端说道:“六叔,陶折要见你。” “石宝呢?” “石宝不在湖里,带着人上岸劫掠去了。不过,我悄悄去马公岛问过留守的贼人,说他这一两天就会回来。” 镜湖里的水贼一般不会上岸去劫掠,一是怕捞过界被山贼袭击,二是水贼的本事都在水中,上了岸就不大够看。看来,这石宝是真的挺不下去了。 “那陶折约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我见面?” 韩七郎飞快地往四下看了一眼,声音也压得更低:“他就在五里外的片石桥,请你马上过去和他相见,最多只能带五个人过去,若是带的人多了,他就立即回去。” 这个要求倒不难理解,毕竟他是贼,被抓住了可是要砍头的。 韩端皱眉道:“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然他为何如此着急?” “他想找你借点粮,怕你不肯答应,就亲自走这一趟。” “找我借粮?”韩端轻笑了一声,“这可有趣了。” 他转过头来,对旁边的张和笑道:“济之,你去知会五叔,带好兵器,和我一起去见一见陶大首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七章 费尽唇舌(求收藏推荐) 关于陶折和石宝的事情,确实是非常迫切,原本韩端还打算再过两天还没消息的话,就要让人去找韩七郎来问个明白,现在,既然陶折主动找上门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去见上一面。 至于安全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无论他从哪个角度去想,都想不出陶折害他的理由,退一步讲,即使陶折设了圈套,凭着他们三人联手,也能保证全身而退。 韩七郎这次过来,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果然不出郎君所料,岛上的存粮已经不多,我将陆访押粮北上的消息透露给苟神通之后,第二日便有一百多名贼人去了山阴。” “我找人问过之后,才知道苟神通想让这些贼人先行混进漕船里去,以便到时里应外合。” 会稽多江河,水道四通八达,就连山阴城内府河两侧,也有七条东西向的河道,称为“七弦水”,而会稽的漕运历史更是可以追溯到先秦之时。 漕运一年仅有一次,官府平日里自然不会白养着那些闲人,只有在漕运季节,才会临时招募船夫充作漕丁,漕粮运完之后即行遣散,也花不了多少钱帛。 但这样做,却给了苟神通以可乘之机。 韩端一听这消息,却是心下大喜:“如此一来,押粮的官兵没有防备,劫粮的事便成了八成,看来这苟神通也还不算太笨。” 韩七郎见他这般模样,却是有些疑惑:郎君既然要让苟神通“灰飞烟灭”,却为何又想方设法地让他去劫粮?难道那粮船之中藏了伏兵,专等苟神通上钩? 他虽有一肚子的不解,但韩端不说,他也不敢多问,只能一个人在那儿暗自猜测。 蔡恒和张和来得很快,顺便还带来了韩端的铁枪,但韩端想了想,还是将铁枪拿了回去,重新换了一把直刀佩戴在腰间。 蔡恒的兵器是一把将近五尺长(一米二左右)的直刀,刀重十二斤八两,异常锋利,双手握刀能够斩破两层铁甲。 张和的兵器则是一支戟,这支戟是专门打造的,可一分为二,戟身可作长棍使用,戟头可当作短兵用于近战,两者扣合起来,便是一支三米长的长戟。 戟这种长兵,一般都是用于马战,南方少马,特别是少战马,因此除了军伍之中,民间几乎看不到这种兵器。 韩端也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便问:“济之,你怎么会将长戟拿来作为兵器?” 张和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跟着先君习武,用的就是木制的长戟,时日久了便习惯了,来到南朝之后,因长戟携带不便,便请人做了如今这一支。” “先君”就是已经去世的父亲的意思,原来,张和为之甘愿舍弃性命的那名老翁,竟然不是他的亲爹,这让韩端也不免有些意外,同时心里对他的敬重又多了两分。 三人健步如飞,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村西五里外的竹溪片石桥,陶折带了七八个人,正在桥左两百步外的一处河滩等候。 双方素不相识,也没有多少闲话可扯,寒暄几句之后,陶折便说到了正题:“今日陶某冒昧请韩郎君到此一晤,共有两事。” “韩郎君前日让韩七郎来告知于我,说有大事相商,陶某来此,就是想知道是何等大事。” “此为其一,第二件事就是,我水寨中已经断粮两日,手下儿郎也饿了两日肚皮,陶某厚颜,想向郎君借支一些粮食,待我度过难关之后,定当全数归还。” 他身后的那几个贼人听到此处,都将目光看向了韩端,不等韩端作答,陶折扬了扬眉,又道:“却不知小郎君能不能作得了韩家的主?” 这明显就是激将之法,韩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就算我作得了主,又为什么要借粮给你?再说,你用什么来保证一定能够归还?” 此话一出,陶折等人俱都满怀失望,韩家不借粮,想抢又抢不到,等再过上两日,水寨中的儿郎怕是都要各寻生路去了。 这时,韩端却又开口道:“要借粮也可以,不过得看第一件事谈不谈得成。” 陶折努力露出一个笑脸,道:“韩郎君有事,我等自当尽力而为,只要不是让我等去赴死,万事都好商量。” 对一帮饿鬼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填饱肚皮更重要?陶折身后的几人,也重新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韩端。 “送死说不上,但肯定是有些风险。不过此事若成,包管你两年之内,不用再为粮食之事犯愁。”韩端看了看他身后,“事关重大,还请陶君屏退左右。” 陶折挥了挥手,身后几人便退出数十步,蔡恒与张和也退到了河滩边缘,韩端这才说道:“我得到消息,秋收过后,山阴县丞陆访将率县兵押粮北上……” “原来你打的是漕粮的主意!”陶折一听这话,顿时大失所望,“漕粮都是由郡中派兵丁押送,我等势单力薄,去劫粮又与送死何异?” 韩端讥笑道:“你僻居湖心孤岛,哪知郡中兵马是个什么情形?会稽郡兵三千,此时起码有两千在家中收粮,剩下一千要守卫城池和太守府等地,他们哪能抽出人来去押送漕粮?” “你休要以为我好欺哄!就算郡兵抽不出人来,那府尊可是忠武将军,他麾下难道还会无兵可用?” “沈府尊都督九郡诸军事,又岂会只顾着会稽一地?再说,我又不是要你从官兵手上劫粮,你怕个什么?” “不劫漕粮,那你说的够吃两年的粮食又从哪儿来?” “粮还是这批粮,但不是从官兵手上劫。”韩端摇手制止了又要开口发问的陶折,“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飞叉苟神通准备对这批漕粮下手,等他得手之后,你再从他手中将粮食抢过来便是。” “我知道你势力不如苟神通,单独一人恐怕胜算不大。但这镜湖之中可不止有你们两家,你大可联络石宝等人,到时以多胜少,才能万无一失。” 此时,韩端已经放弃了撮合陶折和石宝的想法,让陶折自己去联络各路贼匪,比自己出面要好得多。 深藏幕后运筹帷幄,让别人顶在前面拼杀,自己做最终得利的渔翁,这才是他现在应当做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八章 如鱼得水 只稍微想了一会,陶折便同意了韩端的提议,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如果不拼一把,水寨的最终结局只能是散伙,而手下没了人,他和那些卑微得如同狗一样的流民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道,都是为了活下去。”韩端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然后又好心地为他出主意,“苟神通手下有两千青壮,为确保此次劫粮万无一失,他很可能只留下极少的人在家看守,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你可联络各路人马,趁他岛上空虚时占了他的老巢,然后埋伏等候,等他得手运粮回来之时,便突然发动袭击,如此便可最大程度保存你麾下儿郎的性命。” “此计可行。”陶折点了点头,韩端又道:“还有一计,苟神通一旦得手,回岛之后必然放松警惕,这时便可趁夜摸上岛去,偷了他的老巢,你若要行此计,七郎可为你内应。” “两条计策仅供参考,具体如何行事,最终还得看你们自己,总之一句话,小心行事!” 陶折愿意去打劫苟神通,韩端立即便答应借给他五百石粮,这点粮食对有两三千人的水寨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但已经可以让他们坚持到秋粮收获之后,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五百石粮足有四万余斤,他们几个人自然不可能运得回去,双方约定好明日派船来运粮之后,陶折又连连道谢,然后便带着几名贼人向韩端辞行。 “陶君可有想过,度过这次难关之后,以后要如何度日?”韩端一句话,让已经走了两步的陶折又转过头来,迟疑片刻方才回道:“卑贱之身,能活一日便算一日。” “至于日后,陶某还真没有想过。”说到此时,陶折拱了拱手,“不知韩郎君可有教我?” 韩端注视着他,缓缓说道:“当今之世,朝廷财匮力尽,税赋沉重,又兼官吏压榨,民不聊生。” “会稽山上、镜湖之中的各路贼匪,本都是没了生计的百姓,他们所求不过活命,但逃籍从寇,却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一旦朝廷财力增长,铲除叛乱,腾出手来,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你们这些贼匪。” 陶折一干贼人听韩端说得头头是道,俱都连连点头。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目不识丁,有的乡下老百姓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居住之地方圆百里,他们整天想的都是如何填饱自己的肚皮,哪谈得上有什么见识? 就连陶折、石宝等贼首,也只不过是比普通贼人多会几手庄稼把式,若真说到眼光见识,就连后世一个初中生都能将他们彻底侃晕,更何况韩端这种摆地摊练出来的嘴皮子? 当然,韩端上下两千年的见识也不是假的,而他所说的这些,也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确有其事。 陈朝代梁之前,江南刚经历候景之乱,南方的经济和生产受到极为严重的破坏,陈霸先立国之后,任贤用能,政治清明,才使江南的局面慢慢稳定下来。 但好景不长,陈霸先在位三年即病逝,北齐北周趁机攻伐南朝,虽然最终南陈获胜保全了本就不多的领土,但经济却再次遭受到沉重的打击。 随后的陈文帝和陈宣帝也还算贤明,江南比较稳定,没有大的叛乱,但沉疴难起,一时半会之间那儿看得到什么成效? “朝廷税赋,大半出自三吴,朝廷一旦出兵剿贼,首当其冲的就是三吴之地,我估计,你们的日子也就是这两年了。” 陶折见他说了半天,只说朝廷如今的局势,贼匪们形势如何危急,却半句也没说到如何解决的法子来,心中不由得一阵着急。 韩端向身后的蔡恒使了一个眼色,蔡恒当下会意,他上前两步,对陶折笑道:“陶君身处局中,一叶障目,却不知机会就在眼前。” 陶折疑惑道:“蔡五郎此言何解?” “人称韩家山阴豪强,但势力却落于四家之后,郎君有意一改当前形势,故欲招揽四方豪杰,陶君何不投身于韩家门下,既能洗去贼名,又可助郎君成就大事。” “此乃两全其美之事,不知陶君意下如何?” 一旦入了韩家门下,别人便不能再拿“贼寇”来说事,而且再也用不着为了一口吃食风里来雨里去,要说陶折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 会稽数万流民,多的是想投身世家豪强门下之人,但世家豪强也不是避难所,若没有一技之长,人家要你何用? 别说当依附农民为主家种地,土地只有那么多,人也是固定的,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某家突然多出大片土地,才会招纳流民,但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出现。 陶折虽然已经动心,但他却还是有顾虑:“若只陶某孤身一人,自然愿作韩家犬马,但陶某身后还有两千多名儿郎家眷,若丢下他们,实在是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或许有点,但绝不是主要原因,陶折的想法,无非是想带着手下的贼人一起投奔韩家,但他又怕韩家不会白养这么多人,所以才将这个问题提出来,看韩端到底如何应对。 陶折的顾虑,对韩端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他正愁人手不够用呢。 “陶君愿率麾下儿郎投奔于我,我正求之不得。不瞒陶君,我家在兰渚山上有一处矿冶,那儿便能安置数百人,家中明年还会增加田庄,到时若有愿种田的,也能安置一部分。” “另外,等秋收过后我腾出手来,便去上虞买一片盐场,到时别说两三千人,就是四五千、五六千,也尽都容纳得下。” 陶折道:“除了一千余青壮外,剩下的可都是老弱妇孺,郎君准备如何处置?” “老弱妇孺也无妨,若是能动的,自有轻松些的活计让他们做,若是实在动不了的,我韩家养着他们,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了韩端的承诺,陶折顾虑尽去,他翻身跪在河滩上,与韩端重新见礼。 韩端庄重地俯身回礼,然后将他搀扶起来,哈哈笑道:“我得陶折,如鱼得水也!” 这句话好生耳熟,但陶折却听不出来,他看得出韩端对他的重视,于是再次对韩端作揖。 “折必不负郎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三十九章 若耶溪畔话种粮 了却了这一桩事,韩端心情大好,睡觉也格外香甜,第二日准时起床,站蝉练枪,吃过朝食,又去见过父亲,将收陶折等人以及借粮之事向他说明,然后才带了蔡恒张和以及十余名家丁,前往田庄去查看秋粮收割的情况。 韩家共有四处田庄,大者六七十顷,小者二三十顷,最远的一处离石塘二十来里,正处在若耶溪旁,今天他们去的正是这儿。 站在田埂之上,看着农人们欢快地忙着收割、在稻床上打谷,鼻尖稻香飘扬,满目谷浪起伏,韩端心里也是感慨万分。 四百年前,此处还是一片荒野,一旦海中风暴大潮沿江河上溯,或会稽山山水盛发,此地便成为一片泽国,等潮水洪水退去,却又成了一片沼泽。 直到东汉永和五年,马臻任会稽太守,才发动百姓筑堤修坝,建成镜湖,上蓄洪水,下拒咸潮,使山会百姓免了水、旱、潮三害之苦。 但马臻却因镜湖淹没了一些世家豪强的冢宅良田,而被豪强诬陷入刑,最终被害,令人可悲可叹。 如今的镜湖,纳会稽山南三十六源之水,旱则可泄湖灌田,使山会九千多顷良田得以旱涝保收,这全都是马臻的功劳。 正想得出神,却听得前方不远处有人叫唤,韩端抬头一看,却原来是他的叔父韩钰和韩钰的儿子韩章。 韩锦只有这一个兄弟,虽然已经分开另住,但其实并没有分家,现在韩钰就管着若耶溪这处最大的田庄,不过他平常也不在这里,只有在春耕秋收等农忙季节,才会过来住上十天半月。 这个时代,叔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叔侄之分,与父子相同,因此,韩端一听韩钰呼唤,便连忙跑到他面前俯身行礼:“侄儿见过阿父。” 韩钰含笑虚扶道:“六郎今日怎么到地里来了?粮食还要晒干才能运回去入仓呢。” 韩端也笑道:“我是想来看看今年的收成到底如何。” “只要侍弄得当,每年收获的粮食都悬殊不大的。” 韩家这一处田庄就在若耶溪旁,引水灌溉比镜湖周围其它地方还要方便,只要溪水不干,就没有干旱之虞,再加上土地肥沃,亩产谷近十石,出米近六石,可以说在会稽郡内,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良田。 陆访处心积虑地算计韩锦,想谋取这一处田庄也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 和韩钰说着话,又转过头与韩章见礼,韩章是韩钰家中的长子,比韩端大五岁,在家族中排行第三,所以韩端要称呼他为三兄。 “三兄,这两年你随阿父管理田庄,可能独当一面了?阿父可还等着你接手之后,回家去享福呢。” “去年一年下来,田庄的事情就已经弄清楚了,可阿爷说还要两年,才能放心将田庄交给我。” 韩章有点不满地看了一眼父亲。 他已经娶妻生子,可因为在家里没有正式的职事,就只能和以前一样领着两千钱的月例,如果能够接替父亲管理田庄,他就能拿到两万钱的月钱,日后就用不着老是伸手向父亲要钱了。 至于吃穿等日常用度,都是由家中统一安排,倒是用不着他操心。 韩钰笑骂道:“竖子,刚知道点皮毛,就敢说已经全弄清楚了?这庄子关系着全家老小的吃喝,若是有个闪失,如何向你世父交待?” 世父指的就是韩锦,这个称呼代表的是嫡长且继统的伯父,整个韩家独一无二。 韩端也在一旁凑热闹:“三兄,你说你将庄子里的事情都弄清楚了,那我现在就考一考你。” 对于未来的家主,韩章虽然是兄长,也要保持足够的尊敬,他拱了拱手,轻咳了一声:“六郎尽管问来。” “那我问你,秋收过后,照例要种麦和各种绿肥……” 不等韩端说完,韩章便抢着说道:“这个我清楚得很,除了抢种麦以外,麦田中还要种苕子,另外,也要种植芸薹、冬葵,既可食用,也可肥田。” 南北朝时期的农业,其生产工具和耕作栽培技术与汉朝比起来,又有了创新和发展,生产力水平明显高于两汉魏晋,间作、套作、混作,以及种植绿肥,都已经普及开来,这在中有明确的记载。 韩端当然也知道这些,但他见韩章说得头头是道,便临时想了一个刁钻的问题:“我要问的是……种一亩麦要多少种子?” “这个……” 这个问题韩章还真有点搞不清楚,幸亏庄子里专门有一顷多种子田用于培育良种,韩章费力地计算了一下,最终得出一个大概数字:“一亩应当要二十斤种子吧?” 韩端当然也不知道,他只是看韩章得意的模样有点不爽,故意刁难。 不过,这难不倒韩钰这个管了十多年田庄的老管事,他笑吟吟地背着双手:“下种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得看地的肥力,田地肥沃的种子就少一些,然后还要看水源和气候,越是往后,天气越冷,种子出芽少,所需的数量就更多。” “家里这片田庄,无论肥力、水源都是上佳,只要在半个月内下种,每亩只需十五斤种子即可,下得少了,产量就少,下得多了,明年开春后麦苗密集,就会出现倒伏,同样影响产量。” “种田看似简单,其实大有学问在里面,所以我要你多学两年,两年过后,我认为你弄明白了,才能将庄子交给你。” 听完韩钰的解释,韩章才知道自己果然还差得远,韩端也是若有所悟。 按目前的农业水平,要想再提高粮食产量已经非常困难,除非在种子和肥料上想办法。 一想到稻种,就不免会想到占城稻,但占城稻是在北宋初年才引入中国的,距今还有四百多年,也不知他们那儿,现在有没有开始种植这种高产、耐旱且又早熟的稻谷。 有时间可以派人去闽地打听一番。 还有芸薹,也就是后世人们所称的油菜,现在百姓种植它,是拿它当白菜来食用,还没有想过用它的种子来榨油。 油菜也分了很多种类,不知道现在的芸薹出油率高不高,不过,可以少量种植,明年试验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章 私钱不好铸 平常时候,庄户们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饭,一日两食,但现在是农忙季节,庄子里安排了专门的人来做饭,而且改成了一日三食。 在田地里逛了两圈之后,就有人送了饭菜到地里来,一个庄头过来请韩端过去吃饭,但韩钰却要请他到若耶溪上游三里处的云门禅寺去吃素斋。 云门寺自东晋建立以来便大大有名,历代住持都是当时的著名僧人,因南朝崇佛之故,寺中往来多风流名士,墨客骚人,王羲之的七世孙王法极,著名的智永禅师,如今便在云门寺书阁临池研习书法。 但韩端却对此不大感兴趣。 倒不是说他对僧人有什么偏见,而是此时的僧人寺庙,和那些世家豪强并无区别,稍微大点的寺庙都有大量田产,而僧人自己却并不劳作,也不会向朝廷上交税赋。 南朝宋齐梁陈四个朝代,每一朝的皇帝都崇佛敬佛,有几位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说刘宋开国国君刘裕利用佛教来达到登基目的之后,大力宣扬佛教还情有可原的话,那梁朝的开国君主梁武帝萧衍的所作所为,就有点令人难以理解了。 萧衍曾四次跑到寺庙出家,大臣们不得已先后共筹集四亿钱将他赎回。此外,萧衍还大肆修建寺庙,使得国库几近亏空。 他在位期间,南朝佛教达到了全盛,佛寺达到了不可思议的二千八百六十四座,僧尼八十多万人。 寺庙本身钱帛雄厚,并且还有免除赋税徭役的特权,佛教因此兴盛到了失控的地步,而最终损害的还是国家。 韩端拒绝到云门寺去吃素斋,但听到“云门寺”三字,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后世云门寺出来再顺着若耶溪往下走几里,就是一座占地千亩的大铜矿。 如果云门寺的位置一直没有变动的话,那这个铜矿应该就在他家的田庄附近,甚至有可能就在田庄范围之内! 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激动起来:要是能将这座铜矿搞到手上,那价值简直是不可估量! 有了铜矿,他就可以炼铜铸钱,所获之利绝对要超过任何一个行业,包括铁冶、贩盐、邸店,在铸私钱这个暴利行业面前,统统都是弟弟! 好不容易等心情平静下来,他才抬头向韩钰问道:“阿父,庄户们在这一带,有没有发现过什么矿石,或者颜色艳丽的石头?” 韩钰有点奇怪他为什么突然会问到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毫不在意地回答道:“田地已经耕种过这么多年了,哪里会有石头?不过,故老相传,前面那处山岭,就是当年欧冶子铸剑所在。” “只是时日久远,无从考证,也不知道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如果属实的话,或许那边几座山岭还真可能有矿石。” 韩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果然有几座连绵起伏的山岭,在最近那座山岭脚下,就是田庄修建的土堡。 “六郎,你不愿去寺里吃斋饭,那就在这儿随便吃点。”韩钰见他看着前面不说话,便出口再次相邀,但韩端心却早已不在此处。 “阿父,你们先吃着,不用管我,我去那边看看就来。” 说罢,韩端便大步往土堡方向走去,蔡恒与张和连忙带着家丁跟上。 韩章见他如此古怪,也向父亲说了一声,随后跟了上去。 田地距离土堡才几百步,半柱香不到,韩端便来到土堡之前,他绕到后面一看,只见那并不陡急的山坡之上,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完全看不到下面的岩石。 他迫不及待地翻上山岭,走得二三十步,眼前又出现一大片杂草,其茎干发黄,而引人注目的是,这片杂草之中那些紫红色的野花。 铜草花! 只一眼韩端便将它们认了出来。 有铜的地方,不一定能长出铜草花,但有铜草花的地方,地底下一定有铜矿。 “郎君采这香薷有何用处?”蔡恒和张和跟在后面,见他折了一枝野花,便疑惑地问。 “这下面有铜矿。”韩端兴奋地摇了摇手中的花朵,“这叫铜草花,有它的地方下面就有铜,地镜图云,草茎黄秀,下有铜器,你们看,这些杂草的茎干是不是都发黄?” 韩章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正好听到韩端这话:“有铜又如何?开采出来还得冶炼,制成铜器之后也不好卖,别到时亏了人力物力进去赚不回来。” “谁说我要制成铜器来卖?我铸钱难道不行?” “铸钱?”蔡恒插了一句,“若是在几年前,铸私钱倒是有利可图,但现在已经不行了。以前会稽四大姓都铸私钱,现在连铜冶都放弃了。” “究竟是何原因?” 韩端急忙追问,这可关系到他的发财大计,要是其中有不可抗拒的理由,那他的发财计划就要胎死腹中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肯定是赚不到钱,人家才不干了。”蔡恒其实也是那种没有多少见识的乡下人,并不知道其中原因,所以只能这样作答。 倒是韩章虽然年轻,却是有些见识,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铸钱并没有六郎想象的那么赚钱,铸一千好钱,铜价成本就要超过五百,再加上人工,根本就没什么赚头。前齐之时,齐武帝就曾命人铸得一千万钱,但最后却因为成本太高而不得不终止。” “前梁武帝同样铸钱,但他铸的是轻钱或铁钱,偷工减料,所以才有得赚,民间铸私钱,也都是仿各朝的轻钱铁钱,要不然同样没钱赚。” “到了我朝,文帝又铸五铢钱,此钱铜质优良,既宽且厚,铸造精整,私钱如果照此铸造,说不定还要亏钱进去,所以就全都不干了。” “原来如此。”韩端终于明白,原来是铸假钱的成本太高,所以没人干这行了,但他觉得自己来干的话,应该还是能赚到钱。 自己开矿冶铜,铜价就能省下一半,至于人工,别人都是用模范,要融化、浇铸、裁切、打磨,人工费用自然居高不下,但他完全可以不用浇铸而改为冲压。 用冲压法铸钱有两个难点,一是模具,二是动力,但在韩端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一章 汉朝之所以强大 韩端并不是想开挂大攀科技树,而是以当下的技术水平,已经足以支持造出冲压法铸钱所需要的模具以及工具。 先说模具,摸摸腰间的宿铁直刀,就知道完全没有问题,不知道的,灌钢法可以去了解一下。 汉朝已经有了椭圆冶铁高炉,一个高炉一天能冶铁两千斤,就是与近代炼铁高炉相比,它的冶炼能力也不落后。 汉朝已经有了球墨铸铁,汉朝已经能脱碳成钢,汉朝已经使用坩埚炼钢,汉朝炼铁已经开始使用焦炭,有了石灰石造渣、水力鼓风、空气预热技术。 请问,这个科技树怎么点? 再来说动力,想想自家庄园里那座巨大的连机水碓,谁还会觉得动力会有问题? 可以说,由西晋征南大将军杜预发明的这种连机水碓,是蒸汽锤出现之前所有重型机械锤的直系祖先,十八世纪西方才出现的锻锤,其实也只是水碓的复制品而已。 古人的智慧并不亚于后世的现代人,现代科技发达,并非是现代人类比古人要聪明多少,而是因为时间的积累。 …………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遭到了父亲的反对,最大的原因,不是嫌铸私钱不赚钱,而是因为朝廷不允许私开矿冶,私铸铜钱。 这是被上次陆访给搞怕了,韩锦不想让儿子去冒这个险。 韩端只得将自己算计陆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最后,他又说道:“只要秋收过后,陆访一准倒霉,到了那个时候,韩延庆肯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剩下个顾腾,那是个认钱不认人的,送点钱给他就解决了。” “要是顾腾敢来掳虎须,我就将他一块给收拾了!” 韩锦反问道:“就算县里没人管,那沈府尊呢?铸私钱那么大的动静,早晚会传到他耳里,到时他若借此问罪,又当如何?” “沈恪都督九郡诸军事,连在会稽的时间都少,他哪有空来管我家的事?再说,前几年会稽四姓铸私钱,他那时已经是会稽太守,为何却恍若未闻,置之不理?” 韩锦恼怒道:“我家能跟四大姓比?人家是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我家有什么?别说朝中,连在县中做官的人都没有一个!” “若是惹了其他人,还可以比拼一下武力,但若惹恼了沈府尊,怕你连头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阿爷不要生气,听儿子慢慢为你道来。”韩端见父亲发怒,连忙陪上一张笑脸,同时压低了声音:“其实,沈恪明年就要迁广州刺史,等我将钱铸出来,他早就已经不在会稽了。” 韩锦一楞:“州郡长官迁任乃朝廷大事,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前些时日始兴王告诉我的。” 韩端又开始编故事,要不然没办法说清楚自己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向别人谈及此事,所以此刻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韩锦竟然没有一丝怀疑。 只见他用力拍着大腿,呵呵笑道:“不曾想我儿竟然还有这般气运,当真是妙,妙不可言!” 韩家以武力起家,如今家奴数百,荫户上千,但其实并无根基可言,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是为此担忧,如今听说儿子竟然攀附上了始兴王这棵大树,顿时便喜形于色。 在他看来,始兴王虽然年纪幼小,但却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这样的身份,又岂是会稽四姓那些在朝中担任清官散官的子弟能够相提并论的? “你与始兴王相熟,就算沈府尊不迁往广州,只要知晓此情,想必也不会来为难于你。六郎,等你计策奏效,陆访那贼子获罪之后,你便可以去冶铜铸钱。” 韩端问道:“阿爷,你就不担心赚不到钱?我可是听三兄说,会稽四姓都是因为赚不到钱才停止铸私钱的。” 韩锦看着韩端,脸色更加柔和:“不赚钱也不打紧,韩家需要的是名声。” 能铸且敢铸私钱的,都不是一般的乡下土豪,韩锦正是想凭此举,让石塘韩家的名声传出山阴,以此来证明韩家的实力。 他有此想法也很正常,这个时代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哪怕一个人家徒四壁,要钱无钱,要人无人,但只要名声在外,就能让人高看几分。 但韩端的想法却又不同。 始兴王这座靠山本来就是假的,要是自己真大张旗鼓地铸私钱,就有可能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不符合他苟着发育的心思。 依他的想法,开始的时候规模一定不能大,等自己的部曲私兵发展到两千人以上,能够碾压其他拥私兵上千的豪强之时,才大规模地铸私钱以供军需。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官府也不敢轻易来动他了。 韩锦还沉浸在即将成为“会稽韩家”的喜悦之中,已经开始安排起冶铜铸钱的事情来:“我本来想等陆访获罪之后,便将铁冶再开起来,但铜冶也需要熟练的工匠,铁冶那边就只能先停下来,等以后再说。” “明日我就去兰渚山,将那些工匠都召集起来,就只怕人手还是不够……六郎,你明日不用再去庄子了,先去山阴找你姊夫,让他帮你去问一下。” “以前孔家也是铸过私钱的,肯定有不少熟练工匠,看能不能花钱将这些人买过来。” 韩锦的想法确实不错,只不过太急切了些,韩端连忙劝阻道:“阿爷,铁冶那边不能停。” “我们韩家依仗的只有武力,武力越强,韩家就越安全,这也是我收纳陶折等水贼的初衷,所以,等他们来我家之后,就得陆续配上兵器,若是停了铁冶,兵器从何而来?” “铜冶这边先不着急,我还得先让人改造一下机械,如此方可事半功倍,既然要做,就要赚钱,要不然日后家兵多了,哪儿来钱养活他们?” 韩锦沉吟道:“我倒是忘记你昨日收了一伙水贼,只是……你可有把握驾驭得住这些贼人?” 韩端笑道:“阿爷可高看他们了。这些贼人在未作贼之前,都是一些普通百姓,和家里的荫户并无不同,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每月有百把钱花费,他们又怎会起别样心思?” “说得也是,那就先将铁冶开起来,只不过铜冶也不能耽误了,要不然这么多人进来,时日一久,家里承担起来也不轻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二章 会稽四姓 父子二人商议既定,次日一早,韩锦便去了兰渚山,而韩端则又去了若耶溪畔的田庄,让家丁们在山岭上的铜草花处挖了一个两丈深坑,仔细查看之后,再次确定了下面有铜矿。 按昨晚和父亲的分工,韩端怀着愉悦的心情乘船从若耶溪顺流而下,到了镜湖之后又转向山阴。 一见到孔常,连寒暄都没有一句,韩端便开门见山地向他提出了到孔家去“挖人”的请求。 “这个事情恐怕不好办。”孔常沉吟片刻,也是毫不顾忌地说道:“孔家那些冶铜的工匠,如今都转到了铁冶,就算孔家愿意将这些工匠转让给你,开出的价钱也肯定会非常高昂。” 孔常在孔家连旁支都算不上,和主支的关系更是疏远,因此说起话来,也没有将自己当成是孔家人。 “不管价钱如何,总得先去问一下,姊夫,孔家的铁冶规模有多大?有多少熟练的工匠?” 既会炼铜又会炼铁,这样的工匠正是目前韩端最需要的,哪怕价钱昂贵,他也愿意出这笔钱。 “具体规模多大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些年来孔家已经大为衰落,铁冶规模应该也不算大。” 山阴孔氏于东汉末年南渡,东晋时期一跃成为会稽豪强,又因在晋末与出身寒微的刘裕着意结交,刘裕称帝之后,孔氏也因之受益,成为南朝豪强中的显贵。 刘宋后期,孔氏因参与“义嘉之乱”,受到沉重打击,再加上当下尚文轻武风气的影响,孔氏由武转文,势力也随之更加衰落。 会稽四姓的底细,韩端知道得非常清楚。 除了孔氏之处,四姓中的另外三姓虞、魏、谢,以前都是士族高门,但现在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 经历了“候景之乱”的重创,陈霸先依靠地方豪强夺得皇位之后,对他们这些士族高门也不待见,会稽四姓已经没了昔日风光。 他们放弃铸私钱,也不仅仅是无利可图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树大招风种下祸根,惹来朝廷打击。 因此,对于从正收缩自保的孔家买工匠之事,韩端还是觉得大有可能。 “铁冶规模既然不大,那应该就用不了这么多人,姊夫,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去帮我问问他们意下如何,若是愿意转卖,一人又作价几何?” 说到这儿,韩端压低了声音:“帮我办好了此事,我包管你能将那周奴儿纳进房来。” 孔常神色不变,但说出的话却暴露出了他的心思:“此话当真?” “我韩端言而有信,不过,姊夫将她纳进门后,可不许行那宠妾疏妻之事,要不然我可不答应。” 宠妾灭妻孔常是不敢干的,不过宠爱小妾疏远正妻之事却是极有可能发生,因此韩端得提前给他打个招呼。 “你姊姊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为我生育儿女,在家又孝敬舅姑,我岂有疏远她的道理?”孔常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就算我喜爱周奴儿,也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总之,我绝不可能让你姊姊受半分委屈。” “嗯,这样就最好。”韩端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话。 男人嘛,食色,性也,况且当下这个时代,纳妾本就是很普遍很正常的事情,也没见有多少小妾敢骑在正妻头上嚣张的。 小妾规规矩矩地站在正妻面前,低眉顺眼地叫主母,这才是当下的常态。 “那我这就去孔家一趟,若是顺利,天黑之前就能回来。”眼看韩嫣牵着两个孩童从外面走了进来,孔常连忙轻咳了一声,“溪郎和阿娥都念着你呢,今日无事,你就陪他们玩耍半日。” “夫人且陪六郎说话,我去办完事就回来。”说罢,孔常拍拍屁股就出了门。 “良人尽管去忙。”韩嫣对着孔常的背影说了一句,然后牵着孩子坐下,又问韩端:“你兄弟二人在这儿鬼鬼祟祟地说些什么?” 韩端伸手从地上抱起阿娥,咧嘴笑道:“阿姊说的什么话?我和姊夫说的是正事呢。” “是为你说亲的事情罢?前日我倒是听他说起过,他伯母的侄女,品貌俱佳,如今也到了婚配之龄,六郎若是有意,可让阿爷请媒去说。” “姊夫还没和我说这件事呢。”韩端连忙摆手,“方才我们说的,是请他帮我去孔家谈转让工匠的事情,阿爷说了,要将铁冶重开起来,眼下人手不够,便只能从其它地方想办法。” 韩嫣皱眉道:“阿爷是上次吃的苦还不够么,怎么又想着重开铁冶?家里不安宁,赚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这件事情不能怪阿爷,其实是我要重开的。” “你能作得了主?”见韩端点头承认,韩嫣便黑着脸骂他:“你这竖子,铁冶是能随便开的吗?若你被官府捉去,看我要不要给你送饭,让你在大狱坐一辈子!” 韩端没想到姊姊的反应这么大,有点后悔说这件事情,但话已出口,只能陪笑解释:“哪有阿姊你说的那么严重?再说我已经同陆访说好了,官府不会再来管我。” “陆访凭什么会听你的话?”韩嫣不肯相信,“还是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当然给了他们好处,县丞县尉每人分两成利,我家出钱出力,说不定还没他们赚得多。”韩端打蛇随棍上,看起来若有其事。 “不过,钱虽然少赚一些,但若是出了事情,他们就得出面帮我解决,真算起来,分四成利出去,我家也说不上亏。” “原来你们早就说好了的。”韩嫣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却又埋怨道:“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韩端装模作样地道:“你个妇道人家,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你个竖子,竟敢如此说你阿姊?”韩嫣顺手拿起几上的麈尾,作势欲打,韩端连忙一溜烟地跑出了房,怀中的小阿娥乐得大笑不止,一边用小拳头捶着阿舅的肩膀,一边大声喊着。 “阿母打阿舅啰,大兄,帮阿母。” 韩端搂紧怀中的小人儿:“乖乖,别闹,阿舅带你逛街买吃食去,不叫你大兄。” “阿舅,我也要去。”伴随着一声尖叫,溪郎从后面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直到韩端同意让他同去之后,他才松开了手,舅甥三人在家丁簇拥下,一路嘻笑走出了孔宅的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三章 工匠价同青衣(求收藏推荐) 傍晚时分,孔常兴冲冲地回到了孔宅,一俟见了韩端,便连连庆幸:“运气,实在是运气使然。” 眼见孔常神色振奋,韩端便知事情多半是成了,他哈哈一笑,请孔常到上首坐下:“此番辛苦姊夫了。” 孔常端起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颤动着一脸浓须喜笑颜开地道:“自家兄弟,不必如此见外。” “果然与我白日时猜测一般无二,孔家不但关张了铜冶,铁冶的规模也缩小了许多,如今尚有熟练工匠三十余人闲置无用,韩家若能尽数买下,价钱只与普通青衣(婢女)等同,若只需少数,却是要重新议价。” 这个价钱低得有些出乎意料,韩端原本以为,孔家就算要转让那些工匠,也应该会喊出一个高价来,谁知却只是与普通青衣相同。 当下一名青衣的市价,比苍头高了将近一半,大约是七到八万钱,而有手艺的冶炼铸造工匠,基本都掌握在世家豪强手里,就是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因此,韩端只稍稍算了下所需钱帛,便果断地决定下来:“这些人我全都要了!” 有了这批熟练工匠,兰渚山铁冶的规模便能迅速扩大,等到铜冶开张之时,就可以从那边分人过来,立时便能见到成效。 “不过,孔家还有个条件,钱帛要按时价全部换成米粮支付。” “全部换成粮食?” 韩端对孔家的这个条件感到有点奇怪,两百多万钱,换成粮食就是四五千石,孔家还有自己的田庄,他们屯这么多粮到底是为了什么? 山阴是鱼米之乡,历来就不缺少粮食,若非天灾人祸,根本就不需要大量屯粮。 难道是孔家想要参与粮食买卖?但就算是做买卖,也用不着这般屯粮,粮食屯得多了,同样有很大的风险。 韩端不禁思索起来,但想了半天,却仍然毫无头绪,唯一能想得起来的大事,就是明年广州刺史欧阳纥会造反,朝廷将派沈恪率军平叛,但这事情和孔家根本扯不上干系。 这个时候,就连沈恪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广州平叛呢。 算了,不想他了,不过是四五千石粮食,韩家一年能收粮近十万石,少了这一点也没什么影响。 “姊夫,孔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交易?” “只要粮食运到孔家,就能把人带走,官府那边的书契也可以随时去更换。” 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韩家可抽不出人来运粮,韩端微微挺了挺腰,蹙眉问道:“粮食能不能让他们自己派人来运,家里实在是抽不出人来了。” 能够和孔家说成这一桩买卖,孔常也觉得是运气使然,所以孔家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觉得韩端应当不会拒绝,便替他作主答允了下来,但此刻韩端竟然说家里抽不出人手。 若非想到韩端答应他的事情,他都不想再和韩端说话了。 “用船运能用得了多少人手?”孔常的兴奋之情大为减弱,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事情我已经帮你办成了,至于要怎么做,你自己去想办法。”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要是耽误了时日,孔家又反悔的话,你可不能怪到我头上,答应我的事情也得办。” “姊夫,你这胸怀可不够宽广啊,我不过是想让你问一下,又没说不做这笔交易了。”韩端脸上笑吟吟地说着话,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要到哪儿去找船来运粮了。 一次买到几十名熟练工匠的机会并不多,况且价钱还不贵,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导致交易不成,到时恐怕就要后悔莫及。 韩家自己有三条船,是平时用来为两个店铺运送货物的,但一条只能装三百来石,而且当下也正忙着从各处田庄往石塘转运粮食,人和船都忙不过来。 若是在平日,要借二十条船都不难,但目前正是收获季节,各家都要用船来运粮,不说别人肯不肯借,就是自己也不好开这个口。 思索了一会,韩端便想到了解决之法,决定去雇用镜湖上的渔船和客船,那些船只虽然小,装载量不足,但胜在数量够多,只要肯出钱,要多少都能雇到。 不过如此一来,就要多出上万钱的费用,韩端一边计算,一边对孔家贪图小利的行为感到不齿,随后便让韩竞立即赶回若耶溪畔的田庄,告知韩钰留下五千石粮来不要送回石塘。 他则和孔常一起,乘坐牛车去了关津外的渡头。 韩端原本嫌牛车缓慢,想步行前往,但孔常却说走路有失风度,非得要坐牛车,引得一路上韩端都在抱怨。 “姊夫,这牛车用于载物倒还不错,但用来乘坐,实在是慢得让人心焦。以我看来,还是用马匹代步较为合适。” 南朝重牛轻马,只要是略有资财的普通百姓,家中都有一驾牛车。 究其原因,主要是南方不产马,马匹都是来自北方,价钱昂贵。 山阴城内就有专门售卖牲畜的市场,其中就有马匹售卖,一匹驾车用的驽马就要两三万钱,若是可用于骑乘作战的好马,往往十万钱都打不住。 相比之下,牛贱而马贵,而且牛比马更容易侍候,此外,就是魏晋时流传下来的风气,崇尚清雅,缓慢且稳当的牛车正合乎人们的这种思想。 即使是有钱的豪强人家,为了附庸风雅,也会选择乘坐牛车而不是马车,直接用马匹代步的更是凤毛麟角。 因此,韩端此话一出,便惹得孔常一阵嗤笑:“你家尚武,乘马代步倒是合乎身份,不过我乃文雅之人,只适合乘坐牛车。” 时下尚文轻武,孔常此话,颇有些戏谑之意,韩端也就毫不客气地反讽:“士族高门,褒衣博带,敷粉涂面,醉卧牛车方显风雅,姊夫面黑似墨,浓髯满颊,就算醉卧牛车,也显不出半分文雅来。” 孔常形貌酷似武夫,但他平常以“风雅文士”自居,向来忌讳别人提及他的容貌,此刻韩端毫不留情地嘲讽他的面目,顿时令他为之气结。 偏偏韩端又是他的妻弟,发作不得,一口闷气只能憋在胸腹。 但韩端却毫不在意他的感受:“姊夫文不成,武不就,天赋又不足,日后和人闲话时,千万别提及我的姓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四章 运粮 孔常知道韩端只是无恶意的调侃,但一番话仍然让他哭笑不得,本有心反驳,但转过头来看到韩端那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孔,却又摇了摇头,闭嘴不言。 这段时日以来,韩端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力挽韩家于危难之际,这让孔常忽略了他只有十五六岁的事实,将他当成一个成年人来看待。 但如今看来,自己这位妻弟虽然早慧,但吃不得亏的少年心性却仍然没有改变。 其实,韩端如此尖牙利嘴地取笑孔常,正是一种认可和亲热的表现,若真是看不起他,又何必和他说那么多废话? 兄弟二人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说话间便到了关津前商旅如织的渡头,韩端正待亲自去和停在湖边的几条客船交涉,张和却对他说道:“郎君只管在此等候,此事由我去便能办好。” 张和在入狱之前,曾经在山阴县做了三年捕役,市井渡头之间自然最是熟悉。 先前韩端却忘了这一岔,此番听他毛遂自荐,便点了点头:“那就你去走一遭,五千石粮后日便要运到孔家,船和人都得定妥,万不可误了大事。” 张和恭声应下,独自一人去了渡头,不大工夫便带了两名麻衣汉子过来,一问之下,才知他们是渡头上力夫和船夫的行头。 时下市井之间的规矩,和隋唐之时相差不多,每一地一行都有行头或行老,他们都是行业内推举出来的素有威望之人,有权对本行业的商品或服务定价。 两人见了韩端,却是恭恭敬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小人惶恐,竟不知韩郎君亲临。” 韩端拱了拱手,算是回礼,“我家后日要运五千石粮,两位可有足够使用的船只和人手?” “韩郎君只管放心。”那两人连连点头,“就是再忙,我等也要把人船抽调出来供韩郎君使用,只是不知郎君愿出价几何?” 韩端反问道:“你们以往的规矩是怎样定的?” “若是以前,一人一船使用一日,便要两百钱,单独人力,每人一日五十钱,郎君要用的船和人多,可酌情再减少一二,船算一百九,人算四十五,如何?” “那就依你所言,后日一早,我就在此等候,一同前往耶溪庄。” 事情办得顺利,韩端心下也轻松,随后一日,又去三间店铺里转了一圈,顺便看一看目前各间铺子的情况。 时隔数日,粮铺的生意更显清淡,进出的都是买盐的人,何元庆也带着几名伙计去了乡下收粮。韩家粮铺一年售粮超过二十万石,单凭自家产出远远不够,因此每年秋收之季,都要外出收购粮食。 铁铺的生意也因为秋收而受到了影响,不过这只是短时间的事,韩端也不放在心上,倒是刘伯说的铁料涨价一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按理说,这段时间买卖清淡,铁价应当有所回落才是,为何反而还上涨了些?” “以前家里有矿冶,自己供应铁料,实在不够用时才会向外购买,如今别家知道我家没了铁料来源,自然就将价钱升了起来。” 这分明就是落井下石,但做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别人不肯按照原来的价钱出售,刘伯也拿人家没办法。 “多找两家问问,实在降不下来也没事,过不了多久家里的铁冶就要重新开张,用不着去求他们。” 刘伯已经知道了韩锦因矿冶入罪之事,因此现下听韩端这么一说,心里不免又有些担忧,韩端再三解释也不能让他释怀,只得任由他去。 不过,这也说明刘伯是真心实意为韩家着想,这一点颇是令人欣慰。 邸店那边进展也很是缓慢,原因还是工匠们都要回家收割,不过小门小户的田地也不会多,最多再过两三日,大部分工匠就能回来继续干活。 到得第三日,韩端早早就带着人来到了渡头,会合了两个行头之后,五十余条大小船只便全力驶向耶溪庄。 韩钰那边前日得了韩竞传信之后,又派人回家去向家主请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便知道韩端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事情。 因此,韩端到了耶溪之后,韩钰已经让人将粮食全都装进麻袋,并且运到了耶溪旁,几十万斤粮食堆在那儿,看得船夫力夫们羡慕不已。 贫家小户一年所出,不过是三四千斤粮食,再除去赋税和田租,最多只能剩下三四成,根本不够维持一年的吃食,而豪强大户,却动则数千石粮食进出。 粮食全部装上船后,又风风火火地向孔氏所在的北渡村进发,北渡村位于朱华山流出的破潭溪与镜湖交接之处,村口便是渡口,交通极为便捷,能够省不少力气。 村中最大的庄子便是孔宅,前有大湖,后依青山,左侧破潭溪潺潺流过,环境之幽雅,进出之方便,令韩端也是一阵眼红。 这也是孔氏祖先遗福祚与后人,眼红也眼红不来,要怪也只能怪韩家的祖先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后人留下这样一块风水宝地。 力工们搬运粮食的时候,孔家的管家已经带着韩端等人进了庄子,行不多久便到了二进正堂,一个长须飘飘的中年胖子,在几名家丁下人的拱卫下站在堂前,嘴角含笑地望着他们。 韩端摸不清对方的身份,不好贸然上去相见,还是身后的孔氏管家上前一步为他们引见:“韩小郎君,这便是我家郎主。” 然后又转身向那中年胖子躬身道:“主君,石塘韩家的小郎君亲自送粮过来了。” 原来这就是孔氏家主孔合。 韩端略微有些意外,按理说韩家只是乡下豪强,家世和孔家完全没法相提并论,而且自己还只是一个束发少年,孔家即便只让一名管家出面,外人也不会说其失礼。 可如今孔合不但出面,而且还亲自到堂前来迎接自己,这份殊荣,若是放到其他乡下豪强子弟身上,未免要沾沾自喜,但韩端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此时却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上前几步,向着孔合郑重施礼道:“石塘韩端,拜见孔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五章 风雨飘摇的陈朝 孔合扶起韩端,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昔年尊君曾带着你和我见过一次,当年还是孩童模样,数年不见,如今已经长成了仪度不凡的少年郎。” 这种客套话,韩端也是张嘴就来:“乡下粗鄙之人,当不得孔君如此夸赞,孔氏清望高门,子弟才杰辈出,实乃我之楷模。” 孔合抿着嘴,又是一笑,不是因为孔氏子弟真有多么杰出,而是觉得这少年郎果真有些意思。 前些时日他的从弟孔台从县中回来,与他见面时就说起过石塘韩锦的这个独子,说这少年年纪虽小,但却心智早熟,性情沉稳,与不相识的外人也能侃侃而谈,而且往往能一语中的。 若说这少年只是巧言善辩,但他说动陆访,将陷在狱中本无生路的韩锦救出来,那就不是只凭说话能办到的了。 同在山阴,陆访是个什么样的人,孔合心里自然是十分清楚,在县丞之位上坐了不过三年,便在山阴置下偌大一份家业,良田百顷,奴婢数百。 最令人诟病的是,他还强令县中胥吏为他家耕种劳役,公中出钱而他得利,胥吏敢怒而不敢言,这样的事,也不知出身吴郡高门的陆访如何能做得出来。 也难怪会稽世家子弟说起此人的时候,都说他贪得无厌,而且手段狠辣,戏称他为“陆县吝”,又将他唤作“陆貔貅”。 能够让陆貔貅将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只这一样本事,就能让孔合对他另眼相看,更何况韩端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小看大,韩家有此子,或许还能兴盛一些年头。 因此前两日孔常替韩端来问工匠之事时,他便一口应承下来,当然,这些工匠本来就是要处理的,转卖给韩端,只是一个顺手人情。 与韩家这个才发迹十多年的土豪相比,孔氏已经在山阴风光了数百年,作为家主的孔合,眼光和见识自然也不是韩锦可以相提并论的。 孔合之所以作出由武转文,全面收缩的决定,正是因为看出了世家门阀的潜在危机。 在他看来,朝廷迟早会对本就受到重创已经衰落的世家门阀下手,与其坐待灭亡,不如自损实力,收缩爪牙暂且忍耐。 但如此一来,又怕受到其他世家豪强欺凌打压,所以孔氏需要一个盟友,能够在必要时对自家施以援手,韩端的出现,将孔合的视线吸引到了石塘韩家身上。 入得厅堂来,孔合的态度愈见温和,命人煮了茶汤奉上之后,便笑吟吟地对韩端道:“孔韩两家本是姻亲,且又相隔不远,平日里应当多多走动才是,郎君若是嫌我老朽无趣,可让家中后辈作陪。” “世叔所言甚是。”孔常是孔氏远房子弟,算起来两家确实是姻亲,但以前孔家的人却从不提及此事,韩锦入罪时,孔台更是连透露点消息也不肯,韩端心中嘀咕,脸上却带着笑容,“只是端一介武夫,怕污了孔氏清望家门。” 孔合哈哈笑道:“文宗武宗,都是为国出力,何谈污了清望?更何况孔家并非寻常文宗,家中上下,如今也是有不少人习武的。” 他将目光看向孔常:“静月,你妻弟与家中少年不熟,等会你可为他们引介。” 平常与韩端嬉皮笑脸的孔常,此刻却一脸庄重地俯身回话:“世父,侄儿知道了。” 孔合满意地点点头,轻摇着手中麈尾向韩端问道:“我听闻你家已经关了兰渚山的铁冶,不知郎君为何还需要如此多的冶炼工匠?” 韩端回道:“家君之事,想必世叔有所耳闻,我家铁冶关张,导致家中铁铺无铁料可用,卖家纷纷落井下石,如此下去,铁铺势必难以为继,因此不得不将铁冶重开起来。” 此话回得中规中矩,但却避实就虚,故意忽略了孔合问话中“如此多”三个字,孔合自然也是听了出来,于是便穷根究底地再次问道:“你家铁冶规模不大,哪里需要这许多人?” 说到这儿,他带着歉意笑了笑:“这些工匠跟了孔家一场,如今将他们打发出去也是迫于无奈,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因此才想问郎君究竟如何安置他们,如果不便与外人说,就当我从来没有问过。” 沉默了一会,韩端才开口道:“不瞒世叔,我新近招募了一批身强力壮的流民,准备让他们充任家兵部曲,但苦于兵器昂贵且不易获得,所以才想着重开矿冶自己打造,此事颇犯官府忌讳,还请世叔一定为我守密。” “原来如此。”孔合脸上神情恍然,“打造兵器自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郎君既然不想被人知道,那我就绝对不会向人说起此事。” 顿了一顿,他又忍不住试探起来:“家兵部曲,足够看家护院即可,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韩端道:“若是在太平之时,确实不需太多部曲,但如今世道不宁,只能招募部曲以求自保。” “依我看来却非如此,当下边患已平,候安都、周迪、留异等叛贼均已授首,国家无事,接下来朝廷要对付的,恐怕就是那些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你家原本就有部曲数百,若再招纳,怕是要突破千数,如此非韩家之福也。” 国家无事? 这才哪到哪啊? 明年,湘州刺史华皎就会公然叛乱,大旗一举,湘州周围州郡纷纷归附,朝廷举倾国之兵方才将其镇压,但也因为这次叛乱,使得本就虚弱的国力更加雪上加霜。 而且这还没完,华皎之乱平息后,广州刺史欧阳纥又举旗造反,起兵攻打衡州,直到太建二年才兵败被俘,被押于建康斩首。 可以说,再过上十年八年,朝廷也无力对拥有众多家兵部曲的地方豪强下手,反倒是那些没有武力的士族高门,才会成为朝廷官府的宰割对象。 想到这儿,韩端撇嘴一笑:“留异之乱虽然平息,但拥兵自重的刺史太守却比比皆是,若是世叔因此而断定国家无事,未免太过早了一些。” “就算过得三两年之后国家太平无事,朝廷要想对地方豪强动手,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六章 万事俱备 孔合的推断,自己觉得是理所当然,但其实是大误特误。 终陈一朝,除了反叛者外,朝廷都没有对地方豪强动手,直到隋灭陈后,南方豪强组织的叛乱仍旧此起彼伏,席卷了整个江南。 虽然与韩端的观点不合,但孔合也没有再就此和韩端辩论,转而说起了工匠转籍的事情,孔合是有心给这些工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粮食清点入仓之后,便派了管家陪同蔡恒一起去县衙,将这些人转到了韩家名下。 韩端本想就此告辞,但孔合却非常热情地留他用饭,还特地安排了几名年岁相差不大的孔家后辈来陪客,这其中就有孔合的二子孔均。 孔均比韩端大五岁,已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在他身上能够看到一些不同于其父的儒雅之气,看来孔家由武转文的策略已经初见成效。 没有谁看不起谁这种恶俗桥段,孔均只是对这个被被父亲奉为座上宾的少年感到好奇,但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也只是在未开席之前交谈了几句,勉强混了个脸熟。 吃完饭后,又耐着性子与几名孔家子弟交谈了一会,然后才以“家中收粮繁忙”为由提出告辞。 回到县城之后,韩端并没有和孔常一起回孔宅,而是独自一人去县衙见韩延庆。 自从上次和韩端见过面之后,韩延庆这几日都是度日如年,一怕与韩端密谋之事泄露出去,二怕陆访和他背后之人又出什么阴招来对付他,整日坐卧不安,连人都憔悴了几分。 此刻见到韩端,韩延庆就如暗夜里的旅人见到前面的灯火,他不顾礼仪拉着韩端的手将他迎进屋来,关上门便急切地问:“六郎,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韩端并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说自己不顾安危深入贼巢,晓以利害并诱以重利,方才说得贼首苟神通答应打劫漕粮。 听到这里,韩延庆的心便放下了一半,拍着韩端的手连连赞叹:“难怪六郎年纪轻轻,伯用兄就放心让你出来做事,就凭这般胆色,日后必将出人头地。” “阿叔谬赞了。” 韩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客气,而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赶紧转开了话题:“如今那飞叉贼已经派手下混进了漕船,到时来个里应外合,何愁大事不成?” “会稽的漕船从来没在江上出过事,押运的军兵根本不会有提防,此事应当是成了。”顿了一顿,韩延庆又道:“六郎,还要烦你转告那飞叉贼,让他尽管放心,只要事情一成,我就将剩下的一百万钱奉上。” “如果能杀了陆访那恶贼,我宁愿再出二十万钱,但有一点,无论事情成败,都不能将我说出来。” 韩端连忙道:“这事阿叔用不着担心,侄儿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过你的名字,只说陆访害我阿爷,我花钱来为阿爷出口恶气,再说这些贼人只重钱帛,谁在背后出钱他们哪会关心?” 韩延庆重重地在胡椅上坐了下来:“如此最好,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北上的漕粮明日便能收齐,陆访后日不走,大后日也一定会动身,让那飞叉贼一定得准备好了。” “阿叔放心就是,漕船中有飞叉贼安排的贼人,有点风吹草动他都知道,说不定此刻他已经带着人到曹娥江上去了。” 韩端不担心苟神通那边,如此里应外合,官兵又完全没有防备,若这样都成不了事,他不如撒泡尿自己淹死,省得日后被人笑话。 倒是陶折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准备得如何,要是失了这次良机,让苟神勇白白得了这么一大批粮食,说不定要成山阴大害。 回到孔宅之后,韩端心里还一直想着此事,但入夜之后,他便没了这个担忧。 “郎君,苟神通已经收到确切消息,陆访押解漕船后日北上,他今晚已经下令封了湖心岛,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进出,我因要在外面巡哨,才有机会偷偷跑来给郎君报信。” 韩七郎下午先去了石塘,得知韩端来了山阴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儿,此时满身风尘,但眼中却毫无倦意。 “陆访后日北上,苟神通应该会到明晚才出动。”韩端沉吟片刻,“曹娥江到江口这一段水路只有一百多里,行船不用两个时辰,机会一瞬即逝,也不知道这飞叉贼预先到江上去看过没有。” 韩七郎想了一下:“这两日他都不在岛上,想来应当是去看过了。” 韩端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会不会同他们一起去?” “我是哨探头目,肯定是要随他一起去,说不定还要走在最前头。” “你若是要去,千万注意别被官兵看见,要是不小心在官兵面前露了真面目,那就不能留下活口。” 韩七郎点头表示明白:“下午我去见过陶折了,他已经说动了石宝和另外两股山贼,如今马干岛上,聚集了五六千人,只等苟神通一走,便可去占了湖心岛。” “人多了反而不好,要是漏出端倪被苟神通看破,那可就前功尽弃了。”韩端蹙眉道:“陶折怎么把山贼也拉进来了,他和石宝的人加起来足有两千多,难道还怕对付不了苟神通?” “你明日再去找一趟陶折,让他等苟神通回来之后再去夜袭,千万不能让苟神通带着粮食跑了。” 韩端这个连环计,既要谋人,又要谋粮,苟神通跑了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让他带着粮食走脱,新招部曲日后吃什么? 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韩七郎便着急忙慌地要回镜湖,韩端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叫住他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给你十万钱,你在贼匪中找几个靠得住的帮手,想办法将陆访给杀了,不能让他再回山阴来。” 韩七郎连忙摇手道:“替郎君办事,哪能要什么钱?” 韩端瞪了他一眼:“这钱不是给你的,你也不用亲自动手,只需找几个嘴巴严实的,就说有人买陆访的人头,谁杀了陆访,就给十万钱的赏赐。” 本就是去劫漕船,做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谁会怕手里多一条性命别说十万钱,给五万钱都多的是人抢着干。 陆访估计是回不来了,并且这笔买卖又赚了十万钱,韩端心情特别畅快,韩七郎临走之前,又赏了他一百钱做酒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七章 煎卤煮海 因心中牵挂着大事,第二日韩端也没有回石塘,而是留在山阴无聊地过了一日,直到第三日下午,蔡恒才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回屋来,一见韩端便兴奋地对他说道:“郎君,事情成了!” 韩端一听这话,心头一颗石头顿时落了地,他哈哈笑道:“好,好……飞叉贼果然不负我之重托。” 蔡恒咧着一张大嘴,笑得非常猥琐:“陆访那狗贼也死了,听逃回来的郡兵说,这贼子带的两名美婢也被水贼掳了去,落进贼窝里,可有得她们受的了。” “死得好!”韩端击掌大笑,陆访一死,兰渚山的铁冶就可以马上开工了。 “现今外面都传开了,说今早漕船在曹娥江上驶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遭遇水贼袭击,五百名押粮官兵只有数十人逃脱,水贼劫了粮船,又趁着涨潮时江水倒灌,将十多万石粮食全都运回了镜湖。” 蔡恒眉飞色舞地说着,似乎是他亲眼目睹一般,韩端听到这儿,沉思片刻,却突然一拍大腿叹道:“千算万算,却还是漏算了一点。” 蔡恒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便有些疑惑:“这不都是按郎君的计划来的吗,又有哪一点漏算了?” “我原本打算等陶折火并了苟神通之后,便将一部分人留在湖心岛上,仍旧打着“飞叉贼”的旗号行事,算是留一个后着,可没想到苟神通这么快就漏了行藏。” “官兵这次不但丢了粮食,而且还死了这么多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估计接下来沈府尊又要清剿湖中水贼。如此一来,镜湖中就暂时不能留人了。” 蔡恒却不以为然:“官兵哪年不进湖清剿两次,但哪一次不是无功而返?我看郎君这点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以前水贼可没劫漕粮,更没杀过官兵,官兵入湖只是例行公事,这次不一样了,漕粮被劫,官兵死了数百人,沈府尊若是不拿出点东西来,如何向朝廷交待?” “那……不能留人就不留吧,郎君前段时日不是还嫌人手不够使唤吗?过几日就可以随便挑了,挑剩下的,再送到兰渚山去,况且耶溪庄铜冶开张的话,也要不少挖矿的丁壮。” 蔡恒从善如流,既然郎君说不能留人,那就不用留人,但韩端却还是觉得很遗憾,他可是听韩七郎说过湖心岛很大,而且苟神通六月从魏七手中抢过此岛之后,就命人开垦出了上千亩田地。 若非时间太晚,来不及种植粮食,苟神通根本用不着出湖去打劫漕粮,凭着岛上田地的产出就能坚持到明年。 这个湖心岛水源丰富,若是由韩端来经营的话,不出两年就能成为一个粮仓,而且还可以藏兵,这样一个天然的水上基地,他当然不想轻易放弃。 听韩端这么一说,蔡恒也觉得很是可惜,他咂咂嘴,安慰韩端道:“等官兵将水贼清剿过后,我们再去将这岛占了就是。” “你说得轻松,要是官兵真将镜湖里的水贼清剿完了,湖心岛还能留给我们?”韩端白了他一眼,又低头沉吟了一会,方才抬起头来。 一开口,却没再说湖心岛的事情:“五叔,若是陶折今晚得手,粮食藏到哪儿才稳妥?” 蔡恒想了好一会,却想不出合适的地方来,只能无奈地道:“粮食太多,肯定不能运回家里的粮仓,要不然动静太大,其它我也想不出来。” 十多万石粮不是个小数目,镜湖之内肯定藏不住,也不能运去家里和田庄的粮仓,韩端思虑再三,决定立即奔赴上虞。 “上虞盐场?”蔡恒抬起头来,愁眉舒展,“早听说那边有豪强开设的盐场收纳流民煎盐,若是能买一片过来,确实是安置水贼的好地方。” “事不宜迟,我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曹娥江口,镜湖这边就由五叔看着,一旦我送信来,你就马上和陶折一起押运粮食过去,第一批人不用去得太多,等安顿下来,看需要多少人手再调他们过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韩端便和姊姊姊夫告别,一行人直奔关津渡头,蔡恒独自一人回了石塘,韩端则带着张和、韩竞、韩虎儿以及十多名家丁,乘坐一条帆船前往江口。 若耶溪在会稽山下一分为二,一条注入镜湖,一条流入曹娥江,帆船先从镜湖逆流而上,然后才顺着耶溪水进入曹娥江。 此时的曹娥江远非后世可比,既宽且深,水流也比较平缓,但帆船吃足了风,速度仍然迅捷无比,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曹娥江入海口已经遥遥在望。 找了一个平缓的地方靠岸之后,一行人跳下船来,左右环视,却是满目荒凉。 靠江处一片乱石烂泥,稍远一些则长满了芦苇杂草,再远的地方则是连绵的山岭,上面是茂密的草丛和树木。 沿着江边往北走了两里,终于看见了这个时代的盐场,虽然心中早就已经有过猜测,但亲眼看到时,韩端还是感觉非常新奇。 走近了看,发现当下煮盐并不复杂,每日海水涨潮过后,取海边的盐土铺于竹席之上用海水淋浇,再将所得的卤水用大铁盘煎煮,便可得到海盐。 每个草棚下面,都有一个直径一丈六七的大圆灶,周围开了十来个火口,几个人守在前面不停地往里加柴草。 炉灶的上面,则是一个同样口径的圆铁盘,里面装着两尺深的卤水,三个人不断地用木棒翻搅。 这样的一个草棚,称为一棚或一灶。 工序不复杂,但需要的人可不少,每棚需挑海水、淋卤、挑卤、烧火、翻搅各两人,不算砍柴割草的,一棚就要十个人。 而十个人一日劳作八个时辰,只能煎四盘盐卤,所得海盐不过四百余斤,价值不过万钱。 韩端摇了摇头,正要再问那老盐工这海边有多少这样的盐场,突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高喝: “尔等在此何为?” 众人往声音来处一看,只见四五个家丁装束的男子,正急匆匆地向他们这边跑来,前面领头那个一边跑还一边叫喊:“此处不许逗留,若要买盐,可去前面盐仓处找管事。” 韩端站在那儿,等这几人走得近来,方才开口说道:“此处何人作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八章 韩氏败家子 那家丁见韩端面色沉稳,衣裳华丽,再看他后面那十几名家奴,全都如狼似虎,腰挎直刀,登时便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多半是哪家豪强的子弟。 一念及此,那家丁声音顿时便小了下来,虽不至谄媚,脸上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回禀这位郎君,此处为上虞魏氏所有,如今在此做主的,是盐场管事赵达。” 上虞魏氏乃会稽四姓之一,汉末魏朗、魏伯阳之后,世居上虞。 这是真正的清望高门,虽然从六朝便开始衰落,但在后世,即便进入唐朝后,魏氏仍能位列江东望族。 但魏氏的名头再大,对韩端来说也没有什么压力,他在魏氏家丁的带领下,走过宽阔的海滩盐场,在一座小丘旁的一排瓦房里,见到了盐场的管事赵达。 韩端想要买盐场,赵达显然没有决断权,因此双方一见面,他就提出想要赵达代为引见魏氏家主魏晋,但赵达却非要弄清楚事由之后才肯引见。 韩端无奈之下,只得将欲购盐场之事说出,赵达一听,便毫不犹豫地拒绝,声称魏家绝不可能出卖自家产业。 “我出一千万钱!”韩端一咬牙,出了一个高价,然而赵达一听之下,便冷笑起来:“韩郎君可知这盐场,一年能获利几何?” 不等韩端回答,他又说道:“一棚每日产盐四石,盐场共有三十个棚,一日便可产盐一百二十石,年产四万石,按时下盐价,一石价值八百钱,即便除去工役成本和盐税,一年获利也不止千万钱。” “韩郎君想用一千万钱买下这个盐场,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最后一句听得韩端心头火起,便不想再给这姓赵的管事留情面,他猛地一挥袍袖,冷然说道:“赵管事诳我无知乎?” “曹娥江北通大海,但曹娥一侧却滩涂甚少,煎盐所需土卤也不多,有时甚至三日都凑不够一棚卤水,更何况春秋之时,卤土中盐分变淡,一棚每日能出三石盐都得谢天谢地,你哪来的底气敢说年产四万石盐?” “你这盐场,顶天了一年能出八千石盐,价值不过六百多万,再除去盐税、工役以及柴薪之费,获利不超过三百万钱,我用近四年的获利买这个盐场,有何不妥?” 赵达原本以为韩端不懂这煎盐之事,所以才敢如此夸大其词,如今被揭了老底,不免有些老羞成怒,但看着韩端身后那十几名手按直刀的家奴,却又将怒火咽了下去,只是嘴里还是不肯服软。 “我魏氏的产业,哪怕是不赚钱,也不可能出卖,你还是死了你这条心。” “不卖?我还不想买了呢。” 韩端一声冷笑,随即便转身出了房门,紧跟在他身后的张和低声问道:“郎君,如今我等要往何处?我听说曹娥江畔的盐场有好几家,不如再去其它地方问问?” “不用再去问了,别人不肯卖。”韩端总算是明白了当下世人的心态,哪怕赚钱不多,只要是能持久赚钱的产业,除非到了危急关头,没有人会轻易出售。 这其实还是个“名声”的问题。 某家若是卖了产业或田地,外人就会传言某家家道中落,连能够传家的产业都无法守住,世家豪强注重声名,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张和一脸沮丧地道:“那我等这次,岂不是要无功而返?” 韩端没有立即回答,直到走出了盐场,左近没有外人之后,他才对张和笑道:“济之多虑了,这魏氏不卖盐场给我,其实还能帮我省下一笔钱。” “那盐场不开了?” “谁说不开了?我们这就去上虞县城,找官府买下一块地来,自己修建盐场。” 张和以前并不清楚如何煎盐,但今日来盐场看过之后,便知道煎盐首先要刮土卤,因此此刻便有些糊涂:“有滩涂的地方,怕都已经被别家占了,没有滩涂,买来如何煎盐?” 韩端神秘地笑道:“我知道一种制盐之法,无需烧火煎煮,也无需刮取土卤,只需风吹日晒即可出盐。所以,有没有滩涂都不影响,最多我们花点力气将地势推平。” “无需烧火煎煮,也无需刮取土卤,郎君这是哪儿听来的法子?有没有亲自试过?要是制不出盐来,岂不惹得别人笑话?” “济之尽管放心,我韩端岂会去做那没有把握的事情?” 上虞县城离江边不到两里,众人放快脚步,不过半柱香工夫便到了县城,入得城来,先去找人写了拜贴,问明了县衙所在,又直往县衙而去。 上虞县令谢琳同样出身于会稽四姓之一的谢氏,平日自视甚高,见了拜贴上的山阴韩端四个大字,却想不起来这是何许人,只是隐约听过韩家是个乡下豪强,本不想去见此人,但看了下面的礼单,却又改了主意。 礼单只有两件礼物,一件是金嵌玉奔马,另一件是包金玉佩,这两件东西都是韩端昨日从邸店取出来,原本想送给盐场主人的,总价值超过了十万钱,现在却便宜了谢琳。 仆役将韩端领进了二堂,韩端执礼甚恭,谢琳也并未因他年幼而失礼,只是言语中却隐隐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意思。 韩端已经见多了这种事情,因此并不着恼,他厚着脸皮吹捧了会稽谢氏一顿,引得谢琳对他生出些许好感之时,方才说到正题。 “小子此番前来上虞,是想要在海边买一块荒地,不知是否可行?” 谢琳一听,原来是来买地的,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于是便问道:“海边皆盐卤之地,不可耕种,你买来又有何用?” 韩端正色道:“小子家中在山阴有一盐铺,近日盐价突然上涨,颇觉奇怪,便来贵县一探究竟,谁知那海盐竟然是由海水直接煎出,如此简单,一石却要价八百钱,小子气不过,便想在海边买块地来自己煎煮。” 听到此时,谢琳差点笑出声来,要是煎盐如此简单,上虞数十里靠海之地,为何只有三四家煎盐?韩家出了这等败家子,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在山阴除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四十九章 好大一片沙滩 谢琳强忍住心中笑意,一本正经地对韩端道:“韩小郎君,这煎卤煮盐之事,所需人手本钱都不在少数,而且投入不一定能够获利,不知你是否能够作主,家中长辈可否知晓此事?” “小子今日才定下来,家中从何得知?”韩端也是满脸严肃地调戏着眼前这敷面之徒,“不过,家君年迈,精力不济,前些时日便已给了我决断之权,所以无论何事,小子都能自己作主。” 谢琳闻言,心中一喜之余,不免又有些感叹,眼前这小儿看年纪尚未加冠,却已在家中有了决断之权,这无疑是家中长辈过于宠溺的结果。 如今乡下豪强,泰半是以武力起家,这种人家,既无底蕴,也无传承,更不知如何教育培养家中子弟,而世家大族家学渊源,培养子弟自有一套规矩,断不会年纪轻轻就让其身居高位掌了大权。 所以世家大族能代代传承,历六朝而不绝,而韩家这样的乡下土豪,只观眼前这小子所作所为,便知其只会是昙花一现。 “既然你能作主,那我也就勉力而为,帮你将这事给办了,不过,官府卖地,金银也可,钱帛米粮也可,只万万不可赊欠。” 谢琳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山阴韩氏豪富之家,想必不会缺少煎盐煮海这点微薄之资,只要你将钱帛运到,我就令胥吏立即将土地划到你家名下。” 上虞靠海之地足有数十里,但其中富含土卤的滩涂之地却早就被各家占据,剩下的地方不是岩石便是沙滩,可说是一钱不值。 如今既然韩家这冤大头送上门来自求被害,谢琳又岂能放过? “多谢明府相助之情!”韩端神情一振,随即又面露难色道:“只不知这靠海之地几钱一顷,若是贵了,怕携带金银不够,回家凑集又颇费时日……” 钱帛米粮需车载斗量,动静极大,易授人以柄,而金银之类价值高又不占地方的财物,正是谢琳所喜,他斟酌了一下,试探道:“你带了多少金银来?” “小子此次前来,只随身带了两金。”想了一下,韩端又道:“听说煎卤煮海颇占地方,小子欲卖五顷靠海之地,不知明府可否应允……若是不可,小子便跨海去对面吴郡一试。” 两金价值二十万钱以上,这对谢琳来说等于是白捡来的,但人心不足,他原本还想再试试能不能从韩端手里多敲点出来,只是韩端最后那一句话,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琳站起身来,左右踱了几步,似乎是极为艰难才下了决定:“价格确实稍显低廉,但念及你盐场尚未开张,花钱的地方还多,本县就勉为其难应允了你。” “你若有看中的地方,只要是无主之地,本县即刻就命人与你去查勘地界,立契过割!” 韩端讪笑道:“小子今日才至此地,只到魏氏盐场去看了一眼,其它地方都还没来得及去。” “既然如此,我这就命人带你去查勘,今日将地方定下来,明日再立契也不迟。”谢琳说罢,走到案几后面,拉了几下墙上的绳索,外面云板敲响,不多时,一名仆役便匆匆走了进来,俯身听命。 “你去请管家过来,让他带韩小郎君去海边看地,决定下来之后,立即回报于我。” ………… 管家并不姓谢,而是姓陆。 走出县衙来到僻静之处,韩端便拿出一支银质镶玉发簪双手奉上:“陆君,小子远来,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陆君指教一二。” 这发簪价值万钱,韩端随手送出,却一点也不心痛。 上虞靠海之地数十里,半日之内绝对不可能走完,而他在此地也是摸不清东南西北,若是无人指点,哪里能够找到合心意的地方? 相比起来,一支发簪便不值一提了。 陆管家先前已经从谢琳处得知了事情始末,暗笑韩端之时,也多少为他白花了二十万钱而不值,如今又收了他的重礼,心下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他又不能明言,只能含糊其辞地道:“煎盐之事我非内行,也不知何处才适合,但郎君既然有意开设盐场,想必心里也有主意。” “小郎君想要块什么样的地方,只管明言,我若知道,且又是无主之地,那这就可以带你去看。” 韩端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听人说,盐场都是设在平坦之地,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地方,细沙之地,越开阔越好,省得我还要花费人力去平整土地。” 陆管家先在心里替韩端叫了两声冤,然后才想了一下,道:“平坦沙地尚有不少,但宽阔的却不多,而且也不知能不能开设盐场,小郎君若是有意,不如我先带你去看看再做决定。” “那就有劳陆君了。” 陆管家带他们去的地方,却并不是魏氏盐场的方向,而是偏向东北,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便出现一座长满了灌木的低矮丘陵,丘陵下面,果然是好大一片沙滩。 只第一眼,韩端便喜爱上了这个地方。 海风吹拂,海浪轻涌,沙滩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艳丽的金黄,沙滩和丘陵的倾斜地带,则是一片十分稀疏的红树林。 若是在后世,这儿就是一块旅游圣地,但是当下,它就是一块无主荒地,既不能种粮,也不能煎盐。 韩端看中的当然不是它的风景,而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适合修建一个晒盐场:地势开阔,光照好,风力足,只要不下雨,一年四季都能出盐,无非是速度慢一点。 “就是这儿了!”来到沙滩上掀开上面的沙层,发现下面是泥土布底之后,韩端便转过身来,对身旁的陆管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陆管家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按韩端的要求,平坦的沙地最宽阔的就是这一块,其它地方都有岩石,或者就是海岸离海水太高,潮水根本涌不上来。 “既然郎君看好了,那明日就可以去县衙,我家郎主会令户曹一起过来丈量土地,勒石为界,日后,这一大片土地,就都是韩家的了!” 事情基本定妥,韩端便开始考虑建设盐场的事情,他先写了一封信送回家,让蔡恒先送一批人过来,其中必须要有建造房屋的工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章 又起波折 接下来两日,韩端便忙于丈量土地,勒石为界,在到县衙交了钱并立契过割之后,这片沙滩以及周围数百亩丘陵土地都是他的了。 理论上来讲,即便是朝廷官吏,在没有得到主人允许的前提下,都不能再进入这里。 趁着家里的人还没来到,韩端静下心来,仔细回忆后世的晒盐场结构并将它画到纸上。 按他的打算,要在沙滩的两端,沿丘陵往下全部都用栅栏围起来,杜绝任何人私自进入盐场,以防泄密。 这么大的一个盐场,要是在后世,肯定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但在当下却不同,盐场的盐户全是韩家的荫户,只要将盐场完全封闭,再派家丁日夜严密巡查,不许任何人进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秘密应当都不会外泄。 千万不要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时代地广人稀,离上虞不到十里的海边,只要不是村庄或渡头周围,平时都是人迹罕至,连打鱼打柴的人都看不到。 而且当下的人,想的都是如何趋利避害,根本不可能像后世那样,许多人吃饱之余,便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之心,置性命于不顾,去各种危险的地方探密探险。 至于盐场的建设,首先得修建一个能够停靠三千石大船的码头,方便运送物资进来,日后出了盐也方便外运,地方韩端都已经看好了,就在这片沙滩左侧不远,就有一个深水湾,只需稍加清理,再修建上一应设施即可使用。 其次,是修建盐场护卫和盐户们居住的房屋,这个还要考虑水源的问题,只能等工匠来了,再和他们一起决定。 仓库也必需在开始就建起来,而且还要防水防潮,要不然粮食和以后产出的盐都没有地方堆放。 晒盐场的构造其实也不复杂,按韩端的记忆,大致分为纳潮、制卤和结晶三个区域,纳潮区域在最上面,制卤区域其次,结晶区域最下面,这样才能利用管道使卤水在各个区域之间流通,最大限度地减轻人力负担。 有了大致的构想之后,韩端又将沙滩周围的地形全都考察了一遍,终于在第四日蔡恒带着工匠来到之前,将整个盐场的建造图画了出来。 当然,这和后世的施工图相差甚远,以韩端实操远低于理论的水平,也只能画出一张大致的示意图,不过这都不要紧,万一工匠看不懂,他还可以现场指导。 反正在盐场建起来正常运作之前,他都不会离开这里。 蔡恒除了带来数十名熟练建筑工匠和两百多名壮劳力之外,还带来了镜湖水贼的后续消息。 “陶折联合了石宝和两路小股水贼,在飞叉贼劫粮回来的当天晚上,趁其不备发起夜袭,不过,这伙贼人始终是乌合之众,以四千人对付一千多人,又是有心算无备,苟神通仓促应战,却还是被他跑了。” 蔡恒说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韩端却早有心理准备,他让一脸激动的蔡恒先坐下来,然后才又问起后面的事情。 “苟神通带了多少水贼跑掉?若是人少,便不足为惧,若是人多,就让韩七郎在贼众中寻一个替死鬼来去府衙向沈府尊告密,让官兵去对付他们。” “郎君这法子甚妙。”如今蔡恒夸赞起韩端来,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尴尬之色,“不过暂时还用不上郎君的妙计,苟神通只带了数十人跑出了湖心岛,剩下的贼人被杀了两三百,其余的全都降了。” “苟神通那边,让陶折随时注意打探消息,我担心他会卷土重来,还有陶折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粮食何时才能全部运来?” 其实,韩端最担心的还是那批粮食,花了这么多心思,他当然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 “陶折那边不是很顺,赶跑了苟神通后,湖心岛上共起出十七万石米粮,陶折只肯给石宝三成,石宝不肯,双方争执了两日,仍然没有结果,我来之前,陶折让我向郎君禀报,说无论如何,都要多带些人和粮出来,不让石宝捡了便宜。” 此次夜袭苟神通,石宝共出动了一千五百多名贼匪,占了将近总数一半,陶折只分给他三成粮食,他自然不肯,不过,若此时让陶折与他火拼,却势必会两败俱伤,这却是韩端目前不愿看到的情形。 “五叔,你说这石宝有没有招揽的可能?” 蔡恒摇了摇头:“陶折已经试探过了,石宝说他只想留在镜湖内无拘无束,不作他想。” “短视之徒,死到临头尚不自知。”韩端轻哼一声,“他若留在镜湖之内,半年之内必定覆灭!” “确是如此,如今镜湖水贼劫了漕粮之事已经传遍会稽,府尊已经行文召集郡兵,我估计最多一月之后,便是官兵进剿镜湖之时。” “况且那苟神通也不是易与之辈,他能在一年之内成为镜湖水贼之首,日后就有可能再将镜湖内那些零散水贼再聚集进来,他日苟神通一旦得势,石宝必然是他首要剪除之敌。” 这些韩端又何尝想不到,他笑了笑,道:“石宝既然一心寻死,那就由得他去。五叔,你等会就回山阴去找陶折,让他将湖心岛让给石宝,但粮食最多只能给他两成。” “两成也有三万多石,足够他食用到明年收成了,石宝若想长期占据湖心岛,这个条件他极有可能会答应。对了,你不是说还有两小股贼匪,陶折是如何处置他们的?” “一人给了一万石粮食,让他们自己走了。” “愚蠢!”韩端对陶折此举深为不满,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这种时候,要么将他们收为己用,要么将他们彻底灭杀,岂有送了粮食让他们安然离去的道理?” 蔡恒闻听此言,楞了一下,小声为陶折开脱:“若按郎君所说,岂不是有违道义,那陶折的名声可就坏了。” 韩端骂道:“这个蠢驴,明明已经是我韩家的人,要那名声又有何用?替我做好事情,比再好的名声都重要!” “五叔,日后我们若是占了湖心岛,这些水贼都是要剿灭的,如今送了他们粮食,日后壮大起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一章 一计既成 又生一计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五叔回去之后,就立即去找陶折,让他将所得粮食运两万石到兰渚山去,剩下的全部送到盐场来。” “至于人手,老弱妇孺分散送到各个庄子,由家里统一分配粮食,青壮送一千人过来,其余的留在兰渚山,让他们先学着挖矿冶铁。”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韩端在前世便已经听过无数次,但真正让他时刻将“防”字刻在心上,并时时贯彻到言行中的,还是以灵魂状态存在的这五百年经历。 无数人因对别人完全没有防备而反受其害,无数人因为一时疏忽而送了性命,类似的血的教训实在太多,若不是他重生来到,韩锦也会是其中之一,他可不想自己也名列其中。 那些水贼虽然以前基本都是贫民百姓,但其中肯定也有奸滑之徒,况且一个人一旦从过贼,耳濡目染之下,多少都会沾染上一些恶习,有的人能转变回来,而有的人却会越走越远。 将他们收到麾下之后,韩端会命人慢慢甄别,若是发现身怀恶习的奸滑之徒仍不改贼匪习性,唯一的处置办法就是让他们重新投胎。 无论是铁冶、铜冶还是盐场,都是见不得光而且是至关重要的地方,哪怕是采取极端手段,韩端也要将任何可能出现意外的迹象完全掐灭。 但这并不是短期内能见成效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他们的家眷掌握在手中,有了妻儿老小的拖累,他们就会有更多的顾忌,不至于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行那背主之事。 当然,驭下之道,恩威并施,那些老弱妇孺,韩端也不会亏待了他们,该有的吃喝用度都少不了,在三个工场干重活的人,月钱可以适当增加,吃食上面至少要保证能够吃饱,活计也不能太过苦重,不能将他们当作牛马来使。 即便是牛马,累死累坏了也是主家的损失,这种竭泽而渔的事情,韩端当然不会去做,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为自己创造更多的价值。 对于韩端的安排,蔡恒都一一记住,镜湖之事安排好之后,韩端又说起其它的事情来。 他从怀中摸出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递给蔡恒道:“五叔,你回去之后便将这些东西交给阿爷,具体要如何去做,你等会仔细听好了。” 蔡恒接过那几张纸,只看了最上面一页,便惊讶得差点将眼珠都掉了出来:“郎君,这份地契是不是真的?” 原来这是一张足足三十多顷地的地契,而下面注明的地主,赫然竟是已经死去的陆访! 这让蔡恒如何能不吃惊? “地契当然是真的。”韩端咧嘴笑了笑,又指了指蔡恒手上,“五叔,你再看下面。” 蔡恒连忙一一查看,只见那份地契下面,还有一张署名陆访的手稿,以及一份买卖土地的过契,卖主仍然是陆访,而且还用了私人印信,而买主则是韩锦,只是中人和保人签名的地方留白,一看就是一份假过契。 将那三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蔡恒仍然摸不着头脑,难道凭这几张纸,就能将田地从陆家骗过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地契是真的,过契是假的,不过,五叔你再仔细看一下那份书稿和过契上的签名,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还有上面盖的印信,是不是一模一样?” 蔡恒又把那两张纸翻出来,仔细辨别了半天:“无论印信还是签名,都看不出任何不同之处。郎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份地契是我来上虞之前,也就是陆访身死那晚,让郑三娘子趁乱从陆访家偷出来的,这份手稿也是,而且,我还让她用陆访的印信盖了一张空白的纸张出来,用以书写过契。” 郑三娘子就是前些时日和单氏一起“放飞鸽”的妇人,也是在上半年嫁给陆访做了第七门小妾,当时韩端捉了单氏以后,韩端一直没有惊动她,直到陆访身死之后,韩端才想办法将她引出陆家,威逼利诱之下,才让她将那张地契和书稿偷了出来。 “当时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这个郑三娘子,因此事情做得急了一些,有些首尾还没处理好。” “五叔回山阴之后,抓紧时间转告她,我的事情没有办好之前,暂时不能离开山阴,也不能露了马脚,否则……至于具体怎么做,五叔自己去安排。” 蔡恒以前并不知道郑三娘子的事情,如今听韩端说起其中缘由来,也有些佩服自家郎君的眼光看得长远,但他现在更想知道的的,是韩端要如何才能从陆家手上将那三十多顷田地搞到韩家来。 他方才可是看得清楚,那张地契上标明的田地所在,正好是挨着韩家的耶溪庄,若是能将它们连在一起,那韩家单只耶溪一处田庄,便有一整片上百顷良田,这在整个会稽来说,可都是不多见的。 “我让她将这份手稿偷出来,原本是想找人模仿陆访的笔迹伪造一份过契,但时间紧急,而且山阴离得太近,又怕露了马脚,于是便将这些东西带到上虞来。” “好在我运气一向不错,去找人写张拜贴,竟然就碰到一个擅长模仿他人笔迹的摊主,于是让他写了这份东西。” 韩端仿佛讲故事一般一脸平静地娓娓道来,蔡恒听到此处,却不由得有些发急:“郎君,上虞离山阴不过数十里,那摊主若是将此事外泄,后果不堪设想,不如我现在就带人去,将他给处理了。” “用不着,那老家伙如今就在此处。” 说起这人,韩端也不禁失笑,这家伙姓严名友元,原本是后梁荆州人氏,自幼酷爱书法,因家中无钱,成年后即在荆州一家客栈做了账房。 三年之前,因老母病重无钱医治,四处求告无门,无法可施之下,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寺院上。 在南北朝时期,寺庙里的僧侣们,除了收香火钱、购买田地当地主之外,还有一项非常来钱的业务,那就是当铺。 当然这个时候还不叫当铺,僧侣们将它称为“长生库”,百姓们将它称为“质库”,称呼不同,但干的就是当铺的勾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二章 风水轮流转 长生库的买卖做得极大,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朝廷官员,都是他们放贷的对象,而且只要值点钱的东西僧侣们都不放过,连农夫的农具都可以拿来作为抵押借钱。 求告无门之下,严友元便将家里的东西拿去质押借钱,最后连身上穿的衣裳都抵押给了寺庙,但他的老母最终还是不治而亡。 安葬了母亲之后,严友元一贫如洗,而且还欠了亲朋好友一屁股债,客栈的东家不但没有伸以援手,反而辞去了他的账房职事,一气之下,他便打起歪主意来。 最初的时候,严友元是想伪造邸店钱柜的契据去骗取钱帛,但他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到钱柜取钱,不但要有契据,还要有钱柜给的信物。 而且钱柜开出的契据一式两份,邸店这边也是有留底的,光拿一份伪造的契据去取钱,一准被抓去衙门吃板子。 这条路行不通,严友元又想出了一个法子。 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向了寺院的“长生库”,打定主意要从那儿骗出一笔钱来。 严友元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伪造出了一份王羲之的手稿,然后拿到寺院去抵押借钱,寺院里的和尚经过鉴定对比之后,确认这是王羲之的真迹,于是以此为抵押,借给他二十万钱。 这个时代的和尚,大多是世家子弟或落魄文人,基本都有一定的眼光和文学素养,能够骗过他们,说明严友元伪造的手稿确实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严友元深知寺院的势力和手段,得手之后不敢再在荆州逗留,于是,在还清了因医治及埋葬老母亲欠下的债务之后,便连夜搭乘货船逃离了荆州,最后辗转来到了上虞,并在此娶妻生子定居下来,以帮人写书信诉状为生。 前几日韩端去拜访上虞县令,嫌自己写的字不好看,于是到街上去请人写拜贴,却正好碰到了严友元,在见到他写的字之后,便起了招揽之心。 一番试探之后,韩端表明了身份并请他来为自己做事,严友元正因生活窘迫而烦恼,一听说是去新开的盐场做账房,当即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听完韩端所说,蔡恒也觉得这严友元是个有本事的,只是他还疑惑一件事情:“郎君为何不将他收入门下?” “不是我不想收,而是这家伙怕入我门下之后子孙都没了黄籍。”韩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落魄文人,总想着某日子孙能通过读书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他哪知这个世道,光会读书是根本没有用的。” “五叔知不知我为何不喜读书?只因乱世之中,武力比文才更为重要。” 蔡恒重重地点头附和:“郎君说得极是,单说山阴城中,弄墨舞文的读书人也不少,但有几个能凭着写文章立起门庭的?反倒是那些豪强,胸无点墨,却能依仗武力打下一片家业。” 蔡恒所说就是当下的现实,韩家也是以武起家的,但韩端听到这儿,还是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以武起家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说也罢。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蔡恒继续往下说:“五叔你记好了,回去之后,将我的计策转告阿爷,让他听听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若无不妥,便照计施行。” “郎君只管说,我包管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家主。” “其实这计策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伪造一份官府认可的过契,连同这份地契一起,拿到陆家去将那个庄子给收回来。” 蔡恒皱眉道:“这事情说起来是简单,但恐怕陆家不会轻易就将庄子交给我们。” “若只拿这两件东西去,陆家肯定不会认账,但若是这过契是在县衙有存底,而且官府还是认可的呢?” “假的终究真不了……”蔡恒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郎君是想买通官吏,做一份真的过契出来?” “五叔一语中的。”韩端难得地伸姆指夸了蔡恒一句,“我来上虞之前,就已经和孔台说起过此事,到时由他去找户曹吏,将有陆访签字用印的过契塞一份到户曹留底,到时我们手上这份自然也就变成真的了。” 蔡恒撇嘴道:“孔台不一定靠得住,前些时日家主的事,他也不肯帮忙呢。” “此一时彼一时,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答应他事成之后,便给他五百万钱,以孔台的贪婪,在如此巨额的钱帛面前,又怎么可能会忍得住不伸手?” 蔡恒恍然大悟,但他却迟疑道:“郎君,家里要新开盐场、铜冶,这都是极为耗费本钱的买卖,家里如今还能不能拿出五百万钱来?况且,一下给孔台五百万,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韩端笑道:“五叔是觉得给孔台的太多了吗?我给你算一笔账,等你听过之后才说合不合算。” “陆家三十五顷水田,按时价三到四万钱一亩,最少也值五千万钱以上,我拿出十分之一给他,已经算是很廉价的了。” “况且,这钱还不是白拿的,孔台要去收买户曹吏和所有经手的人,还要去请靠得住的中人保人,总之,暗地里的事情都由他来办,我家只管拿了地契和过契去收田。” 这笔账并不难算,蔡恒也不是不清楚三十五顷水田的价值,只是五百万这个数目太过庞大,让他一听就觉得心痛,如今听韩端一说,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韩端却又伸出一根手指,道:“这件事办成之后,孔台就算是有一个把柄落到我手里,日后若是找他办事时再推三阻四,尽可拿此事来要挟他,这算是额外的好处。” 三言两语又将蔡恒说得眉开眼笑起来,他眯着眼睛道:“一月之前,陆访还陷害家主,想要吞了我家的良田,如今轮到我们来收他家的田了。” 韩端深有感触:“陆访生前架空县令,欺压同僚,奴役下属,在县衙中天怒人怨,他死了之后,众人又怎会不落井下石?” “我家在前,他们在后,就算日后陆家要报复,也是来找韩家,他们有什么不敢下手的?不过,日后郎君倒是要防着陆家一点。” 韩端哈哈笑道:“吴郡陆氏,已是日薄西山,不足为虑,若他敢来报复,我就让他消失于三吴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三章 盐场开工 若是以前,蔡恒肯定会当韩端是在说大话,但如今听得韩端这般豪言,却平白让人觉得心安。 他站起身来,俯身作礼:“郎君,我这就回去将此事转告家主,也好早日凑集钱帛。” 韩端本想从存在邸店那批金银里拿一部分来支出这笔钱,但一想到自己后面的花销还大,家里凑一凑,也能拿出这五百万钱来,于是便改了主意。 他想了想,道:“若家里的钱实在不够,可从邸店里支取一些来应急。” 蔡恒也知道邸店虽然还在修建,但钱柜却一直没有关张,而且还有不少客商将钱帛存放在里面,若是短时应急,确实可以从里面支取。 蔡恒忙着回去告诉韩锦这个好消息,韩端却又叫住了他:“修建盐场所需物资上虞这边价格都比较贵,而且有些东西还没有,我让严友元和你一起去山阴,到时你带他去见褚叔明,将这些物资都买齐了送过来。” 趁着韩竞去叫严友元的工夫,韩端又对蔡恒道:“盐场这边事情较急,越早建好出盐,就能越快获利,你回去之后,再找一些工匠送来。” 蔡恒点头应下,不多一会,严友元便跟在韩竞后面快步走了进来,蔡恒转头一看,这人连头发都有些花白了,怪不得郎君先前称他为老家伙。 严友元见了韩端,拱手施了一礼,问道:“郎君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老严,来我给你引介。”韩端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蔡恒,“这是家里的护卫首领蔡恒蔡五叔,你准备一下,等会就和他一起去山阴,将所需物资都采买回来。” 严友元冲蔡恒拱了拱手,又转向韩端道:“郎君,青砖、石灰、木材应当都能买到现成的,只是这么大张的油布,怕是要先让布行定做才行,而且要如何做才合用,还得请郎君先行示下。” 现今市场上已经有油布出售,不过都是用绢帛制成,多半是用来制作雨伞和雨帘,面积都不很大,而韩端要买的油布是下雨天用来遮挡卤池和盐池的,面积比池子还大,而且不能用易损坏的绢帛,这就必须要定做才行。 这一点韩端早已想过,一听严友元发问,他便说道:“池子的尺寸数量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油布比池子略大就行。” “至于制作,则需要先将麻布用桐油浸过,等干燥之后,再用桐油混合生漆涂抹,你只须注意两点,一是尺寸一定要能完全盖住池子,二是布匹连接处不能出现孔洞,以防漏水。” 其实,韩端所说的这种“油布”,当下已经有人用来制作船帆,只是因造价太贵而没有普及,更多的还是使用竹帆,但韩端一说,严友元和蔡恒便都明白过来。 “就是船帆,山阴的大布行应当都能制作。老严你速去速回,家里也不用担心,等会我就命人去告知尊夫人……等盐场的房屋建好之后,你就将家搬到这里来,也方便你照顾妻儿。” ………… 一转眼,便过去了一个月。 丘陵下面的山坡上,已经建起了两排砖木结构的房屋,水源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工匠们在几里外的山上找到了一处山泉,用竹管接过来储存在水池中,足够上千人使用。 动用了上千人,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将盐场一应设施全部修建完成,今日,便是盐场试工的日子。 绚丽的朝霞照射着宽广的海面,将海天染成一片火红,眼看海潮一波波地从远处涌来,韩端一声令下,盐工们提起闸门,不大一会,海水便从纳水渠内涌了进来。 这是纳潮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用水车将海水提到上一层沟渠,连提四次之后,海水便被引入丘陵平缓处修建的蓄水池,待水池装满之后,再放下海边的闸门阻止海水进入,今日的工作就算完成。 “这就完了?”盐场看热闹的盐户们有些失望地散去,韩引衣站在韩端身旁,疑惑地向他问道。 韩引衣是近日才从家里抽调过来的,原因很简单,韩端不可能长期呆在盐场,而盐场必须要有一个绝对可靠的人来管理,而这个管事必须要掌握整个生产流程和技术。 韩引衣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韩家的家生子,家小都在石塘,不可能背叛韩家。而且他还识字,也能看懂账目,目前来说,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这只是第一道工序——沉淀,目的是将海水中的杂质除去,池底的稻草和木炭也是用于这个目的,要想产出好盐,这道工序必不可少。” 韩端指着巨大的蓄水池,不厌其烦地向韩引衣解说,而韩引衣则仔细聆听,用心记忆,生怕漏掉了一句。 韩家已经在盐场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绝对不允许出一丝纰漏,韩引衣身上的压力非常大,韩端也从他紧张的神色看出了这点,于是安慰他道:“晒盐的过程并不复杂,关键是在各种季节和气候下如何多产盐,这些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学会的,你日后多用心就是了。” 韩引衣连连点头,过了片刻,他又有些担忧地问:“郎君,我听说冬季不出盐,周围的盐场全都停工了,我们这样做,到底能不能出盐?” “废话,不出盐我能让盐户开工?”韩端瞪了他一眼,“其它盐场也不是不出盐,只是盐出得少,获利还抵不过柴薪本钱,因此才会停工。” 韩端尽量用时下人们能听懂的话语,来向韩引衣解释蒸发的问题:“冬季出盐少的原因,主要是天气比夏日寒冷,海水不易升腾。” “而我们盐场则和他们不同,不需柴薪,靠风吹和日晒使水气升腾,留下精盐,如此一来,无须投入多少人力,只要出盐就是赚,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冬季温度低,出盐量和盐的品质都比不上夏季,但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处,一是雨水少,晴天多,二是风力大,尤其是在海边更加明显。 太阳渐渐升起,温度也越来越高,韩端觉得,这个时候的气候要比后世温暖得多,如今已经进入了冬季,但感觉这温度,起码也有二十度。 不过对于晒盐的人来说,晴天,温度高,这就是最好的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四章 盐白似雪 八天时间很快过去,最下面的结晶池内已经有盐析出,韩锦得到消息,特地从家里赶过来,就连孔常听说了之后,也迫不及待地来到盐场,要看不用柴火煎煮,这盐是怎么弄出来的。 这次韩锦过来,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虽然颇费了一番手脚,但还是将陆家那三十多顷田拿到手上,陆家少了田地,便多出近一百多家庄户,韩锦又花了二十万钱,将这一百多家庄户全都买了过来。 一说到这个,韩锦就是满脸欣喜:“吴郡陆家也来人了,不过我有地契过契,还有中人保人,县衙里也有留底,他不认账都不行,六郎,这件事情办得好,给我出了一口闷气,还白赚了三十多顷田。” “若不是为了替你出气,我也不会做出这种昧良心的事情。”韩端正色道,“阿爷,日后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再做了!” 韩锦点头道:“若是良善人家,我们自然不能使这种手段,但这些田地,陆访也不是正经得来的,而且是他谋我们家的产业在先,将这些田取过来,也算是给其它居心叵测之人一个警告,我韩家可不是任人欺凌的。” 见老爹心里有数,韩端便不再说及此事,韩锦也转头看向前方那二十多个盐池,疑惑地问道:“盐工们为何要用绳子搅动卤水?” “这样搅动,出的盐才更加均匀细腻。” 韩锦第一次来盐场,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孔常也同样如此,诸多简单的问题从他们口中问出来,韩端也不厌其烦地一一为他们解答。 将整个盐场都看了一圈之后,韩锦兴奋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柔声说道:“家里一摊子事情,我不能在此久候,最多后日就得回返,六郎一人在外,一切都要小心。” “阿爷放心,你只管看着家里,外面的事尽管交给我。” “你以前不爱管事,但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主意的,当年你大父未过世前,也经常这样说我,看来我们父子二人,还真是一脉相传。” 以前的韩端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韩锦也从没想过未加冠的儿子竟然这么能干,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应了“大器晚成”这句话,日后他也用不着再为儿子操心了。 韩端有点不习惯老爹的这种温情,沉默了片刻,他便笑着指向盐池:“最多明日,就可以收获第一批盐,阿爷回家时可带一些回去,日后我们就能吃上自己家出的盐了。” 韩锦蹲在盐池旁,用手拈了一颗盐粒,看了一下之后放进嘴里,随即又吐了出来,连眉梢都带着笑意:“盐白似雪,也没有多少苦涩之味,确实是好盐!” 这要放在后世,基本都是拿来用作工业用盐的粗盐,可在这个时代,却比煎煮出来的盐杂质要少得多,看起来也更加洁白,确实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盐。 但韩端却还有想法:“阿爷,这盐还可以精炼,我打算拿一部分出来炼成精盐,专门供给豪富之家,这种普通的,就平价卖给百姓。” “还能精炼?若是比这还好的精盐,那价钱至少得翻上几番不可。”不光韩锦感到惊喜,就连孔常、韩引衣等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最纯净的精盐了。 “当然还能精炼,其实这盐看似雪白,但里面仍然含了不少看不见的杂质,精炼过后,不但盐粒更加细小均匀,而且没有一丝苦涩。” 韩锦左右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信得过的人,于是又问:“那要如何精炼法?” “将这种盐加水让其融化,再加入少许熟石灰静置沉淀,然后再用细布过滤,用火煎煮,最后得出的就是一等一的精盐。” 韩锦沉吟片刻,再次回头厉色对身后众人道:“今日之事,不可向外泄露一星半点,若有违犯,家法不容!” “谨遵家主命!”众人纷纷躬身作揖,面目之间充满严肃。 对这时候的人来说,家主之命重过皇帝的诏令,违背皇帝的诏令,尚有希望留得一条性命,而违犯了家主之命,连家小都不一定能够幸存。 韩锦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和声对韩端道:“明日你就煎一些精盐出来,我带回去送给亲朋好友品尝,日后要想再吃,就得自己拿钱去买。” 这本是亲朋间的礼尚往来,但从韩锦口中说出来就满是铜臭味,亏得身边都是自家人,要不然传出去就是个笑话。 过了好一会,韩锦才猛然警醒,他指着盐场周围那些竹木编制成的栅栏,满是担忧地说道:“这篱笆岂能防得住有心人?如此重地,必须得将它看好了。” 盐场占地太广,砌墙围住的想法短期内不可能实现,只能完全靠人来巡查,但正如韩锦所说,确实防不住有心人,韩端也为此思索过,但暂时也没有想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 “光靠家兵巡查根本不够,我回家就收集一些家犬送来,另外,人手也还要增加一些。” 这一句话就提醒了韩端,家犬可是看家护院的好帮手,若是在盐场养上一批,晚上就用不着担心有人偷偷摸进来了。 看护盐场的人手确实需要增加,韩端对此也有了想法。 如今盐场里工匠已经全部离去,留下的也有上千人,盐场走上正轨之后,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人,完全可以抽一部分出来成立一个护卫队。 这样做有几个好处,首先盐场的安全能够得到保证,其次能练出一批家兵来,第三,若日后盐场扩大规模,还可以从这批人中抽一些出来作为补充。 韩端将这想法一说,老爹也是大力支持:“我已经派人去京师请打造兵器的工匠,回来之后,打造的第一批兵器就供给盐场。” 盐场的重要性不用赘述,但韩端觉得还是比不上铁冶和铜冶,因此他摇头拒绝了父亲的提议:“阿爷,铁冶要打造兵器,铜冶要铸钱,兵器要先满足这两个地方,盐场晚一些也不碍事。” 对于儿子的想法,韩锦如今也是非常重视,他想了一想,道:“那就先给铁冶,铜冶还没开起来,暂时不用考虑。” “盐场一旦出盐,每日所获皆是巨利,早晚瞒不过有心人,若做得不够周全,我心难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五章 扩军练兵 韩端对老爹的担忧非常理解,晒盐之法不用柴薪,不耗人力,产量巨大且质地上乘,如此一本万利的法子一旦为人所知,引来别人的觊觎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但韩端却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兵器:“兵器确实重要,但最终还是要看使用兵器的人。” “一根木棒,在孔武有力的老卒手里便是杀人利器,而胆小如鼠的人即便腰挎直刀,手持长枪,也不过是待宰羔羊,以我之见,我家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兵器,而是练兵。” “以前我家面对的敌人,不过是小股贼寇,家丁部曲一两百人,凭借血气之勇,便可将贼寇拒于家门之外。” “但盐场、铁冶、铜冶开张之后,要面对的就是世家豪强的家兵部曲,甚至是训练有素的官兵,因此扩充家丁部曲势在必行,但人多则乱,非得以军法治之不可。” 韩家以前的家兵部曲,最开始是韩锦亲自操练,最多练练技击之术,练武多过练兵,后来换了蔡恒也没有任何改变,这样练出来的家兵,打群架可以,要真是拉出来打仗,恐怕还没开仗就乱成一锅粥了。 但练兵可不是那么好练的。 韩锦虽然也曾组织过义勇抵抗过宋子仙的乱兵,但要说练兵,他也是一窍不通。 别看那些穿越小说上将练兵说得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主角穿越到古代之后,招募一群新兵蛋子,站站军姿走走正步,再练一个长枪阵,拉出去就无敌于天下,要是作者在这儿,韩端能喷他一脸。 其它暂且不说,光一个兵员素质,就能让人的脑袋大上好几圈。 这个时代,普通百姓几乎都不识字,许多农民连左右都分不清楚,而且因为没有见识生活麻木的原因,普遍都反应迟钝,要想改变这种状况,就不是三月两月能够办到的。 体力方面也是一个难题,长期营养缺乏,导致绝大多数百姓体格瘦弱,根本承受不起高强度的训练。 百万黄巾军为何不到一年便告覆灭?几万人对上几千人都打不过,难道那些将领不知道其中原因? 不是他们不想练出一支精兵,而是兵员素质太差,想练兵也练不出来。 对于这个问题,韩端早就已经考虑过,他原本想等三个工场都走上正轨之后,再将练兵之事提上日程,但今日听老爹说起来,他才感觉到练兵已经成了目前最首要的事情。 但具体如何练法,他也得仔细斟酌。 在韩端的记忆里有许多将领的练兵之法,但完全适合他的却没有一个,或者说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并不完全适合他即将训练的家兵部曲。 在他看来,练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无论何种练法,都要有几个宗旨。 一是福利待遇要跟得上,家兵部曲都是出身贫苦人家,除了极少数想出人头地以外,多半都是为了养活家小,若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勉强混个温饱,谁会去替人家卖命? 其二是思想教育要跟上,这个主要讲的是忠诚问题,如果只有福利却不洗脑,练出来的军队和后世那些拿钱帮人打仗的雇佣兵又有何区别? 其三是纪律,没有纪律,军纪不严明,永远不可能练出一支有战斗力的强军,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 其四是要有严格而又合理的训练,熟练掌握战斗技能,上了战场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杀伤敌人。 最后才是武器装备,有了软实力,还得有硬实力,软硬结合,绝对能练出一支强军。 夜色浓郁,但韩端所居的房间内,却仍然灯火通明。 韩端站在屋中,时而蹙目思索,时而口若悬河,而韩引衣则被他拉来当了书记员,坐在案几前面挥笔不停。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低不伏,此谓悖军,如是者斩之。” 韩端所念的正是十七禁律,后世之人认为动不动就砍脑袋的军法太狠,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些禁律施行下来,又有多少人因此而保全了性命。 军法定下来后,接着就是如何挑选兵员,训练士卒,挑选兵员是按戚继光的戚家军为标准,首选黑大粗壮,能耐辛苦,手面皮肉坚实的乡下农夫,次选力大习武之人,如果这两者不足,再选身材高大者。 坐在一旁的韩锦颇感不解,忍不住发问道:“挑选家兵部曲,历来是先选力大习武之人,为何到了六郎这儿,却要先选那乡下老实农夫?” “乡下愚钝之人,诚信易感,士气易振,若能以威压之,以恩施之,结之以诚信,则能为我用命,是最好的士卒,力大习武之人,常常自恃勇武,不听军令,所以才次选之。” “当然,若是有那会武艺而又聪明伶俐、识文断字的,做普通士卒却是委屈了些,可以让他们做伍长什长之类的小头目。” “总之,军中最忌奸诈油滑之徒,这种人观其言行举止便能知道。家中部曲原来有这种人的,也要慢慢剔除,否则早晚坏了大事。”最后一句,却是对蔡恒说的。 蔡恒深以为然地点头:“家中确实有几个这样的人,习武不出力,却老是挑拨生事,前些时日还被我鞭打了两个,若不是家主收来的,我早就让他们滚到庄子里种田去了。” 韩锦连忙问道:“是哪几个?你回去之后尽管收拾他们,我收他们做家兵,可不是让他们来偷奸耍滑的。” “家里的人阿爷回去自己管就行了,五叔还得留在这儿帮我练兵呢。”韩端向老爹说了一句,转而看向蔡恒,“五叔,明日过后,你就可以按我说的去挑选部曲,然后让他们先背军令。” “这练兵之法除了选兵之外,还有阵列、号令、禁令、赏罚、行军、行营、旗帜、金鼓等诸多紧要,一时半会也写不出来,不过军容、阵列却可以先行训练。” 韩端所说的军容阵列,其实就是后世军队中的军姿队列。 没当过兵的人,根本不知道军姿队列训练的威力。 它的厉害之处在于,不知不觉间就让新兵蛋子习惯性地养成服从意识,做到令行禁止。 而这一点,恰好是一支强军必须做到的第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六章 吐露心迹 次日午时过后,最下面的结晶池内果然开始大量出盐,韩锦站在边上笑得合不拢嘴,而韩端则忙着指挥盐户们将析出来的盐将着竹筐里沥水。 “沥出来的卤水留在池子内,盐也不用铲得太干净,下一次再放卤水进来,盐就能出得快些。”这个说法也不知是真是假,韩端也是前世听一名老盐工说过,姑且一试。 整个盐场,共有海水池一个,卤水池九个,结晶池二十七个,海水提到海水池沉淀一天,然后引入三个卤水池,晒两日之后再引入下一层的三个卤水池,直到六日之后,卤水的浓度才能达到结晶的程度,引入结晶池后等待出盐。 如此周而复始,每三日就可收获一批盐,刚才已经命人称过了,一个池子出盐二十石,二十七个池子就是五百四十石,按时价来算,价值足足四十三万两千钱。 但韩端却感到还有些遗憾,他向韩引衣意犹未尽地道:“冬日气温低,所以结晶池内的卤水只能放两寸,要不然出不了盐,不过到了夏季就好了,卤水最少能放四寸深,而且一日就能出一次盐。” 韩引衣则更容易满足,他收起写满了字的小本本,欣喜地道:“就这样都差不多了,只需引海水上来,然后打打盐花,搅一下卤水池,就能收获这么好的盐,这种好事,以前谁敢想?” “既然晒盐不费力气,那就再建些池子出来,等到了明年就能大丰收。” 开始建的这些池子只是实验性质,既然已经出盐,接下来肯定要扩大规模,否则他也不会一次就买下五顷地。 次日一早,韩锦便带着五百多石粗盐和两石精盐回了山阴,临行之前,又拉着韩端好一番叮嘱,韩端虽有点不习惯这种场景,但却又有些被父子之情所感动。 儿女在外,父母担忧,更何况韩锦心里,还有一丝对儿子的愧疚,这些韩端都能感受得到,只是老爹平日不轻易表露出来。 送走韩锦,又将盐场的事情交给韩引衣之后,韩端便投入到了练兵之中,蔡恒按他的要求,在盐场一千多人中,共挑选出了七百多名青壮。 这一点都不奇怪,无论是韩家以前的荫户,还是后来陶折送来的水贼,他们本质上都是老实农民,只选出七百多人,已经是蔡恒提高了要求,将年龄限制在了三十岁之内,要不然人选得多了,新的盐池建好了就没人干活。 “先就这些人吧,等第一批练出来了,再从铁冶那边送一批过来轮换,家里的也要练一练,要不然日后要埋怨我了。” 蔡恒道:“家里那群懒鬼,巴不得日日闲着呢,他们怎么会怪郎君?” “这些士卒训练出来,可不光是看守盐场的,日后他们立了战功,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家里的家丁部曲却还只能看家护院,你说他们会不会怨我?” “郎君的意思,难道是想……” 韩端摇了摇头:“五叔可别想多了,我不是要和官府作对,更不是要想着造反,这个大陈国,不用造反,他也没多少年光景了。” “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赚钱、练兵,一旦有事,拉出来就能打硬仗,如此方能有在乱世立足的本钱。” 蔡恒心下惊疑,但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兴奋,他压低声音对韩端道:“郎君,你的意思是陈国要亡了?” “短期内亡不了,但也不可能长久,我估计应当还能维持一二十年。”韩端眨了眨眼,向蔡恒问道:“五叔,若日后陈国被北方所代,你甘不甘心做一个顺民?” 蔡恒愤然道:“无论周齐,尽皆胡虏,我蔡五堂堂华夏之民,岂能屈居于胡人之下?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郎君就带着我们反他娘的。” 韩端叹息道:“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势已去,再造反就迟了!” 他记得很清楚,隋朝一统南北之后,在不到一年之内,江东豪强便纷纷打起了反旗,然而却因互不统属而实力分散,杨素率大军南下,没费多大力气,就将这一波“造反潮”彻底镇压了下去。 “郎君认为,日后代陈的,是周还是齐?”蔡恒并不是关心国家大事,在他看来,是周灭陈,或者是齐灭陈都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奇。 “既不是周,也不是齐。” “难道是西梁?不可能啊,我听说本朝立国之初,那王琳便率军来犯,被朝廷大军打得大败而逃,如今更是率部投了北齐,就凭他们,不可能是本朝的对手啊?” 陈霸先代梁立陈之后,北周又扶植梁武帝萧衍的孙子萧詧在江陵建立西梁,延继萧氏国祚,但实际上西梁是附属于北周的一个政权,国小力弱,仰人鼻息,因此蔡恒才感到不可思议。 “周齐都排不上号,难道西梁伪朝比周齐还厉害?我所说的意思,是有人要篡周主之位,而我朝也将会亡在此人手中。” 蔡恒吃了一惊:“什么人这么厉害,不但代周,还能灭了我朝?” “此人便是如今周国大兴郡公、随州刺史普六茹坚,汉名杨坚。”韩端沉吟了一会,又道:“杨坚此人,有雄才大略、过人之慧,宇文邕在世时尚能压制一二,若宇文邕身死,杨坚必反。” “杨坚一旦篡位,必励精图治而国力强盛,反观我朝,皇帝年幼而皇叔专权,国内年年叛乱,疆土日渐缩小,国力日渐衰弱,我消彼长之下,国家还能维持多少年?” 韩端虽然是以结果反推,但说到陈朝目前的局势,却是有目共睹的,因此,蔡恒对他说的话也是深信不疑。 他皱眉思索了好一会,突然正色对韩端说道:“以我看来,郎君也是有雄才大略,且有天慧之辈。” “高祖立国之前,也不过是一介寒门,地方小吏,他都能坐得皇位,难道郎君坐不得?” 韩端心底不禁暗笑,自己千般诱导,总算是把蔡恒的野心给引出来了。 他正襟危坐肃然道:“陈,偏安一隅之小国,我不欲取而代之!” “我的愿望,是要伐周灭齐,驱逐胡虏,一统南北,建立我堂堂华夏之邦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七章 校场秋练兵 蔡恒站起身来,俯身行了一个大礼:“郎君有此鸿鹄之志,仆自当追随左右,虽刀斧加身而不悔!” 韩端扶起他,笑道:“如今我根基未稳,说这些为时尚早,五叔切记,今日这些话语,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万不可向外泄露丝毫,否则祸事来也!” 蔡恒放松下来,也是笑道:“郎君只管放心,我蔡五又岂是那等不省事的人,此事若为人知,官府追不追究我不知道,但被人嘲笑却是一定的。” “我一个束发小儿,别人说起来也只认为是顽童戏言,但从五叔口中说出来,再被有心人搬弄,那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两人坐了片刻,便说起练兵之事来。 韩端写出来的练兵之法,并非完全依照古人,也不是完全照搬后世,只取他认为合适的,再将其揉合起来,日后在训练中若发现不妥之处再予以完善。 说是让蔡恒负责练兵,但第一批却还得他亲自上阵,好在他前世虽然没有当过兵,但却经过好几次军训,而且也听当过兵的好友说起过新兵操练之事,所以一点也不心慌。 “新卒训练期间,一律不准与外界接触,而且不许外出,你明日便让人将东边那一排房子全部腾出来供他们居住,吃食也要和盐户们分开,练兵是极为消耗体力的事情,若是吃食跟不上,过不了几天就将人练坏了。” “我已经向阿爷说过了,过两日便会送一些家豕到盐场来,另外还会送一些豚过来自己养,地方也有,靠山丘建几间豕牢即可,另外还可开辟几片菜园,供人食用。” 现今的贵人们认为豕不洁,而且因为绝大多数豕都没有阉割过的缘故,肉不好吃,所以贵人们不喜食豕肉,但对于百姓来说,是想吃也吃不上。 都快要饿死了,有肉吃就是幸福,哪儿还管它脏不脏,好不好吃? 百姓们养豕,都是为了积肥用以肥田,养大了再卖给豕屠换钱,但因为养豕耗粮的缘故,穷苦百姓家养豕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有像韩家这样的大户田庄里,才会大量养殖。 所以,时下的平民百姓普遍营养不足,韩端要想练兵,就得先慢慢把他们的营养补充起来。 好在如今的豕肉价格,只比盐价高一点点,就算每天给他们吃肉,这笔钱韩端也能承受得起。 “明日开始,你就带着他们先背军令军法,每日三条,要背得极其熟练才算。” 听到这儿,蔡恒却觉得有些难办:“都是些不识字的,要是让他们背军令军法,怕是比割他们的肉还难。” “不需要他们识字,只要能说话就行,三条军令不过就是三句话,若是这都不能做到,那你还能指望将他们练成强军?五叔,慈不掌兵,该赏的赏,该罚的也一定要罚。” “比如说背军令,能够完成的就有饭有肉吃,完不成的就不能吃饭,就算为了不饿肚皮,他们也一定能够将三条军令背下来。” “那我明日试试吧。” “不是试,而是一定要按我说的办!五叔,从明日开始,你就要将你自己和那些新招收的部曲看成是军中士卒,一切按军法行事,要不然肯定会乱套,你也不想我们辛苦一场,练出的兵比郡县兵还不如吧?” 这个时代的郡县兵,基本上都是自耕农,平时在家干自己的农活,只有在秋收过后才会到郡县里去集结成军讲武半月,这样的兵,就连豪强家的家兵部曲都打不过,素质能好到哪儿去? 蔡恒起身作揖唱喏,韩端又道:“两日后开始正式练兵,你我也要和他们同练,以身作则,否则日后不能服众。” …… 早晨,海风吹拂,朝阳初升。 韩端已经站过蝉练过枪,此时略微有点出汗,但精神却更显饱满。 卯时四刻,新卒们已经全部来到了位于盐场东南角新平整出来的“校场”,韩端带着他们沿校场跑了十圈过后,方才令他们列队。 整个过程既乱且慢,甚至比不上后世的小学生,韩端虽然早有预料,但此刻却分外觉得任重道远,好在蔡恒和一众家丁们在一旁维持秩序,这才没有乱成一锅粥。 饶是如此,也用了一刻钟才算安静下来,只是一眼看去,却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像集市更多过像军营。 韩端拍了几下巴掌,等众人将目光看向他后,他才一指前面混乱的人群吼道:“那边的,离得那么远做什么?又不是小娘子,还怕别人占了你的便宜去?” “这边的不要靠那么近,都是男子,挨这么近做什么?都听好了,矮者在前,高者在后,模平竖直,左右间隔两步,前后相距三步。” 韩端边说边走到新卒们中间,一个一个地拉着他们重新整理队列:“间隔两步,你不知道自己跨两步有多远吗?左右两步,前后三步,站的时候前后左右都要看一下有没有对齐……” 光将队列站整齐就用了一个上午,但韩端却并不气馁,他发现这些新卒虽然反应稍微迟钝了一点,但服从性却非常强,任何指令都能没有一丝质疑地执行,并且他们都在努力地想做好。 其实这也是中国古代农民的显著特点:任劳任怨,天生对上位者畏惧和服从,大多数时候,就算活不下去,他们也不会起来反抗,而是选择默默地死去。 韩端不想看到这样的老百姓,但他需要这样的士卒。 “从今日起,队列就这样固定下来,记清楚你们前后左右都是谁,别到时候又乱了阵脚,明日过后,若再如今日这般混乱,全体鞭二十,一月之后施行军法,乱军阵者,斩!” 杀气腾腾地一个“斩”字喝出口,全场顿时一片肃然,韩端却又换了副语气:“尔等身为我韩家部曲,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自今日起,普通部曲每人钱三百,米五斗,盐一斤,每月按时发放。” “伍长钱四百,米八斗,盐一斤半,什长钱五百,米一石,盐两斤……但拿了钱粮,就要尽心做事,否则依军法严惩!” “明年开春之后,家中就要开设家学,凡部曲子弟,均可优先入学读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八章 六朝长刀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若说钱粮能让家兵部曲们一家吃饱穿暖,那么,能够让子弟入学读书,则是他们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好事情。 一个读书人,可能改变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这在中国无论古今都是一个共识,也只有韩端这个异类,才不将读书放在心上。 时下来说,读书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朝廷没有开设官学,世家大族的家学连外姓子弟都不招收,更别说是普通百姓,而且,就算能够入学,那笔费用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受得起的。 文房四宝哪样不要钱?而且价格还都不便宜,一支制作粗糙的毛笔就要几十钱,写不了多久就开始掉毛,刀纸百张,要价百五十钱,这相当于一个仆役半月工钱,普通人家哪儿用得起? 所以,新卒们在窃窃私语一阵之后,却向韩端提出了一个问题:没钱买笔墨纸张,这个书读不起。 “初时无须用纸笔,用树枝沙盘代替即可,稍熟之后,学中便要进行考核,凡成绩优异者,可免除部分或全部费用,你等也是一样,每月考核一次,若成绩优异便可获得相应奖励。” 韩端此话一出,场中众卒又兴奋起来,家中有适龄子弟的,已经开始幻想着以后的好日子。 “我家大郎自幼聪慧,他若是入了学,定然成绩优异,日后便可去给郎君做管事,再不济也能做个账房……” “我仲弟人聪慧且好学,如今不过垂髫之年,却已经能够识得好些个字了。” “你家仲弟我知道,不过是认得一二三四几个数字,就敢说认识好些个字,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韩端站在前面,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执,这种氛围,本就是他有意营造出来的。 家兵部曲本就是私兵,和韩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韩端却觉得这还不够,所以才想出家学这个法子,将部曲和韩家捆绑得更紧密。 而且从长远来看,设立家学对韩家也是大为有利,但这些新卒眼下能看到的,只有韩家对他们的“恩德”。 直到场中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韩端才大声说道:“要想家人过得好,子弟有出息,尔等便要练好技艺,戮力杀敌。” “身为部曲士卒,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服从官长命令,今日午食过后,你们便可推选出自己心属的伍长、什长,一个月后再行考核,有不合格者再行更换。” 现今南朝的军制,十分混乱,但总体仍然没有脱离两汉时的框架,五人为伍,十人为什,百人为队,五百人为幢,幢以上为军,军则没有固定人数,有时三幢,有时五幢,具体要看领军将领调派,不一而论。 韩端照搬当前军制,最主要是部曲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制度,若贸然修改,势必会造成不适,引起混乱,他可不想再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精力。 伍长什长这种低级军官由士卒们自行选举,在开始时更能服众,效率也更高,但队率则不一样,必须有绝对的忠诚度,而且还要有较强的能力和威望,这些东西短时间内看不出来,韩端打算等观察一段时间后再来任命。 至于幢主,自然是由蔡恒和张和来担任,第二幢不足之数,也会尽快从兰渚山调人来补足。 接下来的时日,韩端又重温了一次当年的军训,每日寅时起床站蝉练枪,卯时四刻和士卒们一同晨练,朝食过后,便开始站军姿、练队列。 立正,稍息,跨立,报数,向左转,向右转,正步走……只要没有下雨的白天,盐场东南角响彻的都是这样的号令,当然,晚上查内务,紧急集合等科目也少不了。 两个月下来,在鞭子、军棍和韩端不厌其烦地指导下,练兵总算是初见成效,如今再将这些部曲拉出来,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精神饱满,再没了以前那种畏缩加猥琐的神情。 队列训练,练的其实并不是队列本身,而是人的脑子,日复一日不停地重复这些动作,能让人下意识地产生条件反射,养成服从命令的习惯。 此外,队列训练、站军姿等还能培养士卒们的耐心,磨去他们的棱角,养成令行禁止,有令必行的意识。 对于这些,蔡恒张和等人都深有体会,如今只有听到有人喊立正,他们就会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将领尚且如此,普通士卒更不必说。 这日吃过晚食之后,蔡恒找到了韩端,向他说道:“郎君,儿郎们如今已经能够做到令行禁止,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下一步是不是应当练一练杀敌之技?” 后世的新兵军训三个月,用于队列训练的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左右,如今家兵们已经练了两个月,就算蔡恒不说,韩端也准备要改变训练方式了。 “明日开始,就减少队列训练,加上武技练习,如今兵器还没送来,你可令人削木为刀枪先练基本功,还可令人打造一些石锁打熬力气。” “我请阿爷帮我打造了一百柄长刀,此刀非胆大力壮者不能用,你可从中选百人出来另成一队,专练长刀杀敌之技。” 六朝长刀在史书上也是大大有名,它用赫赫有名的灌钢法铸造,极其锋利,不仅在对付敌人步兵上是一件大杀器,可以刺穿甲胄,而且对抗骑兵也是丝毫不差。 唐代贞观前后,长刀才从江淮传入定襄,并逐渐推广开来,最后发展成鼎鼎大名的唐代“陌刀”。 长刀打造不易、耗料又多,而且要力大之士才能运用自如,所以此时并未在军中大规模推广,但蔡恒听得此言,却是心中大喜。 有了这百人的长刀队,韩家的部曲战力绝对能够更上层楼。 不过,韩端却认为光有长刀队还是显得太单薄,在他的设想中,一支可攻可守,可近可远的军队,必须要配置刀、枪、盾、弓、驽,如此方能在各种环境下应对自如。 但以韩家兰渚山铁冶的制造能力,一百柄长刀打造了一个月都还未完成,要是再加上其它兵器,恐怕再过一年都不行。 而且,弓弩的制作和刀枪的打造完全是两码事,没有专门的工匠,韩家根本造不出来这等利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五十九章 飞叉贼 弓箭倒还罢了,民间也有制弓的工匠,但制驽的工匠却几乎全都掌握在朝廷手中,在民间根本就找不到。 想了好大一会,还是想不到应该如何解决制驽工匠的问题,韩端索性将它丢到一旁,和蔡恒继续说练兵的事。 “现在没有兵器,但也不能误了练兵,等木刀木枪木盾做出来后,就可以演练军阵配合。” 一说起军阵配合,蔡恒便满脸兴奋地道:“这个我知道,当年我同郎主一同抵抗宋子仙的乱兵时,就见过他们的军阵,先用驽,再用弓,然后才是步军冲击,两旁马军护卫,那场面,胆小的人看了站都站不稳……” “你那叫什么军阵?”韩端大摇其头,“候景麾下的士卒,多半都是裹挟的流民囚徒,他们放下锄头便拿起刀枪,没经过一日训练,哪能懂得什么军阵?” “阵势转换如臂使指,士卒进退有序,攻如雷霆所向披靡,守若铁壁泼水不进,能够做到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军阵。” “如今我们人不多,所以雁行阵、锋矢阵、鱼鳞阵什么的,只能等日后人多了再演练。”韩端说得兴起,他跑到门外找了一粒小石子,蹲在地下就划拉起来。 “我们先练这种小阵。”他指着画的两排圆圈里最前面那两个,“只需一什便可组成一阵,两名伍长持刀牌立最前面,后面是四名长枪手,弓手驽手各两名紧随其后。” “若敌人来攻,射程远的驽手最先放驽,其次是弓,四人放过弩箭,等敌人靠近之后便立即换上直刀近战,接敌之后,刀牌手持牌抵挡,长枪手从盾牌缝隙中刺杀,弓弩手防护左右,也可从盾牌间矮身而出,专砍敌人马腿。” “这是守势,若要采取攻势,可以让长刀手单独列阵,也可以让他们立于刀牌手身后遮挡敌人施放的弩箭……” “这是小阵,无数小阵联结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大阵,一旦杀入敌阵,又可化整为零分开厮杀。” 蔡恒看了半晌,方才击掌叫道:“这阵法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妙,妙啊。” 这个阵法只是借鉴了戚继光的鸳鸯阵,算不上抄袭,所以韩端对蔡恒的夸赞安之若素,但蔡恒又蹲下看了一会,突然回头向他说道:“我觉得两面盾太单薄了些,恐怕激战起来,护不住后面的人。” 两面盾牌确实是少了点,但韩端只扫了一眼,便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用上,“这不还有一个什长吗?让他也拿上盾,未接敌时居中指挥,接敌时便持盾上前,有三面盾,足以护住后面的八个人了。” “不错,这样防守上就没有什么漏洞了……”蔡恒想了一下,又提了一个建议,“弓手若是少了,发挥不出威力,不如让他们另成一军,多出来的位置换成长戟手,用来对付马军最合适。” 长戟就是侧面带刺或月牙的长枪,蔡恒如此一说,韩端便想到了宋代的钩镰枪,那可是对付骑兵的利器。 “不如将长戟上的月牙改成镰状,既可刺杀又可钩马……” 两人正说得兴起,一直守候在外的韩虎儿却闪身走到门口来,对韩端躬身说道:“郎君,张九叔奉家主之命前来,说有要事禀报……” 话未说完,张九郎已经出现在门口,韩端还来不及发问,他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神色肃然匆匆拱手道:“郎君,家主要你马上带人回去!” 在场之人都清楚,如果不是有大事发生,韩锦绝对不可能这么急,因此张九郎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就变得沉重起来。 韩端沉声问道:“九叔,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昨日下午,苟神通在镜湖大败进剿官兵,官兵死伤无数,今日午时,苟神通派人来家里传话,要家主交出陶折,否则便要提兵攻打韩家和兰渚山。” “飞叉贼好大的狗胆!”蔡恒一听便气得破口大骂,韩端却蹙眉问道:“苟神通被陶折和石宝偷袭,只逃得几十个人出去,这才多久,他就有那个实力打败进剿的官兵了?” 韩端算计苟神通的前因后果,张九郎也是今日才听韩锦说起,他叹了口气,“要说这飞叉贼也确实是个人物,陶折和石宝偷了他的老巢,不到两个月,他就收拢了镜湖里三千多零散水贼,又买通了石宝手下一个头目,只一个晚上就将湖心岛给抢了回来。” “石宝抢了他的粮,还没吃上几斗,反倒将自己的性命给赔了进去,还真是划不来。” “划不来也是自找的。”听说是苟神通上门来讨要陶折,韩端心里反而定了下来,“陶折既然已经投到我韩家门下,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交出去,飞叉贼要来攻打我家,那就让他来好了。” “一群乌合之众,真以为人多就能横行山阴?”韩端非常无礼地啐了一口,转过头来看着蔡恒,“五叔,你去安排一下,盐场留一队人看守即可,其他人明日一早随我回山阴。” 从内心出发,韩端并不想立即和苟神通开战,毕竟这些新招的部曲才训练了两个月,军纪虽然有了,却还没有形成战斗力,而且兵器也还没装备上,万一初战失利,对各方面的影响都不小。 但苟神通欺上门来,他却不得不应战。 将家里库存的刀枪拿出来,再依托围墙房屋防守,哪怕贼众再多,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虎儿,你去找老严,让他立即回上虞去联系船只,要三条能装三百人的大船。”思索片刻,韩端便下了决定,他抚着下颌,向张九郎问道:“九叔,家里存了多少兵器?” 如今韩家的护卫都是张九郎在负责,武库的情况他自然最清楚,“备用的枪头还有一百多只,刀却只有一二十柄。” 韩端一下皱起了眉头,数量相差太多,就算将库存全部用上,也还有将近五百人没有兵器可用。 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或者提根木棍就去杀贼,但差的兵器又从哪儿来?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买,但随即又被自己否决:就算能买到,数量也不会多,无济于事。 其它世家豪强平日没有交情,巴不得看到韩家有难,更不可能将兵器卖给韩家,孔家倒是有这个可能,但他家如今正由武转文,兵器应该也不多,仍然起不了多大作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章 引蛇出洞 思来想去想不出兵器来路,韩端也只能决定实在买不到就自己打造,别的兵器短时间内打造不出多少,但枪头总没问题,大不了多搞几个模具来浇铸。 等扛过这一关,得将精力放到铁冶这边来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就连韩竞韩虎儿都有点焦虑,但韩端却似乎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他静静地在案几旁坐了盏茶之后,便让韩虎儿去烧水,洗漱完毕便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寅时起床,仍旧站蝉练枪。 他现在练的还是大枪的“抖”法。 抖大枪练的是听劲和发劲,通过大枪的抖动来带动自身从“根”到“梢”的贯通力,后世人练大枪抖大杆子,用的都是白蜡杆,弹性较好,相对来说也要容易得多。 韩端手上的铁枪连枪柄都是铁的,自然说不上有什么弹性,但这柄沉重的铁枪在韩端手里,却如同活过来了一般,扭腰旋胯间,只见那枪如灵蛇出洞,只短短一个呼吸,就抖出了四五个枪花。 虽然离盘龙七探枪的一枪七探还有不短的距离,但在三个月内能够练到这种程度,却是他初练之时没有想到的。 能够这么快就练到这种境界,得益于前身打下的扎实基础,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盘龙七探枪实在精妙,不光练好了杀伤力惊人,就是练法也是与众不同,只要掌握了其中技巧,便能做到事半功倍。 如今的蔡恒已经不能在枪法上指导于他,相反,蔡恒看了他如此精妙的练劲之法后,有时还要反过来向他请教。 吃过朝食,韩端便率领众部曲启程上路。 来时顺风顺水,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回去时逆水而上,速度自然慢了许多,直到午时,船只才从曹娥江拐进了若耶溪口。 刚驶入镜湖,便看到前面一条官船,上面歪歪斜斜地站了十来名士卒,奇怪的是,这些官兵见了韩端等人乘坐的载满了人的三条大船,却竟然没有上前盘问,反而将舵一转,迅速地驶向了右前方。 见此情形,蔡恒便有些不屑:“以前在这镜湖上,是所有人见了官兵都绕开走,如今官兵见了我们却要绕道,这还真是稀奇。” “郡兵一下就被苟神通杀了一千多人,这是被水贼们杀怕了,生怕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张九郎目送官兵的船只渐渐驶远,说出来的话也是有些沮丧。 这也不怪他长贼人威风,以前官兵还有能力时不时进湖剿一剿水贼,以后怕是再没了这个可能。 水贼横行,镜湖沿岸百姓自然是没好日子过,但对山阴的世家豪强,又何尝不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韩端听得此话,脑中却是灵光一闪。 如今比自己还要想剿灭苟神通的,恐怕应该是会稽太守沈恪才对,官兵前些时日遭遇重创,已经没有余力再进湖剿匪,可他们不缺少兵器啊。 他将蔡恒等人招了过来,向他们说了向官府讨要兵器之事,三人都觉得大可一试:“我家出人,官府只出兵器,彼等怎会不愿?” 张和也道:“官兵剿匪失利,沈府尊难辞其咎,朝廷一旦问罪下来,丢官罢职是必然的,沈府尊此时肯定比谁都急,郎君前去向他讨要兵器剿贼,应该有七八成可能如愿。” “不管有几分可能,都要去试上一试,再不济也得向他讨要个名头。”沉吟了一会,韩端又道:“苟神通深居湖中,若要进湖剿之,则需大量船只,而且贼匪久居水上,熟习水战之法,我们还不一定能战而胜之。” 张九郎道:“郎君,飞叉贼不是扬言要来攻打家里吗?我们根本用不着进湖,只需事先在石塘设下埋伏,定能将其一网打尽。” “飞叉贼仗着人多势众夸下狂言,早晚必定来犯,但关键就在这‘早晚’二字,若他一月不来,我们就要随时防范,那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况且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此事必须尽快解决。” “最好的法子,是主动将飞叉贼从湖中引出来,我们再事先设伏,将其一网打尽。” 蔡恒道:“引蛇出洞的计策当然更好,但就怕苟神通不上当。” 韩端蹙眉思索,过得一会,便想出一条计策出来,但能不能引得飞叉贼上岸,却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陶折给石宝留下的粮食只有三万石,如今数千贼人吃了两三个月,估计剩下的也没了多少,我可令人传出消息,就说韩家藏了大量粮食,如此或许能引得他提前来攻。” 张九郎却摇头道:“就算五千人吃,两三个月下来最多也就吃一万多石,剩下的足够再吃三个月,郎君这个法子,不一定能引得他出来。” 不能将苟神通引上岸来,主动权就一直掌握在他手里,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而且还要防着贼人分兵去攻打兰渚山和几个田庄,这是韩端不愿看到的情形。 脑筋一转,又是一个主意冒了出来:“既然不缺粮,那我就让他们缺粮!韩七郎不是还在做他的哨探头目吗,让他想办法在贼窝里放一把火,将粮食全都给我烧了!我就不相信没了粮食,飞叉贼不出来抢粮能熬得下去。” “不错。”张和展颜笑道,“只要缺粮,他就必须得出来抢,既然都是抢,那肯定是来抢我们家,正好践行了他昨日夸下的狂言。” 见几人都点头认为此计可行,韩端便开始下令:“五叔带着人先躲在耶溪庄内,等夜深人静时再悄悄返回石塘,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蔡恒跨前一步,抱拳应喏,韩端又道:“九叔回去之后,便立即禀明阿爷,请他多多收集引火易燃之物,我要在石塘火烹飞叉贼。” 张九郎初次听韩端发号施令,还有点没适应过来,他楞了一下,才行礼道:“张九听令。” 韩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张和道:“济之,你的任务就是在这两日之内,将我家收拢人手,收集粮食抵抗贼寇的消息传扬出去。” “郎君放心,不出三日,我就让这传言传遍整个山阴!” 韩端哈哈笑道:“苟神通,土鸡瓦狗耳!你等只管依计行事,我今日便去府衙,会一会这督九郡诸军事的沈府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一章 吴兴沈恪 进得城来,已经过了未时。 事态紧急,在渡头和张和分开之后,韩端连饭都顾不上吃便迈开步伐直奔邸店,拿了一件首饰之后,又让何元庆写了一份拜贴,然后才转向会稽郡府衙。 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在船上时的轻松神情,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出来的这个计策,看似环环相扣,成功的概率极大,但也正因为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计划就进行不下去。 而最容易出现变故的两环,就是去找沈恪讨要兵器和烧毁苟神通的粮食,后一件格外关键。 没有要到兵器,还可以自己打造枪头,若是没有烧毁苟神通的粮食,那就无法将他从镜湖之中引上岸来,只能守在石塘守株待兔,整个计划自然也就胎死腹中。 因此,若是此行不顺,他就要立即赶赴兰渚山抓紧时间打造枪头,而且还要尽快和韩七郎取得联系。 …… 山阴城一城三衙,以府河为界,左侧属山阴县,右侧属会稽县,而会稽府衙则离会稽县衙不远。 韩端匆匆走到府衙门前,顾不得和两名衙役攀扯,便让韩竞一人打发了两百钱后直接说出求见太守之事,那两名衙役拿人钱财,虽然有些不愿,但一番小声争辩过后,那名年轻些的衙役还是拿着拜贴转身进了府衙。 过了好一会,一名老苍头才跟在衙役后面走出来,看了一眼静静地站立在衙前的韩端和两名仆童,并没有特意刁难,只是问了两句便带着韩端进入府衙内宅。 穿过二进长廊,再走过宽阔的天井,便是太守府内宅正厅,韩端行入堂来,又等候了一会,才看到一名留着花白长须、身着锦衣的老者走了进来。 这老者便是会稽太守,督九郡诸军事的忠武将军沈恪,今年已经五十有七,面容已现老态,但行走之间仍然沉稳有力。 睁目直视是无礼之举,更何况沈恪身居高位,而且韩端此行还是有求于人,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双目,快走两步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山阴石塘韩氏小子韩端,见过使君。” 沈恪出身吴兴沈氏,家世显赫,因此对石塘韩家这种盘踞乡下的地方豪强很是不屑,对韩端这束发小童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韩端向他行大礼,他却连垂在腰间的手都没抬起来,只是在身侧轻轻摆了摆,然后走到案几后的胡床上坐下,又端起仆役送来的茶汤啜了两口之后,方才转向韩端眉目肃然地问道: “你这小童,来寻本府有何事要禀?” 韩端心中很是不悦,但面上却愈加恭敬。 他往后退了两步,方才抬起头来,目视着沈恪前面的案几,朗声说道:“小子听闻,近来镜湖之中水贼猖獗,因此特来为使君分忧。” 沈恪一听此话,脸色更见阴沉。 “无知小儿,竟然出此狂言,你有何本事,竟敢扬言要为我分忧?” 韩端陡然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但他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使君岂不闻,甘罗十二为上卿,骠姚十七击匈奴?小子今已十六,虽见识浅薄,但也知为朝廷效力,为使君分忧,使君何轻我至是耶?” 沈恪眉毛挑动,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搁,但却竟然没有发怒,只是语气依旧冰冷。 “那你且说,要如何为朝廷效力,为我分忧?” 韩端再次俯身行礼,声调也高了几分,“小子粗鄙,不识谋画之道,唯家中有丁壮数百,若使君应允,小子愿倾家财起义勇之兵,为使君前驱,扫镜湖逆贼!” 此话一出,沈恪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自前日郡兵进剿镜湖水贼大败之后,他心里便充满了忧虑,担心兵败的消息传至台省,朝廷加以责罚,削官罢职。 因此已经过了两日,他仍未将此事上奏朝廷,寄希望于在短期内找出解决镜湖水贼的办法,将功补过。 但很显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出一个有用的法子来。 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此次失利之后,官兵无力再入湖剿贼导致镜湖水贼势力大张,最终成为心腹之患。 若真到了那种局面,可就不是简单的责罚能解决问题,搞不好就要被枷送入京问罪。 在今日之前,他也曾想过联络会稽世家豪强起义勇击贼,但派人试探过之后,他却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世家豪强只图自保,说起贼匪来义愤填膺,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但一提到让各家出钱出人共同击贼,顿时便偃旗息鼓,家家都说有心无力。 沈恪也想过在民间招募士卒,但手上又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现今那一千多名郡兵的伤亡怃恤都还没有着落,官府又哪来钱招募士卒组建义勇? 但方才,他却从韩端的口中听到了一丝希望。 若只凭韩家数百丁壮,就是自保也成问题,更说不上主动击贼,但他若愿倾尽家财招募两三千义勇,再加上三千郡县兵,应当能有一战之力。 可韩家为何甘愿倾尽家财抗击贼寇? 沈恪深知这些乡下豪强都是无利而不往之辈,今日韩家小儿主动来要求起义勇抗击贼寇,定然是那些水贼已经对韩家造成了威胁。 想到这一点,沈恪心里便有了数,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对方愿出钱出力,那就有得商量。 “你家长辈为何不亲自前来?” 韩端心中也是一片雪亮,他也没打算隐瞒韩家现下的困境:“不瞒使君,家君现在家中召集人手准备抵御贼寇,实在是分身无术,只能让小子前来,不敬之处,还请使君海涵。” 沈恪微微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家又是因何惹上了那湖中水贼?” “这个……”韩端楞了片刻,随即便道:“数月之前,我家收留了一些流民,谁知这些流民却是镜湖贼首苟神通早就看中,而且想要拉入贼伙的,我家因不知内情收留了这些流民,却因此和苟神通结下了仇怨。” “以前贼匪势弱,也不敢拿我家如何,但前些时日苟神通贼众在镜湖大胜之后,势力大涨,于是便派了人上我家门来讨要那些流民,声称若是不还,就要尽起湖中贼寇来攻打我家。” “家君不愿与贼人妥协,因此才召集人手准备抵抗贼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二章 山阴义卒 “听你如此说来,你父倒是一个刚烈之人。”沈恪嘴角微微上翘,一丝笑容稍显即逝,“今日你父让你前来,难道只是向本府告禀起义勇之事?” 韩端将目光看向足尖,嗫嚅道:“其实……其实家君令小子前来求见使君,是因为家里兵器不足,想向使君借一些兵器使用……” 沈恪面色平静,“竟然将主意打到府衙武库上来,想必你家也是无计可施了吧?但你可知,武库中的军械全都是有定数的,少了一件都要穷根究底,更何况你家所需不在少数。”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兵器没了可以再行打造,若贼匪攻破了韩家,日后想找人来使用那些兵器都找不到了。” “危言耸听!会稽近十万户人口,难道除了你韩家,本府就找不出其他人来?” 会稽确实有几十万人,但又有谁愿无偿为官府击贼?这话韩端不想说透,怕沈恪恼羞成怒,于是便沉默不言,但其中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我话已说尽,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果然,沈恪默然坐了一会,又开口问道:“你家尚需多少兵器?” “刀枪各一千,弓盾各两百即可。”韩端没有讨要弩机,这玩意朝廷管制得厉害,要了沈恪也不会给,还不如不要开口。 但所需兵器的数目仍然让沈恪差点将口中的茶汤喷了出来,“你好大的口气,如此多的兵器,已经足以组建一幢新军,别说武库没有,就算有也不能给你。” “水贼足有数千之众,若我家只图自保,千人足也,但若想将贼匪一网打尽,则至少需要三千人,而且还需官兵从旁协助。” 沈恪狐疑道:“水贼盘踞湖中,兵多粮足,就凭你韩家,能将镜湖水贼一网打尽?” “若是在水中自然不行,但若将其引上岸来,小子便有十成把握。”韩端将引蛇出洞之策又向沈恪说了一遍,末了又道: “水贼劫了漕粮,暂无缺粮之虞,小子意欲亲往贼巢,焚其粮草,逼其上岸,但在此之前,还需使君鼎力相助。” 对于韩端这个计策,沈恪也觉得大为可行,略加沉吟后,他便对韩端道:“你年纪轻轻,不宜行此凶险之事,选家兵部曲中得力者去办即可。” 韩端一听这话,便知沈恪已经同意了借兵器之事,心下微微一喜:“多谢使君提醒,不过我已在水贼中放了内应,有他在岛上相助,此事实无多少凶险可言。” 沈恪听韩家在贼寇当中还有内应,以为是韩家长辈所为,心中稍宽,继而又道:“你可回去告知你家长辈,就说本府愿助你家刀枪各两百柄,若事成之后,本府禀明朝廷,再行赏赐。” 事后赏赐纯属空话,且不说这是否话饼,就算真有赏赐,那也得有命来拿。 连兵器都不够,拿什么来和贼寇拼杀?韩端再三恳求,沈恪才将刀枪数目加到各五百,至于弓盾,却是提也不提。 韩端知他是怕韩家剿灭贼寇之后拥兵自重,于是便想了一个折中之策:“我家拿一百万钱来租赁这些弓盾,若贼寇覆灭之后,便将完好弓盾尽数归还武库,使君以为如何?” 沈恪没想到韩端应对如此之快,既可免除他的隐忧,又解了韩家燃眉之急,最关键是他还能从中得到一笔好处,此等老成之策,也不知这小童如何想得出来。 怪不得韩家会让他来府衙游说。 而韩端的想法却又不一样,此举看似有些吃亏,但却埋了一个陷阱。 他只说尽数归还完好弓盾,但一战下来,剩下多少完好的还不是由他自己说了算,只需黑下一半,这笔买卖就是稳赚不赔。 “既然要引那水贼上岸入伏,这运送兵器之事便要隐秘,稍后我让库曹吏将兵器包扎好,你可于今夜前来运回家去。” 沈恪愿意拿出这么多兵器来,一则是确实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二则清楚了韩家的处境之后,也相信韩家此番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对这件事也寄与了很大的希望。 韩端俯身拜谢之后,又提了一个请求:“我家起义勇杀贼,缺少一个名分,使君是否能赐下名号?” 义勇只是一个名义,不耗朝廷钱粮,对沈恪来说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因此他立即便点头应允,命人取来纸笔,稍一思索,便在纸上写下“山阴义卒”这四个大字。 写完之后,拿起来又看了一看,颇为满意,这才又在下方落款:吴兴沈恪。 等晾干之后,韩端恭敬地将这张大纸接了过来,卷好拿在手中,然后才向沈恪告辞。 赐名之事,对沈恪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韩端来说却是占据了大义名分,回去做一面旗帜,将这几个字绣在上面,绝对能让家兵部曲们的心更加安稳。 从太守府告辞出来,韩端也是面带喜色,到此刻为止,兵器总算是有了着落,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混进苟神通的老巢中放那一把火了。 这事情说易不易,说难也不算难,关键是要看韩七郎能在其中起多少作用,因此,回到孔宅之后,韩端首先问的就是韩七郎这两日有没有来过县城。 孔常尚不清楚韩家如今的处境,但见韩端如此急迫,连忙询问原因,才知韩家大战在即,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难怪妻弟如此急切。 “如今我已见过府尊,他允我起义勇抗击贼寇。” 韩端将手中纸张递给孔常,“而且还借我刀枪弓盾若干,姊夫速速手书一封令人送回家去,请阿爷今晚派人来运送兵器。” 孔常看完沈恪所书名号,心下稍微安定了些,他定了定神,沉吟道:“大义有了,兵器有了,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招募义勇,我明日便带家丁去石塘驰援。” 姊夫要尽一份力,韩端自然不会拒绝,但招募义勇之事,却不急于一时。 “我此次回来,带了六百多名部曲,再加上兰渚山的人手,加起来已经超过千五,石塘窄小,怕容纳不下更多人。” “义勇之事我自有安排,姊夫赶紧找信得过的人去湖上寻韩七郎。” 韩端拍了拍脸颊,有些后悔当日没有和韩七郎留下紧急联络的法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三章 预料之外的变故 孔常连续派人进湖去寻了两日,却还是没有韩七郎的音信,不过这事急也急不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加派人手。 这两日来韩端也没有闲着,刀枪弓盾都已经押送回了石塘并且分发下去,蔡恒正带着士卒们抓紧操练。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就算临时操练几天,也要比水贼来时不知所措要好。 不光是韩家,整个石塘上上下下都在忙碌。 男人忙着削制枪杆箭杆,用沙模铸造箭头,妇人们则忙着编制竹甲,这种竹甲穿在身上能挡住前胸后背,如果再在里面垫上牛皮,也有很强的防御能力,是一种非常不错的应急防具。 谁都明白韩家一旦被攻破,石塘其他人也得跟着遭殃,况且,石塘村一半以上都是韩氏族人,平时也没少受韩家庇护和好处。 哪怕平日里有些怨隙,到了危难之际也一定要一致对外,这是韩家祖上传下来的祖训。若非如此,韩氏也不可能南渡之后,安然在山阴繁衍生息了近两百年。 韩端坐在房内案几之前,闭目回思这几日来的所作所为,若发现考虑不周之处,也好及时查漏补缺。 此番事关韩家存亡,他丝毫也不敢大意。 但话说回来,这也未尝不是一次机遇,只要能顺利度过此次难关,韩家无论声望还是实力,都必然会出现一次跨越式的提升。 静思之后,并未发现错漏之处,韩端这才睁目走出房来,让韩虎儿去叫了蔡恒和张和,准备去预想中的设伏之地看一看,然后再做一个详细的计划。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句名言,但对他来说则是有很深的感触,他不希望因为一些细节上的小问题而坏了大事。 预定的埋伏地点就在片石桥,也就是上次韩端和陶折见面的地方,竹溪从会稽充出,经此地蜿蜒流入镜湖。 真正说起来,这儿并不是设伏的最佳所在,但渡头到石塘十三里都没有什么险要之处,只有竹溪相对来说地势较低,而且河滩后的林子里也能藏得住人。 “此地不利火攻!” 韩端前几天让人收集引火易燃之物,就是准备在这儿火烧苟神通,但他将片石桥方圆都走了个遍之后,却发现这个计划多半要泡汤。 片石桥下的河滩宽有好几丈,上面都是乱石和泥沙,根本没有引火之物,如果将柴薪硫磺等物搬来堆放在此处,又很容易引起人的警觉。 这都还不是关键,最主要的是此处地方狭窄,根本容纳不了多少人。 就算将片石桥周围全部引燃,进入火场范围内的也最多只有数百人,这对于有着四五千人的水贼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韩端脑筋急转,思索着一个个可行之法,然后又一个个否定。 “实在不行就只有埋伏突袭。” 地势不够险要,火攻水攻都用不上,无法借助外力,就得拿人去硬拼,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制作几部投石机来,安放到竹溪两侧的山丘上面,但对于野外作战来说,投石机的用处其实并不大,杀伤力不行,最多能给敌人造成一些混乱。 这个时候,远处有人疾步走来,还离得数十丈远,那人便高声叫道:“郎君!” 韩端转头一看,原来是韩七郎,韩端连忙招了招手,等韩七郎到了近前,又带着他进了竹溪上游的一片竹林,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方才开口问道:“找了你好几日,一直联系不上,你那边情况到底如何?” “我也是今晨才知道郎君找我的消息。前几日苟神通带人杀了石宝,夺回了湖心岛,如今在镜湖之上一家独大,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出湖来。” “他不是让人到我家来送信,扬言若不将陶折绑了送回去,就要起兵来攻打石塘吗?” “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苟神通精明得很,他刚收拢湖中水贼,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只是一盘散沙。” “况且韩家召集人手购买兵器之事已经传遍镜湖,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石塘和韩家硬碰硬。” 韩端没想到竟然是虚惊一场,这几日来都是白忙活了,他有点不甘心地问道:“苟神通不愿出湖,是因为他现下还有粮可吃,但若是没了粮,他会不会再出湖来抢?” 韩七郎沉吟片刻,便道:“若是没粮,肯定要想办法,当下湖内客商基本已经断绝,那就只能出湖来抢,只是湖心岛上如今还屯了两万多石粮草,怕是今冬都不愁没粮了。” 韩端奇道:“陶折不是只给石宝留了三万石粮吗?这么多人吃了这么久,怎么还有两万多石?” “石宝只有三万石粮不假,但苟神通上次从湖心岛逃出来后,很快就收拢了几股小股水贼,又劫掠了两家靠湖的小庄子,凑了一万多石粮食。” “看来这苟神通还真不是易与之辈。”一旁蔡恒闻言,也是锁紧了眉头,“郎君,不能坐看飞叉贼日渐势大,必须要在他羽翼未丰前将其剪除!” 韩端点头道:“五叔所言极是,若我们现在置之不理,等过上一年半载,这飞叉贼必成我韩家心腹大患。” “要引得飞叉贼出湖来,就得先使其粮绝。”韩端看向韩七郎,道:“我意欲亲往湖心岛焚其粮草,七郎认为有几分把握?” 韩七郎蹙眉道:“岛上的粮堆了几间粮库,而且还有人日夜巡查,但也不是找不到机会……”,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郎君万金之躯,何必去犯这等风险?” 韩端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亲往,实在是放心不下。” 蔡恒与张和也是竭力劝阻,“此事有我二人足矣,郎君只管在家运筹帷幄。” “此等潜伏夜袭之事,你等从未经历过,稍有不慎就会陷身贼巢,再说我又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即使烧不了飞叉贼的粮草,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三人还要再劝,韩端却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七郎,你安排一下,我们三个今晚便和你一起潜入湖心岛,见机行事。” 韩七郎见劝不动韩端,只得作罢,“郎君若真要上岛纵火,那今晚倒是一个好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四章 有备无患 “七郎此话从可说起?” 韩七郎咧嘴一笑,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苟神通在劫漕粮之时,顺手抢了陆访的两个小妾,哪知还未享用,当晚便被陶折和石宝抢了过去。 这两名小妾长得美艳动人,令石宝垂涎不已,陶折知道他的心意,便在分赃之时将这两名妇人和湖心岛分给他,从而只给了他三万石粮。 过得不久,苟神通又夜袭湖心岛,将这两名妇人给抢了回去,他对这两个妇人也是极其宠爱,击退了进剿的官兵之后,便要将她们纳入房中,而看的黄道吉日正是今日。 “今日岛上大开筵席,苟神通还派了人到山阴去买肉食酒水,晚间定然又是一番豪饮,郎君正好趁乱行事。” “真乃天助我也!” 韩端本以为光是上岛就要费一番波折,谁知竟然让他碰上了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一把火将苟神通的粮食全给烧了,看他拿什么来给手下那些水贼过冬。 没了粮食,哪怕他不率人来攻石塘,也得到其它地方去劫掠,有韩七郎这个内应在,何愁找不到机会算计他? 听韩端如此一说,韩七郎也是笑道:“郎君说得是,又不是非要在石塘设伏,只要他出湖上岸,那就是死路一条。” 蔡恒道:“你们还是不要大意,哪怕苟神通上岸来,也要想个万全之策,毕竟飞叉贼手下还有数千人,而我家全部家兵部曲加在一起,也不足两千之数。” “蔡师多虑了。” 韩七郎哈哈笑道,“水贼号称五千,实则只有不到三千青壮,而且这些人常年混迹于镜湖各支水贼之间,奸滑无比,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替苟神通卖命。” “郎君尽管放心,若家里真有两千家兵,就算苟神通倾巢而出,也绝对不会是我们的对手。”韩七郎眨了眨眼,“说不定今晚我们烧了他的粮草,他手下的那些水贼没了吃食,自己就散了。” 张和道:“如此最好不过,但即便这些贼人散了,也得将飞叉贼找出来给他一个了断,要不然让他逃脱,日后又上蹿下跳,让人不得安宁。” 韩端闻言笑道:“济之所言甚是,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那飞叉贼彻底解决。七郎,你整日在镜湖上游荡,可知湖心岛周围可有供人落脚之地?” 韩端虽然执意要亲往湖心岛,但他却不是莽撞行事之辈,此行风险极大,他也没打算要做孤胆英雄,问韩七郎的目的,正是要在湖心岛附近安排些人手,若事情不对,也好接应他及时撤走。 韩七郎一听便道:“湖心岛东南十里处便有一座荒岛,我平日巡哨偷懒时,便经常带着儿郎去那岛上烤鱼吃。等稍晚一些,我就带郎君过去,天黑了再上湖心岛。” 韩端略作沉吟,转头吩咐道:“济之,你立即前往山阴寻一条带帆的大船来,要至少能载一百人的,事情紧急,无论如何你也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渡头。” 张和躬身应喏,转身疾驰而去,韩端又向韩七郎问道:“你此次回来,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人同行?” “还有两个一直跟着我巡哨的儿郎,都是信得过的,我让他们晚些时再来接我。” “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家一趟,我也回去做些准备,申时两刻,准时到渡头见面。” 三人分头行事,韩端回到家中,立即便让蔡恒去挑了一百名精锐部曲出来,每人配发一柄直刀、一杆长枪和一张弓,想了一想,又令人去武库将仅有的十张铜弩机也取出来分发了下去。 韩锦听闻此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面就将韩端好一顿埋怨。 韩端也只有陪笑解释:“事关重大,不亲自前去看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不过我也只是偷偷溜上岛去,事情不对便立刻撤回来。” “阿爷尽管放心就是,我带了人在岛外接应,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 韩锦知道儿子自有主意,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甚至想要代替儿子前往湖心岛,韩端自是不允:“儿子今年已经十六,若事事都还要阿爷出头,日后又如何能够光耀门楣?” “阿爷护得住儿子一时,护不住儿子一世,不亲历亲为,日后如何能接过家中重担?” 见儿子心意已决,韩锦便不再相劝,转而命人将他早年用过的一套盔甲拿来让韩端穿去,令韩端哭笑不得。 穿上这一身铠甲,不说在水上方不方便,一眼看上去就瞒不住人,不过他也觉得小心行事为妙,于是又让人取来一身皮甲穿到褐衣里面。 未时用过饭食,稍作歇息之后,众家兵便穿戴整齐,在韩端和蔡恒的率领下,出了石塘便直奔渡头。 还没到渡头,远远便看见一条大船停在湖边,蔡恒一看便认出这是自家粮铺的货船。 话刚说完,就见张和从船上跳了下来,一见韩端便道:“到山阴正好碰到何掌柜从上虞运盐回来,听说郎君要用船,便让人送过来了。” 自家的船当然更方便,韩端二话不说,赶紧让人上船,此时湖上船来船往,若是被有心人看去走漏了风声,那可就大事不妙。 片刻之后,韩七郎便从湖边树丛里钻了出来,原来他早已到达此处,等他上了船,韩端便问他道:“你不是说还有两人同行吗,他们人呢?光一条大船,到时我们如何上岛?” 韩七郎清楚他在担忧什么,“郎君莫急,我都安排好了。那两人跟我日久,彼此知根知底,他们也有意为韩家做事,所以我才让他们先去荒岛接应。” 韩端正色道:“事关我等性命,万万大意不得!” “侄儿明白,断断不会坏了六叔大事。” 韩端将心中疑虑压下,命人将船逆风往东行驶,一直驶出小半个时辰之后,方才让船调头往东面湖心岛所在的方向驶去。 刚才逆风,一调头便成了顺风,船行甚疾,酉时刚过,便到了韩七郎所说的那个孤岛。 今晚没有月亮,湖面一片漆黑,幸亏韩七郎对这一片很是熟悉,在他的指引下,大船顺利地在一个背风之处停了下来。 “接应的人来了。” 韩端顺着韩七郎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点火光迅速由远及近,等到了数丈开外,方才看清楚是一条小船,那点火光,却是挂在船头的一盏灯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五章 夜入镜湖 转瞬间,那条小船已经划到大船前侧,隐约可见船上载了两人,其中一人从船头取下灯笼轻呼了两声。 “大兄……大兄!” “别叫了,我这就下来。”韩七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往小船上一丢,然后顺着绳索溜了下去。 张和腰间插着短戟,背上背着戟杆,也不用绳索,紧跟在韩七郎身后一步便跳到了小船上,船儿却只稍稍荡了一下,令两名水贼都看直了眼。 “张师傅好武艺!”韩七郎也伸了姆指赞叹,张和却只微微笑了笑,随即手按戟柄,目光往船上扫了一遍,方才抬起手来往船上一挥。 韩端看在眼里,已知小船上并无异常,他侧头对蔡恒道:“五叔,你就留在此地,若见岛上火起,便将船开过去接应,若那边没有动静,你就耐心等候。” 蔡恒原本想要张和留在船上统领士卒,但张和投身韩家日短,并不熟悉这些部曲,因此他只得自己留下来,但心下还是有些担忧,此刻韩端即将动身,他却还在喋喋不休地叮嘱。 “郎君此番一定要小心行事,若水贼看守严密,事不可为,便回家从长计议,来日方长,切不可意气用事。” 韩端颌首应承,然后从部曲手中接过粗布包裹着的铁枪提在手上,纵身跃下了船头。 若在三月前刚重生之时,韩端也不敢从两丈高的船头往下跳,不是怕高,而是怕砸翻了下面的小船。 但如今他在大枪的抖法上已经登堂入室,深知如何控制身体卸力使力,在触及小船的那一刹那,他便左右脚前后一分,将力量卸到了整条小船上面。 小船整个往下一沉,随即又浮了上来,虽然显得不如张和那般轻巧,但张和却看出了其中卸力的奥妙。 两名水贼还在一旁发楞,韩七郎轻斥了一句,二人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恭谨行礼。 韩端伸双手将二人扶起,“你等心意我已知晓,此番若是事成,定然少不了你们那一份功劳。” “多谢郎君!” 韩七郎又指着张和向他二人引介:“这是山阴县衙的张和张师傅,如今已是郎君门下义从。” 两名水贼转过向来,向着张和又是一拜,面露惊喜道:“原来是张和大兄,大兄名传会稽,今日得见,实乃我等幸事!” 张和回了一礼,笑道:“贱名远扬,非我愿也,今日且先助我家郎君成就大事,改日有闲时,再来叙话。” “自当为郎君效命。”二人得了韩端允诺,又见张和也是韩家义从,心下更是欢喜,将手中桨橹摇得飞快,小船迅速隐入夜色当中。 趁着这个闲暇,韩七郎便向韩端介绍这两名水贼,原来两人也是山阴县人,而且家就住在镜湖边上的一个渔村,他们和韩七郎一样,只为水贼巡哨,却从不参与劫掠,都是为了赚一份饷钱来养家糊口,谈不上对苟神通有什么忠心。 韩端知道镜湖上的水贼彼此之间根本谈不上忠义二字,所以一直心怀戒备,如今听韩七郎如此一说,心下稍安。 十里水路不过一柱香工夫,小船很快就抵达湖心岛上的渡头,刚下得船来,就有几名贼人从不远处的一间草棚里钻出来喝问,等问明了韩七郎之后,又骂骂咧咧地钻进了草棚。 韩端心下好奇,好歹这也是苟神通的老巢,却防备得如此稀疏,早知如此,就该把家兵部曲全都带来,若是烧不了粮,就摸上岛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韩七郎低声向他解释,“往日这渡头上至少有数十名水贼,大寨就在前面不远,一旦这边有事,大批水贼便能赶来驰援。” “今晚苟神通设宴,这些人都在寨中吃喝玩乐,只留下这几人在此吃风受冻,自然是心怀不满。” 夜色之中,不远处水贼大寨内的火光分外明显。韩七郎带着几人攀上了左近一处小丘,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大寨一一向韩端说明寨内情形。 “苟神通居住在中间,左右住的都是头领,那边……才是小卒们住的地方,粮仓在这个位置,若要烧粮,就得从这两个寨子之间插进去。” 韩端道:“不是说苟神通有五千人吗?我看这寨子可不像是能住五千人的。” “普通水贼的家眷以及老弱妇孺都不住这,寨子里也就住了三千来人。这会他们应当还在饮酒,等他们吃完酒睡了之后,我们再摸下去见机行事。” 此地离水贼大寨不过一里多地,隐约还能听到从寨子里传来的呼喝,看样子一时半刻还完不了事,几人找了一个背风的草丛坐下来等候,但夜晚温度下降,仍然觉得有些寒冷。 韩端扯了一根头发,举到眼前查看当下的风向。 纵火烧营可不是简单地放一把火的事情,得先查看风向,找到放火的方位,否则火势一起,风助火势,搞不好就会把放火之人也卷入火场。 特别是在夜晚,混乱之下难辨方向,这种情况下更容易出错,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看好风向之后,还要准备引火之物,然后再找好退路之后才能点火。 现下吹的是西南风,寨子里这个方位住的是苟神通和水贼头领,而他们所居之处,无疑防守要比其它地方更为严密。 要不然多找几个地方一火,将整个寨子都给他烧了? 这个念头在韩端心里一冒起来便越来越强烈,他扔掉手中的头发,侧头向韩七郎问道:“寨子中的房屋都是用什么修建的?” “都是用竹子搭建的,又快又方便。不光是湖心岛,镜湖里水贼们住的地方,也都是用竹子来建的,比砍伐木材来建要省事得多。” 韩端一听这话,顿时心下大喜。 这竹子建的房屋,一旦起火便休想扑灭,而且火势蔓延迅速无比,一把火下去,这寨子十成十剩不下什么了。 只是他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水贼们为了这湖心岛争来夺去,一年几易其手也是常事,为何没人用过火攻之法?”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问这问题有点愚蠢。 水贼们争抢湖心岛是要用来居住的,一把火烧了寨子,就算抢过来还得自己花力气重建,所以当然不会使用火攻的法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六章 水寨纵火 不等韩七郎回答,韩端又道:“来去都是一把火,不如今晚就将他这寨子给烧尽,看苟神通既无巢穴,又无粮草,如何过这一冬!” 韩七郎颌首附和:“今晚风大,又好多时日没有下过雨,屋子都是干透的,只要有点火星就能着火,郎君就算想只烧粮仓也不成。” 张和懊恼道:“早知如此,就该把人全部带来,一把火放了之后再上前冲杀,包管今晚就能将苟神通这一伙贼人尽数剿灭,如今却只能烧了他的房子,过不了多久,他又能建出一片来。” “趁火打劫……不,趁火掩杀,也不是不行。”韩端眼前一亮,“若是等贼人睡熟之后再放火,尔等必然猝不及防,到时逃命都来不及,哪儿顾得再去寻兵器?” “我们还有一百人,刀弓齐全,到时守在外面,等贼人逃出来时再趁机冲杀,与杀豕屠犬又有何异?贼人就算人多,也只有覆灭一途!” 几人听闻此言,顿时都兴奋起来,张和拍着脑袋道:“对啊,到了那个时候,谁都只顾着逃命,即便贼人再多又如何?今晚一战,正好将苟神通彻底了结。” 韩端略微沉吟,觉得确实可以一试,就算不行,也可预先留好退路,大不了一走了之。 “他们的船停在何处?” “小船就停在我们来的那个渡头,大船就停在旁边的水湾里。郎君,不如我们先去将渡头的守卫杀了,也好接应大船过来?” “等我想清楚了再动手。”韩端思索了好一会,将整个计划都理顺了,方才对几人说道:“我们的船过来,确实要先解决渡头上的守卫。” “解决了渡头上的守卫之后,济之就和他……”韩端随意指了指两个水贼中的一个,那人连忙站起来笑道:“郎君,我叫何圭。” 另外一个随后也反应过来,同样报了自己的名字,韩端颌首道:“嗯,何圭,刘焕童,你们两个送济之去把人接过来,等人到了之后,我们再说下一步。” 几人钻出树丛回到渡头,蹑手蹑脚地摸到草棚后面,还没等靠近,便听到草棚里传出一阵阵的呼噜声。 “这是已经睡着了?” 韩端嘀咕了一声,从草棚缝隙往里一看,顿时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里面几个水贼果真横七竖八地躺在草棚内的火塘旁睡得正香。 看他们那模样和屋子里飘出的浓烈酒味,就知道这几个贼人刚才应当喝了不少,不过对他们来说这样也不错,吃饱喝足上路,比做个饿死鬼强得多了。 韩端正要让张和进去动手,韩七郎却抢先一步带着何圭二人进了草棚,只过了片刻,便从里面拖了三具尸首出来。 到了此刻,韩端对何圭二人的疑心才彻底放下,再一细想,韩七郎此举也未尝没有让他释疑的意思。 心思敏捷,做事也还利落,日后倒可委以重任。 将五具尸首全部扔进湖里,张和便和何圭二人驾船离去,韩七郎用泥灰掩盖了草棚里的血迹,韩端则坐在草棚外,等候张和回转。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张和才带着蔡恒和一百名部曲来到渡头,韩端早就已经将计划理清,此时一见二人,便连续下了几道命令。 “船夫们全部在船上候命,留十名儿郎在此接应。” “五叔带八十人到寨门外埋伏,里面的人出来就把他们杀散,能俘则俘,不能俘则全部杀掉。” “七郎和焕童到寨子里去趁乱放火,火势越大越好,得手之后,立即到寨门外与五叔会合。” “何圭、我、济之,我们三个率十名精锐部曲,带上弩机摸到苟神通居处守候,一旦火起,苟神通必然会出房来,到时便趁乱宰了他,永除后患!” 众人低声应喏,随即兵分三路,各自行事。 韩端和张和带着十名挑选出来的精锐跟在何圭身后,不多时便翻过了刚才停留的小山丘,来到了寨子的西北处。 直到从寨墙的破洞处钻进寨子,躲进了一排竹屋后面的阴暗之处,韩端才松了一口气。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来的路上甚至连巡哨的人都没有碰到一个,初时他还有些疑虑,但现下看来,这些贼人确实是没有什么防范意识。 苟神通三月之前被陶折和石宝夜袭丢了老巢,随后又用同样的手段将湖心岛抢了回来,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吸取教训,偌大一个寨子,竟然没有安排士卒巡哨,寨子里也是一片混乱。 怪不得这湖心岛三天两头就换主人。 不过更蠢的贼韩端都见过,此时也不觉得有多稀奇,只是有点后悔带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些。 但其实苟神通并没有韩端想象的那么不堪,今日之前,夜晚都安排了人在寨子周围巡哨,只是今晚喝至半酣后,便早早拥了两个美娇娘入洞房,下面的人没了约束,自然要喝个尽兴,谁还想得起有没有人巡哨的事情? 十多人躲在竹屋后面,随时都有被人发现的危险,幸亏等不多时,便看到前面光影闪烁,随即,便接二连三地有人呼喊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了,都赶紧跑啊……” “娘啊,烤死我了!” 不大工夫,前寨便已经乱成一团,哭爹喊娘的,仓皇呼号的,什么声音都有,却唯独没有人叫救火,果然如韩端先前猜测的那样,人人都只顾着逃命,哪有时间来管其它的事情。 时机已至,韩端一把扯去铁枪上的粗布,对身边的何圭和张和低喝了一声,十余人在何圭的带领下,直扑数十丈外苟神通所居的竹屋。 所经之处,陆续有人影从屋里钻了出来,一见火势已经开始蔓延,全都惊惶失措,根本没人来理会韩端等人。 还没跑到那竹屋处,就见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一边慌乱地穿着衣裳,一边大声叫骂着喊人,何圭一指那人道:“那人就是苟神通!” 韩端正要扑上去,却见身旁的张和已经疾奔而出,眨眼间便到了竹屋三丈开外。 “狗贼纳命来!” 伴随着一声厉喝,张和腾空而起,手中长戟如毒蛇般直刺苟神通面门! “休伤我家岛主!” 就在这时,竹屋旁的黑暗处突然闪出十数道人影,当先一人一声大喝,将手中长刀奋力向张和掷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七章 牛刀小试 火光映射下,长刀闪着寒光,所指的方向正是张和身前。 若张和继续刺杀苟神通,则这一刀必然会掷中他,但他自幼习武,反应能力远超常人,电光火石之间,手腕翻转,已将手中直刺的长戟改为模扫。 这一扫正中刀身,“当”一声大响过后,那柄长刀已经被劈飞到两丈开外。 而原本必死的苟神通却因此逃过一劫,趁张和分心劈飞长刀的工夫,他已经扑进房内,仓促之间竟然还没忘记顺手关上了房门。 “贼子竟敢阻我?” 张和勃然大怒,手中长戟一指对面那道身影,“今日乃公必将尔斩于戟下!” “无胆鼠辈,只会行刺杀勾当。有种你尽管过来,阿爷让你知道厉害。”那身影从身后之人手中接过一柄直刀,顺手挽了一个刀花,口中也是毫不留情。 “郎君,你去杀苟神通,我来教训这个狂妄狗贼!”张和一声喊罢,提戟便冲上前去与那人战成一团。 只看了一眼,韩端便知那人不是张和对手,但乱军之中也不敢疏忽大意,他将紧跟在身后的十名部曲分出一半去为张和压阵,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去追击苟神通。 两步跨到竹屋前的台阶上,韩端吐气开声,铁枪“噗”一声刺进门内,然而这门却没有如料想中那般应声而开。 原来苟神通这屋门是用老竹所造,既硬且韧,韩端全力一击之下,也只是将它刺了个洞。 他退下台阶,正要让部曲上去用刀破门,却见房门“吱”地打开,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口,照面就乾指大骂:“哪儿来的小贼,竟然杀上门来扰我良宵,实在该杀。” “你若有鸟,就与耶耶大战三百回合!” “放驽!” 又不是比武招亲,韩端哪有兴致和他纠缠,一声令下,早就将弩端在胸前的几名家兵扣动扳机,数支弩箭疾射而出,那黑影猝不及防,一下被射了个正着。 如此近的距离,简直是避无可避,弩机力道又足,刹那间三支弩箭透体而过,另外两支射中胸腹的,也只有半指长的弩尾留在外面。 但那黑影受了如此重创,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却竟然没有完全死透。 “何圭去看看是不是苟神通本人。” 前寨火光越来越亮,但仍然看不清对面之人的面目,况且何圭这种小喽啰也没见过苟神通几次,他走上前去扳着那黑影的脑袋仔细看了一会,方才转过头来对韩端道:“郎君,此人正是苟神通。” “将他首级取来。” 对何圭这种一无所有的贫苦百姓来说,能够投奔韩家哪怕只是当一名家兵,也要比他当水贼要强得多,最起码不用顶着个“贼”的名头被人另眼相看,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 因此,韩端一发话,他就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将还在抽搐的苟神通首级一刀斩下,然后抓着那脑袋上的发髻,将首级提到了韩端面前。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韩端强忍着恶心挥了挥手:“找个东西将它装起来带走。” 他不是第一次见死人,而且还亲手杀过人,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这样圆睁双眼摆在面前,却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不再管何圭进屋去找东西来装人头,韩端将目光转向张和交战之处。 两人仍在鏖战,但明显看得出来张和已经占了上风,若是不出意外,最多数十合就能获胜。 对方也知道形势不妙,此时正发了疯地挥舞着直刀试图反击,但张和手中长戟却好似活过来一般,刺、挑、劈、挂诸多戟技信手使将出来,逼得对方上窜下跳,甚是狼狈。 而对方身后原本十多道人影,此刻也偷偷溜掉了一大半。 韩端很清楚张和的武艺,若是不凭力气,连他也要略逊一筹,此刻对方竟然能在他手上坚持这么久,这武艺也差不到哪儿去。 就这样杀了似乎有点可惜。 韩端正想着要如何收服此人,却见何圭手上提着个包裹匆匆从苟神通那竹屋里走了出来,等离得近了,他才对韩端道:“郎君,屋里那两个妇人如何处置?” “等会走的时候让她们跟在后面,若是跟得上就能捡一条性命,若是跟不上,就只能怪自己命苦。”韩端随意说了一句,转过头来,却是脸色大变。 前寨大火已经往后寨蔓延过来,若再拖延下去,怕是要葬身火海。 “济之,速战速决!” 韩端几步跨了过去,想要与张和联手制服那人,那人一见,顿时放声大叫起来:“不公,不公!尔等不公!” “不公个鸟!”张和攻势更急,眼看那人就要命丧长戟之下,韩端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济之退后,让我来。” 张和闻言收了长戟退到一旁,韩端对那人喝道:“我只问你一句,降还是不降?” “马某不服!”那人却跳着脚道。 “你与他公平相斗,若不是我让他停手,你早晚丧命于他手中长戟,技不如人,又有何不服?” “我没趁手兵器,刚才被我扔掉了。”那人理所当然地指着前面,然后又挥了挥手上的直刀,“这刀太轻,不好使。” “我今日就让你心服口服。”韩端令人将那柄长刀捡过来交到那人手上,又道:“若十合之内你不落败,我就放你离去,若十合之内你胜了我,你还可以带上他们,从此两不相欠。” 这条件说起来大占便宜,不说那人刚经过一番恶战,气力已衰,对上韩端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就算他全盛之时,也不可能在十招内胜得了韩端,到时他若是不顾自己身后之人自行离去,这样的人不收也罢。 “好!我若十招之内胜不了你,便心甘情愿作你犬马,受你驱使!” 若是换了张和,此人定然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但他听韩端声音稚嫩,分明还是一个少年,因此毫不迟疑就答应下来。 火势愈发凶猛,二人再不废话,各自发一声喊,提了兵器便冲上前来。 那人猛跑几步,双手所握长刀如同霹雳般直劈下来,势要将韩端劈成两半! 此刻,韩端的眼里只有那道刀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八章 破敌 对方刀势虽急,但在韩端眼里却仍然有迹可寻,根本不用思考,演练了无数遍的“挑抖式”已经顺势使出。 腰胯微旋,劲道从脊椎直窜手臂,与此同时,他右手持着枪尾,猛地挑枪往上。 高速颤动的枪尖带着“嗡嗡”的声音刹那间击中刀身。 刀枪甫一相接,对面那人顿时如遭电击,全身发麻,再回过神来时,一支雪亮的枪尖已经抵近了他的面门。 一合之间,胜负已分。 韩端持枪的右手稳如磐石,口中却问道:“服是不服?降是不降?” 那人神色萎靡,双手仍抖个不停,此刻听韩端发问,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垂首道:“你赢了。” “我心服口服,愿投郎君门下,甘为郎君犬马。”那人后退一步,缓缓将双手举至齐眉,俯身行大礼,“小人马三兴,日后奉郎君为主,永不敢违!” “我乃石塘韩端,你入我门下,日后定然无悔。”韩端收回铁枪,露出一丝笑容,“形势紧急,你速速收拢人手,随我离开此地。” 在旁人眼里,他方才一合败敌,轻易取胜,实则那一招他已经拼尽全力,若那人能够抵挡得住,接下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因此,若是眼前这人还是不服不降,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无信之人本就该杀,更何况他武艺非凡,韩端根本就不想放虎归山。 不光是眼前这人,凡山阴贼寇,只要不为己用者,都将被他一一剿灭。 往前寨的通路已被火势阻断,热浪一阵阵袭来,韩端不敢再在此处逗留,招呼了众人便要离去,这时,马三兴却道:“前些时日苟神通劫了一匹戎马,就养在旁边马厩之内,我这就去牵来,献给郎君使用。” 云:马量三物,一曰戎马,二曰田马,三曰驽马。意思就是马按品种可以分为三个品级,第一等戎马,第二等田马,第三等驽马。 马八尺为戎,周代一尺合现代二十三公分,八尺就是一米八四,这样身材雄壮的马匹,即使是在战马中都是极其少见的。 重生以来,韩端一直想拥有一匹能够用来骑乘作战的好马,但江南少马,山阴更是连驽马都不多,此刻韩端闻言,却是既惊喜又狐疑。 这江南之地哪来戎马? 但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不多一会,马三兴便从竹屋旁牵出一匹马来,果然如他所说,此马身材极为雄壮,且通体漆黑,让人一看就心生喜爱。 韩端顾不得细看,与众人从后寨栅墙的破洞处原路返回,翻过小丘绕了一圈来到前寨之外。 远远看去,寨子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寨门处也跪了不少人,见韩端等人安然无恙,蔡恒十分欣喜:“郎君,此番大胜真是出乎意料……苟神勇授首了吗?” “首级在那。”韩端指了指何圭提着的布囊,“五叔这边如何?” “只伤了几个儿郎,都是皮肉伤,性命无碍。只是我们人太少,水贼如潮而出,只抓住了数百人,其余都跑散了。” 听说一个人都没死,韩端心下也十分高兴,原本他还以为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伤亡在所难免,但他却没有预料到水贼们逃命的心情,一见寨门处有人埋伏,便如鸟兽般一哄而散逃往湖心岛深处,连一个停下来反抗的人都没有。 几十个人确实太少了点,顾此失彼,能抓获数百人已经不错了。 他笑着对蔡恒道:“逃了也无妨,这岛方圆只有二三十里,他们能逃到哪儿去?明日让人来慢慢搜罗就行了。” 蔡恒却还有些遗憾:“这把火……可惜了那些粮食,要是没有烧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马三兴,正要开口相询,目光却被马三兴所牵的黑马吸引过去:“郎君何处得来这等好马?” 韩端先为二人引介,然后才道:“这是苟神勇不知从何处劫来的,如今倒是便宜了我,三兴,你和蔡五叔多亲近亲近,还有济之,所谓不打不相识,日后在一起做事,大伙便是一家人,还得坦诚相待才是。” 刚才从前寨过来时,这两人就大眼瞪小眼,如今韩端将事情说破,就有些提醒两人的意思。 张和道:“郎君放心,我自有分寸,其实说起来,我对他也还是有几分佩服,若他真拿了趁手兵器,我们怕是还得争斗一番才能分出胜负。” 马三兴却还有些不服气,他抚着马颈道:“张师傅说得是,今日打得不爽利,等过几日我回了力气,再和张师傅好生斗上一场。” 张和没有理他,继续和韩端说话:“刚才我看郎君一合破敌,武艺似乎又有了精进?” “前几日练枪时,突然对用劲有了些体悟,今晚一试……” 话未说完,蔡恒却走过来对他道:“郎君,这马确实是匹好马,可惜蹄子坏了,短时之内千万不可再骑乘,否则这马就算是废了。” “马蹄坏了?” 韩端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这个时候,马蹄铁还没有传入中原,保护马蹄都是用皮革或藤条等制成的马鞋,但即使是用牛皮做的马鞋也不耐磨,马蹄磨坏是常有的事。 其实马蹄和人的指甲一样都是角质层,没有神经分布也没有痛感,但若是磨损过度或裂开,伤及里面的肉,就会导致马匹受伤。 韩端走到黑马旁蹲下来一看,果然马的前右蹄已经受伤,但并不是磨破,而是从上到下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面填满了污泥,不出意料的话,里面很有可能已经发炎化脓了。 这样的马在当下决大多数人看来,即使医好可能也是瘸腿,都会认为它已经废了,但在韩端看来,这和人的脚趾甲被踢破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伸手将这条马腿从上到下摸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其它受伤的地方,于是站起来拍了拍手,吩咐一名部曲将它先牵到船上,好生照看。 竹子易燃,但熄得也快,此时寨子里的火势已经开始减弱,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有点麻烦。 天还没亮,驾船走远路显然不行,但若是留在岛上过夜,既要看管数百名俘虏,还要防备先前逃脱的人回来袭击,风险不是一般的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六十九章 闲谈 俘虏倒还好说,手无寸铁,而自己这边有弓有弩,兵器齐全,只要看紧点,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但那些逃走的水贼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方才他们一哄而散,是因为大火之下骤然遇袭,情况不明,但若是回过神来,发现偷袭他们的不过百十人,就很有可能纠集起来发起反攻。 据蔡恒估计,逃走的水贼至少都有上千,这么多的人,又是在黑暗之中,哪怕没有兵器也很难对付,搞不好己方就会出现伤亡。 韩端与蔡恒想了好一会,却还是想不出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最后还是韩七郎提了一个建议:“不如将船全部驶到我们先前去的那个荒岛上,等明日家里的人来了,再上岛来收拾他们?” 蔡恒问道:“那这些俘虏就不要了?” “没办法了,只能按七郎所说的办。”韩端很是不爽地揉了揉眉头,“先将他们扔在这儿,我们将船全部开到荒岛上去过夜,等明日再来搜岛,将他们再抓回来。” 这时,马三兴却走上前来,对韩端道:“郎君,不如让我先去试一试,看能不能说降他们。若是不行,再去荒岛过夜也不迟。” “他们现在不都降了吗?无论他们降不降,今晚去荒岛过夜,都不能带上他们!”韩端看着寨门外被绑住手脚,不安地四处张望的水贼俘虏,思索片刻,又道:“不过,你也可以去试一试。” “你去向他们说,降了之后,可为我家荫户,也可作部曲家兵,另外还有铁冶、铜冶可去,无论去何处,一应待遇照我家原有的荫户部曲支给,绝不为难。” “但要向他们说明,一旦投入我家,就不能再行那不忠不义之事,也不可偷奸耍滑,挑起事端,若有违背,家法不饶。” “若他们愿意,今晚就在这岛上耐心等候,明日家里就派人来登记名册,分发米粮布帛,建造房屋,绝不会让他们受冻挨饿。” 马三兴闻言大喜,“这岛上众人,多半都是被官府所逼活不下去才来的,郎君愿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岂有不允之理?” 韩端态度非常诚恳:“无论何人,只要尽心为我做事,我都不会亏待了他们。三兴你也一样,只要尽心尽力做事,我不敢说让你加官进爵,但富贵荣华可期!” 最后,他郑重地道:“卿不负我,我不弃卿!” “多谢郎君厚爱!”马三兴俯身长揖,语气庄重,“仆虽不才,却重然诺,今日仆有言在此:今生必不负郎君!” 韩端将他扶了起来,哈哈大笑:“你我相见恨晚,今晚若是有酒,当浮一大白!” 马三兴重重颌首,转身大步往俘虏聚集处走去,韩端却又叫住他道:“冬夜长寒,可让他们解去绳索,寻柴薪生火取暖。” 不光是俘虏们需要取暖,寨子里火势渐灭,湖风袭来,连韩端等人也感到一丝寒意,他令人在左近拾来干柴,从寨子中借来火种,不一会便生起几堆大火。 虽已夜深,但众人都没有倦意,韩端一一到几个火堆前与家兵部曲们说话,然后又让蔡恒将今晚令行禁止者、奋勇作战者,以及武艺娴熟者,都分别拟个名单出来,该赏赐的回去之后要进行赏赐,可以重用的也要一步步提拔上来。 这些事情非常繁琐,但韩端必须亲自去做,等日后人手充足,制度健全之后,才能够将这些权利慢慢转交给他人。 自重生以来,韩端便忙于处理各种事务,虽然充实,但有时也深感分身乏术,随着日后摊子越铺越大,对各种人才的需求也将更加迫切。 和蔡恒说起这些时,蔡恒便给了他一个建议,让他在韩氏宗族中找一些杰出子弟来分担事务。 “郎君要做大事,自然要用可靠之人才最稳妥,韩氏子弟同宗同族,正当委以重任。” 韩端颌首表示赞同。 这个时代,宗族观念远超国家观念,宗族的力量也远超后世之人想象,一个大的宗族关起门来,自家的田地庄园便可做到自给自足,哪怕改朝换代也影响不到他们。 因此,时人效忠的首要对象便是宗族,除非是没有宗族庇护的流民、贫苦百姓以及衰败寒门子弟,才会效忠其它宗族或权贵,以求获得庇佑,在乱世之中生存下来。 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种宗族状况对国家来说是一个大害,但无论南北,宗族观念都根深蒂固,要想改变这种状况,其难度甚至超过灭掉一个国家。 韩端没有能力挑战宗族,相反,他目前还得依靠宗族力量。 正如蔡恒所说,同宗同族的韩氏子弟,基本不可能背叛韩家,若是真有才能的,韩端也不会弃之不用。 但他也有一个疑虑:“阿爷虽将家中大事交付与我,但我至今尚未加冠,宗族中的叔伯兄长,会不会信任于我?” “郎君还不知道吗?”蔡恒笑得很畅快,“家主已经和我说过了,明年元日祭祖之后,便要告知族人郎君即将娶妻,正式将家中事务交付于你,到时名正言顺,郎君也正好招揽可用之人。” 韩锦这是打算正式将韩端推出来,但韩端闻听此言,却大吃了一惊。 “娶妻?是谁家的小娘子?我怎么没有听阿爷说起过此事?” “是孔家的小娘子,只是有意,如今还没有定下来呢。” “孔家?是姊夫那个孔家吗?我还没有成年,这么早娶妻真的好吗?” 蔡恒放声大笑:“娶妻生子不是好事吗?郎君怕什么?” “不是怕,而是觉得少年娶妻,恐于身体有损……算了,娶就娶吧,不过,若是孔家娘子面目丑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娶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事一旦定下,便是牵涉到两家的大事,弄不好就要反目成仇,韩端觉得,他应该赶紧去找姊夫了解一下这个孔家小娘子,若是有可能的话,最好是见上一面。 他的要求不高,性情一定要好,面容也最好是漂亮一点,第一点不可更改,第二点可以略微放宽。 对于后世人经常挂在嘴上的“爱情”,韩端表示嗤之以鼻。 这世上,真有“爱情”这玩意吗? 这个问题不可深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章 大胜而归 篝火正旺,马三兴大步走了回来。 “郎君,他们都愿意作韩家荫户。”马三兴一张大黑脸上满是喜悦,“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就在原地等候,明日家里来人,就可以登记造册。” 韩端从篝火旁站起来,“办得不错,既然已经说妥,那我们现在出发去荒岛上歇息,三兴你也和我们同去。” “郎君,我今晚就留在岛上吧。方才逃走的还有一千多人,其中有几个小头目与我相熟,我留在这儿,若是能等到人来,也好说服他们来向郎君归降。” 韩端沉吟片刻,问道:“要不要给你留些人下来?” 马三兴摇手道:“用不着,他们不会对我不利,最多就是一拍两散。郎君,其实他们作贼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有这机会洗去贼名,他们又岂会不愿?” 韩端笑道:“说得也是,事到如今,若还有不愿投我的,那多半是真正的奸恶之徒,心甘情愿从贼的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你让人进岛去寻找,将这个消息告诉逃走的那些人,若到明日午时仍然没有出来的,一旦搜出来便全部移交官府。” 马三兴拱手应喏,韩端又道:“你去找些会操船的,今晚我要将这边的船全部开走,以免有人偷了船跑掉。” “这事简单,做这一行的,又有谁不会操船?郎君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些老实可靠的来。” 事情基本抵定,韩端精神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困倦,好在不大一会,马三兴便带了百十人过来。 水贼们共有桨橹小船数十条,挂帆大船十多艘,众人七手八脚一起动手,先用绳索将小船全部拴在大船身后,然后扬帆起行。 到了荒岛之后,蔡恒命人在开阔之处生起火堆,商议好和张和轮番值夜,韩端则找来一些枯枝铺垫,将身上粗布衣裳一裹,枕着铁枪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只睡了两个时辰,睁开眼来天边已经出现亮光。 韩端叫醒众人,然后到湖边捧水洗脸,凉水一激,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张和走过来问:“是否马上去接家里的人过来?” 韩端颌首道:“嗯,马上就动身,等会还得辛苦你们再跑一趟,等安定下来,我再好生犒劳你们。” “郎君不同我们一道来了?” “我还得去山阴将这个喜讯禀告府尊,免得他过于忧心愁坏了身子。” 张和嘿嘿一笑:“府尊年纪大了,确实不能忧心过甚。不过,万一他问我们要俘虏的水贼怎么办?” 韩端笑道:“人在我手上,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我手中抢人,他想都别想。” 俘虏是奴仆的主要来源,一个苍头就价值五万,到手的钱他怎么舍得再拿出来?不过,那些拒不投降最后被搜出来的,倒是可以交出少许给沈恪交差。 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但韩家的部曲们仍然精神抖擞,那百十名水贼则因为前途未知而有些惶恐,韩端又安慰了他们一番,然后才登船扬帆。 巳时三刻,船队抵达石塘村外的渡头。 早有等候在此的韩家下人飞奔回去,将喜讯禀告韩锦。 韩锦昨晚一夜没睡好,今日起床之后,便派了人到渡头打探消息,如今听得儿子昨晚以百人大破水贼,凯旋归来,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便命人去东厨准备饭食,一边命人大开中门,迎接儿子大胜归来。 以父迎子,于礼不合,韩锦也没有迎到门外,只是站在二进正堂门前,翘首张望,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之后,他才又回到堂内,于胡床之上正襟危坐。 韩端带着蔡恒张和大步走进屋来,一见韩锦便行跪拜之礼:“儿子不负所望,取了苟神通那贼子的人头回来。” “好好好,我儿辛苦了,五郎、济之,你们也辛苦了。”韩锦连道了三个好,转过头来,却又训斥道:“我早就向你说过要小心行事,不可行险,你为何不听?” “非是儿子不听父亲良言,只是昨晚情形不同往日,良机稍纵即逝,儿子若不行险一搏,来日强攻还不知道要枉送多少性命。” 蔡恒也在侧旁帮腔:“郎主,昨晚之事确实怪不得郎君,况且当时郎君也同我等商议过了,说是行险,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要不然我肯定会劝阻郎君。” 说罢,他又将事情经过细述了一遍,韩锦听后方才作罢,他走上前来满脸带笑地扶起儿子,话语中充满欣慰:“我儿已经长大了,能为父分忧了。” 韩端谦虚道:“儿子年幼,还需阿爷时时点拨。” “开年就十七了,我准备过了年就请个媒人……” 韩端只听了一半,就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不想让父亲早早将此事宣扬出去,若是闹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就算他不想娶孔家娘子也不行了。 所以,他连忙打断了父亲的话。 “阿爷,昨晚我们只是打了水贼们一个措手不及,许多贼人逃进了湖心岛深处,今日回来,就是要再调动人手前去搜岛,只有将贼人一网扫尽,才能永除后患。” “我儿所言甚是。”韩锦抹着颌下长须,略作沉吟,“事不宜迟,我现下就去召集人手,等你用过饭食,便立即前往湖心岛。” “让五叔和济之他们去就行了,我还得去山阴一趟向沈府尊禀告此事,顺便看看能不能将湖心岛要过来。” 韩锦狐疑道:“这么大一座岛屿,沈府尊会让给我们?” 韩端笑道:“为什么不能让给我家?这湖心岛本就是无主之物,若是没人在上面,早晚还得被湖寇占去,与其用来养贼,还不如送给我们。” “话虽是如此说,但这些朝廷官吏,平白无故都想从别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如今你有求于他,即使他同意,怕也要狠狠敲我家一笔。” “若是不合算,我自然不会强求,也就是顺嘴一提罢了。” “那你自己看着办,若不超出五百万钱,倒是可以再考虑考虑。” 如今韩家有了盐场这个赚钱买卖,韩锦的口气也比以前大了不少。不过,能用五百万钱买下湖心岛,这笔买卖还是挺合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一章 巧舌如簧 “使君,小子不负所托,于昨晚率义勇攻破湖心岛,取来贼首苟神通首级,特送与使君过目。” 韩端率领二十名家兵,带着用石灰腌过的首级,吃过饭食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到了山阴,于府衙内见到了沈恪。 听闻韩端这么快就破了贼匪巢穴,并斩了贼首头颅,沈恪也是换了副嘴脸,他自胡床上站起身来,脸上满是笑容:“韩小郎君以束发之年,入湖破贼,为会稽百姓除一祸害,日后定当名传江东。” “使君过誉,小子愧不敢当。”韩端拱手作揖罢,便垂手立在堂下,口中却侃侃而谈,“小子能在数日内破贼,全仗了使君所赐山阴义卒之名号,使得乡人鼓舞,义勇用命而贼寇丧胆。” 这话也不完全是拍马屁,会稽太守沈恪代表的是朝廷,他赐下的“山阴义卒”名号,确实能起到一些振奋士气的作用。 沈恪对韩端这番话很是受用,他拈须微笑,随即又问起此次破贼之事来。 “纯属侥幸罢了。”韩端再拜而起,“昨日水贼中的耳目传来消息,说苟神通新纳美妾,在湖心岛上设宴庆贺,岛内疏于防范,因此小子便带了两千义卒,趁夜混入岛上火烧水贼大寨,大破贼匪。” 韩端说得轻松,但沈恪却认为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于是追问道:“义卒们伤亡如何?贼匪死了多少,俘虏多少?” “义卒伤亡数百,贼匪被烧死、杀死上千,趁乱逃掉的也有不少,至于俘虏……如今儿郎们还在岛上搜索,也不知能抓到多少,但估计不会多。” “数千贼寇,至少能俘虏千来人吧?” 韩端道:“千把人是有,但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小子正愁没地方安置他们,使君既然问起,那我改日便将他们押送到府衙来,听凭使君处置。” 来此之前,韩端已经考虑过沈恪会问到俘虏的问题,说没有俘虏肯定不可能,那就只有以退为进,将那些老弱妇孺抛出来,想必沈恪也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 果然沈恪一听此言,顿时便沉吟起来,过了半晌,他才狐疑道:“俘虏中没有青壮?” “有,但是极少。”顿了一顿,韩端又道:“小子率人攻上岛后,先放火烧了他们的寨子,当时就烧死了数百人,随后又被义卒们杀死不少,剩下的也都四散而逃。” “我们对岛上不熟,又是夜晚,水贼们趁乱抢了船只逃窜,根本就没办法追赶,留下的只有那些老弱妇孺。” 沈恪虽然有些不相信,但韩端说的也在情在理,无法反驳,韩端见他沉吟不语,又道:“那些老弱妇孺做不了事,但每日消耗却不少,还请使君给他们寻一个去处。” “本府如今连被劫的漕粮都还没有凑上,哪有多余的钱粮来养这些贼人?”沈恪根本就不遮掩他对这些水贼老弱的厌恶,连脸上的笑容都收敛起来。 韩端故作为难地问道:“那要如何处置他们?难道任其自发自灭?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子以为……” “韩小郎君若真有此菩萨心肠,大可将彼等收留在韩家。” 沈恪嘴角颤动,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本府听闻你家如今家道中兴,光耶溪畔的田庄就有数千亩,想必安置数百上千人应当不在话下。” “若这些人多少能做点事,我韩家也不是不能收留他们,但上千人不做事光吃饭,又有谁家能养得起?” 沈恪随意摆手道:“韩家若不收留,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韩端迟疑道:“若置之不理,恐于我韩家名声有损……” 闻听此言,沈恪却犹豫起来。 韩家名声好不好他不在意,但若此事有损他的清望,他就不得不思量一二了。 安置流民百姓本就是地方官吏的职责所在,如今山阴县丞身亡,县令有等于无,若是任由上千老弱妇孺自生自灭,传言出去,别人指责的肯定就是他这个会稽太守。 但如何安置这些人,却又是一个难题。 别说没钱,就算有钱,他也不想白养着这些人。 两人都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韩端才开口道:“使君,我有一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 沈恪抬起眼来,道:“是何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苟神通盘踞的湖心岛原本只是一座荒岛,但若是开垦出来,应当也有两三千亩田地,小子斗胆向使君讨要此岛,一则养活那些老弱妇孺,二则可让山阴义卒驻于其上防范贼寇,不知使君认为是否可行?” 沈恪没有回答行或不行,而是反问道:“湖心岛有多大?” “方圆约有一二十里,不过大多是贫瘠丘陵,土肉浅薄,不宜耕种,只有水寨所在的低洼地带方可开垦,但开荒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也极为庞大。” 开垦荒地非一朝一日之功,而且新开垦出来的田地粮食产量也不高,若真是只能开垦出两三千亩田地,养活上千人都有些吃力。 沈恪觉得韩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正想再问,却听得韩端又道:“如今湖中水贼虽然四散,但却并没有根除,假以时日,彼等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再占据湖心各处岛屿,又会成为山阴大患。” “乡土不宁,我等也不得安心,山阴义卒驻于湖心岛上,既可屯田自给,又可防范湖中贼寇,此为一举两得之策。” 说到这时,沈恪已然有些心动,但他却不想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此事非本府一人可以作主,尚需请郡府户曹诸吏丈量田亩,登记造册……” “使君此言差矣。”韩端见他仍拿这些来糊弄,心下便有些不满,“湖心岛本是无主之物,此事也非普通的田地买卖,何需户曹吏丈量田亩?” “山阴义卒虽灭了苟神通,但只要湖心岛还在,日后就一定会有李神通、赵神通,小子向使君索要此岛,也并非为了那些荒地,而是为了防范贼寇死灰复燃。” “若使君坚不应允,小子也是无话可说。” 沈恪问道:“若是将湖心岛给你韩家,便可保镜湖之内再无水贼?” “短期之内自然办不到,但使君只要给小子两年时间,小子便敢向使君担保镜湖之内再无水贼。” 明年沈恪便要离开会稽,无论镜湖如何他都再也管不着,更何况两年之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二章 娶妻娶贤 纳妾纳色 “府尊已为我说服,将湖心岛划到我家名下,用来驻扎山阴义卒。等过几日,便可趁冬季农闲之时,组织人手开垦荒地,来年便可种上粮食……” 此番不费一钱一米,但将湖心岛索要了过来,直至回到孔宅与姊夫孔常说起此事时,韩端还有些得意。 “姊夫,你家田够不够用?要不我在岛给你分上一块,就算补给姊姊的嫁妆。” 哪知孔常却不领情:“既是给你姊姊的嫁妆,那还来问我做甚?” 这个时代,妇人娘家陪嫁的财产,都是独立于夫家之外的,连丈夫也不能插手,但嫁妆的多寡,却又影响到妇人在夫家的地位,韩端说要给姊姊补一份嫁妆,在别人听来就认为韩嫣在孔家受了气,所以孔常才对韩端爱理不理。 “不要就算了。”韩端讨了个没趣,讪笑几声,突然想起孔家小娘子来,于是立即问道:“姊夫,我听阿爷说要请媒人为我说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怎么会不知道,这事还是我向丈人说起的呢。” “原本你姊姊想为你说伯母家的侄女,但上月世父来山阴,却和我说起他家的三娘子也到了婚嫁之龄,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听出来他似乎对你有意,所以你姊姊回家省亲时,便向丈人提及了此事。” 韩端忍不住问:“这个,姊夫……你说的三娘子,到底是何等样人?” “何等样人?世父家的三娘子是家中嫡女,自幼读书识字,知书明礼,而且还擅女红,配你是绰绰有余了。” 读过书的,明事理,这还不错,最起码能够沟通,不至于你说东,她说西,胡搅蛮缠。 至于嫡不嫡女的,韩端根本就不看重,既不需依靠妇家,也不怕别人闲言,只要老爹同意,就算娶一个荫户之女他也不会在意。 “那三娘子长得如何?” “我还是很久以前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如今怎知她会长成什么样?”瞪了韩端一眼,孔常又斥道:“八抬大轿,抬得是大家闺秀,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娶妻若只看貌美,日后我只怕你家宅不宁。” 韩端没想到只是问了一句,孔常便扯出这一通来,难道这些道理他还不明白?正妻是大妇,主要看的是品行性情,如果是图色,那尽可以再纳几房美貌小妾。 但若是长得太丑也不行啊,怕日后吓坏了孩子。 最好是能够和孔家三娘子见上一面,只要长得不难看,性情也不错,那就凑合凑合算了。 联姻讲究门当户对,要娶一个合适的正妻并不容易,就韩端现下的情况,用“高不成,低不就”来形容刚好合适。 世家大族看不上韩家这样的豪强,其他豪强家的娘子韩锦又看不上,至于平民百姓、商贾之女,那更是提都不要提。 韩家娶的可是大妇,日后要掌管家业,正妻这个位子不是谁都能坐的。 说起来孔家的处境比韩家也好不了多少,孔家同样是以武起家,虽然近些年来由武转文,但时日尚短,又无家学,家中更没出什么杰出子弟,所以还是得不到那些士族高门的认同。 孔家三娘子和韩端年纪相差不大,同样到了婚嫁之龄,同样高不成低不就,从这个方面来说,他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请求安排他和三娘子见面的请求遭到孔常的拒绝,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拒绝的理由,这让韩端感到非常郁闷,用过饭食之后便带着人去巡视自家的产业。 韩家的三个铺子都在东市,粮铺所在正是东市最繁华的地方,眼下已经进了腊月,马上就是春节,虽然过了申时,铺子里仍然有不少人进出。 韩端关心是他的盐,一进门就将何元庆叫过来问:“老何,我们的精盐卖得怎样?” “供不应求!”何元庆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三日前拉来的五十石精盐,到昨日就卖得干干净净,今日还有好几家来先付了钱。” “郎君,我们的精盐味道鲜美,吃起来完全没有苦涩之味,又是独一家的买卖,我觉得是不是将价格再往上提一提?” 粗盐的价格是一斤四十五文,精盐则卖到一百五十文,足足是粗盐的三倍以上,看来这山阴的有钱人还不是一般的多。 略作沉吟,韩端便点头道:“可以稍微提一点,但不能提得太多,另外,粗盐的价格可以稍降一些下来……就卖四十文好了。” 如今上虞盐场的产量已经稳定下来,每日大概能出盐五百石,这么大的产量,单凭粮铺根本不可能卖得完,因此韩端便打起了降价的主意。 降价销售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占领市场,所以不能一下降得太多,四十文一斤刚刚好,其他卖盐的同行若是降到同样的价格,不至于亏钱但也别想赚到多少。 若是硬撑着不降价,那唯一的结果就是积压,而且是永远积压。 何元庆却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他不解地问:“我们家即使粗盐也比别家的好,而价格却不比别人高,若是再降,就怕引起其余买盐的商家不满。” 韩端无所谓地道:“各做各的买卖,他不满又能如何?若是有人上门来问,你可以让他们到我家的铺子来进货,他从别人家进价多少,我们再便宜两文。” “那别人也卖这样的盐,我们家铺子的买卖肯定要受影响。” “受什么影响?他们到铺子里来进货,卖的还是我家的盐,看似赚得少了,但薄利多销,总体盈利却要高出许多,这就是批发和零售的区别。” 如今还没有“批发”和“零售”这两个词,但何元庆却仍然轻易就理解它们的意思:“那日后铺子里也兼做批发?” “嗯,以批发为主,兼顾零售,但零售要限量,不能卖得太多影响其他商家的买卖。” 这么一说,何元庆就完全明白过来,他颌首道:“前些时日还有外地客商来问过,我怕盐场出盐来不及,就没有答应,郎君这般说,难道盐场的盐已经有存货了?” “你自己算一下,每日出盐五六百石,你这儿一天能卖多少?” “冬季还能出这么多?”何元庆吃了一惊,“我听闻那些大盐场到了冬季,一日出盐也不过一两百石,家里的盐场到底多大,竟然能出这么多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三章 又添烦恼 “这算什么多,若是开了春气候好起来,每日产盐起码能到八百石,若是到了夏季,还能再翻上一番,老何你得赶紧想一下,如何才能将这么多盐卖出去。” 何元庆苦着脸道:“郎君,每日五百石盐,就算批发也不一定能够卖得出去,何况是一两千石!” 这不是他叫苦,而是山阴一地,确实消耗不了这么多盐。 按一人每日用盐三钱来算,山阴会稽两县数十万人全部都吃韩家的盐,也不过才五六十石,五百石盐至少得卖八九日,这还是冬季的产量,要是到了夏季,这么多盐要如何出售? 韩端突然意识到,如何将盐卖出去,竟然成了目前最急迫最重要的事情。 思索了半晌,他想出的唯一可行之法,就是将盐运到其它州郡去卖。但如何组建船队,运到什么地方,由何人来负责等等,都是毫无头绪。 于是,他又向何元庆打听:“老何,你可认识贩盐的商人?” “认识两个,都是以前给铺子里送盐的。” 上虞到山阴不过一百多里,送盐的也都是小打小闹的小盐贩,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将盐卖到远处,韩端直接就将他们忽略掉。 “我是说那种走远路,比如说贩盐到其它州郡的那种大盐商。” “不认识。”何元庆摇着头,自嘲地笑笑,“做那种买卖的,都是真正的盐枭,我不过是一个粮铺的小掌柜,哪儿可能认识他们?” “老何你也别妄自菲薄,我韩家坐拥良田数万亩,部曲数千人,区区盐贩,还不放在我眼里,你是我韩家粮铺的掌柜,地位也不比他们低到哪儿去。” “家里几时有这么多部曲了?”何元庆知道韩端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但他明明记得,就在几个月前,家里还只有家兵部曲两百来人。 韩端呵呵笑道:“这几月来我一直没来铺子,老何以为我去吃喝玩乐了?不怕告诉你,如今镜湖里的水贼,至少有一半都是我韩家的人了。” 何元庆眼睛一亮:“镜湖水贼?今日我听人传言,说是昨夜水贼苟神通所在的湖心岛被人给一把火烧了,难道这便是郎君所为?” “不错,昨晚灭了苟神通水贼的,正是我韩氏部曲。”韩端颌首轻笑,眉宇间掩藏不住一丝得色,“我不但灭了苟神通,而且还从沈府尊那儿要来了湖心岛。” “此岛在我手上,无需多久,便可为家里带来数十顷良田。” 韩端显示了一下如今自家的实力,又将话题转回到了贩盐上,“老何,你有没有认识的人知道那种大盐枭的?” “没有。” 何元庆摇了摇头,见郎君面露失望之色,又补了一句:“铺子里刚来的伙计刘大以前就跟人一起贩过盐,知道的肯定比我多,要不我将他叫来,郎君亲自问问?” 山阴竟然没有盐枭,这一点完全出乎韩端的意料,此时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人就在铺子里,叫来问问也误不了什么事情。 二十多岁的刘大虽然目不识丁,见了韩端也有些拘谨,但终究是在外面跑过的人,说起话来还算是条理清晰。 “回禀郎君,小人在来粮铺之前,便是跟着西门黄素黄东家贩盐的,冬季盐场大多都关张了,盐贩自然也无事可做,小人家里有老小要养,所以才来铺子里做了伙计。” “那来年还要去贩盐吗?” “不想去了,粮铺虽然月钱少些,但活计轻松,而且离家还近,能够照看妻儿。” “嗯,说得有道理。”韩端微微颌首,“今日找你来,是想向你打听贩盐之事,你知道些什么,都可以向我说一说。” “不必拘谨,就当是闲来无事说话解闷,说错话我也不怪你,说好了我有赏。” 在韩端目光注视下,刘大确实有些局促,等他慢慢镇定下来,才认真地说道:“其实贩盐和做其它买卖也是一样,都是低买高卖,但本钱大,一般人做不起来。” 这些韩端自然清楚,但他并没有打断刘大,而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述说。 “上虞盐场购盐价格在十三钱到十五钱不等,运到山阴来,要经过七道关津,每道关津收两钱的关津税,再加上船费人力,运到山阴成本就要三十多钱,卖给铺子,一斤还赚不到五文钱。” 韩端道:“这些我都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譬如说,除了山阴之外,你们还贩盐到过什么地方,有没有遇到过其它州郡的盐贩,他们的情形又是怎样的。” “除了山阴之外,我们还去过京师,不过只去过一趟,路上关津太多,动不动就扣船,而且盐船刚到码头,就有当地盐商前来胁迫,所以黄东家将运去的盐全部低价处理给他们之后,便再没做过山阴之外的买卖了。” 在这个时代,要想做一名盐商,没有实力肯定不行,所以,每个地方的大盐商,基本都是地方豪强或江湖草莽,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像黄素这样无权无势的,便只能在山阴这种没有盐枭垄断的地方赚点小钱。 “其他州郡的大盐商都很赚钱,盐运到京师,价钱就翻了一番,若是运到荆湘,价格就是三四倍,我听人说,在湘州更往里的偏僻地方,盐价是上虞的十倍甚至更多。” 朝廷不禁私盐,但得利的却不是国家,而是这些大盐枭和他们背后的人,吃亏的永远是老百姓。 这种现象哪个朝代都有,韩端目前没有能力、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他只想从里面分一杯羹。 但若是参与其中,却势必触动到其他盐枭的利益,引起争斗也是在所难免。 韩端陷入了思索。 盐肯定是要想办法尽快卖出去,他考虑的是自己将盐贩到各个地方,还是联系各地的盐枭,让他们自己到盐场来运盐。 两种方法各有利弊,短期来看,让盐枭自己上门能够快速将盐换成钱帛,而且没有什么风险。 但如此一来,销路就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一旦盐枭们不从自己这儿买盐,最终自己还得开辟市场,事情又重新回到了。 而且,贩盐利益巨大,他也不甘心放弃掉这块肥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四章 去京师 组建自己的贩盐队困难不小,但却还没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人和船不缺,货源也是自己的,唯一不足之处,是缺少熟悉这一行的人来操作。 至于因为动了其他盐枭的利益而遭受打击,这一点韩端根本就不觉得可怕,韩家养这么多家兵部曲难道是做善事的?大不了将人拉出来拼杀几场,就当是提前实战练兵了。 只要官府不出兵干涉,他不畏惧任何一个地方豪强或江湖草莽。 如今的韩端,已经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了。 两三思量之后,他决定立即去一趟京师,将贩盐之事尽快确定下来。 家里的事情也还有很多,湖心岛的后续开垦,铁冶那边的产量问题,铜冶也即将上马,这些事情每件他都放心不下,但真要说起来,也不是完全离不开他。 湖心岛的开垦问题,可以从各个田庄抽调人手去负责,管事们都有多年田庄管理和开垦荒地的经验,交给他们肯定误不了明年的春耕。 唯一担忧的刚收服的水贼们会不会闹事,但他可以将马三兴留下,另外再调两百名经过训练的部曲从旁协助,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至于铁冶兵器的产量,前两日韩端已经问过老爹,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锻造太耗人力。 一柄好刀从原料到成品,先后要经过炼、锻、铲、锉、刻、嵌、淬、磨等多道工序,其中最费时费力的就是锻造。 将几十斤重的铁坯锻造到十几斤乃至几斤,其难度可想而知,所以已经过了三个多月,韩端要的一百柄长刀才完成三十多柄。 这也是后世大唐的“陌刀队”人数始终控制在五千人以下的原因,花费太过巨大,连大唐朝廷都承受不起。 一想到锻造的问题,韩端就觉得有点奇怪,如今水力机械的应用可以说是已经完全普及,但为什么没有人将它应用到锻造上来? 只要用上水力锻锤,锻造耗费人力的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韩端决定在去京师之前,先去解决兰渚山铁冶的锻造问题。 次日一早,他便在老爹的带领下来到兰渚山铁冶,当他向正带着一群徒弟锻打刀坯的余姓老师傅问起这个问题时,老师傅却表现得很茫然。 “我从小跟着阿爷打铁,在官冶中也做了二十年,从没看到过郎君所说的水力锻锤,这水力锻锤到底是怎么样的?” “水碓你知道吧?把那个碓头换成大铁锤,就是水力锻锤了。难道你就没想过,若是换上水力锻锤,那能省多少力气?” 余师傅想了想水碓的模样,立即摇头否定:“用不上,太慢了点,打不了两锤铁就冷了。” “那若是一息能敲打两下,能不能用?” 老师傅还是摇头:“还是不能用。锻打的时候,力道时强时弱,时快时慢,如何控制力道打出好刀,靠的是匠人的眼力和经验,水碓哪儿能做到这种地步?” 韩端有点无奈地道:“匠人控制火候以及锻打的力道强弱快慢,是在兵器成型之后,最开始的粗坯用水力锻锤来锻打力道更均匀,打出来的铁更好,而且更为快速。”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但那老头却还是“嗯嗯”地敷衍,根本没有一点感兴趣的样子。 韩端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时代水力机械已经普及,却为何没有应用到冶铁上来。 余师傅也不是不知道水力锻锤的好处,但他就是不想做出改变。 现今官府不许民间打造兵器,铁铺偶尔打造一两把也是偷偷摸摸、精敲细打,至于农具则是用铸造法,用不着锻打,更是用不上水力锻锤这种大物件。 但像余师傅这种官冶出身的铁匠又不同,他们纯粹是为了凸显匠人手艺的重要性而拒绝使用机械。 而朝廷上层的官员,则忙着争权夺利、谈玄论道、修庙拜佛,哪有时间来关心这些低贱之人所做的浊事? 所以,水碓已经发明了几百年,却没有人将它应用到铁冶上来。 韩端当然不会在乎这些铁匠的感受,回到家里以后,他便召来几名木匠,令他们立即开始打造水碓,至于水力锻锤要用到的齿轮和锤头,就只有等他从京师回来之后再让人打造。 水力锻锤造好之后,他准备安放到新建的铜冶之中,那儿紧邻耶溪,水力充沛,而且周围的山地都是自家的,不怕被外人察觉。 铁冶自然也要搬过来,兰渚山那边将铁矿挖出来初步冶炼之后,便拉到耶溪铜冶来朝廷锻造。 这样做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日后打造铸钱的机械时更为方便,而且将它们放在一起也更方便保密。 临行之前,韩端又将蔡恒等人全都召集起来,将所有事情向他们一一交待清楚。 马三兴负责湖心岛开垦诸事,各田庄管事从旁协助,蔡恒负责盐场诸事以及后续的练兵,至于铁冶和家中,则只能留给韩锦去忙活。 申时过后,韩端便带着张和、韩七郎以及数十名部曲启程,韩锦虽心中不舍,但却劝阻不住,只能坐在堂内暗生闷气,直到儿子远去,他才走出房来独自叹息。 韩端并没有直接前往京师,而是先转道去了山阴,准备在临走之前见一见山阴县令韩延庆。 韩子高虽然明年就会被害身亡,但在此时,他还是领兵上万的右卫将军,韩端此番前往建康,人生地不熟,有韩子高这个将军在,或许能够减少一些麻烦。 短短数月不见,韩延庆看起来却苍老了许多,听闻韩端要去建康,不由得仰天长叹。 “我儿上月有信与我,言及陆访贼子陷害之事,甚为气愤,但他又说,杀了陆访也没用,安成王若要害他,有的是人能够使用。” “六郎,你到了京师,替阿叔劝劝我儿,让他辞官回家来可好?” “小侄定将阿叔的话带到。”沉默了一会,韩端又道:“阿叔,要不你写封信我带给子高大兄?” 韩延庆点头去了内室,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出来,手中拿了一封信递给韩端道:“六郎,还请转告我儿,就说若他还念着为父,就莫行那螳臂当车之举。” 韩延庆并不傻,他心里很清楚韩子高的处境,如今他只希望儿子能够平安从京师回来,做官不做官根本就不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五章 六朝古都 次日天明,韩端一行驾船出发,沿曹娥江顺流而下,至上虞盐场装了三百石盐后,再次扬帆起航。 从上虞至京师有两条水路,一是从钱唐江口到长江口,然后再逆大江而上,这条水路路程遥远,且大江之上风涛猛烈,不适合走几百石的小船,因此韩端一行选择走江南运河。 沿钱塘江进入句容小其,经破岗渎至丹阳的云阳西城,然后进入秦淮河上游直达建康。 破岗渎纵坡较陡,由冈了出来。 这个时代南方跑远路的货船,最小也是上千石,闽越之地的豪商,连上万石、两万石的大船也有,几百石的食盐,在这掌柜眼里,已经将韩端二人看成了那种小打小闹的小盐贩。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严友元交了四千钱,租了一个一千石的盐仓四日,走出邸店来,他便忍不住向韩端抱怨:“郎君,若不赶紧找到买主,光这租赁盐仓的钱就要吃不消。” 但韩端却知道,盐枭控制着建康的食盐,又岂只这一个手段?这才刚刚开始呢。 “等会先将盐存放进来,别忘了让掌柜写交接字据。用过饭后,我要去新安寺拜访子高大兄,七郎负责打听大市有没有邸店货仓出售,若大市没有,东市那边也行。” 东市和大市只隔了一个兴业坊,但因为离码头较远的缘故,远没有大市繁华热闹,但韩端目前只是想找一个堆放食盐的地方,繁华与否却在其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六章 军帐问策 新安寺是前宋世祖刘骏为其妃子殷淑仪所建,因其子刘子鸾封新安王,故以新安为寺名。废帝刘子业登基后,杀子鸾、毁寺并驱逐僧徒。 如今新安寺已经不复存在,但寺名却作为地名流传下来,韩子高所率的右卫军正是驻于此地。 新安寺与东阳门相距十多里,出得东阳门来,韩端便叫了一条画舫沿青溪顺流东下,不到一柱香工夫便到了目的地。 站在辕门外放眼望去,只见其内营垒重重,甲士巡弋,军容颇盛,韩端命韩七郎呈上拜贴,不多一会,就见一名年青将领在军士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 其人颌下长须清秀顺直,脸颊红润,形体健硕俊美,两臂修长,韩端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此刻再次看到,心里仍然是喝了一声彩。 这等俊美且又不失英武的男子,在这个时代,简直是男女通杀,难怪皇帝要封他为皇后,连公主也对他日夜思念咳血而亡。 “前面可是韩端族弟?”韩子高走上前来朗声问话,韩端连忙收起思绪,俯身作揖:“弟石塘韩端,拜见子高大兄!” 韩子高虽是山阴人氏,但从小寄居建康,这些年来更是从未回过山阴一次,对家中的事情并不清楚,但来人的拜贴上写了山阴韩端,称呼族弟便不会错。 韩端道:“小弟从山阴来时,叔父有信要我转交大兄,但不知大兄所居何处,只能前来军营之中寻找,不知可会犯了军中禁令?” “我至今孑然一身,何来居处?”韩子高伸手扶起韩端,微微笑道,“族弟不必多虑,这军营之中便是我家,何来犯禁一说?” 他少小离家,因着他的身份,在京中也没有朋友,家中更是只有书信往来,今日得见家乡族弟,心中甚是欢喜,寒暄了两句便将韩端引进帐中。 等韩子高屏退左右,韩端方才拿出韩延庆的书信奉上,韩子高阅信后黯然不语,过了好半晌才强笑道:“久不见家君,故而有些失礼。” 说罢他又站起身来,对韩端作揖道:“多谢族弟为我带来家君手书,解我思念之苦。” 韩端连忙回礼:“本是自家兄弟,何来多谢一说?大兄,我在家中排行老六,日后你称呼我六郎便是。” “好,那我日后便称呼六郎,如此更亲切一些。” 兄弟二人分别坐下,又说了一些家事,韩端才低声向韩子高说道:“小弟来此之前,阿叔曾让我向大兄转告一句话,若大兄心里还念着他,就莫行那螳臂当车之举。” 韩子高站起身来走到帐外,令周围士卒退出五十步外,然后才回到帐内,向韩端问道:“为兄之事,六郎知道多少?” “尽知。” 韩子高略有些诧异,他的事情在京师可谓是尽人皆知,但韩端远在山阴,又只是一个束发少年,为何敢说“尽知”二字? “新皇即位,安成王剪除异己,总揽大权,其野心昭然若揭,大兄若要力保新皇,即是其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六郎从何处听来这些传言?安成王虽权欲熏心把持朝政,但他应当并无篡位自立之心,否则先帝垂危之时欲传帝位与他,他为何坚辞不受?” “且自新皇即位以来,安成王对我也是推心置腹,连我右卫将军的名号也没削除,若他真容不得我,为何不剥了我的兵权?” 韩子高此话却是想看韩端如何作答,他自己对这些事情,却是心知肚明的。 韩端笑了笑,回道:“大兄既然心有疑虑,那我便斗胆说上两句,小弟姑且言之,大兄姑且听之。” “先帝欲传位于安成王时,安成王不敢接受,其原因是怕先帝试探于他。至于保留大兄之兵权和右卫将军名号,一则是怕逼反大兄,二则大兄之兵权名号皆是先帝所赐,他没有任何理由予以剥夺。” “一旦被他找到借口,大兄便危在旦夕,上次陆访之事足以说明此点。” 听韩端说完这段话,韩子高已经知道他所说的“尽知”二字并无夸大之处。 韩延庆给他的信中,说道韩端“聪慧善谋略”,开始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如今看来,此子确实非寻常少年可比。 沉吟片刻,他便问道:“六郎既知眼下形势,可有良策教我?” 此次韩端前来军营,就是想救韩子高一条性命,因此听得他发问,立即便拱手道:“小弟不敢言教,但有数言,请大兄思量。” “六郎请说,无论对错,为兄都感激不尽。” “当今局势,已是迫在眉睫!安成王所顾忌者,唯大兄手中兵马耳,因此无论如何,大兄都不可交出手中兵权。” “如此一来,安成王必然不敢贸然行事,所能为者必然是捏造罪名,然后趁大兄身边无人时下手加害,大兄切记,无论他以何借口相召,都不可前往台省,否则必定有去无回。” “若安成王以商讨朝廷大事为名相召,我又当如何?” 韩端毫不犹豫地道:“托病即可。” 在他看来,找个借口是很容易的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韩子高若是躲在军营之中,陈顼要想对付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在韩子高看来,找个这样的借口根本就不可行。 “军中将士日日相见,托病不出哪儿能瞒得住人?” “瞒得住瞒不住都不重要,只要有个借口即可。”说到这儿,韩端突然想起韩子高最后就是被他手下的军帅举告 ,才被陈顼以谋反的罪名诛杀,这说明右卫军中,已经有人被陈顼收买。 “大兄,你这军中有多少军帅?” 韩子高虽然有些诧异韩端为什么会问到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很快答道:“右卫军现有七军,共七个军帅。” 韩端郑重地说道:“那大兄要留意这些军帅了。安成王若要陷害大兄,必然会加以谋反这样的重罪,若你手下军帅举告你谋反,那就跳进大江也洗不清了!” “我麾下军帅,都跟随我南征北战时日不短,岂有出面举告之理?” “知人知面不知心,数月之前,我家中义从就曾向陆访举告家君私造兵器,家奴尚且如此不守忠义,何况麾下将帅?”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韩子高终于颌首道:“六郎说得是,我会留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七章 谁家走犬 “除此之外,还有两条可行之策。” “第一条是辞官不做,解甲归田,找个没人的地方终老此生。” 韩子高一听便道:“先帝托孤于我,我岂能置新帝于不顾,此非忠义之举,不可行!” “那好,我还有最后一计。”韩端将声音压到最低,“那就是立即举旗,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攻入台城,趁安成王不备先下手为强,只要将他和他的党羽一网打尽,大兄便可安享荣华富贵。” 以韩端看来,这最后一计才是真正的可行之策。 安成王虽然权倾朝野,但他目前仍得用新帝和太后的名义行事,只要将他杀了,再请太后下诏给他定罪,韩子高自然成了扶保社稷的功臣。 若韩子高能听从他的建议行事,韩端也未尝不可插上一脚,大功告成之后论功行赏,先混个一官半职,日后做事也要方便许多。 但韩子高听在耳里,却还是不为所动,他蹙眉思索一会,方才缓缓说道:“安成王想要谋我也得先找个借口,我若就这样提兵攻入台城,天下人又将如何看我?” “只要大兄清君侧成功,日后再辅佐新帝亲政,皇帝会感念你的扶佐之情,天下百姓也只会记得你的丰功伟绩。”韩端苦口婆心地劝说,“是非功过,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失败者谁会记得?” 韩子高却又道:“建康周围不止右卫一军,台城内还有中军宿卫,此举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我不畏死,但不能让麾下儿郎无辜枉死!” 话说到这儿,韩端已经没了再劝说下去的想法,韩子高如此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又岂能期望他做出什么大事?别到时将自己也给牵连进去,那才是真不合算。 他不知道韩子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宁愿坐以待毙,将自己的命运前途交给别人掌握,也不愿意主动出击,彻底扭转局势。 难道他还在天真地认为,安成王陈顼会看在已死的陈文帝面子上不会为难于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能说明他太幼稚了。 皇位争夺历来就充满了血腥和残酷,杀亲夺位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他一个全无根基、靠着先帝宠爱才登上高位的龙阳君? 该死之人,谁也救不活他。 韩端暗暗叹了口气,便向韩子高提出告辞,子高却道:“眼看年节将近,族弟远来京师是为何事?若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向为兄说来。” 来此之前,韩端确实是想找他帮忙在京师立足,但如今看来,还是不要与他有所瓜葛,以免陈顼明年杀了他之后,再牵连到自己头上来。 因此,他连贩盐的事情都未提及,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告辞出了军营。 怀着淡淡的失落,会合等候在外的家兵回到东阳门外,韩端便去了离此不远的兴业寺,这是他和张和、韩七郎约定寄住的地方。 这个时代的寺庙,不但有自己的田产,还经营各种买卖,客栈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没有挂招牌出来,但只要捐了香油钱,道人们就会按照你捐的香油钱数目,安排相应的房间或院落供香客居住,这与客栈又有何异? 兴业寺占地宽广,修建得也非常华美,又因和东阳门离得不远的缘故,庙内香客众多,但韩端一行刚走入寺院,便有眼尖的知客道人迎上前来,殷勤接待。 只看韩端前呼后拥,随行仆从人人带刀,这道人便知韩端并非常人,因此满脸带笑,言语之间也是非常客气。 “尊客来得正是时候,释慧闻法师即将开始讲经,小道这就带尊客过去……” “我等从会稽远来,要在建康盘恒几日,有劳道人帮我选选一座僻静些的院落。” “这是捐与贵寺的香油钱。”韩端轻轻摆首,身后几名家兵便抬了两口箱子上来。 那道人瞟眼一看,两口箱子里少说也装了一万多钱,这些钱即使是在建康城内也能租下一座宅院,道人顿时更加殷勤,亲自将韩端等人带到寺院最好的宅院,方才合什告退。 宅院位于兴业寺的东南角落,房后不远就是九曲青溪,只闻溪水潺潺,不闻大殿喧嚣,而且还有侧门出入,虽然多花了些钱,但韩端却觉得非常满意。 待家兵们收拾完行李,已经过了午时,韩端便带着他们走出寺院来,准备去建康城里找个地方用些饭食。 兴业寺与兴业坊只一道城墙之隔,但坊在城内,寺在城外,要想进城,还得绕道去东阳门,韩端一行沿着青溪走了不多会,便到了东阳门前。 正在此时,却见东阳门内拥出十几个人来,严友元竟然也在其中。 看严友元那狼狈模样,便知那些人不对路数,韩端正要令人上去问个明白,严友元已经看见了他们一行,刚叫了一声“郎君”,却被身后一人伸手一拂,踉踉跄跄跌到一旁。 那人上前两步,双手叉腰,眼光斜睨过来:“你就是他的主人?” “大胆狂徒……” 众家兵一见此人言行无礼,正要拥上前去将此人拿下,却被韩端抬手制止。 韩端视线看向此人,见对方身材壮实,头上戴了一顶幞头,乱糟糟的头发垂落在脑后,满脸横肉衬着颌下短须,毫不掩饰对自己的轻蔑和威胁,更是令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厌恶。 这时,严友元匆匆走过来,躬着身子小声禀报:“郎君,这些人就是建康城的盐贩。” 韩端顿时了然,心中暗道,我还准备吃过饭再去打探这些盐贩,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你等贩盐来京师,可有事先打听过我家主人的名号?京师不是尔等乡下小儿能来的地方,识相的赶紧滚回会稽乡下去!” 那人见韩端立在原地并不言语,以为对方胆怯,言辞之间更加放肆。 韩端制止住了众家兵,抬腿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止下打量了那人一番,方才朗声问道:“你又是何家走犬?” 那人闻言登时便想发作,但见韩端人多势众,而且人人带刀,只得压下心头怒气道:“我家主人乃是京师豪商、盐业行首尹洪,我家主人的表兄,便是安成王府中记室毛喜毛君!” “尔是何人,竟敢来京师撒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八章 盐业行首 来京师之前,韩端设想过种种可能,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建康盐枭身后,站着的竟然是毛喜。 如今安成王朝纲独断,毛喜作为他的狗头军师,其权势可想而知,此时与他作对,最起码在京师之内韩端不可能占到便宜。 古往今来,凡垄断获取巨利的行业,背后关系都是盘根错节,但总归起来,无外乎黑白二道。 黑者无非市井豪强、江湖草莽,韩端大可凭借手中武力与其周旋,但若是他们身后有官府中人,特别是毛喜这种身居高位、手掌大权者,要给他这平民老百姓使个绊子、拉个偏架什么的,那简直是再容易不过。 韩端心里暗自忖度,思量片刻,便决定改变先前的计划,不去和盐枭硬扛,至于眼前这人,宵小之辈,狗仗人势之徒,他也不屑与之逞口舌之利。 “我乃山阴韩氏嫡子韩端,今我家在上虞有偌大盐场,即便冬季也能日产千石。你可回去禀报你家主人,若是有意,可派人来兴业寺寻我。” 那人却根本不信,只虎着一张脸道:“你好大的口气,还日产千石?你可知如今吴地盐场关张大半,每日运到建康城的食盐尚不足千石?” “信与不信,都由得你,不过,若你不向你家主人禀报,日后你家主人追究起来,你可吃罪得起?” 韩端望着那人,心平气和地说道。 那人原本是故意来找茬的,但见韩端一直不愠不恼,也不好再行发作,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声调也低了下来:“你若真有盐,我家主人自然会来寻你。” “但若是戏弄我家主人,京师便是你等埋骨之所!” 对这种毫无营养的威胁,韩端不屑一顾,他伸手按着腰间刀柄,在众家兵簇拥下昂首行入东阳门内。 等到一行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洞内,那人才急急地对身旁随从道:“看这小子言行,不像是戏耍我等,二郎你带几个人跟上去看他落脚何处,我这就回去禀告郎主。” 也由不得他不急,如今正逢冬季,海边盐场多半关了张,没有关张的也只是勉强维持,产量极低,建康食盐也因此供不应求,盐价高涨。 尹洪因为身后靠山强硬,食盐买卖也是做得极大,不光在京师销售,而且还发往荆湘诸州,但如今盐源紧缺,看着钱却赚不到,他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有人说每日能出产千石食盐,这人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他也怕万一真有误了大事,因此,韩端一行刚一离开,他便急匆匆地去向尹洪禀报。 此时韩端等人已经来到大市内的一间酒楼,三十四名携刀带棒的壮汉一下涌入,将掌柜伙计都吓了一跳,亏得此时不是饭时,客人不多,要不然还坐不下这么多人。 过了一会,掌柜见这些人在角落里围了几桌坐下,方才战战兢兢地走到韩端面前来,俯身作揖道:“不知尊客要吃点什么?可要饮酒?本店有上好的山阴女儿红,温热后饮用,回味无穷。” 韩端摆了摆手:“晌午还有事要办,酒就不吃了,掌柜看你家店里有什么拿手好菜,尽管上来。” 掌柜躬身退下,不多时伙计便端了食盘摆上各种菜肴,众家兵等韩端开箸,便慌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而韩端则舀了一碗鱼汤细细品尝。 这个时代还没出现铁锅,自然也不会有炒菜,所有菜肴不是蒸就是煮,要不然就是生抹酱料佐食,每每想起前世爆腰花烧肥肠之类的美食,韩端便忍不住狂吞口水。 铸造铁锅并不困难,之所以还没将铁锅造出来,主要是事务太多,忙得没心思去想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等卖盐的事理顺之后,倒是可以去琢磨一下这些事情。 铁锅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卫生问题,才是令人头痛的大事。 早上刷牙用柳枝砸开戳得牙龈出血都还能够勉强忍受,但那个厕筹……不说也罢。 虽然饭菜不可口,但韩端仍然泡着汤吃了三大碗,等他放下碗筷一碗茶汤还未饮尽,就见刚在东阳门外那人从门外走了过来,拱手作揖对他说道:“这位韩郎君,我家主人有请郎君过府一叙。” 这态度与方才完全判若两人,韩端让掌柜过来结了饭钱,方才站起身来,让那人头前带路。 走出酒楼,韩端坐上尹府牛车出了大市,众家兵跟在车后一路行走。 街道上人流如潮,牛车走走停停往西直行,走了好大一会,牛车左转进入同乐坊,街上繁华稍减,牛车速度才快了起来。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抵达尹府所在的忠信坊,韩端在尹府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前院中堂,尹洪早在此等候多时,见他来到,便令人摆胡椅、煮茶汤,殷勤接待。 虽是市井豪强,但一应礼仪并无草莽气息,一盏茶汤用过,彼此才进入正题。 尹洪首先问道:“我闻韩郎君家中在海边有偌大盐场,能日产千石食盐,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韩端郑重颌首,“我此番前来京师,正是为售盐之事而来,不知尹君一月能出盐多少?” 身为京师盐业行首,尹洪手下也养了不少市井凶徒,而且身后还有表兄毛喜作其靠山,所以他觉得韩端不敢谎言戏耍于他,如今得到证实,他也是暗暗欣喜。 “不瞒郎君,我如今日出盐仅两百来石,但这是因为无盐可出,若郎君能保证供给,月出三万石盐不在话下。” 这个出盐数量,对尹洪来说也有些吃力,但他却一口就将韩端盐场的产量全包了下来,为的就是保持垄断,而且有盐在手,还可派人前往荆湘及远打开销路。 总之,只要有盐,他就能想方设法卖出去,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但韩端却不能顺着他的心意来,不是不想,是不能。 上虞盐场如今日产盐仅五百余石,而且还要分给自家铺子一些,哪里能每天都供给尹洪一千石盐? 略作沉吟之后,韩端开口道:“尹君能卖出这么多盐,实在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我家盐场冬季尚且能日产盐千石,若是到了春夏,产量更是大增,不知到时尹君又能购进几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七十九章 合则两利 对于韩端的问题,尹洪迟迟不能作答。 盐的产量可以增加,但人吃盐却无论冬夏都是固定的,若是不能开辟新的市场,销量就不可能再有增长。 先前他说能够月出三万石,已经是衡量了荆湘之地的情况之后往多了说的,如果超出这个数量,就有极大的可能积压在自己手里。 除非是将盐卖了再给钱。 但韩端怎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 前世他就被别人欠过账,欠钱的时候话说得好听,该还钱的时候就翻脸无情,即便告上法庭也无济于事,若不是他最终采取非常手段,那些钱恐怕到死也收不回来。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他如今更是见多了这种戏码。 所以,韩端闻言后立即歉然笑道:“尹君,若是十石八石,短时欠着也无妨,但若是多了,我家哪儿承受得住?” 这些套路他都是熟悉的,别人要欠账或者借钱,立即就开始诉苦。 “我家盐场新设,至今已投入钱帛数以千万,况且煮海煎盐极为耗费人力物力,获利却并不丰厚,若不及时收回钱帛,恐怕后续难以周转。” 双方并非旧识,又是如此大宗的交易,尹洪自然也没奢望韩端轻易应允,若韩端真一口答应下来,他反倒要怀疑这其中是否有诈。 只是这巨量的盐货实在是让他为难,没有的时候盼望着盐场多出一点,如今有了又怕积压在自己手里,他思索了半晌,还是怕步子大了扯到蛋蛋。 “不瞒韩郎君,一月三万石已是我的极限,若是再多便有积压之虞,郎君不如将多出来的部分卖往他处?” 韩端沉吟道:“尹君既然吃不下如此多的盐货,我也只有再去其它州郡联系盐商,但如此一来,明年三月之前,我就只能每月向尹君供给一万五千石,另外一半要分到其它州郡。” 以尹洪的估算,一万五千石大有欠缺,但韩端说的也是道理,缺盐的时候不给人家,盐多的时候别人又为何要到你家购买?因此他只迟疑了片刻便答应下来。 但接下来要谈的价钱和何处交接盐货才是重点。 按韩端的想法,是要将盐货运到建康交付,一则可以培养一支贩盐队伍,二来还能从中多赚一笔,但尹洪本就是盐枭,自然知道其中的门道,而且他手下也有一帮专门贩盐的人,若是韩端送盐上门,这一帮人岂不是养着无用,弃之可惜? 尹洪不接受这样的交接方式,韩端也是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你们自己去运盐也可,但我有一个条件。”韩端竖起一根指头,尹洪听到这话,神情又变得紧张起来,生怕韩端又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我家盐场的盐尹君要不完,我还得去其它州郡另寻盐商,但我入此行时日尚浅,不识其中门路,若尹君能助我打通其中关节,则是两利之事,不知尹君意下如何?” 尹洪迟疑片刻,问道:“但不知郎君欲贩往哪些州郡?” 见尹洪似有意动,韩端也做出了一些让步:“我闻尹君在荆湘二州已经立足,这两州我家便不再参与,只往巴、郢、江、武、信诸州行事。” 南朝四十二州一百零九郡,其中徐扬二州人口最多,荆湘二州其次,韩端将这荆湘两地让出来,也是目前形势所迫,但只要入了行,日后自可向北朝扩张,倒是不用纠结于区区两州之地。 尹洪一听韩端这话,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颌首凝声道:“郎君慷慨,我也不多作纠缠,只要郎君售我之盐在时价上每石再低百钱,我便在贩盐之事上助郎君一臂之力。” 每石少一百钱,摊下来一斤不过一钱,但凑少成多,长年累月下来,也是一笔大数目,韩端自然不会轻易应允,争执了好一会,才说定了按时价低二十钱。 但尹洪却还有话说:“这贩盐之事,牵涉甚广,我只能与郎君从中牵线搭桥,所有费用一律由郎君来出,而且,我只管路上各处关津,进入州郡之后与何人交涉与我一概无关。” 对这一点韩端自然早有预料,他想借助的也无非是尹洪与各处关津之间的关系,至于各州郡之内的事务,若是尹洪能够搞定,哪还轮得到他来插上一脚? 到目前为止,双方都还算满意,一桩每年涉及万万钱帛的买卖就此达成,韩端将存放在邸店中的三百石盐按时价卖给尹洪之后,便婉拒了他的宴请回了寺院。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韩七郎与张和早就找到了寺庙,如今正在宅院内等得焦躁,两人一见韩端,便急急地迎了上来:“郎君这半日是到哪儿去了,害得我等好找。” “到尹洪家作客去了。” 韩端将事情一一道来,二人听闻三百石盐已经卖出,而且还和尹洪定下月供一万五千石盐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七郎有些庆幸地说道:“我今日去两个市场问有无店铺出售时,偷偷向人打听过那邸店的底细,才知那尹洪在建康城势力根基深厚,如今这般解决,也算不错。” “根基深厚又如何?”张和插嘴道,“难道我等还怕了他不成?” “若只是为了卖盐,郎君又何必亲来京师?依我看来,此番分明是那尹洪大占便宜。” 韩端笑道:“济之此言不错,此番确实是他占了便宜,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来年开春之后,盐场产量必将大增,到时将其运往其它州郡,所获定然不少,等年关之后,济之就着手组建贩盐队,家里拨一些船只人手,另外再招募一些跑惯水路的盐贩子,争取在四月之前能够成行。” “老严回去之后,便去县衙再买十顷地下来扩建盐场,将盐池再翻上一番。” 严友元拱手应喏,张和却道:“郎君要我贩盐自无不可,但来往账目却要让家里另派人来,否则亏了钱我可赔偿不起。” 贩盐或许会有亏损,但韩端却明白张和所要表达的意思,他拍了拍张和的肩膀,笑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 “明日在京师游玩一日,后日启程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章 青溪遇袭 次日到城内用过朝食,众家兵得了韩端许可,各处散去四处游玩,连严友元也兴致勃勃地拉着韩七郎去各处闲逛,唯有张和郁郁不乐,几番似有话要讲,却欲言又止。 韩端也没有兴致游玩,吃过饭后便与张和回了寺庙,二人进得房来,韩端关了房门,方才在胡床上坐下对张和笑道:“四下无人,济之有何话可说来我听。” 张和提了一张马扎在他面前坐了,又沉吟片刻,才道:“郎君,这贩盐之事,可否另寻他人替我?” 韩端问道:“济之为何不愿做这贩盐之事?” “我少时跟随家君四处飘泊,长大后又在县衙担任捕役,对这贩盐之事知之甚深。贩盐因涉巨利,无论市井凶徒、江湖草莽均想分一杯羹,打劫盐船、盐队之事也屡见不鲜。” “而盐贩之中,也多奸恶亡命之徒,他们动辄拔刀相向,一怒杀人,我实不愿与此等人为伍。” 韩端哑然失笑道:“原来济之是不屑与之为伍。” “但济之此言,却未免片面了些,盐贩之中,固然有你所说的奸恶之徒,但其中也有不少为生计所迫的良善百姓,况且我让济之为我筹建贩盐,却不单单只是为了钱帛之物。” 张和拱手道:“我素知郎君有大志,然贩盐一事,恐与韩家家声有损,郎君还需三思而后行。” “济之还是看不明白。”韩端笑指张和道,“清白家声只适士族高门,我等寒门小户,谁管你清不清白?再说那些世家大族,看上去表面繁花似锦,谁知内里又有多少龌龊?” “贩盐之事,赚钱只是其中一桩好处,济之既然知道我的心意,我今日就与你说个明白。” 张和坐直身子看着韩端,听他沉声说道:“其一可通耳目。我等僻居山阴,消息闭塞,等传到会稽时往往已经应对不及,但若是有了盐队,无论何地发生何事,都能在数日之内传到我耳中。” “其二可招纳贤才为我所用。贩夫走卒之中亦不缺忠义才能之士,这些人不能为朝廷所用,也入不了高门世家之眼,但我却不看其出身,只看贤与不贤,有才无才。” “其三可藏兵于外。如今我韩家已有家兵部曲近两千之众,若再扩张,哪怕官府不问,也会引起其他各家不安,若到时彼等联合起来抗衡我家,岂非大为不妙?” 组建盐队发展网络的念头,并非是韩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下来的,而且因为此事牵涉重大,必需要有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来负责,因此才有了今日和张和的一席话。 “休看只是区区一个盐队,但若发展起来,对我而言就是绝大的助力,只是委屈了济之。” 张和之所以不想去盐队,一是不愿与贩夫走卒为伍,二来也是觉得去贩盐有些辱没了自己的本事,但如今听韩端如此一说,方才知晓这其中还有诸多门道。 而韩端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做,正是说明了对他的信任,他并非蠢笨之人,想通了此节,他也就不再郁闷,站起身来俯身作揖道:“郎君视我为心腹,所托之事,和自当全力而为。” 韩端轻轻按手示意他坐下:“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若经营得好了,一年之内或可见成效。济之也不必心急,特别是招纳人手上面,定要慎之又慎,千万别让那奸人混进来坏了大事。”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也有些惴惴,要是花了钱粮,费了力气,最后却收来一群乌合之众,那他可就要欲哭无泪了。想到此处,韩端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新收之人首重忠义,其次才看武勇才干,宁缺勿滥!此外,每过三月便将人送回山阴交给五叔练上一段时日,先杀杀他们的匪气。” 二人密谋良久,走出房来,韩端方才想起昨日在新安寺军寨之时,韩子高曾托他带信回山阴,让他临行前再去军营一趟。 其时交通不便,信函往来都是请托人带,韩端原本不想再去招惹韩子高,但这带信之事却又推托不得,因此从寺院出来后,两人便乘了一条画舫直奔新安寺军营。 再次见到韩子高时,韩端的心情已和昨日有所不同,平淡寒暄过后便道明来意,韩子高微微惊讶道:“六郎来此两日便要回去,怎不多留一些时日?” “实不相瞒,我此次来京师是做点买卖,如今货物已经出手,且年节将近,便想早些回家。” “我的信还没写呢,劳烦六郎稍候片刻。”韩子高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就在军帐内奋笔疾书,不过盏茶便告完成,等墨干之后,又裁了纸将书信装好。 “请六郎转告家君,就说我在京师一切安好,请他勿念。” 韩端从他手中接过书信,抬头一看,却见韩子高双眼泛红,眼泪炫然欲滴,心下顿时一软:“大兄既思亲心切,何不辞官回乡侍奉亲前?” “忠孝两难顾及,只能愧对老父!”韩子高转过头去挥了挥手,韩端知劝说无用,默默地作了一揖,转身大步出了军帐。 来到辕门外,张和迎上前来,见韩端沉默不语,也不多问,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渡头,远远招了一条画舫过来准备离去。 画舫上已经站了几个人,这在旁人看来本是很正常的事,但韩端一见之下却皱起了眉头,右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这种画舫在青溪上很常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让韩端生疑的是那几个人,明明船舱内有座位不坐,却偏偏挤在船头。 “有古怪,郎君快退到上面。”这时,张和也发现了不对,他“锵”地一声将直刀抽出鞘来,低声喝道。 话音刚落,船头上几人已经纵身跳上岸来,为首之人一指韩端喝道:“小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来者不善,此时多说无益,韩端也不答话,将刀连同刀鞘一起从腰间扯了下来,弓身往前一窜,手臂猛挥直刀横扫,刹那间将那几人尽数扫落青溪之中。 这时,张和又在身后提醒:“岸上还有贼子同伙,郎君只管回寺院,我来为郎君断后!” 南朝僧人高人一等,别说这些小贼,就是官府也不敢冲进寺院拿人,只要回了兴业寺,自能保得无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一章 中兵参军 此时无论是跳上画舫,还是沿河岸疾走,都能迅速逃离此地,但韩端看着围上来的十来条青衣汉子,却高声对张和下了命令:“只管杀贼,不必护我!” 张和一步窜到韩端前面,头也不回地道:“郎君只管离去,这些小贼伤不了我。” “我近日自感武艺大进,今日正好拿这些贼人来试试身手。”韩端哈哈大笑,“他们伤不了你,难道还伤得了我不成?济之只管杀贼,休再多言!” 张和自然知道韩端的厉害,于是不再多说,等众贼人靠近到十步之内,两人将身一纵跃了出去,韩端手中直刀连鞘指向众贼人喝问:“你等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 那些贼人却恍若未闻,只是脚下错动,瞬间便组成四个三人小阵来,韩端眼中精光一闪,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来路。 “原来是军中锐士,尔等不去北伐杀胡,却甘为私人所用劫杀无辜百姓,实在该死!济之,不必留手。” 这最后一句却是对张和所说。 刚才不知敌人来路,韩端不愿在京师天子脚下闹出人命,但如今知道敌手是军中士卒,又摆出战场拼杀的阵势,一下就激起了他心中的怒气。 韩端动了杀心,将刀从鞘中拨了出来,此时贼人已经近在眼前,韩端挥刀劈出,那三人小阵中当先之人举刀相抗,另外两名紧随其后的青衣人却将手中直刀直直地向他双胁刺来。 这个时代的直刀与后世的刀大为不同,刀身狭直,刀尖却呈斜三角形,可砍可刺,而且刺杀威力十足,一旦被双刀刺中,恐怕就要命丧当场。 韩端见状,迅速将刀收回腰间倒提在手,再借助旋腰的力量猛地一绕,刀锋相接,对面那两人手上一麻,顿时把持不住,两柄直刀翻着滚地飞了出去。 这一式名叫“缠腰夺刀”,乃是大枪用来对付近身使刀的枪法,韩端在其中贯注抖劲,其效果更是远超平常,一击之下立时见功。 一击得手,韩端却并未趁胜追击,而是将刀反转过来,身子往前微微一探,刀尖如电闪般闪了一下,先前举刀防御那人脸上便开了三个窟窿,连叫都没叫得一声,朝天便倒。 龙盘七探如今他才练成三探,但将如此威力绝伦的枪法用在这无名小卒身上,却是有些牛刀杀鸡的感觉。 已经杀了一人,韩端手中刀势更显凌厉,数息过后,又有两人倒在他的刀下。 围攻他的本有六人,转眼之间已经死了一半,剩下三人见他如此凶恶,一声不吭转头便跑。 等跑得远了,方才高声呼喊那几名正和张和鏖战的同伴:“小贼悍勇,我等回去禀报军帅,等带人来再为你等报仇……” 这一喊听在和张和对战那几人耳里,顿时斗志全无,不等韩端靠近转身撒腿就跑。 此时张和也杀了一人,正杀得兴起,见贼人逃跑,提着刀便要追赶。 韩端连忙拦住他道:“这些人皆是军中士卒,若我估料不差,应当是子高大兄麾下,我们直接去军营将此事告知,看他如何处置。” 张和点了点头,两人将直刀擦拭干净收入鞘中,正要迈步前往军营,突听得一道声音从身后青溪河上传来:“两位壮士好武艺!” 韩端回头一看,只见青溪河中一条画舫船头立了数人,当先一人年约四旬,红面虬髯,此时正看着韩端二人鼓掌喝彩。 韩端微微俯身作了一揖,随即便准备离去,那虬髯汉子却又叫道:“两位壮士如此武艺,可曾想过为国效力?我乃镇南将军府中兵参军,若两位有意从军,可来征南将军府找我。” 韩端却恍若未闻,又作了一揖之后,便和张和匆匆离去。 画舫之上,看着两人远走,那虬髯汉子叹息道:“可惜了两名猛士,若是能拉到军中,定然又是两员猛将!” 他身后一名锦衣青年问道:“那二人以二敌十,确实称得上武艺出众,但这样的人军中多了去,六兄为何笃定他二人会是两员猛将?” 虬髯汉子正色道:“我方才看那二人杀敌,虽然用的都是直刀,但使的却是长枪大戟之类的长兵招式,能将长兵招式用到短兵上来,而且还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这般武艺,便是家君麾下也没有多少。” “特别是那年幼些的,若是换了长兵在手,我估计数十人都不一定能将他拿得下来。你不在军中,不识武艺,因此才看不出他们二人的厉害之处。” 那锦衣青年却还有些不服:“纵然可称猛将,但若无谋略,亦不过匹夫之勇罢了。” “无谋略又如何,又不是选帅,只需奋勇冲杀即可……巴山太守萧摩诃凭借武勇,不照样能建功立业?” 韩端和张和并不知船上之人正谈论他们,但他们此刻说的,却正好也是那虬髯汉子。 “郎君,这中兵参军官职应当不小,他方才招揽你因何不去?” 韩端头也不回地道:“你我二人一介白衣,又无根脚声望,就算入了军中顶多不过担任一名队率,要想独领一军,起码得在好几年之后,而且还得有仗打,有立功的机会。” “有这几年时间,我用来做自己的事情难道不好?”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即便要从军,也不能以目前的身份,要不然在军中难有出头之日。”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韩子高军营辕门之外,守门士卒通禀之后,将两人带进营来,韩子高一见二人便问道:“六郎,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韩端不想在此久留,于是直截了当地道:“大兄,方才在渡头有人袭杀于我,听他们说是领了一名军帅之令,新安寺是大兄右卫军驻扎之地,敢在此地行凶者,应是大兄军中士卒无疑。” “昨日我刚和大兄说起军帅之事,今日便惹来此番袭击,可见此人已经肆无忌惮,而且在军中耳目通达!大兄,此事你不可再行犹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兄细思量之!” 他来此的目的,是想要韩子高约束好手下士卒,不让那军帅领了人去寻他的晦气,等严友元、韩七郎和家兵们全部回来,明日一早便可一走了之,从此两不相干。 至于韩子高军中之事,由得他自己去折腾,管他如何,自己决计不会再来趟这摊浑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二章 逃离京师 “顾长云这狗贼竟如此藐视于我!” 新安寺军营中军帐内,韩子高抽出刀来,一刀将面前案几斩去一角,满脸怒色愤然道:“我早知他与毛喜勾结欲对我不利,若不是怕安成王趁机插手右卫军,那容得他在军中如此放肆!” “没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在我军营之外竟然就敢刺杀我的族弟,若我再装作不知,恐怕明日他就会砍了本将军的脑袋去向安成王阿谀谄媚!” “将军息怒!” 两名军帅垂手站在军帐中间,神情也有些不好看,他们也早就知道顾长云与骠骑将军府谘议参军毛喜来往密切,但没想到这背主之贼竟然胆大到了如此地步。 其中一名脸带刀疤的军帅上前一步抱拳道:“顾贼依附安成王已可确定,将军何不借此机会将之斩杀,以绝后患?” 另一名高壮军帅却道:“若杀了顾贼,固然可得一时清静,然而安成王与那毛喜又岂会善罢干休?窃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韩子高思索良久,沉声说道:“尔等军帅均由台省授命,如今又非战时,本将军并无权杀之,然不对顾贼加以惩戒,本将军却又心意难平。” “以我之见,此事暂且不要声张,等明日操演时再将其拿下,以违抗军令纵兵劫掠为由将其杖责三十,令军士不可伤其性命,但也不能再任其猖獗!” …………………… 回到兴业寺后,韩端仍在和张和谈论方才青溪遇袭的事情。 “郎君下手狠了些,终究是京师首善之地,出了人命,官府不可能不追查……” “放心,子高大兄会处理好的,方才我去找他,就是要他处理好首尾。”韩端脸上满是笑容,丝毫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几条活蹦乱跳的性命就消失在他的手上。 “济之你休要说我,你不也照样杀了一个?” 张和无奈地笑笑:“我本来是不想杀人的,但你都杀了几个,我杀不杀又有何不同?况且那直刀使得有点不顺手,不好控制力道,日后出门,还是带我的手戟方便些。” 韩端点头道:“终究不是趁手兵器,若换了我的铁枪,那些贼人休想近得我身周一丈,不过,若是贼人带了硬弓强弩,今日我们未必有如此轻松。”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杀我们的,郎君难道不记得,画舫上那人下船之后,说的是让你束手就擒。” 曾经在县衙当过捕役的张和对这些细节观察得倒是仔细,韩端一回忆,似乎当时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们不是来杀人,难道是来请人回去作客? 只一思索,韩端就想到了唯一的可能,那军帅派了人来拿他,目的还是在韩子高身上,同样的手段不久前还在他老爹身上用过一次,如今那毛喜故伎重施,没想到却栽了一个根斗。 既然如此,光让韩子高控制军中士卒,似乎也还不够稳妥,京师是安成王的地盘,毛喜完全可以调动官府或其它诸卫的兵马前来捉拿自己。 想到这儿,韩端“呼”地站了起来,正色对张和说道:“济之,今日之事很有可能就是毛喜所为,此地不宜久留,你火速去城中将人寻回来,我们马上动身回去!” “此时动身,恐怕到方山埭前就要天黑,夜晚埭堰不通,若是有人追来,又当如何?”张和见他神色凝重,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向韩端说出自己的顾虑。 “我们不走漕河,走大江!今晚赶到京口歇息,明日一早从丹徒水道回山阴!” 来时走运河,是因为走大江要逆流而上,而且船上装满了货物,如今空船顺流而下,只要不遇到大的风浪,基本就没有什么危险。 张和重重地点了点头,刚走出门外,韩端又叫住他道:“你找到人之后,立即让他们回来收拾行李,我先到渡头去等你们。” 若是其他世族豪强子弟出门,连铺笼帐被也要自己携带,但韩端却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他将衣裳塞进包裹,然后再将床上的布单扯来裹住铁枪,往背后一背,大步走出了寺院。 从侧门出来,顺着青溪河岸一阵疾走,不过半刻,便到了东阳门外,此时东阳门外人来客往,人声鼎沸,韩端混入其中,一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他这边走得干净利落,张和那儿却是遇到了麻烦,不是有人来找茬,而是不知要到何处去找人。偌大一个京师,几十个人扔进去要想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走了好几处酒肆戏苑却连一个人都没找到,张和心中焦急,走起路来也是步履如飞,一不小心却擦身碰到了一个市井闲子。 没有技艺傍身,也无那奉迎的本事,在街上闲逛混日子,打听到谁家办喜事丧事,就早早上门去帮着打杂、应酬、凑热闹,混吃混喝,偶尔还能蹭到点赏钱,这种人在当下便叫作“闲子”,与后世的“街溜子”很是相似。 那闲子见他腰佩直刀,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低声咒骂了两句便要离去,张和却心中一动,转回身来拍了拍那闲子的肩膀开口便问:“想不想赚些钱来使?” “我不找你麻烦,你反倒找上门来了?”那闲子揎拳掳袖,却见张和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地钱袋来轻轻一摇,里面铜钱“叮当”作响。 张和心中焦急,面上却不露痕迹,他将钱袋在手中颠了颠,慢声说道:“我家下人与主人走散,你若是能为我找到他们,我就给你一百钱作为酬谢。” 那闲子听见钱响便两眼发光,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张和又从钱袋里分出十个铜钱递给他道:“先给你十钱作为定钱,若是你能在半个时辰内找到他们,这袋子里的钱便全是你的。”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半个时辰,那闲子便找到了韩七郎等人,听张和将情形一说,几人也都着急起来,分头出去不大功夫就将船夫家兵们聚齐,然后急匆匆地赶往渡头。 上得船来,韩端便吩咐船夫立即开船,等听得是走大江后,便有船夫担忧道:“郎君,走大江风高浪急……” “尽管开船,这大江上每日里船来船往,又有多少是遭了风浪沉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三章 京口蒜山渡 船上众人不是韩家的荫户便是家兵义从,郎君执意要走,谁也不敢拦着,况且大伙也都知道情势危急,于是只说了两句,便都去帮着起锚扬帆,直到出了秦淮河进入大江,韩端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此刻,江上来往船只众多,就算毛喜再派人追来,一时间也休想找到他们。 三百石的帆船在镜湖之内尚可勉强称作大船,但到了大江之上,却一下就相形见绌,只能称作小船了。 南北朝时期,舟船发展已经极具规模,战船有了高达二十余丈的大型楼船,可载士卒一千余人,南方的商船大者甚至达到了万石、两万石,两千石的船也只能算作平常。 韩端站在船头,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千石大船,羡慕得口水都差点流了出来。 “济之,我们也买几条两千石的船吧?” 张和转过头来:“日后运盐都走漕河,用不着大船吧?” “走漕河不合算,太费钱了,买了大船之后还是得走大江。” 破岗渎的开凿,主要是为了缩短到京师的运输里程,避开大江逆行的风险,方便运送三吴之地的漕粮,但破岗渎是梯级运河,四五十里的水道就建了十四个埭堰,将河道逐步提高再逐步降低。 船只过堰时,需要用牛和绞盘将船拖到坝上,再放入相邻的河道内,麻烦不说,关键是费钱,而且有官船、漕船过的时候,就不许民船通过,有时一等就要等上一整天。 正因为此,韩端才一心想着买大船走大江,但想买现成的船却不容易,得去船场定做。 “买船的事,老严回去之后就问一下,看看价钱如何,若是不贵的话,就多买两条。” 会稽除了盛产粮食之外还出产瓷器,闻名天下的“越瓷”便是产于余姚、上虞、绍兴一带,其时已经远销海外,因此,会稽郡的航运业和造船业都十分发达,上虞的民间船场甚至能造上万石的海船,两千石的船自然也不在话下。 京师至京口江面宽阔,风浪其实也不大,船帆吃满了风,快逾奔马,一百多里的路程,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告结束。 午未交接之时出发,船只到达京口蒜山渡时,也不过是酉时三刻。 蒜山渡位于京口之西,东面有象山为屏,是天然的临江港湾,也是联结南北的一个重要渡头,当年永嘉南渡,北方流民至少有六成是经此渡头登上南岸的。 走出渡头,便是一条狭窄的长街,两旁瓦房鳞次栉比,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笼,众人都没有来过此地,颇觉新奇,仔细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一间间的都是店铺。 这些店铺,有各种专为船家服务的油布铺、木匠铺、铁铺、麻绳铺,也有为客商服务的客栈、酒肆,甚至还有伎楼,不到一里长的街道,竟然有各种店铺一百来家,可见蒜山渡来往的船只多到何种地步。 在京口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船只再次扬帆。 从这儿开始,船只便转向往南进入丹徒水道,半日之后抵达曲阿,然后再转向东南,经丹阳、吴县、海盐进入山阴故水道,全长八百余里,众人回乡心切,昼夜兼程,直到第二日午时,终于到了镜湖竹溪渡头。 此去京师,原本以为至少也要停留十天半月,没想到前后只用了不到六天,刚到家时,韩锦还觉得十分惊讶,但听说日后每月能往建康卖出一万五千石盐后,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自从八月韩端接手家里的买卖以后,每月收入大增,但用度也比以前多了无数,特别是开垦湖心岛,虽然才开始几天,但往里投入的钱粮已多达十来万,这要是放在以前,光这一项就能将韩家彻底拖垮。 如今光盐场就能月入一千五百万钱,再大的开销也能顶得住,这让他如何不喜? 当然,钱帛只是一方面,他最欣慰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虽然还未加冠,但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便已经成长到能够扛起家里的重担,后继有人,只要父子同心,韩家的兴旺已经可以预见。 了解了一下湖心岛的开垦以及铁冶那边的情况,基本还算稳定,韩端也就放下心来,但他还是想着临走之时吩咐工匠们做的水车。 水力锻锤牵涉到铁冶兵器的质量产量,而且即将开设的铜冶也要用到,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昨日我已经去看过了,应当还要两天才能完成。” 韩锦也知道儿子要用水力锻锤来打造兵器的事,所以有时也会去看一看。 说完比较重要的事情之后,他却又说到当日韩端从湖心岛上带回来的那匹黑马身上来。 “六郎,你让人牵回来的那匹马,有条腿好象是废了,一直落不了地,你抽空去看看,要不要去请个马医来。” “我都差点忘记了!”韩端拍了拍脑袋,说了一声便跑去东厢院里新建的马厩,候在门外的韩竞和韩虎儿也连忙追了上去。 韩端等韩虎儿走到身后,便向他问道:“这几日都是谁在喂马?”韩竞从后面跑了过来,快嘴快舌地回道:“是范秃翁,郎主特地将他从庄子里叫回来的。” 这范秃翁韩端也认得,以前一直在耶溪庄养牛,已经有六十多岁了,因年老秃发,被人戏称为“范秃翁”。 “没老没少!”韩端却听不得韩竞如此称呼一个六旬老翁,一个爆栗就给他赏了过去,韩竞捂着脑袋还觉得委屈:“别人都是这样叫的。” “别人我不管,你们俩跟着我就要学点礼,尊老爱幼懂不懂?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两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过完年节,家里要请先生来开家学,到时你们两个也给我去读书,不读书不知礼,人见人厌……” 韩端教训着韩竞和韩虎儿,很快到了新建的马厩,那匹黑马一看就又消瘦了许多,此刻正闭着眼站在那儿打盹,见韩端靠近才睁开眼来,无精打采地打了两个响鼻。 韩端从侧面走到黑马身旁,伸手挠着它的脖子,扭头让韩虎儿赶紧去将范秃翁找来。 他现在和这马还不熟悉,要是贸然去看它的伤腿,怕马会受惊伤人,因此要让饲养它的人过来在一旁安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四章 马与马夫 不大一会,范秃翁就来到了马厩:“郎君,这马还不医治,可就真要废了!” “我今日就是来看看还能不能医治,范翁,这几日你都喂它吃了些什么?” 范秃翁咧着嘴道:“喂清水、干草料,另外还加了黍米。” “每日加多少黍米?” “半升吧……” 半升黍米还不到一斤,这么点完全不够,韩端又问:“范翁晚上有没有给它加草料?” “没人说晚上要加草料啊?晚上它都睡了,哪儿还要再喂?”范秃翁摇了摇头,“我喂牛晚上都不加草的。” 听到这儿,韩端已经完全搞清楚了,这范秃翁根本就不懂养马,马比牛可娇贵多了,要是让他继续这样养,好马也得被他养成驽马。 “虎儿,你赶紧去厨下,拿半斤大豆舂细了拿来。” 现下大豆在南方的种植和食用都已经很普遍,除了豆芽、豆腐之外,人们还用它来做醋、酱、豆豉等调味品,因此家里时常都备有大豆。 韩虎儿不像韩竞问题多,听得郎君一说,立即就跑去舂了半斤大豆回来,韩端抓起舂细的豆粒便伸到黑马嘴前喂食。 范秃翁在一旁看得心痛,却听韩端说道:“范翁你来喂,好生哄着它点,我看看它的蹄子到底还有没有得救。” 范秃翁应了一声,一手抓起豆粒喂食,一手在马脖上挠挠,韩端趁机蹲下身来,抓起马蹄一看,破裂之处仍然积满了泥土草屑,看不到里面到底有没有化脓。 不管有没有化脓,也要清洗干净然后消毒,但用什么来给它消毒,却又成了一个问题。 这个时代别说酒精,连高度酒都还没有,韩端虽然有把握蒸馏出高度酒,但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因此他现在能够想到的,只有用盐水来清洗。 但用盐水肯定没有用酒糟的效果好。 看来得抓紧将高度酒制出来了。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家兵部曲,日后都难免有受伤的时候,有了高度酒,就能减少感染化脓,伤口好得更快,也能多几分活命的机会。 见韩端抓着马蹄皱起眉头,范秃翁又在一旁道:“郎君不用心忧,这是踢破蹄甲后扯裂的伤口,外面看上去吓人,其实并不严重,以前家里的牛也有这样的,请个牛医来很快便能治好。” 但韩端根本信不过那些牛医马医,虽然他以前没有养过马,更没有给马治过伤,但却多次见过别人处理马儿裂蹄的伤势,照葫芦画瓢,应当是没有问题。 淡盐水和干净的粗布准备好之后,韩端又叫来两名家丁,将受伤的马腿绑在柱子上,然后用锋利的刀子给马儿修甲。 修剪好蹄甲,将裂口里的泥土草屑轻轻刮去,用盐水不断冲洗,直到露出里面的伤口之后,韩端才松了一口气。 伤口并不大,而且因为冬天的缘故,只是有些轻微的化脓,若是处理得好,基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再次用大量盐水冲洗,然后敷上伤药包扎,韩家其它药材没有,但伤药却是现成的,这倒是省了再去城里跑一趟。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韩端才对范秃翁道:“范翁,你年纪大了,养马吃不消,等会我让人送你回庄子去,另外找个年轻些的来。” 范秃翁嗫嚅着辩解道:“郎君是嫌我没有将马养好吗?它来的时候就裂了蹄的,我还想向郎主说请个牛医来为它医治,这不你就回来了。” “范翁,不是我嫌弃你,养马不比养牛,需喂养得更加仔细,每日要舂大豆来加料不说,晚上还要给它添两三次草料,而且,等它伤好了还得每日牵出去蹓,要不然养出来的马也不能用。” “庄子那边轻闲一些,养牛也是你做惯了的,那边更离不开你。” “只要郎君不是嫌弃我就好。”范秃翁裂开嘴,露出所剩不多的几枚黄牙,“郎君只是要年轻些的,那我让我家二郎来可好?” “你家二郎多大了?以前是做什么的?” “还不到三十,也是在庄子里养牛,庄子那边养牛的人手够了,正好让他来向郎君学些本事。” 在南方要找个合格的马夫不容易,韩端也没想过要找现成的,范秃翁这么一说,他也就顺口应承下来。 “我家二郎听话,干活也卖力,力气又大,就是吃得多了点……”范秃翁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作揖出了东厢,“我这就去庄子里将他叫来。” 等范二郎来了之后,韩端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吃得多了点”。 他自己的食量和平常人比起来已经算是大的,但和范二郎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家里用来盛汤的大碗眨眼便干掉一碗,连续吃了五碗之后,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来。 韩端真有些搞不明白,这家伙看上去也没有多强壮,一顿怎么能吃得下这么多饭食? 虽然吃得多了点,但力气也确实是大,喂马的那个石槽少说也有两三百斤,但范二郎却一只手就将它拎了起来,仿佛那不是石头而是木料。 “如何养马我都已经向你说过了,现在都记清楚没有?” “都记清了,白天喂草料三次,加舂碎的豆料一升,喂清水六次,草料和清水都要干净,晚上再加两次草料,另外每日还要为它梳理毛发。” “不错。”韩端点了点头,又叮嘱道:“等它伤好了,天晴时便可牵出去蹓蹓,也能让它吃些鲜草,另外还要随时保持马厩清洁,否则马儿容易生病。” 范二郎又是一阵点头,韩端抓起马槽中马儿吃剩的稻草,问道:“我记得耶溪庄坡地上也有种大豆,豆杆有没有储存下来?” “豆杆都烧了肥田,没有储存,不过庄子里有干豆叶,青的时候就采下来,晒干后用来养豕的。” 豆杆豆叶喂马都比稻草要好得多,韩端让他抽空去运一些回来,最后,他才对范二郎道:“在家将马养好,得闲时可去和家兵们一起习武,别光是一身蛮力气。” 范二郎力道惊人,就算不习武艺,等闲三五个人也休想制得住他,但若只是如此,却是浪费了他一身好力气,离开马厩之后,韩端又去找了张九郎,让他多指点范二郎一些。 自己没有时间来照料马匹,日后外出也要将范二郎带在身边,若是再习些武艺,还可以当成护卫来用,可谓是一举两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五章 军国利器 一连几日,韩端都呆在东厢马厩,和范二郎一起精心照料马匹。 马通人性,几日朝夕相处下来,黑马与韩端已经非常亲热,韩端绞尽脑汁为它起了个名字,将它唤作黑旋风。 到第七日,马蹄上的伤口已经完全结枷,能够落地行走之后,韩端便想着给它钉一副马蹄铁。 没有钉马掌的马,行动和载重能力都要大打折扣,在北方平原土地松软还好,但南方山地石头路,却更容易对马蹄造成伤害。 时下养马之人保护马蹄,都是给马穿上马鞋,马鞋以牛皮最佳,藤条次之,草鞋最次,但即便是最耐磨的牛皮,若是穿在经常骑乘拉车的马匹蹄上,也最多只能维持几日时间。 给黑旋风钉上马蹄铁是必然之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画两张图样。 马蹄铁看起来简单,但其实里面也有门道,后世的马术运动中可能用到的马蹄铁有二十多钟,选择不但因马而异,而且同一匹马不同的健康状态所用的马蹄铁也不尽相同。 黑旋风受伤的那只蹄子,韩端选择的是连尾蹄铁,这种蹄铁尾部连在一起,除了能够给与马蹄和马腿更多的支撑以外,还能通过尾端的“条状”连接,将蹄部固定在一起,保护受伤的马蹄不致受到二次伤害。 没有受伤的另外三条腿,韩端选用的是标准蹄铁,标准蹄铁是后世最常见的蹄铁。这种蹄铁在中间部位有凹槽,槽里有钉孔,钉子钉在凹槽里面不与地面接触,更不容易松动脱落。 两张图样画好之后,韩端便带着范二郎,牵着黑旋风去了山阴县城。 在铁铺里,韩端将自己花了一柱香工夫画出来的成果拿给刘伯过目。 他用毛笔本就不利索,画出来的线条也是如同蚯蚓一般弯弯曲曲,而且马蹄铁这玩意以前从来没有过,所以刘伯端详了半天,还是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物件。 “这是马蹄铁,用铁钉将它钉在马蹄上,可护马蹄不受伤害。” 韩端正要向他详细解述,却见刘伯瞪着眼问道:“郎君,你用钉子将此物钉在马掌上,难道马不会痛?” “马蹄外面长的是蹄甲,就和人的指甲是一样的,无非是长得厚实一点,就算拿刀割它也不会痛。” 刘伯狐疑地问道:“真的?” 这有点颠覆了他的认知,不光是他,时下中原人对马蹄的结构都不了解,这也是没人想过在马蹄上钉蹄铁的原因。 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和表情,韩端只得亲自用铁钉在黑旋风身上示范了一次,刘伯这才彻底信服。 “果真如此!”刘伯惊讶片刻,方才徐徐说道:“若世间马匹都钉上郎君所说的蹄铁,那些马儿得少受多少罪?” 韩端连忙打断了他这个想法:“刘伯,此物万万不可流传出去!” “难道郎君想以此物谋利?” “非是钱帛的问题,而是得防着北胡将此法子学了去。” “南方少马,用不用此物都无大碍,但北方却盛产健马,若是都用上此物,北胡马军势必战力大增,到时北胡南伐犯境,我们拿什么来抵挡他们?” “我之所以趁夜晚无人之时才来找你,就是怕人多嘴杂将此事传扬出去,刘伯你千万要记住,万不可向其他人提及分毫,否则早晚会传到北胡耳朵里去!” 刘伯一大把年纪的人,只要知道了马蹄铁的重要,自然不会向他人说起。 马蹄铁也不是什么复杂的物件,明白了它的功用,只要是个铁匠都知道怎么打造,但第一次打造,大小厚薄一概不知,需要时时在马蹄上比划,刘伯也用了两个多时辰,方才打造出了四只合用的蹄铁和二三十只马掌钉。 接下来钉马掌,韩端撩起衣袖亲自上场,马蹄照样固定在木柱上,再将蹄铁烧红去烫马掌,这是为了让蹄铁能和马掌完全贴合在一起,更加不容易脱落,也不会损伤马蹄。 即使已经知道马儿不会疼痛,但看见一股青烟冒起,刘伯还是不由得感到一丝心疼。 蹄钉斜斜地钉进去,从马蹄侧面钻出来,再剪掉多余部分,打磨平顺,一只马掌便算完成,韩端一边干活,一边向范二郎详解,接下来的三只蹄铁就由他来完成,韩端只在一旁指导。 快到天亮时总算是大功告成,折腾了一个晚上,简直是人困马乏,韩端又叮嘱了刘伯几次,直到刘伯都感到有些不耐时,两人才牵着马儿出了铁铺,前往孔宅。 铁蹄铮铮,黑旋风走得欢快,韩端也是心情愉悦,但只过得一会,他又想起一桩事来,正色对范二郎说道:“这蹄声与众不同,易使人生疑,你回去之后,记得让家里的匠人做双马鞋来给它穿上,用以掩人耳目。” 来到孔宅天已大亮,但孔常夫妻却还未起床,韩端也没去打扰他们,直接去了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过了午时方才起来,命下人取了饭食来吃过之后又开始提笔作图。 他这次要画的是蒸馏酒的器具。 正画得起劲,却见孔常走了进来,他看了看韩端画的图样,皱眉问道:“六郎你这画的是什么?” “蒸酒用的。” “蒸酒?” 这个时代还没有蒸馏酒,但蒸馏器具早在汉代就已出现,不过都是道士用来炼丹或造脂粉香料的作坊用来提取植物香水,用来蒸酒孔常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无论炼丹还是提香,所用的蒸馏器具都是甑釜,而韩端画的却是两个圆柱体,中间连了两根线条,别说是孔常,就是后世见过蒸酒的人看了都认不出来。 韩端一本正经地说道:“就是用来蒸酒的,你们家的酒太淡,我要蒸烈酒出来喂马。” “蒸酒出来喂马?这得费多少钱?” “姊夫难道没看见我的宝马?这样好的马费多少钱我都愿意。”韩端头也不抬继续完善他的图样,口里却和孔常东拉西扯地胡说。 谁知孔常听了这话,却是大点其头:“我听说北朝有爱马之人用黄酒和精料喂马,马吃了之后确实长得膘肥体壮。” “只是这黄酒蒸煮之后却又不同,酒香全无、只余辛辣,人不喜食,马儿又岂会爱饮?” “姊夫怎么知道黄酒蒸馏之后只余辛辣?” 韩端突地转过头来,墨汁滴下,将他刚画好的图样染污了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六章 棘手难题 “我亲自尝过的,怎么会不知道?” 韩端追问道:“这种蒸……酒,是从哪儿来的?” 孔常神秘兮兮地说道:“是我用酸坏的黄酒蒸出来的,后来我发现落坛时加少许这种酒水,煎出来的酒酒香更为扑鼻,但若是单独饮用,则辛辣燥烈,实在难以下口。” “六郎切记不要将此事外传,否则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使用酸坏的酒来落坛,那名声可就坏了。” 韩端根本没听他后面说的话,而是问道:“那蒸出来的酒水还有没有?取些来我试试。” 蒸出来的酒有,蒸酒的器具也有,不过都在旁边的酒坊里,韩端急不可耐地拉着孔常来到酒坊,让他取了蒸出来的酒水过来,只是一闻一尝,顿时便大失所望。 这酒水闻之无酒香,食之味辛涩,但酒精度却不高,估计最多不超过三十度。 看到孔常用于蒸酒的器具之后,更是让韩端无比失望。 原来这就是古代道士们用来炼丹的甑釜,而且还是连在一起的,状如葫芦,下半段有一个开口向上的壶嘴,用于添加材料,上半段一个壶嘴开口向下,用来接蒸发冷凝的液体。 这勉强可以称作蒸馏器,但它绝对蒸馏不出来高度酒。 韩端一瞬间对这玩意没了兴趣,回房拿了刚画好的图纸转身就去铁铺。 蒸馏器的原理后世的初中生都知道,构造也非常简单:一个装酒的容器用于加热蒸发,一根长导管用于传递蒸气,一个装水的冷凝器用于冷凝收集凝结的酒水。 但结构简单并不等于好打造,主要是铁皮不好打,刘伯带着几名铁匠忙活了两天,才打造出几块合用的。 接下来的活也不轻松,要将铁皮用烧红的铁水焊接成桶的形状,还要做一个斗笠状的盖子便于收集蒸汽,相比起来铁皮管还要好做一些,将剪好的铁皮裹在铁棒上,再将铁水浇在接口处,仔细敲打焊接即可。 一套划时代的蒸馏器终于打造完毕,韩端将它直接运回了石塘,安装在了东厢的一角,同时命人买了二十坛秫米酒回来,开始生火猛蒸。 为了保密,韩端叫来帮忙的都是府上的家丁,家丁们虽然不明白郎君为何要将这些上好的酒水重新蒸煮,但也按照韩端的吩咐按部就班地操作。 火势渐大,铁皮桶中的酒液开始沸腾,蒸气从桶与盖子间的缝隙处冒了出来,顿时酒香弥漫。 韩端连忙让人找来黄泥,和湿后封堵缝隙,然后再在上面盖上打湿的布帛,过得一会,冷凝管内终于流出了清澈的酒液。 他迫不及待地用瓢舀了一点出来,用力一嗅,只觉辛辣扑鼻,光闻这味道就比孔常蒸出来的酒水烈了许多,再一品尝,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这蒸馏过的烈酒,虽然也有酒香,但从口感上来说还真不如何,特别是喝惯了黄酒的人,要是让他们来喝这酒液,多半要说他多此一举糟蹋了好酒。 不过韩端本来就不是想要酿出什么好酒,这酒液当然是越辛辣越烈就越好。 掐掉酒尾另外存放,日后再蒸的时候可以加进去复蒸,剩下的酒头和中间的酒液混合,二十坛酒蒸出来的酒液刚好三坛,韩端尝了一口,呛得连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这酒至少也有六十度,虽然还赶不上酒精的度数,但用来清洗伤口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命人装了一小罐烈酒带走,余下的全部装坛,然后用黄泥密封,搬入地下阴暗酒窖存放。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酒精易挥发,酒坛加黄泥也不能完全密封,最好是用玻璃瓶盖木塞,然后再用腊来封口。 这个时代已经有玻璃,不过并不叫玻璃,而是叫作“琉璃”或“颇黎”,因其制作极为复杂,难度也很高,所以非常珍贵,李白的第二个儿子李天然小名叫作颇黎,取的也正是它的“珍宝”之意。 但这种“颇黎”只是铅钡玻璃,虽然绚丽多彩,但却轻脆易碎,只适合固定摆设或闲暇时拿在手上小心赏玩,不适合用来盛装酒液随身携带。 难道自己还得将玻璃也造出来? 韩端抠了抠后脑勺,觉得有时间烧烧玻璃也未尝不可,自己用得上,还能卖出去获取暴利,但这个想法短期内却无法实现。 他并不了解玻璃的制造工艺,只知道其中的大概原理,要想成功制作出玻璃来,少不得要做大量尝试,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暂且不说,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耗在这上面。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铁冶。 铁矿的冶炼和兵器的打造,关系到日后家兵部曲们的武器装备,这是一点都不能疏忽的事情。 山贼水匪的数量远远多过朝廷的军队,但敢明目张胆扯旗造反的,却只有各州郡的封疆大吏和地方大豪,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贼匪们没有兵器。 难道让他们拿着木刀竹枪来和提着一米多长直刀的官兵拼杀? 韩端感觉自己就像是只陀螺,整天不停地转,没有一刻闲下来的工夫,刚给黑旋风钉好马掌、制好烈酒,家里的工匠又来禀报,他前些时日让做的水车已经做出来了。 水车各处田庄都有,韩端也没有兴趣去看,但要将水车改造成水力锻锤,他却不得不亲自去指导。 原理并不代表能够造出实物出来,韩端现在面临的就是这个棘手问题。 水力锻锤必须力量够大,速度够快,水车直接带动即便能满足前一点也不能满足后一点,而韩端能够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就是用齿轮。 原理仍然不复杂,但真正操作起来,才知道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到了腊月二十七,他还连铸造齿轮的铁料都还没有弄出来,要不然就是太脆,稍不小心就坏掉,要不然就太软,用不了一会就变形。 在合金钢还没有出现之前,铸造齿轮最好的铁料就是球墨铸铁,韩端记得在汉代就已经能够造出这种材料,但他问起铁冶的工匠来,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过了年再继续,我就不信造不出来。”韩端将碎掉的齿轮扔在地上,心里却暗暗发狠。 他还真不信了,几百年前的人能造得出来,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学过理化读过大学的现代人还造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七章 家大业大 过年了! 几百年来,每当年节的时候,便是韩端愈发觉得凄苦的日子,但从今年开始,至少在几十年内,他再也用不着飘在半空羡慕别人了。 今年只有二十九,二十八便是小除,家里大扫舍,里里外外都要清扫得干干净净,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连家丁们也来帮忙。 前院东厢房内,十几个账房正在和家里的账房度支李义对账,算珠敲得“啪啪”作响,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当下的会计制度虽然还称不上完善,但也是分工明确,程序清楚。拿韩家来说,盐场和铁冶以及田庄的账目简单,邸店还没正式营业,就只有一个账房,但铁铺和粮铺账目则要复杂得多,除了一个总管的账房之外,还有分管各个柜台的“记账”。 记账记的是草账,也就是流水账,账本称为底本,是重要的查账依据,记账每日和账房一结,称为“日流”,账房又和度支李义一月一结,称为“月流”。 此外,还有“四季流”和“年结”,确保每笔账目都有据可查,有证可对,即使人死物亡,时过境迁,亦有账可查,不至于因岁月流逝造成主家钱财上的损失。 到得未时,所有账目终于核算清楚,李义抱着看家帐喜气洋洋地来向韩锦禀报:“郎主,今年结余三千八百余万钱,比去年足足多了一千三百万!” 韩家以前的产业,田庄、粮铺和铁铺都非常赚钱,但一年下来,也不过盈利两千多万,今年多了这么多人口,而且还在湖心岛大量投入开垦荒地,但赚的钱却比去年还多,这自然得归功于上虞的盐场。 年前是食盐买卖的旺季,如今盐场的盐已经被尹洪全部运光,换来的却是数以千万计的钱帛。 “不错不错。”韩锦推开李义递过来的账簿,乐呵呵地向韩端道:“六郎,你说盐场还要扩建,如今建得如何了?” “还早着呢,能在三月前建好就行了。”韩端也希望盐场能够尽快扩建好,这关系到明年开春之后的产量,但他现在是想快都快不起来。 海水池和卤水池都还好说,挖个池子夯实抹平就可以使用,但结晶池却要铺上平整的石板,而石材的开采和加工都不是件轻巧的事,估计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搞不起来。 盐场的暴利李义也十分清楚,听韩端如此一说,他便建议道:“要不,从湖心岛抽调些人手过去?” 韩端还没说话,韩锦便立即摇头否决:“不行,湖心岛开荒正在紧要关头,接下来就是春耕,土地粮食才是立家之本,绝对不能弃本逐末!” 其实即便湖心岛的土地全部开垦出来,收入也远远比不上盐场,但古人的思维就是如此,韩端也无法想让老爹的想法转变过来,所以只能另想它法。 “就按阿爷说的,湖心岛的人手暂且不动,诲之和德期商量一下,尽量在山阴买些石材送去上虞,最好是两寸厚的石板,一面打磨光滑。” “只要石材供给及时,最多二月就能新建三十个盐池出来。”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元日过后气候转暖,这件事情必须抓紧点。” 韩端将韩引衣调到盐场之后,韩锦又提了一名新的管家,此人也是韩家的家生子,姓韩名玳字德期,年纪还不到四十,正是得用的时候。 此刻他听韩端吩咐,连忙应喏,随即韩锦又问他道:“岁朝所需一应物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韩玳恭敬地回道:“都已经妥了,家中吃食酒水一应俱全,下人们的钱帛已经分发下去,管事账房的酒水、新衣也马上就可领取。” 按照以前的旧例,每年岁末,韩家所有的荫户、家丁部曲,都要按户赏钱一百,布一丈,今年韩家荫户暴增,光布帛就要近三百匹,价值三十万钱。 这还只是普通荫户和家丁、下人侍婢的赏赐,其他管事账房、门义还要发酒水、新衣、钱粮,特别是新衣,家中人手都要一件,用于元日换穿。 元日穿新衣,这是当下的习俗,除非实在贫穷的人家,都会在这一天穿上新衣,辞旧迎新。 韩家今年只发放布帛和新衣一项,便超过了一百万钱,所谓家大业大,不过如此。 今年二十九便是岁末,吃过晡食之后,全家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和熬夜守岁的吃食,这一点和后世并无不同,而且更加隆重。 到入夜时,前厅后宅的灯笼次第点亮,院子中已经燃起了几堆篝火,前厅、花厅共摆了二十余桌,后宅则只摆了两桌,只坐了韩锦和韩钰两家人。 韩家人丁单薄,韩锦只有兄弟两个,到韩端这辈多了一个,分别是韩端和韩钰的两个儿子韩章和韩竤,加上韩钰的妻妾女儿,以及韩锦的小妾卢氏、女儿藕奴,也还坐不满两桌。 藕奴是韩端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才十一岁,和其母一样性子恬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韩端重生近五个月来,也只和她见过两次。 在韩端的记忆里,藕奴对他这个长兄非常依恋,但自从他重生之后,整天忙于各种事务,却忽视了这个妹妹。 韩端和韩章兄弟俩说了一会话,才发现藕奴正巴巴地看着自己,趁着还未开筵,他便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笑问:“好些时日不见你了,都在做些什么?” 藕奴嘟着嘴道:“大兄整日都不见人影,也不说来看望藕奴。” 她年纪尚小,如今还和卢氏住在同一个院落,韩端怎么可能有事无事去卢氏的院子?不过他也不说破,只是轻笑道:“都怪大兄不好,不过大兄不来找你,你也可以来找大兄玩啊。” “我听下人们说了,大兄如今要接掌家业,整天忙里忙外没有空闲,我哪儿能去给大兄添麻烦?” “那我以后有空就让人来叫你。” 藕奴垂下双目,低声说道:“阿爷要为我说亲,以后大兄想见我也见不着了。” “说亲?” 韩端一听之下,顿时吃了一惊,藕奴儿如今才十一岁,老爹就忙着给她说亲了? 虽说当前女子成亲得早,但十一岁就说亲,这还是让韩端无法接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八章 元日祭祖 “藕奴儿别急,过两天大兄去和阿爷说,让他迟些给你说亲。”韩端笑着打趣道,“连大兄都还没说亲呢,轮也轮不到你。” “大兄骗我,阿爷都已经请了媒人了,元日过后便要上孔家说亲。” 说起自己的亲事,韩端也是感觉特别无奈,阿爷连人都没有见过一面就要找媒人去说亲,他又能找谁说理去? 不过仔细一想,他一个大男人,成亲之后还可以再娶小妾,再不行还可以立个外宅,但女儿家却只有生生忍受着,这盲婚哑嫁似乎对女方来说还要更吃亏一些。 开筵之前还要家祭,韩家没有家庙,祭堂就设在后院的正堂,上面摆了祖宗牌位,下面是各式菜肴瓜果,两旁点了香烛。 在韩锦带领下祭完祖先,众人才回到侧厅开筵,在席位上刚刚坐下,藕奴又走了过来,小声对韩端道:“大兄,记住你方才说的话。” 韩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在老爹的祝酒声中,开始饮酒吃菜。 韩家虽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有长辈同席,兄弟三人也没有什么话说,饮了两杯酒,又吃了两碗饭垫底之后,韩端便禀明老爹,要去前厅和家里的管事账房以及门义吃几杯酒。 韩锦挥手道:“你尽管去,就说我不胜酒力,今晚就不去和他们饮酒,让他们吃得尽兴。” “世父,我也和六郎一起去,家里今年添了不少人,许多我还不认识呢。”韩章兄弟俩见韩端要走,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都去都去,正好我和你阿爷说说话。” 兄弟三人走出房来,刚走出垂花门,就听得后面藕奴娇声呼唤,韩端回头一看,不光是藕奴,韩章的两个妹妹以及几个侍婢也跟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 这个时代大户人家未出嫁的女儿,基本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所以韩端才有此一问。 “我跟阿爷说过了,今天是守岁,又是在家中,不怕外人说笑。” “嗯嗯。”韩章的两个妹妹在旁边连连点头,她们两个年纪与藕奴一般大小,一个叫作阿宁,一个叫作安安,和藕奴一样都是乳名,是取给家人叫的,外人一概不知。 既然老爹同意,韩端也没有话说,来到前院指了指燃得正旺的篝火:“你们先到那儿歇着,我还得去饮几杯酒。” 三个小娘子都知道韩端已经开始接掌家业,少不了要同家里的管事账房喝上几杯,因此也不纠缠于他。 除夕之夜,也不好说其它事情,韩端到前厅花厅走了一圈,二十多桌每桌只饮一杯酒也是二十来杯,幸亏黄酒度数低,要不然非得出洋相不可。 喝了一个多时辰,蔡恒等人尤觉不尽兴,于是又将酒桌搬到篝火旁,一边饮酒一边看家兵义从们角抵,喝彩声不时从人群中传出,气氛非常热烈。 就连藕奴几个小娘子也看得高兴,韩端凑了个热闹,命人拿出三千钱作为彩头,每胜一场可得一百钱赏钱,连胜三场者加五百,连胜五场加八百。 按韩端的估计,范二郎连胜五场应该没有问题,但结果却是让他意外,范二郎只胜了三场,第四场便被一名叫作许清的家兵斩落马下,紧接着又连胜四场,独得一千三百钱。 要不是韩端以五场为限,恐怕除了范二郎连胜三场取走的八百钱之外,其余的都要被他赢走。 这许清力量明显比不上范二郎,靠的是技巧取胜,韩端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准备过年之后就将他调到身边来。 子时一至,众人便开始燃放爆竹,青烟袅袅,爆竹声声,韩端突然间觉得有些恍惚,思绪瞬间穿越了千年,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将心底那一丝愁绪彻底驱散。 活在当下,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元日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祠堂祭祖,族中之人无论老幼,都要穿戴一新前往祠堂参与。 但在去祠堂之前,家里也还有仪式要做。 寅时一至,家里男女老幼全都换上新衣,先去正堂祭拜祖先,然后再向长辈拜贺,拜贺完后再饮屠苏酒、桃汤,食五辛盘。 屠苏酒和五辛盘都是辛味食物,食之可以行气行血,发散邪气。桃为五行之精,能厌伏邪气,制百鬼,故取桃之叶、枝、茎三者煮成桃汤,服之压厉驱邪。 屠苏酒从幼者开饮,老者最后,这是因为到了元日,幼童又长了一岁,所以先饮为贺,而老者又少了一年,所以最后才饮。 等这一切都做完,才大开中门,先于庭前燃放爆竹,以辟山魈恶鬼,然后下人们才拿出绘了神荼郁垒的桃符,挂于大门两侧。 韩端平时穿着比较随意,怎么方便舒服怎么来,但今日不同往日,必须穿上新做的锦袍,宽袍大袖、冠带齐全,男子全都如此,女子也不例外,深衣襦裙,首饰环配,走起路来叮当有声。 两家人走出大门来到祠堂,此时祠堂内外也是灯火通明,外面的晒谷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族人,见到韩锦兄弟父子来到,纷纷过来拜贺见礼。 依着长幼尊卑互相拜贺,稍歇片刻,所有族人齐聚,方才开始正式祭祖。 石塘韩氏以前的族长是韩端的祖父韩周,韩周去世之时韩锦年纪尚小,所以族长之位便由韩锦的叔父韩同继任,如今韩同已经年逾七旬,族中已有呼声想让韩锦继位,但韩同却丝毫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 每每说起此事来,韩锦便有些不满,但韩端却觉得这个族长做不做都无所谓。 在韩同的带领下,族人们用清水净手,然后分长幼依次进入祠堂叩拜,礼毕进馔,进献三牲酒水瓜果,男子又行三叩九拜大礼。 所有人礼毕,全部退出祠堂,在外面的晒谷场上舞乐,一时间鼓瑟齐鸣,年轻族人开始跳献祭之舞。 整个过程肃穆庄严,就连三岁幼童也受到感染,不哭不闹,乖乖地跟着长辈们叩拜行礼。 舞乐完毕分完胙肉,元日祭祖便告一段落,众族人高高兴兴地提了胙肉正要离开时,韩锦却又站出来叫住了他们。 “元日正旦,韩锦有话要向列祖列宗禀告,请诸位伯叔兄弟为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八十九章 弃尔幼字 众族人纷纷疑惑地看向韩锦,只见他站在祠堂大门之外,高声说道:“过了今日,我儿韩端便年满十八,足以挑起家中重担,因此,我欲将家主之位传与我儿。” 一名族老疑惑地问道:“你还不到知命之年,正值身强力壮之时,为何这般急着要传位于六郎?” 旁边一名上了岁数的族人也道:“是啊,六郎虽然得力,但年纪尚幼,不如再历练几年,等他成亲生子之后再说此事也不迟啊。” 韩锦摆手道:“我虽不满五十,但近来却总觉得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家中事务繁多,我实在是照管不过来。” “近半年来,家中大事都是六郎在打理,既然我儿有这般能力,家主之位早传晚传又有何异?我也正好落得清闲,在家多过几年逍遥日子。” “阿爷,要不等过几年再说吧?”这时,韩端却走到老爹身旁,低声向他说道。 他这话却不是虚伪,而是真的有这种想法。 自从他将老爹从大牢救出来之后,实际上就已经掌握了家里的大权,他所行诸事,韩锦不但没有掣肘,反而在家给予大力支持,既然如此,这个家主老爹继续当着和他来当又有何区别? “我意已决,六郎不必多言!” 韩锦猛地一挥手,转头向着众人大声宣布:“我已请人测算过,五日之后为建日,宜建基立业安座,故定于该日,再于宗庙为我儿行冠礼并传家主之位,请族中伯叔兄弟子侄共至,以证此事。” 冠礼是“五礼”中“嘉礼”最重要的一部分,除北方五胡建立的国家以外,自周以来从未断绝。 对男子来说,加冠意味着不再是童子,可以成亲生子,有了参与政治外出做事的权力,也有了祭祀宗庙的权力,可以用成年人的身份参与宗族事务和社会活动,同时也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义务来。 没有行冠礼的男子,意味着还生活在长辈父母的羽翼之下,得不到社会的认可。 哪怕是皇帝驾崩,皇太子已经继承了皇位,在没有加冠之前一样不能亲政,直到冠礼之后才能真正掌握朝政大权。 冠礼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几日,整个韩家又为这件事忙碌起来。 韩锦给所有的亲朋故旧都发送了请柬,邀请他们来参加冠礼,这是让他们来作一个见证,同时也是告诉别人,韩家的儿子已经长大,父亲在家中的权利以及外界的人脉资源会逐渐向儿子交接。 接到请柬的亲友,只要不是准备和韩家彻底绝交的,都会来参加韩端的冠礼。 除了邀请亲友之外,还要在冠礼前三日,确定一名族中长者作为主持冠礼的大宾,以及一名辅助大宾行冠礼的赞冠者,这两个人必须主人亲自上门去请,以示庄重与尊重。 在邀请宾客、安排人手的同时,各种物资也源源不断地运进韩家,为冠礼后的宴席做准备。 这次韩锦不吝钱帛大开筵席,乡邻无论是否族人,都可前来参加冠礼,所需的食材酒水自然要准备充足。 ………… 转眼五日过去,这天一大清早,韩锦便带领着韩端以及韩端的族兄弟一起来到宗祠,陈设冠礼所需盥洗之器、冠服、梳妆用具和盛酒礼器。 陈设完毕,众人各即各位,由韩锦亲往门外迎接大宾和赞冠者,孔常作为迎宾站在宗祠门外,负责迎接前来参加冠礼的亲朋好友。 有资格进入宗祠内观礼的,都是韩端的长辈,也是孔常的长辈,每进一个人,孔常都要弯腰九十度深礼拜谢,诸位长辈也郑重地一一还礼,种种不厌其烦的礼节,都表明时下人们对冠礼的看重。 吉时将至,韩锦与担任大宾的族老韩青育三揖三让后升阶开堂,而韩端则用清水净手净面后入座,赞冠者用“栉”为他梳头、挽髻、加笄,用缁缯缠住发髻。 大宾从族兄弟手里接过缁布冠,先向韩端致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为之加上缁布冠,韩端起身回到房中换上玄端服,系上黑红色的蔽膝,出房面南站立,此为初加。 接下来还有再加和三加。 再加加皮弁,韩端回房换白色而腰间有褶皱的裳,系白色蔽膝,大宾致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加爵弁,冠者回房换熏裳,系上赤黄色的蔽膝,大宾又致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三加之后,韩青育为韩端赐字伯正,取“端者正也”之意,因其在家中嫡长,故以伯正为字。 从今日起,除了家中亲长之外,其他人便要称呼他为“伯正”,而不能再称呼“六郎”或直呼其名。 三加之礼完成,韩端将首次得到成年人的礼遇。大宾韩青育向他施以平揖,面朝北授以酒器,赞冠者奉上肉干和肉酱,由韩端独自上前去祭祀祖宗。 祭祀完毕,众宾客与韩端相互拜揖,表示韩端已经成年,应当受到应有的尊重。 到此为止,冠礼便算是顺利完成,韩锦趁此机会向族人来宾宣布传家主之位于韩端,宾客们早在之前便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此时也不觉惊讶,只再次作揖以贺。 祠堂内外开始设宴,众宾客一一入席,但韩端却还有仪式要做。 见兄弟、拜谢大宾和赞冠者,然后回家去祭拜亡母,以拜见母亲的大礼拜见姊姊,惹得韩嫣又红了眼,拉着他的手就不放。 “六郎,你终于加冠了,若是母亲在天有灵,今日肯定十分欣慰……” 安慰好姊姊,韩端又回到宗祠,此时晒谷场上的流水席已经开席,韩家的家丁下人们来往穿梭运送菜肴酒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众人见他到来,全都作揖恭贺,韩端面露笑容一一还礼,好不容易才挤进了祠堂之内。 这里面坐的都是族中长者和韩家亲朋故旧,韩锦带着他依次向来宾道谢,一圈转下来已经到了午时,腹中早已饥饿不堪,韩虎儿端来饭食吃过之后,又来到晒谷场上继续应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章 一举三得 无论是冠礼也好,还是继任家主也好,都没有对韩端造成什么影响,但对整个韩家来说,这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次日一早用过朝食,韩端便换上深衣礼服,到二进正堂去接受家中上下人等参拜。 新家主继任,家中所有人,除了韩钰和卢氏之外,都要行跪拜大礼,这是确立新家主的地位以及树立威望。 最先进来的是韩章兄弟和藕奴等几个小娘子,然后才是韩玳、蔡恒、张和等各处首领、管事、账房,其余的仆役下人则只能在房外庭院中跪拜。 眼看着外面黑压压一片人群齐齐跪拜,口称家主,韩端也难免有些心潮起伏,沾沾自喜之余,想得更多的还是责任和担子。 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个大家庭何尝不是如此,若是出了一个无能的家主,在盛世或许能够苟延残喘传承下去,但在当下这个乱世,唯一的结果只能是支离破碎,悄然泯灭。 “六郎,日后韩家就交给你了。”等其他人都退下之后,坐在一旁的韩锦眼带笑意地看着韩端,“家中大小事务,你都可一言而决,然做出决定之前,多和家中管事商议,多想想后果和退路。” 韩端转过头来:“阿爷,以后我在外的时候多,家中你还得操劳看着些才行。” “只要你将外面的事办好了,家中就不会起什么波浪。”韩锦微微颌首道,“我暂时先看着,等韩玳能独当一面之后,我便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阿爷还有什么事能比家里的事更重要?” “叔父已经老迈,不适合再坐族长之位,昨日我已经同几位族长商议过了,今年清明祭祖之时,便要重新选出一位族长来。” 老爹想当族长这件事,对韩端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此刻听他再次提起,也只是当寻常故事来听。 韩锦收敛了笑容,“这族长之位本就是我家的,当年叔父窃据其位,至今仍不归还,我将它拿回来,日后再传给子孙。” 在韩端看来,这族长之位还真没有必要去争,在其位,尽其事,坐上那个位置,就得为整个家族着想,有时还得舍弃自家利益,只要处事稍有不公,族人便难免有怨愤,到时自家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微薄名声就要毁了。 但韩锦却道:“我若做了族长,至少也能为族人谋些利益,不像叔父尸位素餐,这些年来又为家族做了些什么?” “族中两顷族田,我家独出一顷半,而叔父家却只出了一亩地,恐怕这些年来,他从公中捞回去的已经远远超过这一亩地了。” 这些事情韩端从不知道,不过想来老爹也不会骗自己,他想了想,问道:“叔祖即便退位,他下面还有几个儿子,阿爷要争这族长之位,难道他们会心甘情愿让出来?” “这个由不得他们。”韩锦“哼”了一声,“如今连几名长老都看不惯他们父子几人所为,愿意助我登上族长之位,到时我谋定后动,一举发难,他们想不交出族长之位也不行。” 既然老爹觉得他有把握,韩端也就任得他去折腾,要不然从家主位置上退下来,闲得久了还怕闲出毛病,他点了点头表示支持,然后让韩虎儿出去将蔡恒叫进来。 今日蔡恒也没有往日那般随意,先向韩端行揖礼口称“家主”,再向韩锦行礼,叫的却是郎主。 “五叔坐下说话。”等蔡恒坐下之后,韩端才道:“五叔,家中现有部曲一千五百,我欲从湖心岛中选精壮之辈,将其扩至两千之数,五叔以为可行否?” 蔡恒回道:“湖心岛上选五百青壮应当是没问题,但家中现有家兵已经足敷使用,家主为何又要扩兵五百?” “一千五百人看似众多,但分到盐场、铁冶、新建的贩盐队以及各处田庄之后,能够调用的人便没了多少,而且我准备马上起动耶溪庄的铜冶,一旦开始炼铜铸钱,少不了又要数百家兵护卫。” “扩充五百人,这还只是暂时的,日后买卖越来越大,家业越来越多,家兵部曲还要增加才行。” “还要增加?人从哪儿来?” 韩端道:“五叔难道还担心没人?若是流民不够,五叔尽可去攻打山贼,既不负府尊所赐山阴义卒之名,又可借此练兵,此为一举三得之事。” 蔡恒笑道:“打山阴义卒的旗号去剿贼,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家主还得催着点兵器,一百柄长刀到如今还没交足给我呢。” “明日我就去铁冶专营此事。”韩端说罢,又问起马三兴的情况,蔡恒道:“这家伙在水贼当中有些威信,也还管得住人,但对田庄经营之事却一窍不通,把他留在湖心岛上倒是有些浪费了。” 韩端点头道:“三兴使得一手好长刀,既然你也这样说,那就将他调去统领长刀队,暂令队率之职,月例待遇……参照幢主即可。” 参拜完家主之后,府中又大设宴席,第二日众人才分赴各处,韩端自然也没闲着,带着韩虎儿、韩竞两个小跟班以及马夫范二郎,骑着黑旋风去了兰渚山铁冶。 如今大黑马的伤势已经痊愈,钉上了蹄铁之后也不怕它再伤着,但韩端以前从未骑过马,虽然仗着胆大骑了上去,速度却比人走路快不了多少。 一边赶路一边训马,顺便再练练骑术,磨蹭了两三个时辰,方才抵达了兰渚山铁冶。 铁冶在昨日便已开工,工匠们也还算卖力,但韩端一想到三天才打造出一柄长刀的效率,心里就有点发慌发堵。 如今大多数家兵还在用着从沈恪那儿骗来的兵器,而这一批兵器本身质量不行,而且还缺少保养,估计都是官兵淘汰下来的,必须尽快将它们全部换掉。 要不然打起仗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但照眼下铁冶的速度,要几时才能将这一千多人的装备全部打造出来? 到了兰渚山之后随便吃了点饭,韩端便来到年前特地建来做试验的小炼铁炉前。 这个时代,无法检测铁中的碳含量,铁匠们都是靠经验和感觉来炼铁,而韩端目前能做的,也只能是一次次地做试验,直到炼出能够做齿轮的铁料为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一章 铸后回火 三天过后,韩端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古人能够制造出来的东西,现代人不一定能够造得出来。 看着满地的废料,他开始苦苦思索,试图从记忆里找出有关球墨铸铁的信息,但思索良久,却还是找不到适合目前生产的球墨铸造工艺。 前世他确实去参观过生产球墨铸造件的铸造厂,但那是用电炉熔炼生铁、再加合金球化孕育处理的现代生产工艺,以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拿来使用。 灵魂飘荡这几百年,他也看过不少铁冶炼铁,但谁特么知道球墨铸铁是什么玩意?这名字放到后世,都有许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 但可以肯定的是,汉代时已经出现具有球状石墨的高强度铸铁,这种球状石墨被后世的科学家认为是铸后退火形成,而且这种技术在南北朝时仍然普遍使用。 突然,韩端发现有些不大对劲。 铸后退火?铸后……再退火? 难道不是炼出球墨铸铁之后再铸造,而是先将需要的物件铸造出来之后再进行退火处理? 韩端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跑去向铁冶的老师傅询问:“屠翁,你以前有没有铸造过什么物件是需要退火处理的?” 屠翁想都没想便道:“只要是铸造的应当都要退火,特别是工具和农具,要不然就会硬而发脆,不能使用。” 听他这口气,以前似乎也是铸造过工具的,韩端满怀希望地问道:“屠翁以前都铸过什么工具?” “多了。”说到他的本行,屠翁立即脸露得色,“铁剪,铁镰,铁铲,铁釜……家主,不是我狂言,凡是家主见过的工具,我都铸造过。” “我在没有进入东冶之前,可是在京师最大的铁铺做了十多年的,什么工具农具没有做过。” “屠翁,你这话过了吧?”韩端“嘿嘿”一笑,让韩虎儿跑去将试验用的废弃齿轮找了一个来,递给他道:“这物件屠翁铸过没?若你连它都铸过,那我可真就服了。” 一见这齿轮,老头子脸色立即精彩起来,“这个……家主不是说这个物件是要用什么墨铁来铸的么,我连墨铁都没听过,哪儿铸过这物件?” 韩端循循善诱道:“也不一定要用墨铁来铸啊,只要铸出来的物件既硬又不容易碎,用什么铁料铸的都行,屠翁,你以前没铸过,今日能不能试上一试?” 老头又抹起了胡须:“要想铸出来的物件既硬又韧性,可不光是退火那么简单,还要淬火、回火,复杂着呢。” “这物件也不是不可以铸,只是这个已经坏了,如何制得出模范来?” 韩端一听,顿时大喜过望,“模范都是制好的,你稍等一会。”说罢就让韩虎儿跑去将他方才用的模具搬了过来,对屠翁说道:“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用,若是不行,木模也还在,你看着另外造一个。” “还行,应该能用。”屠翁蹲下来看了看铁模,“若是粗糙点也能用的话,这个铁模范就可以,但要想精细点,就得用熔腊法来铸,保准和家主这木模不差分毫。” 熔腊法就是失腊法,用这种法子确实能够铸造出精确度很高的器件来,但韩端现在只想看屠翁铸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没有耐心再等他慢慢做腊模。 “先用现成的模范铸两个出来看看,合用再换熔腊。屠翁,你还需要用到些什么材料,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接一盆马尿来即可,其它的这儿都有。” 韩端连忙让范二郎去接马尿,屠翁则叫来两个徒弟,一起来到冶炼生铁的高炉前,等了半个时辰之后,铁水出炉,在将铁水往模具里浇铸时,屠翁又往里加了少许生石灰。 屠翁的徒弟姜先用大铁钳夹起铸好的齿轮,然后用马尿淬火,连续铸了两个齿轮之后,才将它们拿到打造兵器的地方,丢进了其中的一个小炉子里,生起炭火加热起来。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炉子内的温度也渐渐高了起来,但铸铁齿轮却只呈现出暗红色,也就是说,炉内的温度并不是很高。 这一烧就是两个时辰,等炉子里的炭火慢慢熄灭之后,姜先才将齿轮从里面夹出来,放置到一个铁架子上,让它们自然冷却。 “这要放到明日才能用,家主不妨先去歇息,等明日再来。” 韩端有点疑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这不是跟兵器淬火回火一样吗?” “家主说对了,钢刀也好,铁器也好,都要淬火回火,主要看的是火候,考验的还是匠人的眼力。” 自从前几日到石塘参加过家主继任的仪式之后,屠翁对韩端明显热情了许多,以前秘不外传的法子也不再藏着掖着:“淬火最好是用热油,但油费本钱,所以用马尿来代替,效果略差,而且容易开裂,所以要等稍冷之后再行淬火。” “回火的时间在两个时辰最为合适,时间不可过长,温度也不能太高,物极必反。” 听他说得胸有成竹,韩端却是将信将疑,但别无他法,只能带着范二郎去外面训马和练习骑术,耐心地等待第二天到来。 训马也是件极其考验耐心的事情,要将一匹新马训练成一匹战马,而且还要和主人保持高度默契,这可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办得到的。 好在黑旋风明显以前就被调教过,不像其它的马匹那样,光适应笼头和鞍鞯肚带就要一段时间,现在韩端只需要训练口令和相互配合,日后再带到练兵场上,熟悉一下战场环境就行。 相比起来,韩端的骑术进展却十分快速,已经掌握了马儿在各种状态下的骑乘姿势,而且已经能够做到在马儿小跑时保持平衡,但付出的代价也不轻松,大腿内侧被磨破不说,连睡觉都只能趴在床上。 次日中午,韩端迫不及待地来到铁冶作坊,刚一进门,屠翁便拿着两个齿轮走了过来,满面笑容地对他说道:“家主,这两个物件应该是没问题了。” 韩端接过来一看,只见两个齿轮表面呈中灰色,隐隐还带了一点浅蓝,用两个齿轮相互敲击,发出的声音既响亮又清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二章 盐场受袭 不光是声音清脆响亮,接下来韩端又用铁锤敲击测试它们的硬度和韧性,发现果然已经达到了自己预期的质量水平。 他按捺住自己兴奋的心情,让屠翁用熔腊法铸了两套齿轮出来,同时还铸了几个凸轮和锻锤。 兰渚山铁冶旁边就有一条河流,两天之后,这套齿轮组就装到了水车上,随着水车上水轮快速旋转,再通过齿轮和横轴上的凸轮,带动锻锤的锤头敲打在铁砧上,顿时,作坊内便响起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一名工匠夹起一块烧红的刀胚,看准时机放在锻锤下面,随着锻锤不断落下,刀胚火星四溅,工匠夹着刀胚,不断调整敲打的位置,只过了一小会,原本还需两名工匠至少锻打两刻的刀胚就已经完成。 围观的工匠们一个个都瞠目结舌,他们没想到,一架平常的水车,在经过家主改造过后,竟然能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 原本在此之前,他们还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但在事实面前,他们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年轻的家主,并非口出狂言之徒,而是确有其才,不容小觑。 “终于成功了!” 此刻,韩竞和韩虎儿比韩端还要高兴,他们都知道家主为了这些齿轮,这段时日来可说是夜不能寐,如今终于大功告成,二人岂有不喜之理? 但其实韩端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锻锤有了,接下来便可以大量打造兵器,只要铁料充足,甚至还能打造一些板甲出来,用不着太复杂,只要能挡住前胸后背即可…… “郎主,屠翁似乎有些不高兴。”正在他想得出神时,韩竞却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韩端转头一看,果然,屠翁一动不动地站在不断起落的锻锤前,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容。 “你将他叫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不一会儿,屠翁缓缓地走了过来,拱手对韩端道:“家主有何事吩咐?” “屠翁不用多礼。”韩端连忙扶起他道,“水力锻锤制成,能省下大量人力,屠翁却为何不喜?” 屠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屠翁是否觉得有了锻锤,工匠们便无事可做,长此以往,技艺还有可能因此而失传?” “其实,屠翁大可不必如此担忧。我造出水力锻锤,正是因为人力不够用,即便有了它,关键的火候仍然需要工匠来掌控,韩家的铁冶和兵器作坊不但不会放人,日后还会大量招收工匠进来。” “若有多余的人力,屠翁大可带着他们做些试验,看能不能造出更好的钢铁和兵器出来。只要有成果,我也不会吝于赏赐。” “另外,兵器作坊马上要搬到耶溪庄去,水力锻锤也只限于在那儿使用,决不允许外传,外面的工匠也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话说到这个份上,屠翁的脸色终于有了松动,他嗫嚅道:“……家主多虑了,我只是想着,就这么一个物件,却能抵得上数十名工匠,若非亲眼看见,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是老朽失态了。” 韩端见他不承认,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说起了屠翁的工钱问题,“从今日起,你的月例再加钱两千,米两石,帛一匹。” “若是能带着工匠们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将兵器造得更快更好,我另有重赏!” “多谢家主,老朽定当不遗余力。”屠翁再次作揖,韩端刚要再安慰他两句,突然范二郎从作坊外匆匆跑了进来对他禀道:“家主,张师傅来找你,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报。” “张和!他昨日不是说要运盐到江州去吗?”韩端大步走出作坊来,果然看见张和带了两名家兵站在门外不远处,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向这边张望。 见他那副神态,韩端心里便“咯噔”一声。 张和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但却素来稳重,迄今为止,韩端还没看见过他如此焦躁的时候。 他大步走了过去,沉声问道:“济之何事如此惊慌?” 张和定神拱手道:“郎主,盐场被袭了!” 韩端一听,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便是大怒。 盐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直以来,他都生怕晒盐的秘密外泄,在盐场里面派驻了两百名家兵,如今贼人竟然公然来袭,怕是盐场的秘密再也保不住了。 “何方贼人竟然如此大胆!”韩端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怒气,“你把事情详细说来我听,无论是谁,我必将之斩尽杀绝!” “今日一早,我正在渡头装盐,谁知盐还未装满,却有数十条大小船只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阵箭矢,我见贼人人多势众,便率领儿郎们从渡头上退回了盐场。” “千多名贼寇追赶上来,拆毁栅栏一拥而入,幸亏盐场里的儿郎及时赶至,结成阵势与贼人厮杀,反杀了数十名贼人,贼众见占不了便宜,便抢回船上一阵风跑了。” 照张和这样说来,贼寇还没完全攻进盐场内,晒盐的秘密应该还没泄露,韩端心下稍安,又问道:“杀了数十名贼人,那我们伤亡如何?” “死了六人,伤了十五人。” 盐场里的家兵护卫,全都是第一批训练出来的老班底,如今一下就死了六个,而且伤的十五人还不知能不能全部救得回来,这让韩端气得差点咬碎了牙齿。 “有没有抓到活口?知不知道贼寇来自何处?” 张和摇头道:“贼人有备而来,一击受挫便马上远遁,连尸首都没有留下,不过我在回来之前特地命人去上虞打听了一下,似乎昨晚魏氏盐场有所异动。” “上虞魏氏?我不去惹他,他倒欺上门来了!”韩端想了一会,却又喃喃说道:“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上虞魏氏虽是清望高门,但近些年来也是夹紧了尾巴,他家的部曲也最多不过数百人,你说有千多人来袭,即便魏氏参与了此事,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济之,我同你一起去上虞,先搞清罪魁祸首,然后再灭他满门!”韩端转过身来,向不远处的韩虎儿三人吩咐。 “廿三郎去湖心岛,虎儿去各处田庄,让五叔他们集结人手候命!” “铁冶中留五十人守卫,其余随我前往上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三章 奔赴上虞 趁着铁冶中部曲集结的时候,韩端又叫来铁冶管事曹伦,吩咐他赶紧将水力锻锤用上,多造兵器,另外还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找几名工匠,试试看能不能将板甲给弄出来。 只看韩端在地上用石子画了一个大概,曹伦就明白家主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家主,这么大的整片甲,比明光铁铠还要难打造,眼下恐怕是做不出来。” 明光铁铠在这个时期已经被将领们使用,但它只是在现下军中普遍穿着的两裆甲基础上,前后各加两块胸甲和背甲,形状较为简陋,与后世盛唐的明光铠不可同日而语。 即便如此,这种明光铁铠也不是普通士卒能够使用得起的,能穿得起的人,都是军中的高级将领。 韩端原本以为,只要有了水力锻锤,打造胸甲应该不在话下,但听了曹伦的解释后,他才知道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胸甲的弧形不好锻打,特别是整片的胸甲弧度极大,要靠人在锻打的时候来控制弧度和厚度,那难度还真不是一点点。 明光铠的胸甲之所以分成左右两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面积小了,弧度也小,才更方便锻打。 韩端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只有冷锻,等水力铸币机造出来后,再造水力冷锻机就比较简单了。 想了一想,他觉得眼下这个作坊,既要打造兵器,又要打造铠甲,任务确实有点繁重,于是只得暂时放弃这个想法,让曹伦抽时间去找韩玳,先从其它地方抽调一些人手进来补充进铁冶。 交待完毕,家兵们也都穿戴整齐来到了门外,韩端一声令下,将近两百号人沿着山道下了兰渚山,踏上停在渡头的船只,扬帆直驶石塘。 当初火烧湖心岛时,曾缴获了十多条两三百石的船只,韩端要了一条过来当作自己的专用座驾,想停就停,想走就走,比以前方便了许多。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韩端也没急着赶去上虞,他先回家去和老爹说明了情况,然后又请教他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魏氏乃会稽四姓之一,清望高门,若贸然攻打,恐怕会引来士族高门口诛笔伐,依我之见,先得收集左证,然后送交官府,若官府置之不理,再行讨伐也不迟。” 韩端却觉得此法不妥:“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让彼等有了防备?” 韩锦道:“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防得了一世?魏氏产业也不少,我今日抢他盐场,明日扰他田庄,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他陷入困境。” 韩端认真思索老爹的建议,和自己“一举将其覆灭”的想法相比起来,这个法子看似要稳妥一些,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一个处置不好,就容易让自家深陷泥潭。 数百年的世家,自有其生存之道,背后的关系肯定是盘根错节,不能只看他表面的实力,若僵持起来,韩家还真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 况且这一次参与袭击盐场的,并不止魏氏一家,若真按韩锦所说的法子去处置,给了他们时间让他们联合起来,韩家不但讨不了便宜,甚至有可能因此陷入险境。 说到底还是韩家底蕴不够,半年之前还只是乡下小土豪,连个小小县令都敢打主意,半年之后却实力暴涨,隐隐有和会稽四姓平齐的迹象,这样的暴发户,焉能不成为其他各家觊觎的对象? “你说得有道理。”韩锦略作沉吟,点头赞同韩端的说法,“若与魏家陷入纠缠,其他各家说不定……不是,是肯定会落井下石。” “你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比我想得还要周全。此去上虞尽管自己拿主意,该施雷霆手段则不必犹豫,但仍需小心行事。” 韩锦实在不精于各种算计,对时势又不敏感,半年前还轻易就落入别人的圈套,韩端向他问计,无异于问道于盲。 因此在家稍作停留之后,他便从家中抽调了一百名精锐家兵,带上烈酒和伤药,三百人分乘两艘大船,直奔上虞。 入夜之时,方才到达盐场,韩端顾不得休息,先去看望受伤的十多名家兵,尚幸都没有伤到要害,只要接下来医治得当,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切记伤口不可沾水,伤势未愈之前也不可食辛辣之物,更不可饮酒,否则便会恶化。”韩端一边为一名受伤的家兵清洗伤口,一边向他们说一些疗伤期间的注意事项,韩引衣则拿了一个小本本,韩端说一句,他便记一句。 并不是他有多好学,而是韩端要求他这样做的。 “三日之后换药,照样要先用这药水清洗。还有这药水只可外用,不可入口,否则死了不要怪我。” 为了防止有人偷喝用来清洗伤口的烈酒,韩端连酒字都没敢提,但看几名家兵耸动的喉节,他又转头对韩引衣吩咐:“这两坛药水是救命用的,价比黄金,万万不能有失,你找专人保管,记录好每日用量,若是少了半两我便拿你是问。” 先前开坛之时,酒香扑鼻,确实有几人想要偷偷品尝,但听韩端如此一说,也都息了这份心思。 全部清洗包扎完毕,已经到了亥时,韩端令各人回房歇息,只将严友元和张和留了下来。 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韩端才向严友元问道:“老严,今日你到上虞去打听消息,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严友元颌首道:“确实听到一些传言,有说韩家来上虞开设盐场,抢了上虞盐商的买卖,因此才惹来报复,还有说韩家得了神仙之法,不用火煎便可炼出雪盐,引得会稽经营盐场的豪强觊觎,此番袭击韩家盐场,就是想抢那方子。” “各种说法不一而足,却都与会稽开设盐场的豪强世家脱不了干系,不过以我看来,魏氏在其中肯定是插了一脚的。” “此言何解?” “我听人说,昨日魏家盐场开仓卖盐,来了不少盐商和船只,直到晚上都没有离去,但今日一早却全都不见了踪影。” “据我所知,魏氏盐场库存的盐最多不过数百石,即便是卖,也用不着来这么多人和船,这其中定有蹊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四章 守株待兔 “如此看来,这魏家确实脱不了干系,背后也肯定另有其人。”韩端思索片刻,向严友元问道:“魏氏盐场有没有开始生火煎盐?” “搞不清楚,晌午韩管事让人去打探,但魏家守卫森严,连靠近都不允许。” “魏家那盐场里除了盐外啥都没有,守那么严密干什么?”张和站起身来,向韩端作揖道:“郎主,不如我带人去魏家盐场走一趟,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韩端正有此意,于是点头道:“魏氏此举,若非故弄玄虚,便是隐藏了什么秘密,我与济之去看一趟也好。” 张和连忙劝阻道:“些许小事,哪用得着郎主出手?有我去就行了。” “家主千金之躯,岂能轻易身涉险地?”严友元也在一旁劝说,“如今韩家上下近万口人,前程安危俱都系于家主一身,若家主遭遇不测,非但盐场不保,恐怕韩家也有覆灭之危!” 严友元所说都是金玉良言,他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若真出了事,他老爹肯定支撑不起这么大一个摊子,韩家早晚也得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因此,韩端并没有争辩,而是从善如流:“那就辛苦济之跑这一趟,我在此静候佳音。” “你驾船从海上去,捉两个人来拷问一番,最好是找那姓赵的管事,得手之后迅速归来……济之务必小心行事,若他防守严密,事不可为,切不可强行为之,回来之后我们再另寻他法。” 张和拱手应喏,随后去挑选武勇家兵,严友元也告辞回去,刚走到门口,却又被韩端叫住,让他明日一早便去上虞请一名金创医回来。 在床上和衣躺了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韩端索性下了床来,点亮蜡烛看了一下漏刻,竟然还没到子时。 他从床边提起铁枪,准备去外面活动一下手脚,走出门来不大工夫,就见远处有人喊叫:“郎主!郎主!” “我在这儿。”韩端往前走了几步,一看是张和,连忙急急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家主……快快备战!”张和喘息着道:“贼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去叫醒儿郎们。” 说罢也不等韩端回话,便匆匆地往家兵们居住的方向跑了过去。 韩端叫住跟在张和后面的家兵:“到底出了何事?” “方才我们摸进魏家盐场,准备抓两个人回来拷问,谁知里面正在埋锅造饭,说是一会就要再来偷袭盐场!” “这些狗娘养的!”韩端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 也不怪他生气,这些人昨晚袭击未曾得手,今晚又准备再来,这完全就是不攻下盐场不罢手的节奏。 韩端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又向那名家兵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几时过来?” “里面乱哄哄地看不大清楚,但应当不下千人,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开饭,估计到这儿至少还得有小半个时辰。” 睡在外间的范二郎和韩虎儿等三人此时也被惊醒,听说有敌来袭,顿时睡意全无,几人随着韩端来到家兵们住的地方找到张和,韩端开口便道:“让儿郎们赶紧将灯火熄灭,带好弓盾刀枪到下面校场集合!” 不等张和发问,他又说道:“贼人再次来袭,就是以为我们没有防备,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今晚我们就在渡头设下埋伏,让贼人有来无回!” ………… 从海面看去,魏氏盐场内篝火点点,与往常煎盐时并无不同,但若是进到里面,便能看到围坐在火堆旁的人都在吃饭,而不是煎盐。 盐场西南角处一进小院外面,数十名家丁挎刀挺立,院内正房之内,面对面坐了两人,其中一人正是上虞魏家的嫡子魏列。 此人年不过三十,身材瘦削,眉眼桀骜,一看就非良善之辈。 坐在他对面那人年纪与他不相上下,但却长得肤色白皙,面容清秀,乃是海盐陆家的庶子陆琳。 魏氏世居上虞,原本以耕读传家,十多年前候景之乱,几乎将魏氏主支屠戮一空,导致主弱旁强,久而久之,主支反而成了旁支,而以前的旁支却成了现今的主支。 魏列之父魏朝自任家主以来,便因盐业获利甚丰而多置盐田,到了今日,盐场已经成了魏家最重要的产业,每年获利近千万钱之多。 韩家来上虞开设盐场,本来和魏家两不相干,但时日一长,韩家盐场煮盐不用柴禾之事便传到了魏朝耳里,顿时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煮海煎盐的本钱有一半是耗费在这柴禾之上,若是不用柴禾,煎盐所获之利还要翻上一番,这让他如何能不心动。 魏朝想尽办法想要打探出这个秘密,无奈盐场的盐户全是韩家的荫户,而且还有家兵护卫,这些人平日吃住都在盐场,从不轻易外出,魏朝派人守了一两个月,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开年之后,韩家盐场又开始往外大量卖盐,魏朝再也忍耐不住,便将此事告知了姻亲海盐县陆家,陆家在海盐也有大片盐田,听说这世间还有不费柴禾煎盐之法,顿时便动了心思。 两家一拍即合,也不耐烦慢慢打听,便决定直接攻进盐场,捉了里面的盐户回来细细拷问煎盐之法。 然而昨日上千人攻打盐场却铩羽而归,而且还折损了数十名青壮,这让魏列气得暴跳如雷,决定今晚亲自率人攻打盐场。 “韩家盐场内最多不过四五百人,你我两家联手,兵力倍之,况且我们今晚再去攻打,韩家定然料想不到,只需捉几十名盐工回来,便算是大功告成。” 陆琳却道:“我闻韩家拥部曲两千之众,就算此番得手,若日后他家找上门来,又当如何应对?” 听得此言,魏列顿时放声大笑道:“陆表兄从何处听来的谣言?这会稽郡中,何时听说过有两千部曲的豪强?” “所我所知,这韩家在半年以前,也不过是一个乡下豪强,家兵部曲不过两三百,这半年来,韩家小贼无所不用其极,使尽各种手段方才有今日之局面。” “无论如何,韩家的部曲不可能会超过一千之数,而且还有大半原是镜湖水贼,此等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况且昨晚去攻打韩家盐场也有你陆家之人,陆表兄此刻即便想置身事外,怕也是脱不了干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五章 屠场 海盐陆氏是吴郡陆氏的旁支,被韩端坑死的陆访,算起来还是陆琳的从兄。 去年陆访设圈套害韩锦之事,陆琳也是早有耳闻,因此说起山阴韩家来,陆琳其实比魏列还要熟悉。 会稽四姓之一的魏家以清望著称于会稽,而吴中四姓中的陆氏却是世代官宦之家,自汉以来便高官辈出,江东闻名。 即便是在当下,吴郡陆氏也有数人在朝中为官,其中的陆子隆更是官至荆州刺史、云麾将军,封朝阳县侯。 如此显赫的家世,又深知韩家的根脚,陆琳又怎么会怕? 他之所以在此刻露出畏缩的模样,其实只是想躲在魏家的身后捡便宜罢了。 但魏列也不是傻子,魏家之所以拉拢陆家来一起做这件事,为的就是借助陆家的名头,此刻箭在弦上,他又岂能容陆琳退缩? 因此,魏列只一句话,便将陆琳说得哑口无言:昨晚攻打韩家盐场就有你陆家的人,现在想置身事外,为时已晚。 两人在屋内坐得一会,就有随从来报,称外面的家兵已经用饭完毕。 “传我命令,所有人立即登船!”魏列从胡床上站起来,身后仆从连忙为他披上氅衣,数十名家丁簇拥着两人走出了小院。 魏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抬头看向天上,圆月如玉,只是有些清冷。 …………………… 韩端也在看着天上的月亮。 明日就是元宵了,过年的时候他还准备元宵节到山阴去看燃灯的,看目前这形势,短时间内怕是走不开了。 解决了眼下的麻烦之后,盐场的保卫还得再加强,最好是将它完全封闭起来,但这样工程量似乎有点大,而且靠海的沙滩也不好修围墙。 实在不行的话就在沙滩两侧各修一个碉楼……也不行,如今可不比后世,没有枪械,弓箭的火力不够密集,而且射程也不够远,根本封锁不住这么大片沙滩。 看来只有增加兵力这一条路可走,等以后有了实力,就在这儿驻一支水军,看哪家有胆子来攻打。 韩端正无聊地胡思乱想,突然,旁边的张和低声说了一句:“贼人来了。” 他们眼下所在的位置,是盐场旁边码头前面的矮山之上,下面的码头,是海岸五里之内,唯一能停靠几百石大船的地方。 当初因为地形限制,只能将码头建在此处,装船的时候要多转运一次,很是麻烦,但如今看来,码头建在这儿,还真是歪打正着。 码头周围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新开凿出来的道路通向盐场,虽然山不高,但是在山顶埋伏却是再妙不过。 居高临下,既可以用弓箭攒射,又可以用石头猛砸,再将通往盐场的路一堵,敌人除了跳海之外,别无他途,但跳到海中又能逃得了多远? 韩端转头一看,果然,西北方向的海岸线上,隐约有几点灯光闪烁。 晚上海边很少有其它船只行驶,而且还是一连几条,应该不会错,就是魏家那些贼子了。 “叫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来,都记清楚了,一声锣响推石头然后放箭,两声锣响发起冲锋,千万别搞混了。” 盐场的家兵都是训练了几个月的,这么简单的指令肯定不会搞错,但韩端让大多数家兵都埋伏在码头通往盐场的道路两旁,安排在山顶扔石头的,却都是盐场的盐户,这些人就不得不时时加以提醒。 几点灯光越来越近,月光下已经能够看到朦胧的帆影。 再过得片刻,七八条帆船渐渐清晰起来。 船只迅速地驶进海湾停靠在码头,一道道人影从船上跃下,然后在码头前的空地上汇集。 随着人群越聚越多,嘈杂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而且因为码头前的空地并不宽阔的缘故,还显得有些拥挤,场面看起来非常混乱。 韩端微微摇了摇头。 就这样的士卒素质,还想学人家夜袭,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旁边盐场里突然狗吠声大作,下面的人群明显又是一阵慌乱,韩端见时机已至,于是不再等待,对身后提着大锣的韩虎儿下了命令:“响一声锣!” “咣”一声锣响,山顶上石头如同冰雹一般落下,家兵们旋即引弓拉弦,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去。 下面魏陆两家部曲兵猝不及防,登时便扑倒了一大片,哭爹喊娘哀嚎声四起! 两轮石雹箭雨后,下面的部曲兵已经倒下了至少一半,幸存者一时六神无主,又被弓箭射倒了数十人之后,方才连滚带爬地跑向通往盐场的道路。 这条道路宽仅七尺,刚好能通过一辆牛车,幸存的魏陆家兵一拥而上,顿时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此时,山顶上却又响起两声锣响。 早就埋伏在道路两侧的韩家部曲从杂草树丛里现出身形,伴随着“嘿嘿”的大喝声,手中长枪如毒蛇般吞噬着敌人的性命。 夜袭变成了屠杀,只不过袭击者成了屠杀的对象。 张和手持短戟越众而出,向败退回码头的魏陆部曲追杀过去,韩氏的精悍家兵紧随其后一阵砍杀,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回船!回船!”站在码头上的魏列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嘶声叫喊。 此刻他已经是心如刀割。 参加此次夜袭的人,除了不到三百名陆家家兵之外,全都是他魏家的部曲。 一千余人几乎是魏家的全部武力,若尽数丧命于此,日后拿什么来震慑乡野,守卫产业? 这些念头只是在魏列脑中一闪而过,此时最要紧的,是如何逃出这片屠场,逃得一条性命。 山顶之上,眼见魏陆部曲已经毫无还手之力,韩端从韩虎儿手中接过铜锣,猛地敲了几响之后,大声疾呼:“跪地弃械者免死!” 韩家部曲一听家主呼喊,齐齐高呼响应:“跪地弃械免死!跪地弃械免死!” 一时间,码头上只闻韩氏部曲的厉喝,魏陆家兵为之胆寒,除少数几个悍勇者持刀反抗,随即被乱刀分尸之外,其余的全都扔掉手中刀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局势糜烂至此,魏列和陆琳已经再顾不得其他人,两人慌慌张张地爬上船来,令船夫起锚升帆,然而船帆还未升到一半,韩氏部曲已经冲上船来。 “跪地弃械免死!” 魏列在桅杆下软作一团。 但他还不清楚,经此一败之后,魏家会面临什么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六章 斩草要除根 “我要见你家家主!” 相比起来,陆琳却比魏列要镇定了许多,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吴中陆氏。 江东无论哪家豪强,都不可能对陆家视而不见,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杀害陆家子弟,这就是陆琳的底气。 不得不说,韩端确实对陆琳的身份感到忌惮,以韩家如今的实力,尚不足以和陆氏抗衡,而且最重要的是,陆家手中掌握着权力。 一旦发生冲突,陆家肯定会动用手中权力向官府施压,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动用官兵“剿贼”,在羽翼未丰之前,这是韩端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但对方既然已经欺上门来,他也不可能就此罢休。 陆琳不能杀,而且像陆琳这样的庶子,陆家少说也有几十个,杀了也不起任何作用,不如先从他身上收点利息,等日后有了实力,再向陆家收回本钱。 “将陆君佩剑取来送回海盐,老严,你写一封信附上,就说陆君欠我家五百万……不,一千万钱,若不偿还,就让陆君与其仆从到我家田庄去干活抵债。” “我家的粮食也不是平白来的,以十日为限,每多耽误一日,便要多付食宿费用一万钱。写得好听一点,别像我说的这么直白。” “家主放心,这事难不倒我老严。”严友元“嘿嘿”一笑,鼠须颤动,看上去无比猥琐,不过韩端相信他能写出一篇精彩的好书信来。 这时,张和带着满身血迹和血腥味问道:“郎主,那魏家贼子又当如何处置?” 韩端思索片刻,反问道:“依你等看,此贼当如何处置?” “我家与魏家已经结下不可化解的生死大仇,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留着这贼子又有何用?” 严友元抚须道:“张师傅说得不错。依我看来,不但要杀了此贼,还应当趁此良机,将魏氏一举覆灭!” 这个想法韩端也不是没有,但他却有他的顾虑:“魏氏部曲来攻打我家盐场,即使杀了魏列别人也无话可说,但若是大举攻打魏家,官府又怎会不闻不问?” “所以我才说要趁此良机。经此一战,魏家再无武力可恃,家主可命人立即围了魏家,隔绝其内外,再命人去县衙报官,就说魏家袭击我盐场,有俘获的魏家部曲为证,但其主谋仍躲藏在魏宅之内,请官兵将其捉拿问罪。” “去县衙报官时不妨大张旗鼓,以防那姓谢的县令颠倒黑白,只要攻破魏家,再分润他一些好处,想必他也是乐见其成。” 韩端微微颌首道:“可以尝试一下,等围了魏家之后,老严便去县衙报官,你可告诉谢县令,魏家家产我只取一半,剩下一半随他处置。” “家主肯给他一半魏氏家产,此事岂有不成之理?” 严友元拍手轻笑,顿了一顿,他又说道:“魏家武力虽已大半丧于此地,但其家居于庄院之内,院墙高筑易守难攻,家主不妨从家中再调派些部曲过来一举破之,以防夜长梦多。” “只要破了魏家庄园诛其首恶,其余魏家子弟便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树倒猢狲散,也少却许多麻烦。” 这老家伙虽然形像不大好,但想得却是面面俱到,这让韩端又对他高看了一眼。 “就依你说的去做!若是那谢县令不肯通融,我就树起山阴义卒的旗号诛杀乡贼,无论谁家相助魏氏,便是与我韩家为敌,等我腾出手来就慢慢找他算账。总之这次一定要将魏氏连根拨起,否则后患无穷!” 张和等人纷纷附和道:“正是此理,谁与我韩家为敌,日后便找上门去灭了他家!” 见众人同仇敌忾,韩端也是心中愉悦,他对严友元笑道:“老严,你在盐场做账房似乎有些屈才了,要不日后跟在我身旁,关键时候帮我拿拿主意?” 严友元一听之下,顿时大喜,他拱手作揖道:“家主厚爱,我岂有不愿之理?” “那就这样定了,过几日我回山阴,你便带上家小和我一同回去。” 韩端颌首道:“你立刻和济之一起,先率部去围了魏家庄园,不许任何人出入,然后再去县衙报官,若县令不允,速速回来禀报。” “济之,你和儿郎们再辛苦辛苦,稍后我便让人送吃食过去,等破了魏家庄园再摆酒庆功。” 等二人告辞离去之后,韩端又令韩引衣带人去打扫战场,将尸首用船运到远海丢弃,兵器则全部收集起来,能用则用,不能用的送回铁冶回炉。 这一切都安排妥了,他才让韩竞拿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封信,然后封泥盖印,让韩竞火速送回家中。 …………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严友元所料,上虞县令谢琳听得韩家“山阴义卒”已经围了魏家,而且还许给他一半魏氏家产之后,表现得比严友元想象中还要愤慨。 “魏氏欺压乡邻,名声恶于乡里,如今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起兵劫掠,实在是罪不可恕!” “县尊所言甚是!魏氏恃武作乱,祸害乡里,如今其家部曲大多已被山阴义卒诛杀,然其庄园内尚有残余,为恶首脑更是逍遥其内,不知使君作何想法?” 若是在以前,谢琳肯定不会因韩家而和魏氏交恶,但如今魏氏被韩家拿到了把柄,上千部曲毁于一旦,这种形势,谁都看得出来魏氏已经覆灭在即,他又岂会逆势而行? 只沉吟了片刻,谢琳便断然道:“除恶务尽,魏氏作恶上虞,本县岂能坐视不理?” “本县这就令刘县尉集齐县中兵马,与山阴义卒共讨魏贼!” 严友元脸上堆满了笑容,言不由衷地夸道:“县尊今日除恶之举,他日定当名载史册。” “愧不敢当,若非韩家今日前来告知,本县还不知这魏氏竟然无法无天到了如此地步。” 两人互相吹捧片刻,笑谈之间,便将历来以“清望”著称的魏氏定性为上虞最大的“黑恶势力”,简直到了不剿灭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 但严友元却不觉得魏氏有多冤枉。 盐业暴利,魏家这些年来巧取豪夺,方能在上虞拥有这么大片的盐场,之所以还能以清望著称,只是享受其祖上留下的荫德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七章 围庄 入夜时分,韩家上千名部曲终于来到盐场,在听说上虞县也派了县兵助战之后,蔡恒等人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感到有些兴奋。 这个世道,地方豪强之间兼并之事层出不穷,稍微有点借口便大打出手,官府基本也是无力干涉,但动辄灭门之事,传扬出去始终对家声有损。 但如今有了官府参与,这事情却又大有不同。 在绝大多数百姓眼里,官府代表的都是“正义”,官兵剿贼,天经地义,而韩家与官兵一同剿贼,则是“义举”。 有此大义名分,谁敢在外胡言乱语? 蔡恒好奇地问:“家主是如何说动上虞县的?” “什么说动?难道剿贼不是官府应当做的吗?”韩端笑了笑,伸出五指在空中一捏,“魏家一半家产。” 众人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韩端看向蔡恒身后,除了马三兴部曲之外,他还看到了孔常以及孔家的三名子弟,其中一人竟然是孔家家主孔合的嫡子孔均。 韩家与孔家虽然以前就是姻亲,但两家以前来往并不密切,此刻看到孔均,韩端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和孔家小娘子的亲事成了。 除此之外,他找不出孔均此刻来到此地的理由。 “姊夫。”韩端先和孔常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才向孔均作揖,“孔君,两位郎君,你们怎么来了?” 孔均笑着回礼:“伯正难道不喜我来此?” “昨日丈人请了媒人去说亲,世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接下来就等着三媒六聘了。”孔常在一旁哈哈笑着说道:“六郎,你说日后我称呼你为妻弟好呢,还是妹夫好?” 孔均等人也含笑看着韩端,但他脸皮极厚,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装模作样地训斥孔常:“婚姻大事,姊夫休要拿来说笑。” 孔常也发现当下这个场合不宜说这些话,于是赶紧转换了话题:“孔韩联姻,就是一家人,世父听说你和魏氏起了龌龊,便让复义带了两百名家兵前来助阵。” 孔家由武转文,家中部曲如今不超三百之数,却一下就让孔均带了两百人过来,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孔合确实是将韩端看成是自家女婿了。 韩端再次向孔均等人作揖道谢:“多谢世伯,多谢复义兄相助之情,多谢诸位郎君!” 众人纷纷回礼,孔均也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况且我等文不成武不就,部曲都交给蔡师傅带领,来也就是凑个热闹而已。” 寒暄已毕,几人才又问起魏家之事,待听说韩家部曲已经将魏家庄子围了一个白天之后,蔡恒首先便跳了起来:“家主,请允我即刻带儿郎们前往魏氏庄园,天亮之前定将其拿下。” 马三兴等人也是跃跃欲试,韩端却道:“如今魏氏也是瓮中之鳖,早些晚些又有何妨?况且夜晚多有不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伤及自身。” “明日寅食卯攻,不过今晚我们就得赶到魏家庄园外安营扎寨,以防庄内贼人趁夜出逃。” 家主已有定计,众人便不再多说,蔡恒当即安排人去埋锅造饭,只半个时辰就做好了饭食,用过之后又歇了一会,然后才乘船前往魏家庄园。 魏家的庄园不在城内,而是在上虞县城东北五里开外,离他家的盐场反而更近一些,韩家部曲从盐场登岸,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在了庄园外面。 张和见大部前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虽说将近千人围住了这儿,但魏家的庄园太大,难免有疏漏之处,小喽啰倒还无所谓,若是让魏家家主给跑了,他如何向韩端交待? 韩端见到张和,先把明早开始攻打的决定说给他听,然后才望着黑漆漆的庄园问:“情形如何?里面有无异动?” “遵郎主之令,我们一到此处便挖掘沟渠,将田庄彻底隔绝,从围庄开始,里面前后派了三拨人出来意图突围送信,但都被儿郎们擒获,人已经被看押起来,信就在我这儿。” 韩端接过信件一看,一封是写给魏氏远支,一封是给海盐陆家,最后一封,竟然是写给上虞县令谢琳的。 他拆开信件粗粗看了一下,或许是魏朝也知道这信多半送不到,所以里面并未提及其它事情,只说被山阴韩家围困,请求前来救援云云。 写给谢琳的信则纯粹可笑,魏朝在信中反诬韩家窃取他家炼盐新法,如今还要赶尽杀绝,欲置魏家于死地,请谢琳出来主持公道。 韩端看得忍俊不禁:“这魏朝还不知道外面围住他家的人中,就有上虞县的县兵么?” “上虞县的县尉怕得罪人,带着县兵们躲在后面呢。”张和不满地指了指远处,“郎主只管看着,要是破了庄子,这些县兵绝对冲得最快。” 韩端毫不怀疑张和所说的话,不过他也没指望这些县兵出多少力,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名义。 但旁边的严友元却道:“他们不肯露面也没事,我已经让人去买县兵的旗号和衣裳了,到时让冲在前面的儿郎穿他们的衣裳,打他们的旗号,完事之后对外就说是上虞县兵破了魏家庄子。” 众人一听,都楞了一下,随即便笑出声来,蔡恒笑道:“老严你这一招够损,上虞县想要占便宜,就得担着这个破庄灭门的名头。” 韩端道:“县兵总共不过一两百号人,旗号衣裳应当都不多,你让人去哪儿买?” 严友元向县兵们所在的方向呶了呶嘴:“就买他们带过来的,每人两百钱,攻下庄子之后就还给他们,方才已经和两个队率说好了。” “那县尉不想参与此事,又怎会任由属下将旗号衣裳卖给我们?” “那肥豕天黑就回去了,让我们攻打庄子的时候再去叫他,要不然他哪会允许县兵做这种事。” “让他做梦去吧。” 此刻已经将近子时,张和和他带过来的部曲已经整整一天没有闭眼,韩端让蔡恒带来的部曲将他们换下来歇息,只等明日一早发起总攻。 他自己同样也有些疲乏,但还是强忍倦意四处查看了一遍,又安排了人连夜去伐木制作撞木,收集百姓家的门板防护箭矢,然后才来到沟壕里,铺上稻草和衣而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八章 破家 重生后的第一个元宵节,就在上虞县的魏氏庄园外,寒风冷月相伴度过。 寅时三刻,韩端被韩虎儿叫醒,从沟渠里爬出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吃过胡饼肉汤,便令人将蔡恒等人叫来,商议随后如何攻打庄园。 魏氏在上虞经营数百年,以前的庄园修建得如同一个城堡,但十多年前被候景麾下宋子仙乱兵焚毁之后,重建的庄园却是大不如前,不但没了四面的角楼,而且部分修补的围墙也极其单薄。 在从俘获的魏氏家兵处得知这一情况之后,韩端便准备从围墙薄弱之处攻入,此番召集蔡恒等人前来,正是为了向他们安排具体攻打计划。 “庄子只有一道大门出入,若魏氏贼人在大门两侧布置弓弩手抵抗,即使攻打进去,我们肯定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因此,大门处由五叔率八百部曲只作佯攻,尽量将贼人之弓弩手吸引在此处,济之和三兴各率五百人,先埋伏在庄园左右围墙单薄之处,只等五叔开始攻打大门,你们便用撞木撞破围墙杀入庄子。” “此为声东击西之计,贼人青壮不足,势必会顾此失彼,他若来守大门,我们就攻围墙,他若来守围墙,我们就攻大门,务必一击而破之!” “家中部曲最短也训练了一个月,今日首战,既是扬我韩氏之名,也是检验成果之机,韩端在此拜托诸位!” 说到此处,韩端拱手作揖,众人纷纷俯身还礼,蔡恒郑重说道:“家主只管在此静候,一个时辰之内,我等必破此庄!” 张和与马三兴初上战阵,此时也是心情激荡,二人举起手中长刀短戟,沉声低喝道:“必不负郎主所托!” 东方曙光渐露,驱散寒色,三人各自回去整顿部曲,韩端则带着严友元和一干随从,登上庄园左近的一个矮丘,静观战况。 卯时刚至,随着一声号角,蔡恒身着上虞县兵队率衣甲,左手铁盾右手直刀越众而出,他一指前面庄园大门,厉声呼喝。 “魏氏贼子,恃强凌弱,欺压良善,乱我乡土!令奉县君之命破此贼巢,诛杀逆贼!” “破此贼巢,诛杀逆贼!” 站在最前面的上百名韩家部曲,身上穿着县兵衣裳,振臂齐齐大喝。 “盾手上前,撞木上前,攻!” 蔡恒一声令下,数十人抬着一根粗大的树木拥上前来,在盾牌的防护下,飞快地冲向庄园大门,还离得十来丈远,大门两侧的围墙上,却突然冒出两排身影,张弓就放。 韩氏部曲中的弓手在各自队率什长的指挥下发箭压制,一时间魏氏庄园门前箭矢飞舞。 围墙上的魏氏部曲居高临下,但因是用梯子趴在围墙上放箭,几乎没有什么准头,又因人数不多,也起不到压制的作用,两轮箭雨过后,韩家部曲却只有几人中箭,被迅速拉到了后阵。 而撞木却已经来到了大门之前,“咚”的一声巨响,大门未倒,但大门左侧的围墙却已有些晃动,众部曲大声欢呼,旋即退后数步,准备下一次撞击。 左侧围墙上的魏氏部曲惊惶失措地跳下梯子,只余右侧二三十人向下胡乱射箭,慌乱中有人高声叫喊道:“贼人势众,点火将他们烧死!” 却又有人立即反驳:“不可点火,否则会烧坏大门!” 正在慌乱之际,庄园左右两面突然又传来一片喊杀之声,众魏氏部曲脸色大变,待听清敌人已经攻入庄内后,顿时发一声喊,慌忙向中庭败退。 …………………… 此刻庄园内已是一片鸡飞狗跳,魏氏家主魏朝瘫坐在中庭正堂胡床之上,脸颊扭曲,双眼赤红。 若是早知山阴韩氏如此刚烈勇猛,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去招惹这个煞星。 上千部曲毁于一旦,留守庄园的不过两百家兵,破庄不过早晚之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事到如今,悔又何用? 发楞片刻,魏朝猛地坐直身子,嘶声叫道:“快去将二郎四郎叫回来,立即从后院翻墙突围!” 庭下仆役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刚走两步,却见一名家兵从庭外仓皇奔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家主,贼人已攻破大门和左右围墙,势不可当,请家主速速退避!” 堂内魏朝听得这话,刹时脑中“嗡嗡”作响,过得一会,他才步履艰难地走出堂来,耳边喊杀声更加清晰可闻。 “二郎和四郎呢?” “二郎君身中流矢从墙头跌落,四郎君陷入敌群,恐怕都已……” “韩氏狗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日之间,膝下三子尽皆丧命,魏朝心痛如绞,他嘶吼一声,便令仆役取了刀来,要出门与韩氏贼子拼命。 他心里很清楚,韩家破了庄子,绝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与其受辱而亡,不如力拼而死。 二十来名亲信家兵簇拥着魏朝往前院冲去,刚出中庭之门,就见一群县兵举着大旗迎面奔来,魏朝勃然大怒,手指前方开口便骂。 “尔等本上虞乡人,却伙同山阴贼子前来攻打我家,实乃无耻乡贼!刘通何在?让他出来见我!” 话声刚落,那群县兵引弓便射,众家兵只来得及扯了魏朝一下,一篷箭雨已经飞到了面前,魏朝身中数箭倒在地上,口中却还在喃喃咒骂:“谢……谢琳,刘通,不得……好死。” 卯时发起攻击,到得卯时四刻,魏氏庄园已被韩家部曲全部占领。 韩端原本想让部曲们赶紧将庄子内的钱帛运走,然而庄子刚破,谢琳与刘通便及时来到了庄前,此事只得就此作罢。 随后清点伤亡,此战共剿杀魏家家兵近两百人,还有近百名魏氏荫户青壮死于非命,自身伤亡却不多,死者十六七人,伤者二三十人。 中午报上来的战果让韩端有些肉痛的心里好受了些。 从庄园的钱库中共起出钱三千万,布帛一千二百匹,粮库中还有数万石粮食,此外,还有魏氏置办的房屋、田庄、盐场字契,铁木等各种物资以及牛豕等牲畜,价值当以万万钱计。 但韩端看重的,却是魏家名下两千户荫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九十九章 返乡 韩端觉得,无论是商铺还是田地,都没有人重要,所以在接下来与谢琳的财产分割中,为了得到这两千户荫户,他也作出了一些让步。 浮财只取三分之一,以及盐场、位于山阴的一个庄子和两千户荫户,魏家在上虞的四个田庄和房屋店铺他全部留给谢琳,至于他们怎么分配,那不是韩端关心的事情。 从当下的价值上看,韩端分得的这一部分是比不上谢琳那一份,但得了两千荫户,却让他觉得是占了便宜。 谈妥了分配方案,接下来就是善后,粮食运往盐场,其它物资都要运回山阴,两千荫户除了盐户之外,拖家带口的还有近万人,这些人也要送到山阴去安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好在第二日家里就派了人和船过来,一船船的钱帛物资运回山阴,再由家里的人统筹安排,韩端则召来严友元等人,一起商议改造盐场的事情。 刚说了个头,张和却对他说道:“郎主,如今盐路尚未通畅,盐出多了反而卖不出好价钱,况且盐场一开始改建,就要进驻部曲护卫,如今家里的人手也不是很充足,新盐场改造之事,不如先往后放一放?” 然而韩端却认为盐场改造必须立即进行,而且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大江南北,人口数以千万计,每日耗盐何止万石?若等你打通盐路再来改造盐场,岂不是又要虚耗一夏?” “况且卖盐又不局限于江南,济之将南方盐路打通之后,也可以向北胡扩张,若周齐税高,还可以向其境内贩卖私盐,总之,只要手上有盐,就不愁卖不出去。” “只要有盐,确实不愁卖不出去。”一旁的严友元突然说道,“海对面的海宁郡盐官县就有盐市,旺季之时,盐市每日交易食盐不下数千石,家主若不嫌价格低廉,大可将盐运到盐市去卖。” 韩端诧异地道:“对面竟然就有盐市,你怎么没有向我说过?” “我以为家主知道的。”稍顿片刻,严友元又解释道:“冬季少有人煮盐,外地客商也几乎绝迹,家主不辞辛苦将盐运出去卖,我还以为只是想卖个好价钱。” “盐市盐价如何?” “夏日旺季时每斤十五六文,冬季则要二十五文以上,基本和客商自己到盐场来差不了多少。” 韩端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改造盐场之事就由老严和韩引衣一起负责,争取在三个月之内全部完成,正好能赶上夏日旺季。” “所需物资人手你们直接去找韩德期要。济之那边也不要闲着,以前定下的计划照样进行,能往外卖就往外卖,实在卖不出去再拉到盐市去。” …………………… 张和按原计划率人运盐前往江州,严友元带人盯着新盐场那边的改造,主要是挖坑,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等老盐场那边扩建的池子用石板铺完,这边挖出来的池子刚好能够接上。 处理完上虞的事情后,元月念日,韩端起程返家。 同行的还有最后一批荫户和少许物资。 如今韩氏部曲与上虞县兵一同剿灭魏氏之事已经传遍整个会稽,韩家声望在短短几日内扶摇直上,已经隐隐和会稽四姓余下的三家齐名。 因此,韩端带着大批人马回到石塘时,受到的接待十分隆重,除了族长韩同之外,整个石塘村几乎是倾巢而出。 韩端没想到族人们会表现出如此高昂的热情,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将马牵到马厩,众多族人便闻讯来到他家门前,话语间喜气洋洋,为石塘韩氏能和会稽四姓齐名而兴奋,也为韩家此番竟然能够覆灭魏氏感到庆幸。 族人的热情不好拒绝,家兵们也不好驱赶,韩端只能站在人群中间团团作揖:“我年轻识浅,此番有此大胜,全赖家中上下一心,否则胜负难料。” “如今我家事务繁杂,多缺才干,诸位族亲若不嫌弃,不妨来我家与我共事,我定当扫榻以待。” 这些招揽之语韩端原本计划在加冠之日向族人们说起,但当日实在是太过繁忙,连母家来的两名阿舅都只匆匆说了两句,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把这话说出来。 至于族人们如何选择,那就只能顺其自然。 韩锦破天荒地迎到了前院,他先对蔡恒等人施了一礼,说道:“六郎年幼,魏家也非普通人家,若非诸位扶佐,我家定然难以获此大胜。” 众人纷纷作深揖还礼毕,蔡恒抬起头来笑道:“家主虽然年幼,然而才干自具,大敌当前指挥自若,我等不过听命行事,不敢当郎主之谢。” 进得堂来,韩锦又问起当日具体情形,待听得严友元买了上虞县兵的旗号衣裳攻打魏家庄园之后,也不禁哈哈大笑道:“这个老严,确是有些计谋,六郎日后有事,不妨多和他商议。” “我也正有此意,等他将盐场诸事办妥之后,便让他跟随我左右作个赞画。” “智谋之士,六郎不妨多多招揽,韩家上下也当以礼待之。” 此话说起来韩锦颇有些感慨,韩家以武立业,稍有才学之人便怕污了声名不愿屈就,导致一直以来,他身边连个出谋划策之人都没有。 韩端点头应是,韩锦又转过头来,对蔡恒、马三兴说道:“蔡五郎老当益壮,三兴武勇过人,还有济之义勇当先,六郎有诸位辅佐,这个家我也就放心了。” 韩端笑道:“阿爷,还是以前那句话,我不在家时,你得多看着点家里。对了,年前你说过家学已经有了人选,如今可曾请回家来?” “原本那两人还在犹豫,但你在上虞大破魏家庄园之事传回山阴之后,他们才答应下来。我已经告知族人,谁家有适龄的少年郎都可送到家学,不收取任何费用。” 说到这儿,韩锦笑得越发灿烂:“如今族中呼声渐高,要请叔父退位让我来继任族长。六郎,若我当了族长,便将家学改成族学如何?” 一个族学,大跨一步按每年收五十名学子计,顶多也不过耗费二十万钱,这对如今的韩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韩端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章 家学 韩端完全低估了时下人们对求学的渴望。 自昨日韩家准备开办族学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第二日便有族人带着自家子弟求上门来,到得第三日上,竟然有其它乡里的亲朋故旧也闻风而至。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普通人家求学无门,想读书也找不到老师来教。 南北朝时期因长期战乱和分裂,地方官学时兴时废,但即使官学开设,能进入其中的也只有门阀士族和文武官员的子弟,平民子弟根本没有入学的机会。 韩锦这两天也是既兴奋又苦恼。 兴奋的是只要族学开设,他就能坐上族长之位,而且族学还能给韩家带来极大的名望。 苦恼的是求上门来的人太多了,若是按以前的打算不收取任何费用的话,每年一百万钱都打不住。 这笔钱韩家不是拿不出来,但韩端却不想这样做。 父子二人躲在房内商量对策,韩锦一脸郁闷地道:“早知如此,就只在家开个家学,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想收回此话也是不能。” “别人求上门来也不好拒绝,否则便会因之成仇,但若全收进来,又要拿出这么多钱粮……” 此刻韩端也有些纠结。 若是族学的学子学成之后能全部为己所用,那他现在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说外姓子弟,就是韩家族人,学成之后会不会为他家做事都还是个问题。 肥水不流外人田,拿那么多钱粮出来让外姓子弟读书,还不如培养自家荫户的子弟。 沉吟半晌之后,韩端才下了决定:“既是韩氏族学,又岂有招收外姓子弟之理?阿爷还是给拒了吧。” “若能全推掉就好了,比如说你阿舅家的表兄表弟,岂能拒之门外?还有前几日刚来参加你加冠的故旧亲朋,总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韩端一个头两个大,这人情世故还真是不好处理,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 “既然如此,那就把前几日加冠时来过的都收进来,其他的全部推掉。” 韩锦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即便拒掉部分,加起来也有一两百人,原定请两名先生根本就不够用,好好的一桩美事,不想竟搞成这般模样……” 韩端道:“学子多了,自不能按先前设想那般费用全免,请先生的钱由我家承担,但笔墨纸砚诸般费用还得他们自家出,若是族中实在贫穷者,可以酌情补贴。” “既然要办,那就办得像样一些,我打算除了蒙学只教授孩童识字之外,再仿朝廷官学开设经、律、算、医四科,选家中识字者分科入学,荫户子弟有合格者也可报名,钱粮由家中补贴。” 学中分科之举措,南北朝时已经普及,南朝宋时,官学中就分了各种科目,而且还有专门的史学馆、经学馆、医学馆等等,独独进了陈朝,官学时兴时废,自然也谈不上分科教学。 有前朝旧例,韩锦对于家学分科并无异议,他在乎的是又要出一大笔钱,但韩端一番话又打消了他这个顾虑。 “家中产业越来越多,如今缺人缺得厉害,从外面聘来的又不敢保证一定对我家忠诚,只能自家培养,过上两三年就能得用。” “阿爷,此事和做买卖并无两样,舍得出本钱才能获利,家里现下供养彼等读书,彼等学成之后,既可为家中做事,还可为家门添些底蕴。” 韩锦虽还有些肉痛,但也知儿子此举实于韩家有利,因此家学之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至于先生,只要舍得使钱,偌大一个会稽难道还怕请不到人? 韩端将这些事务扔给老爹之后,自己便跑去前庭接待客人。 其实也说不上客人,而是两名打算来韩家做事的族亲,因韩端早知二人有些本事,所以才亲自出面接待。 来到堂屋时,两人已经等了盏茶工夫,韩端一进门便抱拳笑道:“方才和阿爷说家学之事,让两位族兄久候了。” 这两人一人名叫韩听善,年约三十五六岁,少年游学,交游甚广,后来在乡里做了游徼,却又因得罪县尉而被免职,另外一个名叫韩英,年龄只二十出头,长得高大魁梧,令人看过一眼就很难遗忘。 此刻二人见韩端言笑晏晏,也连忙起身还礼,韩听善笑道:“家学乃大事,就是多等些时候也无妨。” 韩英拙于言谈,只是冲韩端作了个揖,便站在那儿不再言语,韩端连忙招呼二人坐下,又令人煮了茶汤送来,方才笑道:“元为阿兄肯来助我,日后我也能轻松些了。” “我赋闲在家多时,前日听说伯正家中用人甚急,因此前来毛遂自荐,伯正不嫌我愚钝,日后有事尽管吩咐。” “现今家中韩德期管理内事,尚缺一人在外应酬往来,我知阿兄交游广阔,正适合担任此事,不知阿兄以为如何?” “自当遵从家主吩咐。” 一旦定下主从,韩听善随即便改了称呼,韩端又叫韩德期叫来,让他先领着韩听善熟悉家中事务,日后韩家对外诸事,便由他来负责处置,若有他处置不下来的,再报给韩端定夺。 韩端对韩英则要熟悉得多,两人以前还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知道他不善言辞,也就不再多说,只叫他日后跟随自己,明日再来家中听命。 石塘村中若论力气,除了韩端便是这韩英,而且武艺也还不弱,他这性格正适合干保镖,韩端决定日后出门时,就将他和范二郎带在身旁。 一想到又多了个得力打手,韩端便心情大好,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次日早上韩英来到之后,他便带着四五十名家丁前往铁冶。 短短数日,铸造兵器的作坊内已经大变了模样,两架水车带动六个锻锤,“铛铛”声不绝于耳,不用细看,便知道效率远高于从前。 屠翁也比以前热情了许多,带着韩端各处看了一圈之后,他又拈须微微笑道:“若非水力不济,再多两架水车,日产长刀二十柄应该不在话下。” 以前未架设水力锻锤之时,一百柄长刀就用了三四个月才打造齐全,如今却最多只需十余日,虽然早有预料,但韩端仍然欣喜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零一章 锻甲 韩端此次匆匆来到铁冶,除了记挂着水力锻锤之外,还想为自己打造一副铠甲。 重生到这个时代,他就没有打算安安稳稳地做一名豪强子弟,日后自然也少不了战阵冲杀,而冷兵器时代的战斗,一副好的铠甲能起到的作用无庸赘述。 既然要造,那就造最好的,韩端对现今流行的将领专用铠甲罩罩式明光铠看不上眼,他想打造的是整片的板甲。 有了水力锻锤,打造板甲便轻松了许多,先用“灌钢法”灌炼出钢锭,用水力锻锤将它锤薄,然后再将得到的钢板放在大大小小的尖头铁砧上,用人力慢慢打造成形。 打造板甲的过程非常缓慢,因为板甲各个部位的厚度并不相同,关键位置要厚,非关键位置要薄,在保证防护力的同时,还要最大限度地减轻重量。 比如胸甲的“鸡胸”式凸起最厚处厚达三毫米,而腿甲内侧最薄处还不到一毫米厚。 此外,板甲还要合乎人体的构造和曲线,但为了防震和卸力,里面还要留下穿衣服的空隙,所以又不能打造得太贴身,这就需要量身打造,耗费的时间不是一般的多。 而头盔则只能用制造齿轮的方法,先锻造再淬火回火,这个火候很不容易把握,屠翁也连续试验了两天才铸出一顶合格品。 这顶一体式成型的铁盔还加了一块活动面甲,作战时将面甲放下,整个头部就都处于头盔的保护之中,再加上全套身甲,就算面对枪林箭雨也不会受到重创。 这副铠甲的重量比甲片重叠的札甲要轻得多,大约相当于后世四十斤左右,穿上之后能跑能跳活动自如,行动基本不受影响。 韩端命人将打造这套铠甲的所有过程,包括头盔淬火回火的时间等等细节全都详细记录下来,然后交给屠翁,让他分出专人来继续打造铠甲。 他不奢望每个部曲都能着甲,但至少要保证几个重要头目和马三兴手下的长刀队人手一副,也用不着他这种板甲,现今流行的罩罩式明光铠搭配札甲就行。 在铁冶耽误了半个月,铠甲一打造完成,韩端便急着离去,刚刚走出兵器作坊,就听到身后的韩英小心地问道:“家主,能不能给我也打造一副甲?” 韩端回过头来,见他和范二郎都巴巴地看着自己,于是故意说道:“我穿了这身甲日后是要上战场的,你们又不上战场,着甲又有何用?” 韩英急忙道:“家主不是说日后让我跟随左右?家主上战场,我自然也是要上战场的1” “那行,就给你们两个一人配一副甲。”韩端沉吟片刻,又道:“不过这种板甲打造费时费力,工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还是配一副明光铠好了。” 二人顿时欣喜不已,“明光铠就好!” 从铁冶出来,韩端并没有回石塘,而是又乘船去了耶溪庄,去耶溪庄也不是看种田,而是看铜矿的开采和冶炼。 自去年决定铸私钱后,韩家便到处寻找合格的铜冶工匠,先是从孔家买了三十名,后来韩锦又陆陆续续从各家买了二十多名,再加上一些杂役,从去年孟冬之月底便开始开采冶炼,到今为止,已经冶炼出了近万斤铜料。 一百多人用了三个月时间,才只出这么点铜,这种效率和后世比起来,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但韩端很清楚现在的生产力和开采技术,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铜矿采用的是直井开挖的方式,除了井口用井车提取矿石、排水用人力水车之外,其它地方看不到任何机械。 以柴火燃烧岩石受热用冷水浇淋,然后用铁镐铁钎剥离矿石,矿工们用竹筐肩扛手拉,运一百斤矿石只能出两斤左右的铜料,从无到有三个月出一万斤铜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冶炼出来的铜料并不是紫红色,这是因为里面含了铅锌等其它金属,不过铸钱本来就要掺杂其它金属,这倒是省了一道工序。 按当下一枚铜钱四克计算,一万斤铜料能铸出一百二十五万钱,这个收益远远比不上盐场,但却又比种田高得多了。 只是韩端还是觉得不满足,他将负责铜冶的管事牛信叫了过来,吩咐他道:“铜冶的规模至少还要扩大三倍,再多开几个井,需要多少人手赶紧计算一下报给韩管家。” “水渠至少还要加宽一半,趁现在还没春耕,让庄子里派人来挖,半个月之内必须要挖出来。”韩端指着高炉旁粉碎筛选矿石的地方说道。 粉碎矿石的舂碾是由水车带动的,水车也不是直接安放在河道里,而是从上游一里外修了一条水渠从耶溪引水过来,利用高度差冲击水车来带动舂碾。 马上兵器作坊就要搬过来,后面还要安装水力铸钱机械,水渠窄了怎么摆得下那么多水车? 事情千头万绪,难免会有疏忽忘掉一些重要的事情,韩端从家里抽调了一名机灵的账房来做秘书,然后又匆匆回到铁冶,把屠翁拉来一起研制铸币机械和铸造钱模。 钱模比较简单,铸币机械原理也不复杂,基本就是水力锻锤的翻版,所以韩端一说,屠翁就知道怎么去铸造。 稍微难一点的就是水力轧辊机。 要冲压铸币,首先要将铜料轧成厚薄均匀的铜板,这就必须要用到轧辊机,这玩意以前没人听说过,韩端光说屠翁也听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厚铜料从那两个铁柱之间滑过去就会变薄。 无奈之下,韩端只得又花了一天时间,用木料造了一个轧辊机模型出来,然后给屠翁演示。 有了这个模型,只用了三天,屠翁便指挥着工匠们将轧辊机造了出来。 等钱模铸出来之后,韩端便让工匠们停下两台水力锻锤,将轧辊机和铸币机安装上去,工匠们把加热软化的铜料送入轧辊,然后从另外一端流出来,便成了一块厚薄均匀的铜板。 趁着温度还高,工匠们又用工具将钢板送到铸币机上钱模上面,随着一声闷响过后,韩端用力拉开控制铸币机的闸阀,几枚铜钱出现在众人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零二章 凶信 韩端现在铸的钱是仿陈五铢。 南朝自宋以来,币制便十分混乱,世面上流通的既有各个朝代的各种铜币,也有民间盗铸的私钱,而且普遍都是偷工减料。 陈文帝继位之后,于天嘉三年铸造了陈五铢钱,此钱制作精整,逐渐替代了世面上流行的各种铜钱,成为相对稳定流通最广的钱币。 韩端将新铸钱和五铢钱掂量比较,发现无论厚度还是重量都没有任何区别,而且新铸出来的这几枚五铢钱,表面光滑,字迹清晰,比用翻砂工艺制造出来的正规五铢钱还要精美,众人一见之下,也是赞不绝口。 屠翁笑道:“这般精美的钱币,连我都想要收藏几枚,拿到外面去肯定会遭到争抢。” 屠翁所说可不是玩笑话,而是有极大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形。 江南铜的产量不足,钱币始终缺乏,很多时候朝廷都不禁私钱,但私钱往往成色更差,有的私钱甚至还没有官钱一半厚,百姓宁愿以物易物也不愿使用,而好钱则被朝廷或权势之家收藏,不再拿到市面上来流通。 如今韩家铸出了这种与官钱同厚重,但却还要精美的新钱,百姓们当然会趋之若鹜。 “日后你们的月钱都用这种新钱来发放,别盯着我这几枚。” 韩端将那六枚铜钱放进怀中笑吟吟地说着话,心里却在盘算这有史以来的第一批机铸钱放到后世能不能上拍卖场。 这个时候,新来的秘书萧振向他问道:“铸本朝钱币获利不多,家主为何不铸大秦金银币和北胡的布泉大钱?” 铸金银币还得拿真金白银出来,别说韩端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拿来铸币,那能有什么赚头?倒是周国的布泉大钱,确实比铸陈五铢有搞头。 周武帝宇文邕曾于保定元年铸布泉之钱,一枚布泉当五枚五铢,属于是虚值钱,私铸至少能有五倍之利。 这确实是暴利买卖,但正因为此,周国才严禁民间盗铸私钱,而且还不许布泉钱向周国之外流通,陈国基本上看不到这种钱的踪迹,要想找些来做样品都办不到。 “立即通知张济之,让他收集一些周国布泉回来。”韩端向萧振吩咐道,过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齐国的常平五铢钱家里有没有?” 和陈周两国比起来,齐国的常平五铢钱算得上是良心钱币,每一枚都比陈五铢重四分之一,这对韩端来说就是个商机。 收常平五铢回来,融化之后再铸成陈五铢,转手就是四分之一的利润,这么好赚的钱岂有不赚之理? “有,但是不多。” “让张济之略低于市价向淮北以北出盐,所得常平五铢全部拉回耶溪庄来。” 萧振确实头脑聪明,韩端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于是建议道:“家主不妨将南货运至齐国,薄利倾销,短时间内就能得大量常平五铢。”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韩家并没有做过这种买卖,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此等商贾之事,自是商贾最为熟悉,邸店中的褚管事年前来家中结账时,我曾听他说起过南北贸易之事,家主不如将他叫来问问,或许就能有解决的法子。” 韩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你记下来,等回家之后,让他来石塘见我。” ………… 水力铸币机没有问题,韩端也就放下了心,等到耶溪庄来人禀告,说水渠已经扩宽到两丈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兵器作坊搬迁。 搬迁之前的第一件事,是让蔡恒再调三百部曲入驻,以前庄子里就有两百家兵,总共五百经过训练的精悍部曲,已经足以保证铜冶的安全。 趁着春耕还未开始,韩端又让庄子里的庄户和五百部曲一起,就近采伐木石将整个铜冶都围了起来,然后立即开始搬迁兵器作坊。 兵器作坊内的物件全都沉重无比,几百青壮加上十来头耕牛忙活了四天,才将水车、水力锻锤和铸币机等拆散用船运到耶溪庄并重新安装起来。 到得第五日上,耶溪畔的田庄深处,便响起了熟悉悦耳的“铛铛”声。 又过了两日,一切都顺畅之后,韩端才心满意足地率人回了石塘。 这次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他准备好好在家休息几天,然后再去湖心岛看下春耕,以及蔡恒训练的新兵到底如何。 进得门来正准备从侧门进后院歇息,却见一名下人匆匆过来向他禀报道:“家主,老主人正在堂屋会客,请你去与客人见上一面。” 韩端问道:“可知是哪里的客人?” “是原来的山阴县令韩县尊,如今已经赋闲在家,今日特来家里拜访家主。” 韩延庆赋闲在家了? 韩端心里暗道:就他当那窝囊县令,还真不如在家种田,只是他今日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何事? 心里这样想着,韩端转了个弯又回了前庭,跨进堂屋,就见老爹和韩延庆坐在那儿默默相对,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阿叔可真是稀客。”韩端说着客气话,韩延庆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连忙拱手道:“多时不见,六郎就已加冠了,当时也不请我来凑个热闹。” “阿叔休要客气,坐着说话。”韩端等韩延庆重新落座之后,自己才在胡椅上坐了,“侄儿也是怕阿叔公务繁忙,因此不敢去打扰。” “我去年年底就辞了差事了,在家里闲得无事,想走亲访友也没地方可去,只得前来石塘打扰贤父子。” 韩端见他面容憔悴,眼睛隐隐发红,心里有了一丝猜测,于是便试探着问道:“不知子高大兄……” 果然韩延庆一听此话,顿时便控制不住老泪横流,哽咽了一会,方才凝噎道:“子高……子高他,他已经故去了。” 虽然早知韩子高活不过今年,但此刻闻听凶信,韩端仍然禁不住略有些伤感,等韩延庆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他才劝慰道:“阿叔千万不要悲伤过度,以免坏了身子。” “子高大兄不幸故去,但家中还有四郎未曾长大,阿叔正该保重身体,好好将四郎抚养成人,如此方可保持香火不绝。” 韩子高当上将军之后,韩延庆鸡犬升天,也娶了两门小妾,但却只生下一个儿子,如今韩端提到他家四郎,韩延庆才渐渐平静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零三章 贩粮 韩延庆并没有在韩家多耽搁,又坐了一会之后便提出告辞,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韩端才问老爹:“阿爷,他今日来我家,究竟是为了何事?” “韩子高死了,他的县令也做不成了,于是便有人觊觎他家那几十顷良田,也有人落井下石,冷言冷语还是好的,有的人还上门找麻烦……” “总之日子很不好过,便想来请我去他家走一趟帮他撑腰,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 韩端无所谓地道:“走一趟就走一趟吧,他家离得也不是很远,早上去晌午就回来了,阿爷犹豫不决,难道是怕得罪人不成?” “以我家如今的声势,我会怕了那些乡下土豪?”韩锦似乎忘记了自家也是个乡下土豪,说起话来理直气壮。 “我并非怕得罪人,而是怕惹上官府。韩子高因谋反被诛杀,万一我不知高矮去帮韩延庆撑腰,到时引祸上门可就悔之莫及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韩延庆早年也与我有些交情,此人性情忠厚,如今子亡于前,乡人又趁机欺辱刁难,却是有些可怜。” 韩端笑了笑,道:“安成王以谋反之名诛杀韩子高,但他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然韩延庆父子又岂能逃得性命?朝廷连韩子高的父母兄弟都不追究,又怎么可能牵连到外人头上来?” 韩锦沉吟片刻,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他拍了拍衣襟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去他家走一遭,也算是全了故交之情。” 稍后,他又道:“这安成王胸怀宽广,他做皇帝也不是件坏事。” 谁做皇帝对韩家都没有什么影响,只因韩锦以前听儿子说起过安成王早有篡位之心,所以此刻才有感而发。 “这哪是他胸怀宽广?”父子俩在家中关着门说话,韩端也不怕别人听了去,“他之所以宽宥韩子高的家人,是因为他知道韩延庆忠厚老实,成不了大事,而且也怕赶尽杀绝引得天下人非议。” 陈顼的目标是篡位当皇帝,在没有坐上皇位之前,他自然不能牵连杀戮太过,以免给世人留下残暴和睚眦必报的不良印象。 若非韩子高实在是冥顽不灵,陈顼也不会以“谋反”的罪名取了他的性命。 即便如此,韩子高被陈顼诛杀之后,湘州刺史华皎便因害怕陈顼要对付自己而立即起兵造反,朝中吴明彻、徐度、淳于量等一班大将几乎倾巢而出才将其平定。 想到这里,韩端却又有了新的想法。 自己在山阴算是有了一定根基,但无论他势力如何扩张,都只能算作是一地豪强,要想成就大事,就只能学豫章熊氏、临川周氏、东阳留氏等地方豪强一样举旗造反。 这些豪强哪一家不比韩家势大?但最终又有哪家逃脱了覆亡的下场? 以区区一州一郡之地对抗朝廷,兵力、财力都远远不如,更何况朝廷还占据了大义名分,一顶“反贼”的帽子扣在头上,连老百姓都深恶痛绝,哪儿会有什么胜算? 举旗造反不可取,先混进朝廷里面掌握大权,然后再俆俆图之,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华皎作乱,韩端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当年陈霸先的崛起之路,不也是从提兵西进平“候景之乱”开始的? 只是该从哪儿入手,他还暂时没有什么头绪。 ……………… 次日,邸店掌柜褚申来到石塘,韩端向他问起往北问起贩卖货物之事,果然如同萧振所说,这褚申接触的都是来往商贾,对这些事情自然很是熟悉。 “两淮之地盐业繁盛,家主欲贩盐前往,恐怕获利不多,如今来往于淮阴会稽两地客商多是贩粮,也有少许贩卖瓷器,却从未有过贩盐者。” 没有贩盐往两淮的客商,那只是因为无利可图,但自己想要的只是常平五铢,贩盐赚不赚钱倒还在其次,所以韩端并没有放弃往两淮贩盐的打算,但他对贩粮贩瓷也有很大的兴趣。 但褚申却又摇头说道:“瓷器并非好买卖,齐国对粮食以外的商品都课以重税,而且很多时候不许进入。只有粮食随时可以买卖,若是碰到两淮灾荒之年,连道中杂税都会减免。” 韩端问道:“那叔明可知如今淮阴粮价几何?” “如今粮价比秋后稍贵,但还是要看是否好米,好的每石可售千二百钱,质次者则只能售九百余钱。” 三吴之地盛产稻米,连乡里也设有小粮铺,粮价常年稳定在每石八百余钱,而且还都是好米,两地粮价相差三四百钱,从会稽北上淮阴又是走邗沟水道,运输便利,这果然是条好路子。 韩端乐滋滋地问道:“我欲贩粮北上,叔明认为应当如何做起?” 褚申回道:“不需其它,粮船到了淮阴,自然能够卖得出去。” “不过大江以北,邗沟之上,常有盗贼出没劫掠来往船只,家主若要往淮阴贩粮,便需派家兵部曲随船护卫。” 怪不得有如此高的利润,原来路上还有被打劫的风险,看来往两淮贩粮,也不是谁都可以干的。 果然,褚申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邗沟上来往的粮船,不属世家豪强就是州郡刺史太守,要不就是军中将领趁出兵之时载米贸易,普通人哪敢如此大胆。” 韩端笑道:“如此才好,要不然谁都能往其中插上一足,粮价哪里能涨得上去?叔明,邸店那边还有多久才能开张?” “下月望日之前应当就能开张。” “那还有一个来月。”韩端算了一下,问道:“这第一批粮北上,你和韩元为一起替我走一趟如何?” 韩家有人有船也有粮,什么都是现成的,做这粮食买卖还真是再适合不过,褚申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说定了之后,韩端便令人去通知粮铺何元庆那边准备三千石粮。 如今韩家家大业大,人口也不少,必须要随时储备大量的粮食,家里和田庄各处的存粮自然不能随意挪用。 只有粮铺不但卖粮,也在收粮,粮食运走之后,用不了几天就能将粮仓重新补足。 这些事根本不用韩端操心,几句话吩咐下去,下面的人就能办得妥妥帖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零四章 无信之徒 正事安排妥当,褚申却又说起一桩韩端正好感兴趣的事情来:“湘州刺史华皎运往淮阴的粮船在京师被朝廷收没,听说是华皎拥兵反叛,皇帝震怒,已经下令京师中军前往湘州平叛。” 皇帝?陈伯宗此时被陈顼圈养在宫城之中,平时连一言一行都要看陈顼脸色,他能下什么令?韩端撇了撇嘴,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事已经传到山阴来了?” “就是这几日传起来的,还说会稽郡兵也要调两千人前去平叛,我听他们说得有板有眼,说不定真有其事。” 这个机会不能错过,韩端只略作沉吟,便决定立即前往山阴。 只要调会稽郡兵平叛的消息属实,他就前往太守府毛遂自荐,以会稽郡兵的名义前往京师加入平叛大军,前往湘州平叛。 想来沈恪应当不会拒绝。 想到这儿,韩端再也坐不住,他回房换了一件衣袍,便匆匆赶往山阴。 道听途说始终不靠谱,要打听这种事还得找官府中人,韩端入城之后,便去买了几件礼物去孔台府上。 如今韩家与孔家已经互换了庚贴,接下来便是议亲定亲,最多一年之后,韩端便会成为孔家的女婿,因此他这次来孔台府上是以晚辈之礼拜见,而孔台也比以前少了几分虚伪。 他抚须笑吟吟地向韩端问道:“伯正许久不到山阴来,不知在家都忙些什么?” 这些都是场面上的寒暄话,韩端也不甚在意,随便说了说家里的春耕、修建水车等等,然后才说明了此番来意。 “我昨日听家中管事说,近日山阴风传湘州刺史华皎叛乱,朝廷要从会稽调兵前往湘州平叛,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华皎作乱是真,调会稽郡兵平叛之事,却只有民间传说,并未见朝廷诏命下来。”孔台奇怪地看着韩端,“即便要调兵平叛,也轮不到你山阴义卒,伯正关心此事做什么?” 孔常两家刚刚开始议亲,男方却要跑去从军,这事情韩端自然不好对孔台言明,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只是好奇而已……世叔,你觉得朝廷有没有从会稽调兵的可能?” “若是以往,基本没有从会稽调兵的可能,除非是中军不敌,才会调外军前往平叛。” 南朝军制是中外军制度,中军常年驻守宫城和驻扎在京师附近,遇有战事则首先出动,而各地都督所统辖的军队,以及各州郡的州郡兵被称作外军,轻易不会出主将辖境。 孔台稍作沉吟,又道:“但这次我也说不清楚,年初朝廷调沈都督往荆州任刺史,但还未赴任,朝廷又有诏命下来,令他改迁护军将军前往京师任职,以我看来,此事多半与平叛有关。” 韩端皱了皱眉头,这沈恪今年不是要去广州任刺史的么,怎么又调去京师任护军将军?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护军将军是京师禁军两大巨头之一,手握重兵,在京师都属于是炙手可热的人物,韩端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备上重礼,前去太守府拍一拍沈恪的马屁。 南朝的禁军设领军将军和护军将军各一人,领军将军掌内军驻守宫城,护军将军则掌外军驻守于宫城之外,其下有左右二卫,骁骑军以及材官诸营。 韩子高生前所统辖的右卫军,便是护军将军麾下诸军之一,可见护军将军之位高权重。 韩端想去拍沈恪的马屁,顺便毛遂自荐,但他和沈恪又不熟,而且去年借了人家的兵器现在都还没还,虽然沈恪也没问,可这并不是他不还的理由。 反正这些兵器早晚得替换下来,要不明日就收集起来还给沈恪? …………………… 韩端还在思量要不要去拍沈恪马屁的时候,太守府内,也正好有人提到他的名姓。 “韩端?听起来有些熟悉。”沈恪皱眉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笑道:“淳于郎君所说,可是那石塘韩家子?” 坐在沈恪对面的是一名锦衣青年,若韩端在此,当能认出此人正是去年他在新安寺外青溪边遇袭时,河中画舫船头站立的数人之一。 当日那虬髯汉子也并非常人,乃是征南大将军淳于量的第六子,名叫淳于岑,如今在其父帐下任中兵参军一职,掌大将军府诸兵曹事。 而这锦衣青年是淳于量的从子,叫作淳于定,也在征南大将军府中担任中记室之职。 他此番前来山阴找上沈恪,却是奉了其从兄淳于岑之命。 去年在青溪之畔,韩端与张和力敌十数名右卫健卒并轻易获胜,淳于岑在船上看得大为佩服,当即便出面招揽,但却为韩端所拒,使得淳于岑大感遗憾。 时过境迁,淳于岑本已将此事渐渐遗忘,然而前几日,却出了华皎作乱之事,安成王有意让吴明彻和淳于量等大将率部前往平叛,虽然诏令还未下达,但此事却已成定局。 淳于量未入朝之前曾任桂州刺史多年,其麾下将领大多为桂州人氏,天嘉五年,天子命他入朝任中抚大将军,但其麾下将领却宁愿逃入山中也不愿入朝为官,因此他此时虽为征南大将军,但麾下却并无多少得用的猛将。 到得此时,淳于岑方才又想起当日青溪之畔那两名猛人来。 韩端在京师仅仅只停留了两三日,却也并非无迹可寻,淳于岑找到右卫军中当日袭击两人的军士,顺藤摸瓜又找到尹洪,轻易就将韩端的底细打听了出来。 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有辟召之权,淳于岑得了韩端的消息后,便立即开具文书,令其从弟来山阴辟召韩端入大将军麾下。 此时淳于定听沈恪发问,连忙回道:“我只知其为韩子高之族弟,但是否石塘韩氏子,却是无从得知。” “此人年不满二十,长得比常人高大且武艺出众,他身边还有一人,年约三十上下,也是极为勇猛。” 淳于定仔细回忆着当日情形,末了,他又说道:“此人家中在上虞还开设了盐场,去年去京师,便是为了卖盐一事。” “那就没错了。”沈恪站起身来笑道:“此子武艺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其诡计多端,似乎并不是什么忠厚之辈。” “去年他在我处借了兵器去剿镜湖水贼,如今贼患已平,他却不将兵器拿来还我,实乃言而无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零五章 重而无基 沈恪此言虽然带了几分戏谑,但淳于定却听得出来他对韩端的印象并不好。 “我家六兄也是看上了他的武艺,至于其它,我也无需理会。”淳于定笑着拱手,“还要劳烦将军命人去他家跑上一趟。” “小事何足挂齿?”沈恪摆了摆手,叫来一名仆役将此事吩咐下去,然后又与淳于定闲谈起来。 韩端还不知道沈恪对他的评价是“并非忠厚之辈,言而无信”,但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别说这个乱世,就是在太平盛世,忠厚之人往往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还想着将那些兵器归还,然后再送上一份重礼拍拍护军大将军的马屁,因此在孔府略作停留之后,便立即告辞回石塘。 刚下船来骑上马走不多远,迎面就来了两名韩家下人,两人一见韩端便满面堆笑地跑上前来对韩端俯身道:“家主,方才太守府来人,说有征南大将军府要辟召家主前往京师,老主人命我去山阴禀告,未曾想家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端楞了一下,随即便回过神来。 没想到去年青溪畔那名虬髯汉子,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时候征辟他入京师,多半是为了出征平叛之事,这下倒好,用不着再想方设法地去拍沈恪的马屁了。 这时,那名仆役又道:“家主此时返程,说不定在路上就能追上太守府来人,我等这就回转家去,省得老主人在家惦记。” “此事不急。”韩端说罢一提马缰,那名仆役却又在他身后叫道:“老主人的意思,是要让家主今日便去太守府回绝此事。” “我自有分寸。”韩端说罢也不等随行众人,催动马匹便望家奔去。 只一盏茶工夫便回到家中,韩锦一见他便奇怪地问:“你归途中没见着家里的下人吗?” “见着了,还在后面。”下人接过韩端手中的马缰将马牵到后院,韩锦追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回家来了?” “明日再去也不迟。” 韩锦却道:“在家好好的,征南大将军府怎么会找上门来?六郎,你赶紧去太守府回了此事,就算辟召不就,也不可恶了大将军府,否则即便我家远离京师,别人也多的是法子整治我们。” 韩端是家中独子,如今又继任了家主之位,而且马上就要成亲,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韩锦都不希望儿子去京师从军。 因此刚一见面,他就让韩端赶紧去山阴拒了辟召。 但韩端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阿爷,我准备明日再去太守府应辟。” “应辟?”韩锦一听便瞪大了双眼:“你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从军?若是你去了京师,家里的事情谁来管?孔家那边又怎么交待?”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韩端却只是说道:“阿爷,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你听我慢慢说。” “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同意你去从军。”韩锦“哼”了一声,“战场拼杀又非儿戏,刀枪不长眼,若真有个好歹……” 韩端不理会老爹,继续说道:“我家眼下看似兴旺,实则丰墙硗下,重而无基,稍有风浪便会轰然倒塌,究其原因,还是我家根浅门微,若不思进取,早晚会成待宰羔羊。” “我家并非清望之家,且我向无文才,若要想有所改变便只有从军一途,以我之武勇,建功立业不在话下,如此方可保证家中长盛不衰。” 韩锦听了这番话,神色却并无好转:“你大可早日成亲,多生几个儿子,到时让他们去搏取功名。” 韩端失笑道:“就算我立即成亲生子,也至少得一二十年后才能倚仗,谁敢担保在这二十年内家里平安无事?又有谁敢保证我生的儿子就一定能够光耀门楣?” 见老爹还是板着张脸,韩端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从军作战有所不测,怕韩家就此断了香火,于是回东厢去将新打造的铠甲穿戴起来。 刚回到堂屋门口,韩锦便走过来问道:“你哪来的这副铠甲?” “这是我上次去铁冶让屠翁为何专门打造的。”韩锦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阿爷,你看我这铠甲如何?” “看上去倒还不错,只是不知质地如何。” “这可是百炼钢打造的,长刀都刺不穿。”韩端将腋下夹着的铁盔戴到头上,拉下面甲瓮声瓮气地说道:“阿爷,若我穿了这身铠甲上阵厮杀,可有谁能伤得了我?” 韩锦围着韩端转了两圈,见铠甲将儿子遮掩得严严实实,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但他还是不想放儿子去从军。 “你若走了,家中之事……” 韩端打断他的话,笑道:“家中粮盐铜铁诸事都已解决,即使我不在家也误不了事,倘若有实在解决不了的疑难,也可通过盐船随时向我传信。” “至于孔家那边,可照常行三书六聘之礼,只是婚期得推到明年下半年,最多不超过明年年底,我定然能够得胜归来。” 韩锦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怎知明年年底之前一定能得胜归来?” “阿爷可知征南大将军府辟召我是何原由?”韩端问了一句,不等韩锦回答,他便说出了答案,“湘州刺史华皎起兵作乱,朝廷命领军将军吴明彻、征南大将军淳于量等名将领十万大军讨伐。” “华皎以一州对抗朝廷,岂有不败之理?若我所料不差,一年之内华皎必定授首,到时我随军平叛有功,说不定能挣个爵位回来。” 韩端见老爹不言语,又说起去年在京师征南大将军府中兵参军招揽自己的事情,说此事也并非炫耀,而是要让韩锦知晓大将军府对他的重视。 “大将军府的中兵参军果真在去年就招揽过你?” “难道我还哄骗阿爷不成?当时我和济之都在,你不信可以去问张济之。” 中兵参军主管兵曹诸事,领帐内,督牙门,罚奸诈,均劳逸,统府中直属之军,并佐府主掌兵政,是大将军府最重要的僚属之一,属于府中核心要职。 要是其他寒门子弟能得他的青眼,恐怕早就欣喜若狂,但韩锦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你想好了,果真要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韩端重重地点头,“一定要去!” 韩锦长叹一声,神色有些萎顿:“儿大不由爷,你若想去,那就去吧。” “明日不用来向我辞行……记得多带部曲护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零六章 受辟 勉强说服了老爹,韩端心中再无挂碍,次日一早,便穿戴一新来到太守府前,这次守门士卒不再盘问,报了姓名之后,便将他引进了前庭正堂。 淳于定在堂内正襟危坐,韩端左右一看,却没看见沈恪,倒是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于是抱拳向淳于定道:“小民石塘韩端,奉府尊之命前来,敢问郎君可是征南大将军府来使?” 淳于定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还了一礼,正色道:“征南大将军府淳于定,奉中兵参军之命,辟召韩君入大将军帐下听命,不知韩君可愿否?” 韩端连忙拜道:“能于大将军麾下为国出力,乃小民之所愿!” “既如此,请受辟召文书。”淳于定抿嘴露出一丝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来,韩端双手接过放进袖中,又拱手施礼道:“多谢淳于记室不辞辛苦。” 淳于定笑道:“韩幢主不必多礼,日后同为大将军麾下同僚,你我还需多多戮力才是。” “自当如此。”韩端口中说着话,心里却还是稍微有些失望。 那虬髯汉子派人不远千里来山阴辟召,却还是只给了他一个幢主之位。 不过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与征南将军府那中兵参军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来辟召他也是看中了他的武艺,不知底细之前,谁敢授予他军主校尉之职,将数千士卒的性命交到他手里? 见韩端脸上表情沉稳,既无欣喜之意,也无感激之情,淳于定便没了再和他说话的兴致,他走回胡床上坐了下来,沉声问道:“韩幢主,明日我便要回转京师,不知你五日之内,能否到大将军府履任?” “左右在家中也是闲着,明日我便与淳于记室同往京师。” 韩端原本想过两天再起程,但他见淳于定神情冷漠,似乎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因此才决定与他同行,尽量在路上改变他对自己的看法。 之所以要如此做法,是因为淳于定姓淳于,正好和征南大将军同姓。 淳于这个姓极其少见,因此他猜测这淳于定和淳于量应该是族亲,要是他对自己印象不好,在淳于量面前说自己几句坏话,那日后在军中要想升迁可就有些难度了。 两人约好明日辰时在山阴渡头见面之后,韩端便告辞出了太守府,来到姊姊家中说了此事,孔常便有些不屑:“你家中部曲数千,如今却要去做个五百人的幢主,也不怕别人笑话。” “陈高祖当年还只是个油库小吏呢,谁敢说数年之后,本幢主就不能坐上将军之位?” “寒门子弟,道:“郎主此去,定要多加保重……” 韩端扶起二人道:“我已经吩咐了账房,每月再各补贴你们两家一千钱,所以不必担心家中用度,只管安心读书就是。” 二人离去之后,正想小憩片刻,便听到藕奴在屋外发问:“大兄可在房中?” 韩端起身将衣裳稍作整理,打开房门,便看到藕奴站在门前,身后侍女手上却捧着一个包裹。 女郎一见他便从侍女手上拿过包裹递了过来:“藕奴为大兄缝制了一件氅衣,大兄千万莫要嫌弃藕奴女红不好。” 昨日家中才知道他受辟的消息,今日女郎便做了氅衣送来,想必昨晚没少熬夜,韩端接过包裹,温言说道:“我家藕奴做的女红再不好,大兄也是喜欢的。” 女郎脸上飞上了一缕红霞:“这是我做的第一件氅衣,阿姨昨晚陪着我一整夜,要不然还做不出来。” “那还要替我向阿姨道谢。”韩端想了想,又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和阿爷说过了,等我回家来,再慢慢说你的亲事,到时大兄定然为你找一个好夫郎。” “大兄……”藕奴捂着脸转身就跑,远远地传来她银铃般的声音:“大兄,我记住今日你说的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欠债还钱 韩端新婚燕尔之时,年前便回到江陵的严友元却正被寺院的僧人们围着追债。 “五十万钱?我只借了二十万钱,凭什么要还这么多?” 五年之前,严友元用一副自己伪造出来的王羲之手稿作为质押,从元明寺的质库内借了二十万钱,如今他回到江陵不过数日,神通广大的寺院僧人便追上门来,并且开口就要他偿还五十万钱。 “五十万钱多吗?” 元明寺派出五名腰挎戒刀的武僧前来追债,领头的这位长得慈眉善目,说话也是不急不燥。 “严居士用一卷赝品做抵押,从我寺借走二十万钱帛,如今已经过了五年,我寺收三十万钱之利,乃是情理之中。” 严友元心知这些僧人不好糊弄,但他仍然争辩道:“当年我去贵寺借钱时,说好了是死押,事后双方不得反悔,如今你等上门来,不但要我还钱,更是要收三十万钱的高利,这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严居士真是健忘。” 领头僧人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在手中一场,呵呵笑道:“当日借钱之时,严居士曾写了一份借契留在我寺,这借契上写得分明,‘以王右军手稿为押,借二十万钱帛’,但你交给本寺的,却只是一幅赝品,并非真正的王右军手稿。” 严友元道:“一手交书稿,一手交钱帛,过后不得反悔,这是当日质库中的和尚说的,你说那是赝品,当时为何不提出来?过了这么些年,谁知寺院是不是将真迹藏起来了?” 那僧人也不动怒,只是呵呵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自然也真不了!严居士既如此认为,那贫道便与你去衙署走上一遭,王使君之贤名素来为人称颂,想必不会冤枉了你。” 僧人口中的王使君乃是江陵太守王琏,此人极度崇佛,是连家产都可以拿出来捐给寺庙那种人,官司要是打到他那儿,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 “即便是王使君当面,也不至于颠倒黑白。”有了韩家撑腰,严友元也不怎么害怕,大不了就是赔钱,区区几十万钱对韩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虽然韩端有言在先,若寺院僧人找上门来,赔偿的钱由公中里出,但严友元还是不想便宜了这些僧人。 “要我还钱可以,将我的手稿还来,我就退回二十万钱。” 那僧人一听严友元索要手稿,顿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原来严友元以书稿抵押从寺院借走二十万钱之后,很长时间内都没人发现那是一幅赝品,直到一年之后的某一日,江陵文人墨客聚于元明寺吟诗作画,方丈将其取出炫耀,才被人指出这幅手稿并非真迹。 几番请人鉴定确认受骗之后,方丈一怒之下撕毁了这幅手稿,然后派出寺中武僧去捉拿严友元,但严友元却早就已经逃之夭夭。 一晃就过了几年,方丈却并未将此事忘记,一听人说严友元已经回到江陵,便立即差了人来要他赔钱。 谁知严友元竟然要寺院先还他那幅赝品! 都已经被方丈撕毁了,又从哪里找得回来? 那僧人心中气恼,便没了和颜悦色。 “贫道今日前来,只是告知于你,要想了结此事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赔偿五十万钱,二是居士以身抵债,入我寺中侍候我佛,此账自然一笔勾销。” “要退钱可以,将我的手稿还来,我自然会将二十万钱退还。” 严友元见那僧人拿不出自己那幅手稿,便猜测已经被寺中僧人失落或损毁,若真是如此,那倒是连二十万钱都能省下来了。 “这可由不得你!”那领头僧人见严友元死咬着手稿不放,心里更是恼怒异常,他一挥手,身后四名健壮僧人便扑了上来,欲将严友元捉回寺院。 这时,却听得“噌噌”两声连响,严友元身后两名部曲拔出刀来,将他挡在了身后。 其中一人正是去年年夜在韩家角抵连胜五场赢得一千三百钱的许清。 这许清不但身手灵活,唇舌也十分伶俐,他用刀尖指着那几名僧人,朗声喝道:“你等僧人,到底是进了庙还是落了草?” “若是问债,大可将契据拿出来,若契据分明,严掌柜自然不会差你分毫,但若想要打劫,那得先问问我等手中直刀!” 他这一闹,门外十数名伙计便都闻声而来,这些人围在门口也不问是何事,只是提着枪棒紧盯着那几名僧人。 见此情形,那领头僧人哪还不知今日低估了对方? 原本以为带着几名武僧,只要加以威逼恫吓,严友元便会乖乖就范,哪知他今日竟然看走了眼。 对方人多势众,几名僧人又只带了两尺来长的戒刀,兵器上也占不了便宜,那领头僧人顿时气焰全消,匆匆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狼狈而逃。 等到几名僧人都走远了,许清才对严友元道:“老严,这些和尚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得赶紧想法将此事了结,否则坏了郎主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我也想打发了他们,奈何这些和尚一开口就是五十万钱。”严友元一脸苦笑,“虽说郎主说了由家里替我偿还,但这么多钱白白送给寺院,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诈了寺院钱帛,如今说起来反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 许清没好气地瞪了严友元一眼,过了一会,他又说道:“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郎主都说了这笔钱由家里替你还,难道你还想连人家的本钱都赖掉不成?” “依我之见,若寺院再找上门来,就爽利将钱还了,免得他们再来啰嗦。” “我只借二十万钱,可他们要的是五十万……” “要多少都给他们!”许清将手中直刀舞了一个刀花,然后将刀收入腰间刀鞘,“若彼等识趣只收二十万钱,那你就得承情,若收三五万利钱,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若他们咬定五十万钱不放,等此间事了之后,禀明郎主再作打算。” “以我家郎主吃不得亏的性格,这些钱说不定还能生点利钱回来!” 严友元沉吟片刻,“好,此事就依你所言,等会我就去请盐铺那边备好钱帛,等和尚再上门时,便将钱给了他们。” 他如今的身份,是上虞盐场驻江陵的管事,请盐铺支取数十万钱,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民心尽失 其实严友元顶着这笔债,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之所以想赖账,主要原因还是这钱不是自己的。 别说五十万钱,就是二十万,一般的中产之家都拿不出来,这么大一笔钱,韩家家主不在乎,但严友元自己心里得有个分寸。 既然决定了要还钱,次日元明寺派出十多名武僧再度来追债的时候,严友元稍微争辩了几句,便让他们到盐铺去取钱。 僧人们见严友元妥协,以为他是怕了寺院,因此态度更加强硬,咬定了五十万钱一钱都不能少。 严友元铁青着脸,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日后如何说服家主。 无债一身轻,元明寺的僧人用牛车拉走整整七大车钱帛之后,严友元心里反而轻松下来,转而将精力放到韩端交待的事情上面。 严友元是土生土长的江陵人,南朝梁承圣元年,梁武帝第七子萧绎在江陵自立为帝,是为梁元帝。承圣三年,西魏应梁武帝之孙,昭明太子萧统第三子萧詧之请求攻下江陵,杀梁绎立萧詧为帝。 西魏军攻破江陵后大肆劫掠,王公大臣及数万百姓家的年轻男女被掳为奴婢分赏军中,城中被杀害的老弱妇孺更是不计其数。 而严友元的妻儿正是在这场动乱中被害,连尸骨都没能找得回来。 一晃十多年过去,江陵西城驻守的西魏军已换成了周军,但毁家杀妻灭子之仇,严友元却从来没有忘记,因此去年在松滋之时,他才会向韩端主动请缨,潜回江陵城作为内应。 虽然已有数年不在家中,但自幼在江陵长大的严友元还是很快就拉拢了一小批人,这些人都是当年幸存下来的江陵百姓及其子侄,和他一样对周军恨之入骨,都巴不得陈军攻下江陵,将周军撵回长安。 其实在江陵城内,有他们这种想法的百姓还有许多。 自萧詧引魏兵攻破江陵,使江陵百姓惨遭屠戮之后,城中百姓便对萧氏充满了仇恨。 在老百姓眼里,破城屠戮的魏军可恨,换了旗号称为周军之后同样可恨,而引贼破城的萧氏更加令人痛恨。 都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萧家叔侄兄弟打生打死都没关系,但为了皇位引胡人来攻打自己的叔父,屠戮大梁的子民,这种事情哪个梁人能不愤慨? ……………… 严友元租住的宅院内,今晚来了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汉子。 刚跨进前庭,严友元便和许清一同迎了出来,三人小声说了两句,然后快步行入了房中。 “五郎,怎么样?”刚一落座,严友元便急急地问道。 白日里他到城外江边去接盐船,得知郎主已经回到建康,并担任西征游军军帅一职,即日就将提兵西进,而他在城内的布置却还有个最重要的环节没有打通,由不得他不着急。 “他在家等我的回信,若阿叔这边方便的话,他今晚就想和你见上一面。” 五郎姓严名劲,是严友元的远房族侄,如今是梁军中的一名队率,而严劲口中的“他”则是严劲的顶头上司梁军幢主向荣。 这向荣也是江陵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当年魏军破城之后,杀害了抚养他的兄长,将他的大嫂和姐姐掳去了长安,和绝大多数幸存的江陵人一样,向荣从小就痛恨周军,对萧氏王朝也没有什么好感。 早在半月以前,严友元便通过各种门路打听清楚了向荣的底细,和许清反复商议过后,两人都认为这向荣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因此才让严劲去找了他几次试探他的心迹。 从今晚他愿意来此见面的举动来看,这件事情多半是成了。 严友元“呼”地站起身来,“那你还在这儿啰嗦?你赶紧去禀告向幢主,就说我在此扫榻以待!” “阿叔别急,方才进来时遇到了坊丁,我说进来看望你老,要是这么快就出去,反倒是让人生疑。” 严友元只得又坐了下来,用江陵方言问道:“那你赶紧说说,这两日城内有没有什么动静?” 坐在一旁的许清不满地“嗯”了一声,严友元只得用雅言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严劲闻言之后,却是收敛了笑脸,正色说道:“阿叔,朝廷应该是已经知道陈军要来攻打江陵的事了。” “今日军中已经下令,从明日起,所有军士不能再出军营,而且听说西城周军那边也有动静,不过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 大军征伐这么大的动静,被梁国细作探知也很正常,严友元并不在意这个消息,而是又问起了西城的情形。 自魏军攻破江陵立萧詧为帝之后,梁国便成了西魏的附庸国,从那时候起,无论是西魏还是代魏的周国,都委任了江陵总管在江陵城内驻军,名为协同守城,实行监视之举。 如今驻于西城的周军不足万数,但其战斗力却要高于梁军,因此严友元才格外重视西城周军的动向。 严劲道:“陈军若来,定当于城南登岸攻打南门,周军若有调动,也只会去南门,如此一来,我等到时却是不方便行事。” 向荣所领之幢正是守卫南门,严友元的计划也是策反向荣,到时打开城门迎陈军入城,如今听严劲如此一说,严友元也是皱起了眉头。 若周军真到南门协防,以向荣一幢数百士卒,如何能在几千周军的眼皮底下打开城门? 沉吟半晌,严友元才抬起头来吩咐严劲,让他赶紧去将向荣领来。 严劲走后,许清才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明日开始城内应当就要戒严了。老严,等会你和向荣谈完之后,赶紧给郎主写封书信,我让人连夜送出城去。” 严友元却道:“你放心,就算全城戒严,我也有的是法子将信送出去。” “等见过向荣之后,你还得带人陪我出去一趟,趁今晚城内还松懈,得将事情都办妥,要不然明日一戒严,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严劲才带着向荣来到,严友元也不和他客气,开口便道:“向幢主既然深夜涉险来与我会晤,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心中有何不解,尽管问来,严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我先问你,你此番回江陵来,是受何人之令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定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必要再藏着掖着,严友元拱手作揖问道:“向幢主可曾听说过韩铁枪之名?” “韩铁枪?”向荣皱眉思索了一会,突然瞪大眼道:“你说的可是夏口城外率五百人大破周军的铁猛兽韩端?” 去年夏口一战,周国大将军元定所部全军覆没,紧接着沌口之战,周梁联军再度大败,除了几名主将逃回江陵之外,其余士卒不是被杀便是被发卖为奴。 这两场大战刚过去不久,如今江陵城内的百姓都还在津津乐道,特别是说起韩端来,更是将他传得神乎其神。 传言总会夸大其词,但周国大将军元定之勇猛却是众所周知,能在万军之中将此人斩杀,连周梁两军的将领都不得不承认陈国又出了一个不亚于萧摩诃的猛将。 此刻严友元见向荣惊诧的模样,也是觉得有些自豪,他挺直胸膛,轻轻一笑道:“我家郎主正是会稽韩氏嫡子,如今得授破阵将军的韩端韩伯正!” 陈朝官职军职均承袭梁朝,因此向荣对破阵将军的品级一清二楚,听严友元如此一说,他便皱眉道:“你家郎主勇则勇矣,但终究只是个八品杂号将军,此番陈军攻梁,以他的品级至多能领一部偏师,如何能够主导大事?” “向幢主此言差矣,我家郎主虽只是八品将军,却极得大军主将吴将军信重,此次攻梁便授了他游军军帅之职,幢主欲反梁归陈,有我家郎主引进,却是比幢主自己率部投奔要好许多。” 向荣颌首道:“游军虽然也属偏师,但对大军来说却极为重要,可见吴将军确实是看重你家郎主,但我反梁,却并非为了加官晋爵。” 严友元故作疑惑道:“那将军所为……” “我之所以反梁,是因我与周军有深仇大恨,且梁主无能,如今虽然号称一国,其实辖下不过十数郡县,早晚不亡于陈也要亡于周,与其到时作亡国之臣,不如此时奋力一搏,以了我平生大愿。” “有所为有所不为,男儿理当如此!”严友元夸了一句,转头便问:“向幢主既然已经做出决断,却不知要如何行事?” 向荣却沉着脸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家郎主让你担此重任,难道你连一点主意都没有?” 这话带着很明显的质疑意味,但严友元却没有丝毫不耐,冒着砍头的风险做这种事,要是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面就信任有加,那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谋划是有一些,只是先前向幢主一直没有回音,所以没能最终确定下来。”严友元抚须片刻,略作沉吟,“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古有田单孤守即墨三载,诸葛丞相三万大军攻千人之陈仓而不下,今有东西两魏玉璧之战,韦孝宽以一万士卒困守孤城,高欢数十万大军围城两月,死伤七万而城不破,凡此种种,皆因城内令出一门,将士齐心士气高昂之故。” “反观江陵,周梁两军貌合神离,令出多门,将士离心背德,又因沌口新败而士气低落,唯一可倚仗者只江陵之城墙高固。” “欲破江陵,攻城为下而攻心为上,若我以流言传于城内,称梁主欲弃臣民而北逃,周军欲归长安而劫城池,向幢主以为有无功效?” 攻城时散布谣言可说是极为常见的手段,但严友元此计,妙却妙在这谣言的内容。 梁国附魏周之后父子两代君主,其父萧詧行事不择手段且心性残忍,其子萧岿虽机敏善辩却胆小软弱,名为国主,实则只是提线傀儡,但他却从不敢口出怨言,只能在祭祀时痛哭流涕。 说他因惧怕陈军破城而北逃,几乎所有江陵人都会深信不疑。 周军洗劫江陵也是早有前车之鉴,想洗也洗不白。 听到这儿,向荣冲严友元拱了拱手:“严君此计确实可行,若此流言传出,城内定然慌乱,但光凭此计还不足以破城。” “依我之见,严君可阴集城内义士,潜伏于南城民宅之内,等陈军围城之日,义勇四起,我便可率士卒趁乱打开城门,如此江陵城必破!” “智谋之士,所见略同!”严友元轻轻鼓掌笑道,“原本今日与幢主见面,便是要提及此事,你我二人可称得上不谋而合,只是欲行此计,严某却还有些许疑难之处。” “但请说来!” “这传谣之事,外间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等时机一到便可着手进行,然而军中却不好渗入,此事只能劳烦幢主。” 向荣沉吟了一会,“正如严君所言,军中传谣确实不易,此事就交给我,我回去之后立即令人施行。” 严友元道:“幢主可先安排好人手,等陈军围城之日才着手施行不迟,否则早早引起他人猜忌,反为不美。” 向荣点了点头,严友元又道:“还有一事得劳烦幢主,不知幢主可识得柱国殷亮?” “我识得他,他却不识得我。”向荣自嘲地摇了摇头,“不过,殷柱国早在去年就被国主处死,严君此时提他,却有何用处?” 去年沌口一战,周军方面卫国公宇文直率领荆州总管权景宣、大将军元定、田弘等出征,梁国方面,萧岿也派了柱国王操和殷亮率领水军两万随同出战,随即周梁联军大败,元定战死,梁国大将军李广等人被俘,长沙、巴陵等地先后被陈军攻陷。 宇文直逃回江陵,把战败的责任全都推到殷亮身上,萧岿虽然认为退败的责任不应由殷亮一人承担,却又不敢违抗宇文直之令,殷亮最终被当作替罪羊处死。 “殷亮虽被处死,但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家中数百部曲还在城内。”严友元轻轻拍了拍衣裳前襟,“前段时日,我已同殷亮的长子殷宏见过面,他愿倾力相助陈军破城以报父仇。” “听说军中已下了禁令,想必明后日便要全城戒严,幢主今夜若是无事,我们这就去见一见殷宏如何?” 向荣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柱国为柱国大将军之省称,官位还在丞相之上,这殷亮虽已被处死,但他任柱国数载,官高位显,在朝中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此事有其子殷宏参与,江陵想不破都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引水灌城 顾名思义,游军乃是流动作战的军队,它并非常设之军,一般是在大军出征之时,才从军中抽出某一部游离于大军之外,四出邀截。 游军的主要任务,是攻取大军前进途中的小城,以及截击袭扰之小股敌人,此处,还担负着大军耳目的作用,因此游军一般都是比较精锐的部队,而且其中马军所占比例也远较其它步军为多。 韩端所统这一支游军共有三军七千五百人,其中两军是从中军游击将军麾下抽调,另外一军则是吴明彻麾下之外军。 这两部游击将军麾下之中军,原本驻于京都新亭一带,新亭地处建康城南十二里西南交通要道,且濒临大江,地势极为险要,驻扎在此的中军,自然也可称得上是精锐。 时下南朝都督皆领兵,有的都督甚至领兵数万,吴明彻身为都督湘、桂、武三州诸军事,其辖境与北周接壤,麾下兵马更是达到了五万之多。 吴明彻虽然担着都督三州军事以及湘州刺史的职位,但直到如今都还没到湘州赴任,因此此次出征,所领兵马还是以京师中军为主。 既是军中精锐,自然熟知军令旗令,韩端走马上任后只在营中操演了三日,便将诸军众士卒操练得配合有序,进退自如。 到得第四日上,吴明彻终于传下军令,游军从石头城乘水军船舰出发,溯流而上两千多里,到公安县弃船登岸,直扑紫陵。 南朝梁省竟陵废华容,改属荆州南郡江陵县,西魏分江陵而置华陵县,周代魏后,又改华陵县为紫陵县。 紫陵地狭人少,县城方圆不过四里,城墙仅高一丈半,驻守梁军不足一千,韩端所率游军兵临城下,紫陵县令还在纠结降不降的时候,游军将士已经登上了城墙,自县令以下数百官吏士卒尽数被俘。 虽是小胜,但也算是首战告捷,韩端一边清点俘虏转交水军押运回京师,一边派出游骑与中军联络,告知游军行踪。 在紫陵歇息半日,次日一早,韩端便继续率军向江陵进发,此时梁国方面早就已经得知陈军大举来攻的消息,将江陵周围驻守的军队都撤回城中,准备据城御敌。 游军一路往西北行来,所过之处,别说梁军士卒,就连百姓也看不到一个,但韩端仍然不敢大意,昼夜派出游骑四处巡逻,每日两次将打探到的消息传回中军。 虽然走得慢,但紫陵距江陵不到百里,两日之后,游军便到了江陵城外,于城东五里处扎下大营。 与此同时,吴明彻率大军也于江陵城南登岸,五万大军将江陵城围了一大半,营寨连绵十多里。 大军扎下营寨,吴明彻便下令随军工匠打造攻城器械,又过了半月,云梯、冲车、巢车、投石车等攻城器械相继打造出来,前军军将蔡怀远建功心切,迫不及待来到中军大帐向吴明彻请战。 然而江陵乃荆州治所所在,又是梁国都城,又岂是河东松滋小城可比,城墙高达三丈不说,城外还有七八丈宽的护城河,光是掘土填平城壕,陈军便付出了一百多名士卒和数百名民夫的代价。 这填平南门外的城壕之后,蔡怀远便令投石车先行攻击,然而江陵城墙既高又厚,用人力拉拽的投石车效果聊胜于无。 投石车无效,冲车高度也不够,便只有蚁附攻城。 前军在床弩的掩护下发起攻击,但由于城墙太高,有的云梯甚至搭不到墙头,城上又箭落如雨,在死伤千多名士卒之后,不得不放弃了强攻的想法。 损兵折将而城未破,蔡怀远便主动到中军请罪,吴明彻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因此对他也不苛责,只是让他戴罪立功,以赎罪责。 吴明彻苦思破城之法而不得,正在苦恼之时,却有帐下水军军主肖易宁出列禀道: “末将曾闻,桓司马增修江陵时,将故城与蜀国关羽所筑之城合二为一,然两城相接后,其间城垣并未拆除,因而在城中形成隔墙,如今城内划分东西二城,便是利用城中原有的隔墙而分。” “依末将来看,即便我军破城而入,敌军仍可利用城内隔墙发起阻击,如此伤亡必定惨重。” 江陵城内的情形,帐内每位将领都非常清楚,吴明彻听他绕来绕去说不到正题,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江陵难攻乃众所周知之事,你且说说有何良策,若无计献上,便不必在此多言。” 肖易宁拱手道:“末将以为,我军不善攻城,却以水军见长,此时正该扬长避短。江陵毗邻大江,大可引江水灌城,水势一起,便可让水军船舰驶近城下用拍杆拍击城墙,如此日夜不停攻击,不需旬月,江陵必破。” 听到此时,吴明彻已是双眼发亮,他细一思索,更觉得此计可行,于是立即下令诸军将营帐迁至高处,掘堤灌城。 不过半日,江堤便被陈军掘了一个大口,江水汹涌灌入堤外,只两个时辰便将江陵城外一里内尽数淹没。 然而过得一日,吴明彻却发现城外积水始终不足十尺,这么点水深,别说将金翅大舰驶近城墙,就是稍大一些的三百石船,一不小心都会搁浅。 使用舰船上拍杆拍击城墙的打算落空,但吴明彻却仍然对引水灌城抱了很大的期望。 江陵城墙是夯土城墙,被水长时间浸泡,夯土松软之后城墙便很容易崩塌。一旦城墙决口,江水形成淹灌之势,全城顷刻之间就会被大水吞没。 在吴明彻看来,单引江水灌城仍然能够破城,无非是花的时间多一些罢了。 秦军水淹魏都大梁,不也用了三个月之久? …………………… 韩端站在江陵城东五里外的丘陵上,眼望着滔滔江水淹过江陵,肆虐江北,心中满是叹息。 这一淹,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沦为灾民。 若他是大军主帅,绝对不会采用这种害民的法子来破城。 江陵城墙再高再厚,但始终是夯土筑成,只需造出数十辆配重投石车来日夜不停地轰击,就比引水灌城之法更快更好。 正在感叹之时,却有一名部曲匆匆奔了过来,刚一走近便向他禀道:“郎主,严先生派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追击 这是韩端领军驻于江陵城东之后,严友元第二次派人到营寨中来。 上一次来人将江陵城中情形大致都说了一遍,并提醒韩端周军现已驻于南门协防,督战甚严,找不到开城门的机会,不可强攻。 韩端随后便去中军求见吴明彻,将其在城内安插内应之事一一禀明,并说明了城内如今之形势,建议吴明彻攻打其它城门。 然而吴明彻那时已经决意引水灌城,对韩端的建议并不在意。 有内应不用,却执意用引水灌城这种耗时长久且贻害百姓的笨法子,也不知吴明彻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在韩端看来,吴明彻被称为陈朝名将,却是有些名不副实。 吴明彻用兵治军都是乏善可陈,之所以能获此高位,皆因父祖遗泽与其忠孝。 但作为一名将军,领兵作战才是本分,一生败绩比胜仗还多得多,如何称得上名将? 早年吴明彻率军攻打齐国,包围了海西镇将郎基,敌军物资匮乏到“削木为箭,剪纸为羽”的程度,但他围城三四个月,最终却还是无功而返。 征讨王琳大败而回,陈霸先死后,王琳率大军渡江犯境,吴明彻先败于王琳部将曹庆,再败于王琳部将任忠,第二次战败更是全军覆没,只逃回了他一个人。 江州刺史周迪叛乱,陈文帝命吴明彻率军征讨,一无所获,陈文帝不得不临阵换将,用安成王陈顼将他换了回来。 到目前为止,吴明彻最风光的一次大胜,就是去年的沌口之战,但那纯属运气使然,根本不是他善于用兵的结果。 他一生败仗无数,最后一次败仗是第二次太建北伐,兵败被俘,随后死于长安。 这个名将,不说也罢。 韩端摇了摇头,收回思绪,吩咐部曲将城中来人带了过来。 此人年纪只有二十上下,一见韩端便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小人严劲,拜见韩将军。” 韩端伸手虚扶,开口笑问:“你也姓严,老严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远房族叔。” 严劲显得有些着急,回了一句之后便急急说明来意:“阿叔命我前来禀告将军,昨日城外水起之前,梁主萧岿与江陵总管田弘已率两千人北逃!” 韩端闻言大吃一惊:“萧岿昨日就逃了?怎么今日才送信出来?” 前世他读过这段历史,知道陈军攻江陵不下无功而返,但因时间太过久远,其中细节已经模糊,此刻听严劲一说,却又让他想起中的一段话来。 岿出顿纪南以避其锐,江陵副总管高琳与其尚书仆射王操拒守;岿马军主马武、吉彻等击明彻,败之。 这时,严劲听韩端发问,慌忙回道:“小人阿叔原本昨日便要命我前来禀告,然而东城周军调驻南门,督查甚严,直至今日朝食之时小人才找到机会出城。” “来人!”韩端突然一声大喝,身后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速速传令三军军主到此来见本将!” “喏!”数名传令兵躬身应喏,随即策马疾奔而出,韩端又令秘书萧振写了一封书信,将萧岿出逃以及自己欲率兵追击之事一一写明,然后命人送至中军。 张和趋前一步问道:“郎主何不令马军先行追击,以防萧岿逃到襄阳?” “马军先行是肯定的,不过也不用着急。” 口中说着不急,其实韩端比谁都急。 梁国虽然只是个附庸周国的小国,但无论怎么说它都是一个国家,若真能捉到梁主萧岿,这军功可就大了去了。 但他知道现在慌不得,一定要思虑周全,他先派了两队游骑前往城北方向侦察,然后才转头对诸部曲道: “掘堤灌城非一朝一夕之功,江陵胜败未定,萧岿如何会远窜江陵?即使他想,江陵总管田弘也不会让他逃走,否则一个失城之罪便要让他二人吃受不起!” “萧岿于昨日水起之前出城,怕的是一旦城破之后无处可逃,但他短时之内肯定不会走远。”韩端命军士拿来舆图,粗略看了一遍之后,指着江陵城北位置又道: “我估计萧岿应该在这一带停留,等候江陵战事分出胜负。若江陵城破,他必然迅疾北窜,若我军破不了城东归,他便可再回江陵。” “严劲,你是江陵本地人,熟悉周围地势,依你看来,若萧岿在这一带逗留,最有可能藏身何处?” 严劲探头看了一会,抬头便道:“城北十多里外便是古楚国都纪南城,此城在秦灭楚后便告废弃,如今已成一片废墟,但无论如何,都比露宿野外要好。” “小人认为,若梁主在这一带逗留,应当会驻扎于纪南城中。” 韩端微微颌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不多时三名军主奉令来到,一听韩端说梁主已经北逃,顿时便兴奋起来,迫不及待请令追击。 “此地离纪南城不过二十来里,急行军一个时辰便可到达,但若梁主和田弘果真驻在纪南城内,必定会在周围布置哨探,若有风吹草动,敌人就有可能逃进山中,到时我等便只有望山兴叹。” “因此在大军开拔之前,必须先清除敌军哨探,此事由我麾下部曲负责处置,你等现下立即回营埋锅造饭,食过之后收束兵马,得我军令之后立即开拔。” 三名军主领命离去,午时过后,两队侦骑先后回到了营寨。 据侦骑回报,纪南废墟之外有甲士守卫,其内人影幢幢,估计不下千人,但因废墟周围路口都有军士把守,侦骑不敢太过靠近,因此不知其内驻扎的究竟是哪部人马。 但这个消息对韩端来说已经足够。 “济之,你立即率两百部曲,携带弩箭随侦骑前往纪南,一路不可放过一名敌军哨探。” 来到江陵已经二十来日,张和早就闲得发毛,如今终于得了郎主之令,他很快选出两百部曲,在侦骑的带领下直奔纪南。 看着部曲们疾步远去,韩端心里却又开始盘算。 江北地势大多平坦,日后北伐少不了要有马军,但他麾下部曲却连会骑马的都没有几个,组建马军从何谈起? 此战过后,必须着手这件事情,先收集马匹,然后还要招募一批善于骑射的部曲。 南方虽然善于骑射的人不多,但只要肯下力气,应该也能找出一些来。 另外,现有部曲也要让他们下功夫去习练骑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章 擒获梁主 大军还没开拔,传令兵却带来了吴明彻的书信。 不是军令,只是一封回信,信中问了他萧岿北逃的消息是否可靠,让他追击时千万要小心中伏,随时与中军保持联络,若事有不对便立即向中军靠拢。 这老吴打仗不行,对下属倒是确实不错,这也是他长期吃败仗却还能在军中立足的原因之一。 韩端让萧振又写了一封回信送回,然后将游骑散出两里之外,保证周围没有敌军侦骑之后,方才下令除辎重外的军士全部开拔。 按时间来计算,这个时候张和应当已经快到纪南,大部此时出发,正好能够赶得上趟。 若是早了,容易被敌军哨探发现,若是晚了又容易出现意外,这个时间必须得把握好。 韩端将全军马军共一千三百人全部抽调出来组成前锋,由马军幢主赵贵、尤何安率领,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纪南,封锁纪南进入纪山的道路,不让萧岿等人遁入山中。 步军着甲执兵,携一日干粮疾行,将近一个时辰之后,离纪南城废墟还有一里之时,便看见张和带着两名部曲从路旁钻了出来。 “郎主来得正好,我已经带着儿郎们将这四周都清理了一遍,赵幢主和尤幢主过去了两刻,此时应当已经封了入山之路,现下可以攻进去拿人了。” 韩端用马鞭指了指前面问道:“可曾惊动了里面?” 张和笑道:“郎主真是说笑了,我们两百多人,人手一支劲弩,还是出其不意偷袭,若这都能惊动别人,那我干脆回家去田庄种田好了。” “没有最好,要是让萧岿跑了,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会后悔。”韩端笑着说了一句,便转身传下军令,命诸军歇息一刻之后,军主各率本部人马,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向纪南城废墟发起攻击。 众军士原地坐下歇息,韩端也从马上跳了下来,刘二郎接过马缰将马牵到一旁,张和又拱手道:“郎主,要不我也带儿郎们去走一遭,看能不能将梁主拿来?” 韩端知他心中想法,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请求。 “如今我们围了纪南城,萧岿等人已是瓮中之鳖,无论何人都能手到擒来,你此时率部入内,却有抢功之嫌。” 张和急眼道:“我是想替郎主挣一个灭国之功……” “我明白你的意思。”韩端却摆手笑道,“我乃游军主帅,凡我麾下将士,无论何人擒得梁主,这件大功都少不了我一份。” “但若是你我入内擒了萧岿,抢了麾下将士的功劳,彼等难免会有怨言,若日后传到别人耳中,也会认为我韩端心胸狭隘,不值得将士们追随,如此一来,岂不是因小失大?” 此言一出,张和顿时便醒悟过来,他讪笑着拱手道:“郎主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 “无妨,若我不是一军主帅,也想亲自出手擒拿梁主,捉拿一国君主的机会可不是时常都有的。” 韩端一拂身后大氅,在路旁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又道:“你若真闲不下来,可率儿郎们去四周路口设伏,万一运气来了捉到大鱼,别人也是无话可说。” 到目前为止,纪南城内敌军都还没有什么异动,能跑出来的机率小之又小,但张和闲着也是无事,便又率了两百部曲,选了个往西必经之路前往设伏。 短暂歇息过后,三名军主便各率本部人马扑向纪南。 众士卒先是闷不作声地大步疾行,直走到纪南城废墟两百步外,才被废墟内守卫的梁军士卒察觉。 眼见身形败露,将士们索性发一声喊,如潮般往废墟内灌去。 事发突然,城内梁军根本来不及组织防御,再加上城垣破败,大多数地方都已倾塌,只过得片刻,游军将士便冲入了废城之内。 韩端也率部曲靠近了两百步外,废城内不断有传令兵骑马飞奔而来向他禀报战况。 “禀将军,冯军主已杀散城左梁军,俘虏三百!” “禀将军,李军主已与城右周军相遇,厮杀正酣!” 半个时辰之后,废城内厮杀声渐趋于无,这个时候,传令兵终于带来了好消息:梁主萧岿被甲军军主冯定己擒获。 韩端紧绷着的面皮渐渐放松,最后终于大笑起来:“哈哈,这梁主萧岿终究是落于我手!” 此番擒得萧岿,已经得了一件大功,若再能攻下江陵,西征首功非韩端莫属,战后论功行赏,再升一品是板上钉钉。 申时过后,战果统计了出来,此战除擒得梁主萧岿之后,还俘获周梁两军士卒共计九百,宫中阉人侍女侍卫三百余人,缴获粮草军械也有不少,而己方士卒仅伤亡百余。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捉到周国派出的江陵总管田弘。 纪南废城周围近十里长,以数千之众发动攻击,有漏网之鱼也是难免。 不多时两名马军幢主和张和各自率部回来,他们那边也没等到田弘,估计是逃进了云梦大泽。 “逃了便逃了,区区一个田弘,捉到了算是锦上添花,没捉到也无伤大体。”韩端见一干将领仍心有遗憾,于是便出言安慰两句,然后走到了萧岿面前。 此时的萧岿才二十多岁,面庞瘦削肌肤白皙,一眼看去,就像一个落魄文人。 见韩端来到面前,萧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便以袖掩面,不发一言。 韩端也没心思和他套近乎,来看他也只是满足心里一丝好奇,毕竟这是他捉到的第一个帝王,值得留念。 “儿郎们打起精神,将梁主押回中军向吴将军请功!”韩端从刘二郎手中接过马缰跳上马来,一声大喝,众将士轰然应喏,押解着上千名俘虏直奔江陵城西南方向中军大营。 纪南到江陵城西只有十多里路程,半个时辰之后,江陵已经遥遥在望,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侦骑急急来报,称有梁军马军袭击中军大营。 “中军大纛可还在?” “还在。麾下到时,敌军才冲进大营,但我军似乎未有防备,敌军纵马在营内纵横来去,甚为张狂。” “敌军有多少人马?” “应当在五千左右。” 虽然早知有这一出,但韩端心中却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 连自己的中军大营都守不住,这老吴确实算不得一名合格的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一章 鏖战 无论韩端心中作何想法,但眼下中军危急,却不得不救,而且还丝毫耽误不得。 好在马军并未解散,韩端一边在韩英的帮助下着甲,一边传令诸军将士疾行救援中军。 眼下韩端只有两匹马,一匹是这次从家里带出来的黑旋风,另外一匹是去年淳于岑送来的战马,只能供两人骑乘,韩端骑了战马,黑旋风理所当然地归了张和。 所有部曲当中,能够在马上作战的,只有张和一人。 很快着好了甲,韩端跨上马来,从刘二郎手中接过铁枪,策马而出。 眼见韩端和众马军将士渐渐远去,众部曲都有些着急,马三兴提着长刀,一边飞奔,一边大喊:“疾行!疾行!” 为了节省马力,韩端和众马军只是驱马慢跑,否则对敌之时马力不济,反而会误会了自家性命,但他们离中军大营不过数里,只半刻工夫,便已经到了大营左侧。 韩端勒停马匹放眼一看,只见营内中军大帐已经倒塌,大纛消失不见,梁国马军正驰马驱杀陈军将士,而在大营右侧,正有大群陈军士卒簇拥着一面绣着“吴”字的杏黄牙旗缓缓向江边方向移动。 在他们的周围,梁国马军士卒以百余骑具装马军为首,正对陈军发动一轮轮猛烈的冲击,陈军士卒也组成厚厚的枪阵盾阵来防御。 具装马军无论人马都着铁甲,冲击力非常强大,若非数量太少且不耐久战,此刻陈军已经溃败无疑。 只略作思索,韩端便举起手中铁枪,策动胯下战马,大喝:“锋矢阵!随我冲杀!” 张和紧跟其后,赵贵与尤何安护卫左右,两千多名马军将士从缺口处冲入大营,往右绕了一个圈子,然后再次提高马速,往敌军右侧冀冲杀过去。 此时梁军已经发现侧后有敌,一名身着明光铠的梁将一声呼哨,率领着数百名士卒迎面冲了过来。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梁军马军士卒策转马头,紧随冲杀。 两支马军相对疾驰,卷起两道长龙般的尘烟,不过片刻,两支人马便猛地碰撞在一起。 尘烟扑面,韩端不得不眯起了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骑马作战。 第一次上战场的兵士,往往不是兴奋就是害怕,还有的会慌乱不知所措,但韩端毕竟不是普通新卒,即便心中有一丝兴奋,却仍然保持着头脑清明。 从头盔面具的缝隙中一眼看去,七八名梁军士卒在一名长须中年将领的率领下,正气势汹汹地策马疾奔过来。 距离十来丈远的时候,韩端再次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的速度又有少许提升。 趁着战马高速冲锋这股惯性,韩端双手握住铁枪尾端,抡圆了胳膊照着前面烟尘中那道隐隐约约的身影,一式“横扫千军”便挥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那名长须将领反应极快,风声一起,他便将手中长槊一横,还留了两分力气准备挡下这一招后发起反击。 然而韩端双臂同时发力,扫出这一枪力道何止千斤,就算他使出全身力气也抵挡不住,何况他还留了两分力道。 只听得“嘭”一声闷响,长须将领手中长槊顿时弯成一张长弓,凸起处猛地击打在他的胸膛! 一口鲜血喷出,长须将领眼前发黑,身子一软便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但因有马蹬束缚,并没有立即跌落到地上,而是被战马拖拽着往斜刺里奔了出去。 而韩端胯下战马速度丝毫不减,此刻他眯缝的眼里,只有一个个冲上来的敌人。 手中铁枪举重若轻,看似轻巧却力大枪沉,或刺或挑或抖或扎,哪怕敌军士卒身上全都着甲,却仍然一枪一个血洞,无一幸免。 所过之处,犹如铁犁划开的土地,无人能迟滞片刻。 身后张和长戟大开大阖,死死护住韩端身后。 感觉只过了数息,韩端马前忽地一空,原来已经冲穿了敌军阵势。 韩端轻拉马缰,马儿又往前奔了数十步之后,他才勒转马头,往前一看,只见方才所经之处已经空了一大片,敌军正策马四散而逃。 “凿击!不可任其结阵!” 韩端心中明白,刚才杀死杀伤的敌人顶多不过数十,而敌军在此足有数千之众,一旦让他们结成阵势冲击,以自己两千多马军根本抵挡不住。 马军幢主赵贵和尤何安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只一眼便看出此中关窍,韩端话音刚落,二人便分率千余士卒,成锋矢阵形冲杀出去。 韩端自己也没有闲着,率领数百名游骑在场中驰骋,一见敌军有十数骑以上聚集,便冲进去一阵砍杀。 到了这个时候,先前被困的吴明彻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呼喝着麾下将领,组织士卒加入战斗。 陈军大营中的士卒本就远多于梁军,方才大败而逃,最主要还是梁军的攻击来得太过突然。 在陈军还未围城之前,梁军便派出马军军主马武、吉彻,率五千骑出城隐藏伺机偷袭,这两人将士卒藏于城西数十里外的一个山谷,直到陈军水淹江陵,吴明彻横卧中军大帐悠闲地等待城塌之时,二人才率部从陈军大营后面发起突袭。 陈军从上到下,没有人会认为被困于大水之中的梁军,能够跨水而来发起袭击,猝不及防之下,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吴明彻也不得不收起大纛向江边逃跑,欲图乘船先回公安再作打算。 败局本已注定,谁知关键时刻,韩端竟然率领麾下马军赶来救援,短短半盏茶工夫,便将梁军杀得落花流水。 吴明彻虽带兵无方,但经历过的战阵却是不少,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必须派出步卒配合马军压制敌军,否则敌军一旦缓过气来,仍然有可能凭借马军的优势反转局面。 陈军士卒很快结阵,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弓手依次在后,于鼓号声中缓缓推进,将被分割开来的小股梁军包围起来,一一消灭。 梁军将领见此情形,再不敢多作纠缠,慌忙下令鸣金收兵。 众军士一听鸣金,再看主将牙旗迅速向西移动,纷纷尾随其后拼命逃跑。 韩端令两名马军幢主又率马军追杀了一阵,方才收兵回营,而到了此刻,韩端麾下的游军步军和部曲们才姗姗来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二章 福将 天色已晚,大营内燃起了火把,重新搭建起来的中军大帐内,吴明彻仍然心有余悸。 若非韩端及时来援,这次又要吃一场大败仗,方才他命水军船舰来接应之时,便已经作好了逃回公安之后立即止奏章请罪的准备,谁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胜败之势便彻底颠倒过来。 这韩伯正确实如他所说是员福将,此番担任游军军帅,不但解了中军之围,而且还擒了梁主萧岿,这两件都是大功,吴明彻盘算着奏章还是要写,不过不是请罪,而是请功。 前往中军大帐的时候,韩端受到了将士们极大的礼遇,上到一军之主,下到普通士卒,无不口称将军向他俯身行礼。 捧着头盔来到大帐外时,帐外吴明彻的部曲也向他拱手道:“韩将军,我家郎主说了,你来了不必禀报,自行入内即可。” “多谢。”韩端虽然表现得很是淡然,但心里却是非常受用,他迈步走进帐来,便见吴明彻笑吟吟地向他招手。 “伯正,来,过来坐。” “末将拜见将军!”韩端却还是恭敬地作揖行礼,“末将甲胄在身,就不坐了。” “我倒是忘了你还未卸甲。”吴明彻关怀地问道:“方才鏖战激烈,伯正可曾受伤?” 韩端回道:“未曾伤到,只是这甲胄密不透风,出了一身大汗,极不爽利。” “那我少说几句,好让你早些回去沐浴卸甲。”吴明彻轻笑了一声,问道:“你捉了梁主之后,可曾对他有过无礼?” “梁主虽为我所俘,但终究是一国之主,末将岂敢对他无礼,便连绳索也不曾加身。”韩端有些意外地问道:“将军为何会问起此事?” “正如你方才所言,萧岿终究是一国之主,况且……”吴明彻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转而又道:“我估计丞相也不会苛待于他,多半会封个闲散王爷,终老此生。” 韩端大概能猜出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无非是以陈代梁之类的意思。陈霸先废梁建陈,有亏道义,因此吴明彻才估计陈顼不会杀萧岿。 但韩端却不这样认为,陈顼并非善良之辈,当今天子陈伯宗以及其弟始兴王陈伯茂是他的亲侄子,同样照杀不误,何况一个西梁旧主。 吴明彻接着说道:“明日天亮之后,我便将他送回都中,以免留在此地夜长梦多。” “末将倒是认为,将梁主留在此地,利大于弊。”韩端略作沉吟,“今日来袭之梁国马军虽折损了不少,但仍有半数以上逃脱,若任其在外,早晚得生出事来。” “将军可以梁主为饵,诱杀这一股梁国马军,此为其一,其二,明日天明之后,可将梁主押至城前,以乱城内军心民心,若有可能,还可让其出面招降城中将士。” 吴明彻却道:“马军来去如风,驻营之处地势开阔,无险可守,以梁主为饵诱杀梁军之计虽好,就怕万一弄巧成拙。” “不过,让萧岿出面招降,明日倒可让其一试,若无成效,再将其送回都中也不迟。” 吴明彻不愿行诱敌之计,让韩端心中暗暗惋惜,他并不在意那些梁国马军的死活,而是可惜那两三千匹良马。 正在此际,却听吴明彻又道:“如今我水灌江陵,假以时日此城必破,然而此城归陈之后,却又要重筑城墙,糜费甚多,如今国库空虚,实不宜再行此策。” “伯正,你所言里应外合破城之法,到底有几分把握?” 韩端回过神来,想了一下才答道:“原本只有五成,但今日捉了梁主之后,城中定然士气低落,至少又多了三成胜算。” “江陵城内原本就非铁板一块,如今梁主就擒,城内军心民心更加涣散,况且若是此计不成,又复以水灌之,无非是多耽误些时日,无损大局。” 若是在今日之前,吴明彻肯定不会放弃“引水灌城”这个稳妥的办法,但今日韩端先擒萧岿,再救中军,将他从悬崖边上捞了回来,让他感觉韩端果真是一员福将,因此便想让韩端来试一试其它法子。 引水灌城其实是条绝户计,当年王贲引河沟水灌魏都大梁城,三月之后城破之时,城中百姓死于饥寒者不计其数,使得魏国遗民深恨秦国与王贲。 若是有其它法子能够破城,吴明彻自然不愿身后留下骂名。 “既然有八成胜算,那便让你试上一试。伯正,如今前军无主,我意由你暂代前军主将,率前军、游军两军破城,伯正以为如何?” 韩端道:“将军信我,我岂有不愿之理,只是蔡将军是否愿让出这个位置?” “蔡怀远已经死了。”吴明彻长叹一口气,“先前梁军突入之时,蔡怀远首当其冲,身上又未着甲……” 蔡怀远作为前军主将,不在前军之中,却跑到中军大营来送死? 韩端心里有些疑惑,但这事和他没有半钱关系,所以并未表露出来,只是随口敷衍道:“将军战死沙场,死得其所,蔡将军死亦无憾。” 吴明彻苦笑道:“他倒是一死了之,却叫我日后如何见新丰侯?” 蔡怀远的叔父新丰侯蔡景历既是御史中丞,又是度支尚书,吴明彻说日后不好和蔡景历见面,其实是怕他知道蔡怀远死后卡自己的脖子。 “既然从军,就要有为国捐躯的准备。”韩端嘴上说得义正辞严,心头却暗道侥幸。 蔡怀远不死,他如何能任前军主将? 游军军帅只是个暂时职务,此次大战之后就会撤消,而前军却是隶属于湘州刺史麾下,只要吴明彻信任他,他这个军将就能做得稳稳当当。 麾下有近两万将士,给个六品将军韩端都不想换。 吴明彻蹙眉片刻,突然展颜道:“此事不提也罢,伯正,你可将破城之事说来我听听,若事有可为,明日我便命人堵了大堤。” 对于破城之法,韩端在收到严友元的消息之后已经想过几次,此刻张口就来。 “我布置于江陵城内的细作,如今已联络了一批军民义勇,另外还有一人,乃是梁国柱国殷亮之子,殷亮去年沌口失利,回江陵后被宇文直强令萧岿处死,其子怀恨在心,甘愿为我内应。” “到时将军在南门发起佯攻,殷宏便可趁乱打开东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国破无忠臣 韩端从中军大营回到城东营寨的第二天,吴明彻便令人重新堵上了大堤,但水势却一时无法退尽,江陵城周围,仍然是一片沼泽。 四月初夏的阳光已经不再温和,再加上江陵春夏风大,只四日过后,沼泽就变成了赤地,大风一起,尘土飞扬。 水灾之后往往就是瘟疫,引水灌城同样如此,所以才把此计说成是“绝户计”。 韩端站在矮丘上蹙眉看着前面,在他旁边,一道狼烟正袅袅升起。 这是他和严友元约定的信号,城东一旦升起狼烟,城内就要立即派人出来商议破城之法。 两个时辰之后,严劲和许清终于来到城东营寨,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梁前柱国殷亮之子殷宏。 待到见礼之后,许清便向韩端禀道:“先前我和老严见了狼烟,知郎主攻城在即,因此便告知了殷将军,殷将军怕我等说不清楚城内形势,因此便与我等一同前来。” 殷宏道:“如今梁主就擒,城内人心惶惶,周国江陵副总管高琳以及梁仆射王操虽一力主张据城固守,以待周国援军,然而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想就此降陈。” “我出城之前,曾去见过太傅义远公,他也愿举旗反正降陈。” 韩端疑惑道:“这义远公……” “义远公便是梁主萧岿之五叔父萧岩,现任梁国太傅,他不欲远离故土逃亡周国,因此愿助将军破城,以明心迹。” “我堂堂男儿,岂可卑躬屈膝事鲜卑胡虏之国?殷将军与萧太傅深明大义,令我深感敬服!待城破之后,我定当禀明吴将军上奏朝廷,以彰其德。” 殷宏拱手道:“愧不敢当此美名。” “江陵水围虽解,然天气逐渐酷热,时日久了恐生瘟疫,我意欲于明日破城,不知殷将军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若时日等得久了,我怕周军会逃回长安。”殷宏点了点头,“如今高琳所部周军分驻西南二城,仆射王操督军守东北二门,然东城之内,多为先君旧部,若将军心意已决,明日我定当大开城门,以迎王师。” 听殷宏此言,开城投降似乎是翻掌之事,韩端心中暗喜,但也有几分疑惑:“东城守军多为尊君旧部,难道那王操并不起疑?” 尚书仆射乃诸官之首,上马可管军,下马可管民,韩端不相信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会完全没有防备。 “他起疑又如何?”殷宏哈哈一笑,“陈军围城之初,凡事由他一言而决,众官将不敢有二言,然而如今梁主就擒,梁国实已亡国,若王操弃城而逃,或许会有人景从,但他与高琳妄想据城死守,明知江陵早晚必破,又有多少人愿与他陪葬?” “不瞒韩将军,自吴将军堵堤退水之日,城内便知攻城在即,这两日便有军中将领私下来寻我表明心迹,即便将军今日不让我前来会晤,我也会来联络将军。” 江陵城内人心惶惶,将领们之所以都想着投降,主要还是梁主萧岿被擒的缘故,皇帝都被捉了,他们死守江陵孤城还有何意义? 江陵早晚会破,此时不降,难道等破城之后再降? 同样都是投降,但先降者有功,后降者却只能为奴,傻子都知道应当如何选择。 能够轻松拿下江陵,韩端自然也是心中欢喜,两人定下明日寅时行动之后,殷宏却又提了一个请求:“去年宇文直带梁主诛杀先君,众官皆为先君求情,唯有王操附和宇文贼子,还亲自带人来我家捉拿先君。” “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说到此处,殷宏咬牙切齿地躬身作揖,“宏唯有一请,城破之后,请诛王操!” 韩端沉吟道:“王操乃梁国仆射,我亦无权杀之,不过,若他拒不投降被我军诛杀,那却又另当别论。不光是他,我军入城之后,但凡不降者,均可诛杀。” 二人商议既定,韩端又将萧振叫来,吩咐他道:“明日我军攻城,城破之后,高琳极有可能出北门向长安逃窜,你立即给吴将军写一封文书,将我明日破城之事说明,并请他派兵于北门之外伏击周军。” 萧振领命自去写信,殷宏等人离去之后,韩端又下令擂鼓聚将。 如今他管着游军和前军两军两万多将士,占了西征军近半兵马,麾下只军主便有十多人,再加上各军军正等将官,诸将齐聚之后,军帐内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韩端坐在案几前,看着肃立两旁的将领,心下暗自感慨,到了今日,总算是有了一些将军的模样。 诸将行礼之后,韩端便朗声道:“我军围江陵已经月余,明日便是破城之日!” “本将已和城内内应商议妥当,明日寅时开东城城门迎大军入内,诸将回营之后即刻封营,任何人不准出入!” 众将齐声回道:“喏!” “明日子时造饭,三刻用食,丑时发兵,不得有误!” …………………… 次日丑时,众将士已经饱食完毕,举火把列队于各自营前。 所有事宜都已于昨日安排妥当,游骑回报并无异状之后,韩端一声令下,各军将士举着火把列队出了大营直奔江陵。 各军军正和军正丞领着执法军吏前后巡视,除了马蹄声和脚步声外,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韩端今日没打算亲自去冲锋陷阵,所以只穿了一副军中制式的两裆铠,在他的周围,是一众部曲亲卫以及旗仗。 前军和游军驻营之地离江陵东城不到五里,而且分多路进军,速度极快,等韩端赶到东城城门前时,前军已经有一半进入了江陵。 城内喊杀声渐起,但无论守军如何顽抗,破城已成定局,韩端索性从马上跳了下来,静候战事结束。 天亮之后,传令兵终于带来了一个消息:东城残敌已全部肃清,南门周军正往城北逃窜,如今南门大开,中军后军都已入城。 “果然不出我所料,什么固守待援都是假的,一旦事不可为,高琳也不可能留在这儿枉送性命。”韩端哈哈大笑,他跳上马来,大声下令: “传令前军,全力追击高琳,绝不可让他逃回长安!” “诸位随我进去,等肃清城内残敌后,再请吴将军入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作嫁衣裳 午时过后,韩端在江陵城内的府衙内见到了吴明彻。 梁主就擒,江陵告破,如今的吴明彻再也无忧,刚一开口说话,脸上就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伯正,此番灭梁你居功至伟,班师回朝之后,我便立即去找丞相为你请功,丞相最重军功,以我看来,升上两品是有把握的。” 韩端听吴明彻要亲自为自己请功,心里也非常感激,他躬身行礼道:“末将年轻识浅,全仗将军时时点拨,方才有今日些许功劳,末将在此多谢将军!” 吴明彻泰然受了他一礼,然后又让他在案几前曲膝坐了,开口叹道:“美中不足的是,又让高琳这句丽奴逃了,未竟全功。” 陈朝步军的战斗力并不如何,而且这个消息韩端先前就已得知,因此听吴明彻说起此事时他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心里也略略有些遗憾。 为了避免别人说他吃独食,他才想着将这功劳分润出去,没想到最终却便宜了高琳。 早知北门外设伏的兵马如此无用,他就自己亲自率部去拦截了。 吴明彻见他沉吟不语,大概也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于是便转了一个话题:“我准备明日回都,你就在江陵多留几日,待荆州刺史到任之后才回去。” “荆州刺史?”韩端蹙眉想了一会,“是不是那个陆……” “宣毅将军,吴郡陆兴世。”吴明彻笑道:“他早就封了荆州刺史,奈何江陵被梁国占据,只能管着公安等寥寥几县,如今他能够到江陵来,还得承你一份人情。” 果然是吴郡陆氏,韩端一听便大为懊恼,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取了江陵,受益的却是他的仇家吴郡陆氏,这让他找谁说理? “如今陆兴世就在公安,若我所料不差,三日之内他定然会来到江陵,到时你将一应事务交给他即可。” 韩端很不想应下这份差事,但却找不到理由推托,只得点了点头。 吴明彻又道:“我已经命人将宫城封禁,等陆兴世和朝廷来人之后,再让他们自己入内清点人员器物,你最好不要参与其中。” 吴明彻这话说明白一点就是要韩端避嫌,将军领兵在外征伐,若是其它地方,劫了也就劫了,但皇宫之内的事情,却是万万沾染不得。 从府衙告辞出来,在许清的带领下到了严友元租住的地方时,韩端心里仍有些不舒服。 严友元将韩端请进屋内,就坐之后,方才问道:“郎主为何闷闷不乐?” “我辛辛苦苦取了江陵,得利的却是吴郡陆氏,你让我如何乐得起来?”韩端将陆子隆任荆州刺史,以及吴明彻让他留守荆州,等待陆子隆之事一一道来,众人一听,便都愤愤不平。 只有严友元劝道:“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郎主也不必纠结于此。况且郎主留在此地,也不是没有好处。” 韩端抬眼问道:“能有什么好处?” “江陵既已易主,城内冥顽不化的前朝余孽,自然免不了被擒拿抄家……” 说到这儿,严友元猥琐地笑了两声,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韩端不耐烦地挥手道:“拿人抄家之事与我何干?等陆子隆来了让他自己去办这些招人恨的事。” “哪用得着郎主去办这等事?郎主只管清闲,最多两日,便有人将你那份送上门来。” 有人送钱上门,韩端当然也不会拒绝,这时,许清却又说道:“郎主,老严来江陵之后,被元明寺的和尚讹了五十万钱去,我们要不要去将这笔钱弄回来?” “五十万钱?”韩端一下瞪大了双眼,“老严不是只欠寺院二十万钱吗,寺院的僧人如此大胆,竟然敲了三十万钱去?” 严友元讪笑道:“若不是怕误了郎主的大事,打死我也不会给他们这么多钱。” “不行!”韩端突然“啪”地一巴掌拍在案几之上,将老严和几名部曲都吓了一跳,“只有我敲别人竹杠,哪有和尚来讹我的钱帛?” 几人都不明白敲竹杠是什么意思,但却能听明白自家郎主要找和尚的麻烦,许清道:“我知道那元明寺在何处,若郎主许可,我这就带人去将五十万钱全都要回来。” 韩端问道:“你准备怎么要?” “我多带些人去将那寺院围了,若不给钱,就一把火将他那院子烧个干净。” “愚蠢!你明目张胆地带着人去寺院要钱,若是传扬出去,你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放?要是再让御史参我一个‘纵兵劫掠’,为了这五十万钱合不合算?” 许清只想着能够带着人上门打脸,却不知道这事情会有什么后果,此刻听韩端一骂,连忙小声辩解道:“那我干脆来阴的行不行?” “说来听听。” “这个也简单,我去找些梁军士卒的衣裳换上,等天黑后冲进寺院,将那些僧人全都捆了,然后取了钱帛一走了之,那些僧人肯定以为是梁军溃兵所为,怪不到我们头上。” 韩端想了一会,突然向严友元问道:“如今家里有没有船在江陵?” 严友元摇了摇头,说道:“围城之后外面就没有船到江陵来了,不过我可以去租借一条。” “那你赶紧去借一条来。”韩端转过头来看着许清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做,就将这寺院劫个干净!” “我听老严说这寺院还干着质铺的勾当,想必和尚们有不少值钱的物件。你们去了之后,一句废话都不要说,直接将僧人全都绑了,然后将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搬走,连夜用船运回都中。” “去的时候,不但要换上梁军衣裳,连兵器也全都给我换了,最好用布巾将脸也蒙起来。要是他们不反抗,就不要伤人性命。” 许清道:“我估计他们不会束手就擒,寺院里养着几十名武僧呢。” 南朝人大多崇佛,但劫掠寺院的乱兵山贼也不少,因此寺院或多或少都有武僧,不过这个时代的和尚还没有后世吹得那么厉害,众部曲也根本没将几十名武僧放在眼里。 一直没说话的张和此刻也杀气腾腾地道:“几十名武僧又如何?若他们不识趣,便将他们全都杀了,再一把火烧了寺院。” “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寺院也不要烧,等天下太平了,说不定还能收点门票。” 在部曲们离开时,韩端对他们这样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低配版鲁智深 送走吴明彻之后,韩端便带着部曲们搬进了东城的军营。 在荆州刺史来到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投诚的梁军士卒先收缴兵器,一一登记在案,然后让他们回家等待新刺史到任之后再行安置。 因抵抗而被俘获的军士也要登记,并且还要送到水军船上押回都中,将领会被处死,普通军士将会被发卖为奴。 各军将士的功劳,由军正报上来后,还要由他来审核用印上报。 幸亏他不是地方官吏,安抚百姓等事情用不着他来做,要不然他会更加头痛。 五日之后,江陵城南门开启,客商们在经过严格的盘查后蜂拥进入城内,江陵城再次恢复了生机。 然而,荆州刺史陆子隆却迟迟未至。 该忙的都已经忙完了,韩端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悠闲,陆子隆早至晚至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但他还是让秘书萧振给吴明彻写了一封信,请他帮忙催促荆州刺史赶快就任。 书信写好送走之后,萧振便有些不解地问:“朝廷任命荆州刺史,然后再赶到江陵赴任,没有十日八日肯定到不了,如今才过了五日,郎主便写信催促,是不是太急了点?” “你知道个屁!荆州刺史陆子隆是早就任命了的,而且他如今离得也不远,就在江对岸的公安县呢。” “原来吴郡陆子隆任了荆州刺史。”萧振显然也听说过陆子隆的名头,他抠了抠鬓角,有些疑惑道:“既然只有一江之隔,他为何迟迟不来江陵就任?” “怕呗。”韩端不屑地“嗤”了一声,“宇文直拥数万周兵坐镇襄州,与江陵近在咫尺,若从汉水顺水而行,最多两日便可抵达江陵城下,陆子隆迟迟不至江陵,就是怕我们走后宇文直率兵围城。” “我听说吴郡陆子隆也是以军功起家,年前剿华皎时也出了力,他怎会有此畏战之心?” 韩端冷笑道:“华皎作乱时,陆子隆是武州都督,与华皎所居湘州毗邻,华皎起兵作乱他龟缩于武州城内,华皎在沌口战败被俘后,他却立即出兵攻打叛军老巢,捡了不少便宜。” “此人是否畏战我不知道,但他老奸巨滑,喜坐享渔人之利这一点却是肯定的。” “我明白了。郎主写信给吴将军,并不是真要催促陆子隆来就任,而是要让朝廷知晓此事。” 萧振虽见识不广,但头脑却很是聪慧,韩端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若还想不到为何要写这封信,那就真不值得培养了。 韩端点头道:“他这点心计连我都能看穿,日日算计的朝堂诸公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写这封信送给吴将军,也算是给他下一个小小的绊子。” …………………… 晚食过后,韩端闲来无事,便和众部曲坐在一起闲话。 许清说起了今日从街上打探来的消息:“百姓们都在传言,说江陵城破之日,周军败兵洗劫了元明寺,僧人们衣食无着,今日城门开了以后,便有许多百姓挑着钱粮布帛前往寺院。” 说到这儿,他很是有些气愤,“满满一仓粮食我们只取了两百石,那些和尚却以此为借口又赚了一大笔。” “即便那日你们一粒粮食也没取,那些和尚照样会传出寺院被洗劫一空的消息,而百姓们也照样会拿出钱帛来供养僧人。”韩端笑道,“寺院赚的就是这些人的钱,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管不着。” “我就是看不惯这些和尚,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坐在寺院里念念经,就骗得百姓们把钱帛米粮都送上门去。” “别说这些没用的,这两日练马术有没有进展?” 此次西征,前后共缴获了一千多匹战马,吴明彻临走之时给韩端留下了一百匹,这让部曲们都感到很兴奋,每日朝食过后便牵着马到城外去练习马术,还请了几名游军的老游骑来指教他们。 以后光买马鞋的钱都要不少。 一说到马术,许清又开始吹嘘起来:“除了张师傅外,就数我骑得最好,一月之后比试,我肯定能挑到一匹好马。” 三百人却只有一百匹马,不好分配,因此韩端给他们定下一个规矩:一月之后举行一次赛马,前一百名可转职马军,后两百名就只能等待下一批。 骑射比赛将一直持续下去,部曲们全都有马后,韩端准备拿出一些钱来奖励优胜者。 许清精于角抵,下盘功夫扎实,而且善于掌握身体平衡,这些对学骑马都有很大帮助,短短两三日,他就已经学得像模像样,比韩端当初刚学骑马时还要快了许多。 “光会骑马还不行,骑射骑射,是骑在马上射箭杀敌,不是骑在马上游玩,这一点你们都得搞清楚了。” 马三兴笑道:“郎主,我们现在骑马都还不敢快跑呢,要在马上射箭,怕是还要些时日。” “又不是要你们几天就变成神射手……” 正说得热闹,萧振却趋步走进房来,拱手向韩端禀报:“郎主,荆州刺史入城了,他派了人来传信,要你到刺史府去一趟。” “这么晚了……”韩端楞了一下,“这老家伙是什么意思?天黑才到江陵,一来就让我上门去拜见?” 心里虽然不满,但他还是利索地前往刺史府。 破阵将军和荆州刺史差了整整四个品级,虽然不是直管,但也是名符其实的“上官”,若召而不见,被他以“藐视上官”的罪名参上一本,到头来吃亏的还是韩端自己。 带着十余名部曲策马到了刺史府,在门外等守门士卒入内通报之时,韩端心里还是有些不快,但一见到陆子隆时,他已经是满面笑容。 “下吏韩端,拜见陆使君。” 时下“使君”这个称呼是用烂了的,刺史可以称为使君,太守、县令也可以称为使君,就连宫城中派出来传信的阉人,都可以称作使君。 韩端叫陆使君时,心里想的就是使兰花指的阉人。 但实际上,陆子隆和韩端心目中的阉人根本就对不上号,而且也不是他想像中的老家伙。 年约四旬上下,一张肉乎乎的阔脸,天包地的厚嘴唇,再配上连腮两寸短须,活脱脱一个低配版中鲁提辖的喜剧形象,让韩端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电威将军 “早闻会稽郡韩伯正少年武勇,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伯正,你今年还没到冠年吧?” 四月下旬的江陵已经开始变得湿热,穿着两裆铠的陆子隆脸上泛着油光,他伸手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了一把脸,硬挤出一张笑脸对韩端说道。 虚与委蛇嘛,这个谁不会? 韩端不相信陆子隆会不知道自己去年在盐场捉了陆琳敲诈一千万钱之事,虽然最后陆家只出了五百万就将人全部赎了回去,但双方结仇却是必然的。 既然他都能忍得住,韩端又怎么会表露出来? “明年才满二十,不过去年就已经加冠了。” 其实他今年还不满十七岁,到了明年虚岁也才十九。 “巴山太守萧摩诃在你这个年纪,也是独领一军,后生可畏啊。”陆子隆装模作样地夸了一句,然而韩端却不喜人拿他与萧摩诃相比,于是拱了拱手,问道:“使君远道而来,连戎装都没来得及换下,不知寻我来可有何要事?” 陆子隆嘴角扯了扯:“也无甚要事,就是想问问伯正,如今这江陵城政务是如何处置,宫城内的宫人器物可曾清理登录在册。这宫城内的器物都是皇家用的,要一件不少地运回都中,所以我也不敢大意,这才连夜将伯正请来询问。” 原来在这里等着,要是韩端真进过宫城,那还真说不清楚。 “我乃是粗鄙军将,不懂政务,因此不敢过问城中政务,至于宫城,吴将军走前便已将其尽数封锁,任何人不许出入,我也派了军士严加守卫,今晚便可与使君进行交接。” “我在江陵战战业业,早盼使君到来,今日使君终于来到,明日我便可回都了。” “既然是吴将军封锁了的,那就明日再交接也不迟。”陆子隆沉吟了一会,抬起头来正色道:“伯正,我初来江陵,麾下军士也不多,你可否在江陵多驻些时日再走?” 想让我帮你守城,你是在想屁吃呢。 韩端也不和他啰嗦,直接说道:“恐怕要令使君失望了。吴将军临走之前,以为使君三日会至,所以只给了我五日时间,即便我明日动身,回都后也不好交待。” “那我连夜写封信向吴将军说明此事如何?” “军令在身,实在是不能再耽误。使君可向朝廷上奏,若有诏令下来,我再领军助使君守城。”韩端拱了拱手,“若今晚无事,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韩端不愿相助,陆子隆也是无法,抿着厚嘴唇摆了摆手,竟是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韩端也不在乎,出了刺史府之后,便让人去通知麾下将领明日拔营回京。 第二日与陆子隆办过交接,乘坐水军船舰回京,游击将军麾下两军回自己的驻地,其余兵马则驻扎于覆舟山南的药园垒大营。 药园垒名为垒,实则是一座城堡,为东晋义熙年间刘裕为拒卢循所筑,如今是中军骁骑营的驻地,韩端所部在这儿只是借驻。 将众部曲都留在药园垒,韩端只带了韩英、刘二郎以及各军军主,前往吴明彻的将军府交令。 到了将军府方才知道吴明彻去了台省,等了一个多时辰吴明彻才回来,一见韩端便气愤愤地道:“立下如此大功,却连授个六品将军也要百般阻挠,日后领兵征伐,让这帮御史去好了!” 韩端从未见他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何故如此气恼?” 吴明彻端起侍女送上的茶汤猛灌了两口,方才看着韩端怒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害得我在朝堂上与那帮御史争吵半日。” “我……”韩端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没做什么啊?” “你没做什么,那为啥御史们会弹劾你在江陵纵兵劫掠?”吴明彻没好气地道,“我走的时候不是告诫过你不要胡作非为吗?” “将军回都之后,我每日都在军营忙着登记降卒,整理将士军功,其它什么都没做过。” 吴明彻一拍案几怒道:“那殷宏送你的一百万钱是怎么回事?” 韩端连忙辩解道:“那是他自己送上门的,我也没有问他要。” “那是他抄了王操的家分给你的赃!当时他带去抄家的就是你游军的军士!” “王操领兵负隅顽抗,害我军折了上百名士卒,这钱我也没有自己留着,全都分给死伤的儿郎们了。”韩端声音越说越小,毕竟他确实收了这笔钱,而且知道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再是要抄家,也轮不到你,更轮不到他殷宏!”吴明彻将案几拍得“啪啪”作响,韩端耷拉着脑袋再也不敢说话。 “本来你这次立下大功,我还去台省给你请封六品将军,谁知御史们一弹劾,六品将军没了……”吴明彻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韩端,“你说你,为了区区五十万钱,值得么?” “谁知道会这样啊?”韩端无奈地说道,“将军,这次不会一点赏赐都没有吧?” “七品电威将军。日后怕是没有什么战打了,你就守着这个七品将军熬吧。” 军中要想升官靠的就是军功,没战打就没有希望,十来年不得升迁的将军在朝中比比皆是。 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事已至此,悔也无用,韩端垂头丧气地道:“有个七品将军也好,总不至于白忙活一场。” “你倒是想得开。”吴明彻发了一顿火,这时气也消了大半,“刚才我去见了丞相,保举你都督武州军事,丞相让你回都后去见他,你等会就去丞相府上。” 韩端闻听此言,一下就来了精神,不过他又有些疑惑:“我这七品将军能任武州都督?” “武州都督不过是拟六品,有什么做不得的?记得丞相问话的时候,老老实实地作答,千万不要鼓弄唇舌。” 韩端点了点头,吴明彻又道:“伯正,你是不是和吴郡陆氏起了龌龊?刚才在朝堂之上,不光陆子恒弹劾你纵兵劫掠,就连初到江陵的陆子隆也上本弹劾你藐视上官。” 韩端一听此话,差点气得跳了起来,“这陆家满门狗贼!” “我家在上虞开了一间盐场,获利颇丰,陆家的陆琳看在眼里,便伙同上虞魏氏攻打我家盐场,被我擒拿后让他家拿钱来赎,就因此事,陆家才对我怀恨在心。” “早知今日,我当日就应该把那陆琳一刀砍了!” “这陆氏竟然如此下作?” “末将绝无半句虚言!将军从江陵回都之后,那陆子隆又过了五日方才从公安来到江陵,当晚他便将我召到刺史府,要我留下来帮他守城,我因有军令在身,故而未从,谁料他转身就上书告了我一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七章 萌生退意 “你说的这些事情,若丞相问起,你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不要添油加醋,若丞相没问,那就一句也不要提。”吴明彻听韩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之后,略作沉吟,对他说了这番话。 “多谢将军提点!若是无事,末将这就告退。” 从将军府出来,韩端揉了揉因陪笑而有些僵硬的脸颊,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此番擒梁主、取江陵,几乎是他一力而为,可称得上是灭国之功,然而如此大功,最终却只得授一个七品电威将军。 韩端心里很清楚,吴明彻刚才说的御史弹劾只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韩家的门品。 中正品评士人,依家世和行状定出“乡品”,乡品与仕途密切相关,任官者之官品必须与乡品相适应。 韩端连士人都不是,连参与评品的资格都没有,哪儿说得上有什么“乡品”? 未入乡品,连寒门都称不上,要想升迁至六品自然不可能。 能够获授七品将军,还是因为他立的功劳太大,不可泯灭,当然,吴明彻在其中也许起了少许作用,但绝对不会如他所说“与御史争吵半日”。 而吴明彻向陈顼保举韩端都督武州军事,也只是为了他自己谋划而已。 若真是为了韩端着想,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让他继续领前军就是,以他“湘州刺史,都督湘、武、桂三州诸军事”的名义,照样有权对武陵用兵。 而所谓的武州都督一职,在韩端看来只不过是块“鸡肋”,甚至可以说是个陷阱。 魏晋之时,刺史有领兵、单车之别,单车即为不领兵的意思,多由庶姓无将军号者担任,到了南朝,单车刺史制度被取消,刺史军政一把抓已经趋于制度化,成了真正可以号令一方的地方大员。 荆州刺史陆子隆之前担任武州刺史时,也是兼着“都督武州军事”一职。 但吴明彻却只保举韩端出任武州都督一职,刺史由何人担任却提也不提,这其中缘由,韩端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无非是怕韩端坐大不好控制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更是令韩端郁闷得直想骂娘。 武州虽名为州,但实际上治理管辖的地方与武陵郡相差无几,多出来的南义阳郡和南平郡加在一起,面积都还没有后世一个县大。 而且陈朝虽设置了武陵郡,实则武陵一带还被武陵蛮夷所把持,至今武陵郡的郡治都不在武陵郡内,而是在洞庭湖边上的临沅。 也就是说,韩端若任了武州都督一职,就得先出兵剿平武陵蛮夷,否则就只能龟缩在远离武陵的临沅,做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头将军。 但若剿蛮,所辖不过一县之地,兵又从哪儿来? 即使想方设法蓦足了兵士,他又拿什么来养兵? 朝廷可不会拨钱来养州郡兵,而刺史又另有其人,没有财政大权,要想养兵,韩端就得自己掏钱。 最关键的是,掏钱养了兵,这些州郡兵自己日后也不能带走,只能留在武陵为后任刺史“平蛮”做贡献。 韩端一句话也不说,黑着脸大步往前走,韩贡和刘二郎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走回家中,他才将严友元叫来商议。 “照郎主这么说,这武州就是个泥潭,绝对不可前往。”严友元一听之下也是皱着眉头,“就算郎主自己掏钱养兵,再平了蛮夷,到时朝廷一纸诏令,又为他人做了嫁衣。” 韩端沉声道:“若有功能得升迁,再难我也不怕,但九品官人法写得明明白白,我就算立下再大功劳,此生也休想列入六品,除非门品能评入上品之列。” “既然升迁无望,我费那些精神做什么?” 顿了一顿,他又低声道:“我原以为,高祖以寒门之身成就帝业,朝廷当不再看重出身门第,不想如今朝堂仍为世家大族把持,仍然禀承着九品官人法不变!” “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来此从军。” 严友元叹道:“郎主真是生不逢时,若是早生上二十年,以郎主之本领,当不会有如此遗憾,如今却又与前朝无异,寒人升迁无门。” 二十年前天下大乱,凡有几分本领者只要不站错队,如今都已跻身高门,权势阶层基本重新固定,韩端要想再从中分一杯羹,已经是千难万难。 想通了这一点后,韩端便萌生了其它想法。 不做朝廷的官,难道他就不能自己发展? “老严,从今日起关门谢客,若有人上门来问,你就说我在江陵时受了内伤,回来后又受了风寒,如今在家中卧床养病。” 严友元问道:“郎主方才不是说丞相召见吗?要是不去,丞相问罪下来,又当如何是好?” “我刚立此大功,朝廷绝对不会在此时降罪于我,最多收回封赏。那七品将军号又无军权,要来何用?” 打发走严友元和韩英二人,韩端走进后院,行入房来,云朵替他解下氅衣,然后和云絮一起退出房去。 三娘子拉着他在胡床上坐下,见他面沉似水,便担忧地问道:“夫郎新立大功,应当欢喜才是,为何却郁郁不乐,难道是不喜看到我?” “我等寒人子弟,就算立下盖世奇功,也只是可有可无之事。”韩端咧嘴笑了一笑,“这些事不说也罢,娘子,这两月来可曾有想过为夫?” “天天想呢。”三娘子钻到他怀里,喃喃地道:“夫郎,我想……想要一个孩子。” 韩端抚摩着她光滑细腻的脸庞,柔声说道:“不光是你,我也想啊,韩家人丁不旺,开枝散叶可都要靠你呢。” “可我……如今还没有动静呢。”三娘子摸着自己的小腹,神色间有些担忧,“我娘家的大嫂,成亲一个月就怀上了,我们……成亲都几个月了。” “不着急,到了明年,娘子肯定能为韩家添丁加口。” 到了明年,三娘子便十七岁了,生育对她的伤害也没那么大,这些事情,韩端都是早有考虑的。 作为后世来人,当然懂得利用安全期来避孕,虽然不敢说百分百有效,但到目前为止三娘子还没怀上,说明这个办法还是有很好的效果。 三娘子羞红着脸道:“夫郎,热水已经烧好,我服侍你去洗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立 事实证明,韩端这个八品杂号将军,无论在陈顼还是吴明彻心里都不是那么重要,他“卧床养病”两日,丞相府还是将军府都没有派人来过问。 以军功取高位,拥兵割据再图谋中枢的想法已经不可行,即使朝廷下诏令让他担任武州都督,他也会托病不去。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得仔细盘算日后的路要如何走。 回家继续蛰伏偷偷发育? 如今韩家分散在各处的家兵已经有四千之众,如果再行扩张,各方面都受到限制不说,还很有可能引起朝廷的警惕。 而且,他也不想再拖下去。 再过两年,周武帝宇文邕就会诛杀宇文护夺回大权,励精图治,从而国力大涨。 到了那时,他若还是一个只有数千家兵的地方豪强,又有什么资格参与到争夺天下的行列之中? 要想快速发展,就必须跳出山阴甚至会稽!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想不受制约快速发展,就只能成为一州刺史或一郡太守,除此之外,便只有去海外找块无主之地。 韩端当然不可能跑到海外去,那就只能占山为王。 “上山为寇?” 严友元一听韩端的打算,立即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郎主,这事万万做不得啊!你看那些做贼的,哪一个有好下场?再说做贼匪的,都是家里过不下去,被逼无奈,你堂堂一个七品将军……” “住嘴!”韩端没好气地斥道,“谁说上山就是当贼匪?要照你这么说来,那些住在山里的百姓都是贼了?” 严友元犟嘴道:“住在山上的都是蛮子,比贼也好不了多少。” “那些躲避战乱逃进山里的也是蛮子?” 严友元连连拱手道:“郎主,你就听我一句劝……要不,我们等朝廷封赏的诏令下来再说?到时若是不如意的话,郎主再想其它法子?” 正在这时,刘二郎推门伸了一个脑袋进来:“郎主,韩管事来了。”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韩听善便推开刘二郎走了进来,韩端向他问道:“张敬坐了这么久?” 刚才石头城水军幢主张敬前来拜访,韩端因“有病在身”,便让韩听善去接待,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 “拉着我诉了半天苦,说这一次水军许多将领都升了官,只有他不但没有封赏,接下来还要调去京口。” 韩听善自己拉了一张胡椅来坐下,“不过他有一句没有说错,这次朝廷还真是鸟尽弓藏,郎主灭国之功,却只给了一个七品将军,这是不打算再用郎主了。” “鸟尽弓藏?”韩端冷笑道,“朝廷这些人,还真以为自此以后天下就太平了?” “家主的意思还会打仗?”韩听善疑惑地问道。 韩端反问道:“我听说家里的盐已经卖到了周国,连长安都有私盐贩来找你供盐,难道元为阿兄就没有问过他们周国的情况?” “我们做买卖的关心这些做什么?” 韩端叹气道:“我组建盐队的目的,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帛,而恰恰是这些元为阿兄认为没有必要关心的讯息。” “元为阿兄,你从盐队里挑选些精明能干的出来,让他们专门负责收集各地的讯息,这些讯息对我有大用处,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韩听善见韩端神色肃然,便知道不是儿戏,他想了一会,坐直身子问道:“家主难道是想……自立门户?” “确有此意。”韩端颌首道,“我韩家一介寒门,要想入仕彰显门第根本就不可能,我也只能另辟蹊径。” 韩听善点头又思索了一会,郑重地问道:“那家主眼下准备如何行事?” “具体如何行事,还要等诏令下来才能决定,但我已经决定离开会稽。” 停顿片刻,韩端又解释了一句:“会稽太小,已经容不下我等,若要想日后有一争之力,我们就必须走出山阴!” 这时,一旁的严友元突然道:“郎主,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哪儿?”韩端和韩听善异口同声地问道。 “广陵郡!” 韩端连忙转身取出一张舆图摊在了案几上。 这张舆图是前些时日让萧振偷偷复制的军中舆图,属于是违禁之物,严友元不觉得惊奇,韩听善见到之后,却顿时就眼中一亮,竖指夸道:“这可比那些行商画的舆图详细多了。” 严友元指着京口对面江北邗沟道:“前些年我流落至此,曾经在广陵停留了一段时日。此地虽为齐国占据,但齐国向来重北轻南,特别是与陈国一江之隔的几个郡县更是不大重视。” 经过严友元这一提醒,韩端也回想起了江淮一带如今的形势,他点了点头道: “确实如此,齐人认为淮南是意外所得的边鄙之地,统治残暴,苛捐杂税也极其严重,民怨甚深,而且齐国重兵尽驻于西、北两个方向,以防御北周和突厥两大强敌,在淮南根本没有多少兵力。” 韩听善曾经贩粮去过淮南,对那边的形势也十分清楚,“我听说广陵郡只有三千齐卒,家主若前往淮南,定能有一番作为。” “那就这么定了!”韩端收好舆图,转过身来说道:“老严,你马上安排下去,让儿郎们作好准备,诏令一下就马上动身。另外,药园垒那边你亲自跑一趟,和济之说清楚。” 严友元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韩听善却笑着对韩端道:“家主,你看能不能将老严留在都中管事,我和你一起去淮南?淮南那边我比较熟悉,比留在都中要起用得多。” “不过是贩了两趟粮,就敢说比较熟悉?人家老严可是在淮南停留过许久的。” 老严是韩端用惯了的,自然想让他跟在身边,但韩听善却也想要跟着去淮南。 他以前做过游侠儿,虽然岁数大了之后回家做了游徼,骨子里却还是喜欢那种刺激的生活。 “老严我是肯定要带走的,你别打他的主意。”韩端拗不过韩听善,只得想了个折中之法,“你这边若是能够找到替代你的人,就可以随我去淮南。” “那七叔家的韩朴行不行?他如今就在盐队,要是可以的话,下次他来我就让他留在都中。” “自远阿兄?他不是在竹溪管田庄吗?什么时候到盐队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台城 “年后就来了,他听我说盐队虽然辛苦,但月钱也多,庄子里现今也不缺人,就跟着我来京师了。” 韩端道:“自远阿兄识文断字,管过田庄,又在盐队历练了几个月,做盐队管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你至少得留在都中带他一个月,而且在这一个月内必须将打探各地讯息的细作队给我组建起来。” “家主,细作队让韩自远来组建行不行?” 韩端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他才来半年都不到,盐队有多少人恐怕都还没搞清楚,这件事必须由你来负责,让他从旁协助,日后他接手之后才不会出乱子。” “再说我还要回家一趟,到淮南最快也得半月之后,你这边事情办完了再去正好。” 韩听善答应下来之后,韩端又让他去购买药材用来配制外伤药散,日后到了淮南打地盘,部曲们难免有受伤之时,京师药材齐全而且量大,正好多买一点来作为储备。 …………………… 又等了三天,韩端终于拿到了朝廷的封赏诏令,但他将诏令全部看完之后,却是气得青筋直跳。 七品电威将军还在,武州都督却换成了临海郡宁海县令。 七品将军去做九品县令,这已经是过分之举,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临海郡宁海县是在江北,如今是齐国的疆土。 也就是说,他这个宁海县令和之前的荆州刺史陆子隆一样,只是个遥领的虚职,得等哪天将宁海夺回来了才能实任,而眼下他只能回家去等着。 不光韩端生气,就连严友元和韩听善等人知道了也是一顿低声咒骂。 “赶紧收拾东西,等我去五兵尚书处领了印绶就动身回去。”韩端铁青着脸吩咐萧振:“你立即去帮我写一张谢恩章。” 韩听善气愤地道:“家主既然不做这陈国的官了,还领什么印绶,写什么谢恩表?” “现下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和朝廷决裂,况且逞一时意气之快,于事又有何补?”严友元始终要老成持重一些,生气归生气,但还能分得清事情的轻重。 韩端揉了揉脸颊,回过头来,却看到萧振还站在那儿,于是问道:“不是叫你去帮我写谢恩章么,怎么还站在这儿?” 萧振拱手小声道:“郎主,我不知道这谢恩章要如何写。” “我念,你写。” 萧振连忙来到案几前取出松烟墨磨了,这才端正坐下,提笔看着韩端。 韩端想了一会,开口念道:“封电威将军谢恩章。” “诏书封臣为电威将军,臣伏自惟……本为寒人,尺寸之功,天时运幸,不意天恩滂霈,润泽横流,少荷光宠,窃位将军……臣,电威将军韩端,惶恐顿首。” 韩听善在一旁见韩端出口成章,心内甚是惊讶,待他一念完,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家主何时学得如此好文采?” 韩端淡淡一笑,道:“昔日和蔡怀远练字时,曾读过他收藏的前人奏章,依样而作,哪算得什么文采?” 墨汁晾干后,萧振便将所书谢恩章递给韩端过目,韩端看了一遍,对他说道:“章为臣子受皇封后谢恩所用,表是陈述正事、表达衷情之文书,疏则是臣子就某事向皇帝疏通,表达自己的看法或有所匡谏的上奏文书,几者不可混为一谈,否则惹人笑话。” 说到这儿,他自己却哑然一笑,道:“算了,日后也用不着写这些……刘二郎,赶紧备车,随我前往台城。” “老严,济之那边怎么样了?” 严友元回道:“方才接到诏令时,我就已经让人去通知张济之,让他率人先到竹格渡等着我们。” “嗯。”韩端点了点头,“我去台城之后,你就让三娘赶紧收拾物事,我回来之后就出发。” “元为阿兄,都中之事就拜托你了!” …………………… 台城即建康宫城,因尚书台为主体的台省就在宫城之内,故宫城又被称为台城。 在止车门外停下牛车,再步行至高大华丽的端门,将诏书、破阵将军印绶交给守门吏检验之后,韩端便径直往五兵尚书处行去。 时下的五兵尚书姓孔名奂,会稽山阴人,说起来与韩端的妻家还是族亲。 这孔奂的性格,说好听点是刚直不阿,说难听点就是不通人情世故,迂腐固执而且绝情,谁的面子都不给。韩端的老丈人孔合曾经有事找上都来,却被他骂得掩面而走,从那以后,绝口不提孔奂此人。 五兵尚书有名无实,无论中军外军都不归他管,但他在韩端面前,却摆出一副上官的架式,足足说了一盏茶之后,才让小吏带他去领印绶冠服。 由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山阴孔氏半个字。 韩端也毫不在乎,里里外外跑了几次领了印绶冠服旗仗,又去门下省递上谢恩章之后,便转身出了台城。 刚一出止车门,刘二郎便迎上前来对他说道:“郎主,刚才主母派人来说,她们已经去了竹格渡等候,请郎主不必再回家中。” 韩端点了点头,紧走几步来到牛车前,再转回头来看着巍峨的宫城,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今日入台城来,就连门卒小吏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明显不屑一顾的意味,这让他感到憋屈之余,心情更加迫切。 终有一日,我还会回来。 韩端在心里说了一句,然后跳上牛车。 出宣阳门、朱雀门,过禅灵寺,再顺着秦淮河望北走两里,便是后渎竹格渡。 此次离都,几年内都不会再回来,因此京师除了韩听善盐队的人手外,全部都要随韩端撤离,近四百人、一百匹马,再加上药材用具、随身器物,足足装满了三条三百石船。 韩端上得船来,让人挂上刚领的七品电威将军旗仗,船夫们起锚扬帆,到了石头城仍旧驶入右侧水军专用的通道,水军士卒看见韩端的旗号,远远就在岸上作揖行礼。 韩端站在船头作平揖回礼,直到船出了水栅门,他才回到舱房吩咐严友元:“为我准备一份礼物,等会到了京口,我要去拜访淳于大将军。” 淳于量作为自己以前的辟主,过门不入也不大好,而且广陵与京口仅一江之隔,日后说不定还有和他打交道的时候,平时多烧烧香总是没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章 种粮将军 “大兄,你不是说要在京都住两年的么,这才几个月就要回家了。”严友元刚离开,藕奴便和三娘子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韩端便可怜兮兮地说道。 韩端无奈地笑了笑:“世事难料,我哪知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回家之后阿爷要是又提说亲的事怎么办?”藕奴皱着一张小脸儿,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韩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吧,我已经跟阿爷说好了,等你满十五岁过后再说成亲的事,这不是还要两年才满十五嘛,早着呢。” “大兄,十五岁我也不想说亲……” “那我就帮不了你了,你这话回家去找阿爷说吧。” 三娘子在一旁笑道:“藕奴儿,你也是读过的,知道相夫教子的道理,不先成亲,哪来夫可相?” “哎呀大嫂,你也来取笑我!”藕奴转身快步走出了舱门,一边走还一边娇声喊道:“船舱里太闷热,大兄大嫂,我到外面去透风了。” “这小娘,和我当初未嫁时一样,老是害怕成亲。”三娘子摇头笑了笑,回头看着有些走神的韩端:“夫郎,你如今还不满二十呢,就算不能实任也没什么,正好在家韬光养晦,等过两年再起复,最少也是一地郡守。” “郡守算得了什么,你家夫郎日后可是要做……骠骑大将军的!” “夫郎不做官,正好回家去经营家中产业,阿爷年纪大了,还要他操劳管这么多事,我又帮不上忙。” 韩端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今年往淮南贩粮获利极厚,但眼红我家买卖的人也极多,这次回家,最多过上十天半月我就得去淮南。” 三娘子仰头看着他道:“那我同你一起去淮南好不好?” “等以后吧……等我在淮南买两个庄子,稳定下来了再说。” …………………… 船行至京口蒜山渡时,天色早已黑尽,韩端下得船来,见远处有几名税吏张望,便招手让他们过来。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还是熟人,那几人一见韩端,慌忙俯身作揖,韩端道:“我要去拜见大将军,你们几个可愿带我走一趟?”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那几名小吏满面笑容地连声说道,“能为韩将军效劳是我等的荣幸,将军这边请。” 部曲们点上了灯笼,在几名税吏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刺史府门前,韩端上前几步敲响门环,不一会便有一名老卒打开侧门走了出来,粗声粗气地问道:“半夜三更的,谁还来敲府衙大门?” “老丈有礼了!”韩端拱了拱手,原本想说拜见淳于量,但时候太晚,于是又改口道:“我是淳于参军往昔军中同僚,今晚路过此地,特来拜望,烦请老丈为我通禀一声。” 那老卒眯眼看了看韩端,又看向他身后的部曲,问道:“你说你是六郎君的同僚,姓甚名谁?” “我姓韩名端,你去向淳于参军说他就知道。” “韩端?”那老卒眨了眨眼,“可是斩元定、擒梁主的韩铁枪?” 韩端又拱了拱手,没有说话,那老卒却大声说道:“原来是韩将军,我可真是瞎了眼,韩将军是从都中回会稽吧?赶紧进屋来稍候,我这就去禀告六郎君。” 说罢匆匆往后院走去。 门房内还有几名军士,此时都上前来行礼,韩端拱手回过,闲说了几句,便见淳于岑身着一件绿绸单衣快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叫道:“可是伯正来了?” “正是我这不速之客。”韩端趋前几步,含笑作揖道,“这么晚来打扰参军,真是罪过。” “夜半客至,对坐小酌,乃人生一大快事,伯正这么晚还来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淳于岑显得颇为兴奋,拉着韩端的手便进了前庭正厅,然后又命人去通知厨下整治吃食,韩端也不和他客气,只是让老严将准备的礼物拿了再来。 “这是我在都中百草堂配置的益寿丹,久服能益养身体,这支紫团山人参,是我专门寻来孝敬大将军的。” 人参以上党参为上品,供不应求,而上党参中,又以太行山紫团峰的人形老参为最佳,平常人有钱也买不到,韩端也是花了二十多万钱才买得两支。 “伯正,这……如何使得?”淳于岑自然也知道紫团参的珍贵,连连推托,韩端却笑道:“你若再推托,日后想要的时候可不好找了。” 淳于岑这才不再推辞,谁知韩端又从包裹里拿了一卷画出来,笑道:“方才那是我孝敬大将军的,这幅不值钱的,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为前梁右军将军、吴兴太守张僧繇所作,张僧繇擅长绘画寺院佛像,也会画花鸟走兽山水,因此留下来的画作极多,但也绝不像韩端所说的“不值钱”。 值不值钱是小事,淳于岑并不看重钱帛,但他知道韩端送的礼物是用了心的。 不多时酒菜上齐,两人挑灯夜酌,满饮一杯之后,淳于岑才问起韩端眼下情形。 韩端放下酒盏,自嘲地笑道:“电威将军、宁海县令,怕是到老都没有赴任那一天了。” 淳于岑沉吟了一会,说道:“伯正不如来家君麾下?” 韩端摇头道:“即便我到了大将军麾下,也同样是无所事事,况且我一介寒人,升迁无望,就不在军中虚度时日了。” 淳于岑也不勉强:“那你打算日后怎么做?” “做不了官,就只能赚钱了,我对于货殖一道还是很精通的。”韩端将酒盏遥遥举了一下,“我听说两淮之地粮价不错,准备去淮南买两个庄子来种粮。” 淳于岑楞了一下:“去淮南种粮?伯正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认真的。” “淮南赋税沉重,豪强贼匪遍布,可不是个能安心种田的地方。” “若非如此,粮食如何能卖得上高价?”韩端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哈哈笑道,“参军难道觉得我连那些地方豪强和山贼水匪都对付不了?” “哈哈……”淳于岑也笑了起来。 “我倒是忘了伯正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之猛将,区区豪强贼匪还真算不了什么。伯正,你若真去了淮南,到时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那我就先在此谢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弓 韩端与淳于岑夜半对酌,酒至半酣之时,淳于岑突然低声说道:“伯正得封电威将军,可有去宫中谢恩?” 韩端漫不经心地道:“有啊,今日去台城谢恩过后,方才起身出都的。” “那你可看出台城之中有无异样?” “我今日第一次入台城,倒是看不出与往常有何不同。”韩端摇了摇头,奇怪地问道:“参军为何有此一问?” “你还不知道吧?皇帝已经被废了!”淳于岑明显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明知此事犯忌,却还是忍不住要说给人听。 “今日家君收到宫中诏令,说皇帝与刘师知、华皎互通共谋,为乱天下,有失君德,太皇太后已经下诏将皇帝废为临海王了。” 韩端早知此乃必然之事,但他仍然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说道:“那岂不是……如今陈国岂不是无主了?” “怎么会无主?太皇太后诏令说了,文皇帝生前本就有意传位于弟,如今废了皇帝,正好重申先帝之志,另立贤君,这个贤君就是当今丞相啊。” 韩端悠悠叹道:“贤不贤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先帝驾崩之前曾托孤于安成王,安成王也在先帝榻前保证要尽心尽力辅佐幼帝,但如今先帝尸骨未寒,安成王便行此废立之事,若先帝灵下有知,肯定是死不瞑目啊。” 淳于岑红着脸道:“想来丞相未将废帝诏令明发天下,也是怕难堵天下众生之口,因此才先假托太皇太后的名义向家君试探。” 韩端看着淳于岑问道:“想必大将军是不会反对的了?” 淳于岑点了点头,韩端又叹道:“文皇帝一脉,只怕要断绝了。” “伯正难道认为丞相会加害于皇帝?”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朝堂上忠于先帝的大臣都已被清理一空,安成王怎会留下祸根?不光陈伯宗要死,陈伯茂也活不了多久了。” 淳于岑默然无语,两人又对饮一盏之后,韩端便向他提出告辞,淳于岑挽留他在府衙歇宿,但却被韩端婉拒。 临走之前,淳于岑拉着韩端的手臂叮嘱道:“今日之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不可说与其他人听,否则恐有祸事上门。” “我自然省得厉害。”韩端点了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对他作了一揖:“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与参军畅饮……兄长但请保重,小弟告辞了。” “伯正不是说要去淮南吗?淮南与京口一江之隔,到时你不来寻我,为兄便杀到淮南去。” ………… 回到家中之后,韩端与韩锦闭门说了半宿话,第二日一早起来,便令人去通知蔡恒和仇娘子前来家中议事。 下午未时,二人便匆匆赶到了石塘,一见韩端便俯身向他贺喜。 “五叔,仇娘子,坐下说话。”韩端招呼他们坐了下来,方才正色道:“此番召你们前来,是因我即刻要出兵淮南!” 蔡恒喜道:“朝廷终于又要北伐了吗?此次北伐,家主担任何职?” “不是朝廷,是我。”韩端沉着脸将自己立下大功,朝廷却授了他遥领宁海县令之事一一说出,最后才又道:“我原本以为沙场建功可得升迁,如今才知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以我的门第出身,就算立下再大功劳,在那些高门士族眼里,也不过是一介寒人武夫。我仔细想来,与其为朝廷卖命,还不如为自家打拼。” 蔡恒早就知道韩端的心思,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不惊反喜:“家主既然已有了决断,需要我如何行事,只管吩咐下来便是。” 韩端微微便颌首,向仇氏问道:“仇娘子有何话说?” “我唯郎主马首是瞻。” “好!”韩端抚掌道,“我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意气用事。” “陈国立国未久至今内乱方平,国力本就孱弱,如今陈顼又篡位自立,近一两年内,还得打上两场大仗,此正是我吞并淮南之良机……” 韩端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通,再看蔡恒和仇娘子时,却见他二人一片茫然,心中顿时觉得一阵无力。 停了一会,他才向蔡恒道:“五叔,你将家中部曲情形说来我听听。” 一说到这个,蔡恒立即来了精神,他跨前一步拱手道:“家主,如今家中共有部曲四千二百六十人,其中长刀卒三百,长枪卒一千八,刀盾手一千二,弓手九百六。” “这四千二百人,其中有多少新卒?” 蔡恒道:“这此是最少都训过半年以上的,还有数百新卒正在湖心岛上受训,不在其中。。” 韩端颌首问道:“仇娘子,弓手那边情况如何?” 仇氏拱手道:“弓手这边经过半年练兵,颇见成效,只是还差了三百张弓,而且现有的弓也有些受潮损坏。” 这两个都是大问题,若得不到解决,弓兵的战力势必大打折扣。 如今韩家部曲使用的弓都是角弓,角弓用牛角做弓腹,用筋腱做弓背,用竹木作干,再用膘胶合和,缠丝加固,大漆防潮,材料难得而且制作工艺十分繁复,一个熟练的弓匠,一年下来也只能制作出几张良弓。 韩家这六七百张弓,几乎已经将山阴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买了回来,而要制作新弓,却又不是三月两月能够解决的事情。 而且复合角弓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病,就是在潮湿的环境下容易开胶爆弓,特别是在南方,上了两年的弓漆面磨损之后,开胶爆弓更是常有之事。 如今正是梅雨季节,连日阴雨,天气更加潮湿,仇娘子麾下弓卒们的弓已经损坏了数十张,这些时日来她心急如焚,但却不知要如何解决。 对于这个问题,不光是她,连韩端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他能想到的,一是让弓匠教会弓手们妥善保养,或者直接安排弓匠驻在军中,专司保养调弓之职。 二是大量使用单体弓。 单体弓就是用单种材料制作而成的弓,后世英国长弓即为其中的一种。 和复合角弓相比起来,单体弓有优点也有缺点。 弓体同等长度的前提下,单体弓蓄能有限,射程和杀伤力都比复合角弓要低,因此单体弓的弓体都做得很长。 后世英国的长弓弓体普遍在一点六到一点八米之间,而日本的和弓,弓体更是长达两米二以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驯弓 尽管长弓和复合弓比起来有种种缺陷,但它制作简便,造价低廉,弓体受潮湿气候影响很小的优点,却是目前韩端最需要的。 事实上,时下无论南朝北朝,士卒们使用的也多是单体长弓。 长弓在中国古代,至少是在唐朝以前,都是步兵最主要的远程武器,短小精悍、制作精良的角弓基本只有将领才能使用。 据唐代史书记载,“长弓以桑柘,步兵用之,角弓以筋角,骑兵用之。”即便是盛极一时的唐朝军队,步兵之中仍然大量使用长弓。 不过韩端想要的,却不是现在军中普通使用的长弓,而是反曲长弓。 这个反曲并不是下弦后弓体向反方向弯曲,而是只在弓梢反向弯曲,长弓梢增大了弓臂的负担,使得减速变慢,但是杠杆作用却更加明显,拉弓更轻松,若是配以重箭,在有效射程之内威力十分巨大,轻易就能穿透一层铁甲。 有了想法之后,韩端便对仇氏道:“弓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不过短时间之内只能先将手上的修复使用,过两天我叫两名制弓师傅去湖心岛教他们如何调弓保养。” 听到这话,仇氏点了点头,韩端又向蔡恒问道:“五叔,家里要留多少人手才够?” 蔡恒略作思量之后才回道:“盐场那边两百人不能少,耶溪庄也要有两三百人,至于其它庄子,每个庄子留五十人……总数最少要留一千人才够使用。” 韩端也沉吟了片刻,“我只给你留五百人。” “五百人?”蔡恒立即叫了起来,“五百人哪里够啊?” “盐场一百,耶溪庄两百,家里一百,剩下一百人全部派到各处庄子里,从庄子里挑选精壮组成田庄护卫队,由他们来担任什伍之长。” “这样行吗?” “当然没问题!五叔,我又不是带着他们走多远,广陵离此不过一两日水路,若真有事,我立即率人赶回来也来得及。” 见蔡恒还要说话,韩端摆了摆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五叔回去之后立即着手安排此事,十日之后便要陆续起程,千万不要误了大事。” 这时,仇氏问道:“郎主,我要随同前往广陵吗?” “不光是你,连你麾下的弓手也全都要去,练了这么久的兵,是该拉出去试试成效了。” 送走蔡恒和仇娘子之后,韩端立即便赶赴耶溪庄,在弓弩作坊里,他召见了制弓手艺最好的雷师傅。 雷师傅一见韩端随手画出来的图样,立即便道:“郎主,这种单弓简单得很,最多明日便能做出来一张。” “这么快?”韩端疑惑道,“一日时间,怕是连驯弓都不够吧?” 雷师傅笑道:“这种单弓没有角弓那么麻烦,驯弓也只需要一个大体的弯度就行,若不是郎主画的这个弓梢向后弯曲,最多几个时辰就能将它做出来了。” 韩端大喜道:“那最好不过!我还等着大批制造呢。” “单弓制作是简单,但同样要用干透的柘木,如今作坊里只剩下几根可用的桑柘,郎主想要大批制造,得先有木料才行。” 雷师傅一句话打断了韩端的美梦,但他只思索片刻便道:“桑柘不够,就用榆木,实在不行就用白木。” “榆木制弓虽不如桑柘,也还算勉强可用,但白木肯定不行。” “怎么会不行?”韩端前世可是看见过有人用白腊木做的长弓的,虽然自己没有上手试过,但他那朋友说效果不错,怎么到了这儿却不行了。 雷师傅连忙道:“郎主,白木真不适合拿来制弓,用白木制出来的弓易变形,用不了两天就软绵绵的,用来射射兔子什么的还行,上阵杀敌没用。” 好吧,专业的事还得听专业人士的,韩端不再和他争辩,而是转头吩咐萧振记下来,回家之后便安排人回出购买干透的榆木。 相比起桑柘来,榆木就要多得多,乡下人家没事时都会砍伐一些回家来阴干,可以用来打造家具,也能够卖钱。 制作长弓果然简单,雷师傅找来一根干透的柘木树干,从偏中间的位置取下一条宽两寸、约一人高的木条,然后切削弓背内侧,将它切削成切削成两头扁,中间厚的双锲形。 接下来还要精细切削,只见雷师傅一边小心切削,一边随时调整弓背两侧和两端,使其对称,受力均匀。 一个时辰之后,中间半圆、两端逐渐扁薄的弓体便告成型。 接下来就是驯弓。 长弓只有一个微小的弧型,没有反曲角弓的弧度那么复杂。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孤度,操作起来也很有讲究。 首先不能用火烤,那样会降低弓的张力,其次不能一下子就弯曲到位,否则即使弓背不折断也会损伤木质内部的纤维从而使弓体失去弹性。 驯弓就是让弓背逐步适应弯曲的过程,若是复合角弓,这一过程往往长达半月以上,但长弓则要简单得多,到第二天中午,韩端再到弓弩作坊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张已经挂好弦的反曲长弓。 “郎主,我刚才试了一下,这弓确实不错,比单弓省力,力道也有,关键是制作简单。” 韩端从张和手中接过弓来,试着开了一下,感觉有些不称手,又将它递给了雷师傅,随口说道:“太轻了。” 张和笑道:“这弓拉满应当也有一石半,郎主至少要四石弓才合用。” “好了。”韩端笑着摆了摆手,“雷师傅,明日材料送到之后,你就负责教他们制作长弓,十日后至少要拿出三百张弓来。” 弓的问题暂时解决,兵器、铠甲作坊也运转正常,但进了广陵之后,势必要快速扩兵,而现在兵器作坊的产量却根本就跟不上。 韩端再次陷入苦恼。 增设兵器、铠甲作坊已经势在必行,但要将它开设在何处才稳妥? 再于山阴扩张不大可能,不是自己的地盘,规模大了容易出事,广陵一带却又似乎没有什么铁矿。 再往北走铁矿倒是多,但太深入齐境,会不会引得齐国大军来伐? 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头绪,韩端索性暂时不去想它。 一切等到了广陵站稳脚跟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复我故土 北伐淮南 对于广陵,韩端并不陌生。 自魏晋以来,战乱频繁,广陵居南北对峙之前沿地带,更是屡遭战争之厄。因此,其间虽曾出现过短暂繁荣,但却如昙花一现,顷刻凋谢。 南朝宋大明三年,竟陵王刘诞坐罪贬为侯爵,移治广陵,随即起兵叛乱,宋孝武帝命沈庆之率兵平叛,刘诞兵败被杀之后,孝武帝又下令尽屠广陵城。 从那以后,广陵城城池荒芜,被称为“芜城”,广陵复入“村井空荒,无复鸡鸣犬吠”的惨景之中。 数十年之后,广陵才逐渐恢复了生机,然而因齐国“重北轻南”的国策和皇帝的昏庸,广陵乃至整个淮南,这块河流密布、面积广阔的鱼米之乡,至今仍然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官吏横征暴敛,豪强聚兵结堡、互相攻伐,贼匪多如牛毛,普通百姓几无立锥之地。 韩端要在广陵打开局面,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横行于淮南之地的各路贼匪,以及那些倚仗堡垒、拥兵对抗官府和贼匪的地方豪强。 即使是强龙过江,但面对如此多的敌人,也要担心“蚁多咬死象”,因此在出兵之前,必须拿出一个详细的计划来。 到了这个时候,韩端才发现手下得用之人还是太少,能帮他出谋划策分担事务的,目前仅有严友元与张和两人。 至于马三兴等部曲首领,领兵打仗没有问题,但要让他们出谋划策,那就是强人所难。 “郎主所忧,依我看来,却不是什么问题。”在韩家前庭正厅内,严友元听了韩端的忧虑,却是笑呵呵地说道,“会稽鱼米之乡,人才济济,郎主何愁无人可用?” 韩端苦笑道:“我也知道会稽人才多,但他们不肯为我所用,徒呼奈何!” “不然!若郎主以七品将军或山阴韩氏的名义招揽贤才,那有才之士多半会不屑一顾,但郎主若以‘北伐淮南’的名义招揽,高门士族暂且不说,寒门子弟中不得志者定会慕名前来。” “韩家部曲大举进兵广陵,这么大的动静,要想掩藏也掩藏不住,郎主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出兵之前便令人大肆宣扬,以‘山阴义卒’之名,再打起‘复我故土,北伐淮南’的旗号,既有了大义名分,又能使有才之士主动来投,比我们主动去招揽要好得多了。” 韩端听了此话,也觉得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自衣冠南渡以来,历代南方政权便发起过多次北伐,虽然到了眼下陈朝国力衰微,但无论朝廷还是民间,对北伐却还是有着一种强烈的执念。 淮南之地落入齐国之手不过数十年时间,韩端若真以山阴义卒的名号打出“北伐淮南”的旗帜,不说从者云集,但那些出头无望的寒门子弟,以及那些一心想着收复故土的热血青年,却很有可能主动送上门来。 “此计可行!不过打山阴义卒的旗号会不会显得太小气了点?” “山阴义卒的名号是沈使君亲赐,官府也是认可的,再小气也比打韩家的旗号要好。” 韩端略作沉吟:“那就先用着,等到了广陵之后再换。老严等会就去安排此事,将我提兵北伐的消息传扬出去,最好是能在短时之内传遍三吴!” 韩端轻轻拍着大腿,说完之后,又看向坐在右手下侧的褚申:“叔明以为如何?” “严君所言甚妙。郎主以大义起兵,不光能振我军士气,使才俊来投,而且到了广陵之后,想必也能起一些效用。” “淮南为齐国占据不久,百姓仍心念南朝,这些年来屡屡有士人百姓南逃正说明此点,到时郎主大旗一立,归附者应当不在少数。” “不过,打北伐的旗号也有弊端,那就是怕齐国发大军来攻。” 这一点韩端倒是早有考虑,“若齐国只发一两万兵,根本不足为惧,若敌军势大,我大可从广陵退至京口。” 褚申点头道:“郎主既然早有对策,那我认为可以照此行事。” 韩端做事历来是雷厉风行,一旦有了决断,立即便让严友元和褚申一起到山阴主持此事,而他自己则去找老爹韩锦,商议如何从韩氏子弟中挑选人才出来跟随他到广陵。 对于儿子已经决定了的事情,韩锦除了支持之外别无他法,至于族中的长老,按韩端心里的想法,都是些没有见识、只顾着眼前一点蝇头小利的乡下土包子,随便忽悠两句就能让他们点头同意。 这真不是贬低自己的族人,石塘韩氏能有今日之局面,都是靠了韩端父子,在此之前,不过都是些种田的农夫,三个族老有一个算一个,这辈子连山阴县都没出过,你让他们能有什么见识? 因此族议进行得很顺利,基本上韩端说完之后,族老便全都点头,然后便是组织考核,但出乎意料的是,报名参加的族人竟然只有区区三名。 韩端稍一打听便知道了其中缘由,无非是族人们觉得韩端现在无官无职,跟着他到广陵没有前途,而且还要承受极大的风险,因此便都打了退堂鼓。 韩锦说起这事来就愤愤不平:“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没有我家,他们吃不上饭都有可能,如今你需要用人的时候,他们却都推诿不去,实在是令人可恨!” “我以前就说你做这个族长没用,你还不相信。” 对于族人的退缩,韩端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石塘韩氏除了我家之外,连识字的都没有几个,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反倒认为我在利用他们,阿爷你且看着,要不了几年,他们就得将肠子都悔青!” “六郎,你将人全都带去广陵,这万一……” 韩端撇嘴道:“阿爷,连你都不信任我,怪不得其他人会有如此想法。你以前也是带人抵抗过候景乱兵的,以你看来,我家部曲如今战力如何?” “看起来倒还不错,但大军交锋可不是打山贼水匪,还要讲究兵法布阵等等,其中的名堂不少,你当过将军,也带兵打过仗,想必也是清楚其中的难处,我就不多说了。” 韩端笑道:“这就对了嘛,我堂堂电威将军,麾下也曾指挥过数万人马,广陵那些贼匪豪强看似众多,但却一盘散沙,有什么好担忧的?” 既然只有三人报名,韩端也就不再进行考核,将三人都交给老严安排,若真有才能,日后总有得用之时,若是庸碌之辈,便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务即可。 倒是韩竞和韩虎儿自己找上门来,要随韩端前往广陵,被韩端一顿斥责之后,又灰溜溜地回了家学。 只念了一年多的书,跟着去能有什么用?若是要跟随服侍的人,家中下人随便带几个去不就行了? 两人也知道韩端的苦心,回去之后更加奋发读书不提。 在严友元和褚申全力运作之下,短短数日之间,电威将军韩端欲提山阴义卒北伐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三吴。 得知这个消息的三吴大家士族,对此都是不屑一顾,有的说韩端“不自量力、好大喜功”,也有的说他“哗众取宠、欲图名利”,但正如严友元所料,也有一些不得志的寒门子弟闻风来投。 山阴人陆怀普、王目,上虞人郎广千,永兴人卜僧念,句章人郑顺,诸暨人常鹏…… 韩端最看得上的是卜僧念,前梁朝时,他的祖父在建康为小吏,候景之乱时侥幸逃脱,辗转逃至会稽永兴,并在此定居下来。 此人识文断字,弓马娴熟,而且讲义气,重然诺,在永兴也有些名望,韩端与他深谈之后,便让他先担任什长一职。 虽有勇有谋,但却不识军中旗仗号令、兵士调度,这些都要入了军中之后再慢慢学习,不可能一蹴而就,卜僧念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无怨言。 至于其他人也还有两人比较出色,但都是未曾任过事的,韩端也只能先将他们交给严友元带着,暂且充作幕僚。 到目前为止,严友元手下已有了十多个人,韩端再用不着事必躬亲。 六月望日,张和率领第一批部曲八百人押送两千石粮食北上,随后数日之内,三千部曲陆续起程,韩端也决定在望八日率领最后一批五百名部曲出发。 临行前夜,三娘子依依不舍,又担心夫郎去了广陵无人照顾,便要韩端将云朵云絮带在身边。 云朵云絮本就是三娘子的陪嫁丫环,也就是韩端的侍妾,但韩端却并不想带上她们。 “阿公昨日找我说话,言下之意是怕……总之,你将她们带去广陵,看能不能早日诞下子嗣。” 说到这儿,三娘子便觉有些委曲,她与韩端在一起时也没少努力,但到如今却还是肚腹平平,这让她心里充满了担忧,却又不得不为韩家的子嗣考虑。 韩端也并非不喜女色,他不想将云絮二人带在身边,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的第一个儿子,一定要是嫡长子。 这既是保证三娘子在韩家的地位,也是做个长远打算,嫡长之争历来就不少见,他必须提前杜绝这种可能。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娘子未诞子之前,我不会纳妾!” 这句话让三娘子听得大为感动,她迟疑了一会,轻声问道:“那……阿公那儿怎么交待?” 这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韩端若是坚持不带上云絮,韩锦也拿他没办法,但却一定会怪罪三娘子。 略作沉吟之后,韩端便道:“等会我去向阿爷说明便是,此次北上广陵,行的是征伐之事,军中不许带女眷,这个军令他应当是知道的。” 其实,韩锦的担忧不无道理,韩端既是独子,又要远离家中征伐淮南,谁都知道沙场凶险,万一韩端有个三长两短,韩家到他这儿可就断根了。 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又答应在广陵立稳脚跟之后便纳云朵云絮入门,总算是勉强稳住了老爹。 次日天色刚明,韩端辞别老父娇妻,踏上了北上的舰船。 部曲、马匹,再加一千石粮食,足足装满了七条三百石船。 连续半月来,韩家数千部曲以及上万石粮食从运河运送北上,其中少不了淳于岑从中照应,因此在船过京口时,韩端便准备上岸去致谢,但船刚降帆抛锚,就见淳于岑带着几名军士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韩端走下船来,紧走几步,拱手叫道:“淳于参军!” “难道伯正要饮酒醉时才叫我兄长?”淳于岑作揖回礼,口中却打趣道。 韩端只得重新见礼:“弟见过淳于兄长。” 淳于岑哈哈大笑:“昨日你家部曲过此时,说你今日便会到达,我刚从府中过来,便看到船上悬挂的山阴义卒旗帜,这还真是巧到家了。” “我原本要到府衙去拜望兄长,兄长过来,倒是省了我一番脚程。”韩端笑道,“这段时日来部曲北上,却是让兄长费心了。” “我能费什么心?你电威将军率部北伐,那些关津小吏难道还敢拦着收税不成?伯正,你家的部曲当真不少啊,我听说当初你率三百部曲随军西征时,军中还有人说你炫耀武力,要是他们知道你家部曲足有数千之众,应当就说不出这话来了。” 韩端道:“原本是没这么多的,只因前两年破了镜湖水贼无处安置,这才将他们收为部曲,如今我家也无法养活这么多人,因此才带着他们前往淮南开荒种地。” 淳于岑知道韩端家中有钱,但也知道养几千部曲要花费多少钱帛,他轻声笑道:“带他们去淮南种田,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比让他们再去做贼要好得多。伯正,你进了广陵之后,若敌人势大,便赶紧退到京口来。” 韩端拱手道:“日后还要劳烦兄长。” 淳于岑摆了摆手:“上月齐国才派使者前往建康聘问,意欲重修两国之好,丞相不欲两面树敌,已经和齐国使者约定互不侵犯。” “你此番率部入淮,最好不要悬挂山阴义卒的旗帜,也不要打电威将军的旗号,就当是江东豪强去广陵置办产业,如此方不致引起两国争端。” 所谓的约定完全没有任何用处,过不了几年,陈国就会趁齐国政局混乱、国力衰弱之时,与周国合纵攻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邗沟水贼 事实上,早在天嘉三年,陈文帝便派人送信到寿阳向齐国武成帝求和,武成帝同意之后,派散骑常侍崔瞻来陈国聘问,并把南康愍王陈昙朗的遗体送还给陈国,两国一直交好至今。 但求和是求和,无论是陈文帝还是即将登基的陈宣帝,都很清楚“江左不可无蜀”以及“守江必守淮”的道理。 长江中游的江陵和上游的益州对陈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淮水的得失却也直接影响南朝的兴亡,凡淮南在南朝手上平安无事的年代,南朝的统治就稳固,一旦淮南丧失,南朝政权便岌岌可危。 三月陈顼令吴明彻征西梁攻江陵,就是因为江陵对南朝来说太过重要,如今因为韩端的原因夺取了江陵,但陈国却还得提防周国卷土重来。 因此在这个时候,陈国必须与齐国交好,否则周军来攻时,齐国再起大兵出淮南,上下夹击,亡国之祸便在眼前。 而韩端此时率部曲进广陵,也是陈国朝廷上下乐于看到的事情。 淳于岑今日来渡头见韩端,给予口头上的支持以及“以江东豪强身份”的建议,便是淳于量这个老狐狸的意思。 但不得不说,韩端在误打误撞之下,却是挑了一个进入淮南最好的时机。 与淳于岑在渡头小聚片刻,便抓紧时间继续前进,船队出了京口堰横渡大江。 时下京口一带长江江面宽达四十余里,站在船头极目远眺,只见水天一色、帆影点点,感觉如同海上行舟。 到得对岸瓜洲渡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此处却不比京口渡,进堰就得交钱,七条三百石船竟然要交八千钱的关津税,令得老严心痛不已。 “这些齐国的关津吏不但心黑,而且胆子还大。” 韩端站在船头看着渡头上的齐国税吏,向身后的褚申问道:“叔明,从此处到广陵,还有几道关津?” 褚申回道:“还有两道,其中一道为淮南豪强高氏私设,按船只大小收钱,我们的三百石船只收五百。” 私设堰埭关卡收钱之事,丹徒水道和破岗渎两岸的南朝豪强也没少干,因此韩端并不觉得奇怪,但他也没打算给钱。 向官府设立的关津交钱,是因为他还没在广陵立足下来,不想太早让广陵的官府警觉,至于所谓的“淮南豪强”,他正愁没有借口打上门去呢。 关卡还在其次,这邗沟之上,最烦的还是那些水贼,韩家的粮船去年刚开始走邗沟运河入淮南时,一天就能遇到好几拨,张和亲自率人剿灭了两股之后,那些水贼才不敢再来招惹韩家的粮船。 船过堰埭,从一望无垠的大江驶入二十来丈宽的邗沟运河,感觉一下就变得局促。船夫们都是常跑这条水道的,不用人吩咐,一入运河便升满帆全速前进。 只半个时辰,便已经驶出了一二十里,照这个速度,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达广陵。 正在这时,却有一名部曲走到船头来向韩端禀报:“郎主,后面有几条轻舸,似乎是水贼的哨船,我们要不要打出旗号?” 先前韩端听了淳于岑的建议,在大江上时便将电威将军、山阴义卒的旗仗都收了起来,此时听这部曲一问,褚申便道:“水贼们不知道是韩家的船,郎主只需竖起韩字大旗,便可让其知难而退。” 韩端沉吟片刻,却道:“要在淮南扎根,就必须将邗沟运河掌握在手里,今日水贼找上门来,正好让他们给这运河上所有水贼都传个信。” 严友元问道:“郎主的意思,是要将这些水贼收为己用?” 韩端颌首道:“淮南与江南一样,都是水网纵横,若无水军实难成就大事,收了这些水贼后,便可在此基础上将水军组建起来,却比自己从头开始要轻松多了。” “升我牙旗,鸣金!所有船只落帆抛锚!” 鸣金一声,各部士卒停止前进原地待命,这本是步军使用的号令,水军之中号令白日用旗、夜晚用灯,但韩端麾下部曲都是步卒,所以现在只能使用步军的号令。 只过得片刻,韩端乘坐的船上便冉冉升起一面绣着“韩”字的大旗,随即又是一声铮响,船上三面帆齐齐降了下来。 后面的船只收到号令,也立即降帆抛锚,并将韩端的命令继续向后面的船只传递。 船队停下不过半刻,就见后面三四条单帆走舸如奔马般疾驰而来,转眼间便驶到了韩端所乘船只右侧数丈外,方才降半帆将速度降了下来。 走舸上的人已经看清了船头悬挂的“韩”字大旗,正要升满帆离去,却听船上一人高声喝道:“会稽韩氏家主在此,邀尔等上船说话。” 走舸上十来名水贼听得此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过了一会,那领头的贼首方才回道:“既然是会稽韩家的船,那我们就不来打扰,韩家主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我就在这儿也能听得清楚。” 韩端站在船头,哈哈笑道:“本以为尔等刀口舔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想却是胆小如鼠,既然你不敢上船,我也不勉强。” 那贼首听韩端一激,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于是梗着脖子吼道:“谁说我不敢上船?” 说罢便命人将走舸缓缓划近大船,然后顺着船上放下来的软梯,“噌噌噌”地爬了上去,刚一站稳便大声叫道:“我上船来了,韩家主还有何话说?” 韩端这时才将此人看了个清楚。 头上乱发草草地扎了个发髻,插了根木头削成的簪子,寸许长的胡须遮住了大半个脸庞,露出来的肌肤黝黑发亮,从面貌上根本看不出这人的年龄。 韩端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在南方人中已经算是少有,但此人却比韩端还要高出一头,骨架也极为粗大,但因为身上没有几两肉的缘故,看上去却是瘦骨嶙峋。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吃不饱饭的原因。 “有些胆量。”韩端拱手笑道,“请问如何称呼?” 那贼人却不耐地道:“韩家主有话但请直说,问这问那的,难道要和我攀亲戚不成?” 韩英一听此话,顿时大怒:“贼子好胆!我家郎主面前,岂有你放肆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淮南三义 那贼人看向韩端:“韩家主如何说?” “不愿说出名姓,看来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韩端伸手制止了一脸愤怒的韩英,缓声说道,“没人生下来就是贼,也没人心甘情愿从贼,你既知耻,我不问你姓名就是。” 那贼人听了韩端这话,心中似乎有些触动,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韩端也很清楚,时下这些山贼水匪,绝大多数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而是活不下去的流民。 因此他沉吟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想必我韩家入淮之事,你等应当都知道得很清楚。我欲先于广陵购置田地建立田庄,所需人手不在少数,你等若是愿意,可入我门下为我做事,也省得背着个贼名令祖宗蒙羞。” 韩端说到这儿,那贼人似乎已经动了心思,但他还是说道:“这件事情,我要先回去禀报首领之后,看首领作何决断。” 别以为只要当了山贼水匪,就能像梁山好汉那样过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逍遥生活,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贼匪,日子过得只能是比那些流民稍好一点点而已。 不是他们不够拼命,而是抢无可抢。 就拿邗沟上的水贼来说,他们没有大的舰船,只有能载数十人的轻舸,也没有好的兵器,能执戈矛者都算是“精锐”,这样的配置,要想抢那些豪强部曲护卫的大船,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抢劫的目标,便是那些没有护卫的客船和冒险入淮的小户粮船,但时日一久,人人都知道邗沟上水贼横行,谁还会巴巴地送上门来给他们抢? 山贼们的日子更不好过,老百姓无钱无粮,大户豪强又都有家兵护卫,想抢也没有地方去抢,只能躲在山里开荒种地勉强糊口,与其说他们是山贼,不如说是难民更加恰当。 此刻韩端见这贼人似乎还有些顾虑,于是又添了一把火:“我麾下的部曲,有不少以前也干过你们这买卖,如今你再看看他们……” 韩端说着,转过身来指了指船舱外那两排挺立的部曲。 身着两裆铠、腰挎直刀,昂首挺胸,从他们的身上,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曾经也做过贼匪。 那贼人有些不相信地问道:“韩家主,你说……他们以前也做过水贼?” “没错,山阴镜湖听没听说过,以前他们在湖上,连朝廷的粮船都敢打劫,你看,那就是以前他们的首领。”韩端冲着船尾喊了一声:“老陶。” 陶折按着直刀,从船尾大步走了过来,拱手道:“郎主有何吩咐?” 韩端打趣道:“这不是碰到你以前的同行了嘛,让你们认识认识。” 陶折明白韩端的意思,他咧嘴笑了笑,拱手对着那贼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我叫……郑通。”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报出了他的名字。 韩端和褚申听在耳里,却是吃了一惊,他向陶折打了个眼色,呵呵笑道:“老陶,你和郑首领亲近亲近,我去后面看看,等会再来找你们说话。” 说罢,韩端转身就往船尾走去,严友元、褚申和众部曲也连忙跟上,船头只留下陶折和郑通二人。 郑通有点摸不着头脑,向着韩端的背影喊了一句:“韩家主,儿郎们还在下面等着,要不改日再来和陶君亲近?” 韩端没有理会他,陶折却笑嘻嘻地对他说道:“郑首领,船上有郎主从山阴带来的山阴贡酒,我再叫厨下弄些小菜来,你我小酌一杯如何?” 郑通很想拒绝,但一听到“贡酒”二字,却止不住咽了口唾沫,他为难地看了看不远处几条轻舸上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水贼,说道:“儿郎们还都饿着肚子,我却和陶兄在此饮酒……” “既然到了韩家船上,难道我家郎主还会让儿郎们饿着不成?我马上让船上的厨子整治一些吃食,你让他们来拿去先吃着垫个底。” 陶折说完又再次邀请,郑通也半推半就地跟在身后进了船舱。 船尾处,韩端用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顺便在心里给陶折点了一个赞。 对于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水贼来说,最吸引他们还是酒肉。 当然,若是个普通的水贼,韩端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功夫来拉拢。 他以前就听褚申和他说过一句话:淮南有三义,焦贯郑通蒲子熊。焦贯与蒲子熊都是淮南豪强,唯独郑通以水贼的身份跻身其中,只此一点,便足以让韩端另眼相看。 淮南不是广陵,而是整个淮河以南地区,郑通这种在整个淮南都有义名的草莽英雄,正是韩端眼下迫切拉拢的人才。 此刻,几人站在船尾小声地说话,“老严,你觉得这郑通有几分可能投到我门下来?” “以他以前的性格,这个还真说不清楚,不过,他愿意跟陶折入舱去喝酒,起码对我韩家是不反感的,应该有极大的可能,无非是多花些时间。” 褚申低声道:“这郑通我是闻名已久,没想到却是长这副模样,要是在外面碰到,我肯定以为他就是个跑船的船夫。” “人不可貌相嘛,以前我听你说淮南三义,我也以为都是关公那样的人物呢。”韩端笑得特别畅快,“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此人义气为先,又岂能饿到这般模样?” 靠着四百里邗沟运河吃饭的水贼,少说也有一二十股,但郑通为首的这股水贼却是其中的一支奇葩,他们不但不打劫穷人,反倒经常将劫到的粮食拿来赈济穷苦老百姓,是真正的“劫富济贫”。 而且郑通赈济百姓,是在自己都经常吃不上饭的情况下,因为这一点,他以前手下的水贼从五百多人跑到现在只有七八十人,而他却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在船尾站了小半个时辰,郑通和陶折却还没从船舱里出来,韩端看了看远处小船上狼吞虎咽地吃饭的水贼,和严友元说了一声,独自走进了陶折二人所在的船舱内。 虽然门窗洞开,但船舱内仍然十分闷热,陶折和郑通此刻都敞开了衣襟饮酒,一见韩端进来,陶折便起身作揖道:“郎主,要不要饮上一杯?” 郑通也站起身来,拱手说道:“韩家主,今日多有讨扰。” 韩端回礼含笑道:“区区一顿酒食,郑首领何至于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以义服人 说话之间,陶折已去取了碗盏竹箸过来,韩端招呼二人坐下,倒了一盏酒对郑通说道:“久闻郑君义名,今日得见,一盏浊酒聊表敬意。” “不敢当韩家主如此厚待。”郑通举起酒盏来一饮而尽,“区区浮名,既当不得吃,也当不得喝,却是令韩家主见笑了。” 韩端正色道:“郑君过谦了。义之所至,道之所及,忠义这种美德,岂能用钱帛来衡量?若世人无忠孝仁义信诸般德操,活在世上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我所敬重的,乃是郑君输财济贫之义行也!” 郑通闻听此言,沉默片刻,问道:“韩家主所言与我心中所想无差,然……韩家主欲行义举乎?” “如今我所行难道不是义举?”韩端反问道,“难道郑君以为我率部北上,是为一己之私?” “郑君所行输财济贫之举,可惠及十人百人千人,但能惠及广陵、淮南,及至整个天下吗?” “惠及百人千人一时者,最多算作小义,而我所行之事,乃是惠及天下之大义!” 郑通不以为然地道:“小义尚且不为,何为大义?韩家主来到广陵,所行无非是兼并土地、收纳流民之举,最终得利的还是你韩家,这与其他世家豪强所作所为又有何不同?” 韩端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韩家确实能够从中得利,但若仅仅为了获利,我又何必跑这么远来到广陵?其他世家豪强将流民荫户当牛马来使,但我家的荫户,日子过得比黄籍百姓还要好。” “郑君这些年来救济的百姓应当也有不少,但他们现下过的日子如何?郑君之举,只救得一时之急,却救不得一世之贫,所以我才说是小义啊。” 郑通反驳道:“韩家主既然欲行大义,何不将你家中田地分与无地百姓?说来说去,你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家。” “郑君误会我了。”韩端仍旧不急不躁。 “郑君仔细想一想,就算将我家田地分给百姓,他们能保得住吗?到头来不过是便宜其他世家豪强,百姓们又会再次沦为荫户,比在我家还要更惨。” “不瞒郑君,我的愿望是让天下‘耕者有其田’,但要做到这一点,却非得改天换地不可,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不可一蹴而就啊!” 韩端这番话发自肺腑,郑通心里也受了很大的触动。 如今这个世道,官府苛政,世家豪强横行,根本没有普通老百姓生存之地,就算他们有了田地,又能耕种得了几年? 这时,陶折也插话道:“郑首领有所不知,我韩家的荫户,钱粮帛都由主家供给,吃穿不愁,就连那些有地的百姓,也想带着土地投到韩家门下。” “若只是为了兼并土地,我家郎主又怎会舍近求远?就算是在山阴用钱买地,也好过跑到这广陵来。” “耕者有其田……,改天换地……”郑通却喃喃地念着刚才韩端所说的两句话,过了好一会,他才蓦然问道:“韩家主,真会有你说的这一天吗?” 韩端微微笑道:“不去做谁会知道?我现下能做的,也只是收纳流民,让他们有吃有穿,郑君,不知你可愿与我一道,行此大义之举?” 沉吟了一会,郑通才道:“其实在此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家主之名,家主于夏口斩元定、于沌口擒华皎、于江陵擒梁主,桩桩件件,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到今日,我才知家主不光作战勇猛,还有此般仁义胸怀,郑通愿投家主门下,以供驱策!” 说罢,他站起身来,俯身便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郑通拜见主公!” “郑卿免礼!”韩端将他扶了起来,心里也是非常高兴。 郑通本就是淮南人氏,以义闻名于淮南,这些年来招揽他的豪强肯定也有不少,但直到如今,他还是带着几十名水贼混迹于邗沟之上,哪怕是饿得骨瘦如柴也没有投奔淮南豪强,这说明他是个有骨气的人。 如今能得他认可拜入门下,日后在淮南行事也要方便不少。 而且,这也可算得上是一个“开门红”。 三人重新落座,韩端又道:“我入广陵,欲先筑堡屯田招纳流民,以此为基再图谋整个淮南,而淮南水网密布,却是少不了水军。” “我欲以老陶为主将,你为副将组建水军,不知郑卿有何建议?” 郑通想了想,回道:“要想组建水军,必须先有战船。” “战船是肯定要打造的,只是……先用现有的商船改装可不可行?” “也不是不可以,但用商船改装的战船容易沉没。”郑通解释道,“时下水军中大型的战船都是六槽八槽舰,即便其中一槽损伤漏水,船只也不致进水倾覆,但商船却最多只有两槽,极易受损沉没。” “六槽八槽”其实就是水密舱,这个技术在东汉时就已经很成熟,它有很多优点,其一是在一个船舱漏水之后,不会让影响到其他船舱的使用,其二是使船的内部有更多的支撑点,增加了船体的强度。 此外,水密舱还为船体提供了坚固的横向结构,让桅杆可以与船体、舱壁紧密连接,能够使用多桅多帆。 “等到了广陵之后,我就命人去购买木料打造新船,但在新船出来之前,还得先将商船改装出来用着。郑卿除了战船之外,还有没有其它想法?” “要建水军,自然少不了水寨。邗沟狭窄,无立寨之地,主公可将水寨立于广陵东北二十里外之邵伯湖。但军士要如何招募,则要主公拿个主意。” “那就将水寨立于邵伯湖。”韩端道:“至于军士,我麾下部曲大多精熟水性,到时抽调出部分来立起架子,然后再慢慢扩充招募即可。郑卿,你今日回去之后,可先去招降广陵左近山贼水匪,若愿降者自当好生安置,若不愿降者,到时兵戎相见。” 要想控制广陵,掌握邗沟及诸多河道是首要之事,郑通也明白其中道理,因此韩端一说,他便点头道:“那我回去之后便去操办此事。” 最后,韩端又道:“我如今暂时扎营于大明寺旁,你将事情办妥之后,便可带到大明寺来见我。” 郑通领命而去,离去之时,韩端又让他带走五十石粮食,先让他手下的水贼们吃几顿饱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私设关津 郑通带着水贼们离去,船队继续前进。 半个时辰之后,便进入了广陵地界,船队在官府设立的关津处交了八千钱,还没驶出两里,前面的河道中却又出现了一道关卡。 一道长长的栈桥占据了河道的一大半,剩余部分只能容得下一条船行驶,而在栈桥和河岸上,还站立着数十名身着皮甲的士卒。 褚申道:“这就是高氏私设的关津,每船收五百钱。” 韩端看着那一群士卒,有点惊讶地道:“这高氏看起来有些实力啊,连守关津的家兵都能着甲,要不是叔明先说的话,我还以为是官兵呢。” “高氏的高胜现在齐国任都水使者一职,主管齐国所有的水道治水,他家这些家兵,说不定还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 “管他拿不拿朝廷俸禄,只要不是官府设的关卡,那就不用理会他们。”韩端微微侧了一下头,向身后的卜僧念问道:“自容知道怎么做吗?” 卜僧念紧握着腰间的直刀问道:“能不能杀人?” “若他们不知好歹,杀了也就杀了。”韩端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前面栈桥上那些高氏家兵只是一群待宰羔羊,“真到了杀人那一步,干脆将关津劫了,另外再弄两个活口回来。” 卜僧念俯身作揖应道:“喏!” 关卡越来越近,河道也变得狭窄,船只不得不降下半帆减慢速度靠近栈桥。 栈桥的高度与船舷平齐,几名高氏家兵走到栈桥边缘,还没开口说话,便见船头一排军士身着两裆铠,手上端着弩箭,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们……” “住嘴!”卜僧念指着船舷,冷冷地道,“若你等再跨前一步,我便血洗了这关卡,杀尽尔等害民贼!” 几名家兵吓得连连后退,后面站着的家兵这时也发觉了不对,纷纷拥上前来,但一看到船头那一具具上弦弩箭,顿时一个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船直到现在都没有落帆,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船舷便已经擦着栈桥而过,直到船队走得远了,那些高氏家兵才回过神来。 “这是谁家的船?船上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也太吓人了点。” “我看那些人的眼神冷嗖嗖的,绝对是军中杀过人的老卒,依我看,这船队肯定是军中哪位将领家的。” “你们眼睛都瞎了,船头上挂的“韩”字旗看不见?这是会稽韩家的船,和前些时日过的那些船是一家的。” 刚才说话那家兵反口就骂了回去:“尔母婢!乃公不识字,谁认识那旗子上写的是什么。” 众家兵叽叽喳喳地说骂着往岸边走去,只有最先那两名准备上船去收钱的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微胖中年人道:“这半月来会稽韩家来的人已经有好几千了,我看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另外一名略瘦的年轻人道:“会稽人想到广陵来称王称霸,那得要看高家允不允许。前几日家主已经派人去通知京中都水使者,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五日就有回信来,到时才让他们知道厉害。”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们高氏家兵部曲在广陵的不足一千,若是两家打起来,眼前亏是吃定了的,要不然家主为何让我们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年轻人道:“单只广陵高氏的部曲打不过,家主难道不会从淮阴调人过来?” …………………… 下午未时,船队从广陵城左绕行到了大明寺。 大明寺位于广陵西北蜀冈,在寺院蜀冈山脚下,便是后世闻名的扬州瘦西湖,但是现在这片水域还没有这个美名,它只是蜀冈诸山之水,汇合大别山东来之水流入运河的一段水道。 大明寺在此时同样不出名,但并不是它修建得不够宏伟华丽,而是因为时下的寺院太多。 韩家部曲临时扎的营寨就在大明寺右侧,这儿原本是一片树林,一个月不到,就变成了一个用栅栏围起来的军营。 张和马三兴等人得报迎出营来,一见韩端便道:“郎主来得正好,这寺院的僧人日日找上门来,说我们扰了寺院内僧人清修,要我们赶紧搬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理他们做什么?下次再来,让守营的军士不要放他们进来就是了。” “不放他们进来就在外面吵闹,那个方丈还说再不搬走就要去城里报官,要不是怕坏了家里的名声,我早就派人去将那破寺院给一把火烧了。” “亏得你没这样做,要不然肯定得被广陵的百姓骂死。” 韩端一皱眉,便想了一个法子出来:“那些僧人若再上门来闹,你就派一幢士卒直接住到寺院里去,将那些僧人全部看管起来,等我们搬走之后再撤。” 广陵这边虽然没有南朝那般崇佛,但信佛的人也非常多,如果一来就和他们发生冲突,很不利于日后行事,因此即便韩端来了,也只能乖乖地忍着。 张和道:“那就按郎主的吩咐去办。营帐都是准备好的,郎主洗浴吃食之后便可去歇息。” 韩端笑道:“在船上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倒是肚子有些饿了。”说到这儿,他看向坐在下首的仇氏,“仇娘子到此可还习惯?” 仇氏目前只是一名幢主,但她自领一军,实则与军主无异,因此也有资格坐到帐中来,此刻她听韩端发问,连忙回道:“哪有不习惯之理?以前在山寨中比这还要苦得多呢。” “只是此处地势狭窄,儿郎们没有训练的地方,歇了这么些时日,怕手上又要生疏了。” “习惯就好。”韩端颌首道:“明日我到城里去拜访广陵县令,看能不能买块地方下来修建大营。济之,你来此已有二十余日,可看清楚哪儿最适合建营?” 张和笑道:“我到这儿可没有闲着,这周围的地势都摸清楚了。” “蜀冈之下地势平坦且水网密布,最适合用来屯田,但若是建营寨,我觉得还是要建在蜀冈之上。” 韩端问道:“为何要建在蜀冈上?难道建在下面的平坦之地不行?” “蜀冈诸山绵延,但凡北兵南寇,都是循着山脉而来,若于冈上建寨,便可拒敌于山右,而且有敌来攻时,我居高临下也是占尽上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施故伎 次日韩端入广陵拜见县令,奉上一份价值数万钱的厚礼,然后说了韩家前来广陵置业之事,希望能够买一些无人租种的官田和山林沼泽。 之所以直接来县衙找县令买地,是因为齐国的土地政策与南朝不同。 早在北魏孝文帝太和九年,北方朝廷便颁布了均田令:凡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给种植谷物的露田四十亩,女子二十亩。拥有奴婢和耕牛的人,可以额外获得土地,奴婢同普通农民一样受田,人数不限,土地归主人;丁牛每头受露田三十亩,一户限四头。 北魏以后,均田制为周、齐沿用,按照北齐武成帝河清三年均田令的规定:京师邺城周围三十里内的土地,全部作为公田,按照级别授给“代迁户”中的各级官吏和羽林虎贲。 三十里外百里以内的公田,则授给与“代迁户”相应级别的汉族官吏和汉人充当的羽林虎贲;百里以外的州郡全部推行均田制。 齐国的均田制在北魏的基础上有一个最大的改变:北魏奴婢受田没有限制,齐国则按官品限制在三百人至六十人之间。 这个改变,导致大量世家豪强的奴婢受田重新被收为公田,再加上齐国后期赋敛日重,徭役日繁,广大农民在苛重的赋役下,逃亡者达到十之六七。 而这些人口逃亡后留下的无主田地,又被官府收为公田,但这些田地名为公田,事实上却被地方豪族霸占,官府也只能象征性的收到少许租税。 因此,韩端在县衙向县令解纭提出买田的要求后,立即便得到了他的回应。 “山地、水田都有,但我朝不比南朝,公田不许买卖,只能授与,而且还涉及黄籍上的丁户,这上下打点所需钱帛可不在少数……” 韩端不怕他贪,也不怕他拿了钱不办事,他扬了扬眉毛:“广陵县所有在册官田共有几何?若全部买下,又需多少钱帛上下打点?” “公田不能买卖,不过可以想法将它们授为永业田。”解绎又强调了一句,“我县尚有在册公田八百多顷,每顷少了十万钱,恐怕办不下来。” 这县令还真把他当成了冤大头,韩端呵呵一笑,说道:“这些公田虽然还在官府册上,但其实都已经被各家瓜分殆尽,我只是要一个名义,县君竟然索取万万钱之多,这未免太过了一些。” 韩端一句话不留情面地戳破其中内情,让解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轻拍案几作思索状,半晌之后,方才说道:“若只是要个永业田的名义,那作价千万钱如何?” 齐国都没几年就要被灭了,韩端当然不会出这么多钱来买个永业田的名义,他需要的,只是暂时稳住广陵的官吏。 “这些田地还在各家豪族手上,能不能要得回来还是未知之数,让我一下就拿出千万钱来,这个风险还是太大。”韩端故作沉吟,却让解绎一下就紧张起来。 作为齐国广陵县令,解绎如今的处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三年前后主高纬受禅即位之后,不理朝政,荒淫无道,甚至把地方官职分赐宠臣出卖。他的鸡犬牛马都被授以“赤彪仪同”、“开府斗鸡”之类的官号,地位与大臣们等同。 皇帝不把朝廷官位当回事,下面的大臣自然也是仿而效之,解绎这广陵县令的官职,就是花了十万钱买来的。 原本以为做一任县令,十万钱很容易就能赚得回来,然而到任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想法是何等愚蠢。 数十年前盛极一时的广陵,如今在籍人口不足千户,地方豪族根本不受官府管辖,县衙连维持开支的赋税都收不上来,更别说赚回买官的十万本钱。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愿意掏钱的大主顾,解绎当然得紧紧地将他抓住了。 到了此时,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万万钱千万钱之类不切实际的大话,而且他也清楚韩端来买这个名义其实是可有可无,要想得到这些公田,关键还是要看自家的实力。 韩家是会稽豪强这一点解绎很清楚,但他更知道广陵这些豪族也不是省油的灯,要说韩家有把握将这些公田抢过手来,他其实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在解绎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韩端说出了他的打算:“我欲先与贵县签订两年的租赁契约,若我能在两年内将这些田地收回来,再与县君商议将之变更为永业田,不知县君以为如何?” 还两年?再过半年他的任期就到期了,到时谁管你是死是活? 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将这笔钱拿到手上。 解绎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韩君初来乍到,有此担忧也是对的,但不知韩君愿出多少钱帛租赁这些公田两年?” 韩端略作沉吟,问道:“六十万钱可乎?” 六十万钱已经超出了解绎的预期,但他还是故作迟疑道:“八百多顷良田契据,单独本县还办不下来,郡守那儿就不好通过……” 韩端盯着他道:“其实这些契据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若我能将公田夺到,再来办契据便是轻而易举之事,若是夺不到手,这些契据便是一张废纸。” “这样吧。”韩端站起身来,说出了他的最终目的,“我再加四十万钱,凑足一百万钱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若是在邺城找到门路,一百万钱足以买到广陵这种边郡郡守之位了。 因此解绎也不再故作矜持,连忙问道:“韩君还有何条件?” “请县君禀报郡守,许我与广陵各家争执之时,可打广陵郡兵的旗号。” 打广陵郡兵的旗号,等于就是借用郡兵的名义,这件事情解绎不敢作主,但他相信在钱帛面前,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中枢朝政混乱,广陵边鄙之地更是无人注意,就算郡兵们亲自动手劫掠,恐怕皇帝和朝廷那些宠臣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 不过,要劝说广陵郡同意此事,少不得又要将钱分润些出去。 郡守至少二十万钱,郡尉、长史等处也少不了三五万,即便如此,也至少还能剩下六十万。 原本他只想在离任前捞回十万钱保个本的,如今能有六十万,也不枉了他在这边鄙之地呆了将近四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六十九章 水贼来投 无论在什么年代,金钱都是最有力的武器。 大量的钱帛运到广陵县城,仅仅三天过后,租种广陵县八百六十五顷公田的契据便送到了韩端手上,随之送到的,还有广陵郡太守文大离用印的公文。 原本只是想借用一下广陵郡兵的名义,没想到这广陵太守如此大方,竟然给了他一个广陵郡兵曹史的官职。 北齐与南朝一样,州郡同样设了诸曹,其中兵曹之主为兵曹掾,兵曹史位居兵曹掾之下,掌兵丁征输诸事。 有了这份任命公文,韩端就不是借用郡兵的名义,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竖旗招募流民了。 “哈哈……”韩端摇着手中公文,“不错不错,文太守买一送一,很有做买卖的头脑啊。” “这文大离也没安什么好心。”严友元低头翻着那些契据,口中却说道:“广陵兵曹掾是高氏族人高彻担任,而这些公田高氏至少占了三成,文大离此举,是想让我们和高氏开战啊。” 韩端从严友元手中接过契据,粗粗翻看了一下,啧啧赞道:“我韩家在山阴田地不过两百余顷,便可称作是一方豪强,这高氏仅在广陵一地便占公田两百多顷,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豪族啊。” 张和道:“田地多有什么用?高氏在广陵仅有家兵千余,只需一幢人马,便可灭了他家,到时这些田地还不都得改姓?” 韩端道:“高氏此举,看似小儿怀金行于闹市,实则有恃无恐。高氏主支便在淮阴,离广陵不到四百里,若真有事,彼等从淮阴调家兵前来广陵,最多两日便可抵达。” “我原本还想着先将高氏这块硬骨头啃下,然后再收拾其他几家,但如今看来,却要将高氏往后放一放了。” “郎主这是不是有些高估了高氏?”严友元有些不解地道,“即便高氏在淮阴派家兵前来,充其量不过数千之众,难道我等还会怕了他家不成?” 韩端道:“若只是淮阴高氏家兵,就算来一万我也管教他有来无回,但这高氏却还有一人在齐国朝廷中担任都水使者,掌管齐国所有川泽、河渠的利用、修治和护卫,麾下有近万水军。” “有兵权还在其次,此人在齐国朝廷内还能够说得上话,目前与其发生冲突,却是失了我在广陵悄然发展壮大的本意。” 严友元道:“初期在广陵悄然壮大有此必要,但若想要将势力扩大至淮南其它州郡,却也不能总是畏首畏尾。” “这是肯定的。”韩端点了点头,“先收回其它豪强占去的田地,等我们的水军建立起来之后,再解决高氏的问题。” 说到这儿,韩端突然提高了声音:“老严!” 严友元慌忙站起身来,拱手应道:“郎主有何吩咐?” “从明日开始,你带人到广陵城外招纳流民,另外再派人去各家送信,让他们在十日之内将我家的田地还来,倘若不听劝告,勿谓言之不预!” “喏!”严友元作了一揖,退到一旁,韩端又叫道:“济之,三兴!” “在!” “你二人按先前所议,于蜀冈之上及冈下平坦之处各建一处营寨,冈上选易守难攻之处,冈下则要地势开阔,最少要能容纳万人。若人手不够,可找老严讨要。” “喏!” “自容,仇娘子,你二人率本部人马,负责收降广陵各处山贼,若有不降者,可杀其贼首!” 众人得了差事,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正在这时,却有部曲进来禀报,郑通带着人来了。 与郑通一起来的,除了他手下数十名喽啰之外,还有四名水贼首领,这几人一进入大营来,左右一看,只见营内军帐林立,但却排列有序,不时有巡营甲士列队而行,偌大一外军营,竟然听不到丝毫嘈杂之声。 “主公乃是南朝电威将军,以军法治理部曲,故而营寨中才有此军营气象。”郑通一边走,一边和身旁几名水贼首领低声说话。 “将军之名,我等也是听说过的。” 几名水贼首领聚众为盗于邗沟之上,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军营,此刻一见之下,心里都有些震惊。 不说战力如何,单只营内如此令行禁止之地步,已经不是普通军士能够做到的了。 而且他们一路上看到的军士,全都刀枪铠甲齐全,这样的装备,说是朝廷中军也没有人会怀疑。 几人边走边看,脸上精彩纷呈,还离得十数丈远,郑通便看到韩端竟然带着人迎出帐来。 “主公来了!”郑通趋步来到韩端面前,俯身作揖道:“郑通拜见主公!” 韩端哈哈笑着伸出手来,拉着他的手臂道:“郑卿免礼!你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主公容我稍后再禀。”郑通转过身来,指着那四人一一为韩端引介道:“主公,这是楚之奇楚首领,麾下有七百儿郎,大小船只四十余艘,如今驻于茱萸湾一带,因听我说主公招贤纳士,故随我前来投奔主公!” 茱萸湾位于广陵城东北二十里外,是海陵仓及如皋蟠溪运盐河与邗沟交汇之处,能驻于此地的水贼,其实力应当不小。 郑通接着介绍:“这是张美张首领,麾下五百儿郎,多出没于孔南堰一带,这是魏利魏首领……这是苏彦苏首领。” 四人与韩端一一见礼,进入中军大帐之后,韩端又将他们与严友元等人引介,最后,郑通才说道:“这几日来走了十几家水寨,大多都推诿拒绝,只有他们四人愿追随主公,加起来才两千人不到,实在有负主公所托。” 韩端摆了摆手,正色说道:“老郑,我让你去说降诸路首领,只是不想大动干戈,多伤人命,却不是贪图他们的人和船。” “我若树起大旗,旬月之间收纳万人也不在话下,至于船……”韩端呵呵一笑,“他们那些小船,也就是在邗沟里跑跑,连进大江运送货物都不行,我要来又有何用?” 这个乱世,最不缺的是人,最贱的是人命,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和流民,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就能为你卖命。 当年候景率八千人起兵造反,短短半年不到便扩张到了十多万人,这不是候景有多大能耐和魅力,而是有太多的老百姓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章 筹建水军 韩端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番话,当然是有他的目的。 他就是要明确地告诉这几名贼首,对于他来说,人不重要,船也不重要,只要他愿意,随随便便就能拉起上万人的队伍来。 水军初建,如何定调子,保持队伍的纯洁性至关重要,因此在搭架子的时候,就要杜绝这些水贼首领日后拉小山头拥兵自重的想法和可能。 这番话一说出来,原本几名贼首“率众来投”有些自得的心理顿时消失无踪,韩端见气氛有些凝重,便暂时停下这个话题,转而招呼几人入座。 几人拱手谢过,然后跪坐到下首竹席之上,韩端又命人煮了茶汤,送上果脯蜜饯。 “都是自家产出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诸位先吃些垫垫肚子,我已经命人去准备菜肴,今日为几位首领接风。” 在这个食物异常匮乏的时代,果脯蜜饯都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得上的好东西,几名贼首一尝之下,都是连声称赞。 “家里有几百亩果园,储存的果脯还有不少,我让人多送些过来,每人都分上一些。”韩端一改刚才的严肃,面带微笑地说道。 众人便都拱手称谢,韩端又笑着问道:“老陶、老郑,我让你二人筹建水军,如今可有个章程?” 陶折和郑通刚要站起来回话,韩端却伸手一按道:“坐着说话即可,无须如此多礼。” 两人坐下之后,郑通才道:“主公,如今几位首领来投,士卒已有两千多人,主公再从部曲中抽调部分精熟水性者加入,便能有三千可战之士,眼下来说应当已经够用。不过以我看来,还是要先建水寨,有了立身之所,才无后顾之忧。” 韩端轻轻点头,然后看向陶折。 陶折道:“郑首领说得不错,要立水军,先建水寨。不过我认为水军军士还需重新挑选。” “兵贵精而不贵多,若按郑首领所说,确实立即就能有三千军士,但其中善战之士又能有几何?三千乌合之众,不如一千精锐,为何要多耗钱粮来养另外两千人?” “所以我觉得,可以从几位首领带来的儿郎中先行筛选一次,经过训练之后再重组成军,如此方可确保战力,不致堕了我韩家兵威。” 陶折这般说法,自然也是得了韩端授意,严友元等人也是早知其情,此刻陶折刚一说完,他便起身禀道:“陶军主所言甚是。” “依我之见,诸位首领带来的……儿郎,有多少青壮暂且不论,但都必须要经过新军训练,否则不懂战阵军法、进退旗号,就算仓促成军,与那水上流寇又有何异?” 张和也道:“我韩家部曲能以千破万,靠的就是新军训练之法,此必不可少!” 见众人都极为推崇新兵训练之法,郑通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主公,这新兵究竟要如何训练?” 韩端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一支军队要如何才能称得上是精兵?它与贼匪流寇又有何区别?” 郑通想了想,道:“能称得上精兵者,不说以一当十,起码应当以一当几,至于和流寇有何分别,精兵兵器肯定要好,甲胄也要精良,就如同主公麾下的部曲……” 韩端笑着摆手道:“老郑,你说这些并不是主要的。” “一支精兵,最重要的是执行。要达到‘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的境界,就必须令行禁止,这也是精兵和流宼的最大区别。” “而新兵训练,就是通过一系列队列、纪律、体能等训练,将普通的百姓变成一名合格的军士,当然,军士的体力武力也很重要,所以才要先经过挑选。” “至于兵器铠甲,家中作坊正在日夜不停地生产,即便是普通士卒,也要保证人手一柄直刀,一柄长枪和一副两裆铠,训练表现优良者优先发放。” 见几名水贼首领听得似懂非懂,韩端又道:“营中每日都在操练,明日可让济之带你们去观看。” “今日我先将章程定下来,你们先照此行事,若有异议,也可提出来共同商讨。” 众人齐齐看向韩端,聚精会神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章程。 “既然成军,就得有上下尊卑,知晓令出何处。即日起,暂授陶折为邵伯湖水军军帅统领全军,郑通为副帅,韩七郎参军事,二人共同辅佐陶折。” “楚、张、魏、苏四位首领,分为甲乙丙丁四幢幢主,所统士卒由中军训练之后统一分配,任命文书印绶成军之日再行授与。” “招募士卒之标准,年龄在十六至三十之间,身长七尺以上,从入营之日开始计算月俸,普通士卒每月百钱,每年四时衣料各一,训练努力、作战勇猛者另有赏赐。” 陶折等人拱手应喏毕,郑通才问道:“主公,我等原本麾下操弄船只的船夫之中,有不少都已年过三十,但若少了他们,再去新招熟练船夫却不容易,是不是可以将其年龄稍微放宽一些?” 韩端思索片刻便道:“船上船夫等有一技之长者,年龄可适当放宽,但作战士卒一定不能超过这个标准,否则体力不济,影响整体战力。” 楚之奇问道:“主公,那落选者要如何安置?” “可挑选部分出来负责运送辎重物资,其余的安置到田庄,无论男女老幼,都不会让他们挨冻受饿。” “能在运河上劫掠的,哪有多少老弱?”楚之奇“嘿嘿”笑道,“不过儿郎们的家眷倒有不少,如今主公开恩让他们到田庄来,这有吃有穿的,还不让他们笑掉大牙?” 韩端这一番安排,替这些水贼考虑得十分周到,楚之奇等人没了来时的一丝疑虑,次日观看过营中部曲操演过后,更觉得韩端所言果然不差。 想想日后将要带着这样的精锐驰骋于江河之上,几人便急着告辞回去,要将手下水贼带来参加训练。 但韩端却道:“如今此处大营已经容纳不下太多军士,当务之急,是将邵伯湖水寨建立起来,只是在何处建寨,却还要实地看过。” 几人对邗沟运河都是极为熟悉,听韩端如此一说,几人便都笑道:“主公,邵伯湖中水贼刘良占据的湖西水湾,便是最好的建寨之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夜袭 邵伯湖南北长六十余里,东西最宽处宽达二十多里,邗沟中段利用此湖,经陆阳湖、樊良湖,东北出博芝湖和射阳湖,到淮阴以北的末口入淮。 将水寨建于邵伯湖,进出都极为方便,但要在此建寨,却要先将占据了湖西深水湾的刘良水贼灭掉才行。 但韩端现在能用的就一帮水贼,光靠他们能不能成事? 他抬头问道:“这刘良手下有多少人?” 楚之奇回道:“主公,刘良手下不足千人,但他有两艘斗舰,水上战力极为强横,邗沟上的水贼一般都不会去招惹他。” 斗舰是利用帆、桨推进的军中制式战船,除了两根桅杆各悬挂一张纵帆外,还在船舷两侧开孔设三十把划桨,在它的甲板和战棚上还有女墙,墙上设有供射箭的垛口,战棚四周还设有弩窗,便于弓箭手发射弩矢。 斗舰唯一的用途便是作战,南北朝廷都禁止民间打造,因此韩端感到有些奇怪,当下便问道:“他这两艘斗舰是从何处得来的?” “有人说是淮阴高氏卖给他的,但内情如何却无人得知。” 淮阴高悦在齐国担任都水使者,不但麾下有水军,还有督造战船之职权,若是他们卖出来的,倒也有这种可能,但前提上刘良已经投靠了高氏,否则高氏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军中斗舰卖给他。 这却是有些麻烦,韩端蹙眉思索了一会,向郑通问道:“老郑有没有去招降过他?” “昨日才去过,这豁耳贼非但不肯投到主公门下,反而还口出狂言,将我等好一顿痛骂。” 既然招降不成,那就只有将其拔除,但韩端与众人商讨了一晌,也拿不出在水上对付那两艘斗舰的主意来。 张和叹道:“要是我们有艘金翅大舰就好了,一拍杆就能将他那斗舰拍成渣。” “若他一心要跑,就算有五牙大舰也追不上。”韩端拍了拍额头,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拿斗舰没办法,是因为斗舰有桨手,只要他想溜我们就追不上,但若是这些桨划不动了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楞,只有严友元笑问:“郎主定然是想到了好法子。” 韩端“哈哈”笑道:“斗舰所能倚仗的,无非是船速快,再加船上弓弩手有女墙遮挡,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箭,令我船不能靠近。” “但我若以弓弩发射火箭烧毁敌船船帆,再以轻舸靠近敌船用渔网缠住它的船桨,只要不能移动,斗舰也只能停在那儿挨打!” 严友元抚掌笑道:“郎主此计确实可行,他有斗舰,我们一样有弓弩,而且我们军士比他多,就算不能靠近缠住他的船桨,光用弓弩发射火箭就能将他两艘斗舰给焚毁了。” 韩端大声道:“既然要动手,就要一次性将他彻底剿灭!济之,你和楚幢主一起走陆路去刘良水寨后面探查地形,老陶和老郑走水路去了解清楚水寨周围的情况,画一张舆图之后立即返回,争取今日就拿出一个计划来。” 任务分配下去,众人立即兴冲冲地分头行事,韩端又吩咐严友元去广陵城购买桐油、棉絮和硝石,用以施放火箭。 天黑之前,陶折和郑通便回到了营寨,因怕走得太近被刘良哨船发觉,他们只是远远地绕了一圈,画的图也只有个大概的形状。 张和与楚之奇这一路直到半夜才回来,刚一走进大帐,张和便一脸喜色地对韩端道:“郎主,我们从水寨后面夜袭,或许不用烧那两艘斗舰。” “水寨防御松懈?”韩端扬眉问道。 “说不上松懈,但水寨后面地势开阔,而且还有一片树林,他们根本守不过来。”张和从怀中拿出画好的图纸,就着灯光指给韩端看,“渡头上有一个刁斗,但晚上根本没有人在上面。” “这三个路口有岗哨,但每处只有十来个人,而且晚上只有两个人在外面,很容易解决,若要稳妥起见,也可以直接从林子里穿过,但树林靠近水寨有一片荆棘,不好穿行。” “只要抢占了渡头,水贼们就上不了船,两艘斗舰就是我们的了!” 韩端道:“好!就按你说的去办,明晚带上火油,将那寨子给我一把火烧了” “郎主,水寨烧了还得重建,而且还容易烧到停靠在渡头的两艘斗舰,要不还是不用火攻吧?水贼不到一千,就算强攻也肯定能攻下来。” “夜晚难分敌我,点一把火能够看得更清楚,再说水寨烧了还能重建,斗舰没了也能再造,无非是花点人力物力,但人若是死了,那可就活不过来了!” “我明白了。”张和知道郎主顾惜部曲们的性命,于是点了点头道,“明晚到了之后,我先放一把火,然后再趁乱杀入。” “和打湖心岛一样,只要潜入水寨时不被水贼们察觉,那就是十拿九稳的。” 张和正要说话,马三兴却跳了出来拱手叫道:“郎主,麾下请战!” 话音未落,卜僧念和仇娘子也站出来道:“郎主,我等也愿前往!” 张和撇嘴冷笑道:“我不去你们能找得到路吗?” “都去都去。”韩端哈哈笑道,“明晚我守大营,老郑,你们若想凑个热闹,也可随同他们前往。” 郑通好奇地问道:“主公,张部曲将率部晚上攻打水寨,不怕看不见吗?” “有星月之光即可。”韩端顿了顿,又解释道:“时人多有夜盲,都是因为长期饥饿导致,我麾下部曲不缺吃食,还时常有肉食荤腥,夜盲者自然就少之又少了。” “另外,作为绿肥种植的苜蓿草也能治疗夜盲,而且效果还很不错。” 次日哺食之后,张和等人便率了两千部曲走陆路前往湖西,郑通和楚之奇等人也随同前往观战,只留下韩端和严友元坐镇大营。 过了亥时,严友元便再也坐不住,不时跑到大帐外来往北张望。 韩端不由得对他笑道:“你急个什么?湖西水寨离此二三十里,就算起火此处也看不到,他们回来最快也要后夜。” “这黑灯瞎火的,我不是担心他们吗?” “尽管把心放回肚里去……” 就在这时,韩英掀开帐门走了进来,急急地道:“家主,北面起火,将半边天都照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箭雨 “噗”地一声轻响过后,一道人影捂着喉咙,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仇娘子缓缓垂下手臂,又从背后摸出一支箭矢来扣在弦上。在她的身后,同样身着黑色紧身单衣的十多名部曲迅若狸猫般从她身旁越过,无声无息地扑向十多丈开外的那座隐藏在树林边缘的木屋。 用短弓射杀了出来方便的水贼喽啰之后,仇娘子也抹了一把冷汗,亏得她行事小心,在木屋外等了一会,要不然直接带人扑上去,绝对会惊动那名出来拉屎的水贼。 跟在她身后不远的郑通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看向她的眼神却有点异样。刚才仇娘子一箭射杀水贼那一幕,看得他心里暗暗佩服。 虽然距离并不远,但这可是晚上,他连看人都要睁大双眼,可仇娘子却能一箭命中对方咽喉,让对方在死亡之前连出声示警都做不到。 不愧为弓弩兵幢主,这手射术确实了得。 就在他一楞神的功夫,前出的部曲已经扭断了小木屋外火堆旁打盹的两名水贼的脖子,然后拨出腰间的直刀轻手轻脚地摸进了木屋。 短短数息过后,木屋那边便传来三声蛙鸣,仇娘子将手猛地往前一摆,隐藏在暗处的军士们迅速从她身旁的小路钻进了树林。 郑通收回看向仇娘子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而这个时候,在树林的另外两个方向,张和与马三兴也各带着一队部曲,干掉了树林边缘的水贼摸进了树林。 与郑通不一样,此刻楚之奇关注的却是那些韩氏部曲。 寂静的树林里,连虫儿也停止了鸣叫,耳边传来的只有将士们轻微的脚步声。皎洁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照在楚之奇的脸上,让他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在这个月朗风清的晚上,两千名将士同时从三个方向对刘良水寨发动袭击,以目前的时间来看,三队人马都已经解决了水寨的哨桩,再穿过这片树林,便能到达水寨的后寨。 楚之奇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又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想着刚才士卒们在朦胧月光下,悄无声息地袭杀敌人哨桩的情形,心里突然明白了韩端早前所说那番话时,为什么会那么有底气。 如果说这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楚之奇还不会觉得这么惊叹,但他知道这两千名军士,都是今天中午才整幢整幢地抽调出来的,而且在出发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儿。 背着三四十斤重的兵器铠甲以及各种引火之物,徒步行军二十多里之后只歇息半个时辰,吃了些清水干粮,然后便发起袭击,但这些将士脸上看起来,却还是显得那么轻松。 而楚之奇现在都还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后面的新兵训练,自己也很有必要参与进去。 树林并不大,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穿过一片灌木丛之后,刘良水寨的围栏鹿砦就出现在眼前,借着星月之光,还能隐约看见寨内一队巡逻的水贼。 张和打了个手势,军士们又退回到灌木丛内,只留下两名眼力最好的部曲紧盯着对面的渡头方向。 按照约定,张和率领的一千人要等马三兴和仇娘子率部占领渡头之后才发起火攻。 楚之奇也钻回了灌木丛,并在张和旁边坐了下来,他肚子里有许多疑问,但一想起临出发前张和强调的军法中“禁暄”一条,便只能将这些疑问都咽回肚里。 静静地歇息了两刻,外面观察的部曲终于回来禀报,渡头处已经有厮杀声传来。 “看来他们已经暴露,不能再等了。”张和站起身来,吩咐身后的传令兵:“速速传令下去,全体着甲,准备桐油硝石引火之物,以鸣锣为号,齐齐发射火箭!”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众军士放下背负的包裹,取出两裆铠两两相助着甲完毕,然后才拿出棉絮绑到箭矢上面,浸湿桐油,撒上硝石粉末,点起火把张弓以待。 “咣”一声锣响,火箭犹如流星划破夜空,洒向黑暗中的水寨。 长弓的最大特点,便在于其超高的射速,一名训练有素的长弓手,能够在一分钟之内发射二十支箭,韩家的部曲还达不到这种境界,但一分钟发射十支箭矢却是绰绰有余。 一千人连续不断地发射火箭,竟然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感觉,直到每人身上携带的二十支箭矢发射完之后,张和才下令全军抵近围栏,将装着桐油硝石的竹筒全部扔进水寨。 这个时候,水寨中的火势已经漫延开来,水贼们已经在巡逻的铜锣声中惊醒,他们大声呼喊着试图救火,水寨内人影幢幢,一片混乱。 但如此大面积的火势,着火的又是极其易燃的竹木结构建筑,哪里有被扑灭的可能? 大火很快就引燃了围栏鹿砦,但因水寨周围数丈内的树木已经被水贼们砍伐一空,暂时还烧不到树林里来。 但如此大的火势,漫延到树林肯定要不了多久,张和见势不妙,立即便命令军士们从水寨两侧绕行到大门前面的渡头。 至于这场大火烧到这片树林后会有什么后果,他现下已经管不着了。 热浪、浓烟一阵阵袭来,将士们不得不撕下衣襟遮住口鼻,拼命向渡头方向奔跑,等他们狼狈地跑到渡头,回头再看时,才发现刚才他们藏身的树林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尔母婢也!”张和“呸”地吐出一口唾沫,心有余悸地骂道,“这火怎的烧得这么快,险些将乃公烧成黑炭了!” 卜僧念在一旁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说道:“不往里面扔那些引火之物,这火就不会烧得这么快。” “行了,就你废话多!”张和瞪了他一眼,“赶紧去列队清点,看儿郎都到齐了没,清点完了之后立即列阵迎敌!” 这时,仇娘子和马三兴等人从栈桥上大步走了过来。 刘良已经被仇娘子射杀,跑出来的水贼已被押到船上暂时看管,没跑出来的此时都已葬身火海。 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结果却是好得不能再好。 此战击杀贼首刘良,俘虏七百余人,烧死的水贼在两百左右,而已方却仅有十多人受轻伤,死的更是一个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兵源 “差一点就没能跑得出来!” 回到大明寺大营之后,张和想起昨晚那场大火还有些后怕,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临时起意,将剩余的桐油和硝石粉末扔进水寨之后,火势会变得如此猛烈。 “日后临阵做决断之前,要多想一想可能引发的后果,不能屁股一拍就做决定。好在结果还算不错。” 行军作战,无法预料的情况太多,韩端给他提了个醒,便问起水寨的情形来。 “都烧成一片白地了,就只剩下渡头和栈桥,不过那个渡头不但小,而且还破,估计也要拆了重建才行。” 张和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这个水湾确实不错,我让人量了一下,栈桥前的水深都有五丈,再大的船都能停靠,而且地方也够大。郎主,我们要不把上虞的船场搬到这边来?” 前年为盐队定购盐船,船场足足拖了将近一年才交货,韩端一怒之下,将上虞最大的船场买了下来只为自家造船。 目前上虞船场已经有三个船坞,最大能造两千石的货船。 但上虞船场能造货船,却不能造战船,工匠们技术达不到,朝廷也不允许私人船场打造战船。 而广陵这边就不同了,官府没有能力也不愿多管闲事,而且湖西水湾那边人迹罕至,足够偏僻,就算在里面打造金翅大舰,估计广陵郡上下也没几个人会去过问。 因此韩端刚到广陵时便想过要在邵伯湖开设船场,只是前些时日连水寨位置都还没确定,所以才暂时没有将船此事提上日程。 如今张和说起,韩端便点头道:“既然地方足够,那就将船场建在水寨旁边。搬上虞船场没有必要,到时调一半工匠过来即可。” 话是这样说,但韩端也知道要在邵伯湖建一间能够生产战船的船场并非易事。 首先造船工匠就是个问题。 时下造船业发达,民间船厂能造万石大船的也有很多,但能造军用战船的,却都在官办船场里面。 虽然都是船,但建造战船和建造民船却有很大区别,确切地说,是造战船比民船要复杂得多。 船舷上的桨孔要开多高,车轮船上的脚踏轮、甲板上的女墙、战棚要如何建造,楼船上的牙楼要造多高多大,还有拍杆、床弩等要安放在哪个位置,这些都不是民船工匠能够知道的。 其次是造船木料的来源。 用于造船的木材种类很多,一般都是就地挑选材质上佳的,但无论哪种木材,都必须先阴干至少一年,否则造出来的船用不了两三年就会腐烂。 南朝各州郡都有许多船场,民间百姓也有砍伐木料阴干出售给船场的习惯,但广陵这边不是流民就是豪强荫户,谁会砍伐木头再花几年时间阴干之后来出售? 因此,在船场修建的同时,还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两个问题。 木料可以去南方各州郡去买,至于工匠,按韩端原本的想法,是像以前一样派人去各个官办的船场去挖人,但那样时间太慢,而且风险也很大。 挖个打造兵器的工匠官府或许还不会十分在意,但挖打造战船的工匠,官府百分百会追查,原因也很简单,不造反根本就用不着打造战船。 韩端左思右想,最后将目标定在了湘州。 自东晋以来,湘州便是制造大舰的据点之一,华皎任湘州刺史之间,短短数年便为朝廷打造了两百余艘金翅大舰,这说明在湘州,绝对有大批能够打造战船的造船工匠。 如今华皎已被平定,江陵也被陈国抢到了手上,吴明彻担任湘州刺史之后,短时内应当不会再大量打造战船,按照朝廷一贯的德性,用不着的时候自然不会再白白养着他们。 受了水贼刘良两艘斗舰的刺激,有了目标之后,韩端便想尽快造出自己的战舰,他将严友元等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自己要去湘州一趟。 一听说韩端是去找造船工匠,严友元便觉得有些不妥,他皱着眉头劝说道:“如今我们刚来到广陵,许多事情都需要郎主来拿主意,你这一走,万一有事又当如何?” “再说去请工匠这等小事,何需郎主亲自前往?若郎主实在放心不下,就让我替你走这一趟。” “请工匠之事关系水军日后发展,确实十分重要,但若只为此事我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韩端相信老严去湘州也能将此事办好,但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我此去湘州,除了请造船工匠之外,还有一桩事情要办。我准备深入武陵,招一批蛮兵来充实麾下,此事非得我亲自出面不可。” 早在京师买那一批蛮奴时,韩端便已有从武陵招收蛮兵的想法,当时想着自己跟随吴明彻到湘州之后再付诸行动,不想后来情况有变,这个想法最终便没有实现。 之所以不远千里去武陵招募蛮兵,韩端自然也有他的理由。 因为武陵蛮既好战,又善战,而且性格坚韧,轻易不肯投降。 从先秦到南北朝,武陵蛮与历朝官兵交战有记载的就有近两百次,如果计算到后世清朝,两千年间与官兵作战竟然多达一千余次,可称得上历史之最。 蜀汉时期刘备麾下的精锐无当飞军,最初的时候便全部都是武陵蛮人,他们能跋山涉水,善于使用弓弩,制作毒箭,也擅长野战和防御战。 夷陵之战为先锋,守街亭掩护各部撤退然后全身而退……在蜀汉后期,以武陵蛮为主的无当飞军,可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特别是姜维在第七次进攻中原大败,撤退途中无当飞军掩护断后,这一战是无当飞军最辉煌的一战也是最后的一战,成功断后掩护主帅撤退,无当飞军却尽数战死。 这么好的兵源,韩端怎么舍得放过? 要去武陵招募部曲,确实由他亲自出面最为合适,严友元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但广陵这边一摊子事他又怕自己处理不好。 “作战的事情由济之来负责。”韩端看向张和,“此番我们灭了刘良,估计其余水贼即便不降也要躲得远远的,暂时用不着理会他们。” “抢占我们田地的广陵豪强,高氏暂且不管,先选占地最多、部曲也最多的赵氏,将他彻底铲除,以儆效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四章 精夫 韩端临走之前,将广陵的事务全都安排得清清楚楚,张和只负责与军务有关之事,严友元则要承担起招纳流民建立田庄、后期辎重运送等等诸多杂务。 看起来事情很多,但严友元手下还有十多名幕僚,只要他头脑清醒,用人得当,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郎主远行湘州,诸将请缨随行,但韩端却统统拒绝。 以他的武力,再加上韩英和刘二郎左右护卫,自保已是绰绰有余,若是无事之时,带上他们也是无妨,但眼下广陵诸事未定,正当用人之际,韩端又怎么会带着他们去湘州凑热闹? 不光不带马三兴和卜僧念,韩端连部曲也只带了二十名,其中十人是以蔡恒的侄子蔡抒古和徒弟闻欢虎为首的老部曲,另外十人则全是在建康时买的武陵蛮子。 如今这些武陵蛮和半年前比起来,已经是大变了模样。 头道:“不懂就不要乱说,官府关闭关津,不是为了防备细作,而是尽量减少大江上的船只,为舟师清通航道。” “大军开拔前两个时辰,水军还会派出先锋船舰清理一遍,要不然民船冲乱了舟师阵形,或者是敌军伪装成民船发起袭击,那都是要人命的。” 蔡闻二人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这些官吏是故意为难来往的商人呢。” “所以说凡事不要只看表面,不懂的事情也不要轻易下结论。” 蔡抒古揉了揉脸颊:“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人云亦云更要不得,要学会思考事情后面的真相……” 一本正经地教育了两人几句,又回到船舱小睡了半个时辰,船只才通过关津来到了大江之上。 闲着无事,韩端便来到部曲们居住的船舱之中,和几名武陵蛮子闲聊。 “……离家两年多,如今家里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了。” 眼前这位叫作李虎的蛮子,便是韩端麾下五十名武陵蛮部曲的首领。 据李虎所说,他们这一支蛮人是古巴国后裔,秦灭巴国之后,留在巴地的巴人成为板楯蛮,随后,部分板楯蛮向南移到湘西,成为武陵蛮的一部分。 巴人以虎为图腾,在巴语中读虎为李,因崇仰汉人之姓,就依音用了李姓。 韩端让他们坐下,“你们在家时,义陵的情形到底如何?” “我们在家时都是农民,不是耕种就是狩猎,一年也出不了几次山寨的。”李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知道义陵是钟钧精夫管着的,精夫就是渠帅……首领的意思。” “钟钧精夫有两千名家兵,还有很多奴隶,我们寨子也是他管辖的,要交地租,粮食、猎物、山货都行,收得很重,剩下的粮食不够我们一家人吃半年,所以做饭时里面都要掺很多野菜。” “这些我都知道。”韩端颌首道:“你们来我门下也有半年多了,如今可还可得惯?” 李虎使劲地点着头:“在郎主门下这半年,是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吃得饱,穿得好,没有贵人责罚,这样的日子哪儿会过不惯?” “郎主将我们当成亲卫,我知道就是在韩家,部曲们都是很想做郎主的亲卫的。” 韩端又问道:“那你想不想回家?” “回家?”李虎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我回家能做什么呢?一年累到头,却天天都要饿着肚子,我原本穿的衣裳,还是我大兄十多年前穿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诸夏 到今天为止,韩端和这些蛮人部曲之间的谈话已经不下十次,其目的就是要培养这些蛮人对自己的忠诚。 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些蛮人被贩卖为奴,虽然自己没有将他们当成奴隶来看待,但他们应当是很憎恶这个身份的。 但事实证明,蛮人们对“韩氏部曲”这个身份,由始至终都没有一点不满,特别是在经过两个月的新兵训练,深入了解和接触之后,他们已经融入了韩家部曲,习惯了这个身份。 此刻,韩端见几名蛮人沉默不语,便开口轻声说道:“若你们想回家,这次到了武陵之后就可以回去,我会给你们一些钱帛,让你们回家之后,短时间内不至于挨饿受冻。” “但钱帛终有用尽之时,日后该如何过下去,也得尽早有个打算。” 他这话是在试探,但如果真有不愿意留下来的,他也真会给些钱帛让他们回去。 强扭的瓜不甜,他需要的是忠心耿耿、能追随自己征伐天下的勇士,而不是随时想着回家的无知蛮人。 当然了,他说这句话出来,心里多少也还是有些底的。时下这个世道,就连山阴鱼米之乡,普通老百姓吃不上饭的也比比皆是,武陵蛮聚居的山区百姓,又怎会比山阴百姓过得好? 别以为义陵没有官府,老百姓就能过上世外桃源的生活,实际上那些渠帅精夫,剥削起老百姓来比官府还要狠,各种税和苦役更多。 只要不是傻子,两相比较之下都不会再回去。 果然韩端这话一说出来,李虎等人只迟疑片刻,便站起身来跪倒在地,断然摇头道:“我们要跟着郎主!” “郎主赐我等衣食,我等唯以死相报!” 要说不担心他们离去也不可能,直到此刻,韩端才松了一口气,他一一扶起几人,郑重地道:“你等愿追随于我,只要尽力做事,来日定当给你等一场富贵。” 李虎等人对韩端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不说日后,就算现在,韩端也完全有能力给他们一场富贵,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富贵不会平白赐与,需要自己拿命来拼。 “到义陵之后,我会给你们每人两千钱,也可以换成粮和布,你们带回家去安顿好家里,然后替我再招募一批部曲。” “义陵诸部多出勇士,若此次能招募到一千人,我便让其单独成军。”稍顿片刻,韩端又道:“只是不知一次招募这么多人,会不会引得各部渠帅干预?” 李虎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不会吧?我们又不去招募那些渠帅的奴隶。” “凡事先想其不利之处。”韩端思索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说道:“这样,你们回去之后,对外就说为我家船场收购木料,然后请人押送,如此分批行事,短时间内那些渠帅应当不会察觉。” “应募之人,必须为十五以上三十以下的健壮男子,通过之后,每人可领取一千钱安家费,日后每月饷钱,可由盐队带来义陵,各家自来领取。” 李虎大喜道:“郎主,以后盐船会到义陵来?” 韩端点头道:“若真在义陵招募这么多人,哪怕盐队不赚钱,我也会让他们到义陵去开设一间铺子,方便日后你等与家中联络。” 到义陵开设铺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方便他们与家中联络,但李虎等人却只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因此谢过韩端之后,又有些担忧地问道:“郎主,我们义陵这边非常排斥外来的商贾,盐队去开铺子,要如何才能站稳脚跟?” 地域歧视和排外不分年代、不分地区,这些韩端自然早就清楚,而他采取的做法就是分利与当地人,譬如在建康,若不是让利给尹洪,盐队肯定没那么顺利就立足下来。 在其它州郡采取的,则是与当地商人合作的方式,即盐运到之后,以批发价卖给当地商人分销,因价格比以前的盐商卖得便宜,很容易就被当地商人接纳。 但义陵这边的盐商本来就在武州韩家盐队拿货,韩端不想再因此事起什么波折。 “每个地方的人排斥外来商贾,都是眼红钱被外人赚去,我到义陵开铺子,只收不卖,他们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李虎点头道:“郎主说的倒是实情,义陵也有外面的商贾去收山货的,他们到各个寨子都很受欢迎。” “我们的铺子不但收山货,还收药材、木材,到时少不了也要去各个寨子里,你们往家里带信带钱也更方便。” “这样就太好了,多谢郎主为我等想得周全。”几人又向韩端拱手施了一礼。 …………………… 帆船日夜兼行,只在补充清水物资的时候才靠岸,但因是逆水而上,船队到达武州治所汉寿时,已经是八日之后。 九百石盐共卖得钱帛一百五十万,将钱和布帛装上船后,船队继续沿沅水向西南进发,又是三天三夜过后,义陵县终于遥遥在望。 武陵部曲们都有些兴奋,同行的盐船管事丁柒却是忧心忡忡。 “郎主,义陵为蛮夷所占据,汉人进去,会不会被他们捉住杀了剥皮吃肉?” “你这都问了多少遍了?”韩端忍不住笑道:“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义陵和其他县城不同之处,就是蛮人多一点而已,但也不是没有汉人。” 李虎也在一旁道:“是啊,我们以前和朝廷官兵开战,也只是赶走官府,城里的百姓还是老样子,许多汉人过得比我们还好……像开药堂的周家,开粮铺的王家等等,就连钟钧精夫都要对他们以礼相待呢。” “对了,等会入城的时候,记得说我们是来收购药材木材的,千万别说漏嘴了。” 韩端叮嘱了一句,转头对丁柒道:“我还指望你在义陵将铺子开起来呢,你怕成这样,日后如何做事?” “郎主,我不是怕……你不信问程三郎,上次在云梦大泽碰到劫匪时,我也是提着直刀杀过人的。但这次不同啊,我从来没来过义陵,人生地不熟,而且他们说武陵蛮子都是吃人肉的……” “别听那些谣言,武陵蛮人虽然被称为蛮子,但其实他们在千多年前,都是诸夏之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义陵 这话一说出来,不光丁柒等人惊讶,就连李虎等武陵蛮人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眼巴巴地看着韩端问道:“郎主,我们的祖先真是诸夏之一吗?” 韩端正色道:“我骗你们做什么?你们的祖先巴人建立的巴国,原本就是周朝姬姓的周王族诸侯国,不是诸夏之一又是什么?” “如今武陵蛮的组成,大概分为三部分,一是古时因躲避战乱等原因逃到武陵的汉人,二是八百年前秦灭巴国后逃到武陵来的巴人,另外一部分,就是你们这一支巴人后裔板楯蛮,迁移到武陵来的时间应该是在西晋之后。” “不光你们,大江对面的五水蛮,巴山一带的巴山蛮,也都是巴人后裔,诸夏之一!” 众人为之愕然,就连那几名武陵蛮人也惊讶得合不拢嘴,过了一会,一名蛮人才低声道:“我还以为我们的祖先就是巫水土生土长的蛮人呢,没想到也是诸夏之一!” “虽是诸夏之一,但若一直躲在山里,时日一长,就成了真正的蛮人了。”韩端轻轻一笑,随口举例道:“譬如北朝的汉人,不过才数百年时间,许多都已经化汉为胡了。” “若是再过几百年,他们只知自己是鲜卑胡儿,却又哪知自己的祖先也是汉人?” “还真是这个道理!”众人正议论纷纷之际,却听韩端又说道:“好了,今日就说到这儿,李虎,你们是本地人,等会船到了之后,就由你们出面去张罗。” “先去邸店租个宅院,再去找牛车来渡头运钱,记住了,无论何人问你,就说这次回来是为船场收购木头,顺便收一些上好的药材。” “郎主,我们都记住了。”或许是因为回到家乡,又或者是“诸夏之一”的缘故,十名武陵蛮人都是喜笑颜开,船到了渡头之后,便兴高采烈地跳下船来往城内走去。 韩端在众部曲的簇拥下踏上渡头,伸臂舒展了一下筋骨,转头四处观望了一会,然后才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义陵城。 渡头上停靠的多是小船,最大的也只有七八丈,而且都只有半蓬,没有风帆,一看就是只能在内河运送竹木的货船。 渡头上人也不多,只零星有七八个穿着褴褛的苦力,此刻正不时向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问需不需要人搬运。 十多丈外夯土筑成的城墙长不过两里,高不足两丈,这样的小城,若是自己率部曲来攻,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将其拿下。 租宅院的蛮子一时半会回不来,韩端索性又回了船上,让人沏了一壶茶来,品茗等候。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李虎等人才带着十来辆牛车回到渡头,一见韩端,李虎便作揖行礼道:“让郎主久等了。” “城内只有一家邸店,好说歹说,那东主都不肯单独出租宅院,要租就得将整个邸店都租下来。” “宅院已经租好了?”韩端一边站起身来往船下走,一边随口问道,“租一个月多少钱?” “三千钱一个月,那个东主说了,若是长租,还能再便宜两百钱。” “一个月足够了。” 三千钱在建康连一座院子都租不到,在这儿却能租下整间邸店,但当韩端走过狭窄且坑坑洼洼的泥土街道,走进那间简陋的邸店时,才发现三千钱不是便宜,而是太贵了。 所谓的邸店,除了一间陈设简单破旧的铺面和两间散发着霉味的库房之外,后面竟然只有一个四合院,而这种无进无跨的院子,即使在京师租一个月也只要三千钱。 李虎有些不安地问道:“郎主,是不是租贵了?我没租过院子,不知道要多少钱。” “算了。”韩端叹了口气,看向前面那个身着短褐、脚穿草鞋的邸店东主,“你去告诉他,让这里面的人全部搬出去,一个月之后再来。” 李虎走上前去,用本地土话和那东主说了几句,但那东主却连连摇头,看样子是不同意搬走。 韩端蹙眉问道:“他说些什么?” “他说,怕我们损坏邸店物事,要住在这儿看着我们。” 韩端黑着脸转头就往外走:“我们不租了!李虎再去找找民房,万一今天租不到,我们就先睡船上!” 众人来到门外,韩端正要招呼牛车往回走,那东主却又追了出来,一边作揖一边操着极为别扭的雅言说道:“尊客留步、留步,我们这就搬走,这就搬走……” 既然他们愿意搬走,韩端心里虽然有些恼怒,但也不想再折腾下去,当即便付清了三千钱,让那邸店东主带着几名伙计赶紧离去。 十二辆牛车来回跑了三趟,方才将所有钱帛都运到邸店来,部曲们到厨下做了吃食用过之后,李虎等武陵部曲便来向韩端辞行。 “眼下天色已晚,不如等明早再走?” “实在是等不及了。”李虎略显拘谨地笑了笑,“我等离家近三年,也不知如今家中怎样,若今日不回去,怕是晚上也睡不着。” 韩端很理解这种游子的心情,他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去找丁柒领两千钱去,走时做支火把带上,切记路上要多加小心。” 李虎等人领了钱兴高采烈地离去,韩端则让部曲们将院子里里外外又清扫了一遍。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落后,普通的伤风感冒拉肚子都能死人,韩端除了常备一些药材在身边外,能够做的便是尽量保持卫生。 凡是跟随过韩端的部曲都知道,他对吃食不挑剔,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但对于卫生要求却是极为严格,就连出门在外,也要带上锅碗瓢盆。 这不是他讲究,而是不得不防。 时下战乱频仍,时疫屡见不鲜,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患病而亡。 接下来的几天里,韩端将义陵城走了个遍,对当地的民风民俗有了更深的了解,而义陵城里的百姓也慢慢熟悉并习惯了这位会稽木材商贾的存在。 到得第六日早上,李虎才带着十多名蛮人来到义陵邸店。 不等韩端发问,李虎便兴冲冲地对他说道:“郎主,他们都是和我一个寨子的,今日趁着赶场,我便带他们来拜见郎主。” 那十几名蛮人在李虎的带领下像模像样地俯身作揖,但此刻韩端看到的,却是他们脸上那乡下人特有的腼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测 招募士卒,宁用乡里愚钝之人,勿用伶俐油滑之辈,这个道理,韩端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 而眼前这十几名蛮人腼腆的面容上,分明都写着四个字——我很憨厚。 武陵蛮人大多没什么心眼,都是一根筋的性格,认定的事理不容易改变,而且因为从小生活艰苦的缘故,都能吃苦耐劳……总之,在韩端看来,武陵蛮确实是非常好的兵源。 “诸位免礼!”因为心情不错,他的话声听起来也格外和煦,“你们都还没用饭吧?今早出门正好碰到有人牵羊来卖,所以便买了一头,稍等一会便能喝上羊汤。” 武陵蛮人们抬起头来站到一旁,偷眼看向稳稳地坐在低矮的“枰”上的韩端。 上身穿着玄色的衣裳,下身着袴,头顶发髻上插了根黑檀木制成的发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和平常人没有多大的区别,但那股气质和隐隐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还是让他们感到有些局促。 “多谢郎主。”李虎经常跟随韩端左右,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对着韩端又拱了拱手,“早上出门前吃的是粟米菜羹,走了二十多里山路,肚子早就饿了……” “我早上也吃了胡饼,现下又能吃下两大碗了。”韩端仍旧笑眯眯地说道,“不吃饱没力气,能吃才能干活。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南方的山羊腥膻太重,没有北方的羊好吃。” “野山羊我吃过,干巴巴的还比不上豕肉。听说北方水草鲜美,养出来的牛羊肯定比南方的好。” 狩猎也是武陵蛮人的食物来源,所以在肉食这一点上,他们其实比大多数汉人平民百姓吃得还要多,但韩端显然没有兴趣和他讨论南方羊和北方羊的问题,而是指着他身后背着的木弩问道:“这就是你们用的弩箭?” 李虎取下木弩,又从腰间箭袋里拿了一支箭矢,双手捧到他面前,“这是我们平时用来狩猎的,若是涂抹上箭毒,野豕也能一箭而获。” 这把木弩的结构很简单,弩臂和弩弓都用单根木材制成,弩弦是中间缠藤的麻绳,弩臂的中间挖有一道浅浅的箭槽,没有弩机,只在扳机处挖了一个孔,卡弦用的骨片和扳机片便装在孔里。 箭矢是用竹子削成,箭羽也是轻薄竹片所制。 韩端拿着木弩仔细看了一番,才将它递还给李虎:“这种弩箭应该射程不远,精准度也不够,也只能用在树林里狩猎,我们用不上。” 李虎听了这话,连连点头道:“郎主说得没错,这种弩最远能射七十步,但超过三十步便没了准头,而且杀伤力也不够。不过在箭矢上涂抹箭毒之后,再大的猎物也能见血封喉。” 玩惯了精巧的青铜弩,韩端自然看不上这种制作简单的木弩,但他对武陵蛮人抹在箭矢上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却起了兴趣。 “你们涂抹在箭矢上的是什么毒液?” “我们用的是毒树的树汁,以前也用过蜂毒和蛙毒,不过这两种毒都不好收集,非常稀少,而且最多两三天就会失效,没有毒树汁好用。” 毒树?韩端没有听说过这种植物,但听它的效用,似乎和后世所说的箭毒木差不多,于是便问道:“这种毒树的周围,是不是长着一种红绿色的草?” 李虎有些惊讶地道:“郎主真是见多识广!这毒树周围确实会长一种红绿色的红背草,它和毒树树汁刚好相克,我们去割树汁抹箭矢时,都会随身携带红背草制成的解药。” 韩端失笑道:“要是没有这红背草,可能你们武陵蛮人早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李虎楞了一会,才想明白韩端说的意思。 蛮人内部也是各分山寨,并非亲如一家的,虽然上面有精夫管着,但各个寨子之间却少不了各种原因的争斗,要是没有这解药,大家都拿着涂抹了毒液的弩箭射来射去,可不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这毒树树汁说不定以后能用得着,等我们走的时候,你去收集一些来,和解药一起带走。” 和李虎又说了一会儿话,韩端才问起他带来这十几个蛮人。 “我按郎主吩咐,对外说的是会稽来的大商贾请他们运送木材,不过我私下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到时是要跟着郎主去打仗的。” “那就好!等会吃完饭,就让他们去把安家钱领了,明日再回来此处,等其他几人回来,就让他们先出发去广陵。” 几日过后,新招募的三百余名部曲,分成三次先后随木材船出发前往广陵,韩端也准备再送走两批人后便前往湘州,但就在当天傍晚,李虎却急匆匆地来到邸店,告诉了他一个十分不利的消息。 招募蛮人部曲的事情已经走漏,蛮人部曲中的罗钮被罗家寨主给抓了起来,声称要将他砍头示众,而且这个寨主还准备带着寨子里的蛮人来县城找韩端要人。 “我们对外都是说帮郎主押送木材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觉了。”李虎一脸沮丧地说道。 韩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考虑不同,将动静搞得太大了点。应该让他们分散乘船去汉寿,然后才一起去广陵。” 事已至此,自责也是无用,韩端迅速将事情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抬头问道:“罗钮的阿弟来向你报信,那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他怕进城来被人看见,现在城外等我。” “不要着急,每逢大事须静气,着急只会让头脑更加混乱。”韩端一边安慰着李虎,一边想着对策。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无论罗家寨主是不是虚张声势,我们都得先将罗钮救出来,另外,事情已经泄露,蛮人渠帅的反应这么大,我们不能再留在义陵,等救出罗钮之后就去湘州。” “欢虎,明早开城门之后,你就带着船夫和盐丁们,将行李钱帛全都搬到船上去候命。”韩端沉声下令,“若见事情不对,就将船开到下游两里处,前日我指给你们看的那个湾头等候。” 闻欢虎小心地问道:“那堆在渡头的木材怎么办?” “暂时不去管它。” “其余人立即收拾兵器铠甲,随我一同去罗家寨救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夕谷 义陵县南有江曰溆水,源出鄜梁山,西北流入沅水。《楚辞·九章·涉江》歌曰:“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 当年屈原被流放到溆浦蛮荒之地时,心中充满了彷徨和迷茫,而此刻被关押在溆水南岩鹰坪罗家寨子里的罗钮,心里却只有沮丧。 他原本以为,将寨子里的青壮叫去给韩家做部曲,有吃有穿有钱拿,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寨子里的人应该不会反对,但到了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只想对了一半。 寨子里的年轻人大多愿意跟他一起走,但老人们却觉得外面兵荒马乱,不太愿意儿孙们出去冒险,最要命的是,寨主罗奉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自己是替会稽韩家招募部曲的消息,直接就将他关押起来。 罗钮很清楚罗奉为什么要这样做。 整个罗家寨,有一大半的田地都是罗奉家的,青壮们都走了,以后谁来租种他家的地?税又从哪里收?苦役又让谁来服? 所以罗奉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才会比那些青壮的爹娘还着急,当即便将罗钮抓了起来,逼迫他说出寨子里已经离去那二十多名青壮的下落。 挨了一顿毒打,但罗钮仍然咬紧牙关,只说那些人是去为韩家船场运送木材。罗奉从他嘴里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便准备带人去义陵杀了韩端这个罪魁祸首。 “夕谷……”摇了摇儿臂粗的木棒制成的笼子,罗钮抬起头来,向前面屋檐下的看守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身上鞭伤疼痛入骨,再加上一天水米未进,他现在只感觉又饿又渴。 “你说你这是何苦?帮着外人来害自家人,如今落到这般地步,还不知寨主要如何处置于你。” 那个名叫夕谷的看守听见了罗钮的叫声,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这边之后,才慢吞吞地走到笼子前面来,带着一脸惋惜的神情对他说道。 罗家寨户不满两百,人不足一千,彼此都非常熟悉,而且三年前罗钮和夕谷一样是罗家寨的寨丁,因此虽然罗钮成了笼中囚,夕谷对他也没有鄙视和仇恨,反而还有几分怜悯。 “夕谷,你没出过寨子,不知外面的世道到底是何模样。” 罗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吃力地说道,“我如今投身的韩家,是会稽郡最大的豪强,有良田数万亩,还有盐场、船场、邸店、商队和各种作坊,年入钱帛数万万!” 韩家年入上亿钱是不假,但大多都用来养了家兵部曲,不过这些罗钮不知道,他只知道韩家之富绝对超出了寨子里所有人的想象。 数万万钱是什么概念,不识字的夕谷当然不清楚,但他也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字,所以听了罗钮的话后,他表现出来的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年入数万万钱?整个陈国,一年的赋税也没这么多吧?” “没错,韩家就是富可敌国,你知不知道韩家有多少家兵部曲?超出五千!而且所有部曲都配了直刀铠甲弓弩。我也有一副两裆铠,放在义陵没敢带回来。” “五千重铠部曲!?”夕谷吓了一跳,他也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寨主……要是韩家打上寨子来,我们如何抵挡得住?” 罗钮“呸”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别说我们寨子,就是义陵所有的寨子加在一起,也抵挡不住韩家的部曲。华皎厉害吧?前年他率兵来攻打义陵,三十二个寨子凑了一万大军都打不过,可他去年被韩家郎主生擒活捉了。” “阵斩周国大将军元定,活捉梁国皇帝萧岿,你出去打听一下,荆襄建康和三吴,谁不知道韩家郎主的威名?” 夕谷已经听傻了眼。 在他的认知里,湘州刺史华皎就是最厉害的人物,可他竟然是被韩家郎主给活捉的,而且那什么周国大将军,梁国皇帝,都败在韩家郎主手里? 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罗钮看了一眼他瞠目结舌的样子,继续说道:“对我们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在韩家日子过得很舒坦。” “一日三食,吃的还不是粟米羹,而是稻米饭,寨子里年节才能吃到的稻米饭,在韩家天天吃,吃个饱!” 说到这儿,他吃力地咽了口唾沫。 夕谷追问道:“然后呢?天天吃稻米饭,还有呢?你们在韩家都做些什么?” “口渴得厉害,你先倒碗水给我喝,喝完再说。” 夕谷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回屋内,不一会便端了一大碗清水过来,但笼子的缝隙太小,碗根本递不进去。 看着眼前的水却喝不到,罗钮觉得更加口渴,“夕谷,你把笼子打开再把碗递进来,我保证不趁机逃跑,再说你看我这样子,让我走我也走不动。” “寨主怎么会把钥匙给我?”夕谷白了他一眼,又去找了竹子来,削了一根一掌长的竹管递给他。 “多谢了。”罗钮接过竹管来插进碗里,一口气将水喝了个精光,打了个嗝。 夕谷追问道:“然后呢?” “总之一句话,吃得好穿得好。你看我身上这件衣裳,就是韩家发放的,一年发两套,中衣外衣,襦裙裤袜鞋全都有。” “啧啧……这韩家郎主还真够大方的。但他也不会白白地养着你们吧?平日你们都要做些什么?” “平日大多数时间在操练,有时也跟着郎主去各处巡视,有时也会打仗,不过我们兵铠精良,打仗也最多就是受点小伤,郎主还会命医工尽力救治。” “除了吃穿之外,每月还有饷钱拿。” “有多少?” “我是郎主的亲卫部曲,每月能领五百钱,其他部曲按职位高低,普通部曲一月两百钱,军主能拿两千钱。” “这么多!”夕谷再次吃了一惊,随后有些吃味地道:“罗钮,你肯定已经存了不少钱了吧?” “没有多少,不过才几千钱,我都拿给阿娘了。”罗钮有些惋惜地道:“我们跟随郎主时间短,那些时间长的,一年下来因功得的赏赐也有几千钱。” 夕谷郑重地点头道:“你说韩家富可敌国,我相信了。” “那你说,我让寨子里的人去韩家做部曲是害他们吗?在家里吃不上一顿饱饭,穿不上一件好衣,我带他们出去,有什么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山寨 “罗钮,其实寨主也是为你好,怕你和寨子里的人受了汉人的欺诈。” “他为我好?”罗钮冷笑道:“他命人将我打伤关在笼子里,还说要杀了我,也是为我好?” “寨主不会杀你的,他只是想吓唬你,至于将你关押起来,可能是怕你去给韩家郎主通风报信。” “呵呵……”罗钮仍旧冷笑连声:“我告诉你,夕谷,寨主如此大动干戈,不是担心我们受汉人欺诈,而是怕寨子里的青壮都走了,没人继续为他种田,受他奴役!” “若他真有那么好心,前两年寨子受灾饿死了几十个人,他家的粮食堆满了两个粮仓,为什么不肯拿出一点来救济那些挨饿的人?” “我记得,你家最小的妹妹,就是在那年饿死的吧?难道这么快你就忘记了?” “我没有……,这个……”例子就摆在眼前,夕谷再也无法辩驳,他吱唔了一会,才把脸转到一旁低声说道:“粮食是寨主的,他不愿意拿出来,别人也无法勉强。” “但他家仓库里的粮食,都是我们种出来的!他凭什么占有全寨七成的土地,凭什么我们种地要给他交租子?我们辛辛苦苦干一年下来,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而他却能有两仓粮食?” 说到这儿,罗钮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夕谷,你愿意给寨主当奴仆,那是你自己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身为寨丁的夕谷还希望能得寨主看重成为他的亲信,但是现在听了罗钮的话后,他却莫名地有些抗拒“奴仆”这个字眼。 “我不是寨主的奴仆!” 但罗钮却没有理会他,“即使要做奴仆,也要找一个好的主人。像寨主这种武力不行,实力不行,只知道盘剥寨民的主人,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 “韩家郎主就不一样,他拥兵数千,家财亿万,武艺强横,而且对待下人宽厚,对部曲更是极其体恤,这才是人主之姿!夕谷,与其想着巴结寨主,不如跟我一起去投奔韩家!” “我家里还有人呢,要是走了,寨主肯定会去找他们。”夕谷明显有些意动,但他想了一会,还是摇头拒绝了罗钮。 “有你后悔的时候!”罗钮转头看向罗奉家的大门,低声说道:“若我能逃得出去,过几年回来定要宰了他全家!” “夕谷,你不愿离开寨子,那我也不勉强,但等会换人之后,你能不能帮我往家里送一个信?” …………………… 背着几十斤重的兵铠走了十几里崎岖山路,韩端等人在罗钮的阿弟罗三的带领下爬到岩鹰坪时,也感觉有些吃力。 到了这儿,已经没有了上坡路,平着走一小段路,再转过山角就是罗家寨,韩端让部曲们熄灭了火把,然后钻到路旁的灌木丛中歇息。 “罗三郎,你们寨子晚上真没人守卫?”韩端取下装着板甲的背箧放在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之后,有些怀疑地问道。 又黑又瘦的罗三今年已经十七岁,但看起来还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此刻听见韩端发问,他连忙用蹩脚的雅言回道:“回禀郎主,寨子里晚上一直都没人守卫……” “只有两个寨丁巡夜,但他们,到了半夜就会跑回家睡觉,我大兄以前,就是这样的。” 义陵有不少汉人,蛮子们平日也经常和汉人打交道,所以罗三郎虽然说得结结巴巴,但总算还是能表达清楚。 “呵呵,这是玩忽职守啊,等他以后轮值时,我得叫人看着他点。” 韩端轻轻笑着,话也说得风轻云淡,但罗三却仍然感觉有点不自在,悄悄地往旁边又挪了挪屁股。 他已经从李虎的嘴里,知道了韩端就是自家大兄的郎主,这是一位比寨主还要尊贵得多的贵人,在他的面前,绝对不能有一丁点的失礼和不恭。 但说到自己的大兄,他还是忍不住辩解道:“以前,以前我大兄当寨丁,是寨主强行拉去的,没有钱拿,也没有饭吃,所以他们,才悄悄跑回家的。” “嗯。”韩端点了点头,“罗三郎,你们家有几口人?” “以前五口,现下只有四口了。”罗三伸出伸出瘦不拉叽的手掌比划了一下,“前年,大兄被寨主叫去打仗,我二姊上山砍柴,摔死了。” 韩端靠近他坐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将你大兄救出来之后,你们家也不能再留在寨子里,晚上回去和你爹娘说清楚,让他们收拾好东西,和我们一道离去。” 罗三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郎主,我们是要去会稽吗?” “不去会稽,去淮南,往后几年,我和你大兄都要在淮南。” “哦……” 在树丛里歇了半个时辰,眼看已经月上中天,韩端和部曲们从树丛里钻了出来,继续赶路。 转过山角,离寨子便只有不到两里的路程,一行人不敢再点火把,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小心地行走,直到进入寨子,来到罗钮家里,也没有碰到巡逻的寨丁。 不过现在想来,韩端又觉得这也正常,一个山里的穷寨子,哪儿会像军寨般守卫得那么严密? 一路上走来安静得过分,他感到有些诧异,于是便问了一句:“你们这儿没人喂犬?” 罗钮的爹娘都已年近半白,见了韩端便只躬着腰叫贵人,问他们话也是唯唯喏喏,似乎是不大听得懂雅言的样子。 李虎见状,便接过话头来说道:“连人都养不活呢,哪儿有粮食来养犬?不说犬豕,我们寨子连鸡都只有寨主家才有。” “寨主家有犬,两头。”正在韩端庆幸之际,罗三用瓦釜烧了水出来,“说是喂来防贼的,平时还经常牵出去狩猎,很凶恶。” 韩端道:“我怕的是一进寨子就四处犬吠,就寨主家两条碍不了事。罗三郎,你有没有向你爹娘说明?让他们收拾好钱帛细软,不值钱的物件全都扔了,到了地方再置办。” “已经说了,家里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带上衣裳被褥就能走。还有一点粟米,阿娘说煮好饭,等大兄出来吃了饭再走。” “不用煮了,救了人出来马上就得离去,哪儿还有时间吃饭?叫你阿娘将粟米都烙成饼,我们带在路上吃。” 韩端站起身来,紧了紧腰间用丝帛织成的大带,“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动手。” “将铠甲包裹都留在这儿。罗三郎,等会你指明寨主家后就先回来。” 罗三郎小心地推开柴门走了出去,韩端和十名部曲背弩挎刀紧随其后,穿过两条窄弄,一抬眼,便看见前面不远处那座黑乎乎的大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八十章 救人 “郎主,这就是寨主家,送信来我家的夕谷说,我大兄就被关押在围墙里面的天井里,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罗三郎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连在他身旁的韩端也只能听个隐隐约约。 “你大兄不会有事!”韩端转身看向罗三郎,“你赶紧回去,若你阿娘饼烙好了,就用大火烧一锅开水,我们去救你大兄,快的话盏茶便回,再慢也最多不过一柱香,叫你阿娘一定要快点。” 几句话一说,罗三郎心里便没了多少担忧,他先对韩端俯身行了一礼,又对蔡抒古等部曲作了一揖,小声说道:“多谢郎主,多谢诸位兄长。” “回去吧,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回来了。” 等罗三郎离去,韩端抬腿便要走出小弄,蔡抒古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割鸡焉用牛刀?郎主,你就在这儿等着,有我们进去就行了!” “别耽误时间!”韩端甩开蔡抒古的手,大步走向对面宅子,部曲们也不用招呼,迅速地跟上来将他簇拥在中间。 趋步急走到大门外,就听见隔墙传来一阵犬吠,众人将背后青铜弩端在手上,拨箭上好了弦,韩端低喝道:“老蔡带五人去右面,其余五人随我走左面,先把两头犬宰了。” “救人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休要伤人。” 蔡抒古一声应喏,点了五人直奔大门右侧,韩端也带着另外五人靠近了左侧墙根。 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道石头围墙,缝隙之间用了黄泥涂抹,有的地方黄泥已经脱落,露出里面一道道的石头缝来。 丈余高的围墙如同虚设,不等韩端开口,部曲们已经两两一组飞快地翻了进去,只最后在墙头留下一人接应韩端。 此时围墙内犬吠声大作,宅院深处已经有人喊了两声,随即又没了声息。 部曲们先用铜弩击杀了两头恶犬,韩端跳下墙头,才发现前面还有一道围墙。 一个蛮人山寨的寨主,竟然将家里修得里三层外三层,韩端暗骂了一句,大手一挥,部曲们又翻进了第二道围墙。 就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咣咣咣”一阵锣响。 人都已经进了内院才敲锣,如果自己现在有数百部曲,怕是早将整个宅子都血洗了一遍,韩端又是一阵鄙夷,直到蔡抒古打开大门,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叫了他一声,他才大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布局和义陵租住邸店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这个四合院比义陵邸店要大了许多,四周都是低矮的木房,中间一个天井。 天井正中有一棵大树,月光照射下,能够清楚地看到树下一个大木笼,里面隐约趴着一个人影。 奇怪的是,刚才锣敲得这么响,但直到现在四周木屋里仍然是漆黑一片,既没人点灯,更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韩端环首四顾,嘴里却问道:“怎么不赶紧救了人走?” “笼子木条太粗,儿郎们正在劈砍,马上就好了。” “一个破木笼子都劈不开?天天打熬力气都是白练了。”韩端几步走到木笼前,部曲们却已经劈开了笼子,正扳着里面那人的脸看是不是罗钮。 直到背着罗钮回到他家,韩端还觉得有点奇怪,寨主家的人明明已经发现了他们,为什么却都躲在屋里不出来。 若他带着几百人攻进去,里面的人害怕不敢出来还情有可原,可他们明明只有十来个人。 难道里面的人连十来个人都害怕?这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可能。 不过无论如何,人救出来就是好事,罗钮受的伤也只是皮外伤,之所以昏迷在笼子里,一多半都是渴的饿的。 他老娘灌了一碗温开水后,罗钮便醒了过来,眼睛一睁开看见韩端,便挣扎着要站起身来行礼。 “先躺着,吃个粟米饼养点力气,稍歇一会就走。”韩端伸手将他按回床上,然后转头吩咐罗三,“三郎再去倒碗开水,拿个粟米饼来。” 粟米饼刚煎好不久,此时还有几分热气,罗钮就着温开水吃了一个还不够,又要罗三郎去给他再拿一个来。 “你饿得太狠,不能一下吃得太饱,否则伤了脾胃,日后会落下病根。” 韩端叫住了罗三郎,又向罗钮问道:“方才我们进寨主家时,明明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我们,为什么没有人出来阻拦?” “罗奉下午就带着家奴和寨丁们去义陵了,家里除了老弱妇孺之外,便只有夕谷他们几个人在家看守。” 韩端顾不得庆幸,连忙问道:“他们去义陵了?有多少人?” “原本寨丁有六十人,被我叫走了三十来个,剩下不到一半,再加上罗奉农奴,也不足一百人。” 留在义陵邸店的盐丁还有三四十人,弓刀齐全,又是据屋防守,对付百十人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但韩端还是觉得有些担心。 “此地不宜久留,天亮后必须离开,而且不能直接回义陵,怕在路上碰到罗奉回来。”他沉吟了一会,向李虎问道:“你家离此处还有多远?” 李虎回道:“若算路程的话,不过十二三里地,但要翻过一座山,可能要走一个时辰。” “若我们去你家,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我们寨子和罗家寨不一样,寨主不会管这么多闲事,而且我们寨子的田地少,不需要多少人来耕种。” “那就这么定了!天亮之后先到你家,看情况再作计较!”韩端直接下了决定,“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亮,趁这时间,你们给罗钮清洗包扎一下,可千万别化脓了。” 罗钮对韩端道:“郎主,寨子里还有几个要走的,要不要去叫上他们?” “算了,人多了反而不方便。”韩端摆了摆手,“若他们真有心,可以自行去家里开设在汉寿的邸店,到时再安排他们去广陵。” 罗钮所受的虽是皮外伤,但如今正当七月,伤口已经开始红肿,有化脓的迹象。 用烈酒仔细清洗,撒上部曲们随身携带的伤药药散,再用特制的棉纱布包扎完毕,罗钮已经痛得满头大汗。 “罗奉老贼想要我的命,若我日后侥幸不死,定要回来杀了他全家!” 若非韩端率人及时将他救出来,再过上两日,身上的伤口发炎化脓,这条性命真就得丢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蛮 山路崎岖陡急,而且还时不时隐没于杂草树丛之中,但众人负重疾行,到达与罗家寨一山之隔的凉井寨时,却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说是寨子,其实就是蛮人聚居的一个山窝,两百多间茅屋散乱地倚山而建,没有大宅院也没有寨墙,寨子前的田地里,还有蛮人在。韩家将盐送到汉寿来再发往各地销售,义陵这边能不能再多我一家?” 韩端迟疑道:“盐队的规矩,向来是一县只选择一家盐商,义陵已经有了孙氏……” 杨山急忙道,“溆水一带村寨上百,往西还有许多生蛮,我不在义陵县城卖,不和孙家抢生意!” 在武陵之外的汉人眼里,武陵一带不服朝廷管制的蛮夷就是生蛮,但在武陵蛮眼里,再往西去那些僻居深山、完全不和外界接触的蛮子才叫生蛮。 既然不在义陵县城卖,那也不算是坏了规矩,韩端心中已经答应了此事,但他还是看向李虎。 后者立即诚惶诚恐地道:“郎主恕罪!我们寨子……实在是太穷了,我也是想给他们找一条财路以维生计。” “为乡人谋福利,又未损我韩家利益,何罪之有?”韩端轻轻一笑,转向杨山道:“此事,我允了!” 杨山闻言,大喜道:“韩家主先丟我家稍歇,我这就安排人去县城打听,最多晌午就有消息回来,到时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韩家主请随我来,敝寨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众人跟着杨山走进寨来,韩端问道:“方才听寨主说那罗奉是钟钧的丈人,但据我所知,钟钧精夫已经年过半百,而罗奉却才未满四旬,难道罗奉之女是他的小妾?” “正是。那罗奉太不要脸皮,将自己年仅十六的女儿送给钟钧精夫做小妾,不过话说回来,若没有这层关系,他那寨主之位也不一定能坐得稳。” 武陵蛮内部,其实并非外人认为的那样铁板一块。 时下南方的蛮人,大多都是秦汉以来因避战乱搬迁而至,汉人将他们统称为“蛮”,只是在前面加上地名用以区别。 生活在巴郡、南郡的被称为“巴郡蛮、南郡蛮”,生活在武陵郡的则称为“武陵蛮”或更具体地称为“澧中蛮、溇中蛮、零阳蛮、酉阳蛮、五溪蛮”等等。 但实际上,由于迁徙频繁,错综杂处,这些蛮人并不完全属于某一个后世的单一民族,而是包含了后世的土家族先民,苗、瑶等族的先民,以及历代逃亡的汉人。 所以蛮人内部,也同样是矛盾重重,纠纷不断。 像罗奉这种既无德望也无武力之辈,若没有他那便宜女婿钟钧罩着,还真在寨主位置上坐不稳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山阴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买卖 以木为柱墙,以瓦为屋茶油能卖出麻油的价钱,哪儿还有不同意之理? “我还想请杨寨主帮一个忙。”各种货物的价钱都谈妥之后,韩端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如果只是买卖上的问题,韩端根本不会和他说这么久,费尽唇舌说这么半天的目的,就是想让杨山帮他招募蛮人部曲。 “原本是你情我愿的好事,如今却搞得好像我贩卖人口,不知杨寨主可否为我从中撮合?若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谢。” 杨山此刻心思全在贩盐巨利之上,闻言便随口问道:“韩家主需要招募多少部曲?” “再有两千人即可。” “要两千人?”杨山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展眉问道:“生蛮行不行?若是可用,我便联系人去掳一批来转卖于韩家主,你放心,价钱绝对便宜。” 韩端连忙摇手:“杨寨主,我招募部曲,要的是两相情愿,若需要奴隶,我又何必跑到义陵来?” 杨山闻言苦笑道:“两千人实在是太多了,若只在溆水招募,恐怕有些不好办。” “能招募多少便招募多少,也不限于溆水,辰水酉水的都行。但一定要会说汉话,最起码要能听得懂。” 韩端听他这么一说,却是笑了笑,“一个月内,招募到的人可带他们去汉寿,每招募十名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我便送你一石精盐。” “招募来的人我也不会亏待,只要成了我的部曲,吃穿全包,每月饷钱两百,若有立功再另行赏赐,伤亡另有抚恤。” 每人月饷两百,若有数千上万部曲,一月下来光饷钱都要一两百万,这还不算其它花销。 虽然前几天就听李虎说过韩家豪富,但此刻杨山听韩端轻描淡写地一说,却还是暗自心惊。 这一年下来,光养部曲都要好几千万钱,听说他家还有各种工场、作坊、商队和田庄。 这韩家到底有钱到了何等程度?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杨山随即便开始算起自己的账来。 十人换一石盐,百人就是十石,千人百石,若将这些盐都卖出去,那得赚多少钱?几十万还是一百万? 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韩家主,这件事情我帮你办了!一个月内,我最少帮你招募一千人!” 韩端哈哈笑道:“那就先谢过杨寨主!你只管放心,每送一批人到汉寿,盐就可以立即拉走,你就算招募两千三千人来,也别怕我拿不出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原本已经准备放弃再在义陵招募部曲,没想到来凉井寨一趟,就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让部曲们回去联系,搞得现在还惹出一桩祸事来。 从义陵出来一晃已经将近一月,招募部曲之事也有了结果,韩端便急着往湘州去,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将所有人都召集拢来。 杨山日后就要靠着韩端发财,因此韩端将此事一说,他便立即安排人分别往几个寨子送信,另外再叫了两个头脑灵活的下人去县城打听消息。 午时刚过,去县城的两人便回到了凉井寨,带来的消息也让韩端颇为欣慰。 罗奉昨晚果然带人杀到了邸店,但却被闻欢虎带着盐丁们一阵弓弩当场射死十几个,双方对峙了一晚,到今天巳时,罗奉去找钟钧借了援兵再破门而入时,邸店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这老贼,肯定以为韩家主是普通商贾,想上门去诈些钱财,没想到反而送了十几条性命。”杨山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韩端也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我不去找他,他却要来惹我。” “若日后我再来义陵,定然先杀了这狗贼。” 盐丁们既然已经逃出了义陵城,韩端心里便再无牵挂,吃过哺食便拉了一张竹席来铺到屋檐下,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未时,蔡抒古才将他叫醒:“所有人都到齐了,要走要留,都等着郎主吩咐。” “当然要走!”韩端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接过韩英递过来的布巾抹了一把脸,顿时便觉得清醒了许多。 “立即动身,今晚连夜出发!” 和杨山告别之后,新老部曲一行四五十人提起精神,又是一番急匆匆赶路,来到义陵城外时,韩端又令李虎带人进城去买了一大堆果脯胡饼来,作为路上的干粮。 沿着溆水往下游走出两里,终于来到了约定好的河湾处,见到了自己的“专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八十三间 还施彼身 “阿林,三长老让人过来传话,说是让你去一趟!”阿风急匆匆的走过来说道。 “知道什么事么?”万林心中一愣,三长老怎么这个时候喊自己过去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多思考一下总是好的,哪怕对方是好心,也要多个心眼。 “好像说是你们参加外比的三个弟子,需要提前集合内部去试炼一下!”阿风皱眉道。 “这事情有什么好内部试炼的,纯粹浪费时间!”万林微微摇头,有些不乐意道。 “嘿,你小子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们都羡慕你们能够去内部集合试炼,要知道这段时间的待遇可不是普通弟子能比的。”阿风无语道。 “这点待遇我还真看不在眼里!”万林淡然道。 “阿林,我看你夺取第一之后,有些飘了!”阿风好笑的提醒道。 “那倒不至于,不过就是浪费我的修炼时间了。”万林苦思冥想的回忆一番,这才回复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次内部集合试炼,他们几个身上总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况且,你们除了单独比试之外,可能还需要进行三人团体赛的试炼,最少让你们有一个简单的默契!”阿风解释道。 在一起集合试炼,多少会更加默契一些! 哪怕出工不出力,也能找到一些配合的感觉。 “好吧!你去忙吧,我等下就过去。”万林点头勉强同意。 万林虽然很不想去,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旦有小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万林难免被人说闲话,认为他这是拿了个第一,转身就飘了! “加油,阿林!等你们前去参加外比的时候,我和你那两个小师妹都会给你们去加油的。”阿风鼓励道。 “那是,最少你还能够帮我打听一些情报!”万林笑道。 “肯定没问题,小意思了,这事情包在我身上!”阿风嬉闹道。 万林来到三长老要求集合的地方,发现在除了他们前三弟子在这里之外,还有不少弟子也那里。 据说是这段时间,会陪着万林三位前三弟子试炼,也就是俗称的陪练弟子。 三长老的名字叫丁尔,实力据说在中阶大圆满之上。 至于实力有多高? 万林也不知道。 这事情万林也不好瞎打听,加上平日里勤于修炼,对于别人的修为很少关注。 不过按照大致的推算,最少应该在高阶初期以上。 万林这些弟子上面还有大小执事,在执事的上面才是长老。 若没有足够强的实力,估计也就是个执事,绝对无法做到长老这个位置。 但万林并没有太羡慕对方!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未来的万林绝对在修为上要强于对方,这是他的自信! “见过三长老!”万林等三人分别向姗姗来迟的三长老施礼。 三长老看了一眼三位弟子,分别是排名第一的万林、排名第二的羿仇,以及排名第三的东方大。 他心中微微摇头,本来排名第三的东方大实力最强。 但结果不幸遇到了万林这匹黑马,结果提前在4强赛的时候,输给了万林这个怪胎,只好去和另外一个弟子去争夺第三的名次。 最后总算是保住了前三的位置,能够顺利参加和其他宗门进行的外比。 若不然,比不过羿仇这个手下败将,还连参加外比的资格都没有,恐怕不是一天两个能够将心态调整过来的。 “你们这段时间的修炼,都会安排在这里进行。除了你们三人参加,另外还会有三位替补加入进来。至于陪练弟子,会按照你们6人来安排,你们也可以找你们熟悉的师兄弟,让他们前来帮你们陪练。”三长老介绍道。 看到三长老停顿了一下,羿仇立马举手询问道: “三长老,我们找其他师兄弟过来,是否会给他们补助?” “不错,每三天会补助一块下品灵石。不过,尽量还是找一些有实力的弟子,免得被人说闲话!”三长老这也担心若是喊来的陪练水平太菜,难免被人嘲笑。 “是,弟子明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羿仇欣喜道。 听到这里,万林也心动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或许可以把阿风和司徒曼青、姬梨落两位师妹喊上。 最少有补贴的,不要白不要。 不过除此之外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不然可就是如入宝山空手回。 于是万林打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举了一下手说道: “三长老,我想问一下,除了我们单独比赛之外,是不是还有三人团体赛?” 之前仅仅比试个人赛,因为三人团体赛往往会寻找个人赛里面最强的三人来参加。 另外,也会加入一些替补。 “不错,你们喊过来的师兄弟,除了陪你们单独陪练之外,还会陪你们参加三人团里赛的陪练,所以你们若是喊来的水平太菜,在团体赛陪练的时候,那就一眼看出来了!”三长老点头提醒道。 “这个……三长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这三人团体赛的时候,我们三人和喊来的陪练都有补助,我那些个召唤兽,不知能否也有补助啊!”万林吞吞吐吐的说道。 其他名目要求有补助,还真的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这个召唤兽一旦出现意外损伤的话,对万林而言,也是巨大的损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既然派遣了这么多的召唤兽,总要给同样的待遇吧! 哪怕这些待遇相比起来要少一些,但只要数量足够多,积少成多,那可不少啊! “召唤兽?唔,倒不是不能考虑,不过你也知道毕竟是召唤兽,所以补助也不能太多,十头召唤兽,按照一个陪练来计算,你看如何?”三长老诧异道。 “没问题,就是我的召唤兽数量有点多,大概有上千头,这还好说,不过我若是能够召唤出更强悍的召唤兽来,不知怎么计算?”万林满意的询问道。 “你是说,召唤出比你在比赛当中出现的召唤兽还要强悍,莫非你之前的比赛还保留了实力,并不是你最强的实力?”三长老皱眉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吴王夫差之后 此番拒绝朝廷诏令,意味着从此之后,韩端和陈国朝廷将彻底决裂,他必须认真考虑,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种种难题。 若陈军击退周军保住了江陵,事后肯定会追究他“抗诏不遵”,这种可能虽然微乎其微,但也不敢保证完全没有。 去年沌口之战,关键时刻风向突转,叛军放火却烧了自己的战船,这种邀天之幸的事情,谁敢说不会再次出现? 总归起来,无论陈军此战是胜是败,战后都不会放过他这个“逆臣”,除非陈国朝廷自顾不暇。 周军趁胜渡江攻掠陈境,朝廷会自顾不暇,陈国国内出现叛乱,朝廷也会自顾不暇,前者完全不受控制,后者目前也没有什么迹象。 韩端明明记得陈废帝被废之后,广州刺史欧阳纥便起兵造反攻打衡州,但眼下皇帝已经被废数月,广州那边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历史因为自己的来到发生了改变? 其实,并不是历史发生了改变,而是韩端自己记错了。 广州刺史欧阳纥起兵造反是没有错,但那是在明年陈琐正式登基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陈琐篡位,弑其侄废帝陈伯宗与其弟始兴王陈伯茂,因得位不正,又有华皎谋反在前,自然对各地拥有兵权的方镇刺史心怀戒备。 欧阳氏自前梁时入南粤,在岭南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而且欧阳頠欧阳纥父子对百姓广施恩惠,治理有方,深得民心。 但越是如此,陈琐越不放心,于是下诏征召欧阳纥入京,封他为左卫将军。 从一州刺史到左卫将军,品级上是升了,但却是明升暗降,陈宣帝削藩之心昭然若揭,欧阳纥大为不满,拒绝奉诏,并于太建元年十月起兵叛乱,攻打衡州。 也就是说,即便历史没有改变,欧阳纥起兵也要等到明年十月。 但韩端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细末,因此左思右想一阵之后,还是决定加快速度,增强自身的实力。 打铁要靠本身硬,若自家没有强大的实力,做起事来难免事倍功半,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如今陈周大战之际,却正是他积聚实力之时,韩端只希望两军不要太快分出胜负,那样陈国朝廷上下,才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兵力来钳制自己。 时间不等人,韩端只在汉寿歇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便率领二十多名部曲前往湘州。 这一次,他吸取了在义陵的教训,来到湘州治所临湘之后,便立即去找到了盐队在此地的分销商长沙吴氏。 长沙吴氏始祖是汉初长沙王吴芮,经历数百年变迁之后,吴氏已经不复当年荣光,但虎死不倒架,如今的吴氏在湘州,也是仅次于刘氏的高门望族。 世家大族子弟最让韩端厌恶之处,便是其无处不在的优越感。 在他们的眼里,无论官做得多大,只要没有门第传承或门第寒微,全都是来历不明文化不高的“不入士流”之辈。 特别是像韩端这样的武宗“暴发户”,更是不受吴氏这样的望族待见,他到了临湘之后,便立即命人送上了拜贴,然而足足等了三天,才有吴府下人来通知让他次日入府会见。 “简直是欺人太甚!郎主以韩家家主之尊,竟然遭吴氏如此小视!” 部曲们全都愤愤不平,韩端心里虽然也有些许恼怒,但他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后世唐高宗时,出身官宦之家的宰相李义府想要和关东高门四姓攀婚,但四姓高门却认为他“不入士流”,拒绝了他通婚的请求。 高门望族,甚至不屑与皇家联姻,唐文宗便曾经哀叹:李唐天下已经两百年,然而想和“四姓”通婚者,却还是远远多于想和皇室联姻之人。 若韩家不是为吴氏提供食盐,可能韩端来到临湘,吴氏家主连见都不会见他一面。 “吴王夫差后裔?亡国之君,有何值得自傲之处?”韩端冷笑一声,将直刀悬于腰间,然后站起身来往外便走,蔡抒古等人随后跟随而行,却被韩端阻挡了回去。 “尔等想上门自取其辱?”韩端声音不大,但蔡抒古等人听在耳里,却犹如钉子般刺人心扉。 “连我亲投拜贴,吴氏也让我等了三日,若带了你等前往,到时不让你等进门,又当如何?” “我独自前往,他即使再不待见,也不可能将我拒之门外。” “那我们离吴家远一些便是。”蔡抒古沉声道:“主辱臣死!若今日吴氏辱了郎主,便是与我韩家上下为敌,来日我定将率部诛其满门!” “没有那么严重。”韩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我虽做不到那种程度,但些许小辱,该忍耐时还是得忍耐。” 出得门来,韩端在街上随意买了些糕点礼品,一只手拎着礼盒来到吴宅,蔡抒古等人放心不下,便在吴宅外不远处找了一间酒肆等候。 吴府下人将韩端引入前庭正厅,又等了半个时辰,吴氏家主吴逑方才姗姗来到。 “劳韩家主久等。”吴逑行至厅内,哈哈一笑,便来到主位坐下,然后训斥堂下侍立的下人:“贵客临门,怎么不见煮茶汤上来?” 那下人慌忙躬身回道:“家主未回,小人不知应该如何接待……” 韩端笑着打断他的话,“是我来得冒昧,多有打扰!吴公,我今日来到贵府,一来拜望长辈,二来是想和吴公再做笔买卖。” 吴逑闻言,立即便蹙起了眉头,缓缓说道:“君子不言利,韩家主若有买卖要做,我可让我家管事来和你说。” “君子不言利而利在其中。”韩端仍旧笑道:“这笔买卖,恐怕管事作不了主。” “那你且说说,到底是何买卖,非得要和我谈?” “其实对吴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韩端已经不想再和他虚与委蛇,干脆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若是不成,再想其它办法。 “我家在上虞有一间船场,上月接了一笔海商的买卖,要造几艘万石海船,但家里的造船工匠却没有这份手艺,听说湘州这边造船工匠手艺高绝,因此便想来此延请一些回去。” “造船工匠?三吴之地船场无数,难道还请不到会造海船的工匠?”吴逑半眯着双眼,却是已经隐约猜出了韩端的来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工与匠的区别 “韩家主想要的,恐怕是那些会造楼船的工匠吧?” 韩端见吴逑并未拒绝,便开口说道:“若吴公能玉成此事,会稽韩氏定然感激不尽。” 会稽与湘州相隔数千里,要你韩氏的人情又有何用?吴逑心下暗自嘀咕,口里却道:“这些工匠都是在籍匠户,若要将其迁出殊非易事。”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韩端,“但不知韩家主愿出多少钱帛来延请这些工匠?” 看吴逑这样子,钱出少了恐怕不行,韩端心下暗自忖度片刻,一咬牙开出了一个高价:“若能将这批工匠迁出,我愿每人支付吴公一万钱!” 本以为这是一个吴逑难以拒绝的价钱,谁知吴逑闻言,却是放声大笑道:“韩家主莫非是说笑不成?” 韩端收敛了脸上笑容,正色说道:“我不远千里来到湘州,又岂会与吴公说笑?吴公若是觉得此价不妥,不妨说个价钱出来,看有没有商议的余地。” 吴逑用力地摆了摆手,“如今市面上一个工匠的价格,最低也要十万钱,韩家主却只出一万钱,不是说笑又是什么?” “吴公误会了!”韩端摆了摆手却道,“我请这些工匠是要付工钱给他们的,并不是将他们当作家奴来使用,这如何能与市面上买卖的工匠相提并论?” 吴逑嗤笑道:“不管你是请也好,还是买也好,对官府来说都是一样,他管你拿去如何使用?” “造船工匠与其余诸工不同,大匠卿能管,大舟卿也能管,况且你一要就是许多,若是钱给得少了,谁会冒风险去帮你办这种事情?” 大匠卿和大舟卿分别是宋齐时的将作大匠和都水使者,南朝梁武帝天监七年才改成现在这个称谓,位列十二卿之二,南陈沿置。 大舟卿掌舟航河堤之事,当然有权管辖造战船的工匠,但大匠卿掌的却是营缮宫室宗庙城门、东宫王府、诸中央官署及京都其他土木工程,哪有权利管到各州郡的造船工匠上面来? 吴逑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欺韩端不懂十二卿权责,故意将此事说得严重,好提高这些工匠价码。 “大匠卿掌京都土木工程,那管得着地方工匠?” 韩端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谎言,吴逑却一点也不尴尬地笑道:“我倒是忘了韩家主也是朝廷诏命将军,这大匠卿之事自然比我知道得清楚。” 韩端再次问道:“吴公觉得一万钱一名船工太少,那你认为要多少才合适?” “这个……”吴逑沉吟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容我先去询问一番。” 说罢便自顾自出了房门,留下韩端在那儿神色变幻。 倒不是被吴逑这般举动所激怒,而是他感觉今天恐怕要被这老东西狠狠敲上一笔。 造战船的工匠都是在籍匠户,官府监管非常严格,若有逃籍被抓获者,远发岭南不毛之地,这些韩端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来到吴逑。 也只有吴氏这种在湘州盘踞数百年,各方面关系都根深蒂固的望族,才有能力将这些在籍匠户的名字从匠籍上划去,而且一次就能划一大批。 换了其他人,便只能采取帮助匠户逃籍的方式逃去广陵,但人数肯定会控制在极少的范围之内,否则被官府察觉,那就是一桩大祸事。 韩端在广陵修建的船场,需要的是大批熟练造船工匠,而不是三五几人,因此即使知道会被吴逑狠狠敲上一记竹杠,他也只能咬牙受着。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这批工匠若是挖不到,自己的水军大舰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请为尊客煮茶。” 正在韩端揣度之际,却见四名侍女袅袅走了进来,各拿着炉炭、小釜、陶壶等煮茶诸物,其中一人手上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个瓷碟,分别装着盐、椒、姜、桂等调料。 几名侍女向着韩端盈盈一礼,便开始往炉中放入木炭,引火煮水,韩端见状,连忙对她们说道:“水烧沸后冲泡即可,不必放姜桂等物!” 时下三吴之地,已经有很多人煮茶不放调料,但在湘州等地,却还保持着魏晋之时的煮茶方式,茗饮之中必加盐椒姜桂。 虽有客随主便之说,但那种夹杂着各种味道的茶汤,韩端实在是喝不下去,再加上主人不在,他也就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向侍女说了自己的要求。 “尊客,茶汤苦涩,若不加调料,恐尊客难以下咽。”一名侍女轻声说着,一边将茶饼从木盒中拿出来放入铜臼中,准备将其舂成细末。 “不用舂细!”韩端又说了一声,大步走到堂下,对几名侍女说道:“小娘子帮我将水烧沸即可。” 说罢,他便用托盘上的湿巾擦了擦手,然后拿起茶饼,掰了几小块丢进茶碗内。 几名侍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多一会,小釜之中的水便开始“咕咕”翻腾,韩端用木瓢舀了一瓢沸水倒入茶碗内,顿时茶香扑鼻而来。 他端起茶碗,吹开上面浮末嘬唇品了一小口,才笑着说道:“茶汤虽苦,但回味甘甜,若加入姜桂等物,反失了茶之本味,不如不饮。” 侍女们还是站在那儿不发一言,韩端说了几句无人回应,顿觉索然无味,于是也不再言语,只独自品茗等候。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未时过后,韩端已经按捺不住,正当他准备径直离去之时,却见吴逑和两名管事打扮的中年走了进来。 “叫韩家主好等!”吴逑走进堂来往胡床上一坐,“方才我命人去户曹查看籍薄,又找人问了下大概情形……” 韩端见他一顿,便拱手笑道:“吴公只管明言,若价钱实在太贵,我也好息了这份心思。” “既然韩家主爽直,我就说个实价。”吴逑将双手放到膝上,沉声说道:“现如今湘州在籍造船工匠共一千三百余人,其中可操控之数,只在两成之内。” “敢问吴公,这一千三百余名工匠之中,有多少工?多少匠?” 工和匠有很大的区别,用后世的称呼来作比,现下的“工”就是普通工人,而“匠”则是工程师。 后世被人尊崇的“工程师”,在这个时代,身份地位连农民都比不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八十六章 雄城崩于一旦 “在籍匠人不足二百,其余皆为工人,能够脱籍的总数在三百之内。” 吴逑伸右手摊开来往前一伸,“若韩家主三百人全要,便只需五百万钱,若要不了这么多,那就按人数计算,匠人一人五万,工人两万,这是最低价格,不能讨价还价!” 此话一出,饶是韩端已经做好了被敲竹杠的心理准备,也是大吃了一惊。 五百万钱在时下堪称巨款,在陈国能买数千石粮食,若是在齐国,五百万钱足以买到一郡太守之位。 见韩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吴逑却又笑道:“韩家主不要觉得这个价钱太高,若是在市面上,三百名熟练造船工匠,不说五百万钱,你就是出一千万钱也休想买到。” 市面上一千万钱确实买不到三百名熟练造船工匠,但你这能跟市面上卖的工匠相比吗? 无论是官府发卖还是私人转卖的工匠,都有官府出具的正规买卖奴仆契据,而吴逑这儿,却只是伙同官吏在户籍上做做手脚。 若朝廷清查起来,这些工匠还是逃籍,韩端这个买主也少不了要受牵连。 可以肯定的是,这笔买卖一旦成交,五百万钱吴逑最少要拿走一半,但韩端却别无选择,因为在其它地方根本没有可能一次性找到这么多打造战船的熟练工匠。 当然,如果是花上两年时间慢慢挖,肯定也能挖到不少,但韩端却不想再等下去。 所以他现在想的,是能不能多少讲点价下来。 “五百万钱……,吴公,真没有丝毫余地了吗?” 吴逑却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最低价钱。三百人后面就是三百户人家,动静太大,上上下下都要打点,五百万钱真是不贵。” 韩端沉吟片刻,放弃了讲价的想法,转而问道:“这三百人中,有多少匠人?” “匠人八十,工人二百二。” “匠人太少了,最少要一半!” “怎么可能!”吴逑一听便叫了起来,“整个湘州在籍造船匠人不过三百,你一下就要走了一半,使君征战回来一旦清查,我等岂不是反受其害?” “吴公何必诓我?休说吴使君被困于江陵城内,回不回得来还是未知,就算他回到湘州,以官吏们的手段,也有的是办法掩盖。” 吴逑之所以敢和主管匠户的官吏勾结私卖官匠,便是因为估计吴明彻不会再回湘州,韩端此话一出,他也就没有再反驳,只是说道:“一百五十名匠人确实太多了。” “至少一百二十人!”韩端又道:“普通工人我在三吴淮南也能招募得到,我需要的是匠人,若吴公不能答应,那我只好再往其它州郡去寻找。” 说罢,他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吴逑见此情形,连忙妥协道:“一百二就一百二,我答应了。” “何时可以交易?” “三日之内便可办妥此事,只要钱帛运到,便可将工匠带走。” 韩端点了点头,“五百万钱不是小数,若一次运到此地,动静太大,不如用盐抵账?” 时下钱币大大不足,商贾们交易也多是以物易物,粮食、布帛、食盐更是硬通货,吴逑自然无不允之理。 …………………… 和吴逑达成协议之后,韩端也没有闲着,将部曲全都派了出去打听造船官匠们的情况,然后把名字全都记录回来,以防吴逑从中使诈,以工充匠。 随后数日,韩家盐船陆续抵达临湘,卸下盐后返程时便载上工匠及其家眷,韩端也轻松地踏上了回广陵的路程。 和韩端刚好相反,此刻江陵城内吴明彻的心情,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自前梁承圣三年跟随陈霸先到现在,他经历的大小战役不下数十场,虽然是败多胜少,但最后却都能化险为夷。 最危险的一次,是永定三年夜袭湓城之战。 这一年,武帝陈霸先去世,陈文帝即位,梁将王琳得知陈霸先身死,便率兵东进进犯大雷,陈文帝派出候安都和徐度出兵御敌,吴明彻率兵夜袭湓城,却被王琳部将任忠击败,只逃回了他一个人。 但即使孤身一人逃回那一刻,他也没有如今日这般绝望。 周军十万步骑在一月前围攻江陵,最开始围三阙一,从东、西、北门三门发起猛攻,只留下南门任其逃跑,但吴明彻却命人用泥土将南门彻底堵死,发誓与城偕亡。 然而,正如他去年攻打江陵时一样,宇文直在猛攻三日损兵折将之后,便立即放弃了强攻的想法,改而使用引水灌城之策。 到了今日,周军灌城已经足足四十日,江陵城墙已有好几处出现了严重渗水的情况,但吴明彻苦盼的援军却还是没有消息。 若援军不至,江陵城最能还能坚守半月,到时城墙垮塌,城池固然不保,人也休想逃得出去。 他站在城头,看着城外浑浊的江水和去年自己扎营的那个矮丘,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全身铁甲,骑马冲阵的身影来。 这个时候,韩端在哪儿? 这小子勇冠三军且颇具计谋,若他现在此处,说不定会有破敌之策。 但武州都督这个差事,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即使换了自己,可能也不会留下来。 当初真应当力排众议,保他担任武陵太守一职……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之际,荆州刺史陆子隆却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叫道:“侍中!” “兴世巡城回来了,如何?”吴明彻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转头向他问道。 “城内情况不大妙。” 陆子隆眉头紧锁,挥退了左右士卒,然后才说道:“军粮还足够两月之用,但城内已有不少百姓断粮,若不分出军粮救济,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有人饿死。” “如今城内已有传言,说周军水军在沌口击退淳于大将军三万水军,援军……短时间内怕是等不来了。” 吴明彻闻言,只觉心脏一阵抽搐,过了好一会,他才蓦地反应过来:“不好,这是周军的细作!他们用的是攻心之策!” “周军以水淹城,又在城外布置了数万马军游骑封锁,连我都没有收到援军的消息,这些传言又是从何处得来?” “真是周军细作!?”陆子隆脸色骤变,“细作不除,城内怕是要出乱子,我这派人去全城清查!” 吴明彻叮嘱道:“再命人去城内各处张贴告示,有传谣言者,以周军细作论处……” 话刚说到这儿,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便听到乱糟糟的声音响了起来,其中数道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城塌了!城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战略转变 八月朔六日,韩端回到了广陵。 “罢亚百顷稻,西风吹半黄”。 过瓜洲渡数里,地势渐渐平坦,两岸半黄半绿的水稻随风起伏,令韩端心情一下愉悦起来。刚一踏上渡头,他便笑着对前来迎接的严友元问道:“我们在淮南有多少田?” 正拱手行礼的严友元楞了一下,随即便笑道:“郎主放心,除了高氏占去的田地,其余的全都收回来了。共计水田五百一十顷,旱地五十顷。” “这么多水田?”韩端心里顿时一乐,“那些被收了田的豪强是何情形?” “灭了占田最多的程李两家,剩下四家不敢反抗,将家兵农户都撤了回去,但吃了这么大亏,心里怨恨是肯定少不了的。” 韩端从广陵县衙拿到租约时,这些田早就被广陵各家豪强分割占据,并且已经种上了秧苗,韩家在水稻即将成熟时提出收田,他们连本钱都要亏进去,能够乐意才是怪事。 “派人盯紧他们,等秋收之后,找个借口将他们一网打尽!” “郎主,如此明目张胆地打劫,要是传扬出去,可是对我家声名不利。”严友元提醒道。 韩端却沉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必须立即采取雷霆手段,不能再在广陵弹丸之地虚耗时日了!” 严友元闻听此言,便知郎主原定的策略有了改变,于是侧身伸手一引,道:“郎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大营再说。” 时隔两月,蜀冈上下两座大营都已修建完成,张和在前面引路,走了好一会,才看到了那座占地极广的大营。 “其它地方都是良田,用来建寨殊为可惜,这儿原本有一小半是旱地,一大半是荒坡,我就将大营放在了此处。”张和一边走,一边向韩端介绍。 “不错不错!”韩端看着前面大营微微点头,“这个营寨占地多少,能容纳多少军士?” “占地近两百亩,已经建好的营房能够容纳一万名军士,但还是不够,目前还在继续修建。” “这边也有一万人了?” 韩端感觉有些意外,他离开之时,加上新收的水贼,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千人,现在水贼们都去了水寨,这边还能有一万人,说明新收的士卒最少也有五千人了。 看着韩端有些吃惊的模样,严友元等人都笑了起来,张和咧着嘴道:“郎主没想到吧?这两个月,我们共招募士卒一万两千余人。” “此处一万,蜀冈上三千,离此二十里之外的竹林寨两千,还有两千余熟识水性的,全都分给老陶做了水军!” “新募士卒条件全都合格?” “都是青壮!”严友元上前一步说道,“目前不是怕人少,而是人太多了。” “如今正是秋黄不接之时,我们招募部曲的大旗一竖,各处山贼水匪流民蜂拥而至,若是敞开来收,便是三万青壮也是顷刻可得!”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来到了中军大帐之外。 说是大帐,其实是木头搭建而成,左、右、后各有一排木屋,拱卫着中间一个四合院。 这是专为韩端修建的,韩端四处走了一圈,大为满意。 能在两个月内修建起这么大的营寨,而且还是固定建筑,这个效率在当下确实值得夸赞。 “主要是人多,贼匪流民之中也有不少工匠,几千人一起动手,那有不快的道理?”严友元说着指了指脚下,“营寨建完没事干,我还让他们将地都夯了两遍。” 韩端向严友元问道:“你有没有统计一下,新招来的工匠有多少人,都会些什么手艺?” “总共有四百多人,一半以上是木工,铁匠有二十几人,皮匠十几人,其他还有乐工、织工之类。” 韩端略作沉吟,吩咐道:“你立即命人再在军寨后建几排房子出来,专供这些工匠居住劳作,特别是木匠,我马上就有活给他们干。” 严友元一听,便猜测道:“郎主难道想要在此地建城?” “建什么城?没事花那力气建城做什么?”韩端没好气地道,“我要做的是抛石机和床弩!” 这两者都是攻守城池所用的重型器械,众人一听,全都眼冒精光,张和更是迫不及待地问道:“郎主是要攻打哪座城池?麾下愿为先锋!” 严友元却道:“郎主以前不是说要在广陵养精蓄锐,缓缓图谋?如今又大张旗鼓打造攻城器械,若为陈齐得知,便有可能兴师问罪,到时我们腹背受敌,压力可就大了!” 韩端先令部曲们去到正堂之外,等屋内只剩下严友元和张和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我本来打算广积粮缓称王,但如今情势有变,却不得不将战略重作调整。” “周军围江陵之事你们应当已经知道,但你们可知就在三日前,江陵城被水淹崩塌,吴明彻与城内数万陈国士卒一同被俘往长安?” 两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严友元更是连面色都有些发白,沉默了一会,他才问道:“郎主的意思,是陈国有危?” 韩端摇了摇头:“我估计暂时没有灭国之虞,但接下来,陈国的日子肯定是越来越不好过。” “周军破城之后,便立即下令征召两万民夫重建城池,听说重建的城池要以砖石为基,以免重蹈覆辙。周国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便是据荆襄以图江南!” 张和忧心忡忡地道:“周军占据荆州,大江天险便失其用,若周军大举渡江,东可攻京师,南可进巴湘,陈国便岌岌可危了!” 韩端道:“正是此理!所以淳于量率五万水军与周军对峙于公安一带,怕的便是周军趁机渡江危及巴湘,但此举注定不能长久。” “淳于量堵住了荆州的周军,但周国若另派一支水军沿汉水而下,经沌口便能直逼京都,然而,陈国十万中军在江陵一战已经损失近半,不可能再将剩下的中军调到沌口来防守。” “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淳于量水军调回沌口,再另召州郡兵马驻守公安,如此一来,陈军应接不暇、疲于奔命,正是我发展壮大之时!” 韩端站起身来,负手立于阶上,“陈国无暇顾及我等,齐主荒淫无道,朝政混乱,此时不取淮南,更待何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八十八章 攻略计划(一) 严友元疑虑全消,张和更是振奋无比。 韩端走下堂来,对二人说道:“如今既决定起事,秋收之后就要开始用兵,拿下府县城池之后,又需治理地方,诸般事务,你们两个都要赶紧先拿个章程出来。” 张和一介武夫,虽略通文墨,却又哪里懂得拿什么章程?此刻听韩端一说,便连忙拱手道:“麾下但凭郎主吩咐,只是这章程,却真不知要从何处说起。” “枉你随我在军中多时。”韩端笑骂了一句,又正色道:“所谓章程,对军士来说,就是军法军令,奖惩条例,对将领则要再加上行军布阵、约束士卒,而对你来说,这些都还不够。” “作为一军主将,除了要擅于治军、精通兵法之外,还要有战略眼光和战略思维。” 张和问道:“郎主,什么是战略眼光和战略思维?” “所谓战略,就是指挥军队作战的谋略,而战略眼光,则是高瞻远瞩的洞察能力,提前发现机会或威胁,并加以利用或应对……” 韩端看向张和,见他仍然一脸懵逼的样子,只得摇了摇头,无奈地放弃了传道授业的想法。 看来,在三两年内,别指望他能有什么战略头脑,凡事还得靠自己掌控才行。 “你抓紧时间操练士卒,排兵布阵,然后等候命令。” “郎主放心,都按以前训练新兵的方法练着呢,军法军令从入营第一日起便要他们背诵,只是有些不识字的还背不完全。” “要想从军吃粮,就得先过这一关。” 韩端想了一想,转过头来对严友元说道:“你不是说招了乐工么?让他们先将军法军令编成曲子让士卒传唱,要音调轻快,便于记忆,但不能是靡靡之音。” 时下南朝传唱甚广的曲子,多是表达爱情的情歌,为女子吟唱,委婉缠绵,这种曲调当然不适合在军中传唱,因此韩端后面才又补了一句。 严友元问道:“那就用胡音如何?” “不妥。”韩端摇头道,“可选用鼓角横吹曲中音调激昂的曲子,再配上新的歌词即可。歌词要直白,要让所有人都一听都懂。” 鼓角横吹曲由许多曲子组成,大多是北朝民歌,传入南朝之后,被前梁乐府保存下来并广为传唱,其中不乏粗犷豪迈和歌颂尚武精神的歌辞。 真说起来,鼓角横吹曲也是胡音,但因在南朝传唱已久,无论南朝北朝的百姓都很熟悉,用它来重新填词普及军法军令,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严友元应下此事,韩端又问起秋收的事情来,数百顷水稻同时成熟同时收割,需要大量人力,必须事先协调安排。 “上月收了二十来顷早熟蝉鸣稻,共得粮近万石,堆放在新建的谷仓之中,罢亚稻还要十日才可收割,到时还要协调军中士卒来帮忙才行。” 南方种植稻谷品种多样,有蝉鸣稻、罢亚稻、江稻、霜前稻等等,有些富贵人家还会种植红稻、香稻等上等稻谷,但平民种植得最多的,还是九月熟的罢亚稻。 人手不够的问题韩端早有预料,因此才决定在秋收后发动攻势,如今听得严友元早有安排,他便也放下心来,转而说起接下来的计划。 “收割在即,不怕粮食不够,可大量募兵,但不可滥竽充数,济之这边一定要搞好招、练兵诸般事宜,若是出了问题,我便拿你试问。” 张和连忙拱手回道:“郎主放心,从明日起,我便搬到新卒营中,与其同吃同住。” “练兵难道他们不会?还需你去和新卒同吃同住?”韩端瞪了他一眼,“你将军中老部曲抽几百人出来组成一幢,专司教导,你管好这些将士,不比你去和新兵厮混要强得多?” 张和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笑道:“郎主这法子好,我回去就这样办,谁教导的新卒,日后就由他去带,这帮小子肯定会用心。” 韩端点头道:“进教导幢的部曲一定要优中选优,日后升迁也优先考虑他们。” “除了练兵之外,你还要在秋收之前,诛杀广陵兵曹掾高彻,重组广陵县兵,将广陵县彻底控制在手里!” 闻听此言,张和不惊反喜,“高彻这贼子在广陵趾高气扬,特别是我们收了其他几家的田,却没动他家之后,他便到处宣扬,说什么会稽韩家不过如此,还说早晚一日要将我等逐出广陵。” “若不是郎主要我等暂且忍耐,我早就将他的头颅给扭下来了!” 韩端又道:“诛杀高彻、夺取广陵之后,便以官府的名义清查户籍,征收秋税,先拿那几家豪强开刀,若他们乖乖交出隐藏的人口,按田亩纳税,那就让他们再逍遥两年,若其敢于反抗,便将其一举覆灭。” 张和躬身应喏,严友元却提醒道:“郎主,若将广陵豪强赶尽杀绝,日后取其它郡县时,只怕当地豪强会以我等为敌,群起而攻,郎主还需三思啊。” 韩端笑道:“老严以为,我放过广陵豪强,其它郡县的豪强就不会与我为敌?” “当今天下除周国以外,十之七八的田地掌握在世家豪强手里,我不将田地从他们手上抢过来,又拿什么来养兵?” “况且如今齐国上下一片混乱,州郡多为世家豪强掌控,目前我要攻略淮南,最大的敌人不是齐国朝廷,而是这些盘踞在淮南的各家豪强,不将他们一一铲除,我等如何能在淮南立足?” “但此举与贼匪劫掠又有何异?”听韩端这么一说,严友元却更加担忧,“若郎主如此做法,必然会成为天下世家豪强眼中之钉,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天下,纵有十万兵马,也不会有什么胜算。” 此话一出,犹如醍醐灌顶,将韩端一下惊醒过来。 此时不比后世,人人以宗族为重,世家豪强根深蒂固,就连杨坚、李渊等得了天下之后都拿他们没办法,自己刚刚起兵便想着铲除所有豪强,这种想法实在是既幼稚又危险。 韩端收敛笑容,郑重地向严友元作了一揖,诚恳说道:“方才差点铸成大错,亏得老严提醒!” 严友元连忙俯身还礼:“不除世家豪强,便无钱粮养兵,郎主所言并无错处,只是太过激烈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攻略计划(二) “世家豪强的问题必须要解决,否则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百姓无田可种,无粮可食,就算得了天下,国家也难以长治久安!” “但老严所说也有道理,是我操之过急了些。” “郎主,那意思是……不打高家了?”张和心里一急,声音便不觉高了起来,“那高氏在广陵巧取豪夺,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才有了这两百多顷田产,此贼不除,我意实在难平!”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谁说我不打高家了?”韩端斥了一声,张和连忙躬身作揖:“郎主恕罪,我一不小心,声音便大了些……” 韩端不再理会他,转向严友元说道:“老严可有良策教我?” “郎主面前,我哪敢言‘教’字?” 韩端这么一说,严友元反倒有些不自在,他低头思索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展眉说道:“我前日去广陵城里,听人说广陵郡守即将离任,郎主要对付广陵豪强,不如花些钱去邺城将这广陵太守之位买来。” 严友元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条计策可行,却没见韩端有些失望的脸色,仍然自顾自地说着:“如今广陵郡守之位不过才一百万钱,但穿上那身官袍,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清查户籍,征收赋税,若有人敢说半个不字,我们就抄了他的家……” “行了行了!”韩端打断他的话,“要是当了郡守就能明目张胆地查户催租,那现任郡守为何不如此行事?” 严友元有些迟疑地说道:“这……应该是郡兵不堪使用,郡守无能为力?” 韩端白了他一眼道:“再不堪使用,郡兵也有两千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那些只有三两百家兵的小豪强?文大离不敢这样做,是因为这些豪强关系盘根错节,打一个就会引出一群,或许还可能因此而丢官罢职!” “不说齐国广陵,就是在江南,又有哪个郡守敢去捅这个马蜂窝?陈国人口上千万,为何户籍上只有五十万户两百万人?” “马蜂窝?”严友元仔细琢磨了一会,方才讪讪地笑道:“郎主此比,果然是恰如其分,这天下的世家豪强,还真就像一只大马蜂窝。” 韩端接口道:“这只大马蜂窝,朝廷捅不得,我们眼下也捅不得,老严你想一想,有谁能捅?” 严友元苦着脸道:“连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这天下还有谁会去做这种蠢事?” “你这脑子……平时不都挺灵活的吗?”韩端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广陵郡数万山贼流民都快要饿死了,你说说,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张和问道:“流民手无寸铁,哪里能攻得进高家的庄子?” 韩端不想再和他们兜圈子:“高家的事情,你们俩都不要亲自出面,等高家的粮食都收进仓后,就让我们的人扮作山贼流民破了他家的庄子!” 严友元一听便道:“这样做,恐怕也只能哄骗一时。” “只要哄过一时,短时间内不至于引起其他郡县豪强的警惕就行。” 韩端用力一挥手:“在一年之内,我们必须拿下整个淮南,否则陈国一旦腾出手来,我们就再也没了这么好的机会。” 严友元有些失望:“说来说去,郎主还是要对所有世家豪强动手?” “打一些留一些吧,就按你说的,不能做得太激烈。” 韩端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去惹他们,可眼下的形势,不解决世家豪强,我们的土地粮食人口从哪儿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只要不和我们作对,又没有鱼肉百姓的,就暂且放过。” “济之,攻打高家庄子的事由你来安排,老严,这几日你将其他豪强的信息都收集一下,哪些要打,哪些可留,和济之商量着办。” 两人俯身应喏,韩端又问道:“将士们的衣裳和兵器还缺多少?” “衣裳倒是差得不多了,只有近段时间招募的士卒还没有。”对于军中的情况,张和倒是特别熟悉,韩端一问,他张口便回答道,“但兵器只有长枪,直刀还差一千多柄,铠甲就差得更多了。” 耶溪庄的兵器、铠甲两个作坊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扩大,到现在已经有了两百多名工匠和五六百名学徒,再加上水力机械的应用,每月能出长刀五十、直刀一千、长枪两千,铠甲打造得慢一些,但积存到现在,也有了两千多副。 这个产量已经比朝廷的官作差不了多少,但却还是跟不上韩端暴兵的速度,而且兵器铠甲出来之后都是优先供应步军,水军就只能慢慢等。 韩端沉吟片刻,说道:“耶溪庄作坊的规模已经不能再扩大,而且打造好兵器再送过来也有一定风险,必须在广陵附近再找地方采矿铸造兵甲。” 严友元道:“我打听过了,广陵数十里之内都没人炼铁,也不知到底有没有铁矿,如之奈何?” “地方我已经找好了,就在离广陵往西百里的秦郡堂邑,那儿有现成的铁矿,而且眼下都还有人在开采冶炼,将它取过来还能省不少手脚。” 堂邑即后世南京的六合,此地不光有铁矿,还有铜矿,而且储量巨大,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人在此采矿冶炼,但这都不是韩端选中它的原因。 二十年前候景袭秦郡,陈永定元年复江北失地,随后陈国内部连续叛乱,齐国趁机抢占了淮南诸地,但因秦郡和陈国都城建康仅一江之隔,齐国攻下秦郡之后又将其放弃,而陈国也没有再往秦郡派遣官吏。 也就是说,秦郡到目前为止,仍然处于无政府状态,这才是韩端看中它的真正原因。 “如今堂邑县内并无官府治理,只有为数不多的世家豪强,趁秋收还有十来日,我亲自率部跑一趟,将冶山的铁矿连矿工铁匠一起拿过来,再让耶溪庄分些工匠,最多一月就能打造出兵器铠甲。” “郎主,让我去打堂邑吧?”张和一听就拍胸脯打包票:“最多五日,麾下定然取堂邑献上!” 韩端却拒绝了他的请求:“堂邑小县,取之毫不费力,然而接下来还要开设矿冶,打造兵械,都非我亲往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章 水寨 事情繁多,韩端简直是一刻也不得闲,只休息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他又来到了邵伯湖西新建的水寨。 听说郎主亲至,陶折赶紧让军士们大开寨门,并且让将士们在寨内校场上列队迎接。 两丈高的大门缓缓打开,数十名水军将领身着两裆铠,腰挎直刀,整整齐齐地分列两旁,一见韩端到来,都纷纷躬身行礼,口称郎主。 陶折和郑通一一将他们向韩端引介过之后,又一起来到了校场。 看着那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队列,韩端也觉得颇为满意,若不是衣裳还不统一的话,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军士的模样。 “训练得不错。”韩端夸了负责练兵的几名部曲一句,然后又对身着明光铠的陶折说道:“日后我来时,不用再搞这么大的阵仗。” “郎主赐与他们吃穿,还发给他们饷钱,让他们拜见是应当的。”陶折却正色说道:“况且新招募的将士都不认识郎主,不让他们知道谁是主公怎么行?” 在“拜见主公”的整齐喝声中,韩端向众将士作揖,心里也觉得陶折所说确实有些道理。 和将士们见过之后,陶折又带着他来到旁边的船场。 船场和水寨同时修建完成,数百名工匠已经开始工作,他们现在打造的,正是韩端梦寐以求的金翅大舰。 两个船台同时开工,一次便能造出两艘大舰,韩端一边走一边看,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 “赵师傅,造一艘这样的船要多少时间?”韩端转过头来,向跟在身后的船场管事问道。 “回郎主,以前在湘州,最快时一个船台两个月便能打造一艘出来,不过这边刚刚开始,可能会慢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赵师傅原来在湘州官作时便是负责这一块,对这些自然是非常熟悉。 “这么快?”韩端略微有些惊讶,以前他一直以为造一艘金翅大舰,最快也得要半年时间呢。 赵师傅有些自得地笑了笑,“湘州官作一千三百余人,四年之内打造了二百三十七艘金翅大舰,平均每月五艘下水,如今船场有将近五百人,若是全都熟练了,平均每月下水两艘也是很正常的事。” 直到此时,韩端才感觉那五百万钱花得不冤。 若没有这批湘州来的造船工匠,造不造得出战船暂且不说,即使能够造出来,速度也绝对没有这么快。 毕竟华皎在造反之前的几年内,一直都在拼命地造船,湘州造船工匠们打造战船的技术,在整个陈国都应该是最好的。 看着赵师傅满脸自信的样子,韩端笑了笑又问道:“上虞的那些工匠堪不堪用?” “都是造船,大体上都是差不多的,第一艘打造下来,也就差不多熟练了。” 韩端闻言,心中顿时一喜,上虞造货船的工匠能用,那以后船场就不会缺人了,他停下脚步期待地问道:“赵师傅,若我将人补足一千,平均每月能下水几艘船?” “郎主,这个真不好说,要看招募来的工匠熟不熟练,还要看木材供应及不及时,而且船台也不够用,必须再增加才行。” “都是造货船的熟练工匠,有些还打造过海船,只是没有造过战船而已,木材供应也肯定充足。”韩端左右看了看,问道:“船台还要几个?” 赵师傅想了一会才道:“照郎主所说,五个船台,一千人,八十天能下水五艘金翅大舰。” “那好,我立即安排人去招募工匠,船台要几个建几个。但不能只打造金翅大舰,其它蒙冲斗舰、黄龙、平乘、舴艋、走舸等等都要有,具体配置,到时老陶会和你说。” “喏!” 韩端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一名船工正拿着一把形似短矛的工具在铲平船板,于是便指着那件工具问道:“这个叫做什么,有什么用途?” 赵师傅回道:“回郎主,这叫作鐁,是专门用来铲平木板的工具。” “没有刨子?” 赵师傅楞了一下,“什么刨子?” 韩端捡起木板上的铅笔,画了一个后世的木工刨出来,问道:“见过这件工具没有?” 别奇怪,这个时候已经有铅笔,两块竹片中间夹着女子画眉用的石黛,人们误以石墨为铅,故称其为铅笔,多是工匠在使用。 赵师傅摇了摇头,说道:“从未见过此物。” “这个叫作木工刨,用来刨平木板,既快又平,而且还省力,比这个鐁好用许多,我明日回去之后,让人打造一些送来。” 在船场四处看了一圈之后,韩端又让人将主管技术的刘师傅找了过来。 刘师傅刚过五旬,但发须却都已花白,他来到韩端面前,便俯身作了一个大揖,诚惶诚恐地道:“小人拜见郎主。” 他们这批工匠连同家眷,都被吴逑勾结官府给转卖给了韩端,在他们看来,韩端就是主人,如今还不知新主人是何脾性,所以心下很是忐忑。 韩端见他紧张的模样,便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笑着问道:“刘师傅来到广陵,可有不习惯之处?” “都好都好!吃得好,住得也好!”韩端的态度让刘师傅心下稍为安定。 “你们的匠籍已除,如今虽落户到我家名下,但只要用心为我做事,吃穿用度都不用你们发愁,我也不会将你们当成家奴来对待。” “等我夺取整个淮南之后,我就会将你们都转入黄籍。” “多谢……郎主!”闻听此言,刘师傅再次俯身大拜。 黄籍只是普通平民编户,但对刘师傅等刚来到韩家的匠户来说,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虽然看起来希望不大,华刺史十万兵马,百多艘金翅大舰,都没能撑过半年,韩家仅有一两万人,而且大多都是新招蓦的流民山贼,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朝廷官兵? 但是现在,韩端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最多两年,我就能取得淮南!” 无论韩端的话能不能实现,工匠们都得老老实实地干活,刘师傅带着一丝期望拜谢过韩端后,又恭敬地问道:“郎主叫小人来,可有何吩咐?” “不用拘束。”韩端让他坐下之后,才笑着向他问道: “刘师傅有没有打造过五牙大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堂邑 五牙舰是杨坚统一北方之后伐陈时,杨素命人在巴州打造的五层楼船,长十八丈,高十丈,前后左右共设置六台拍杆,顶系巨石,下设辘轳。 敌船靠近时,可以迅速用辘轳将拍杆升起,然后拍击敌船,当者披靡。 但刘师傅却一脸茫然,“小人自幼跟随家君在官作中造船,水军中无论哪种船只都打造过,却从未听闻过五牙大舰之名。” “连听都没听说过?”韩端蹙眉沉吟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五牙大舰”是隋军十多年后伐陈时才打造出来的,这个时候当然还没出现。 韩端换了一种说法:“五层楼船上加装拍杆,便称为五牙舰。” “五层楼船上加拍杆?郎主,这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不合常理。” 韩端扬眉问道:“刘师傅为何会这样认为?” “楼船每一层的周围,都建有三尺高的女墙,女墙上开有箭孔矛穴,作战时军士立于女墙之后,用弓弩等向敌军射击,但若加装拍杆,却会遮挡箭孔矛穴,操纵拍杆的军士也会大大影响作战。” 说到战船,刘师傅绝对是了如指掌,此刻他见韩端正在用心听他说话,于是更加少了几分拘束。 “拍杆影响楼船士作战是一回事,另外,五层楼船本身就顶不住大风浪,若再加装上绑缚巨石的拍杆,更加容易倾覆。” 楼船船身过高,吃水又浅,抗风暴能力很差这些缺点,韩端是早就知道的。 三国时期,孙权的座舰,一艘可载三千军士的楼船——“长安舰”便因大风骤起,而沉没江中。 建安二十二年,曹操大军攻濡须口,孙权派“江表十二虎臣”之一的董袭率领五艘楼船为首的船队到濡须口抵御,至夜深时,风浪大作,五艘楼船全部倾覆,董袭也溺死于濡须口。 因此一听此话,韩端便微微颌首,刘师傅继续说道:“正因为这些原因,水军中才会将楼船和拍舰分开来打造,大舰金翅上才只有一层楼房,而三层楼船以上均不设拍杆。” 拍杆影响士卒作影响并不是很大,只要将士训练有素便能解决,但不抗风浪易倾覆这一点却不得不慎重考虑,韩端低头思考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五层楼船顶不住大风浪,那造三层楼船加装拍杆如何?” 刘师傅回道:“造是都能造的,主要是看郎主如何选择。” “以我来看,当然是楼船加拍杆最好。” “楼船高了易倾覆,那就先造一艘三层拍杆楼船出来试试效果如何,另外,金翅大舰上除了拍杆之外,船舷两侧各留两个空位出来,我要安装床弩。” “喏!” …………………… 两日过后,一大早就起床的韩端来到了校场。 校场上四千将士以幢为单位,整整齐齐地站成八块,见韩端来到,马三兴连忙走了过来,俯身拱手禀道:“郎主,将士们已经集结完毕,请郎主训示!” 韩端扯下大氅扔给韩英,趋步走到台上,下面将士齐齐躬身大呼:“我等拜见主公。” “诸位将士免礼!”韩端团团作了一揖,大声说道:“今有秦郡治外之地,豪强窃据郡县,鱼肉乡里,致使民不聊生,今日本将率尔等攻取秦郡,以解民倒悬!” 这一番话声若洪钟,场内数千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时下虽不像古时那样讲究师出有名,但韩端还是随口编了几句,用来鼓舞士气。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吾等武人,建功立业只在沙场!”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烈士不怕死,所死在忠贞!” 三言两语,便将众将士说得热血沸腾,齐齐振臂高呼:“我等愿为主公效死!” 韩端双手下压,等军士们安静下来,又大声道:“此番出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凡我麾下儿郎,切记军法军令!若有违犯,法不容情!” 众将士又高声回应道:“谨遵主公号令!” 这四千将士,除了一千余老部曲之外,其余全是新招募的武陵蛮人,他们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只训练了两个来月。 这些武陵蛮兵不缺武勇,但韩端却担心他们的军纪,因此在出征前,再次重申军令军法。 “各幢幢主、军正,约束好本部儿郎,若有违反军令,触犯军法者,可立斩之!” 韩端扭头看向马三兴,马三兴走上前来,粗声粗气地对着下面吼道:“刚才郎主已经说清楚了,谁要是不听号令,违犯军法,别怪我老马不讲情面。” 马三兴是部曲副将,平日里也都是他在带这些新兵,他接着训了两句之后,韩端便下令全军开拔。 虽然只是韩氏私兵,旌旗鼓号等却与官军无异,一时间鼓号齐鸣,旌旗招展。 士卒只有四千,但加上后勤辎重以及民夫工匠,总数却超过了九千,近万人来到渡头,踏上早已在此等候的船只,浩浩荡荡开赴堂邑。 东晋穆帝永和年间,由于大江水位后退,原来从江都故城附近受江的邗沟逐渐淤塞,史称“江都水断”,为了保证运河通航,另开了新河并筑欧阳埭,引江入埭。 这条长六十里的新河就是后世的仪扬河。 大军沿新河直达长江,逆行二十里后转入涂水,再沿河而上六十里,下午未时三刻,便到了秦郡堂邑。 此时的堂邑并没有想像中的荒凉,相反,因为没有官府治理的缘故,堂邑的人口比广陵县还要多出不少,只是城池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 韩端刚踏上堂邑渡头,马三兴便一脸失望地指着身后的堂邑县城向他说道:“郎主,这小城根本用不着攻打!” 韩端不动声色地抬头一看,两丈来高的城墙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影,而且城墙有的地方已经完全崩塌,离渡头不远的城门洞内,竟然连城门都没有。 “没有官府治理,城墙门楼都无人修缮,竟然破败到这种程度!”韩端摇头一叹,心里却暗暗庆幸自己来得早。 这时,马三兴又道:“郎主你先在船上稍歇,等我去弄清城内形势之后,再来请郎主入城。” 韩端颌首道:“先将四门封锁,再将县衙清理出来。别忘了军纪,不能扰民,也不可乱杀无辜!” “麾下明白!”马三兴作了一揖,转身带着将士们进了县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二章 攻打县衙 韩端没有回到船上,而是带了部曲,围着堂邑县城转了一圈。 整个县城长约四里,宽约三里,与山阴这样的大县城比起来小了不止一半,但它本来就是从秦郡尉氏县分出来的,有这样的规模,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秦郡为南朝北上通道之一,后世吴明彻太建北伐分三路进军,其中东路军从广陵北上,中路军便是经六合过盱眙,最后攻取寿阳。 如今江陵失陷,吴明彻兵败被俘往长安,陈国已无余力再行北伐,但韩端与陈国早晚要有一战,掌握了秦郡,便能占据一些地利。 见韩端看着堂邑残破的城墙若有所思,旁边一名青年男子便问道:“郎主是否打算重修堂邑县城?” 说话之人姓王名目,在山阴时便投靠韩端一起来到广陵的,以前一直在严友元手下做书佐杂务,韩端觉得他有些能力,便将他带来堂邑帮自己分担些事务。 “确实是这个想法,但短时内却又没那么多人力可用。”韩端点了点头,“等明年过后,再想办法将堂邑重修起来。在此之前,也只有修修补补将就用着。” 王目听得一楞:“郎主的意思,是要重建一座城池?” “当然要重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众部曲簇拥着韩端回到渡头,又等了一会,方才等到马三兴传回来的消息:县衙被秦郡六姓之一的赵家给占了,不肯让出来,如今城内几家豪强聚集家兵,扬言要将我们赶出堂邑。 韩端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刚进城时他们不抵抗,都半个多时辰才说这话?” 那个传信兵回道:“马副将刚进城时,赵氏和那些豪强都以为我们是陈国的官兵,因此愿意将县衙让出来,但后来知道我们只是韩家部曲后,他们就立即反脸,还殴伤了我们几名军士。” “马三兴如今改性子了?有人打伤了他的士卒他也能忍得住?” “他让我来请郎主示下。” “进城去看看。”韩端接过马缰,在传信兵的引导下策马进入堂邑,走不多时,便见马三兴带着数十名军士正站在县衙前的衡门下,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韩端策马上前,大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让难道你们不会抢过来?” “里面有妇孺。”马三兴苦着脸道,“郎主今朝才说过不可伤及百姓,我怕误伤无辜,所以才没有动手。” 韩端蹙眉问道:“不是说这是县衙吗,怎么会有妇孺在里面?” “这是以前的县衙,如今被人占了当成宅子来住呢。” “你去让他们家主出来说话!” 马三兴趋步走到门前,扯开大嗓门叫道:“里面的人都给我听好了,我们韩家家主来到此地,要找你们家主说话。”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有人骂道:“什么寒家冷家?只要不是朝廷,谁家来了都不管用!告诉你们,若是识相的就赶紧滚出堂邑,要不然等我们的援军来了,包管你等尸骨无存!” “乃公倒要看看尔等如何让我尸骨无存?”马三兴气得破口大骂,转过身来便向拱手道:“郎主,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既然忍不住,那就将它攻下来!”韩端坐在马上,淡淡地道:“记得不要多杀伤,冶山上的铁冶正好缺少人手。” 既然对方打定主意不降,他也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况且堂邑这种没有官府的地方,使用武力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纳头便拜的场景,日后可能会有,但绝对不是现在,况且他也不想在离建康这么近的地方亮出名号来。 得了郎主许可,马三兴转头便大声下令:“众将士听令!将那根廊柱拆下来当冲锤,甲幢甲队为前锋攻破此宅!所有弩手准备,只要有人冒头,一律射杀!” “弓手退后五十步,等候命令!” “喏!”众军士暴喝一声,便有人拿出儿臂粗的麻绳拴到了门前廊柱之上,正在这时,却听得墙内传来几声惨叫,原来是有人爬上墙头,却被严阵以待的弩手们射杀。 里面的人开始鼓噪起来,但却没有人敢再冒头。门外,数十名力大的士卒拉着麻绳,“嘿”地一声同时发力,便将那一抱粗的廊柱拽倒在地。 门内又是一阵鼓噪,还有稀稀拉拉的箭矢从里面射出来,但却完全没有一点威胁。 反倒是五十步外的弓手们一轮抛射,箭矢精准地落到墙内,又传来一阵惨叫。 十几名士卒抱着廊柱发一声喊,猛地撞向县衙朱漆剥落的大门,只是一下,那大门便应声而倒。 “攻!” 马三兴拨出直刀往前一指,刀盾手顶着大盾冲进大门,长枪手紧随其后,随即便往两边一分,为后面的士卒留出一条通道来。 “都给我顶住!” 此时在门内,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仪门前的甬道上,心急火燎地指挥着大门后的家兵,“杀贼一人赏钱两千,杀退贼人之后,每人再赏千钱,若有退后者,立斩不饶!” 家兵多是好勇斗狠之徒,重赏之下更是红了眼,他们举着直刀长枪高声叫着往大门处涌来,试图将冲进门的韩家士卒再杀回门外。 但他们此举在韩氏士卒看来,却与送死没有区别。 弩手们排成三排,根本不需要瞄准,两轮箭矢下去,大门后面便倒下了数十具尸首,冲在后面的家兵吓得两腿战战,再听得“跪地免死”的呼喝,顺势便扔掉兵器跪了下来。 这些赵氏家兵总数在三百以上,盏茶不到就被射杀了将近两成,剩下的或降或逃,半个时辰之后,这场战斗便告结束,连躲在马厩下地窖里的赵氏家主也被搜了出来。 “这赵氏号称秦郡六姓之一,依我看也不怎样。” 韩端顺着甬道走过仪门,来到大堂上面的胡床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案几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粗粗一看,便笑着对王目说道:“原来赵氏在堂邑干的是县令的活,竟然还有人来找他调解纠纷。” “自封的县令老百姓也认?” “这是两家豪强争地,不是老百姓,估计老百姓告上门来,赵县令也不会受理。” 韩端笑了一会,对王目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你便写些安民告示出来四处张贴,告诉老百姓,让他们有冤的来县衙告状,我来给他们申冤!” “百姓们多不识字,你让识字的士卒读给他们听,向他们解释清楚,总之,明日想办法让百姓来县衙告状,而且要告那几家豪强。” 王目眨了眨眼,“不知道这堂邑的百姓有没有那个胆,要不趁天还没黑,我先出去打听打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访 夏日昼长夜短,过了申时,屋外仍然一片明亮。 韩端和王目二人头戴小冠,身着单衫,手执白羽扇走出了县衙侧门, 他本打算只和王目两人出去,但蔡抒古等亲卫部曲哪里放心得下,今天才进驻堂邑,城内也没有戒严清查,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们怎么敢让郎主只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起出去? 于是,蔡抒古、闻欢虎、韩英等十多名部曲全都脱下铠甲换上短褐,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两人出了县衙,只见附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关门闭户,但走出县衙所在的街道左拐不远,便看见坊市内的店铺仍在营业,来往百姓众多,而且说笑如常,并没有惊惶恐惧的感觉。 “这些百姓,难道就一点都不怕?”王目环首四顾,感觉非常疑惑。 在他想来,今日韩氏部曲进驻堂邑、攻打县衙,城内的百姓不说出城避难,起码也得在家里关着门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出门才对。 可看眼前这情形,百姓们好象根本就不在乎。 韩端也感到有些奇怪,他用白羽扇一指前面道:“走,进去看看。” 两人进入坊市,才发现里面店铺种类竟然十分齐全,茶坊、酒肆、邸店、布帛铺子、瓷器铺子、首饰铺子等等一应俱全,而且看这些铺子门前点起的灯笼,竟然是晚上也要营业的样子。 打听消息,最方便的当然是茶坊酒肆,两人往前走了数十步,看见一家店铺门前挂着“盛记茶坊”的幌子,里面客人似乎不少,于是迈步走了进去。 “两位尊客请了!” 伙计一见两人气度不凡,连忙跑上前来将他们引到一张空闲的案几前,躬身问道:“尊客,本店有上好先春蒙在城外的时候看见伯正公了!” “这个……兵士们不是封锁了城门么?那些建康客商又是怎么进城来的?” “堂邑城墙到处都是缺口,只要是常来堂邑的客商,哪会找不到地方进城?” 韩端装了一肚皮的疑问,谁知那伙计却道:“尊客,是否上先春蒙顶?糕点要些什么?” “上先春蒙顶,糕点拣店里好的也上几碟。”韩端又摸出十几枚铜钱递给伙计,“带我们去雅间,你将炉釜拿来,现煮现饮,再同我说说话,这些钱算是赏你的。” 见那伙计面有难色,王目便道:“去和你们东家说,只要将我家郎主侍候好了,钱帛不在话下。” “多谢尊客赏赐!”伙计接过铜钱施了一礼,转身兴冲冲地跑进了后院,不多一会,便和一名身材矮瘦的中年人一起回到韩端面前。 “尊客,这就是我家东主。”那伙计说了一声,不等韩端说话,便跑去门口招呼客人去了。 矮瘦中年看了看王目,然后将目光转向端坐在胡椅上的韩端,俯身作揖道:“蜀中盛容见过尊客!” “不敢。”韩端起身回了一礼,正要说话,盛容却又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尊客请随我来。” 说罢,便带着两人去了后院偏厅之中。 进得屋来,盛容关上了房门,又郑重地向着韩端作了一揖,问道:“敢问尊客可是姓韩?” 到了此时,韩端哪还不知别人已经认出了自己,他回施一礼轻笑道:“正是会稽韩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意 “原来是韩将军当面。”盛容楞了一下,随即便再次作了一揖,腰弯得更低了些。 “小人原以为是韩氏门下宾客,却不知是将军亲至,小人这就去将我家郎主请来与将军一晤。” 搞了半天,原来这盛容竟然只是个下人,但韩端仍然笑着拱了拱手,“如此多谢盛君!” 过不多时,盛容便去而复返,他推开房门让到一旁,身后露出一名留着两寸长短须、年约三旬的男子来。 “未及远迎将军,是盛衡失礼了!”中年似乎对韩端有过了解,并没有惊讶于他的年轻,行礼也是一丝不苟。 反倒是韩端脸上讶色一闪而逝。 眼前这自称盛衡的男子,头戴小冠,身上穿着闲居常服,相貌堂堂,面容略有些清瘦,但双眼却炯炯有神,看上去像文士更多过商贾。 秦汉以降,都是采取的抑商政策,商贾不得衣丝乘车,到了南北朝后,由于长期分裂动乱,对商贾的抑制没有以前严厉,但商贾及其子孙后代仍然不能为官。 因此,世家大族中从商者,多是旁支子弟或仕途无望的庶出子弟,看盛衡这样子,韩端自然就将他归列到了这一类人当中。 他站起身来,作揖还礼道:“会稽韩端有礼!” “益州盛衡见过将军!”盛衡再次作揖,韩端再次回礼,如此见过礼后,两人方才坐了下来,盛衡又吩咐盛容:“去将我珍藏的黄芽拿来,在此煮茗。” 趁着这时间,韩端迅速回忆了一下,确定益州并没有盛姓大族和豪强,但看这盛衡的气度,却又不像是平常百姓。 正当他狐疑之际,却听盛衡道:“早闻将军大名,今日始得一见,果然不愧为三吴豪杰。” 韩端正要再客套两句,盛衡又正色问道:“数月之前,听闻将军提兵渡江,北上广陵,如今将军又到堂邑,可是图谋秦郡?” 此话一出,王目顿时脸色大变,但韩端却早在伙计说出“电威将军”之时,便知瞒不住天下智谋之士,因此他虽然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但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盛君果然好眼力。”韩端哈哈一笑,问道:“却不知盛君与我是敌是友?” 盛衡笑道:“敢在将军面前提及此事,自然是友非敌。实不相瞒,自将军入广陵时,我便已经关注将军了。” 韩端看着盛衡,缓缓说道:“观盛君今日言行,绝非行商坐贾之辈,敢问盛君所谋者何?” “我不说出来历,想来将军也信不过我。”盛衡突然站起身来,望空作了一揖,肃然说道:“我本姓任,先君讳电,乃前梁梁州刺史杨乾运麾下军将!” “杨乾运?”韩端略一思索,便想起来此人是谁,“莫不是那暗通西魏献城以降的梁州刺史杨乾运?” 任衡咬牙切齿地道:“正是此贼!” “梁承圣二年,杨贼任潼、梁二州刺史,驻于潼州,时武帝第八子萧纪与其兄湘东王萧绎争夺皇位,刀兵不息。” “杨贼欲投西魏,便遣使引魏军从剑阁入蜀,献潼州投降,时先君为潼州军将,因不愿随之降魏,便被杨乾运之侄杨略杀害,我因在外游学才逃得性命。”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十五年来,我日日想着报此深仇,然而老贼杨乾运已死,小贼杨略却因归附周国身居车骑大将军之高位,单我一人,此生复仇无望!” 说到此时,任衡已经泣不成声,韩端想要劝说两句,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好一会,任衡才停止抽泣,抬袖擦了擦脸上泪痕哽咽道:“将军休怪我……失态,实在是自幼失怙,念及先君音容……难以自制。” “我母亦是早逝,任君心情,我岂能不知?”韩端站起身来,拍了拍任衡的肩膀,“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任君,且节哀顺变。” “我也知其中道理,却总是忍不住……”任衡长出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情绪方才稳定下来,对韩端拱手道:“让将军见笑了。” 韩端正色道:“任君真性情,我只有敬佩,哪会见笑?” 到了此刻,韩端已经听出了任衡的意思,是想依靠自己帮他报此杀父之仇,但以韩端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任衡又怎么知道自己有能力帮他报仇? 他正要再试探两句,任衡却又说道:“我今日将此事说出,便是想投到将军麾下,不知将军可愿收留?” 韩端沉吟片刻,问道:“任君肯来助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我有一事不明,不知任君可否为我解惑?” “将军请说。” “任君欲报杀父大仇,按理说该潜入周国,无论下毒刺杀等等,都比投到我麾下要有把握而且简单得多,却不知任君为何会作此选择?” “将军所说的法子,我在数年前就已经试过了。” 任衡苦笑道,“五年之前,我便潜入周国杨贼家中图谋此事,谁知杨贼极其警觉,杀其不成,反而差点被其抓获,后来我历尽艰辛才逃出周国,辗转来到此地。” “但凡有其它法子,我也……”任衡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其中的意思十分明显:想不出其它办法了,姑且一试。 韩端也笑了笑,随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任君,我初来堂邑,依你之见,如何才能在此站稳脚跟?” 这就是考较的意思了。 “本来我准备天黑之后便要去县衙拜见将军,不想将军却来了此处,这也算是天意。”任衡正色道,“秦郡如今的形势,乃是以武力称王,然而将军欲取秦郡,却不可单以武力取胜。” 韩端和王目都看着任衡,静静地听他说话。 “三月之前,尉氏县赵氏勾结王氏强取堂邑,杀害吴家满门,我听说吴侍中于将军有提携之恩,将军何不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韩端略作沉吟,开口问道:“任君的意思,是要我打着为吴氏复仇的旗号,清除赵王两家再占堂邑?” 任衡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郎主,我觉得此计可行。”一旁王目低声道,“如此作法,也算是师出有名,而且还能迷惑江左朝廷,否则消息传到建康,于郎主接下来的行事大为不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五章 破敌之策 灯光摇曳,茶香满屋。 韩端轻摇羽扇,缓缓说道:“如今周国大兵压境,江左朝廷自顾尚且不暇,短时间内哪能顾及到我?不过,清远说得也有道理,有个名头,总比什么也不说直接动手要好。” “我之所以让你明日张贴告示,让百姓来县衙申冤,其实也是这个原因。如此一来,既立公义,又报私恩,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说完此话,他便坐了下来,看向任衡。 任衡对韩端的安排不置可否,却开口问道:“将军今日攻下县衙,将赵氏一举成擒,却为何不将王、顾等豪强一并拿下?” “任君以为呢?”韩端笑着反问道。 任衡楞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那我就姑且一猜?” 韩端点了点头,任衡收敛笑容,正色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乃将军欲擒故纵,引蛇出洞之策!” 韩端笑着先夸了一句:“任君智谋过人也!” 随后又道:“秦郡诸豪强皆以尉氏为巢穴,除了赵氏之外,其余各家在堂邑者,皆是旁支或庶出子弟,杀之对我无益,对其无损。我今日不动他们,正是要彼等逃回尉氏,引尉氏部曲前来送死。” “只要灭了诸豪强部曲,取秦郡便易如反掌,到时我再提兵北上取尉氏、占冶山,与广陵东西响应,有了立足之地,便可北望!” 韩端说得兴起,将自己后面的打算都说了出来,任衡越听却眼睛越亮,情不自禁地抚掌道:“将军深谋远虑,吾不及也!” “却不知将军欲于何时何地阻敌?” “堂邑、尉氏相距不过数十里,但彼等今日逃回尉氏,再纠集家兵部曲,最快也得明日天亮才能起程,估计明日午时才能到达定山,若我于高妙、狮子两峰间埋下一支伏兵,彼等岂有不败之理?” 任衡沉吟片刻,“此两峰之间地势不算陡急,在此设伏,恐怕占不了多少上风。”顿了一顿,他又问道:“不知道将军在堂邑有多少兵力可用?” “我带来堂邑的,只有战兵四千,辎重民夫六千,但我只准备动用一半兵马前往设伏。” 任衡建议道:“六姓能动用的家兵部曲应当在五千左右,两千兵马似乎少了一些,将军不如用火攻之法?” “如今我正缺人力,将他们都烧死了,我到哪儿找人去挖矿?”韩端摇头笑道,“若我两千战兵还不能破五千乌合之众,那还说什么取淮南、争天下?不如早早收拾人马,回会稽去做个土豪。” 任衡见他似有成竹在胸,且早有定计,便不再在此事上纠缠。 而经过这一番谈话,韩端也觉得任衡思维敏捷且思虑慎密,于是便将话题又提了起来:“我欲以任君理堂邑诸事,不知任君可愿曲就” “主公如此信重,仆岂有不愿之理?”任衡闻言,离座起身拜了三拜,连称呼也改了过来,韩端等他礼毕之后,也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定下主从名分,二人重新坐下之后,任衡才又问道:“以主公之武勇谋略,又身为陈国电威将军,为何此番周军犯境,朝廷却未征将军从军御敌?” “旬月之前,我在湘州招募造船工匠之时,便得了朝廷诏令,令我随军驰援江陵,但我思虑再三,却还是未奉诏令。” 任衡奇道:“这却又是为何?” 韩端正色道:“我不接诏令,有三个原因。” “其一,我身为寒家子,升迁无望,便是立再多功劳,也只能做个下级军将。” “我自从军以来,斩元定、擒华皎、俘梁主、破江陵,这任何一件功劳,若是放到世家子弟身上,都足以得赏高位,而我到现下,却还只是区区一名七品电威将军。” 他伸出三个指头,一一细数:“其二,朝廷让我随军驰援荆州,却不给我领兵之权,纵有再高武勇谋略,到了军中也只能听命行事,此我所不欲也。” “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端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然后吐掉茶沫子,“如今看似三国鼎立,实则一家独大。” “齐国名存实亡,陈国失了大江上游巴、荆二州,危若累卵,为周所灭不过早晚之事,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与其奉诏作亡国之臣,还不如及早抽身出来图谋大业。” 韩端说完这一段话,屋内顿时沉寂下来,过了好一会,任衡才开口说道:“主公实在是深谋远虑,正如主公所言,若此时不抽身而出,日后恐怕再没了这么好的时机。” “如今周国大兵压境,一旦陈国战败,便有国灭之虞,主公应趁两国对峙之良机,以雷霆手段收复淮南,如此方能有一争天下之本钱。”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提兵入秦,收复秦郡之后,明年便北上再取盱眙、淮阴等淮南诸郡。”说到这儿,韩端长叹了一声。 “如今陈国朝廷上下,尽然无人能够看出要退周兵,不在大江,而在长安!” 韩端此言一出,室内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主公此话何解?” 韩端一手负后,一手轻摇着白羽扇,颇有些三国孔明之风姿:“说来也简单,无非是反间计,借刀杀人。” “如今宇文护把持周国朝政,专横跋扈,周帝表面与其相安无事,任其专权,实则暗暗积聚力量,寻机诛杀宇文护,但因宇文护在周国极有威望,宇文邕迟迟不敢动手。” “周军攻取江陵,若再有灭国之功,宇文护必起篡位之心,宇文邕怕是连性命也保不住。可以说此时最担心周军战胜的,除了陈帝之外,便是周帝宇文邕!” “若陈国在此时派死士入长安,大肆宣扬宇文护战胜之后,欲借灭国之功,行篡位之举。谣言一出,便有三个可能。” “一是周帝诛杀宇文护,二是宇文护诛杀宇文邕自立为帝。” “最后一个可能,便是宇文护撤军与陈议和,暂且忍耐以解周帝疑心!” 任衡蹙眉思索了好一会,方才抚掌笑道:“主公真个看得透彻!无论周帝杀宇文护,还是宇文护杀周帝,眼下时机都不成熟,想来想去,还真只有退兵一策可解君臣之间疑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六章 勾心斗角的秦郡六姓 初秋八月的太阳仍如夏日般火热,辰时刚过,定山脚下便走来了大队士卒,领头两人这些的时候。” 马三兴举起马鞭往前一指,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赶紧带我去前面看看,若是此战顺利,赏钱就够你家吃半年了。” “好呢!”老李大步走向山谷,还转过头来向马三兴笑道:“将军,我家人多,吃半年最少要两千钱的粮食才够。” “两千钱算什么?你只要将事办好了,回头我请郎主赏你五千钱!” 得了马三兴的承诺,老李的脚步更显矫健,很快就来到了泉眼处。 左右一看,果然如他所说,这地方还真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两旁的草坡不急不缓而且还宽阔,正适合列队向下冲锋,稍远些便是树林,军士们藏在里面,只要不走进里面去看,休想发现得了。 马三兴抬头看了看日头,对身旁的传令兵下令:“让儿郎们赶紧进来,到树林里去吃些清水干粮躲藏好,切不可露了行迹!” …………………… 日头已经偏西,秦郡六姓的五千家兵部曲,才刚刚出尉氏县城。 今早得到堂邑逃回来的族人报信之后,各家家主才聚集到一起来,商议要不要出兵堂邑的事情。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赵氏。 秦郡六姓之间并非同盟,也没有从属关系,平日里也是勾心斗角,巴不得别人倒霉,如今强敌入侵,他们却不得不暂时聚在一起,共同商议如何对付韩氏 “诸君。”身为召集人的王氏家主王蔷用玉如意轻轻敲了敲案几,“这不是赵氏一家的事情,若会稽韩氏在堂邑扎下根来,我们在堂邑的所有一切都要灰飞云散。” “当然,我等前往援救赵桓,赵家也必须要作出补偿,以我之见,我等夺回堂邑之后,赵家在堂邑的两百顷良田应该全部拿出来,按各家出兵多少来进行补偿。” 赵氏能在堂邑占主导地位,并非是他家在秦郡最强,而是被其他几家撺掇才当了这个出头鸟,如今赵氏家主被擒,几家首先商议的就是如何谋夺他的家产。 顾氏家主顾成听王蔷如此一说,立即便出言附和:“赵家拿田出来补偿我等,确实是应有之义,而且还要先向他家说明,无论赵桓是死是活,这两百顷田都得拿出来。” “拿不拿由不得他!”邢氏家主邢益哼了一声,环视众人道:“赵家在堂邑的五百名家兵尽数覆灭,在尉氏最多还有三四百人,他凭什么还想占着那么多田地?对了,他家在堂邑的铺子也得全部拿出来。” “经此一劫,赵氏实力损伤过半,我看已经没有必要再让他家跻身六姓之中。” 说这话的是岳氏家主岳修,他家与赵氏历来就不对付,暗地里时常互相算计,如今赵氏倒霉,岳修自然要落井下石。 只有钱氏家主一声不吭,王蔷问了几次,他才讪讪地道:“我家人少,眼下又秋收在即,这事我就不掺和了。” 此话一出,顿时便招来一片斥责,“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谁家还不要收割了?” “你家在堂邑虽然田少,但却有十几间铺子!” “休要想着坐收渔人之利,秦郡六姓同进同退,若你家不出兵,就得在秦郡除名!” 钱家在六姓当中,确实是实力最弱,但这不是他家不出兵的理由。 “会稽韩氏这次来到堂邑的,光正兵就有三四千人,我等要想战而胜之,最少要有五千家兵,谁都别想躲在后面!” 王、顾、邢、岳四家家主商议了半个时辰,终于拿出了最终的出兵方案:每家至少出五百人,在这个基础上,出的人越多,补偿的田地店铺也就越多。 而且赵氏也必须将尉氏家里的所有家兵都拿出来。 大家都是为了救他们的家主,没道理正主反而不出兵。 商议妥当,再召集人马,直至午时三刻,六姓凑出来的五千家兵才摇摇晃晃地出了尉氏县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师道徒 茂密的枝叶将阳光挡在了树林外面,但树林里面,却仍然十分闷热。 将士们在树林里等了两个时辰之后,午末未初之时,斥候终于回到了山谷。 见他那兴匆匆地样子,马三兴便知道多半是贼人已经到了路上,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草梗,刚要发问,那斥候便大声叫道:“马副将,贼人来了!” “害乃公好等!”马三兴骂骂咧咧地道,“乃公早就说了嘛,郎主算无遗策,岂有让我等白跑一趟的道理?小子,贼人到底是何情形?” “贼人离此大约还有三里,人数在五千左右,队列散乱且互不统属,使用兵器半数长枪,半数直刀,弓弩只有少许,另外还有大约五十名马军。” “有五十匹马?”马三兴的神情顿时亢奋起来,但他的关注点明显是马而不是“马军”。 战马实在是太珍贵了,到目前为止,韩端所有的战马只有一百零两匹,拿钱都没地方去买。 “秦郡这破地方的土豪,竟然也会有马军?” “估计是骑在马上的步军。”那斥候“嘿嘿”一笑,“马副将,可别光顾着抢马,还不一定是战马呢。” “去去去,乃公难道还不清楚?”马三兴笑着踹了他一脚,随即便转过身来,大声向传令兵下达作战任务:“都赶紧起来着甲,记好自己所在的位置,若是乱了阵形,军法不饶!” 命令迅速传遍全军,军士们在各级将领的敦促下两两着甲,弓弩手拿出弓弦上弦,然后将箭矢插到面前的泥土里,方便快速射击。 武陵蛮子们大多是第一次作战,一个比一个显得兴奋,队率幢主们不停地告诫,军法中一个个“斩”字彻底让他们的头脑清醒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又等了两刻,方才看到秦郡豪强部曲晃晃悠悠地走进山谷,果然如同刚才斥候所说,对方不但没有派出游骑前出开路,连行军都如同打猎嬉戏一般。 走到山谷里的山泉处,豪强部曲的队伍更是乱作一团,纷纷解下皮甲,赤着胳膊一窝蜂地抢着到泉眼边打水,后面的也是坐的坐躺的躺,根本没有一丝防备。 眼看山谷中的人越来越多,第一批入谷的已经快要走出谷口,马三兴才低声下令:“鸣锣!” 话音刚落,便听得“咣”一声锣响,数百名弓手从树丛里显出身形,张弓便射,一时间箭出如雨,山谷中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本就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再加上毫无防备之下骤然遇袭,只两轮箭矢射去,山谷中已经倒下了数百人。 “敌袭!往山上冲……” 一名首领模样的豪强部曲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叫着拨出腰间直刀,试图组织人发起反击,然而只叫得两声,一支羽箭从山坡上疾射而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前额。 山坡之上,仇娘子又抽出一支箭矢搭在角弓上,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而同样担任着狙击任务的,还有十多名“神射手”,他们如同猎人一般,无情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鲜血四处流淌,哭爹喊娘的声音响遍山谷,马三兴见时机已至,连忙下令再次敲响铜锣。 出兵之前,韩端便再三叮嘱要多抓俘虏,若是杀的人多了,回去恐怕交不了差。 两声锣响之后,弓弩兵们退了回来,卸下弓弦拨出直刀,大声呐喊着跟在成排的长刀手身后冲下山谷。 “弃械不杀!” “跪地免死!” “我等降了!降了!饶命啊!” 吓破了胆的豪强部曲们毫无反抗之力,不等韩氏部曲冲到面前,便纷纷扔掉兵器跪地请降。 这个时候,两千辎重兵便派上了用场,他们跟在后面,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将俘虏捆起来连成一串,然后将其押送出山谷。 此战从未时四刻开始,到申时四刻即告结束,前后只用了一个时辰,而收降捆绑俘虏,就用了大半个时辰。 …………………… 而这个时候,韩端正坐在堂邑县衙的大堂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原本想过下当县令审案的瘾,没想到一天过去了,却连一个来告状的人都没有。 “这都快一天了,还没有人递状子进来。” 坐在下首临时充任书吏的王目尴尬地笑了笑,“告示已经贴遍整个县城,我还派了识字的军士去给他们念,可还是没人愿来。” “估计三兴不将那些人捉回来,老百姓是不敢来告状了。”韩端又打了一个呵欠,这大热天的下午,太容易犯困了。 任衡笑道:“主公说得不错,马副将不回来,我们在这儿坐着也没用,不如去我茶坊中饮茶解暑。” “茶坊中人多嘴杂,说话也不方便,就到后院就行了。”韩端站起身来,一边往后面走一边对任衡说道:“老任……我还不知道你的表字呢。” “我的表字叫作度之。” “度之?你是天师道徒?”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这个“之”字用在名字中大有玄机。 六朝之时,天师道徒名字中用“之”字的人特别多,这个“之”字和佛家的“释”、“法”、“昙”用在名字中相类似,并没有实际意义,只代表他是天师道信徒。 比如寇谦之和他的父亲寇修之,刘牢之、裴松之,再比如琅玡王氏,包括王羲之、王献之在内,五代七十二人名字都带之字,原因便是他家“世事张氏五斗米道”。 就连韩端手下头号大将张和张济之,少年时也和他父亲一起信奉过天师道。 不出所料,任衡果然是天师道信徒,而且还是世代信奉的那种,据他所说,早在东汉时,他家祖上就已经信奉天师道,而且他这些年来四处行走,也没少得天师道徒的助力。 “孙恩卢循之乱不远,度之可不要和他们纠缠得太深。”韩端听了任衡所言,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 他可不想日后自己麾下出一个狂热的天师道徒。 “主公尽管放心就是,仆自然明白其中轻重。”任衡往前跨了一大步,笑着对韩端说道:“无论南北,皆有信奉天师道者,说不定日后还能起些助力。”手机用户看南朝枭雄传请浏览m.,更优质的用户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八章安民募兵 八月晦七日下午,马三兴终于押着四千三百多名俘虏回到了堂邑。 城外已经挤满了闻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看着这些以往不可一世的豪强家兵,在韩氏部曲的看押下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老百姓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这帮狗贼,今日总算老天开了眼!” “那就是王家的王进,去年就是他带着人去抢了我家的水田,没想到这贼子也有今天!” “代三,昨天你不是还说韩家在堂邑不长久吗?你看人家今天就将六大家的家兵都给抓来了。” “对对对!我前日也以为韩家在此不长久呢,我这就去县衙递状子,看能不能将我家那十亩水田拿回来!” “同去同去……” 此刻县衙内,韩端正在听马三兴汇报战果。 “共杀敌七百余,俘获四千三百六十五六,郎主,这些豪强家兵完全不堪一击,就算硬碰硬,我两千士卒也照样能杀得他们落荒而逃!” 他这话还真没有吹牛,抛开兵器铠甲的差距不提,单论士兵的意志和战斗力,那些豪强家兵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 “若没有八百弓手,你看会不会有这么轻松?”但韩端并不接他这一茬,这家伙刚打了一个小胜仗就有点得意忘形,不能惯着他这性子。 马三兴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道:“郎主说得是,此番仇娘子弓弩幢的功劳当排第一。” 韩端问道:“除了俘虏之外,还有些什么收获?” “得了三十七匹马,直刀一千五百柄,长枪两千,弓弩不足两百,对了,王、顾两家的家主死在乱兵之中了。” “这两家的家主当真死了?”韩端心中一喜,虽说他们现在不死以后也得死,但现在死对日后攻打肯定更有利。 马三兴道:“我让他们两家的家兵指认了,确定无误,另外还活捉了邢、岳、钱三家的家主。” “奇怪了,他们怎么会亲自带兵前来?” 马三兴“呵呵”笑道:“开始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后来我问了钱氏家主,才知道他们是准备来瓜分赵氏的家产的,听说是按出兵多少来分配,出兵多的就分得多,几名老贼都信不过对方,所以就都亲自来了。” “哈哈……”韩端终于笑出声来,“一网打尽,这下可省了我好多事。” “早知你擒杀了几名老贼,就该让你直接去尉氏,以免夜长梦多。” 马三兴道:“要不我明日就去尉氏?” “你以为他们还会在尉氏等你?” 马三兴觉得他们不可能跑:“六姓在尉氏有几万亩田地呢,再过几日就要收获,他们舍得这么多粮食?” “命都要没了,拿粮食来何用?”韩端摆了摆手,“不过这么多粮食,也不能便宜了别人,等将这些俘虏安置好之后,你就先去尉氏。” “郎主要如何安置这些俘虏?” 韩端淡淡地道:“该杀的杀了,再挑一半老实的分到军中运送辎重,剩下两千,全部送到冶山去挖矿冶铁。” 按他的想法,是不想从这些豪强家兵中招募士卒的,但马三兴俘来的人太多一点,若全部送去冶山,怕是连监管都监管不过来,因此只能暂时如此安置。 军中之事,向来是韩端一言而决,他一句话吩咐下去,下面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任衡和王目负责审案,只一天时间,状子便如雪片般堆满了案几,任衡只得又贴出告示,和六姓无关的案子,暂时不接。 来县衙告状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韩端却已经没时间再等审出来的结果,他让王目写了一张告示,列举了秦郡六姓十大罪,并将被俘的邢、岳、钱三家家主以及几家亲信部曲全部斩首。 堂邑城外杀得人头滚滚,老百姓却欢呼雀跃,但这个时候,任衡却找上了韩端,问他如何处理田地的问题。 六家在堂邑的田地,大多都是强取豪夺而来,前两天收到的状子,有八成都是告六家抢夺田产的。 但韩端并不想立即将田地还给他们。 将田地集中起来,才能统一调配粮种、农具、耕牛等生产资料,统一修建完善农田水利设施,提高生产效率。 而且只有将田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保证韩家上下数万人的吃饭问题。 任衡很认同韩端的想法,“但我们要如何向那些老百姓交待?毕竟是我们让他们来告状的,要是还和以前一样,恐怕百姓们的怨气更胜往昔。” “这个确实有点不好交待。”韩端蹙眉思索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秦郡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官府治理,那百姓们的田契是哪儿来的?” “田契?秦郡哪来什么田契?” “对啊,老百姓来告状,说谁谁谁抢了他家的田,但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哪。” 任衡瞪大了双眼道:“主公的意思,是让我死不认账?” “对啊,你是假县令,这种事情当然要你出面。不过,你可以告诉百姓们,自家没有田地的,可以到韩家来做事,旱涝保收,绝对不会让他们饿着肚皮。” 韩端一挥手道:“我们韩家庄户的待遇你都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还有招募士卒一事,你也帮三兴那边多看着点。” 任衡点了点头。 秦郡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商贾流民都非常多,兵源不成问题,韩端担心的是那些好逸恶劳的“闲子”混进军中来。 两人正说得起劲,韩英突然在门外叫道:“郎主,屠翁和牛管事来了。” “屠翁?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从他在广陵做出决定让人送信回去,至今不过十二三日,家里的工匠竟然就到堂邑来了。 韩端大步走到门外,远远便看见须发花白的屠翁正沿甬道大步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他的徒弟牛信等人。 “屠翁,你怎么亲自来了?”韩端连忙跨上两步扶着这老者,“赶紧进屋歇着,老牛,还有其他师傅呢?” “都在外面呢。”牛信俯身作了一揖,又指着屠翁笑道:“郎主写信回去说了铁模铸甲之事,我师父他就一定要来。” 屠翁吹着胡子道:“我不来……我不来你敢保证能铸得出那板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冶山工匠 不远千里来到堂邑,屠翁当然不是担心板甲打造不出来。 韩端在信中已经给他说得很清楚了:用辊筒将钢铁轧成钢板,然后将钢板加热软化,再放入模具内冲压成型,原理和用模具压糕点差不多。 屠翁相信只要有郎主的指点,他的徒弟们就完全能把板甲用冲压的方式制造出来。 他之所以一大把年纪还来到堂邑的真正原因,是韩端承诺只要成功冲压出板甲,就授予他“大匠”的称号。 如果只是韩氏的“大匠”,屠翁可能也不会太在乎,毕竟他在韩家铁冶中已经是公认的第一匠,大匠的称号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但如今的韩家可不是一般的家族啊。 这两三年来韩家铁冶打造出多少兵器铠甲屠翁最清楚,所以他也很清楚韩端“化家为国”的野心,虽然在他看来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万一郎主又成功了呢? 一个国家的将作大匠,那可就是十二卿之一大匠卿啊! 正因为有了这一丝奢望,屠翁才不顾年迈,亲自带着他最得力的徒弟来到了堂邑。 …………………… “烩马常苦瘦,剿儿常苦贫。黄禾起赢马,有钱始作人……”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离堂邑不到五十里的冶山上,此时却传出一阵阵苍凉的歌声, 一脚踏进冶山铁冶的萧振听着这歌声,颇为惊讶,这歌原是幽州北地胡儿马客所作,南朝梁《乐府歌辞》也有收录,但在南朝民间传唱却并不甚广。 “此地怎么会有人唱这种歌辞?” 秦郡虽在江右,但秦郡百姓却一向以南朝自居,如今在此处听到这北朝民歌,萧振自然是感到有些奇怪。 “郎君有所不知,如今我们这秦郡,可不光有陈国之民,周人有,齐人更多呢。” 回话之人年约四旬上下,身着粗布短褐,头顶乱发草草地扎了一个发髻,满脸皆是烟火之色。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冶山上的一个铁冶里,而这名中年男子,正是秦郡王氏冶山铁冶作头何雄。 “难怪了!”萧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今齐国朝廷官吏腐败,百姓民不聊生,流民遍布南北,秦郡多齐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说到这儿,他突兀地问道:“何师傅,前日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个事情真不是我能够作主的。”何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我也想为你家郎主做事,但只要王家还在,我等又如何敢改换门庭?” “哈哈……”萧振大笑道:“何师傅,你可还记得几日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秦郡从今日起,就已经换了主人了!” “三日之前,我韩氏部曲在定山大败秦郡六姓五千家兵,俘获四千余人,其中就包括五姓家主!过不了两日,你就能在这儿看到他们了!” 何雄一怔,随后惊喜地问道:“郎君此话,没有骗我?” 秦郡六姓在冶山的工匠,地位待遇比平民还要不如,就连何雄这个作头,也仅仅只是能吃饱穿暖,他也不是没想过逃跑,但如今这乱世,却又能逃到哪里去? 陈国这几年来战乱不息,跑过去的流民,不是沦为世家豪强的奴仆,就是被官府抓去充任民夫,而北面的齐国,老百姓日子过得比南朝还要不如。 而且但凡能活得下去,谁又愿背井离乡做那豕犬不如的流民? 因此,前几日萧振买通王家的看守家兵来到铁冶找到何雄,请他带着工匠们留下,并说了韩家对工匠们的待遇之后,何雄便已经动了心思。 此刻听萧振如此一说,惊喜之余,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看来,秦郡六姓数千家兵,韩家又是远道而来,天时地利人和不占其一,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覆灭? “萧郎君,韩家真将秦郡六姓的家兵给打败了?” “萧郎君莫不是来戏耍我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不只是何雄,铁冶里其他工匠也有点不敢相信,纷纷七嘴八舌地表示质疑。 萧振将手往背后一负,挺胸大声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骗你们?连冶山的守卫都跑光了,也就只有你等还蒙在鼓里。” “最多今日晌午,我家郎主便会带人来接手冶山!” 此话一出,顿时便引来一阵惊呼,其中夹杂着不少急切的询问。 “萧郎君,以后我们为韩家做事,是不是真的也要发月钱?” “萧郎君,韩家工匠真是一日三食吗?” “都安静下来。”萧振用力地将双手往下一压,众人顿时闭口看向他。 “我韩家工匠,不光一日三食,而且还能吃饱,此外,按工匠等级,还能拿到每月至少两百钱的工钱!韩家在山阴的兵器作坊,工匠最高能拿到的月钱是三千!而且做得好的还有赏赐!” 工匠们又是“嗡”的一声,实在是三千钱的月钱对他们来说太不可想像了。 但萧振却又说道:“我韩家的作坊都是打造兵器铠甲,所以师傅们的月钱才会这么高,你们只会打造农具,肯定是拿不到这么多的。” “不过都是打铁,只要你等肯用心学习,工钱肯定很快就能升上去。” 这时有人问道:“萧郎君,我等当然愿意学,但就怕韩家的师傅不肯教。” “不会!”萧振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韩家与其他作坊不同,大师傅都要带徒弟,只要是我韩家工匠都可以去学。” “所有工坊,每三月进行一次考核,勤劳肯干、技术好的,在月钱之外还有一份赏赐!” “我告诉你们,郎主给的赏赐可比月钱要多得多,上一次兵、铠、弓、弩四大作坊考核第一的雷师傅,赏赐的就是两万钱帛,另外还有一枚银质奖章,月钱也升了一个等级。” 一听这话,众工匠又开始鼓噪起来。 “太好了,以后我们也能拿到月钱了!” “打造兵器的师傅月钱肯定高,等他们来了,我就去拜最好的师傅拜师!” 说这话的人,是因为不知道雷师傅其实是个弓弩匠。 “我也要拜最好的师傅,就是不知道大师傅们要收多少束脩?” “对对对,要是能拜到能够打造百炼宝刀的师傅,那以后可就发财了!” “…………” 等众人重新安静下来,萧振才又说道:“何师傅,我家郎主晌午就会来到冶山,你眼下要做的,就是赶紧去联系其他几家的工匠,倘若他们都跑了,你可是少了一次立功的机会。” “请萧郎君在此稍候,我这就去联系他们!” 说罢,何雄便带着几名工匠,大步走出了铁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章 新建高炉 要重新修建一个“工业基地”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秦郡豪强在冶山的矿冶和铁冶都不是小作坊形式,全部矿工加起来只有一千五百人,铁冶工匠更是不到三百个,而且这些铁匠只会打造犁锄农具和一些简单的铁器,连一个会打造兵器的都没有。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若他们会打造兵器,秦郡豪强的家兵们就不会连直刀都配备不齐了。 “这是磁铁矿。” 在以前的王氏铁矿的简易工棚里,韩端指着那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铁黑色矿石,语气中充满了喜悦。 磁铁矿的主要成分是四氧化三铁,它的含量铁高达百分之七十以上,而且含有的有害元素很少,是炼钢最好的铁矿石。 更让韩端惊喜的是,这个铁矿竟然是露天的,而且王家才开挖不久。 “郎主真是见多识广,这铁矿石种类不少,有些连专门挖矿的矿工都区分不出来呢。”矿工作头陈牙拍着马屁,心里却无比庆幸自己在何雄的劝说下留了下来。 他在这冶山挖了一辈子矿,如果不是上次运气好发现了这个磁铁矿,到现在可能还是连饭都吃不饱,如今转投了韩家,不但自己能吃饱饭,而且每月还有一千钱拿来养活家人。 这在以前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从明日起,其它矿点暂时关闭,全力开挖此处矿点!” 韩端抬起头看向陈牙,语重心长地道:“老陈,以后这个冶山我可就交给你了,包括今日送来的那些秦郡家兵俘虏,我全部交给你统管安排,有不听话、不老实干活的,你都有权处置!” “多谢郎主信重!”陈牙连忙俯身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巴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韩端看。 “尽心做好自己的事!”顿了一顿,韩端又道:“总共近三千名矿工,你一个人恐怕也管不过来,回头再在矿工里挑一些踏实肯干的工头出来,协助你管理工人。” 陈牙又作揖道:“小人明白,不会误了郎主的大事。” 韩端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冶山中,除了磁铁矿外,还出产哪些矿石?” “除了磁石之外,还有赭石,另外还有少量铜矿。”陈牙跑出工棚,不一会便拿来一块暗红色的矿石,“铜矿石这边没有现成的,郎主要看,我让人去寻一块来。” “不用了。”韩端接过他手上的矿石,仔细一看,这块暗棕红色的块状矿石,一面有圆形的突起“钉头”,另一面与突起相对应处有同样大小的凹窝。 确实是赤铁矿无疑。 赤铁矿的含铁量比磁铁矿稍低,但也在百分之五十以上,是最重要的炼铁原料,还可以拿来做红色颜料和中药材。 无论是磁铁矿还是赤铁矿,都比以前用的铁矿石要好得多,难怪韩端会如此惊喜。 陈牙见状,又在一旁陪笑道:“冶山上铜矿并不多,郎主若要找铜矿,不如去江都,听故老相传,以前吴王刘濞铸钱就在此处。” 韩端疑惑道:“江都?没听说过江都还有铜矿啊?” “从此地往东南走五十里便可到过,郎主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韩端调动脑中的记忆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冶山东南五十里,不就是后世的仪征吗? 仪征有大小铜山,他前世也是知道的,穿越过来后时日太过久远,都将这事给搞忘了。 “等将冶山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去江都走一趟。”韩端捏着下巴,笑道:“老陈,到时你和我一起去。” “小人求之不得!” 将几处矿点都走了一圈,安排好明日开工之后,韩端又带着屠翁和他的一干徒弟,一起去寻找合适修建铁冶和兵铠作坊的地方。 铁冶和兵铠作坊都必须挑选有溪流之处,而且水流还不能小,否则带不动水车和水力锻锤。 冶山上的溪流不少,但水流量都不够大,找了两日,最终将地方选在了东面山脚。 在这儿,所有溪流汇聚成了一条河,而且这条河还直通涂水,运输补给各种物资都十分方便。 地方选好之后,从山阴调来的工匠也全部到位,于是开始伐木烧炭,打造水车,修建作坊。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好在不缺人手,从山阴调来的工匠也是熟门熟路,韩端只给出一个规划,牛信就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用不着他操多少心,而他也没有时间一直在兵器作坊耽误。 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铁冶上。 因为他想在这儿修建的不是以前的炼铁炉,而是后世的高炉。 当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高炉,韩端只准备按后世的一些冶铁工艺作出一些改进,最多相当于后世五六十年代的水平。 高炉建造并不复杂,***时期全国大炼钢铁,就连农民都能建得起来,虽然不一定能够炼出好钢,但铁是肯定能炼出来的。 钢和铁的区别,其实就在于含碳量的多少,含碳量2%-4.3%的称为生铁,含碳量0.02%以下的称为熟铁,只有含碳量在0.02%-2%之间的就可以称之为钢。 熟铁软,生铁硬而脆,两者用途都不大,因此古人才发明了灌钢法,将熟铁和生铁合在一起加热锻打,最后得到含碳量合适的钢。 韩端之所以想要建这么一个高炉,是因为他在去矿场的路上发现了石灰石和瓷土。 瓷土中含三氧化二铝,将其和石灰石混在一起煅烧得到熟料,磨细之后就能得到高铝水泥,也就是耐火水泥。 将瓷土压制成砖入窖烧制,还能得到耐火砖。 材料有了,人手也不缺,修窖也没有什么难度,十天过后,韩端就得到了第一批水泥和耐火砖。 这十天韩端也没有闲着,他画了十多张图纸,将要用到的水力鼓风机、齿轮组、锻锤等等,以及炒铁要用到的锅都画了出来,然后再将任务一一分配下去。 炒铁锅用的材料还是瓷土,这种瓷土烧出来的氧化铝陶瓷,能够经受两千度的高温,炒一千多度的钢铁自然不在话下。 耐火砖和耐火水泥都有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将高炉修建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一章 设府开衙 在建高炉的同时,还得烧制炒铁用的大小瓷锅。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韩端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建瓷窖和烧瓷器的工匠。 烧瓷是个技术活,更何况韩端需要的大瓷锅直径宽达六尺,这样一个巨无霸,别说他一个只知道点皮毛的外行,就是普通的烧瓷师傅,恐怕也烧制不出来。 没有办法,韩端只得派了人回会稽去请建窖和烧瓷的师傅。 时下会稽一带越窑、瓯窑、婺窑已经非常出名,从事陶瓷业的工匠也非常多,只要舍得花钱,请百十名工匠完全不在话下,需要的只是时间。 从请工匠到烧出合格的大瓷锅,最快也需要两个月,这段时间铁冶的工匠们当然不能闲着,他们又建了两座老式高炉出来,继续用老工艺炼铁。 兵器、铠甲、弓弩作坊相继修建起来投入生产,所需要的各种齿轮和大小锻锤已全部铸造出来,就等着炒铁炉修建好。 韩端又回到了堂邑。 马三兴早就去了尉氏,据他派回来的人说,秦郡六姓有些身份的人都已经跑了,但那些庄户佃户却都还在。 原本那些人逃跑之前还准备抢收田里的稻谷,幸亏马三兴去得及时,才没有被他们得逞。 秦郡的范围,相当于后世整个南京六合和安徽天长市西部,地域广阔且流民众多,再加今年又风调雨顺,秋粮获得了一个大丰收。 秦郡尉氏、堂邑和方山三县,共收粮九十万石,除去分给六姓佃户荫户的口粮,也还剩下六十多万石,这么多粮食,足够十多万人吃上一年。 有了粮食,心里就有了底气,秋收一完,任衡和马三兴就在秦郡大量招募军士和工匠。 到现在不过半月,便招募到了各种工匠两千多人,报名从军的人更多,即使马三兴按规定挑挑拣拣,也仍然招募了八千青壮。 这个数字基本不出韩端的意料。 秦郡虽无官府治理,却反而比齐国治下的淮南各地要好上少许,而大江对岸的建康又随时有陷落的危险,因此在短短两三个月内,滞留在秦郡的流民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而广陵那边形势更为喜人,仅广陵一县之地,就收粮一百五十万石,募兵三万人,屯田庄户更是不计其数。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收获,主要是因为广陵原本就是鱼米之乡,境内水网密布,水利设施也比较完善,良田众多的缘故。 “不错不错!老严他们总算是没有让我失望。”堂邑县衙里,韩端坐在案几前,右手很有节奏地拍着大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任衡的心情却没有韩端这么愉悦,他指着案几前那高高的几摞账薄文书,苦着脸对韩端道:“主公,县衙应当补充人手了。” 这一个月来,他既要组织人手收割,又要招募工匠兵士,清理豪强匀留在堂邑的各种产业,开始时还有王目帮忙,但现在王目去了方山,他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却又能打多少根钉? 接下来,他还要清理户籍为流民落户,清理田地登记在册,组织秋种,就凭他一个人,哪怕累死也别想办到。 “你立即贴告示出去,招聘胥吏衙役。”韩端略作沉吟便有了决断,“县尉由军中派人来担任……就让江研来好了,这小子行事机警,应当胜任得了。” “县丞、主薄、典吏三职,我立即修书让广陵那边派人来担任,巡检、驿丞、仓大使等也可由军中调人过来,至于其他等胥吏衙役,就在本地招聘,所需俸禄钱粮不需地方负责,一律登记造册,报上来统一拨付。” 这个做法,与朝廷设县大体相同,县令、县丞、主薄、典吏等“官”由朝廷铨选,其他的小吏由地方自行招聘。 不同之处便在于编制和俸禄。 县令等“官”由朝廷铨选任命,有正式编制,俸禄也是由朝廷发放,但胥吏却没有编制,只有微薄的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 这些小吏虽然俸禄微薄,但却掌握着实权,所以能够利用手中的权力来谋取私利,用各种名目收取费用,百姓苦不堪言,有极大的原因便是在这些胥吏身上。 韩端既要破旧立新,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度出现,堂邑是他建立的第一个县级政权,更是要开一个好头。 “胥吏的俸禄不能太低,但也不能再巧设名目收取各种费用,这一点你一定要事先声明,而且要落到实处,凡有违犯者,一律按受赃枉法处置。” 任衡拱手应喏下来,韩端又告诫道:“度之,堂邑县衙新设,想必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但你一定要记住‘清正廉明’这四个字,为官一地,造福一方!” “我明白的。”任衡站起身来郑重地作了一揖,“衡一定不负主公重托。” 韩端示意他坐下,又吩咐身后的萧振:“立即下令,调以下人等来堂邑县任职,江研担任县尉,陈中真担任主薄,李老位担任典吏……” 这些人都是韩家以前的老部曲,有他们在县衙,堂邑应当就出不了什么乱子。 对于自己设立的第一个县,韩端还是十分上心的。 堂邑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但尉氏、方山两县以及整个秦郡的官吏也是个问题,另外还有兵器打造、新兵操练等等事情,都得要他来亲自处理。 他现在手下只有大小猫几只,识文断字的文人更是少得可怜,随着地盘的扩大,这种无人可用的烦恼还会更多。 凭他现在的名望,还不足以有才之士慕名来投,要想实行科举选拔人才也不具备条件,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培养人才。 先选军中任事能力好的来充任地方官吏,等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历练出一批能吏出来。 明太祖朱元璋带着一帮农民打天下,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也大都是粗鲁无文之辈,不也照样治理州县? 随着任命和招聘的官吏一一到位,堂邑各项事务逐渐走上了正轨,在这段时间内,韩端去了尉氏和方山,设立起了府衙县衙。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从堂邑的部曲中调人,而是让广陵严友元调派人手过来。 广陵来人中,既有以前跟随韩端北上的会稽文人,也有军中任事勤勉的什长队率。 韩端现在需要的,不是大踏步的发展,而是忠诚和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二章 突变 正当韩端忙着开府建衙,稳定秦郡之时,却传来了陈顼登基为帝的消息。 早在三个月前,陈顼便以陈伯宗个性太软弱,难以担当大任为由,用太皇太后章要儿的名义下诏将他废黜。 那个时候,陈顼便想登基称帝,却正好碰上周军围攻江陵,因此登基之事便拖延下来。 周兵压境,陈顼以太傅的名义调兵遣将、处理国事,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在陈国水军于沌口小胜一仗之后,陈顼便立坐上了皇位,并发布诏书,立妃柳敬言为皇后,世子陈叔宝为皇太子。 同时册封次子陈叔陵为始兴王,三子陈叔英为豫章王,四子陈叔坚为长沙王。 而原来的始兴王陈伯茂,则被他废黜为温麻侯后,又派人杀死于车中。 对陈叔宝和这些新封的王,韩端一点也不关心,陈顼生了三十多个儿子,封了三十多个王,他哪里关心得过来? 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陈叔陵。 陈顼封他这个次子为始兴王,出任南中郎将、东扬州刺史,都督会稽、吴兴、吴郡等九郡诸军事。 韩端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想破口大骂。 特么的一个刚满十五岁的黄口小儿,哪里懂得治民治军?给个虚职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刺史、都督这样的要职,关键特么的还是在会稽。 若陈叔陵是像陈伯茂那样,连住都不到山阴去住,那也没什么影响,但韩端却知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后世历史记载,陈叔陵狠毒、性格严苛,他十六岁不到便已自己主政,对手下的人十分严厉,治下太守县令等凡违背他的,都被他重惩,到后来各州郡官吏百姓听到他要来到,都吓得战战兢兢。 陈叔陵极其好色,无论妇人还是未婚小娘,只要稍有姿色,被他看到之后就会抢入府中。 昼伏夜游、强抢妇女、劫掠盗墓,无恶不作,这样的人到了会稽,对那里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奈何此刻的韩端也只能恨恨地痛骂一顿解解气,完全于事无补。 十月中旬,从会稽招募的一百多名建窖烧瓷工匠终于来到了堂邑,带来的还有两封家信。 三娘子的信中说了她身孕的事情,医工预计产期当在明年三月。 如今肚子已经很明显,还有恶心呕吐、抽筋等症状,虽然医工已经说过这是正常情况,但她写信时还是用了大量篇幅来向丈夫倾诉。 此外,还有少许家长里短以及对丈夫思念担心的话,而且又提到了让云朵两姊妹北上的事情。 到了这个时代,才明白“家书抵万金”的道理,韩端将书信反复看了几遍,才小心地收入怀中,转而拿起父亲的信来。 只看得几行,他脸上的笑意就已经消失不见,等将信件全部看完,他脸上已经布满了阴霾。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叔陵到会稽不到半月,就将山阴搞得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 若只是祸害百姓,韩锦也不会特地写信来告知,令他生气的是,陈叔陵竟然看中了他家的耶溪庄,扬言若不将庄子奉上,就要他家破人亡。 耶溪庄可说是韩家在山阴最重要的产业,近两百顷良田不算,里面还有铜冶铁冶和弓弩兵甲四大作坊,如今陈叔陵只凭一句话,便想将庄子占去,这让韩锦如何能不慌张? 韩端看完信后,心里却反而平静下来。 他闭上双眼,静静地思索这件事情到底是陈叔陵私下为之,还是受了陈顼的指使。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r点币,还有iphne2、sit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陈叔陵贪婪狠毒,行事不择手段,强抢别人田庄这样的事情他完全做得出来。 但按常理来说,他初到会稽,连情况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怎么会这么快就盯上了韩家的庄子? 唯一的原因,就是陈叔陵受了陈顼的指使,甚至有可能他到会稽来担任东扬州刺史和都督九郡军事这两个职务,也是为了对付韩家。 看来,自己在广陵和秦郡一连串的举动,还是引起了陈顼的警惕,尽管暂时腾不出手来,却仍然及时做出了应对。 如果韩端没有冶山,陈顼这一招还真是掐住了他的脖子。 若将耶溪庄交出,兵器铠甲便没了来源,若是不交,就只有立即扯旗造反一途。 立即举旗起事,虽然也不是全无胜算,但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而且目前陈国大敌当前,此举必然会引来陈国上下一片指责。 再三思量之后,韩端咬牙决定放弃耶溪庄! 放弃耶溪庄只是开始,接下来,他还会处理掉山阴所有的产业,举家北上。 他不敢冒险去赌陈顼会不会发疯,拿了家人来威胁自己。 事情太过重要,但他自己又实在走不开,只能交给蔡抒古去办。 “事情万分紧急,你今晚就动身,到家之后,将厉害关系向阿爷说明,让他立即将耶溪庄作坊里不能运走的机械全部毁掉,能运走的和人一起送去广陵。” “一定不能有丝毫犹豫,让我阿爷和三娘子第一批走,不要舍不得家里那点产业,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全部夺回来。” 蔡抒古拍着胸脯承诺:“郎主只管放心,拼了性命不要,我也会保得老家主和主母周全!” 韩端稍稍思索之后,又对蔡抒古道:“告诉蔡五叔,运送物资和人手也要保密,最好是在晚上动身。其它都不重要,机械和粮食一定要全部运到广陵来。” 送走了蔡抒古,韩端又将闻欢虎叫来,将事情交待清楚之后,让他明日一早便过江去建康。 虽然一时半会陈顼可能不会对盐队动手,但让韩朴通知各地的管事,提前做好准备却很有必要,要不然朝廷突然发难,盐队猝不及防,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已经是夜深人静,但韩端却还是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又提笔给广陵的严友元写了一封信,让他亲自去山阴走一趟,务必不能出一丝纰漏。 次日一早天刚见亮,韩端便已经起床用过了饭食,带着一干工匠踏上了前往冶山的帆船。 既然事情已经遮掩不住,索性便往大了来,他已经决定,等阿爷和三娘子到了广陵之后,便立即起兵攻打盱眙。 广陵那边,也要尽快将全郡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三章 开炉 在韩端的主持下,一座高达四丈的高炉终于在冶山脚下的河边矗立起来。 从外观上看,这座高炉与以前在山阴修建的下粗上细的高炉有了很大改变,它的腹部鼓出,颈部逐渐收拢,非常像一只特大号的花瓶。 这座高炉的容积高达二十个立方,若是在后世,它属于是强制关停的对象,但是在这个时代,它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世界第一高炉。 高炉的四周共设了四个风道,每个风道各有一个风箱,同样由水车来提供动力,风道下面,还设了火池对进入高炉的空气进行预热。 空气预热是炼铁最关键的一个举措,能够大幅提高炉内温度,节省燃料,极大提高效率,在此之前,还没有人用到这个法子。 由于高炉太过高大,韩端还让人在炉顶修建了一个由滑槽、滑轮组、滑车等组成的上料系统。 在高炉下面的平台,是一个丈多高的炒铁炉,中间由一道耐火砖铺成的沟槽相连。 炒铁炉被熟铁做成的炉桥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就是瓷土烧制而成、外面包裹熟铁的炒铁锅。 韩端费了数十万钱从会稽请来工匠,同时建了三个瓷窖,半个月时间连烧九窖,就得了两个完整的宝贝。 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面再烧就不会这么麻烦。 炒铁炉顶上是一个大圆盘,上面装了三根熟铁棒,用来搅拌铁水。 在它的旁边,并排立着四个锻锤。 两个炉子都已经过了几天低温预热烘烤,各个部件机械也经过了仔细检查,确保没有问题之后,韩端决定正式点火炼铁。 装好木炭和敲碎的铁矿石,以及作为造渣剂的石灰石之后,韩端将两支点燃的火把从出铁口扔进了高炉内,然后命人扳下了水车连接风箱的机括。 同时,风道下面火池里面的木炭也被点燃。 随着水车的转动,风箱活塞也开始往复运动,新鲜空气通过风道猛地吹进了高炉之中。 水车越转越快,炉内火势也越来越大,渐渐地冲出炉顶,将周围的空气灼烧得有些模糊起来。 山阴来的铁匠已经不足为奇,但那些冶山铁匠却看着这场景有些发呆。 高炉炼铁并不稀奇,但这么大的炉子点火炼铁,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难免有些惊奇。 韩端则回到了他的木屋,继续画他的轴承图纸。 之所以想到要制造轴承,是因为水车带动锻锤受力太大,车轴特别容易损坏,而且转速也快不起来,考虑到日后很多地方都要用到这个玩意,韩端便想试着将它制造出来。 套圈可以用冲压法,润滑油可以用硫化猪油,但滚珠轴承里面的珠子制造工序太过繁琐,要求也非常精细,所以他决定将里面的滚珠换成细长的滚针,将滚针轴承制造出来先用着。 分解图纸画好,将工匠找来做木模,刚讲解完,牛信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激动地对韩端说道:“郎主,矿石已经化成铁水了!” “已经化了?” 虽然早知道空气预热之后能够提高效率,但这始终只是理论,他以前也没有试验过,现在听说效果这么好,韩端也难免有些兴奋。 “你先去将木模做出来。”韩端和木模师傅打了一声招呼,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以前他们炼一炉铁要一天一夜,而且所耗木炭至少要多两倍,如今只在风道下加了一个火池,竟然就快到这种地步……” 牛信跟在韩端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山阴的炼铁炉和新建高炉除了外形不一样外,还少了空气预热。 这也是当初修建高炉时,韩端没有亲自到场的缘故,后来去了铁冶也只到几个作坊,从没去过高炉那边,就将这事情给完全忘记了。 但这种事情真不好向牛信说明。 牛信又说道:“其实仔细想起来,这道理也不复杂,只是没人想到而已。” 炼铁时将空气预热的原理确实不复杂。 想想家里做饭做菜时,老是有股冷风吹着,那饭菜熟得快还是慢? 同样的道理,高炉内随时有几股冷风吹着,木炭既要加热矿石,又要一直加热风道吹进来的冷空气,效果肯定不会好。 “让师傅们多动脑想想,许多机械和方法都和空气预热一样,只是没有想到,并不是技术不行。” 韩端趁机上了点私货,“你等会就通知下去,日后只要有人发明了更好的法子和机械,只要我认为可行,立即给予重赏!” 两人很快就来到高炉旁,韩端打开高炉侧面的观察孔一看,果然,橘红色的铁水已经融化在了炉底。 “可以出炉了!” “开炉放铁!” 牛信大吼一声,两名穿着破棉袄的铁匠便走上前来,用长铁钎拨开出铁口的活门,顿时,红色的铁水带着一股热浪,奔流而出。 铁水上面还飘浮着大量矿渣,铁匠们拿着铁钎和铁钩,将矿渣扒拉到一旁堆积起来。 闪烁着点点亮光的铁水顺着耐火砖和耐火水泥砌成的沟槽,缓缓地流入下面的炒铁炉。 炒铁炉下层,燃烧室已经窜起了一尺多高的火焰,和高炉一样,也有风箱、风道和它相连,此时,炉顶的搅盘已经开动,三根熟铁棒缓缓地搅动着里面的铁水。 值得一提的是,炒铁炉用的燃料不是木炭,而是石炭,也就是煤炭。 高炉炼铁炼出来的是生铁,生铁熔点只有200c左右,用木炭便可将其融化,然而要将其炒成钢或熟铁,木炭的温度就不够了。 所以,在炒铁时,必须要用到煤炭。 铁水装在炒铁锅中,与煤炭不直接接触,硫、磷等有害物质不会进入铁水,用煤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用煤的成本要比木炭高出不少。 时下人们生活中所用的燃料,仍是以木柴为主,就连一个小小的县城,也有采薪养家的百姓,还有专门出售柴薪的市场。 柴薪是每家都必须要用的燃料,但木炭却只有富商、官吏才用得起。 而石炭因开采不易等缘故,价格比木炭还要高昂,它的主要用途就是炼铁,只有极少数达官贵人才将其用作燃料。 时任陈朝吏部尚书的徐陵曾作《春情诗》描写了制作香煤饼的情形:奇香分细雾,石炭捣轻纨。 煤炭加香料制成煤饼来烧,也只有达官贵人、世家子弟才烧得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四章 炼钢 为了炒铁,韩端命人特地前往建康,用三十万钱买了五百石江州石炭运到冶山来。 这个价钱高得有些离谱,但韩端却不得不买,因为秦郡方圆几百里内都没有煤矿。 他隐约记得后世南京周围和镇江一带都有煤矿,但现在却连影子都见不着,也只能忍着心痛先用江州高价煤。 炒铁炉上。 搅盘一经搅动,生铁水里的硅、锰等杂质和空气中的氧在高温下发生氧化反应,同时释放出大量的热量,温度瞬间提高了不少。 液态生铁表面剧烈的反应,使铁、硅、锰氧化生成炉渣。 因铁水和炉渣的对流作用,反应遍及整个炒铁炉。 半盏茶后,当铁水中只剩下少量的硅与锰时,碳开始氧化,生成一氧化碳并放出热量,使铁水又剧烈沸腾起来。 炉口由于溢出的一氧化炭的燃烧而出现巨大的火焰。 满头大汗的韩端站在一丈开外,紧盯着炒铁炉头也不回地大声下令:“撒石灰粉!” 工匠们连忙用长柄熟铁瓢将早就准备的石灰粉撒进炉内,不大一会,里面又凝聚出一团团的炉渣,被翻滚的铁水推到四周堆积起来。 这是铁水中硫、磷等杂质发生氧化过后,又和生石灰反应生成的磷酸钙和硫化钙。 碳含量逐渐减少,铁水的熔点也渐渐升高开始变得浓稠。 到了这种程度,如果是其他铁匠炒铁,已经准备将铁水出炉锤炼。 但这个时候,铁水中的碳脱得并不完全。 若是将其取出锤炼,运气好能得到含碳量较高的高碳钢和中碳钢,但更多的则是低碳钢和熟铁,能够得到什么根本无法控制。 正是因为炒铁难以控制火候和含碳量,所以才有了加入生铁重新锻打——也就是灌钢法的出现。 因此,韩端准备将铁水全部炼成含碳量小于0.2%的熟铁,然后按比例重新加入碳粉炼制成含碳量0.77%左右的共析钢。 按照理论,这个方法完全可行,但具体如何,还得看接下来的实际效果。 “开上部风道!” 韩端一声大喝,早就守候在风箱旁的铁匠立即扳下机括。 炒铁炉旁的工匠也打开了炉侧由许多小孔组成的风口,风箱不断地将预热过的空气鼓入熔融的铁水。 随着燃烧室里的火势越来越大,炉内温度继续提高,铁水又重新欢快地流动起来。 “郎主,再炼下去,搅盘上的铁棒子都要化了!” 炉口已经开始出现褐色的蒸汽,这是氧气和铁发生反应生成四氧化三铁的迹象,此时炉内的温度,应当已经在500摄氏度左右了。 韩端连忙让人升起搅盘,再过两分钟左右,又关闭风箱,开始打开出铁口出铁。 铁水流到下面的模子,温度便开始急剧下降,不一会就凝固成型,铸成一个个百斤左右的熟铁锭。 这一炉铁水共得熟铁锭一百七十七个,一万七千七百斤,比山阴高炉多出近十倍,所耗木炭却只比以前多了两倍。 工匠们刚将冷却之后的熟铁锭从模具里取出,屠翁便凑了上来,对韩端说道:“郎主,以前炒铁还能出少许好钢,可以用来直接打造兵器,今日这一炉全是熟铁,火候似乎有些过了。” 韩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头吩咐牛信将铁冶的师傅和十多名技术比较好的铁匠都叫了过来。 “刚才屠翁说这一炉铁火候炒得过了,全部成了熟铁,其实,这是我有意为之。” 听韩端这么一说,屠翁便想起他以前提出的种种建议来,于是便呵呵笑道:“既是郎主有意为之,那肯定是有什么炼钢的速成之法。” “不只是速成,还要控制炒出好钢。” 韩端对屠翁点了点头,“将你们都叫过来,是要让你们都明白生铁、熟铁和好钢的区别,以及如何在炒炼的时候来控制火候成分。” “简单来说,铁按含碳量的多少来区分。”他指了指旁边堆积如山的木炭,“没错,就是这种炭。不过,这些碳是以极小的微尘状态存在于铁内。” “含碳量在百分之二以上称为生铁。什么叫百分之二,就是一百份里面占了两份……生铁含碳量高,而且含有许多杂质,所以硬而且脆。” “含碳量越高,铁越硬越脆,含碳量越低,铁则越绵越软!”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牛信问道:“郎主的意思,这些熟铁又软又绵,就是因为含碳量很低?” “对,这些熟铁的含碳量小于……万分之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牛信不愧是屠翁的得力弟子,又是整个铁冶的大管事,他只思索了一会,便开口问道:“郎主,是否我们将生铁和熟铁合在一起锻打,所得之钢的含碳量就居于两者中间?” “确实如此。”韩端微笑着点了点头,“炼钢的过程,就是控制含碳量和清除杂质……” 工匠们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韩端讲述炼钢的基本知识,但能听懂多少,那就不得而知。 只有屠翁、牛信等少数几名技术比较好的师傅,才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说到最后,韩端才指着那些熟铁锭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就用这熟铁锻一把刀出来,让你们看个明白。” “老牛,你将这块铁切三十斤下来,再打成小薄片备用。”他一边蹲下身子,捡了一颗小石子在地上计算,一边叮嘱道:“要刚好三十斤,不能多也不能少。” 不多一会,他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赵三,你去挑上好的木炭磨成细粉,然后称三两三来,另外再称三两石灰打成颗粒。” 锻锤锻打熟铁也就是盏茶功夫,在韩端的指挥下,牛信将石灰颗粒、熟铁片和碳粉一起装进了瓷土烧制的小号炒锅,然后放进耐火砖做的炒铁炉内。 这个炒铁炉高只有三尺,同样有风道吹送预热过后的空气,顶部装着烟囱,煤炭和少量引火用的木炭则堆放在瓷锅周围。 通风点火,然后关闭炉门,天色将黑之时,韩端才让牛信将炉门打开。 瓷锅里面的铁片已经完全融化,黑色的碳粉和白色的石灰颗粒都不见了踪迹。 红通通的钢水上面,只飘浮着十多团硫、磷等有害物质形成的渣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五章 宝刀 这个时候,还要让钢水在炉子里自然冷却,直到第二天早上,韩端才让牛信将瓷锅从炉子里端出来,并取出里面的钢锭。 这块钢锭的含碳量在0.77%左右,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共析钢。 它在红热状态缓冷至727c恒温下,生成多边形珠光体组织,其中铁素体和渗碳体呈片状平行排列。 优质碳素结构钢和碳素工具钢都包含这种珠光体组织。 无论硬度强度还是加工性能,共析钢都超过了这个时代任何一种钢材。 “老牛将这块钢锭拿去,打造一把长刀出来,不用再锤炼,加热后直接打造就行。” 在兵器作坊里,韩端向牛信吩咐道。 不用继续锤炼,速度自然是快得很,半个时辰不到,一柄将近八尺长的长刀便告成型。 银白色的刀身在炉火的照映下闪耀着光芒,但却没有百炼刀叠锻过后特有的纹理,看上去光秃秃一片,卖相并不好看。 但山阴来的的老铁匠们都相信这是一把宝刀,因为他们的郎主曾经创造了不少的奇迹。 接下来便是淬火回火,共析钢的淬火与百炼钢又有不同。 刀剑淬火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硬度,但提高硬度的同时又会变脆,因此刀剑只需在刀刃局部淬火,以确保刀身部位的韧性。 而共析钢淬火后形成坚硬的马氏体,再在600度左右的炉中回火,就会形成回火索氏体,变得更加坚硬有韧性,而不会像其它刀剑那样发脆。 幸亏作坊里的淬火槽够长,要不然长达八尺的直刀根本放不进去。 淬完火后,将刀又送回刚熄灭的炉火中回火一个时辰。 时间一到,牛信便急不可耐地将刀从炉中夹了出来,等到完全冷却,便拿到水车带动的砂轮上淋着水打磨开锋。 数十名工匠将牛信围在中间,都想看看这把长刀到底能达到什么成色。 就连屠翁也站在牛信身后不断催促。 砂轮粗磨之后,还要用磨刀石细磨,然后再安装上软木刀柄。 刚一完成,牛信便竖着这柄比他还高的长刀,急切地向韩端问道:“郎主,用什么来试刀?” “有没有打造好的长刀?”韩端走上前来,众工匠连忙退到一旁。 “有。”不等牛信招呼,就有一名铁匠跑去拿了一柄长刀过来,韩端接到手里,笑着问道:“老牛,你都有一年多没打铁了,还能不能耍得动长刀?” 将近三十斤重的长刀,相当于后世十三四斤,这样重的刀,普通人就算能挥几下,恐怕也不能持久。 但牛信却哈哈笑道:“郎主小看我老牛!我跟师父挥了十多年大锤,这柄刀重量和大锤不相上下,我怎么可能耍不动?” “既然耍得动,那就来试试。”韩端也是哈哈一笑:“看仔细了!” “郎主尽管来!” 话音刚落,众人便见两道刀光闪过,两柄长刀瞬间便在空中相碰,只听得“叮当”一声,众人仔细一看,却是半截刀身掉到了地上。 断掉的自然是韩端手中那柄长刀,而牛信拄着那柄,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屠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刀虽然只有五十炼,但其硬度却不逊色于百炼之刀,郎主竟然能一刀将其斫断,可见锋利更甚。” 顿了一顿,他又正色道:“此等宝刀,竟然只用了两天就打造出来。郎主这个法子,万万不可流传出去,否则贻害无穷。” 屠翁都能想到的事情,韩端如何会想不到? 山阴铁冶已经放弃,这儿就是他最大的倚仗,如何能不紧紧看住?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让济之从广陵再派两千人过来守卫此地,还要建一圈围墙将此处围起来,到时师傅们可不要嫌进出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吃穿都有人送过来,又不用他们自己出外奔波。”屠翁抚须道,“郎主若是能将家眷都迁来,让儿郎们一家团聚,那就更好不过。” 韩端道:“我也正有此意,等我将水泥烧制出来,就开始修建围墙,到时将南面那一大块平地都圈进来,住四五千人都不在话下。” 牛信插嘴道:“有四五千人,那可就是一座小县城了。” 屠翁摆了摆手,又提起炼钢之事:“郎主今日所炼宝钢,用来打造普通兵器有些浪费,要不除了长刀之外,其它兵器还是用以前的法子来打造?” 韩端颌首道:“我正要说这件事情。” “炼制这种好钢,要求含碳量十分精确,所以才要从炒铁炉出来之后再重新添加炭粉,多一道工序不说,还要耗费不少石炭。” “就按屠翁所说,日后这种好钢只用来打造长刀,但其它兵器也不用再按以前的法子打造。” 牛信连忙问道:“难道郎主还有其它更好的法子?” 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却听韩端笑道:“打造普通兵器不需要好钢,含碳量便不需控制得如此精确,在熟铁水出炉之前加上碳粉,出来的同样是钢水。” “这样的钢水,用来打造兵器铠甲都没问题,等会再炼上一炉你们就知道了。” 炼钢的关键就在于含碳量,韩端当然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熟铁水和碳粉的比例说出来。 等到高炉里重新装料开始炼第二炉铁的时候,韩端才将牛信叫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教他如何计算碳粉的用量。 牛信能成为铁冶的管事,自然是能写会算,不大功夫便明白了其中道理,但这么大的数字又乘又除,他却怎么也算不清楚。 “算了!”教了半天还是教不会,韩端只得就此放弃,“目前一座高炉也够用了,我直接告诉你用量,一炉加一百三十六斤碳粉即可,石灰加一百斤。” “碳粉一百三十六斤,石灰一百斤……”牛信背了几次,将这两个数字牢牢地记在心里之后,方才陪笑道:“郎主说得是,这一座高炉每日就能出铁三万多斤。” “这一天的出铁量,就够我们忙上几天,一座炉子完全足够了。” “日后要新建高炉的时候再说吧。”韩端叹了口气,“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牛信“嘿嘿”笑着却不答话。 过了片刻,韩端又叮嘱道:“这碳粉比例的事情,绝对不能外传,连你妻儿都不能说!” “郎主放心!”牛信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将我的脑袋砍去,我也不会说一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六章 趁国之危 建康,宫城华林苑,景阳楼内。 五兵尚书孔奂正在向新上台的皇帝陈顼禀报军情。 “自月前我军小胜一场之后,周军已退至鲁山城,然而据细作禀报,权景宣在襄州屯积粮草,打造战船,不似有退兵之意。” “若周军再从襄州增兵,沌口怕是抵挡不住,沌口一旦失守……” 话说到此处,孔奂便停顿下来。 坐在上首的陈顼有些焦虑地皱起了眉头。 南朝以水军见长,其原因不是士卒善战,而是南人在打造大型战舰上面有优势。 但梁末候景之乱失去了巴蜀及荆襄之后,北朝也有了打造大型舰船的能力,水军差距渐渐被拉平,大江也不再是周军难以逾越的天险。 若沌口一旦失守,周国大军渡江,以他们的战力,陈军又能抵抗多久? 蹙眉思索了好一会,陈顼才道:“周军既集大军于沌口,公安一线应当无碍,可将淳于将军调回沌口主持防务。” “公安一线周兵虽少,然不可不防,若将淳于将军调回沌口,又派何人前往公安?” 南朝的五兵尚书其实并没有多少实权,外军有各州刺史和都督节制,中军有领军将军统领,若要调动领军将军这个级别的重臣,却又得经过皇帝同意。 所以,就连派兵驻守公安这样的事情,孔奂也得先向陈顼请示。 “让黄仲昭去。” 黄仲昭即征西大将军黄法氍,他原为南徐州刺史,去年才调任郢州刺史,都督郢州、巴州、武州三州诸军事。 以他的能力和资格去驻守公安,确实是比较合适。 但孔奂却觉得此举不妥。 “郢州乃京师之屏障,非得黄大将军这样的重臣坐镇不可,况且周军于鲁山城屯驻重兵,此时不宜调动郢州人马。” “那……”陈顼蹙眉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一个人选来,“让徐敬成去!” 徐敬成是司空徐度之子,去年曾率水军随从吴明彻征讨华皎,今年因父亲去世丁忧去职在家守孝,孔奂以此为由,又摇头将其否决。 但陈顼却不以为然。 “正值国家危难之际,哪来守孝一说?伯武,你立即起草诏令夺情,让其袭爵湘东郡公,任持节、荆州刺史、都督荆州诸军事,接诏之日,立即前往河东赴任。” 他之所以如此武断地选定徐敬成,也不是没有原因。 徐敬成的父亲徐度早年为湘州刺史时,曾组建了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兵马,这支兵马拿着朝廷的钱粮,实际上却是徐氏私兵,一直由徐敬成统率。 如今徐敬成丁忧在家,这支兵马便驻扎在白下城军营,却不受朝廷管辖,左卫将军也就此事上过奏章,陈顼念及其父有大功于国,又辞世未久,遂将此事压了下来,隐而不发。 此时将其派去公安,却正好一举两得。 毛喜写完诏书,给陈顼过目用印之后下发中书,孔奂见事情已毕,便俯身告退, “孔卿留步!”陈顼却叫住他道:“近日有御史弹劾电威将军韩端于广陵秦郡招兵买马,似有谋反之意,朕闻孔卿与山阴韩端是姻亲,可知他此举意欲何为?” “韩端之妻确是山阴孔氏。但臣家小全在都中,与山阴孔氏早已断了往来,此事臣确实不知。” 孔奂一面躬身辩解,心里却暗骂韩端不知天高地厚,小小一个七品将军,竟然也学别人造反,殊不知这是“夷三族”的大罪。 他与山阴孔氏确实早无往来,若是因此事受到牵连,岂不是冤枉至极? “孔卿与山阴孔氏早无往来,但血脉之情,可不是说断就断的。” 陈顼沉吟片刻,突然开口说道:“朕尝闻山阴韩氏不读诗书,不知礼义,故而韩氏才会以武宗之家招兵买马,欲图割据。” “韩端有此悖逆之心,皆是无人教化之故,如今国家危难,正值用人之际,孔卿可否走一趟山阴,劝说其父命韩端重回都中?” 一听此言,孔奂心中便叫苦不迭。 他与山阴孔氏基本已经形同陌路,与韩父更是素不相识,如此贸然找上门去,焉能有什么好结果? 但若是不去,后果恐怕也是难以承受。 这个新上任的皇帝可不是什么仁慈之辈,朝中凡是不听话的,都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 正当孔奂为难之际,却见有宫人匆匆从外面进来禀报,称始兴王有急信从会稽送来。 毛喜上前几步,从宫人手中接过信件回到案前,检视火漆无误之后,用竹刀裁开封口,然后才递给了陈顼。 片刻之后,陈顼便已将信件看完,他脸色阴沉地站起身来,负手在案几后踱了几步,回头看见孔奂还缩头缩脚地站在那儿,便挥挥手让他先下去。 孔奂一走,屋中便只剩下三个人,除了陈顼和毛喜之外,另外一个正是新任尚书左仆射徐陵。 徐陵是文帝旧臣,文帝在时,他与陈顼颇有“势不两立”之态势,曾在朝堂上弹劾陈顼及其手下一干权臣,慷慨激昂、正气凛然,就连陈文帝也为之动容。 谁知文帝刚死,他便立即倒向了陈顼并很快成了陈顼的心腹,参与罢黜废帝陈伯宗,扶立新帝上位,比毛喜还要积极。 陈顼登基之后,便让他担任尚书左仆射,诏令下达之后,他还假惺惺地多次辞让,最后才“推辞不过”愧而受之。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伪君子。 此刻,他见陈顼脸色不对,便躬着身子小声地问道:“至尊可是为始兴王之事烦恼?” 始兴王陈叔陵小小年纪,但他的恶名却已经传遍都中,陈顼也是早有耳闻,但他却从未对其加以责罚。 毛喜跟随陈顼多年,自然知道陈顼不可能因为陈叔陵那些破事生气,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其中缘由。 “是山阴韩氏?” “子嵩不堪大用,让韩氏一家跑了!”陈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此一来,那韩端再无顾忌,假以时日,必成祸患啊!” 徐陵俯身作揖问道:“广陵鞭长莫及,但秦郡却近在眼前,至尊何不遣一支兵马过江将其收入治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年先帝在位时,便想过对秦郡用兵,但其时定下的国策是联齐抗周,所以此事便拖延下来。” “如今齐国有了亡国之相,韩氏小贼却趁周军压境之际占了秦郡,朕就算想要出兵,也抽不出人手来了!” 徐陵在一旁听得发楞,他本以为韩端在堂邑只是和其他地方豪强一样小打小闹,但听皇帝的意思,竟然连朝廷拿这小贼都没办法? 只有毛喜深知其中缘由:“非不为也,乃不能也!要取秦郡,就得先解沌口之危。周军未退之前,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小贼壮大了。” 君臣二人对看一眼,都觉得世事实在难料。 曾几何时,那韩端还是一名小小的电威将军,不得诏令连进台城的资格都没有,可才过了短短半年,他的势力竟然就扩张到了如此地步! 早知如此,当日就该依吴明彻所言将他留在军中,或者授他六品将军之位。 哪怕是让他任五品将军,也好过此时肘腋之患。 “至尊,要不让南徐州兵马渡江征讨?”徐陵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陈顼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毛喜却苦笑道:“徐公初到任上,未理军机,却不知南徐州的兵马都已经被中权将军带到公安了。” “如今京口只有数千兵马,徐州各郡军士加起来也不足万数,要不然始兴王去会稽时,陛下就让他直接对韩氏动手了!” 听到这儿,陈顼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他猛地一拍案几,厉声道:“私铸弓弩军械,蓄养数千部曲,真不知那沈恪任会稽令时在做些什么!” 徐陵吓得抖了一下,连忙悄悄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毛喜却还在为沈恪开脱:“怪只怪那小贼太过奸滑,当初就连吴侍中和淳于侍中也被他蒙骗,以为他徒具武勇,是个忠厚之辈呢。” 陈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屋中顿时又安静下来。 正在此时,孔奂却去而复返。 宫人刚一通报,他便踉跄着趋步进了屋内,连君前的礼仪都顾不上,只匆匆作了个揖,便疾声说道:“陛下,广州刺史欧阳纥反了!” “欧阳纥反了?!”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如今单单防御周军,已经让陈国上下感到应顾不暇,偏偏此时广州又反,这局势……搞不好就好亡国啊! “反了……果然反了。”陈顼颓然坐在胡床上,双眼无神,嘴里却喃喃地念着。 毛喜定了定心神,走上两步俯身劝慰道:“陛下,事已至此,更需振作精神才是。” 陈顼却仍然瘫在那儿,嘴时不停地念着:“去年宣他入朝任左卫将军,他抗诏不遵之时,朕就知道他早晚要反!为什么这些臣子就不能好好地为朝廷效命?” “朕召他们入朝,给他们加官进爵,福及子孙,可他们为什么不从,非得要造反?” “伯武,你说,他们能为我皇兄所用,为何不能为我所用?你说,你们都说说,这到底是为何?” 这事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三人都低着头站在那儿,不敢回话。 文帝在位时,对大臣宽厚,臣子们对待皇帝也是尽心竭力,譬如华皎任湘州刺史时,每年都要运送许多粮食特产、油蜜果脯到建康来,而皇帝让他打造战舰,他就在几年之内打造了两百多艘金翅大舰送到都中。 文帝死后,陈顼便起了篡位之心,他提拔亲信、排除异己,先后杀害了刘师中、到仲举、韩子高等文帝信重的文臣武将,就连自己的亲侄子也不放过。 猜忌心既重,下手又狠辣无情,正是这个原因,华皎才会在韩子高被杀之后意识到危险,立即便起兵叛乱。 如今欧阳纥造反,同样也是这个缘由,但谁敢将这话说出口来? 良久,陈顼才渐渐恢复正常,缓缓向站立在下面的孔奂问道:“你从何得知广州已反?” 孔奂这才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一旁侍立的宫人。 “衡州刺史钱道戢告急文书奏闻,广州刺史欧阳纥出兵攻打衡州,无功而返,然其势单力薄,恐不长久,故请朝廷早日发兵平叛!” 陈顼接过信来草草看过,转手又递给毛喜,说道:“大江沿岸诸军皆不可动,朕欲以江州刺史章昭达率部前往广州征讨叛贼,伯武以为如何?” 时下陈朝的一班老将,吴明彻被俘至长安,徐度、程灵洗也于今年病故,淳于量、黄法氍要主持长江防务,其他人要不就是手上无兵,要不就是资历不够不能服众,合适的老将仅有章昭达一人。 陈顼有此一问,只是习惯使然。 自承圣三年江陵陷落,毛喜及陈顼迁居关右时起,两人便几乎没有分开过,到如今已经足足十五年。 陈顼对毛喜的信赖,可说是无人能出其右,而毛喜也从不恃宠而骄。 此刻听得陈顼发问,他便恭敬作揖回道:“陛下所言甚是,章侍中良臣良将,累平贼寇,足可担此重任。” “那就拟旨。” 毛喜刚要动手,却被徐陵抢了个先,他两步走到案前,也不坐下,提起笔来就等着陈顼下旨意。 毛喜是中书舍人,专门负责起草诏令,这回被徐陵抢了差事,便转头看向陈顼。 但陈顼却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沉吟道:“诏令……征南大将军章昭达,进车骑大将军,入朝任中抚大将军,仍留侍中、仪同之职,鼓吹不变。” “再拟,诏令车骑大将军章昭达,即领麾下兵马,往征岭南,擒叛贼欧阳纥于陛前。” 徐陵早年即以诗文闻名,八岁便能撰文,朝廷中的文书制度多半出自他手,写这两份诏令自然是信手拈来,不消片刻便已写就,捧给陈顼看过用印之后,再令宫人急送中书省。 文帝在时,此等大事还要和三省主官商议,但陈顼早在未篡位前便已大权独揽,此时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中抚大将军如此重要的职位定了下来,徐、毛二人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毛喜问道:“陛下,召章侍中入朝为中抚大将军,那江州刺史一职由谁继任?还有湘州刺史也空缺多时,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湘州刺史本来是吴明彻,吴明彻兵败被俘之后,这个位置便一直空置。 一说起这个,陈顼便觉分外头痛。 刺史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非老成持重之辈不可担任,而且经过几次刺史叛乱之后,陈顼实在是不放心再将刺史之位随意授予他人。 能够信任且资历足够的人几乎没有,君臣三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只得将此事暂时搁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八章 新城 陈顼身陷困境之时,韩端却在忙着修建冶山城。 原本只打算修建一座小城以供工匠和将士们居住,但随着广陵调来的两千将士和秦郡招募的工匠先后来到,原来的规划便显得有些小气。 三千驻军、两千多名各种工匠,还有工匠们的家小,哪怕不算上挖矿的两千俘虏,新建的城池最低也要能容纳万人才行。 好在秋种已经结束,不缺劳力,大量钱粮抛撒出去,短短数日内,冶山脚下便汇聚了近两万民夫。 烧瓷工匠再次忙碌起来,在韩端的指导下,他们带着人修建起了一个个砖窖和水泥窖。 烧砖不复杂,烧制水泥也不难,将石灰石和黏土、炉渣磨细按比例混合锻烧成熟料,然后再将其与石膏混合磨细,得到的就是硅酸盐水泥。 石灰石、黏土和炉渣都不缺,石膏也很容易买到,而且价格低廉,唯一缺的就是石炭,现在只能从江州的石炭商贾手中购买,价钱高得令人郁闷。 不过这都只是暂时的困难,韩端已经派人打听到历阳有人在开采石炭。 历阳离冶山只有两百来里,而且还在长江边上,运输极为便捷,可惜的是只有两家豪强在此开采自用,要想用上此地石炭,恐怕还得等些时候。 重新规划的城池以铁冶为中心,方圆大约有四里,因背靠冶山的缘故,实际要修建的城墙最多不超过十里。 如果按以前版筑夯土的建城方式,这样一座不亚于普通中县的城池,两万人少说得一年才能完成,但有了水泥之后,修建城墙的速度便快到了令匠人民夫们不可思议的地步。 水泥刚烧制出来时,韩端便带着负责建城的工匠做过试验,用水泥加河沙和石子用水搅拌,浇铸出来的墙体用大铁锤都砸不动。 修城墙当然不能用浇铸的法子,那样太浪费水泥,虽然石灰石、黏土不值钱,但石膏和石炭都要拿钱买,而且还要用大量人力,能节省就要节省。 沿着石灰洒出来的白线,挖出一道宽一丈多的深沟作为墙基,将搅拌好的混凝土铺进去打底,然后再在混凝土上面铺上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上再浇混凝土填满空隙。 一层混凝土一层石头,就这样一直往上加高,再加上搭建脚手架,仅仅用了一天,一段一百步长、高三丈的墙体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速度将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若是用版筑法,这么点时间,恐怕连外面的模版都还没架设好,更别说里面夯土还要一层层地筑紧,三丈高的城墙,没有两三个月休想筑得起来。 可这才过了一天时间! 按这个速度,十里长的城墙最多也只要两三个月,这也太吓人了点。 但韩端看着这堵坑坑洼洼的城墙,却还有些不大满意。 “再用水泥加水拌些泥浆来,将那些沟缝糊平。” 他转过头来,向身边负责修建城墙的石匠作头袁宜成吩咐道:“后面的城墙,每砌一层便要及时将沟缝糊平,不然实在是太难看了点。” “喏!”袁宜成连连点头,韩端又道:“你估计一下,将城墙全部筑起来要多少时间?” 袁宜成躬身道:“按郎主的吩咐,将一万人分成个十个工队,每队负责一里,若是水泥、沙石来得及,最多两月便可筑完。” 韩端停下脚步,问道:“有没有包含女墙、城楼、角楼、城门在内?” “包含了的,要不然一千人两个月只筑一里城墙,那也太轻松了些。” 袁宜成笑道,“郎主用这个法子建城,不需要多少技术,只要将这些石头尽量摆放平整就成,招来的民夫全都用得上,能省不少时间。” 韩端道:“你心里有数,那我就能放心离去了。” “郎主这么快要走了?” “不能再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在冶山停留了两个多月,建起了新高炉和新炼铁炉,还指导工匠们打造出了冲压板甲的机械模具,弓弩作坊也走上了正轨,他再留在这儿已经不起作用。 新炼铁炉……应该说是炼钢炉,炒炼出来的钢水可以直接浇铸直刀和枪头,再稍加锤锻、淬火回火,便可拿去开锋,其锋利及坚韧程度并不亚于以前千锤百炼出来的好刀。 到目前为止,仅仅四十余日,新作坊便打造出来长刀三百、直刀一万二、枪头更是有三万枚之多。 “老袁,记住我交待你的事情。”临走之前,韩端又向袁宜成叮嘱,“以后用砖建房前,要先用水将砖发透,否则建出来的砖墙不牢固。” “水泥一定要堆放在干燥避雨的地方,千万不能受潮……” 回到临时搭建的营房,韩端又将驻守此地的军主叫来,交待他要看好铁冶。 这军主姓全名忠,是韩家原来的老部曲,也是韩端信得过的人。 “全忠,你在此不但要保全工匠及其家眷,还要防范其它势力的人混进来。” “目前两千人已经足够,但随后还会有俘虏送来,到时觉得人手不够用,可从矿工当中挑选老实肯干的编入军中。” “铁冶是我们最重要的地方,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切切不可疏忽大意!” “郎主放心!”全忠拱手应喏,“麾下即便是死,也不会让铁冶有失!” 韩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日后我若能成事,你也有一份功劳。” 这时,萧振走进屋来,低声对韩端道:“郎主,建康韩管事让人带口信来,说广州刺史欧阳纥举旗起事,朝廷已派中抚大将军章昭达率兵前往平叛。” “欧阳纥终于反了?”韩端咧嘴一笑,他还怕历史因自己的到来而发生改变,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只不过自己的记忆中,这个欧阳纥叛乱好像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似乎,章昭达领兵一到洭口,一战之后叛军便告覆灭,欧阳纥也被夷了三族,只跑掉了他的儿子书法家欧阳询。 陈国越乱,对韩端越有利,所以他当然不希望章昭达这么快就平定叛乱。 但欧阳纥不中用,自己也不可能派兵相助,他还想趁着这个时候多抢些地盘呢。 略作思索之后,韩端便提笔给远在千里之外,素未谋面的欧阳纥写了一封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零九章 军械 已经进了十二月,在铁冶里到处都有火,还不觉得寒冷,但出来北风一吹,韩端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萧振也是冷得缩成一团,见韩端紧了紧身上的氅衣,便连忙说道:“郎主,我们先上船去等着吧,兵器马上就要装完了。” “没事。”韩端一边迈开大步,一边看向前面不远处的渡头, 在那儿,蔡抒古和闻欢虎正催促着一千名部曲亲卫在列队登船,这是韩端最忠诚的卫士,韩端相信,到了危急关头,即使是要让他们付出生命,他们也会毫不犹豫。 新建的渡头使用了水泥,所以建得十分宽敞,可以同时让四条千石大船装卸货物。 此时,民夫们正忙着用轱辘等简易的吊运机械,将最后一批用木箱装着的枪头送上船。 三百柄长刀、一千副明光铠、一万二千柄直刀、一万支装了枪杆的长枪以及两万五千枚枪头,整整装了七条千石大船。 屠翁、牛信和全忠等人都来到渡头上送郎主登船,韩端又一一勉励了他们几句,从舷梯爬上船后,又回头向他们挥了挥手。 “都回去吧,做好自己的事情!” 几人都有重担在肩,见郎主已经上了船,便都俯身作了一揖,相继离去。 八条船组成的船队顺水而下,很快便进了涂水到达堂邑,堂邑县令任衡昨日便得了通知,早就等候在渡头,韩端的船一靠岸,他便独自一人登上船来。 两人又是一番交谈,等连夜准备的胡饼搬上船后,船队又继续前进。 出涂水入大江,一路顺水而下,到得瓜州渡时,却还不到未时。 早在十月秋收,张和率部灭了广陵高氏之后,顺带着将运河上的关津税吏也全部撤销,重新换上了韩氏部曲,此刻听说韩端来到,主管瓜州关津的韩靖便匆匆到渡头来拜见。 韩靖是韩端同辈族人,都是立字辈,当初韩端在族中招募人手,最后只有三人响应,韩靖便是其中之一。 见了自己的族兄,韩端也没有拿架子,远远地就拱手笑道:“三兄辛苦了!” “见过家主!”韩靖在三步外站定,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方才笑道:“六郎可算是回来了,前日我回广陵去拜见族长时,他还问你今年会不会在秦郡过年呢。” “不过是大半日路程,哪有不回家过年的道理?三兄,这次族里有多少家搬到广陵来了?” 韩靖脸上一下就没了笑容:“就我、韩凌和韩竨三家,其他的都不肯搬,族长在宗祠大发雷霆,但他们听了一些传言,都不愿意跟随族长到广陵来。” 韩靖、韩凌和韩竨,刚好就是跟随韩端来广陵的三人,其他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搬来,韩端多少有些意外,心里也很是有些失望。 时下之人皆以宗族为重,即便是流落异乡的流民,宗族观念也是深入骨髓,韩端来到这个时代久了,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见韩端神情黯然,韩靖反而安慰他道:“山阴韩氏没了家主,所余皆是籍籍无名之辈,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遗忘,彼等不愿跟随家主,日后自有后悔之时。” “我听族中老人说,我们山阴韩氏原本就是从淮南搬迁过去的,如今又回到淮南,这都是上天注定的。” 韩端突然展颜笑道:“三兄说得对,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他不愿再提及此事,于是便问道:“三兄在此可还顺心?” “每天就是记记账,其它事情都有虞幢主操劳,我倒是轻松得很。”韩靖指着旁边的虞或笑道。 虞或乃会稽余姚人,曾经化名于或在镜湖陶折手下做过水贼,此人小有谋略,因此韩端对他也有些印象。 此时虞或见韩端看向他,便走了过来作揖道:“郎主远道而来,要不在此用些饭食,歇息片刻再走?” 韩端摆手道:“不了,后面还有这么多船,就不耽误别人了。”他看着渡头上架设的两台床弩和后面严阵以待的士卒,满意地点了点头。 韩家以私人名义在此设下关津,难免会有经过此处的世家豪族心怀不忿,必须得随时做好应战准备。 “虞幢主驻守此关,也不可让士卒懈怠,每日操练仍不可少。” 虞或回道:“每日操练是军中定例,麾下不敢忘却。” “那你先去忙,我再说两句就走了。” 等虞或躬身告退之后,韩端才对韩靖说道:“此人确是有些才干,在此守关津有点浪费人才,等我北伐时,便调他去军中听命。” 韩靖笑道:“他可是求之不得。” 韩端又问道:“关津如今一日能收多少税钱?” “严总管说了,关津税只收以前的一半,而且从此往广陵一路上再无关卡,不过税钱降了,来广陵的货船却比以前多了,收入也不见少,一日下来,至少能收二十万钱。” “这么多?”韩端有些惊讶地道,“如今进出广陵的船有这么多了?” 韩靖伸出两根指头用力地摇了摇:“最少两百条!如今我们占了广陵郡,所需物资都在本地购买,而且市税降了三成,商贾们见有利可图,都一窝蜂地跑过来了。” “不错,有商贾送上门来,省得我们还要出去四处采买。” 就这么一小会,排队入堰的船又多了两条,韩端便准备马上动身,临上船前,他又对韩靖说道:“三兄在此定要管好账目,不可授人以柄,等过些时日,我就让老严调你回广陵去管军械。” 韩靖以前家境贫寒,韩端怕他管不住手,因此提前给他打个招呼,也算是预防万一。 “喏!”韩靖乐滋滋地拱手作了一揖,大声应道。 他现在妻儿老小都在广陵,巴不得调回去呢。 韩端上得船来,入堰进运河继续前行,天将擦黑,船队便到了大营前的渡头。 严友元和张和早已在此等候,见来的有八条千石大船,顿时更加喜出望外。 广陵不缺粮,这么多船不可能装粮食,肯定拉的是军械。 不等他们开口相问,韩端便先说了出来:“一共两百柄长刀、一千副明光铠、一万二千柄直刀、一万支长枪以及两万五千枚枪头。” 张和哈哈笑道:“兵器总算是来了,儿郎们拿着枪杆子操练了两个月,就等着这些枪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章 木棉 “库存的一万多支长枪都发完了?” 韩端并不感到惊喜,而是有些担忧。 军队扩张太快,兵员素质跟不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揭竿而起,旬月之间聚众十万二十万的“义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灰飞烟灭的事情,韩端见得太多了。 数万乌合之众,不敌几千精兵,绝不是演义或小说胡编乱造。 想到这儿,韩端沉声问道:“现下我们有多少士卒了?” 张和已经注意到了郎主的神色,连忙回道:“眼下已募得正兵两万八千人,辎重辅兵一万三,共四万余人。” “这么多人了?”韩端皱了皱眉头,“招这么多辎重辅兵做什么?” “郎主有所不知,原本我们是只招正兵的,但有些青壮虽不能开一石半弓,力气差点,其它方面却还不错。” “有的只是年龄超过三十,但各方面都不逊色于正兵,因此我才将他们先招作辅兵,若日后人手不够时,彼等也可随时转为正兵。” “郎主尽管放心,所有新卒都是按你写的步兵操典来操练的,绝对不可能有你说的那种闲子。” 韩端道:“不只是闲子的问题,新兵多了,势必会影响战力,而且消耗钱粮太多,短时间内应该没事,但时间久了,我怕会出问题。” 严友元在一旁道:“这件事情济之和我商量过,当初我们也有郎主这样的忧虑,但秋收过后暂时不愁粮食,至于郎主说的新兵太多影响战力,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韩端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呵呵笑道:“难道老严还有什么精兵速成之法?” “所谓精兵,无非就是训练有素的老卒。”严友元正色道,“我们最先招募的士卒已经操练了三四个月,只要打上几仗,新兵自然便成了老卒。” 不得不说,严友元所说的确是个办法,新兵不上战场就永远都是新兵,只要将领约束得好,打上几仗之后去芜存菁,留下来的便可勉强称作精兵了。 韩端倒不觉得这个“速成之法”不人道,他揉着下巴:“老严说的有些道理……所以你们就让这些新兵去攻打高邮、江都?” “对啊,多打几仗,留下来的就都是老卒了。”张和陪笑道,“郎主,如今我们不但拿下了整个广陵,就连海陵郡也在数日前尽归我们了。” 海陵郡下辖海陵、宁海、如皋、临江等七县,地盘比广陵郡还要大,但却比不上广陵繁华。 对了,韩端还是宁海县的县令呢。 “海陵是这些新卒打下来的?是谁带的兵?” 张和回道:“卜长泰带了八千新卒就拿下来了。” 严友元在旁补充了一句:“卜长泰领兵,韩元为假郡守之位,另外我还让郑顺和常鹏去协助他,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韩端又道:“海陵郡也产海盐,而且听说还有铜铁矿,萧振你写封信给元为,让他赶紧打探清楚然后回禀于我。” “喏!”萧振应了一声,严友元道:“郎主,先回大营再说吧,外面风大。” “嗯。”韩端抬脚便走,“老严,你将我阿爷他们安置在哪儿了?” 严友元笑道:“我本来说让老家主住广陵城里,但他不愿意去,所以现下还住在你原来那个院子里呢。” “家里有女眷,住在军营不妥!” “那在军营附近再起个院子如何?” 韩端点头道:“随便建几间就行了,别搞得太麻烦。” 话是这样说,严友元当然不可能应付了事,估计大营附近,很快就要多一栋大院子。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很快就说到对外用兵一事上来。 按韩端的想法,如今张和驱逐郡守和县令占了广陵、海陵两郡,说不定现在齐国朝廷就已得知此事,与其坐等齐兵来伐,将战火引到广陵来,不如主动出击,先拿下盱眙、淮阴等地再说。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有更多的地盘,才能有更大的战略纵深。 “眼下离过年还有二十日,我准备在年前拿下射阳、山阳,等过完年后,再一举拿下淮阴和盱眙,老严、济之,你们认为如何?” 严友元道:“山阳射阳不比淮阴大城,城小兵寡,要拿下它们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我觉得还是等过了年,天气转暖些再出兵更为妥当。” 韩端不解问道:“淮南运河即便冬季也不会结冰,为何要等天气转暖?” “运河不会结冰,但人受不了啊。”严友元叹了口气道,“之前招募的士卒都已发了冬衣,但秋收之后才招募的就只能等着,要是让他们穿着单衣作战,我怕会出大乱子。” 韩端一下就明白过来。 这是招收的人不多,军中储备的冬衣不够了。 “怎么没派人出去采买?” 严友元无奈地道:“布多的是,关键是没有填充之物,不能保暖。” 时下棉花还没有传入中原,过冬的冬衣都不是填塞棉花,而是织布的下脚料丝絮,实在没钱的也可以填塞柳絮芦花。 但织布的下脚料本来就不多,柳絮芦花也不是季节,导致冬衣无物可填,单只内外两层布,根本抵御不了冬日的寒风。 冬季的保暖是个大问题,现在还是在淮南,就已经影响到了冬季作战,日后若是到了北方、西北等苦寒之地,冬天恐怕是要冻死不少人。 “我记得有一种作物,结出的果实比丝絮还要保暖。”韩端敲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棉花在这个时代的名字,“想起来了,‘树名橦华,其花柔毳,可绩为布’。” 韩端惊喜地道:“这种作物叫橦华,也叫木棉,西南、巴蜀等地均有栽种,其花如同丝絮,却比丝絮更为保暖,拿来制作成冬衣,再冷的天气也不用怕。” 严友元思索了一会,道:“郎主说的是纺织白叠布的木棉子?这白叠布确实保暖,但价钱比丝绸还要贵,而且巴蜀永昌离广陵这么远,眼下再去买也来不及了。” “我不是说要去买白叠布,而是去买种子,明年开春便可大量种植,到了明年冬天,我们就有厚实的棉衣穿了!” 严友元叫苦道:“郎主,这都要过年了,就算去买种子,开春之前也买不回来呀!” 韩端停下脚步,看着严友元郑重地道:“老严,种植木棉的重要性不亚于种植粮食,你一定要将它当成头等大事来办。” “据我所知,这木棉在周国已经有许多人在种植,但还只是将它当成观赏花卉,想必种子并不难买。” “总之,明年秋季,我要看到我们自己种植的木棉花,而且还不能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忧心 “贱妾恭迎夫主!” 云朵姊妹俩扶着身怀六甲的三娘子到门口来迎接,韩端慌忙抢上一步搀着她的胳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万一摔了怎么办?” “夫主,礼不可废,否则要被人笑话。”三娘子盈盈笑着,几乎将全身都挂在了韩端身上,“稳婆前些时日和我说过,要多走动,生产的时候便会轻松一些。” “那也得小心着点。走的时候一定要有人搀扶,不能快走,也不能弯腰,而且还要注意饮食,多吃瘦的豕肉、鱼、虾、蛋、豆……我上次写回来的信,你有没有仔细看?” 前一世养育过两个子女的韩端,对孕妇的饮食自然是知道得很清楚。 “饮食都是阿翁在安排,不过也是按你信中说的去准备的。” 主母见礼之后,管家韩玳和几名帐房管事也上前来一一行礼,韩端笑呵呵地勉慰几句,又向韩玳问道:“山阴过来的人都安排妥了?” “都安排在高氏的庄子……” “等我先去拜见阿爷,回来再找你细说。” 韩端摆了摆手,又对跟在身后的蔡抒古说道:“你去找济之先将儿郎们安排好,明日午时之后再过来,一起去邵伯湖水军大寨。” 军营之中也不怕有什么危险,蔡抒古应喏之后,便带着一干亲卫离去,韩端则来到正堂拜见父亲。 韩锦端坐在正堂,韩端向他磕头之后,见他神色郁郁,便笑着说道:“阿爷休要管别人的闲言碎语,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六郎来坐,我们父子好好说会话。” 韩锦脸上看不到见到儿子的喜悦,他指了指旁边的胡椅,等韩端坐下之后,才又问道:“秦郡那边怎么样了?” 韩端大咧咧地道:“还能怎么样?都归我韩家了!” “一郡之地,说抢就抢了?” “本就是无主之地,抢了也就抢了!” 韩锦沉默下来,韩端见情形不对,便疑惑问道:“阿爷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这段时日来,为父一直心神不定,心中甚是担忧。” 韩锦迟疑片刻,叹了口气道:“如今你取了广陵秦郡两郡之地,看似红红火火,但这都是因为周军犯境,朝廷暂时顾不上你,官军一旦腾出手来,只怕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陈国立国以来,举旗起事者层出不穷,但你今日再看,有哪一个不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六郎,听为父一句劝,趁如今朝廷还未发难,你赶紧向皇帝上一道奏章归附朝廷,还能落个封妻荫子,若是拖得久了,怕你想降陈皇帝也不会接纳。” “阿爷原来是为此事担忧!” 韩端看着神色憔悴的老爹,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起兵攻占广陵和秦郡给他带来的压力。 韩锦愁容满面地道:“不只是我,山阴那些族人,哪个不为此事担忧?若非此事,我身为族长,为何竟无人愿意相随?” “那是他们愚蠢!谋反是诛三族的大罪,若我兵败,他们一样脱不了干系,与其到时受牵连,还不如跟着我拼一把,这点都想不到,他们也就是永远窝在山阴种田的命。” 韩锦根本不听他的怨言,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正因为谋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所以为父才让你及早投靠朝廷啊。” “哎……” 韩端斟酌了一下用词,耐心地劝说:“陈国朝廷要拿我问罪,首先得将我打败,但如今朝廷根本没有能力对我用兵啊!” “退一万步讲,即便朝廷对我用兵,我麾下也有数万将士,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阿爷,难道你不想我韩家成为皇族?” “不想!我怕韩家没那个命!”韩锦毫不犹豫地摇头,“你说你有几万将士,但朝廷光京师中军就有十万,更何况各州郡兵马更多,你拿什么来和人家比?” 韩端笑道:“阿爷所说的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江陵城破,吴明彻将军与其麾下近四万人尽数被俘,其中三万中军,一万湘州士卒,随后陈军与周军对峙与公安、沌口一带,先后又损失了一万多将士,如今还要布防大江,哪儿抽得出兵力来对付我?” “至于你说的各州刺史,恐怕眼下也在蠢蠢欲动呢,阿爷,我昨日收到消息,广州刺史欧阳纥也反了!” 对于韩锦来说,广州实在是有点遥远,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广州也反了?” “不错。”韩端点了点头,“广州刺史欧阳纥造反,陈皇帝派中抚大将军章昭达率军平叛,听说他率领的三万士卒有一半都是临时从江州征召的。” “如今陈皇帝内外交困,他那个位子还能坐多久都说不准,阿爷就不要为此事忧心了。” 见韩锦沉默不语,韩端又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阿爷尽管放心,我令人在邵伯湖打造了几艘大海船,就算不幸被你言中,我们也可以逃往海外,不会落到朝廷手中的。” 韩锦嘴硬道:“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到老了还跟着你去海外奔波。” “阿爷,那我先去吃饭了,今日还是在船上吃了两个胡饼,现下肚子饿得都有些发痛了。”韩端嘿嘿一笑,及时终结了这个话题。 韩锦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走到门口,韩端又转过头来对他说道:“阿爷要是闲得慌,就去管管新庄子,新招的管事我怕他们不懂,有你看着我才放心。” “嗯……” 刚跨出正厅大门没走几步,三娘子便从花厅里走了出来,笑吟吟地对他说道:“夫郎饿了吧?我已经命人做好了饭食,还有你喜欢吃的蒸鱼。” “有劳娘子了。” “都是厨下做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韩端哈哈笑道:“娘子有此心便足够了。” 不多时,云朵和云絮便提着两个食盒来到了花厅,将菜肴拿出来摆到了矮几上。 蒸鱼、炖肉、冬笋、菘菜汤,还有两个用平底锅煎的鸡子,菜肴很丰盛,但韩端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没有味精,做出来的菜不够鲜美,没有辣椒、铁锅,吃不上麻辣鲜香的炒菜……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算了,不想了,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等日后天下太平,有的是时间来琢磨这些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重器 次日朝食过后,韩端便和张和一起来到了大营后面的匠作坊。 在他未去秦郡之前,床弩便已经试制成功,如今更是连瓜洲渡都有配备,但投石机却才打造出来两台。 韩端今日来此,就是要看看这投石机威力到底如何。 两台投石机一个模样,都是在按韩端提供的图纸制造出来的配重式投石机,也就是后世蒙古军队从波斯人那儿学来的回回炮。 用绞盘升起重物,靠重物下坠的势能转化动能,将杠杆另一头的炮弹射出。其平衡重锤的重量通常在四到十吨左右,整个投石机体型极其庞大。 工匠们造出来的这两台投石机体型要小得多,配重也不过一吨左右,但比起现在各国军中使用的“霹雳炮”来,却又要大了许多。 “一百斤的石弹能射两百步,两百斤石弹只能射八十步。”在试射场上,匠作坊作头袁浦向韩端禀告道。 “一共试了十次,基本没有多大出入。” 军士们试射了几次,韩端觉得射程还算是理想,但准头却差了太多。 七次试验,连一次准确命中目标的都没有,最近的一次也离目标十多步远。 这样的准头,也只有攻城时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来。 但韩端让人制造投石机的初衷,其实是想将它安装到战船上。 这个时代地广人稀,道路难行,交通运输主要依靠江河水运,若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军,无论北上南下都会困难重重。 时下水军交战,基本就是三板斧——拍杆、火攻和接舷战,拍杆和两个人近身内搏差不多,你拍我一锤,我也能拍你一锤,拼的是战船大小和结实程度,若是两者相当,多半都是两败俱伤。 接舷战是拿人命来填,火攻的不确定性太大,譬如去年华皎叛乱,无论战舰士卒都占优势,最终却败于自己放的一把火。 因此,韩端才想着将投石机这个远程武器搬到船上,在水战中占据绝对的优势,但现在看来,当初还是太想当然了。 没有准头,射得再远又有什么用?难怪无论陈周,两国的水军都不将投石机安放到战船上面。 这是要逼着自己将火炮给制造出来? “这霹雳车用来攻城不错!”韩端还在皱眉思索,旁边的张和突然说道,“郎主,应当让他们多打造一些投石机,年后攻打盱眙、淮阴都用得上!” 韩端摇了摇头:“这种投石机太小了点,若是要攻城,起码要再高大一倍以上,不然根本轰不塌城墙。” 自西汉以来,淮阴便为郡治所在,东晋以后,淮阴更是成为南朝防范北朝南下的军事重镇,城墙高厚,易守难攻,韩端估计要想轰塌城墙,就必须得造出配重两吨以上的回回炮来。 “袁师傅,这两架投石机没用,将它们都拆了,然后将尺寸再放大一倍造两架出来试试效果。” “喏!” 投石机不能安放到战船上面,韩端便决定将火炮造出来。 本来他以前的想法,起码要在控制半壁江山之后,才会考虑制造火药的问题,要不然泄露出去,后果很有可能会和华皎一样,举火自焚。 但昨晚老爹的一番话,细细回想起来,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就算取了淮南,日后对上陈军周军,当真就有百分百的胜算? 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什么不现在就将火炮制造出来? 韩端低着头走出了作坊,张和追上前来,屏退了两名部曲,才低声对他说道:“郎主,我想到了一个破射阳和山阳的良策。” “破射阳和山阳?”韩端回过神来,问道:“是何良策,说来我听听?” “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嘛,到正月望日,各地都要鸣鼓燃灯,而且不禁乡民进出城池,到时派些得力的儿郎潜入城内,里应外合,拿下两城定然不费吹灰之力。” 韩端略一思索,便点头对他道:“此计可行,你看着自己安排就是。” 射阳只是一座小县城,山阳虽然是郡治所在,但城池比一个县城也大不了多少,要攻下它们不是什么难事,所以韩端便放手让张和去做。 谁知张和沉吟了片刻,突然又道:“郎主,用这个计策只取两个小县,我觉得有些不合算,不如我用此计去取淮阴?” 韩端停下脚步:“要想取淮阴最少也得数千精锐,而且还要从山阳经过,你觉得这么多士卒大举北上,能瞒得住人?一旦让他们有了防备,你连山阳都诈不了。” “不要想着急功冒进,一步步稳打稳扎的来。先取山阳射阳作为前哨,等气候转暖,你我再兵分两路,你取盱眙,我取淮阴!” 训了张和几句,韩端继续往前走。 张和也不着恼,“嘿嘿”笑着又跟了上去。 回到大营,韩端立即便让人将严友元找来,向他问道:“老严可知这广陵城内,有无硫磺硝石售卖?” “硫磺硝石?这个我没问过,药铺肯定是有的,就是不知能有多少。” 时下这两种矿物,除了作为药材使用之外,便只有道人炼丹时才会用到,因此严友元一听便有些好奇起来:“郎主是要制何器物?” 张和和严友元都是韩端最信任的人,韩端也没打算对他们保密,但此时严友元一问,他还是正色说道:“我要制造的东西,你们万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 两人连连点头应喏。 “此物杀伤力太大,我也不知将它制造出来是好是坏。” 韩端如此一说,将张和的好奇心也勾了起来:“郎主要造之物,难道比床弩、投石机还要厉害?” “根本没有可比性。”稍作停顿之后,韩端又道:“这么说吧,此物若制造出来,这天下便再也没了攻不破的城池!”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过了好半晌之后,严友元才“呼”地站起身来,匆匆作了一揖:“郎主,我这就安排人去各地收购硫磺硝石!” “这样大规模地购买,极易引起别人怀疑,只能做这一次。”韩端点了点头:“将它们的产地打听出来,我们自己派人去开采。” 严友元走后,张和便急不可耐地道:“郎主,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你从军中挑选两百名头脑精明的忠义之士出来,我要组建邦谍校事,专司除奸之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倭人 间谍与反间机构可谓是源远流长,最早甚至能够追溯到夏朝。 西周有邦正,东周有候正、元候,秦朝有监军、护军和求盗,汉代有候吏,新朝有绣衣,三国有校事,北魏有候官。 每个朝代,都有间谍和反间谍机构,对外侦查敌情,对内监察百官与吏民。 由于后一个原因,再加上权力过大,这些间谍机构的名声都不大好,但韩端却认为,一个国家或一个势力,不能少了这种机构的存在。 所以,在组建盐队之后,他便让韩元为成立了细作队,借助盐队的网络专司对外侦查之责。 而随着队伍和地盘逐渐扩大,内部的监察自然也不能少,如今趁着制造火药和火炮的机会,正好先将框架给搭建起来。 这件事情,韩端不准备让张和参与,只让他负责从军中挑选人手。 所以等张和离开之后,韩端才令人分别去请蔡桓、韩竞和韩虎儿三人过来。 蔡恒这两年来一直在山阴统领家里的部曲和训练新兵,来到广陵之后,家里的部曲全部编入了军中,新兵训练也有教导幢全权负责,他便彻底成了一个闲人。 一下子闲下来无所事事,反而让他感觉到很不自在。 如今听说家主相召,他立即就乐滋滋地来到了大帐。 叙了两句家常之后,韩端便直接吩咐道:“五叔,我要打造一门利器,此事太过重要,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请你来帮我先管着。” 蔡恒闻言便连连点头应喏,随即又好奇地问:“家主要打造的是何等利器?” “此物是我师父所传,燃之爆响,且威力巨大,我将之称之为火药……” 韩端略作沉吟,便将火药制造过程细细向他说明,等蔡恒彻底弄清楚之后,方才又道:“五叔,这火药原料易得,若让人将这方子得了去,后患无穷,因此……” “家主,我明白!”蔡恒拱手正色道,“若泄露了方子,别人制造出火药来,我家反受其害,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即使家主不说我也清楚。” 韩端颌首道:“你等会回去之后,便从山阴老家过来的仆役里面,挑一些忠诚可靠的出来组成火药局,专司制造火药。” “你将他们分成三组,安置到不同的地方,每一组只负责提炼研磨一种原料,彼此不能知晓,最后称重配料这一过程,必须由你亲自掌控!” 正因为制造火药并不复杂,所以韩端才一再强调配方保密,蔡恒也从中感受到了家主对自己的信任,更觉责任重大。 韩端顿了一顿,见蔡恒神情凝重,便又说道:“我已经让老严去广陵采买原料,等会回来,我便让他与你交接,方才我说的所有注意事项,包括材料防潮、防火等等,你都要牢记在心,绝对不可稍有懈怠!” 蔡恒听到这里,俯身下拜道:“家主将如此重要之事交托于我,我便是舍了性命,也不会误了家主大事!” 韩端感慨道:“如今我麾下数万兵马,已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钱,能有这般局面,五叔可说是居功至伟。” 蔡恒咧嘴笑了笑,道:“家主若没有其它吩咐,我这就回去挑选人?” “去吧,等会老严来了我让他去找你。”韩端摆摆手,“记住,一定要挑忠诚可靠之人,油嘴滑舌的不能要,性情沉稳者最佳,刚开始制作,人少点也没关系,宁缺勿滥。” 蔡恒离去之后,韩端又将在帐外等候多时的韩竞和韩虎儿叫了进来。 两人本来按照韩端的安排在家学读书,但韩家搬到广陵后,因没有先生的缘故,家学就此解散,两人也没了事做。 韩虎儿是韩家的家生子,自然是要跟着主家到广陵来,但韩竞来到广陵,却是他自作主张,家里并不同意,也没有人和他一起过来。 对于两人的忠心,韩端自然是心知肚明,因此准备花些力气来培养。 “铜冶要开始铸炮,从今日起,你们俩就到铜冶中去当学徒,从制模制范开始,从头到尾都要弄得明明白白。” 韩竞满怀欣喜地问道:“郎主是要造霹雳炮吗?” “不是,我要造的是比霹雳炮厉害得多的火炮,铜冶的师傅也不会,所以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学徒。” “那可太好了,我肯定能够学得会,郎主,我现在认识许多字,而且还学过算经,不会让郎主失望的。” 韩虎儿性情沉稳,没有什么言语,相比起来,韩竞就要跳脱得多,因此到最后,韩端还专门警告他:“铸炮之事,是韩家最大的机密,韩虎儿我倒不怕,韩竞你可得给我注意点。” “进了铸炮局后一定要保持警惕,但凡有人向你们打听铸炮之事,一定要及时禀报,包括铜冶那些师傅,你们也要随时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既能让韩竞和韩虎儿学铸炮,又能在铜冶安排两个眼线,这也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严友元果然没有让韩端失望,午时刚过,他便带回了令韩端振奋的消息。 “硝石硫磺都有卖,而且数量还不少。” 他端起茶盏灌了一口,笑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硝石都是从淮阴来的,听说那儿有硝石矿,而且价格极其低廉,才二十钱就可买得一斤。” “硫磺要贵一些,但却是从倭人运来的好货,极为精纯。” 早在东汉时期,倭国便与中原互有往来,南朝时期更是频繁,但多是倭奴国派出的使者,像今天严友元说起的商贾却极为少见,因此韩端一听便来了兴趣。 “广陵竟然也有倭人?他们现下住在什么地方?” 严友元点点头,说道:“我听说这些倭人是时常来往于两国,本来他们是要去建康,但如今两国交战,他们便转道来了广陵。” “自从广陵市税降低之后,吸引了大量各地客商,不只是倭人,市场上还有南洋蛮夷和西夷呢。” “哈哈,这还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啊。” 听严友元说到这儿,韩端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正愁日后没有那么多硫磺用,没想到这倭人就送上门来了。 不止是硫磺,对于倭国的铜、银,韩端可都是念念不忘,以前是不知从何处着手,现在有了机会,当然得赶紧抓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奢侈 作为大和国大连物部氏的家臣,物部隆平在大和国内也属于是极有权势的人物,但以商贾的身份到了中原,他便与那些行商坐贾无异。 这还是因为他小冠深衣,且能说一口极为流利的建康雅言,很多时候人们都以为他是汉人的缘故。 如果知道他是倭人,恐怕连受人瞧不起的小商贩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商贾本就低贱,更何况是倭国来的蛮夷? 带来的硫磺等特产货物已经售完,但物部隆平还不能马上离去,并不是他留连中原的繁华,而是主公交待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而且这件事情非常难办,他根本不知道从何着手。 “隆平君,广陵所有的铁铺我都去问过了,铠甲和兵器都受到控制,即使出高价也只能买到很少,根本达不到主公的要求。” 说话的的青年名叫物部次男,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年青倭人,他用布巾扎着发髻,身上同样穿着深衣,看起来与中原汉人没有什么不同。 实际上魏晋南北朝时期,正是中原文化向倭国输出最为频繁的时期,倭人用汉字,穿汉服,上层人士还说汉话,用汉礼,基本与汉人无异。 但这只是统治阶级。 如今倭国还是奴隶制度,普通民众和奴隶连姓氏都没有,哪儿说得上什么文化。 物部隆平和物部次男二人的姓氏,便是由大和国大连物部守舆所赐。 “如今中原各国也在打仗,别说买到兵器铠甲,就连铁料市面上也没有多少。”物部隆平叹了口气,“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先回去禀告主公了。” “来回中原一趟就要大半年,隆平君,还是多想想办法吧。” “明日再去会稽看看吧。”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大声问道:“物部君可在?” “在呢。”物部次男打开屋门一看,却原来是邸店的掌柜,他连忙作了一揖,问道:“原来是店东,不知找我等有何要事?” “不是我找你们,是我家的严先生。”那掌柜笑容满面地回道,“我家你们应该知道吧?就是如今……” “我知道我知道,会稽韩将军的韩家,如今还掌控着秦郡和广陵郡,对吧?” “对,就是他老人家,眼下他还在外面等着呢,你们跟我去一趟吧?” 物部隆平和物部次男对看一眼,整了整衣冠,跟在掌柜后面来到了前厅。 严友元身着一件交衽氅衣,漆笼纱冠,大袖飘飘,再配上那一副苍白的长须,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 物部二人一见,连忙作揖行礼,严友元作了个平揖,浅浅笑道:“二位就是从倭国来的商贾?” 物部次男刚要回话,物部隆平却抢先说道:“我们是大和国执政官服部氏的家臣,因慕中原文化,不远万里前来瞻仰,顺便带了些方物出售,却不是专以贩卖货物为生的商贾。” “商贾也没什么。”严友元摆摆手道,“我家郎主师从世外高人,素好炼丹,因听闻倭国产上好硫磺等矿物,特来寻你们前去问话。” 物部隆平一脸局促,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先生,不知你家郎主,是否会稽韩将军?” 严友元矜持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中原韩氏,唯我会稽一家独大。” “原来是韩将军之宾客,真是失礼。” 物部隆平作欣喜状,又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张邸店的存契来,说道:“外邦小民刚至中原,便已经知道会稽韩氏的大名,老先生请看,就连这存契,也是贵家开据出来的。” 严友元却看也不看,只道:“如此贵重之物,不可轻易显露于人前,两位既然无事,不妨现下就随我前去拜见我家郎主?” “老先生提醒得是。”物部隆平讪讪地将存契收入怀中,拱手作揖道:“劳烦老先生了。” 三人出得门来,严友元上了最前面一辆牛车,物部二人上了第二辆,二十来名全副兵铠的士卒护卫左右,缓缓地往大营驶去。 透过牛车布帘缝隙,看着外面齐步行走的士卒,物部次男便不免赞叹道:“此等壮士,国内却是少见,而在此处,却只将他们当作普通士卒来用,真真是可惜!” 时下倭国国人除了从中原一带迁移过去的,本土土人全都非常矮小,平均身高还不到一米五,而韩氏招收部曲,最低身高要求就是六尺四——大约是一米六左右。 六尺四只是最低要求,军士中多的是七尺以上身材高大的青壮,看在物部次男眼里,难免便心生羡慕忌妒。 但物部隆平的注意力却不在人,而是在他们持佩的枪刀上面。 “次男君,你仔细看看他们的铠甲兵器。”物部隆平向着车外呶了呶嘴,“全是上好的铁铠,刀枪用的也是发亮的好铁,主公近卫所用兵铠也不过如此。” 牛车辚辚驶出县城,然后向郊外前进,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军营内不能行驶车马,还请两位见谅。”严友元先下得车来,又拱手对后面下车的物部二人拱手说了一句。 “老先生客气了,军中有规定,我等自当遵从。”物部隆平连忙回了一礼,然后看向前面的军营。 泥土夯筑成的围墙高达一丈,远远能看到角楼上的士卒和床弩,而在大门前的两侧,却分别站立着两排铠甲鲜明的士卒。 越往里走,物部二人的心里越感到震憾,整个大营内来来往往的军士,竟然全都身着铁甲! 要知道在倭国,这样好的铁甲只有极少数将领才能穿戴得起,大多数将领都只能穿着皮甲,而最底层的士卒,则只能穿着自己打磨的竹甲。 到了大帐门前,两人又被吓了一跳。 门外站立的士卒身材更为高大,手上持的兵器也换成了八尺长刀。 数十人手持雪亮的长刀,这种场面给他们的压力不是一般大。 长刀没有上刀鞘,银白色的刀锋闪着耀眼的寒光,物部隆平只看了一眼,禁不住脱口惊呼:“百炼钢刀!” 不只是物部隆平,物部次男也被惊到了。 这么珍贵的百炼钢刀,这些士卒竟然人手一口! 这得奢侈到了何种地步? 严友元在一旁淡淡笑道:“两位请进吧,我家郎主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杀器 慑于威势,两名倭人一进入大帐便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物部隆平以额触地,口中说道:“大和国大连物部氏家臣物部隆平、物部次男拜见韩将军!” “免礼!”韩端摆了摆手,命人给他们端了坐具上来。 他的目的只是想买东西,对什么大和大连的完全没有兴趣,两名倭人在他眼里,就是两名普通的商贾。 因此,两人坐下之后,韩端便开门见山地道:“听闻倭岛之上多火山,而火山周围又多硫磺,我欲长期向你们购买硫磺用以炼丹,不知你们多久能来中原一次,一次又能运送多少货物?” 听说韩端是要买硫磺,两人心下稍安,物部隆平小心翼翼地回道:“从我国到中原,即使一切顺利也要航行三四个月,但海上风急浪大,几乎不可能有顺利的时候。” “从我国出发的时候,我们一共有五条船,但到达此地的却仅有我和次男君顺乘坐的这一条,所以将军你问的问题,我都不能给予肯定的答复。” 韩端对物部隆平的话稍微有些意外。 因为在建康时,他连扶南的商人都时常看到,倭国到中原的路程并不算远,而且渡过对马海峡之后,还可以沿海岸行驶,但听物部隆平说起来,似乎此时从倭国到中原的航程极为危险? 要真是这样,自己从倭国买硫磺的事情多半要泡汤了。 其实,物部船队的五条船能够有一条抵达中原,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即使是一百多年后的唐朝,为了组织一次“遣唐使”到中原,倭国也需要用三年的时间来筹备:打造四艘在当时算得上是“大船”的遣唐船,还要募集一支船队的船工。 为了征集船工,倭国政府会以免除船工一家三年的租税。 当时的遣唐使船队,一般是由四艘船组成,但最终能成功到达中国的往往只有一艘,有时甚至连一艘都不能幸存,全部成了那些侥幸成功者的陪葬。 沉吟片刻之后,韩端问道:“你们的船有多大?” “长十一丈,宽三丈,能装千石货物。” 和韩端的座船差不多大,这么小的船拿来跑海路,成功到达的可能性确实是太低了。 他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你们自己不能打造大的海船,为什么不到中原的船场去买几艘?” 物部隆平愁眉苦脸地道:“我前些时日去三吴的船场问过了,所有船场的船都排到了一年之后,两千石的船最快也要一年半,三千石的至少要等两年,我们哪里能等得了这么久!” 造大船需要的木料多,工期长,前年韩端去船场定做千石船的时候,同样也等了大半年,像物部隆平这种倭国蛮夷,等的时间只会更久。 而且以韩端的眼光来看,三吴建造的船多为内陆江河行驶的平底船,若将它们买去当成海船来用,照样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与其等他们撞大运从倭国运硫磺来,还不如自己组织人手去流求挖。 想到这儿,韩端对倭国硫磺已经没了多少指望,草草问了几句,便对物部隆平道:“我原本想从你们手上大量购买硫磺,但如今看来,从倭国将硫磺运来中原实为不易。” “既然无法稳定供给,就只能等你们将硫磺运到此地再说,但我可以保证价钱不会比市场价低。” 韩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声说道:“今日就到这儿吧,你们先回去,有了硫磺再来找我。” 物部隆平原本还想向韩端试探下购买兵器的事情,但韩端根本不给他机会,话刚说完,便让人将他们送出了大营。 两人刚出大帐,严友元便对韩端道:“郎主,倭国这条路怕是断了,我再找人去其它地方继续打听吧。” “听闻汉中、巴蜀、巨鹿等地也出硫磺,只是提炼麻烦了些。”韩端想了一会,给严友元指了几个大概的地方。 “硫磺要纯,还得是从火山喷出来的,除了倭国之外,我还知道一些地方也有这种火山硫磺,而且还没有倭国远。” 严友元急切地问道:“这地方在哪?” “与南安郡一海相隔的夷洲流求。” 严友元听了之后,却还是搞不清楚这夷洲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韩端也不向他解释,只是说道:“你今日买来的三百石硫磺已经够用一段时日了,趁着这时间,再派人去我方才说的地方去采买。” “至于夷洲,目前对我们来说还是太远了些,等日后打造出海船再去。” 严友元似乎还心有不甘,但韩端却已经站起身来走出了大帐。 材料有了,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制造点黑火药出来,但在此之前,他还得让人将提纯硫磺和硝石的设备给打造出来。 提纯硫磺用蒸馏法,仔细一说,工匠们都能听得明白。 将生硫磺加热至熔化,不断搅拌,继续加热至硫磺沸腾,然后收集硫磺气体,用冷水降温凝固,即可得到较为纯净的单质硫磺。 除了下面用来加热的大铁锅外,收集气体和冷凝的设备基本与煮酒的设备相同。 硫磺矿中有少量硫化氢等有毒物质,韩端特地告诫蔡恒,让他告诉工匠们在提纯硫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避免中毒。 至于硝石提纯,则要用到重结晶法,做起来比提炼硫磺还要简单。 将硝石融化在沸腾的开水里,饱和溶液在冷水池内温度急剧下降,硝化钾晶体迅速析出,用滤网将其滤出便能得到比较纯净的硝化钾晶体。 短短三天之后,硫磺和硝石便都提炼了出来,用碾子将这三种原料分别磨细,然后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粉末状的黑火药。 但韩端要做的是颗粒黑火药。 颗粒黑火药燃烧更加充分,威力比粉末黑火药更大,而且更加稳定。 由于组成黑火药的三种原料和比重不同,不管在制造时混合得多么均匀,时间一长,比重较轻的木炭就会跑到容器上层,容易吸水潮湿不说,还严重影响火药的质量。 将三种原料混合均匀,然后加水打湿搅拌,制成块状低温烘干。 等它彻底干透之后,再用狼牙棒一样的木棒碾碎过筛子,最后得到的,就是性质稳定的颗粒黑火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太建元年 邵伯湖水军大寨内,韩端看着两艘崭新的金翅大舰,一丝激动涌上了心头。 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到了今日,总算是看到了效果。 有了金翅大舰,哪怕是碰到了朝廷的水军,他也能有一战之力了。 “新船长十五丈,宽四丈,除去船上配备的橹手、浆手和船工等等之外,还可搭载士卒五百人。”船场管事赵师傅陪同韩端上了大舰,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 船有三楼,高达六丈。下面两层置兵,最上面一层为瞭望与指挥台。两舷设有三十六把长桨,作战时可以划桨推进,能够保持极高的灵活度。 船尾配有两把摇橹,供多名橹手合力摇动以控制行进方向,甲板两侧各有三台床弩,战棚上设置有女墙,女墙上设有垛口,供弓弩手射箭用。 甲板的前后左右各有一具高达五丈的拍杆,拍杆上面,分别固定着一块重达数百斤的方形条石。 “这船吃水有多深?”韩端看了一圈,其它地方都觉得不错,唯一担心的就是吃水问题。 吃水浅的船,抗风浪能力就差,相反吃水深重心低的船则更加稳定,不易倾覆。 “大约九尺左右。” 南朝一尺是二十六公分左右,九尺就是两米三左右,这样的吃水深度,已经超过了同等体形的其它船只了。 赵师傅解释道:“原本吃水只有八尺,但这两艘船在横舱木板之下填了土石,用来保持船的稳定,所以吃水就稍微深了一些。” “这个法子不错。”韩端点头夸赞道。 没想到这个时代,造船师傅们就已经知道压舱石的作用了。 接着他又问道:“赵师傅,在三月之前,船场能够下水多少船只?” 赵师傅道:“如今船场的工匠已经有一千五百人,大小船台也增加到了八个,多赶赶工的话,三月之前能够再造十艘金翅舰,其它蒙冲、斗舰、拍舰、哨船等小型船只,也还能造四五十条出来。” “有十二条金翅舰,短时间内倒是够用了。”韩端低声说了一句,又转头向赵师傅道:“后面的金翅大舰留五艘出来不用安装拍杆和床弩,我要安装火炮上去。” 金翅大舰最让人恐惧的就是那四具拍杆,一击之下敌船俱碎,比它小的船连靠近都不敢,但韩端竟然要将拍杆全部取消。 赵师傅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才不解地问道: “郎主,床弩在水战中作用不是很大,不安装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若是不安拍杆,这船拿什么来和敌船相斗?” “没了拍杆,我还有威力更大的火炮。”韩端笑了笑道,“你只管把位置空出来,到时你就知道了。” “火炮?”赵师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韩端亲自发了话,他也只能遵照执行。 其实这个时候,他的火炮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 韩端没想过要铸出远超这个时代科技水平的钢炮,他想铸的只是铜炮,而且只需要前装滑膛炮即可。 中国铸青铜器历史悠久,铸造青铜炮从技术上来说没有很大的难度,但韩端目前遇到的问题是:没有那么多铜料。 以前山阴铜冶开采出来的铜料基本都铸成了铜钱,运到广陵来的还不到两千斤,如果要铸千斤以上的攻城炮,这么点铜料也就勉强能够铸上两门。 而且时下铜即是钱,用铜来铸炮,造价实在是太贵了点。 按现在的铜价,一斤铜就要一百多钱,一门上千斤的铜炮,光铜料钱就要十多万,就算有这么多铜料,他也舍不得拿出来铸炮。 所以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直接铸铁炮——从理论上来讲,冶山铁冶炒出来的钢水用来铸炮应该没有问题,但到底能不能用,还得再做试验。 铸炮之前当然得先制模型和模范。 将匠作坊里专门做木模的师傅和韩竞、韩虎儿两人叫来,花了好几天功夫才做出一门一比一的火炮模型。 有了模型之后,接下来用失蜡法制作模范、浇铸铁炮、淬火回火调质等等后续工序,都要到冶山去进行,韩端将所有注意事项都向韩竞韩虎儿交待清楚之后,便把他们两人赶去了冶山。 将火药和火炮的事情交待下去,韩端仍然没有空闲,新组建的间谍和反间机构都是新人,啥都不懂,还得要他亲力亲为一一指导,当然,这其中的用意也明显——这支力量只受控于他一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年底的事务分外繁多,各处的负责人也先后赶回了广陵,账目审核,年终总结,以及明年的规划等等,韩端都要一一过问,虽然繁琐了些,但却很有必要。 就在这一片忙碌之中,时间很快就到了太建元年。 广陵城的这一个新年比往年更加热闹,县城里没了流民和流浪汉,大人小孩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对于现在的老百姓来说,能够有饭吃有衣穿,有一间遮风蔽雨的房屋,怀里还多少有些钱来购买年货,他们就已经觉得非常满足。 只有韩家老爷子韩锦看起来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没了宗祠,没了族人,新年的头等大事祭祖也无法举行,用韩锦的话来说,这就是“大不孝”,没有放声大哭就不错了。 但韩端已经顾不上听老爹的唠叨。 过了正旦之后,他就忙于去各处视察。 将水军、船场以及各部驻扎的地方走了一遍,时间过了初八,韩端这才前往冶山。 韩竞和韩虎儿已经到冶山二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将铸炮的模范给制造出来,他可还等着火炮铸造出来安装到金翅大舰上面,三月过后攻打淮阴时用呢。 经过一个白天的航行,傍晚时分,韩端一行终于抵达了冶山。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时隔仅一个多月,冶山十里长的城墙已经建了一大半,按这个速度,用不了三个月时间就能全部完成。 在宽敞的渡头上面,韩端一见到韩竞和韩虎儿,顾不得和牛信等人打招呼,便急切地向他们招手问道:“炮模造出来了吗?” “郎主,我们第一门炮都已经铸出来了!”韩竞一边作揖,一边将这个好消息说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再至铁冶 “竟然已经铸出炮来了!” 这有点出乎韩端的意料,不过这时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铸出来的火炮上面。 韩竞咧着一张大嘴笑道:“郎主,我们用了你说的法子,先分段制出泥炮,然后逐节浇铸成铁模,只试了三次便告成功了。” “按你的吩咐,铸造时炮口向上,似乎也没有发现气泡,不过到底能不能得用,我们现下也是不得而知。” “走,去看看!” 韩端迫不及待地一挥手,蔡抒古等人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火药,一行人大步来到了铁冶。 铁冶内稍显昏暗,但韩端一踏进大门,便看见了摆放在退火炉前的那门火炮。 炉火照耀之下,这原本要千年之后才出现的攻城利器,竟然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儿,韩端突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是一门按后世红夷大炮的模样仿制出来的火炮,炮身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这样的结构。正好符合火药燃烧时膛压由高到低的原理。 在炮尾往前大约三分之一处,还铸有两只圆柱型的炮耳,火炮可以以此为轴来调节仰角,另外,它同样设有准星和照门,以便于射击时进行瞄准。 炮管长三米,口径十五公分,按韩端的估计,这门炮在一百步左右轰击如今夯土筑成的城墙,三米以内的厚度能直接打个对穿。 炮铸出来了,得赶紧做个试验看看炮管的质量,工匠们按照吩咐,迅速铸了十来枚直径十四公分的实心炮弹出来。 炮弹的直径之所以比炮管口径小了一公分,是因为铸造出来的炮管光洁程度不高,必须有一定的游隙炮弹才能放得进去。 正因为游隙的原因,发射炮弹时火药燃烧的气体会产生泄露,射击的威力和射程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不过这些都不在韩端的考虑范围之内,短时间内他也不准备再继续研究火器的问题。 近三千斤重的火炮太难移动,工匠们又做了一个带炮架的炮车,十来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炮车弄到了铁冶旁边的半山坡上。 往炮管里填了十斤火药,再装上圆形铁弹,韩竞点燃从炮尾火门处牵出来的引线,然后转身迅速跑远。 “轰”的一声巨响,灰色的硝烟从炮口涌出,这门三千斤重的火炮仿佛被人踢了一脚,带着炮架猛地蹦了一下,然后一头歪倒在地上。 炮声在河谷内久久回旋,众人一个个全都张着嘴看向韩端,不知道如何形容心里的震撼。 韩端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众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查看。 木头做的炮架已经被火炮压坏,但火炮本身却没有发现破裂的迹象。 这时,蔡抒古等人也跑了过来,韩端让他们端水来将炮身清洗干净再检查,仍然没有发现有损坏的地方。 这门火炮正式投入使用最多装药五斤,如今用了一倍的量都没有出现问题,以后自然也不可能有炸膛的危险。 看来自己估计的没错,铁冶炒炼出来的钢水用来做滑膛炮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重新做了一辆坚固的炮车,将火炮固定在炮车上,然后打造了一个手摇高低机上去调节炮口高度,至于方向问题,则可以通过推动炮车来调整。 一行人再次推着炮车,顺着刚修出来的土路,来到了同样刚在小山地上挖平夯实出来的小平台上。 韩端调整好射角之后,韩竞便抢过了这次试射的差事。 他将用草纸包着的五斤重火药从炮口塞了进去,用推杆推到炮膛底部,然后再装入铸铁炮弹,又用推杆按了几下,使炮弹和火药包更好地贴合。 用于火炮发射的火药减少了硝石用量,而且火药颗粒比较大,燃烧起来没有那么猛烈,这样一来,炮弹就会相对平缓地飞出炮口,降低了炮管的瞬间压力,能够大大延长火炮的寿命。 当然,威力相对来说也要小一些。 韩虎儿早就点好了一盆炭火,并将一根长铁签子烧得火红,此时见韩竞已经装好火药,连忙将铁签子塞进了火孔。 有了上次的经验,所有人都提前捂住了耳朵。 铁签子刺破了纸包,一下就将里面的火药点燃,只听得“轰”一声响,炮口硝烟弥漫,炮车则因为后座力猛地向后退去,直到后面的尾架摩擦地面产生足够的阻力,才在四五米外停了下来。 不等韩端发令,蔡抒古已经带着几名亲卫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是去寻找那枚发射出去的炮弹的。 虽然在发射前已经有了大概的方位,但蔡抒古还是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那枚炮弹——确切地说只是个洞。 在离发射平台大约两百步远的树林里,韩端看到了这个弹洞,这枚炮弹很神奇地避开了所有树木,在炸开了一个大坑之后,一头栽进了泥土之中。 牛信用一根长木棍探了探这个弹洞,然后用木尺一量,惊得眼珠都差点掉了出来。 足足有八尺深,相当于后世两米。 效果很不错,但韩端却觉得应该不止这么点深度。 他让部曲们找来锄头铁锹,用了半个时辰将那枚炮弹挖了出来,果然不出所料,炮弹是碰到了岩石,才卡在了两米深处。 回到铁冶之后,韩端便向工匠们下达了紧急任务:全力以赴,在两个月之内再铸造二十门同样的火炮,以及四十门口径八公分的小炮。 五艘金翅大舰每艘安装四门,两舷各两门,剩下的空位安装小炮。 小炮他不打算发射实心铁弹,而是准备发射霰弹。 一条船上有几门发射霰弹的小炮,那杀伤力可比床弩要厉害得多了。 临走之前,韩端将韩竞和韩虎儿叫来,向他们交待道:“日后你们俩就留在冶山,专门负责火炮的铸造。” “除了铸炮之外,你俩还要做好火炮的测试,确保运出去的每一门炮都不出问题,还要测试用多少火药,能射多远,威力如何,这些也要一一记录在案,不能有半点马虎。” 两人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天天去打炮,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看着两人那一脸兴奋的样子,韩端又再次叮嘱道:“火药的威力你们也知道,如何使用和保养火药,我也再三给你们说过,将注意事项写下来贴到火药库房中,时时警示!” 想了一想,韩端决定再加个保险:“你去找全忠,让他派几个人来,专门负责守卫火药库房,除了你们俩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出。” 如此小心翼翼,一是库房受潮失火,二来也怕火药流传出去造成严重后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八章 轻取山阳 “将军,今年山阳、射阳与盱眙诸地元宵都不燃灯,而且百姓寻亲访友、入城过乡均需持公验过所,否则一律缉捕按流民处置。” “过所”是通过关津时的凭证,相当于后世的通行证,但办理“过所”得先到官府去开具“公验”,程序繁杂不说,官府还根本不会开具给普通的老百姓。 山阳、射阳和盱眙诸地在新年时候来这一出,明显是为了防范广陵的韩氏兵马,正如韩端所说,广陵失陷,四邻郡县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听侦骑幢主禀报了这个不利消息,张和脸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山阳、射阳皆蕞尔小城,即便他们有了防备,要拿下来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盱眙为郡治所在,城池虽然要大上不少,但城内守卒不过三四千人,也是不足为虑。 他拿起几上托盘内的小木瓢,从釜中舀起沸腾的开水冲进茶盏内,顿时,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这种不加调料的冲茶方法是他从郎主那儿学来的,最初时觉得茶汤苦涩,但日子久了,他却从这苦涩中品出甘甜和回味,越来越喜欢上了这种泡茶的方式。 如今但凡无事,他都会用红泥小炉烧一釜水,冲泡清茶品茗。 茶香在室内弥漫,张和将刚冲泡的那盏茶推到案几前面,对那名幢主说道:“老马,坐下先饮盏茶,驱驱寒气。” 这幢主姓马名立,也是韩家的老部曲,在韩家的日子比张和还要长,此时听张和邀茶,却先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双手递给张和道:“此乃沿途哨卡以及敌军兵力布置图画,将军请先过目。” 张和接过图仔细观看,马立作了个揖,在案几前曲膝坐了下来,端起小盏浅尝了一口。 过得一会,张和才开口道:“再过两日便是元宵,我曾在郎主面前信口开合,声称要在元宵诈取两城,如今看来,彼等已经有了防范,只剩下强取一途。” 马立道:“就算彼等有了防范,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如今麾下已将各地情形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射阳县只八百县兵,有等于无。山阳更为不堪,县兵都被郡守调入淮阴城内,城内只剩下些衙役和豪强家兵,估计到时我们兵临城下,彼等不跑即降。” “山阳射阳不足为虑,麾下担心的是盱眙,若彼等不知死活据城死守,我军强攻难免有所损伤。” 张和却摆手道:“大军征伐怎会没有损伤?今日只是盱眙小小一座郡城尚且畏难,若日后到了邺城、长安,便因其城墙高大而放弃不成?” “将军,麾下并非此意。”马立讪讪地道:“麾下只是觉得……是不是先派个使者去招降?” “他们若愿降,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张和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马立告退之后,张和略作思索,便令人击鼓聚将。 雄壮的鼓声在大营内响起,三通鼓响过后,十多名军主已经齐聚到大帐内。 众军主行礼毕,分列于大帐两侧,张和站起身来,对诸将沉声说道:“郎主去秦郡之前,授予我临机独断之权……”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取出韩端所赐用兵符印,以及韩端用过印的文书给众将验看。 为了防备将帅诈传君主命令,用兵必须要有“虎符”,这是自古便传下来的规矩,如今韩端麾下已有数万将士,自然不可能凭张和一句话便调动数万大军,诸将验看虎符也是应有之义。 虎符分左右两半,铭文刻于虎脊之上,骑于中缝,右半符在韩端处收藏,张和所持的,正是左半符。 众将验看无误,重新回到下面左右垂手站立。 张和收好符印,大声道:“如今天气转暖,士卒已无寒冻之忧,我已决定明日起兵,取盱眙、山阳、射阳三城!” 众将闻言,全都精神大振,齐齐拱手喝道:“喏!” 张和抚须颌首,继续大声道:“诸将听令!” “袁玢!” 辎重军主袁玢出列拱手道:“麾下在!” “三万大军所需粮草辎重,必须于明日尽数装至船上,随军开拔。” “麾下遵令!” “卜僧念、蒋发、吴旋、沈培!” 被点到名字的四人出列应道:“麾下在!” “你等所部为左军,卜僧念为左军军主,统率诸军取盱眙。接令之后,速速整理军仗甲铠以及攻城器械,后日丑时造饭,寅时开拔,不得延误!” 几人拱手应喏之后,张和继续下令:“贺辰、吴正。蔡兴柏所部为右军,贺辰为军主率部取射阳,同样后日丑时造饭,寅时开拔!” “其余郑彦、顾超、齐义诸将,同至中军麾下,随我攻取山阳!” 等众将应喏之后,张和才又抚须说道:“取了城池之后,一应事务自有严总管派人来接手,等地方宁静之后,你等便须立刻提兵至山阳与中军会合。” “郎主归来之后,便是我大军取淮阴之时!” 众将领命鱼贯而出,自回军中整军待发不提,张和等诸将离去之后,又让人送信前往水军大寨,命陶折即刻调水军船舰来运送士卒前往各地。 …………………… 运河在夜色中缓缓流动,河面之上,由一百多条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正在飞速前进,中间两艘楼船,正是船场刚下水不久的金翅大舰。 还没天亮,船队便穿过了樊良湖的津湖,在这儿,船队将一分为三,左军将往左入破釜塘至盱眙,右军则要在此下船,步行八十里路至射阳。 而张和率领的中军则继续走邗沟运河北上,辰时抵达泾河关津。 泾河关津原有税吏士卒以及堰上役工两百多人,但船队到达之时,这些人全都跑得没了踪影。 过泾河关津再行驶八十里,午时刚过,山阳县城已经遥遥在望。 古时的城池,基本都修建在江河两岸,山阳城也不例外,县城离运河渡头仅仅两三百步。 张和站在金翅大舰的顶楼上面,望着空无一人的城墙,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果然不出所料,山阳已是一座空城。” 船只陆续靠岸,大队士卒下得船来,在渡头列队完毕,高举大旗进入了大开的城门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一十九章 依法治军 山阳城内一片狼藉,仅仅两丈宽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还散落着不少官吏大户逃跑时遗落或丢弃的物事,大到锦绣折屏,小到黄铜手炉、玉佩环饰,不一而足。 最先入城的是长刀队,一个个身着铠甲,手持长刀的壮汉目不斜视,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得威风凛凛。 紧跟在后面的是刀盾手和长枪手,他们对散落在街道上的各种物事也是视而不见,偶有挡在路上的才补上一脚将其踢到街道两旁。 街道尽头的一个小巷子里,两名衣着褴褛的男子伸出半个脑袋来,一边看着一边低声说话。 “大兄,官府不是说来犯的是广陵山贼吗,为什么我看他们比官兵还像官兵你看那些掉在街上的东西,这么多人经过,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捡!” “官府说的是广陵韩贼,是说这些军士的首领姓韩,并不是说他们是山贼,山贼要是能有这么威风,淮阴城恐怕都早就保不住了。” “等他们过完之后,我们就跑出去捡两件作为盘缠,三郎看到没,那件玉佩,上面镶的不是金就是银,至少价值万钱,等会就只管捡这一件,又轻便又好卖……耶,竟然有人从队列里跑出来了?” 街道上正迈着整齐步伐行走的队伍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二十来岁背着一根长木棍的年轻士卒,这名士卒飞快地捡起那枚价值万钱的玉佩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尔母婢也……”巷子里那名年长的男子低声骂了一句,后面的骂声随即便吞回了肚里。 原来那个刚把玉佩放进怀里的士卒,此时已经被几名军士按倒在地,正拿出绳索来往他身上捆绑。 而在旁边,还有一名身着铠甲面无表情的将领在问话。 “你叫何名?所属何军?何幢?何队?伍长、什长是谁?” 那名士卒此时已经悔得肠子发青。 从军三月,军法军令早已背得烂熟,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刚才犯下的罪行? 恨只恨他没能经得住诱惑,为了这枚价值万钱的玉佩,却要送掉自己的性命! 这时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拒不认罪,罪加一等,若你不想连累妻儿,就老老实实地回本军正问话。” 此话一出,那名士卒终于嚎出声来:“小人一时财迷心窍,求军正开恩饶过小人这一次!” 军正却根本不为所动,那士卒几番求情无果之后,终于绝望地流着眼泪回答军正的问题。 “小人名叫凌大,是中军吴军主麾下甲幢军士,伍长卢越,什长陈止。” “你可知犯了军法哪一条?” “小人犯了军法第十三条,干行乱军之罪。” 军正转过头来,看着仍在继续前进的队伍,冷声对身后的甲士下令:“士卒凌大,犯干行乱军之罪,叛立斩!其所在伍什之长,平日教导不力,此时亦未尽阻拦之责,鞭二十!” 话音刚落,便有几名专施军法的甲士将凌大提到街边,随后手起刀落,一颗头颅顿时飞离脖颈。 而这士卒所在的伍长和什长,也得了通知自己前来领罚,就在这大街之上被剥去甲衣,用极其坚韧的藤条鞭打脊背。 躲在小巷子里的两名男子眼见得这一幕,一时之间呆若木鸡。 好半晌之后,那名年长男子才吸了一口冷气,叹息道:“好严厉的军法!” 年轻男子仍然看着前面,几名士卒来拖走了尸体,但首级却被人拴到了一根长竹竿上,似乎还要拿去给士卒们传看。 果然,首级系好之后,那名士卒便将竹竿举了起来,另一人取下腰间小锣敲响,两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喝:“出越行伍,干行乱军,犯者立斩!” “大兄,我倒是觉得,这才是军中应有之义。” 那年轻男子缓缓转过头来,轻声说道:“今日所见韩氏部曲,士卒斗志昂扬。兵铠鲜明,且军法严正。” “大兄只看他转眼之间取人首级,可曾注意到由始至终,经过的士卒竟无一人停留驻足?就连被斩士卒之伍长什长,也是得了军正判决之后才回来领罚!” “此等军伍,绝非齐军可敌。”年轻男子沉吟片刻,突然又沉声说道:“大兄,我要去投军!” 那年长男子闻言吃了一惊:“三郎,方才你也看到了,军伍之中最为凶险,动不动就有性命之忧,你可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军法再严,若我不犯禁令,对我便不起作用。”年轻男子正色道,“正因为韩氏部曲军纪严明,我才想着投到其军中。” “大兄,我等被发配邺城充作奴婢,到如今已逾十载,若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 “你我若是就此回乡,毁家杀父之仇今生难报,还不如投到韩氏军中,尚有一线希望……” …………………… 山阳县衙正堂,张和高坐堂上,正在听吴正派来的快骑回报战果。 还没入城之时,他便得知山阳县令及一干富商大户逃离山阳还不到半个时辰,于是便派吴正率其麾下追击,果然刚过申时,好消息便传了回来。 “彼等带着家眷,又无船可供乘坐,刚跑出几里地就被我们追及,那县令倒还识趣,也没反抗便降了。” 张和问道:“听说城中还有华、岑两家豪强出逃,随行家眷部曲有上千人之多,你等可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据县令说这两家豪强还在前面,因此军主让人先押送俘虏回来,他自己亲自率部继续追击。” 山阳离淮阴不过四五十里,若是乘船最多只需一个多时辰便能到达,张和对此也没抱多大指望,又问了几句之后,便打发那传信兵离去。 接下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韩家军攻取广陵、秦郡、海陵三郡过后,对于新得之地的治理,已经有了一套较为完善的制度,但在严友元没派人来接手县衙政务之前,诸如清理府库、兵库、安民等等诸事,还得要由他来完成。 同样忙碌的还有军正靳释。 南北朝时的军法大多沿袭汉时,而汉代军法中,军正的地位仅次于将军,如果是没有持节的将军,在执行军法时也要通过军正,如此方可行之有据。 而军正的执法范围,也并不限于士卒,即便是两千五百人的军主,若是犯了足以被杀头的禁令,只要证据确凿,军正同样可以“立斩之”。 正因为军正一职在军中的执法权限极大,而且在军中的地位极其特殊,所以一般都会由君主亲自任命。 韩端亲自授予熟读军法军令且铁面无私的靳释以符印,任命他为自己的军正,便是想将“依法治军”的理念从一开始就灌输给各级将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章 文官治民 武将治军 张和轻取山阳,射阳县也不战而降,唯有盱眙太守冯满强征城内五千青壮,与四千郡兵一同据城死守。 左军军帅卜僧念率正军一万、辎重民夫随军工匠八千,号称三万大军抵达盱眙,便行围三阙一之策,将东、西、北三面围住,只留南门给齐军逃命。 围城必阙的道理,攻城的卜僧念明白,守城的冯满也清楚,但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并不代表他能拿得出对策。 如果卜僧念将盱眙团团围住四面攻打,守城军士见逃跑无望,极有可能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拼命抵抗,即便韩家军最终攻下盱眙,他们的损失也肯定不会小。 但如果留下一条生路,城内守卒在有路可逃的情况下,斗志很快就会瓦解,自然也做不到拼命抵抗。 这条计策就是个阳谋,它利用了人性里强烈的求生欲望,明知这条“生路”有可能是“死路”,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要踏上去。 事实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卜僧念围三阙一,在抵达盱眙三日之后发起攻城,城上敌军稍作抵抗便弃械而逃,却在城南三里外遭遇伏兵,只逃脱了寥寥数十人。 盱眙府城既下,所辖考城、盱眙、阳城、直渎四县望风而降,与盱眙毗邻的沛郡被盱眙、秦郡、广陵三面包围,卜僧念一封劝降书信送到,沛郡太守涂广即献城归顺。 太建元年二月初,淮水以南淮州诸郡,悉数落入韩军手中。 二月初七,韩端和严友元在巡视过新得盐城诸郡之后,率三千亲卫部曲抵达山阳。 经过一系列的安民措施,山阳县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城内店铺重新开始营业,小商小贩们又走上了街头,而在乡下,百姓们也在新任官吏的带领下开始准备春耕。 山阳渡头上,张和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韩端从船上下来,便立即上前拱手相迎:“麾下张和见过郎主。” 其余诸将以及山阳郡新任郡守、郡丞、郡尉等大小官吏也上前行礼,韩端团团作了一揖,高声笑道:“韩端有礼,诸位辛苦了!” 严友元呵呵笑道:“如今粮帛充足,百姓归心,各郡县官吏只需按部就班便可稳定地方,倒是郎主亲览万机,劳心日昃,以利万民,实乃我等之福,百姓之福!” “好了……”韩端笑眯眯地一挥手,心里却颇为受用,“随从众多,我就不进城了。济之,先去你的大帐,山阳郡守、郡丞、郡尉一同去,我还有事要问你们。” 军营建在城左两里,虽然只是临时营地,但也建得非常坚固。 周围木墙由两排树干组成,一排长一排短,长树干紧密排列在外,短树干则排在内侧,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两层木板,上层供士卒巡逻放哨,下层可放置武器、临时休息,树干高出来的部分则可以作为女墙。 木墙每隔五十步一架床弩,两百步一个望楼,墙外还有鹿角砦、荆棘刺,这样严密的防守,敌军无论强攻还是偷袭,付出的代价都不可能轻松。 韩端走进营来四处查看了一遍,然后才来到中军大帐,屏退左右之后,帐中便只剩下寥寥十来人。 “品期,你先说说山阳如今的情形。”韩端在主位上坐下,先对新任山阳守罗德说道。 罗德拱手回道:“郎主,如今山阳已基本稳定,百姓都已回到家中,接下来便是准备农具和种子春耕。” “具体户口还没统计完全,不过就现在报上来的人口已经远超先前官府籍册所录,新增人口如何录入,田地如何分配,这些还要请郎主示下。” 陈、齐、周三国之中,人口数量当以齐国为第一,按史书记载,南北朝末期,齐国在籍人口便达到了两千万,而同时期的陈国为两百四十万,周国为九百万。 这还没有算依附于世家门阀的浮客、部曲、奴婢、客女以及官户、匠户、乐户、佃农等大量未纳入户口统计的人口,如果全部算上,轻轻松松再多出来几百万。 山阳的人口远超官府籍册,其一便是清查出来的隐户,其二便是南归的宫人、奴婢、工匠、罪人以及其家眷。 去岁十二月初十,齐武成帝薨逝,十五日,后主高纬下令大赦天下,罢除各地百工、密谍,遣散各处宫人,赦免历年来掳掠及发配的奴婢,以及受家人牵连而获罪发配的罪人,放他们各归家乡。 韩端刚得到这个消息之时,也是大为惊讶,高讳如此做法,难道就不怕引起国内动荡? 要知道这些工匠、奴婢、仆役,可都是掌控在权贵手上的,如今让他们将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他们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 或者说,高讳已经预料到了齐国已经即将亡国,想要让臣民们记住最后一位国主的仁慈和恩德? 高讳如此做的原因对韩端来说无关紧要,他只知道淮南人口多了,对他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人口代表着生产力,也代表着兵源和钱帛,时下三国人口加起来才几千万,即使是淮南鱼米之乡,也有很多土地无人耕种。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韩端才没有下令立即对新得郡县那些地主痛下杀手,只要老老实实交税,就可以不没收他们的土地田庄。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策略,一旦国家稳定下来,人口增长之后,他就要想办法控制土地兼并,即使采取强制手段也在所不惜。 对于山阳郡守罗德提出的问题,韩端和严友元也是有过商讨,并且拿出了一套可行的办法,因此罗德一问,韩端便道:“新增人口录入黄籍,由官府提供无主之地租种,租税暂定为四成。” “租种满五年后,所耕作的土地归其所有,赋税降为三成。” “另外,可大力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凡开垦出来的荒地种满五年者,耕地仍然归其所有,赋税也是三成,但仅限一丁二十亩,半丁及女丁十亩。” “相应的文书正在起草,不日就会下发到各郡县,不过你可以先将消息散发出去,让百姓多开垦一些荒地出来。” 山阳就在运河边上,灌渠四通八达,虽然有些已经堵塞,但只要一经疏通,周围的土地就能成为良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一章 淮阴 大军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因此新得郡县,既要调配物资经营治理,又要重新组建兵力防守、维持地方秩序。 前者是郡守郡丞的责任,后者则是郡尉的职责。 按照以往的惯例,韩家军新取的郡县,郡县尉一职均由军中年纪略大的幢主、队率转任,如此做的原因,一是老部曲们的忠诚度足够,二来一旦有事,韩端便能通过这些郡县尉,很快拉起一支队伍来。 山阳郡尉邹琮同样是韩端的老部曲,他原来是吴正麾下的幢主,去年攻打高邮时中了一箭,伤及筋骨导致左手使不上力,因此便调来山阳做了郡尉。 此刻韩端一问山阳郡兵之事,邹琮便拱手回道:“郎主,山阳一千二百名郡县军士已经招募齐全,月初便已开始新卒训练,但报名从军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敢问郎主,今年军中是否还要招募新卒?” 韩家军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五万,韩端原本在短期内不想再招募军士,但如今听邹琮一说,却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若有那武勇之士,也可再招募一些。” 邹琮又拱了拱手道:“武勇倒是不一定,但此次报名从军之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北面放归的奴婢,这些人在北朝受尽苦楚,心中怨恨尤深,麾下觉得,郎主日后伐齐或可用得上彼等。” “那就再招募一军!”韩端点头应许,“不过军中定例不更改,这些人报名之后,同样得经过新兵考核,要不然招募羸弱之辈进来,即使对齐人再多怨恨,也杀伤不了敌人。” 说到这儿,他看向一旁的严友元:“今年四处用兵,老严那边粮食可还撑得住?” “就是十万人也能撑到秋收。”严友元笑道,“况且只要有钱,自然有商贾将粮食送到广陵来,郎主只管放心就是。” “郎主!”全副甲胄的张和却拱手道,“我们趁陈周相争、齐国内乱之际攻取淮南,看起来数万将士便已足够,但若从长远考虑,不妨再招募一些新卒来先行训练,以作不时之需。” 但韩端随即便摆手否了他这个建议。 扩军是肯定要扩的,以他麾下现在五六万人的规模,哪怕都是以一当二的勇士,能够将淮南打下来并防守住便是极限,而且还不能南北同时开战,否则顾此失彼,必然落败。 问题是现在大肆扩军还太早了些。 招募士卒进来可不是光给口饭吃就能了事,还要置办兵器铠甲、冬夏衣裳,而且还要发月钱,几万人加在一起,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募兵之事,等攻下淮阴和寿春之后再说。” 听韩端一说理由,张和也就不再提大肆扩军之事,转而说起攻打淮阴的战事了。 “我军来到山阳已近一月,若再拖延下去,恐怕北朝援军将至,若彼等合兵一处,到时攻打淮阴便要多费一些力气。如今作何安排,还请郎主示下。” “我既来到山阳,自然是要攻打淮阴。” 韩端哈哈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此番我带来的五艘金翅大舰,上面都安装了神威火炮,轰城如裂纸,区区一座淮阴城,自然是不在话下。” “火炮?”众军主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都疑惑地看向韩端,张和笑道:“这是郎主让工匠们新作的攻城利器,重达万斤,可喷射拳头大的铁丸,当者披靡,便连丈许厚的城墙也抵挡不住。” “那可不就是大型的霹雳炮?”几人一听便没了兴致,拳头大的铁丸,就算威力再大,又怎么可能轰得倒城墙? 韩端也不多解释,只是笑道:“改日攻打淮阴时,你等便知其威力了。” “若郎主之火炮真能建功,倒是省了麾下许多力气。”张和虽然早听韩端说起过火药火炮,但究竟威力如何,他也是不得而知,此刻却也没抱多大希望。 韩端见众人皆是此般神色,便不再提及此事:“如今春耕在即,为免耽误农事,我意于后日开拔攻打淮阴,你等今日回去之后,便需收拢各自人马,明日封营。” “郎主,我等就等着你下令呢。”众人一听此言,也将火炮之事抛到了脑后,纷纷起身作揖告辞,自回营中收束军士。 当日下午,韩端来到山阳的消息便传到了淮阴城内。 淮阴郡守府内,汇集了郡尉、郡丞、兵曹掾以及郡兵中的军主幢主等十多人,他们在郡守张先到来后,便纷纷开口询问起来。 “府君,韩铁兽已至山阳,而月前派往邺城的信使此时还未回返,也不知朝廷会不会出兵救援淮阴,此事还需府君及早拿个主意,否则一旦城破,我等怕是有性命之忧。” 最先发话的便是郡丞赵忠,他出身于下邳赵氏,去年才使钱任了这淮阴郡丞,谁知本钱都还没捞够,韩家军便打上门来了。 损失些钱帛固然心痛,但总比丢了性命要强,因此一听韩端来到山阳的消息,他就已经打算逃回下邳。 此时向张先询问,也只是做个形势,无论张先如何决断,他都不可能留在淮阴等死。 闻听此言,一名身着甲铠,面色发红,年约四旬的武将也拱手说道:“府君,赵郡丞之言绝非危言耸听。” “这韩端不光自身武力非凡,麾下士卒也是悍不畏死,前年率五百部曲大破元定上万周军并斩其首级者,便是此人!” “此等猛将悍卒,别说淮阴只区区四千人,便是四万,怕也不一定能守得住这座城池,以下吏之见,若不愿降,那就……弃城吧。” 张先在上首坐了下来,以手支额默然半晌,方才愁眉苦脸地闷声说道:“我也知那韩铁兽厉害,但你等能弃城而逃,我却不能啊!” 郡守乃一郡主官,若弃城而逃,事后朝廷追究责任,轻则发配,重则斩首,张先的担忧正在此处。 守城没把握,逃又不敢逃,张先只得好言劝说郡尉宋济。 赵忠这厮留在淮阴也无甚用处,他要逃就由得他去,但郡尉若是逃了,这城内四千郡兵怕是立即就要一哄而散了。 “宋郡尉,我等留在淮阴,也无须拼命死守,只要察觉城池要破,那我等便立即投降。” “但若是能撑到朝廷援军到来,你我就是大功一件,日后加官晋爵,那自然是不在话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失算 场中众人惊惶失措,特别是哪些家小在淮阴的官吏,此刻更是面如土色。 赵忠虽已打定主意要逃回下邳,却不想就此一个人离去留下个“胆小”的名声,他此番前来府衙,原本就是要劝说张先逃跑——太守弃城而逃,他作为郡丞,自然是要跟随撤离的。 此刻见张先竟然想要留下来守城,赵忠连忙直起身来拱手说道:“府君,下吏为淮阴郡丞,如何能不知守土有责的道理?然而时下朝中局势糜烂,我等即便以身殉城,朝廷又岂会记得我等……” 张先蹙眉道:“郡丞何出此言?朝堂上虽因太上皇薨逝而稍显混乱,无暇顾及淮南之地或有可能,但局势糜烂却又从何说起?” “呵……”赵忠一声冷笑,“府君难道真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 齐国武成帝新丧未葬,赵郡王高睿便与司空娄定远、尚书左仆射元文遥等人商议,弹劾权臣和士开秽乱宫掖,欲借此除掉和士开争夺权力,谁知却被和士开串通齐主高讳、太后胡氏,反诬高睿欺君犯上,在永巷埋伏刀斧手将其处死。 高睿被诛,尚书左仆射被贬为西兖州刺史,和士开有皇帝、太后撑腰,与朝中“三贵”高阿那肱、穆提婆、韩凤勾结,大肆清除异己,把持朝政。 如果是清正廉明的能臣干吏,把持朝政也不至使局势糜烂,但这和士开却是个荒淫无耻的“弄臣”,与一班奸佞之徒乱政害国,但凡稍有眼光之人,都已知道齐运短祚。 淮阴虽处“边远”之地,但在郡中为官为吏之人,又怎会不知朝廷这些破事,如今赵忠一说,众人脸色更显难看。 “府君若要与城偕亡,请恕下吏不能奉陪。”赵忠又拱手作了一揖,也不管张先作何反应,转过身来毫不迟疑往外便走。 山阳离此不过四五十里水路,贼军说到就到,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宋济见此情形,也拱手道:“府君容我将家小送往河北,再回来与府君共守城池。” “罢了罢了!你等要走便走,要降便降,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张先无力地挥了挥手,众官吏无声地对他作了一揖,正要各自离去,正在这时,却有一名驿吏匆匆从堂外走了进来。 “禀报府君,朝廷派尉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前来救援,如今大军已到北岸,请府君安排船只前往迎接!” 驿吏话声刚落,那些原本要逃的官吏全都停下了脚步,转而将目光看向张先。 “还楞着干什么,都赶紧去找船啊!” …………………… 二月初九辰时,韩端率三万五千正卒、两万辎重民夫从山阳出发,巳时二刻,大军哨船便到了淮阴城外。 淮阴一带战国时原属楚国,秦灭楚之后始设淮阴县,东晋永和八年,北中郎将徐州刺史荀羡镇守淮阴。 荀羡认为淮阴旧镇“地形都要,水陆交通,易以观衅,沃野有开殖之利,方舟运漕”,但却“无地屯兵”,因而在秦汉故城甘罗城之南一里许,营造新的城池。 新城即现在的淮阴城,距离渡头只有一里多。 这么近的距离,自然不可能在渡头上安营扎寨。 作为运河重镇,淮阴城内不但有床弩,还有石砲——也就是人力拉拽的抛石机,这种抛石机射程在三百步左右,不足为惧,但床弩的射程却足有八百步,不得不防。 果然,金翅大舰停靠在渡头,军士们下船列队之时,城头便开始用床弩发射弩矢,只是根本没有准头,发射了几轮之后便停了下来。 “该我们了!”韩端嘿嘿笑着招呼几名经过初步培训的炮手,“给我轰那个城门楼子,说不定尉破胡就在那上面,运气好一炮轰死了他,这淮阴城便可不战而下了。” 炮手们走上前来,将炮车推后几步,然后开始往炮管内装填火药弹丸。 足足等了半盏茶,炮手们终于装填好了弹药并将火炮回复到了炮位上,调整好角度之后,韩端一声令下,两门火炮同时点火。 “轰隆”一声巨响,两门火炮几乎不分先后将炮弹发射出去,产生的巨大后座力却将炮车往后推了两三米。 要不是炮尾有手腕粗的麻绳拴着,这一下就得撞坏后面的船楼。 “有没有打中城楼?”韩端踉跄了几下,刚站稳身子便看向远处的城墙,嘴里却大声问道。 “没看清楚。”张和扶着船舷的女墙,“郎主,这炮在船上打不行,声音大不说,这还没打到敌军,自己就先乱套了。” “郎主,一枚炮弹不知去向,有一枚炮弹钻进城墙里去了。”顶楼专门负责观察的蔡抒古探出头来,向着韩端叫道,“但城墙并没有崩坏。” 韩端连忙跑到顶楼,“指我看一下,打在哪个地方了?” “就在城楼往左大约十五步的地方,刚才我也只是看到冒起一股灰尘,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韩端睁大双眼往蔡抒古指点的地方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还是没发现炮弹留下的痕迹,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再放一炮!” 下面的炮手还没答话,张和却先叫了起来:“郎主,不能在船上放了,要不然船非得被震散架不可!” “那就将炮吊到岸上去放,我还就不信了,这炮弹轰到城墙上会连个洞都没有。” 蔡抒古道:“郎主,这火炮发射的弹丸才拳头大,就算将城墙轰出洞来,离得这么远也看不见啊。” “我看这火炮用处不大,还不如抛石车,造价低廉,能发射几十斤的砲子……可惜了这么多好钢,能打造两百柄长刀呢。” “少说废话。”韩端瞪了他一眼,“赶紧下去帮他们将火炮运到渡头上!” 蔡抒古嘿嘿笑着跑下了船楼,韩端却站在那儿,蹙眉思索了一会,也下到了甲板。 二十来名士卒借助辘轳,用了半个时辰,方才将两门火炮都搬到了渡头上。 再一次点火发炮之后,韩端郁闷得差点骂出声来。 这夯土城墙一炮一个碗口大的洞,而且这些火炮的准头感人,根本不可能一直轰在同一个地方。 正如蔡抒古所说,发射实心弹的火炮,威力还真不如大型抛石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战(一) 花费这么多钱帛和精力,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这让韩端在沮丧之余,不免又自我反省了一番。 火炮的威力毋庸置疑,但他现在造出来的前装滑膛炮,还真没多少实用价值。 缺点实在是太多了。 笨重,射程近,没有精准度,炮弹发射出去能不能击中目标全看运气,最关键的是实心弹的威力还不如投石机…… “郎主,这火炮用处不大,不如让工匠们赶紧打造霹雳炮?”张和又凑了上来向他请示道。 “行,传令下去,赶紧打造霹雳炮,五日之内,至少要造出十台来。”韩端干笑一声,转头吩咐部曲们将火炮又搬回船上。 搬回船上的速度竟然比下船还快了几分,实在是这火炮发射起来声音太大,炮手们现在都还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早就巴不得离这些火炮远点了。 “十台怕是不够,我看这淮阴的城墙比江陵也矮不了多少,短时间内恐怕破不了城。” “先造十台试试再说。”韩端心里其实已经决定了要用火药来炸城墙,造投石机不过是个幌子,但火炮刚落了个笑话,他不想先把牛皮吹在前面。 “让儿郎们先立寨,将船上的床弩都拆下来。对了,尉破胡已经到了淮阴,怎么不见他在城外立寨?” “能据城而守,他怎么可能和我们在野外浪战?”张和笑道:“要是他在城外扎营就好了,大家兵力相差不大,硬碰硬打一场,看看那些西域胡是否有他们吹嘘得那么厉害。” 韩端见他似有轻敌之意,不免皱了皱眉头:“听说尉破胡的犀角军、大力军和苍头军,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身高八尺、力大无比的亡命之徒,而且他军中还有数名西域神射手,来日你若出战,决不可小视敌人。” “郎主说得是!”张和正色道,“什么犀角、大力、苍头,我都不惧,至于郎主说的神射手,他才几个?仇娘子麾下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少说也有五十人,来日尉破胡若敢出城应战,我便让仇娘子先射杀彼等。” 韩端二人说起尉破胡之时,尉破胡也正在城楼上看着运河上数艘金翅大舰问张先:“不是说这韩端只是吴地豪强吗?彼等怎会有军中巨舰?” “回禀尉仪同。”尉破胡开府仪同三司,故而张先有些称呼,“韩贼确实只是吴地豪强,他这些军中巨舰都是去年占了邵伯湖之后才打造的?” “数月之间竟能打造出如此多的战船?”尉破胡明显有些不相信。 张先连忙拱手陪笑道:“尉仪同有所不知,这韩氏贼子本是吴地豪强,家中本就豪富,又善理财货,听说在会籍之时,一年便可入钱帛万万。” “而且他还到陈国江州招揽了上千名造船工匠,故而能在数月内打造出这许多战船来。” 有钱又有人,这就不难理解了,尉破胡微微点了点头,颇有些埋怨地道:“卢潜经略淮南十年,却任吴地小儿将广陵当成了贼巢,如今竟然势大若此,此番回去之后,定要奏他一本。” 卢潜是齐国扬州刺史,并领行台尚书,驻节寿阳,广陵、淮阴等郡正是他的管辖范围。 说起来也是运气,韩端刚进广陵时,卢潜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直到张和取广陵、海陵,韩端取秦郡之后,卢潜才知道淮南钻进来了一条鳄鱼。 原本去年之时,卢潜便想要领兵到广陵平乱,但正在此时,齐武成帝高湛薨逝,诏令他回朝,因此平乱之事便耽误下来,确实是让韩端有了喘息之机。 此刻张先听尉破胡说到他的顶头上司,却是不好接话,尉破胡又道:“我还道是南朝发兵取淮南,却原来只是一名吴地小贼,今日先歇息,明日我便率兵出城,擒了这小贼回朝。” “将军麾下尽皆勇猛之士,此等土贼,定然是手到擒来。”张先拍着马屁,随尉破胡一起下了城墙。 跟随在后面的赵忠心里却非满是忐忑。 昨日他本已经决定立即离去,但正好尉破胡又率援军到来,想想十万大军守淮阴应该能守得住,于是他又留了下来。 但刚才尉破胡竟然说要出城去和韩铁**战! 有城不守,却要主动去城外,真当自己是精锐了? 赵忠的从兄赵直便在朝中尚书省门下行走,难道他还不知尉破胡麾下士卒是些什么货色?什么犀角、大力,听起来倒是威风凛凛,但其实也就是三流部队。 齐国之精锐所在,最有战斗力的是晋阳驻军,其次是黄河驻军,河南之地经历了两魏、齐周之间数次战役,却仍然能保证防线稳固,其战斗力可见一斑。 反观韩端这边,周国大将军元定所部,是能和晋阳军一较长短的精锐,但在夏口却被韩端一战而亡。 两相比较之下,不难得出结果,若尉破胡出城浪战,绝非韩端之敌。 赵忠心里,不免又开始盘算起来。 次日韩端早早起床,用过朝食,便来到匠作营中看工匠们打造云车、冲车和厚木箱。 云车用以瞰城池,木箱用来装火药,冲车则是用来掩护士卒们冲近城墙。 至于投石车,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木箱所用木板至少要一寸厚,接缝处全部用灰泥桐油封死……”刚说得两句,突然听得闻欢虎在外面大叫:“郎主,敌军出城了!” “出城……”韩端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几步跨到门外,“有多少人?” “才开城门,前面出来的全是马军,眼下还没走完,不知道有多少人。” 韩端大声喝道:“快回大帐!着甲!擂鼓聚将聚兵!” 众部曲跟在韩端身后,小跑着回了中军大帐,韩英帮他穿上铠甲,刘二郎牵来马匹在帐外等候。 鼓手擂响帐前大鼓,鼓息不过片刻,张和与各军主便来到帐内,一群将领之中,仇娘子分外显眼。 她虽然到现在还是个幢主,但麾下弓手早已过了两千,差的不过是一个名头,军中上下,也向来将她当成是军主来看待。 韩端按着腰间直刀,大声喝道:“敌军已经出城,情况紧急,我只说两句。” “能不能在淮南打出名头,能不能轻取淮阴,成败俱在此一战!” “张和听令!” “麾下在!” “令你率前军,速速出营于营前一里处列阵迎敌!” “喏!”张和一声暴喝,转身出了大帐。 “卜僧念为右军,贺辰为左军,顾超殿后,齐义为游军,郑彦守卫大营!” “喏!” 诸将接令后鱼贯而出,韩端也走出大帐来,只见无数军士已经着甲完毕,正从各个军帐里钻出来,在伍长、什长和队率们的呼喝下迅速列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四 大战(二) 紧急集合作为士卒们的必训课目,三五几日便会来上一次,士卒们早已习以为常,此刻忙而不乱,不过盏茶功夫,全军数万人便在昨日刚平整出来的校场上集结完毕。 敌情如火,传令兵骑马在营内四处奔走,不断将主将的命令传达下去,士卒们列队、报数、检查兵铠军械无误之后,便在将领们的带领下一队队出了大营。 等前军和左右军出了大营,韩端又将闻欢虎叫来,让他领着两百名有马的部曲加入齐义的游军。 韩家军向来缺马,因此每到一地,每攻下一座郡县,韩端都会让人搜罗马匹,迄今为止,全军上下却也不过才九百匹马,其中还包括一百多匹辎重驽马。 尉破胡所部不知战力如何,但马军却绝对比自己要多得多,因此他才将亲卫都派出去充当游骑,以防敌人马军从两翼冲击扰乱阵形。 韩端骑着他的大黑马“黑旋风”,在两千八百名中军将士的拱卫下来到一里外专门留给他的空地之时,便接到了游骑禀报,说敌军竟然还离着两里远。 韩家军的大营扎在城北五里处,敌军从北门出城,若是速度快的话,最多半个时辰便能到达此地。 但如今已过了半个时辰,韩家军已在大营一里外列阵完毕,敌军却还在两里之外。 大军行动迟缓,一是平日缺少训练,约束不严,军纪散漫,二是没有求战之心甚至是畏战,这两者只要占了其中之一,那就不可能是一支强军。 韩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传令兵叫到马前吩咐道:“速速向张和传令,今日之战不许斗将!” 冷兵器时代,将领勇猛确实能大幅提高提升士气,斗将的目的也正在于此,但敌军之中有西域神射手,却让韩端多了几分小心。 传令兵拍马而去,不一会便带来张和的回复,言称他已将仇娘子麾下五十余名神射手全部调到了前军,敌方西域神射手不出则已,只要一出现,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张和信心满满,誓要将尉破胡所部一战尽灭于此。 而尉破胡得知韩家军竟然在营前列阵以待时,先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原本以为对方会在营寨内据寨而守的,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出营迎战,继而便有些愤怒,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小看了自己。 但片刻之后,他便平静下来,思索对方到底有何倚仗。 对方兵力不如自己,士卒也是近期内才招募的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敌得过自己的数万大军,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贼首韩端的个人武勇。 听闻这吴地小贼曾经阵斩元定,元定虽然年老力衰,但能在万军之中取其首级,这小贼当是一员猛将无疑。 但话说回来,两军交战,一人之武勇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尉破胡略作沉吟,便令人将三名西域神射手叫到马前,对他们说道:“稍后两军接战时,你三人备好箭矢跟随在我身后上前邀战,若敌军主将出阵便将其射杀……若能得逞,美妾钱帛任你三人取用。” 三名西域胡人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上马取出弓矢跟在尉破胡身后,不多时便来到韩家军立阵一里处,尉破胡同样下令全军结阵。 说是阵势,其实就是列了个简单的攻击阵形,一千具装马军在前用以破阵,后面则是手持长枪和刀盾的犀角、大力、苍头等部士卒,长刀则完全看不到踪影。 以现在齐国的国力,即便有精锐长刀兵,也只会在晋阳军中,尉破胡的三线部队根本不可能配备。 五千轻骑则全部散布出去,护卫全军两翼。 两军在淮阴城北相隔里许摆开战阵,放眼望去,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列阵完毕,尉破胡策马越阵而出,数十名手持大盾的亲卫和三名西域胡人紧随其后,离韩家军大阵两百步外,尉破胡便勒马而立,让身后亲卫前去叫战。 十余名鲜卑胡儿又打马往前行了数十步,停下马来齐声叫喊:“贼将可敢出阵与我家将军一战?” 这边张和听得胡儿叫嚣,策马出得阵来,大声喝道:“两军交战,岂是匹夫逞勇之时?尉破胡若是有胆,尽管率军来攻便是!” “吴地小贼竟然不敢出战?” 尉破胡听得麾下部曲来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说这韩端号称“铁猛兽”,夏口之时只率数百部曲就敢冲击周军战阵吗? 他原本还盘算着将韩端诱出大阵,让三名西域神射手将其射杀,然后再令大军趁机冲杀,如今敌人不中计,便只能放弃这个打算。 “大将军!” 齐军战阵中奔出一员将领,转瞬间便来到尉破胡身前,在马上拱手向他说道:“诸军蓄力待发列阵已久,若是久了,恐泄了儿郎们的士气。” “那就进攻!”尉破胡从对面军阵收回目光,“贼军阵形看似严密,但仅凭长枪刀盾,如何抵得住我具装铁骑?” “传令下去,精骑冲阵,轻骑掠阵,诸军军士随后砍杀,奋勇争先者重赏,畏战不前者立斩无赦!” “谨遵大将军号令!”那员将领和几名传令兵得了命令,立即打马而去,只片刻便将军令传到了各部,而尉破胡也策马回到中军。 鼓声急促,号角长鸣,齐军两千具装马军率先出阵,先是策马小步慢行,然后开始慢跑。 具装铁骑人马皆着重甲,负重最少也有三百斤,所以他们必须尽可能地保持马力,等到敌阵前五十步外才提高马速发起猛攻。 而在韩家军这边,士卒们也开始动了起来。 原本拄枪挺立的长枪兵纷纷蹲下身子,将手中长枪的枪尾斜斜地插到地上。 这些长枪兵并不是普通的长枪兵,而是长枪兵中选出来的精锐,他们使用的长枪也不是普通的丈二长枪,而是专门用来对付具装马兵冲击的拒马枪。 枪长一丈八尺,枪杆粗逾儿臂,使用时将枪尾斜插入地面,下面用三角形托架固定,枪头朝向敌军来袭方向,哪怕是具装马军,在这种拒马枪面前也休想讨得了便宜。 马盾兵举起了盾牌,弓弩兵抽出了箭矢上好弩弦,长刀兵互相检查甲铠是否有松动。 蹄声轰隆,齐军的具装铁骑已经到了一百步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战(三) 长弓发起了第一轮远程打击。 仇娘子麾下弓弩手只有两千余名,但因长弓材料易得,制造简便,军中几乎人手一张,不用之时卸下弓弦就是一根稍粗些的木棍,携带也极为方便。 此刻除了前排的长刀手和长枪手外,所有人都举起了长弓。 中军处一声鼓响,声震十里,张弓以待的军士们将手一松,铺天盖地的箭矢如蝗虫般往百步外的敌军扑去! 这么远的距离,长弓的轻箭箭矢对甲骑、甲士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冲在最前面的具装铁骑只有寥寥几名倒霉蛋中箭落马,着铁甲的步卒受伤的也不多,但紧跟在后面着皮甲和未着甲的士卒,却在第一轮箭雨中就倒下了一大片。 然而这只是开始。 三十息之内,韩家军倾洒出了至少十万支箭矢,齐军死伤超过万数! 韩家军阵前一百步外仿佛成了“稻田”,无数受伤的士卒在里面挣扎哀嚎。 尉破胡脸色铁青。 他不明白对方的弓箭手为什么这么多,也不明白这些弓箭手发箭速度为什么这么快,他只知道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攻破敌阵,那么不光是下面的将士,就连他都不会再有勇气发起第二次攻击。 “传令!两翼轻骑速速向中间靠拢,尾随铁骑冲杀,今日定要将贼军尽数剿灭,方消我心头之限!” 铁骑和甲士身后留下一大片空白,尉破胡迅速将震惊和心痛抛到一旁,向传令兵下达命令。 分布在大军两侧的轻甲马军看到旗语,一勒马缰便向铁骑身后冲了过来。 而韩家军这边,将领们也开始传达新的命令。 “长弓卸弦!弓弩手换破甲箭!” 兼职长弓手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们取下弓弦,将木棍般的长弓负于背后,重新拿起自己的兵器。 弓弩手们则换上了箭头尖利、箭杆粗重的破甲箭,这种箭矢在八十步内,仍然能够轻松刺穿一层铁甲,是具装铁骑和甲士们最畏惧的克星。 刚刚停歇的箭雨没有对甲骑造成什么伤害,具装马军们正暗自得意,就在他们准备提高马速之时,却发现对方军阵之中,突然又冒出一蓬箭雨。 这一轮箭矢是小角度抛射,但杀伤力却比刚才的轻箭大了许多,在箭矢落地的那一瞬间,至少有两百骑中箭落马。 重骑冲锋时落马,即使并未受伤,也根本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反倒是后面又有一百多骑躲闪不及被绊倒在地,剩下的马军军士在将领们的呼喝斥骂之下,绕了一个小圈继续向前冲锋。 “全部加速!”马军将领疯狂地用马鞭抽打着胯下的战马,一边高声喊叫,“只要冲近敌阵,贼军的重箭便没了用处!” 百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具装甲骑正好将马速提到巅峰,然而还离得二三十步远,他们便看到了韩家军阵前那一排排闪着寒光的拒马枪。 这种拒马枪一般是用在营寨周围或城池内的狭小甬道内作为防守之用,谁知贼军竟然将它们拿来放到军阵之前! 而且方才大将军尉破胡出来观阵,也没说过贼军阵前还有这种要命的玩意。 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全速奔跑的马军即使想停也停不下来,马军军士们只能满怀惊恐、眼睁睁地看着战马往拒马枪上直直地撞了上去。 血花迸溅中,冲在最前面的具装甲骑猛地停了下来,随之响起的,是战马的嘶鸣和落马士卒的痛叫。 但后面的甲骑还在源源不断地冲上前来。 即使是粗逾儿臂的拒马枪也经受不起这样的冲击,出现了多处缺口,但敌军利用重骑冲锋破阵的算盘也告落空。 马军没了速度被步军围上,哪能讨得了什么便宜? “刀卒出列……举!劈!” 随着将领们带着吴地口音的长声呼喝,臂力体力胆气过人的长刀兵们跨前两步,手中八尺长刀带着“呜呜”的风声,如同风车一般向挤成一团的敌军具装甲骑卷了过去! 刹那间白刃如霜飞,热血如泉涌! 长刀兵如墙而进,所当无不披靡! 直到此刻,齐军轻骑才进入战场,但迎接他们的,又是一轮箭雨。 到了这个时候,战斗已经没了多大的悬念,韩端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看着场中敌骑惊惶乱窜的景象,高声下达了命令。 “擂鼓吹号!全军冲锋!” “郎主有令,擂鼓吹号!全军冲锋!” 片刻之后,中军处鼓号齐鸣,令旗挥舞,早已有些按捺不住的张和一听鼓号,回头看了一眼不断往前挥动的令旗,顿时心中大喜。 他一举手中长戟,高声喝道:“儿郎们,郎主有令,变阵冲锋杀敌!” 士卒们接令之后,迅速化整为零,以什为单位组成无数个鸳鸯阵,随着极有节奏的鼓点声,高呼着冲了出去。 刹那间喊杀声四起。 从开始战斗到韩家军发起冲锋,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工夫,尉破胡脑中一团乱麻,正要令左右两军再往前支援,却发现战场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在尉破胡眼里看起来是浪战,但在韩端看来,却觉得即使是在平坦地带,鸳鸯阵杀敌的效率也是极为可喜。 刀盾手持盾抵挡,长枪手从盾牌缝隙中挺枪刺杀敌人,弓弩手换上直刀防护左右,时不时从盾牌间矮身而出,专砍敌人下三路。 而敌人一旦被分割开来,陷入几个鸳鸯阵的包围之中,除了跪地请降之外,便只有受戮一途。 但双方投入超过十万人拼杀,一方没有被杀胆寒之前,战事根本不可能结束。 淮阴城北方圆数里之内,都成了血肉磨盘。 关注着城外战局的,除了两军主帅之外,还有城墙上一干淮阴官吏。 “如何?贼军败未?”郡守张先老眼昏花,看不清场中局势,只能一遍遍地问旁边的人。 “尚在鏖战之中,未分胜负。”宋济一眼不眨地看着城北,嘴里随意地应付着张先。 其实,因为离得太远的缘故,他也分不清楚战场上到底是哪方占了上风,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先前齐军具装甲骑率先发起攻击,却没能冲得破敌军的阵势。 “府君快看,我军大纛正在向后移动!”正在这时,一名年轻小吏突然指着战场方向大声惊呼起来。 “休要谎报军情!”宋济转头斥道:“这么远的距离,你能看得清中军大纛?” “我没乱说啊,府君、宋郡尉,你们仔细看,中军大纛正往淮水方向移动!” 又有两名官吏惊呼起来:“我也看见了!完了,尉将军败了!我等当如何是好?” 张先闻言,只觉全身无力,一下软倒在淮阴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战(四) 谁都知道马军失了马速,陷入步军战阵之中会有什么后果。 齐军轻骑从两翼冲入战场,先是遭受一轮箭雨洗礼,紧接着韩家军发起反攻,前面的具装甲骑被裹挟着反卷回来,将冲在前面的轻骑也卷入其中,如陷泥沼。 面对韩家军排山倒海之势,齐军轻骑不得不调转马头暂避锋芒,然而就在此时,韩家军将士突然齐声呐喊起来。 “齐军已败!奋勇杀敌!” “活捉尉破胡!” “杀……” 呐喊声夹杂着喊杀声,只片刻便响遍了大半个战场,什么犀角、大力,此刻多半都成了待宰羔羊。 尉破胡目眦欲裂,忙不迭下令中军士卒结阵迎战,然而到了此刻一片混乱,却哪里还约束得住众多士卒? 轻骑走避,前军步卒根本抵挡不住韩家军的攻势,溃兵惊惶之下转头逃窜,却将中军后军冲击得溃不成军。 韩家军士衔尾而至,趁势掩杀,齐军大败而逃,士卒踩踏而亡者,竟然比战死的还要多。 这是典型的“倒卷珠帘”,以强击弱,驱溃攻主,当者无不溃败,此势一旦形成,兵败就如同雪崩,任谁来了都无法挽救! 随着韩家军辎重军和游军加入战场,齐军士卒变得更加混乱,士卒丢盔弃甲,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一旦看见韩家军将士便轰然炸开,任由对方在后面追砍猎杀。 还未完全失控的,只有尉破胡周围数百亲卫部曲,他们簇拥着主将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南面便是一路狂奔。 眼看渐渐脱离了战场,喊杀声越来越远,尉破胡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想到十万大军毁于一旦,伏在马背上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当尉破胡率领残兵又奔出里许之后,在前面百多步外的田野里,却突然冒出一支人马来。 这支人马正是韩端的亲卫,他们除了少数韩家老部曲之外,多半都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悍勇善战之士,装备极为精良——全都顶盔着甲,几乎全部配备强弓硬弩,刀枪也全是精钢打造。 可以说,他们就是韩家军精锐中的精锐,赏赐待遇和军械兵器都比其他士卒高出一截,战斗力自然不用多言。 两军相遇,根本没有过多言语,韩端只让蔡抒古上前问了一句,确定前面正是尉破胡后,便立即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俘虏尉破胡和他的部曲。 要杀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尉破胡是鲜卑人,而是他要借尉破胡的首级来收降齐卒。 要杀尉破胡,自然就得将他的部曲也全部杀光。 这个时代,门生义从为主人报仇之事层出不穷,而且此等“义举”还为世人广为传颂,杀主留仆之事,脑子缺根弦的傻子才会去做。 活在时下,就得适应时下的生存规则,如果要依后世的道德准则来行事,那肯定活不长久。 韩端坐在马上,一面举起手中特制的三石角弓,一面让身侧部曲挥动绣着“韩”字的杏黄牙旗,下达了弓弩射击的命令。 一时间千矢齐发,尉破胡的部曲虽然人人着甲,但两裆铠的防护能力与具装甲骑的重甲比起来却多有不如,再加上刚才在乱军之中大多丢掉了盾牌,故而只是两轮箭雨,便给齐军造成了至少三成减员。 慌乱之下骤然遇袭,尉破胡却仍然保持了几分清醒,他用长槊拨开挡在前面的部曲,狠狠地看了一眼对面杏黄牙旗下那名引弓待发的年轻将领,继而一抖马缰,伏在马背上往前面冲去。 左面不远就是运河,右面则是一大片水田,他只有冲破前面拦截的兵马,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尉破胡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叫着:“吴地小贼,可敢与我一战?” 在他身后,部曲们全都催马跟了上来。 韩端手中强弓随着前方高速移动的身影慢慢移动,然后倏地松开了手指,“绷”地一声轻响,箭矢瞬间消失不见……但尉破胡仍然在马上大声呼喊着越来越近。 他不动声色地将角弓收入弓袋,然后取下得胜钩上的铁枪, 此时,尉破胡和他的部曲已经冲到了距离韩端不过几十步的地方,纷纷取出弓箭还击,但韩军部曲早有防备,无数大盾将军阵遮挡得严严实实,偶有箭矢穿过盾牌缝隙落入阵中,也没有给盔甲齐全的部曲们造成多大伤害。 而韩家军部曲们手中的弓弩,此刻却全换上了破甲重箭,这一轮箭矢射出,效果远超前两轮的轻箭。 尉破胡部曲再次受到重创,还能骑在马上狂奔的骑士已经不足百人。 挨了三轮弓弩齐射,尉破胡部曲减员已达七成,幸存者皆已心胆俱裂,之所以还能骑在马上向着敌阵狂奔,完全是因为根本停不下来。 三千悍卒截杀数百溃兵,其结果早就已经注定,盏茶不到,尉破胡及其亲卫部曲共五百余人便被屠戮一空。 远处的喊杀声隐隐传来,韩端抖落枪尖血滴,沉声喝道:“蔡抒古!” “麾下在!”蔡抒古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你去取了尉破胡的首级,送给张和让他招降城外士卒和城内官吏!” “其余人打扫战场,收拢马匹兵甲,尸首焚烧掩埋!” 待此处清理完毕,韩端率众部曲回到淮阴城外战场之时,大战已经接近尾声,辎重兵和民夫正在漫山遍野地撵马……对韩家军来说,战马远比兵器铠甲更加重要。 “郎主!”满身血污的张和抱着铁盔,大笑着从远处策马奔来,“这下我们也能组建自己的马军了!” 韩端也是喜不自禁地咧着嘴问道:“有没有三千匹战马?” “还有些敌军轻骑没有俘获,具体数字现下还不知道,但我估计有多无少!”张和来到跟前作揖行礼之后,一屁股就在泥地里坐了下来叹息道:“北地的马匹还真是多啊!” 韩端也在他身旁坐下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周齐两国交战,哪次不是动辄数万十数万马军?要不是畏惧彼等的马军,陈国早就已经出兵淮南,哪儿还轮得到我们来捡便宜?” 张和呵呵笑道:“日后取了北地,定要多捉些北地胡儿来给我们养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七章 军略 “府君,降了吧!尉大将军十万大军半日而没,淮阴一座孤城,数千老卒,拿什么来抵挡韩氏劲卒?”淮阴城楼之上,郡尉宋济耷拉着脸再次向郡守张先进言。 “可,可……”张先抖抖索索地可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尉破胡的十万大军,竟然在半日之内便告覆灭。 然而,城下漫山遍野的韩氏军卒、随处可见的韩字大旗,都在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在做梦,而是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府君,到了这个地步,你可千万不能再如此执迷不悟了,若是在昨日韩氏未到之前,我等还可弃城而逃,但今日却已经无路可逃!” “往北淮水,往西运河,这两条水路如今都被韩氏水军截断,东海、临海、广陵诸郡也被韩氏所占据,正如宋郡尉所言,如今淮阴已是一座孤城,若我等不降,唯有死而已。” 郡丞赵忠叹了口气,伸手指着城墙上那些士卒和民夫,“府君,你相不相信,若是到了明日我等还未降,不等韩氏攻城,这些军卒民夫便有可能绑了我等去献给韩氏。” 赵忠此言并非危言耸听。 齐国开国皇帝疯子高洋从萧梁手上取了淮南之后,为了笼络江北民心,曾定下“免税十年”之约,但十年之期刚至,淮南地区的赋税却比以前更加沉重,令百姓苦不堪言。 而实际上所谓的赋税,朝廷征收的并不多,大半的钱帛,都落到了各级官吏的袋子里。 北齐拥有淮南鱼米之乡,却并没有运淮南之粮北上,就连驻扎在寿阳的军队,也是屯田自给,并不依赖淮南赋税。 而这些在淮南可说是公开的秘密,百姓们以前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今韩氏兵围淮阴,杀官献城之事他们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 因此赵忠一说这话,张先顿时便省悟过来,献城之事万万拖延不得。 “大开城门,你等随我去城外迎接韩将军入城!” …………………… 这个时候,韩端和张和还在继续着先前的谈话。 张和仍旧笑意盈盈:“有了这批马匹,我们就能组建自己的马军,而且还有两千具装甲骑,尉破胡此番可算是送了一件大礼。” 韩端心情也是格外的好:“确实是件大礼,去年我在吴将军麾下时,全军上下也只有一千甲骑,没想到淮阴一战打下来,我们的甲骑就比他还要多出一倍了!” “郎主,接下来,我们是沿泗水北上取下邳、彭城,还是沿淮水西进取钟离、寿阳?” 韩端反问道:“济之,你认为呢?” “我觉得……”张和显然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此刻稍一思索,他便开口道,“我觉得应该先取寿阳,再取彭城。” “为什么要先取寿阳?” “寿阳乃齐国扬州府治所在,若不取之,我军如芒在背,而且取了寿阳,北可防齐军渡河南下,南可沿运河抵巢湖,取合州、历阳,单只一点,这寿阳就非取不可!” “说得不错,寿阳是非取不可,否则我们即使取了淮阴、盱眙诸郡也难心安。”韩端点了点头,又夸了张和一句:“济之这段时间很有长进啊。” 张和笑了笑:“其实,我是在山阳的时候,听一名新收的士卒说起这些的,后来我又找了些书来看,才知道果然如他所说,这寿阳地势险要,实乃南朝之屏障!” “新收的士卒竟然有这般见识?” 韩端有些惊奇,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百姓都不识字,甚至都没出过远门,军中拉十名士卒出来,可能有八人连寿阳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人难道是士族子弟?那他怎么会应募从军,而且还是做普通士卒?” “确实是士族子弟,不过现下家中没几个人了。”张和笑道:“此人姓杨名析,字子平,以前在山阳也算得上是诗书传家。” “前年齐国朝廷从邺城运来一批战马强卖给淮南各地的世家豪强,当时杨家也分到了五匹,因留着无用,便将之转卖了出去,谁料只过了一个月,朝廷突然又下了一道诏令,要收缴地方上的健马。” 这跟明抢也差不多,韩端不由得笑了起来:“杨家的马卖了,拿不出来,于是就因此事遭了殃?” “没错,杨家拿不出来马,官府抄了他家不说,还将其全家送往邺城发卖为官奴,这次碰到齐主大赦,方才捡了条命回来,但其父母却再也回不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父母皆亡于邺城,而他从军的目的,是想要报仇?” “等进了淮阴城后,你将此人找来,我看看他到底有何本事。” 张和点了点头,韩端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寿阳确实重要,等淮阴安顿下来,我便要提兵西进将其掌握到手中,但你说接下来要取彭城,却又是个什么说法?” “彭城同样重要啊。”张和转过头来看着韩端道,“杨子平说,彭城为南北之咽喉,得之可盛,失之必衰,至于其他的倒是没说。” 韩端闻言,对这杨析杨子平却是更多了几分兴趣。 虽然自古以来,彭城便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稍有见识之人都知道这点,但韩端眼下就连这种“稍有见识”之士人也缺少,好不容易碰到个主动来投的,他当然会有兴趣。 “杨子平说得不错,但彭城对我们来说,暂不可取!” 既然重要,却又不取,张和心中疑惑,但他跟随韩端走到现在,早就对自家郎主深信不疑,因此此刻只是看着韩端,听他为自己解惑。 “此时不取彭城,有三个原因,其一:我们取了淮南之后,便要花大力气来将它经营成我们的根基之地,短时间内抽不出更多的人力物力来。” “其二,彭城为南北咽喉,齐军在彼处定然也驻了重兵,就算我们能将其攻下,齐国也不可能就此罢休,少不得又要调大军来伐,如此必然身陷泥沼,进退两难。” “其三,若我只取淮南,齐国极有可能不会再大动干戈,但若取彭城,对齐国威胁太大,必然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以我们现下的实力,这无疑是取死之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局 张和跟着韩端已经三年,行事稳当可靠且武勇过人,但其见识浅薄,眼界狭窄,因此韩端有意让他独自领军磨炼磨炼。 “济之,淮阴事了之后,你就到秦郡去……” 张和闻言,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郎主,不是要取寿阳吗,为何又要让我去秦郡?” “你急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韩端白了他一眼,“如今秦郡以东都已到了我手上,但秦郡以西的南谯州。合州、霍州等诸州郡,却仍然被齐军占据。” “不全取淮南,即使拿下寿阳也有腹背受敌之虞,因此你到了秦郡之后,便与马三兴合兵一处,尽取淮东诸郡,然后再提兵北上,与我共取寿阳!” “那好。”听说去秦郡是领兵取淮西,张和顿时又兴奋起来,但韩端却又说道:“淮阴、盱眙皆要分兵驻守,以防齐军顺水南下,因此我能给你的,最多只有两万人。” “蒋发和韦旋两个军给你,另外再从诸郡郡兵抽调五千人,广陵留守军士抽调五千,水军五千,再加上秦郡原有兵马一万,总共三万人。” 张和点头问道:“郎主,将各郡郡兵抽调一半走,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能出什么乱子?”韩端笑道,“淮南豪强被齐国收拾了一批,现今剩下的实力都不强,再说……我还等着他们自己跳出来呢。” “无故诛杀有损我的名望,但他们自己作死跳出来和我作对,那可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对了,你去秦郡之时,将船上那些火炮带回冶山,让工匠们熔了铸成兵器……” 说到这儿,一名骑马军士远远地跳下马来,趋步跑到韩端面前满面笑容地禀道:“郎主,淮阴太守张先率郡丞、郡尉等一应淮阴官吏献城来了。” “果然尉破胡一败,淮阴便唾手可得。”韩端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问道:“彼等现在何处?” “就在前面不远处听候郎主召见。” 张先和赵忠、宋济带着一干官吏匆匆走了过来,刚要近前拜见,却被几名亲卫部曲拦下,搜查过没有携带兵刃利器之后,才将他们带到了韩端面前。 韩端负手站于田野,看似随意,其实暗藏玄机。 面南背北,此为尊位,而他对面的张先等人刚好相反面北背南,代表着失败和臣服,北面称臣。 没有多余的仪式,但只一个站位,就让张先等人感受到了韩端的野心和威压。 “罪人张先献城来迟,请将军宽恕!”张先等人疾行两步,来到韩端身前丈外跪了下来,以额触地行顿首礼。 这是下对上的敬礼,而且都是在十分正式的场合才会使用,平时都是相互作揖。 这也是韩端穿越到这个世界感到最满意的地方,尊卑虽然有别,也有跪拜礼,但却不至于像后世明清时期,动不动就要给人跪下磕头,让下位者一点自尊都没有。 “免礼!”韩端颌首,伸出右手稍稍一引,道:“尔等此时献城,尚不为晚,若是等到明日,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张先再顿首道:“多谢将军饶恕我等!” 韩端道:“身为齐吏,清正廉明者或许有之,但绝对不包括你们几个,不过你等今日献城有功,我就不再追究以往罪责。” 几人站起身来,又向韩端作揖行礼,张先从身后小吏手上拿过一叠文书,双手举过头起来也是侥幸,尉破胡自以为是,竟然率兵出城与我野战,因此才能一战而破之,若他坚守城池不出,别说两日,就是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够将淮阴拿下。” “郎主如此说来,我等还要多谢那尉破胡?”严友元哈哈一笑,问道:“郎主,他率十万大军驰援淮阴,想必带来的粮草不少吧?” “确实不少,单单从河北运进淮阴来的粮草就装满了三个大仓,足足十五万石,有了这批粮草,我们的压力可是轻了许多。” 听说淮阴还有这么多粮,严友元的心情也放轻松了许多,两人将目前的各项事务商讨一会之后,严友元却又问起韩端接下来要兵进何处。 无独有偶,严友元的看法竟然和张和十分相似,都觉得接下来应当渡河北上,趁齐国朝政混乱国力衰退之际,再取淮北诸州郡。 韩端闻言,却是立即收敛了笑容。 严友元和张和是他的左膀右臂,没有他们两个,韩家军不可能在来到广陵短短一年内就发展到这个程度,但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目光短浅,不能顾全整个大局。 这个弱点在地狭人少的时候还看不出来有什么危害,但日后再行扩张,说不定就会成为致命的缺陷。 韩端觉得,很有必要给他们两个上一课,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大势大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二十九章 高下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当张和从城外军营赶到府衙后,韩端用《三国演义》的第一句来开始了他的授课。 两人闻听此言,再仔细一想,不由得暗暗点头。 “三国鼎立到如今南北对峙,一晃已是三百多年,大一统之势已经呈现。”说到这儿,韩端顿了一顿,“若无我韩端,隋……周国必将一统天下,而且为时不远。” 如今南北三国之中,确实是周国实力最强,但韩端说周国必将一统天下,两人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严友元开口问道:“郎主,我知道周国比陈齐两国都强大,但你说必将一统天下,而且还为时不远,这是否有些夸大了……” “感觉有些不敢相信是吧?”韩端笑了一笑,“你们听我一一分析。” “候景之乱过后,西魏趁机取巴蜀、汉中、荆襄,国土几乎扩张了一倍,国力节节上升。到了如今,南朝丧失了长江上游防线,自顾不暇,周国与突厥交好,再无后顾之忧,形成当年秦汉一统之势。” “军政方面,周国大力推行府兵制,将武川镇将与关陇豪族、民众都凝聚在府兵体系之中,而且大力提倡推动胡汉融合,极大地增加了兵源和提高了士卒的战斗力。” “魏周自宇文泰执政至宇文护掌权,权力交接没有出现冲突,政权稳定、制度延续,这一点也极为重要。” “反观齐国,将魏时北镇武人、洛阳权贵、晋阳军阀以及邺城官僚的争斗全部继承下来,完全没有任何改善,皇权交接伴随腥风血雨,最终沦落到如今佞幸宰执国家的地步,亡国已不久也。” 严友元问道:“既然齐国亡国已不远,那为何郎主不趁此时提兵北上?” “刚才我说的是天下必将一统的大势,齐陈两国必亡于隋……周。”差点又说漏了嘴,韩端连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若我们此时攻伐齐国,必然会加速齐国灭亡,但齐亡之后,我们就要直接面对西面的周国以及北面的鲜卑人、突厥人和柔然人,老严你觉得,以我们现下的实力,如此多的强敌,我们能不能说而已,具体要如何行事,还需从长计议。” “你们下去也思量思量,特别是济之,用兵一道,最好是顺势而为,而如何让各方面的形势更有利于我,这就是为将为帅者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结束了这次夜谈,张、严二人都觉得获益良多,特别是张和,更是对韩端充满了崇拜。 在淮阴一连休整了几日,各郡抽调出来的兵马都到了广陵大营之后,张和才拜别韩端率军南下,经广陵转道秦郡。 而在这时,韩端却十分意外地收到了广州刺史欧阳纥的来信,还有价值数十万钱的谢礼。 原本的历史上,朝廷派章昭达率兵平叛,欧阳纥在一个叫作“洭口”的地方扎下水寨迎敌,章昭达在上游打造船只,制造拍杆,一战便大败叛军,将欧阳纥捉拿到了建康,不久之后便斩首于市。 但现在有了韩端的提醒,却让他逃过了这一劫。 他给韩端写信送礼,除了表示谢意之外,还想向韩端求援,并且愿意拿出一千万钱来“犒劳将士”。 求援求到千里之外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头上,看来欧阳纥这蠢货确实是被逼得无计可施了。 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广州离广陵这么远,而且韩端现在也根本分不出兵来前往广州。 最关键的是,救了他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 当初写信提醒他的目的,只是想让他有了防备之后能够反败为胜,既然胜不了,那就只有去死。 欧阳纥救不了,不过,他有个儿子叫作欧阳询的,倒是可以让他送到自己这儿来,起码能保他欧阳家不至于绝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章 新犁 太建二年二月,淮阴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春耕。 郊外杏花坼,林间布谷鸣;原田春雨后,谿水夕流平。 淮阴人全体上阵,壮劳力犁田,老人妇孺也尽量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连那些刚刚放下刀枪的士卒,也被韩端撵到了田地之中。 时下的农业生产水平,与两汉时期比起来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农具种类增加,农作物品种增加,轮作中加入绿肥以地养地,以耕——耙——耱为体系的精耕细作技术也非常成熟…… 但韩端很快发现,农人们使用的还是直辕犁。 长长的直犁辕,固定的犁箭,大多是两牛拉一犁,也有一条牛拉的短直辕犁,但非常费劲,人和牛都十分吃力。 见过后世曲辕犁的韩端,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种直辕犁的缺点:回头转弯不便,耕地深浅度不能灵活掌握,起土费力功效低,最关键是还费牛。 他当即将军中的工匠叫来,按照前世的记忆画了一副草图让他们打造。 由于年代久远,记忆并不是很清楚,但他明白其中的原理,经过三次改进之后,终于打造了一把曲辕犁出来。 韩端笑吟吟地看着匠人们镶嵌犁铧:“柯师傅,你觉得这种新犁怎么样?” “这犁比其它犁精巧,不过效果如何,还得让他们拿去试试才知道。” 试犁的两名老农早就等在一旁,犁刚镶好,他们就牵来一头健牛安了上去,开始犁起地来。 和笨重的直辕犁比起来,曲辕犁就要轻便得多,一人单手掌犁,另一只手还可以空出来控制耕牛,而且构造也更加精巧,新增加的犁评能够调节,可以适应深耕和浅耕的不同需求。 改进成圆形的犁壁可将翻起的土推到一旁,减少前进的阻力,而且还能翻覆破碎土块,断绝杂草的生长。 不用试犁的农人回来禀报,大家都能从他们的神态上看出操纵这个新犁并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而拉犁的牛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吃力。 严友元忍不住挽起衣袖亲自去试耕了一会,回来之后便赞不绝口。 “郎主,新犁回转如意,耕作平稳,而且入土深浅、起土宽窄随心所欲。”严友元抬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有了这种好犁,耕种可就轻松多了。” 韩端笑道:“轻松是一回事,最关键是能够省下畜力。有了新犁,就可以将两牛拉的犁改成单牛,功效至少能提高三成。” 严友元有些埋怨地道:“早该让郎主来田地里看看,要是去年就将这新犁造出来,那得多收多少粮食?今年也有些迟了,哎……” 以前韩端的心思都放在打造兵器和赚钱上面,在山阴时一到耶溪庄就直接去了铁冶和铜冶,哪儿会注意到这犁铧的事情,他摸了摸毛茸茸的下巴干笑了一声,说道:“今年也不算迟。” “这曲辕犁打造简便,马上让人打造些出来分发百姓,广陵那边可以带一把回去让工匠们仿造。” 严友元无奈地道:“郎主,马上就要插秧了,田地都已经耕得差不多了,淮阴周围这些地是前几天和齐军交战时又踩实了的。” “赶不上早稻,那中稻晚稻总赶得上吧?再说早稻收割之后也还要种植其它作物,总之……今年的收成肯定会比去年好是不是?” “那倒是。”严友元点了点头,抬头问道:“郎主,这新犁一旦大量打造出来,难免会传到其它地方,这个要不要控制一下?” 韩端摆了摆手。 这个根本没法控制,也根本没法保密,他此刻想的是要如何利用曲辕犁来为自己刷一波声望。 “要不,给这新犁取个名字,就叫作……淮南犁?”严友元也觉得很有这个必要,开口就给这犁取了个名字。 “不好,别人只知这犁是淮南所造,但却不知是谁造出来的,于我家声望无益。” “那……韩郎犁如何?这样谁都知道是我们韩家造出来的犁了。” 韩端又摇了摇头:“太直白了些,怕惹人耻笑。”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就叫作淮南将军犁,铸犁铧时就将这几个字铸上去,趁别人还没仿造之前,我们先打造一批出来运往淮北、江南和荆襄一带去贩卖,既然赚些钱帛,还能赚取名望,一举两得。” 名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在有些时候,它却比钱帛还更加有用。 严友元深以为然:“我正准备春耕之后,便派人偷偷去淮北招揽百姓南逃,郎主名望越高,百姓自然闻风而至,我等也能少费许多力气。” 时下韩端控制的地盘,在籍人口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万,比陈国的在籍人口也少不了多少,但陈国地隐户远超在籍户数,相比起来,淮南的人口还是太少。 其实不光是淮南,无论南北人口都少,针对这个问题,各国都采取过不同的措施,陈国不止一次清查户籍,希望将那些隐户挖出来,周国则实行“灭佛”运动,勒令僧尼还俗,甚至在当年还做出过把江陵十万人全部迁往关中的举措。 淮南无隐户可清,灭佛时机未到,强行推动有害无益,眼下能做的一是招揽流民,二是派人去淮北鼓动百姓南逃。 韩端道:“招揽百姓南归之事,可以交给商队去办,他们本来就要北上打通商路,正好将此事一并给办了。” “明白了。” 严友元走到水田边洗干净手,然后走回来向韩端问道:“郎主,高氏逃走之后留下来的田庄土地,现下是他家原来的佃户在租种,这一部分是划入韩家的私田还是充作公田?” 淮阴高氏在韩家军还在山阳时,便吓得渡河逃到了潼州,韩端对此也不是十分在意,此刻听严友元问起,便想了一想道:“还是照例行事,录入公田。” “今年秋收过后,家里的荫户若有想要入籍的,全部将他们归入民籍,若想留下来的也可以留下来,不必勉强。” 除了广陵之外,其它郡县仍然有不少地主,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荫户,韩端也没有强行让这些荫户入籍,而是取其自愿,有愿入籍的录入民籍,分给田地。 不愿入籍的纳入主家的户籍,赋税一体由主家承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兵临城下 春耕刚结束,张和便于尉氏城外召集各部将领前来议事。 今日要议的,是先攻南谯还是先攻历阳。 马三兴率先出列,拱手说道:“顿丘离此不过百里,朝发而夕至,且城池低矮,守卒不过两千,我军初战,正好轻取此城鼓舞士气,以壮军威。” 但新任参军杨析却道:“顿丘易下不假,但正因其城小民少,而且又非来往要道,取之于此次征伐并无助益,反之,历阳濒临大江,乃北上之门户,若能一战而下,方能大壮我军威,到时顿丘等小城或可不战而下。” 马三兴皱眉道:“历阳难不难下倒还在其次,但我军若是攻下了历阳,便要时时防范对岸陈军来袭,腹背受敌,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 “陈军大部正与周军对峙于沌口,怎会在此时渡江来攻历阳?” 说到此处,杨析顿了一顿,“在淮阴临行时,主公曾向我说过,此次征伐淮西,只要周军未退,就不必过多防备陈军。” 既然郎主说过这话,马三兴自然是无话可说,但他想了想,却又问道: “齐国历阳王高景安现驻于合州,若我军攻历阳,他必率军来援,若彼等合兵一处,固守坚城,我等又当如何?” “为何要让高景安入历阳?” 杨析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徐徐展开对张和道:“这是麾下前几日到历阳画来的舆图,将军请看,历阳县北二十里处有山名曰小岘,当地人称之为照关,小岘西面又有一山,名曰城山,两山相对而立,中有隘口,为南北往来之冲要。” 听到这儿,张和眼睛已经发亮,他抬起头来说道:“参军之意……是声东击西,在此处设下埋伏?” “非也!”杨析笑着摇了摇头道,“主公说,这叫围城打援。” “此计之关键,便在于攻敌之必救,然后集中兵力伏击来援之敌军。” 张和有些郁闷地道:“郎主怎么不曾和我说过此计。” 杨析笑道:“主公说了,若你能自己想出计策,那我只需拾遗补缺即可,若是无计可施,便让我献上此计,只要用得好了,别说历阳,便是拿下合州也是易如反掌。” 马三兴也来了兴趣:“杨参军,郎主还和你说过什么,都给我们讲一讲,也让我等学些谋略。” “无他,惟勤耳。”杨析并未多想,张口便道:“郎主说,多看多听多记多思。”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为将帅者每到一地,必须了解当地地形、山峰水流,每临大战,必先掌握敌军动态、敌将性情,然后依此定计,即便力有未逮,也能从容撤退。” 一段话说下来,杨析连停都没停一下,想来是将这些话全都牢记在心了。 “郎主之能,我等实难望其项背。”张和感叹了一声,又道:“历阳地形杨参军已经去看过,我就不再去看了,等到了下一地,我再亲自去查勘地形。” “你等也是一样。”张和指了指马三兴和各军主,“日后只要单独领军作战,一定要先做好万全准备,” 次日一早,张和便率军沿江西进历阳。 大江对岸就是陈国,但如此多的船只在江右逆行,对岸却连哨船都没派出来一条,以五艘金翅大舰为首的船队,十分顺利地到达了横江浦。 横江浦与采石隔江相望,到了这儿,再沿着流入长江的河流溯流而上不过数里,便到了历阳郡治所在历阳县城。 金翅大舰刚拐进护城河,站在船楼顶楼的张和便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如参军所说,历阳城墙离护城河如此之近,船上的拍杆便能拍击城头,也不知当初建城之人是如何作想?” 杨析道:“当初建城之时,天下还是大一统之局面,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楼船拍杆。” 他指着船下的水面:“就拿这护城河来说,原本修来是阻敌所用,如今却成了我等借以攻城之阶梯,不过是时移事易罢了。” “呵呵……”张和看着城墙,突然转头命令船上士卒拉起拍杆攻城。 杨析见众军士升起拍杆,连忙向张和说道:“将军千万注意分寸,若是不小心将城墙砸得垮塌,可就不能引高景安入伏了。” “那有你说的那么轻巧?参军别看这城墙是夯土筑成,真要砸得垮塌,我们这五艘大舰十支拍杆,也得砸上大半日,更何况城上守军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就这么砸墙。” “那也要砸慢一些,让将士们用弓弩多射杀城上齐军士卒,逼他们去合州求援。” 历阳与尉氏彼此近在咫尺,东面稍有动静,历阳自然得知,但因韩氏兵马来得实在太快,历阳守军只勉强来得及关闭城门,敌军的金翅大舰便开始用拍杆发起了攻击。 城头上数十名守卒见势不对,一窝蜂地跑下城墙来,慌不迭地跑到府衙禀报。 和州刺史梁喜很快便得了消息,顿时又惊又怒。 惊的是敌军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还有楼船拍杆,怒的是早在去年他就向朝廷奏报过秦郡之事,朝廷也派了历阳王前来平乱,然而那高景安率领大军到了合州之后,却只顾着勒索财货,连历阳也不肯过来,实在是令人可恨。 天保三年,陈霸先与齐主高欢在历阳议和,于是将历阳改为和州,但仍然只辖历阳、龙亢、乌江三个小县,梁喜这个和州刺史更是连一个郡的郡守都比不上。 辖地不过百里,民众不到十万,城内守军不到两千,若无援军,历阳断断撑不过一月。 所以这段时日来,梁喜心中也是十分焦虑,眼见着韩氏取了秦郡招兵买马,屯驻重兵,接下来必然会四下扩张,但他却无计可施。 如今韩氏果然兵临城下,而他日日盼望的援军却仍然没有踪影。 梁喜在府衙内急得团团转,过了好一会,方才定下心来,给高景安写了一封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命亲信部曲送往合州。 随后,他又强打精神在家中下人的帮助下披挂齐全,带着数十名部曲急匆匆上了城楼。 他这个刺史手下连个都尉都没有,敌军到了城下,还得他亲自到城楼上去指挥守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围点打援 用楼船上的拍杆来拍击城墙,其实效果并不好。 金翅大舰上的拍杆高四十五尺,大约相当于后世十二米左右,而城墙高达七八米,落差最多五米,和拍击水面上的船只相比起来,力道大为不足。 而且城墙不比船只,这种硬碰硬的拍击方式,对拍杆本身的伤害也非常大。 但拍杆上的巨石“咚咚”地砸下来,却还是令城头的齐军士卒心惊胆战,梁喜一连斩了两名惊惶逃窜的士卒,方才将其余兵士驱赶回城墙上,战战兢兢地用弓弩向楼船射击。 齐军不用弓弩射击还好,对面楼船只用拍杆拍击城墙,虽然看起来恐怖,其实并伤不到人。 但他们在城墙上一射箭,便立即引来了楼船上韩军将士的弓弩反击。 城墙上的女墙垛口已被损坏大半,密密麻麻如蝗虫般的箭矢扑上城头,登时便射杀了数十名齐军士卒。 这波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梁喜心中却仍然惊惧不已, 若贼军全力攻城,恐怕等不到高景安援军来到,这历阳城就得被攻破! …………………… “梁喜要投降,但又说要明日一早才开城门。” 对于梁喜从城头射下来的降书,张和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若真有心要降,又何必等到明日? 这一看就知道是缓兵之计。 梁喜降不降都不重要,关键是要骗得高景安引兵来援。 “想拖延等援军到来?”张和咧嘴笑道,“梁喜此举正合我意,杨参军,你立即写一封信投入城内,告知梁喜我同意他投降,但必须在明日午时之前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书信很快用弓箭射上城头,不一会便收到了梁喜的回信,他在信中大诉苦水,声称城内将士不愿投降,让张和多给他一些时间去说服士卒,最迟在三日后,他一定会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三日?合州到历阳近三百里路程,就算梁喜现下已经派人去合州求援,三日内援军也不可能赶得到吧?难道这梁喜还留了什么后路?” 张和站在甲板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城楼,突然转头吩咐道:“将舆图拿出来!” 中军亲卫小心翼翼地将舆图从油布袋中取出来,在案几上展平。 行军作战离不开舆图,因此韩端早在吴明彻麾下但任游军军帅时,便偷偷地将军中舆图复制了一份出来。 但即便是军中舆图,制作也是十分简略,因此这两年来,韩家盐队每到一地,都会将沿途地形绘画出来送给韩端,韩端则将这些碎片根据记忆重新组合起来,画出了这张新的舆图。 新舆图仍然不是十分精准,但却将山川河流都画得一清二楚,张和很快在合州下面找到了巢湖,然后又找到了连接巢湖和长江的濡须水。 “难怪梁喜要拖延三日,齐军若乘船从濡须水入大江,然后沿江而下便可到达历阳……”张和沉吟片刻,便命人去将杨析请来。 “杨参军,你来看看,高景安的援军很有可能走濡须水求援历阳,如此一来,我们准备在小岘拦截援军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杨析刚一进舱,张和便迫不及待地向他问道。 而此刻杨析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张舆图所吸引。 在此之前,他只见过行商所画的舆图,那种舆图只能指示个大概方位,哪有眼前这张舆图画得这么精准细致? 张和见他只盯着舆图不说话,于是走上前来,指着舆图上巢湖下面的方位说道:“你看,这就是濡须水……” “我知道濡须水。” 濡须水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濡须口。 濡须口指的是濡须山和七宝山之间巢湖的出口,两山对峙,形势险要,三国争霸时魏吴两军曾多次在此交战,史书中均有记载,因此但凡是见识稍广的读书人都知道它。 “高景安不会走濡须水入大江!”良久之后,杨析才下了这个结论。 “为何?” “因为齐陈两国签订过和约。” 这个理由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正因为两国签订过和约,陈军才一直没对淮南用兵。 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周国的压力,陈齐两国都非常清楚,若两国之间发生战争,最后得利的一定是周国,所以这些年来双方都极为克制。 至于和约,在任何时候都不重要,后世陈国发起太建北伐全取淮南,何曾将陈霸先与高欢签订的那份和约放在心上? “陈周两国对峙于大江,齐国在这个时候肯定不会介入其中,若只是从大江经过还好,但我军抢占了横江浦,齐军要进历阳,就得先在大江上打败我军水军。” “而且北人不识水战,大多士卒还会晕船……” 听到这儿,张和忍不住笑了起来:“士卒竟然还会晕船?” “这便是南北之间的区别了,南人善操舟,北人善驰马,各有所长。” 杨析笑了笑,随即又道:“因此,我断定高景安不会走濡须水这条水路,最大的可能……” 说到这儿,他指着舆图上濡须口所在的位置:“齐军最大的可能,是乘船渡过巢湖在此处下船,经小岘走历阳,如此也可省一半路程。” “那就只有一百多里陆路……”张和仔细又看了一遍舆图,皱眉说道:“如此说来,高景安依然会在三日之内抵达历阳。” “不是三日!”杨析竖起两根指头,“若今日梁喜派出快马求援,最多再过两日,齐军就有可能到达小岘,我们必须得赶紧前往小岘了!” 刚说到这儿,却有一名亲卫士卒进舱来禀报道:“军帅,方才游骑回来禀报,说已经有两批快骑出北城望合州方向去了。” “此时快骑出城,定是求援信使无疑!” 张和令亲卫收好舆图,略作沉吟之后,便开始下达命令。 “参军替我给梁喜回一封信,告诉他,三日之后若再不献城归降,破城之日便是其授首之时!” “传令!韩七郎所率水军依旧围城,大军主力未回之前,只围而不攻。” “再令吴律敬领一百游骑并五百步卒,将历阳进出路口尽皆封堵,不许再放一人一马进出!” “其余诸部将士,立即于横江登岸埋锅造饭,两个时辰之后前军开拔,于二十里外扎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百保鲜卑 因有濡须水的缘故,来往于南北的商贾行人都是走水路,因此从历阳到小岘这百十里山路更加崎岖难行,时而便隐没于树木草丛之中。 但这对于将士们来说,却都是家常便饭。 随着大军翻越大岘逐渐接近小岘,斥候哨骑的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十里,很快,小岘前面的情况便回报到了中军。 “小岘数里内都未发现敌军踪迹,对峙两山草木繁茂,但以麾下看来,大军若想在此设伏,恐怕很难掩藏得住行迹。” 听到斥候队率这么一说,张和立时便沉下脸来:“这是为何?” “小岘与大岘地形相差无几,但小岘两山之间的山谷更为狭短,若伏兵少了无济于事,若是藏得多了,又必然会被敌军察觉。” “这倒是个问题……”张和权衡了一会,“实在不行,就在小岘拦截齐军,与齐军决一死战!” “这……这,”杨析闻言一下就发了急,“我们赶了两天路,难道就是为了在小岘和齐军决战?” “这是没办法的事,是我没想到这一点,数万大军设伏,怎么可能不被敌军察觉?”张和苦笑了一声,“大军出动,不可能不派出侦骑斥候,只要敌军派出斥候,我军这么多人,就不可能不被发现。” 想明白了此节,张和又何尝不感到失望,此战不能设伏,便免不了正面大战一场,其中艰苦自不必说,即便胜了,自己的损失也不会小。 但马三兴一句话却让他豁然开朗。 “军帅,我秦郡军自建立以来,还从未在战场上与敌人真刀实枪地拼过一场,如此下去,彼等新卒何时才以成为百战老军?依麾下看来,既然此战不可避免,那就尽快赶到小岘立下营寨,待齐军到来之后,便与之决一雌雄!” “老马言之有理!”张和抬起头来,拍着马三兴的肩膀大笑道:“不经战阵磨砺,如何得成强军?” 又行一个时辰,晌午时分,大军便到了小岘,张和也不作设伏妄想,直接在小岘之前山脚下的空旷地带扎下营寨,养精蓄锐等候齐军到来。 …………………… “这吴中贼子,狂悖小儿!真是狗胆包天,占了广陵淮阴不说,竟然又将手脚伸到我历阳来!” 巢湖中一艘华丽的游舫上,齐国历阳王高景安说起此事来,仍然是怒不可遏。 昨日他正在合州城中饮宴,和州刺史梁喜却一连派了两波信使前来告急,声称秦郡韩氏派出数万大军围攻历阳,请他立即出兵解围。 听闻这韩氏小儿本是吴地一个小豪强,他有何德何能,敢起兵四处攻伐? 高景安此人原本并非姓高,而是姓元,他是北朝魏昭成皇帝什翼犍之五世孙,代郡公元永之子。 东魏孝静帝武定八年,齐王高洋逼孝静帝禅位,自己登基称帝,改国号为齐。 高洋篡位之后,为了巩固皇位,展开了对东魏皇室的大屠杀,时任县令的宗室元景安为了保命,提出了改元姓为高姓的办法,但却遭到其堂兄元景皓的强烈反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成语,便是在那个时候出自元景皓之口。 兄弟二人为了此事争吵不休,元景安为了保命,竟然跑到高洋面前告状,诬告元景皓谋反。 正愁找不到东魏宗室把柄的高洋立即便处死了元景皓,并赐元景安以“高”姓。 高景安此人虽然卑鄙无耻,但却并不是无能之辈,他年少时即精于骑射,并因军功得任宁远将军等军职。 他麾下的马军以鲜卑人为主,这些鲜卑马军也不是普通士卒,而是从众多鲜卑人中挑选出来的武勇过人之辈,人称“百保鲜卑”。 除了这一部两千马军以外,还有五千北地汉儿组成的步军。 此次救援历阳,还有合州一万五千人马及数千辎重民夫,号称五万大军。 但他直接统领的七千精锐兵马,才是他最大的倚仗。 数百条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很快便穿越巢湖来到濡须口。这一道水口位于濡须山和七宝山之间,三国时吴军便在此设濡须坞,又名东关。 杨析前两日猜测得并没有错,早在高景安出兵南下之前,他便得了尚书右路仆射和士开的告诫,让他不可挑衅南朝,轻启战端。 因此高景安今早出兵之时,就根本没想过要入大江走水路,而是直接选择从濡须口下船步行。 濡须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因这十多年来陈齐两国言和罢战,此关便渐渐成了一个收取来往客商钱帛的关津,直至高景安来到合州之后,才令人将之稍加修葺,并派驻了五百名守卒。 在濡须口下得船来,高景安便召来驻守的幢主问道:“可知这两日来秦郡贼军有何异动?” 那幢主坐守东关,哪里知道秦郡贼兵之事,但他见高景安面色不善,连忙垂首回道:“昨日有商贾路过此处,称历阳有乱兵攻城,想必便是那秦郡贼兵所为。” 求援信都送到合州去了,谁不知道是秦郡贼兵在攻历阳? 高景安脸色愈加发黑,但他也知这并非东关幢主职责所在,所以只是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便令派出数十侦骑前行探路,大军随后便向历阳方向进发。 刚走出十多里,便有斥候打马回来,急急慌慌向他禀报道:“大王,贼军已在十外小岘山前立下营寨,似乎专为等候我军而来。” 贼军竟然如此势大,围了历阳不说,竟然还能分出兵来拦截援军! 高景安顿时多了几分小心,“贼军有多少人马,打的都是什么旗?” “中军处悬的是韩字大纛,牙旗则有张字旗,马字旗等十来面旗帜,估计人马不下三万。” “果然是吴地韩贼!”高景安“啪”地一挥马鞭,“区区三万贼众,就想拦截住本王大军?” 见高景安似有轻视之意,那名斥候连忙道:“王爷,这支兵马营寨立得整齐有序,而且守卫森严,非寻常贼寇可比!” “他们的侦骑虽然骑术不如我等,但他们的强弩射程极远,而且极为精准,和我一同的两名斥候,便是猝不及防死在了他们的强弩之下。” 百保鲜卑精于骑射,而斥候更是其中佼佼者,但他们竟然死于对方侦骑的强弩之下。 虽然只是死了两名斥候,但这个消息却让高景安提高了警惕。 稍作思量之后,他便将斥候之事放到一旁,命令大军分成数部,向前缓行。 这是防范行军途中遭受袭击的行军方式。 当遭到袭击进,先头部队原地坚守,第二部分向左前方展开,第三部分向右前方展开,后续部队依此方式向左右更远展开战线,迅速从行军状态转变为迎敌战斗状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四章 以逸待劳 高景安的想法并没有错,在随时可能遭遇敌军的情况下,选择这种行军方式是最为合适的。 但他忘记了一点: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才能迅速分合,有序前进,在各种阵形队形之间转换自如。 而他现在率领的是什么军队?除了从邺城带来的七千精锐之外,其余的全是合州的州郡兵。 齐国的州郡兵,特别是江淮一带不受朝廷重视的州郡兵,和南朝的州郡兵比起来也要差上不少。 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一是齐国朝廷对江淮极度不重视,二来是因为齐国的兵制本就已经糜烂。 齐国兵制基本沿袭北魏,以世兵制为主,辅以募兵制、征兵制和谪兵制。 世兵与南朝的“军户”一样,世代为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北魏初期实行的是胡汉分治,汉人农耕养天下,鲜卑作战守天下,所以这个时期的世兵全是鲜卑人,世兵制为北魏提供了大量的鲜卑马军。 但随着连年征战,鲜卑骑兵越打越少,因此,北魏朝廷在将汉人百姓纳入世兵制的同时又推出了募兵制、谪兵制和征兵制。 北魏时期的鲜卑世兵勇猛善战,地位也远远高于普通百姓,但纳入汉民百姓之后,世兵战斗力便急剧下降,地位也越来越低。 到了如今,齐国世兵已经与南朝军户无异,地位比普通百姓还要低的“贱户”,实质上成了州郡将官们的私人荫户和奴仆。 征兵则是征召的百姓,平时耕种,战时征召,从二十岁到六十岁都是征兵的对象,百姓为了保存青壮,服“兵役”的往往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卒”,战斗力可想而知。 谪兵即刑徒,平时承担劳役,战时拉出来做敢死队。 募兵素质远远高于世兵,但它有个最大的缺陷,那就是太耗钱粮,招募一名士卒所需要耗费的金银足以养活几名甚至十几名普通士兵。 这就注定了募兵不可能全面普及,只能存在于少数精锐部队之中。 而时下江淮诸郡的州郡兵,便全是由世兵、谪兵以及被征召的普通老百姓组成,唯独没有精锐募兵。 这样的一支军队,发生什么怪事都不足为奇,因此高景安对前军的混乱也是束手无策,最后不得不将中军五千“北地汉军”步卒分出两千作为前军,这才让行军得以顺利进行。 十里路磨蹭了近两个时辰,申时过后,齐军终于到了小岘韩军寨前一里之外。 高景安带着数十名“百保鲜卑”跃马踏上一座丘陵,极目远望,只见小岘之前营垒森严,整个营寨后倚双峰,前、左、右三面鹿砦望楼俱全,营外数百游骑来回奔驰巡弋,偷营的想法顿时便告熄灭。 自己昨日才接到历阳求援,今日贼军就在小岘立下这座营寨,高景安有点想不明白,这些贼人为什么会这么快。 不说数万人的行军极为耗时,单只这座营寨,一时半会也休想建得起来。 要知大军行宿在外,最考验部队素质的就是扎营。 寻找适合扎营之地,修建栅墙、望楼,划分营地,搭建军帐、掘灶埋锅,甚至连便溺之所都要考虑到。 而所有这一切,都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否则就会造成混乱。 有经验的将领,只看扎营便能知道对方是否训练有素的军队。 高景安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偷营是想都不用想了,敌军又将营寨建在必经之路的小岘山口,要想继续南下救援历阳,就必须先击败对面贼军。 “如此多的人马,每日所需清水也不在少数。”高景安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只看了一会,便看出敌军命门所在,他挥动着马鞭向传令兵下令。 “速令尉迟仑率游骑寻找敌军水源所在,打探清楚后速速回报!” 传令兵领命策马刚奔出两步,突然听得一里外的营寨内,一阵阵雄浑的鼓声远远传来! 敌人要出军了! 高景安一阵狂喜。 他怕的是贼军拦在小岘据寨固守,耽误了救援历阳的时机,不想对方竟然主动出营来了! …………………… 两通鼓响之后,前军士卒已经列队完毕,正在将领的口令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出营寨。 他们都经历过淮阴之战,虽然还说不上是百战老卒,但列队行走之间,已能看出这是一部训练有素的精锐。 紧随其后的是秦郡兵马,这支部队从去年秋收之后便开始训练,到现在已经训练了将近半年,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也不能算是新兵。 “我们的马军还是太少,要不然趁眼下敌军立足未稳,一阵冲杀或许就将其击溃了。” 看着正往营寨外大步行走的军士,张和忍不住叹了一声。 马三兴道:“战马得来不易,只能靠战获,郎主拨给我们一千马军,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了。” “只要打赢这一战,夺了齐军的战马,我们就能再多两千马军。” 杨析初次经历战阵,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他沉着脸说了一句,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敌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此战定当大胜!” “有了马不等于就有了马军。”马三兴和张和都笑了起来,“况且敌军两千马军中只有三百具装铁骑,其余全是轻骑,他们若一心要跑,我们是很难追得上的。” “好了,老马赶紧去你军前。”张和催促着马三兴,“合州兵我们不怕,但高景安麾下的百保鲜卑和北地汉儿却是劲敌,今日一战,长刀卒要是出了问题,我便拿你是问!” 秦郡兵马过后,张和便率领中军来到了两百步外的一座低矮丘陵,这座丘陵比平地高出三四十丈,站在上面,前面两里之内一览无余。 众军士将丘陵团团围了起来,在丘顶立下大纛、牙旗,鼓手、号手、旗手纷纷到位,一应人事全都准备妥当之后,张和才下令前军出击。 而在此时,齐军也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虽然心里明白对面贼军并非乌合之众,但高景安仍然不愿列阵固守。 有三百具装铁骑在,冲锋才是最好的作战方式。 他相信即使是南朝的精锐中军也无法抗衡自己的马军。 对方再是训练有素,但终究成军不过数月,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自己的具装铁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五章 阵前逞威 春日暖阳西照,轻风吹拂,然而小岘往西数百步外的开阔处,却是一片肃杀。 韩家士卒手持刀枪弓盾,缓缓前行,而在两百步外,齐军三百具装甲骑也策动了马匹。 两军相距大约一百五十步时,韩军将士放缓了脚步,而齐军重骑则开始提高马速。 重骑破阵是鲜卑马军的拿手好戏,他们通过冲锋产生的速度,以强大的冲击力冲破敌人的阵形,给紧随其后的轻骑和步卒创造战机,这也是时下北朝马军作战常用的手段。 也就是说,具装甲骑的作用是破阵而不是杀伤,因此,他们必须在百步外便开始加速,直到三十步时马速达到最高。 而与此同时,后面的轻骑和步卒也缓缓压进,双方的弓弩手开始发射箭矢。 韩家军的士卒几乎人手一张长弓,而齐军的弓手却不足三千,而且还有一部分是滥竽充数之徒,光箭矢的密集程度就比不上对方,更何况长弓的发射速度还要快上不少。 因此这一轮弓弩对射,韩家军方面毫无意外大占上风,中箭伤亡者不足百数。 而齐军方面,有盾有甲者还好,那些无盾无甲的合州兵便吃了大亏,中箭伤亡最少也在两千以上。 当然,那些仅着皮甲的轻骑马军中箭落马的也是不少,但没有中箭的却仗着马速跑到了弓弩射程之外,直到双方停止射箭,他们才又卷土重来。 对于奔马来说,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然而,当齐军重骑冲到八十步时,却突然发现,对面敌军前排的甲士转眼便从阵列的缝隙处退到了后面。 而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却露出一排闪着寒光的拒马枪来! 拒马枪在淮阴之战中刚刚立下大功,张和又怎么可能弃之不用? 全力奔跑的重甲铁骑,正如高速行驶的重型卡车,短距离内根本停不下来。 数息之后,铁马终于轰然撞击到了拒马枪上。 鲜血迸溅,战马嘶鸣。 而战斗从这一刻起,开始进入了白热化。 与淮阴之战不同的是,高景安的三百具装甲骑实在是太少了些,既没能撞开韩军的阵形,也没有挡住双方的亲密接触,几乎在重骑倒地的同时,他们身后的轻骑便从韩军阵前呼啸而过,并将手中箭矢射向韩军阵中。 对于这些来去如风的轻骑,能够对付他们的只有马军。 但韩家军的马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不过对方,因此在缠战片刻,损失了数十骑之后,张和便毅然下令让马军撤出了正面战场。 而这个时候,齐军两千精锐步卒终于逼近阵前。 这些由北地汉儿组成的步卒,原本是选拔出来分送到沿边诸镇,被称为“勇士”的精锐,即使是对上草原的突厥人和柔然人也不畏惧。 如今面对“南方貉奴”,他们显得更为凶悍。 冷兵器之间的战斗血腥而又残酷,刀光旋舞之间,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就此消逝,伴随它们离去的,只有连绵不绝的喊杀声和此起彼伏的哀嚎。 韩家军仍然保持阵形,令齐军不得寸进,但他们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北地汉卒的勇猛坚韧,使韩家军在接战之后短短盏茶之内,至少损失了两百人。 这还是五百长刀卒拼死力战,顶住了正面最精锐的齐军步卒,要不然伤亡还不止此。 但长刀卒也因此付出了数十人的代价。 他们是韩家军中最精锐的士卒,穿着最好的铠甲,拿着最锋利的长刀,每一个都是韩端极为看重的宝贝,但今日一战未毕,竟然就损失了数十人。 马三兴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敌人竟然如此难缠,他也不知道这些被称为“勇士”的北地汉儿,其战力比尉破胡麾下的犀角、大力还要高出许多。 他只知道,这些战死的长刀卒,都是他亲如手足的儿郎。 他曾经是长刀幢的幢主,军中半年以上的长刀队老卒,都是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 就在今日早些时候,这些儿郎还在和他亲热地说笑,可半日之后,却已经天人永别。 他只觉得胸中憋了一股火,憋得他十分难受,必须要发泄出来。 “拿我的刀来!” 马三兴从亲卫手中接过长刀,快步穿过阵列之间的甬道,然后来到长刀卒阵前,大声暴喝:“胡儿休要猖獗,都与乃公死来!” 喝声未绝,双手所握长刀已当头劈下。 刀光似霹雳,对面敌人还没来得及举刀相迎,已被这一刀连人带甲劈为两半,人甲俱碎! 马三兴手中这把刀,正是当日韩端在铁冶时用炭粉调配铁水所铸的第一柄共析钢长刀,其锋利坚韧程度,可称得上当世第一。 一刀将一人劈为两半,马三兴心中郁结之气舒展少许,随即,他又是一声大喝,刀光往旁边齐军卷去。 马三兴一身武艺,在韩家军中只比张和稍逊,其一手刀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此刻仗了宝刀之利,杀起人来更是如宰羔羊。 刀光触及之处,有甲亦如无甲,数十息之间,已经有二三十人死于其刀下。 方圆五丈之内为之一空! “彩!彩!彩!”在他身后的韩军众士卒见得此景,纷纷举起长刀,高声喝彩。 马三兴长刀横执,背对着身后无数韩家将士,高声呼喝:“长刀、长枪列横阵,随我冲杀!今日誓要杀尽鲜卑胡儿!” 说罢提刀大步往前,转瞬间又劈杀一名齐军士卒。 “杀胡!” 众将士士气大涨,长刀手和长枪手迅速排成横队,如一道长墙向前推进。 中军丘陵上的张和看见这一幕,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看着远处游弋的齐军轻骑,思索片刻,便下令让马军军主方烈率部于西南三里外设伏。 小岘东面有山,虽算不上险峻,但马匹难行,西面十里便是濡须水,敌军若败,必定会往西南方向逃窜。 虽然此时胜负尚且未分,但张和觉得,齐军已经必败无疑。 马三兴率领三千士卒,各持长刀长枪勇猛向前,而齐军前军士卒鏖战良久,此刻又失了锐气,稍作抵抗之后,便开始呈现出了溃败之势。 这种情况迅速反馈到了中军高景安处,高景安久经沙场,心里清楚一旦士卒惊慌就会造成阵形混乱,而阵形混乱的结果,便是全军彻底溃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无力回天 军情如火,这个时候稍微一丝犹豫,都有可能导致全军大败,高景安得知前军情况之后,当即便下令让中军三千北地“勇士”火速支援前军。 除了两百名亲卫部曲之外,高景安身边已经没有其它护卫力量,但这个时候,他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此战若败,即使他能逃得性命,那日子也不会好过,还不如此时拼死一搏。 高景安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前军两千北地汉儿虽然顶不住压力,却也只是缓慢后退,但他们身后的合州兵却已经有人开始转头逃窜,合州将领的部曲督战队一连砍了十几名逃卒,却仍然止不住溃败之势。 张和站于高处,很快便发现了这种情况,同时,他也看到了从中军处急急往前的三千齐国汉卒。 穿行在大片未着甲的合州兵之中的着甲汉卒,看起来非常显眼。 “不好!”张和大叫一声,杨析转过头来,便听他说道:“若让这些北地汉儿到了前面稳住阵脚,接下来这战可就更加难打了!” 杨析立即明白过来:“确实如此!军帅,不能再等了,必须即刻让全军压上,只要敌军前军一溃,来援齐军便会被裹挟其中,再迟得片刻,他们可就到最前线了!” “全军压上不行,地方太小了,人多反而会乱!”张和提高声音,向身旁的传令兵下令:“令秦郡兵全线出击,前军改列鸳鸯阵,后军用弓弩杀敌!” 刹那间鼓号齐鸣,信旗挥舞,只片刻工夫,中军命令便已传遍全军。 后面的刀盾手奋勇上前,将顶在前面的长刀卒和长枪手换了下来,一字长蛇阵很快散开,重新以什为单位形成了一个个的鸳鸯阵。 秦郡兵此时正好穿插上来填补空隙,战线显得更加厚实。 被逼得透不过气来的齐军士卒眼见对方长刀兵和长枪兵退后,心下顿时暗喜,但他们只高兴得片刻,便发现敌军重新组成的一个个小阵,竟然也是十分难缠。 长刀队士卒高大威猛,所持长刀更是比人还长,胆小的人看到都觉得害怕,特别是列成阵形如墙推进时,给敌人的震慑力和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和长刀卒比起来,刀盾手排在前面的鸳鸯阵给人的感觉就是防守为主,不会给人多少压力。 但只有和他们接战过后才知道其中厉害。 每一队连队率在内,三名刀盾手挡在前面,将后面的人护得严严实实。 长枪手躲在后面,时不时便挺枪从盾牌缝隙间给敌人来上一下,让人防不胜防。 后面的弩手更为阴险,有刀盾手和长枪手挡在前面,他可以从容地给弩上弦,然后便上窜下跳地寻找时机,只要敌人露出一丝破绽,弩矢便会疾射而来,简直是无孔不入。 因此,在韩家军改换阵形过后的最初一段时间内,齐军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狼狈,但盏茶不到,他们的溃败也比刚才更加迅速。 冷兵器时代两军的大规模对决,其中一方前军一旦溃败,其后果大多都是灾难性的。 如果是有经验的将领,率领的又是训练有素的士卒,前军顶不住的时候他们会互相掩护、交错撤退,即使战败损失也不会太大。 高景安有这个经验,但可惜的是,他率领的除了数千精锐之外,还有一万多合州兵。 这些要命的合州兵甫一接战,见识到对方的凶猛之后,立即便选择了抱头鼠窜。 瞬息之间,前军便乱成一团,溃兵如马蜂窝一般炸开,将三千正往一线驰援的北地汉卒也卷入乱流。 高景安目眦欲裂,将这些合州乱兵恨入骨髓。 但如果深究起来,还真怪不着这些合州郡兵。 后世久经训练的部队,也不是每支都敢和敌人打白刃战拼刺刀,更何况这些根本没经过训练,平时见到个小吏都吓得瑟瑟发抖的低贱军户和罪奴? 与敌人近身肉搏,需要的不单单是武力,还需要置生死于度外的胆气和勇气,更需要严明的军纪约束。 而所有这些,都不是合州杂兵能够具备的。 齐军溃败之势已经形成,但高景安却还不打算放弃,他一边让亲卫举旗聚兵,一边披挂齐全,亲自领着亲卫部曲组成督战队,希望能够震慑溃卒,扭转败势。 “大王有令,后退者斩!” “后退者斩!” 部曲们一连擒斩了数十名狼狈逃窜的溃兵,周围随即为之一空,但前面的溃卒只是乱糟糟地呼喝推搡片刻,又“轰”地一声分往左右两侧疯狂逃跑。 齐军后阵开始大乱,哭喊声、呼喝声充斥整个战场。 “大王!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我们的百保、勇士还没战败!”高景安瞪着通红的双眼,嘶声怒吼,“速速鸣锣,让儿郎们向中军聚集!” “大王,来不及了,贼军已经杀过来了!” “大王留此有用之身,来日再领兵报仇雪恨不晚!” 生死关头,高景安的部曲将再顾不得犯不犯上,他一声吆喝,众部曲一拥而上,簇拥着高景安杀出一条血路,仓皇望西而逃。 而韩军这边,无数个鸳鸯阵分进合击,推进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马三兴率领数十名最精锐的长刀卒冲锋在最前面,敌人的前军很快便被杀穿,中军大纛近在眼前! 然而,大纛下面,却已经没了主帅的身影。 就在这时,身后本军鼓声突地一变,渐趋激烈。 众将士转头一看,却见丘陵之上,中军的牙旗,以及代表着各军的各色信旗,全都在向前用力挥动。 这是全军出击的命令! 总攻终于开始了! “敌军已败,儿郎们,随我冲杀!” 胜利在望,本已经疲倦的将士们顿时又爆发出了力量,他们一边大声呼喝,一边勇猛地冲向前方。 而在丘陵之上,披挂齐全的张和也提戟上马,准备率部追击残敌。 “军帅不可!”杨析劝阻他道,“大军不可无帅,军帅不可置身险境!” “参军放心,有郎主为我量身打造的精铠,刀矢不能伤我!”张和提戟指着敌军溃败的方向,大声说道:“高景安乃良将,若让其脱身收拢兵马,必成我军心腹大患!” “今日不斩高景安,誓不收兵!” 张和一抖马缰,单手持戟冲下山坡。 数十名亲卫部曲左右护卫,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两千名中军士卒。 这两千名士卒本就是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此时养精蓄锐多时,其势正如下山猛虎。 韩家军趁胜追击,士气高涨,而齐军则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 有许多干脆扔掉刀枪,跪地请降。 只要能够活下来,他们根本不在乎谁是统治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七章 走投无路 旌旗招展,三军踏过小岘前的荒野,一路追逐向西。 酉时已经过半,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夜幕就要降临。 若在天黑之前不能将这些溃兵收降,任其逃入乡中,日后又不得不花力气来清理。 但张和却顾不得这些乱糟糟的溃卒,他的目标,是前面数十步外的高景安。 道路为溃卒堵塞,高景安部曲们的箭矢已经射尽,只得下马来用刀枪开路,初始时效果十分明显,只要杀得十数人,其余溃卒便拼命向两侧逃窜,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但没过多久,情况便发生了变化。 当那些合州兵发现屠戮他们的竟然是着甲的邺城兵,并且人数也不多时,他们压抑的怨气便瞬间爆发。 “彼等胡儿,驱使我等上阵送死不说,此刻竟然转头屠杀我等!” “胡儿可恨!”又有一人在人群中振臂呼喊,“父老兄弟们,与其引颈待戮,不如我等合力杀了这些胡儿,再向韩军请降!” 远处韩军士卒“杀胡”的喊杀声一阵阵传来,与此人呼喝遥相呼应,顿时在溃败的合州兵中引起一片骚乱。 “合州早有传言,说韩家军在秦郡善待百姓士卒,胡人残暴不仁,将我等当作豕犬……” “不反也是个死,今日我等就杀胡降韩,反了这鸟齐国!” “杀胡杀胡!” 众合州军士群情激昂,说话之间,已经有那脾气暴躁的士卒开始动手推搡。 “尔等貉奴,是想要造反吗?” 韩家军渐渐迫近,高景安的部曲将心内正在焦急,此时见得众士卒鼓躁,便一边厉声喝骂,一边挥动手中直刀想要吓退众人。 然而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飞出一支箭矢直奔高景安部曲将面门,此人猝不及防之下,登时便被射倒在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众士卒不再犹豫,他们一拥而上,不一会便将高景安和他的两百名部曲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 且说方烈得了军令,率部赶到西南三里外设伏,但刚策马奔出两里,便发现了一处绝妙的设伏之地。 这是一条东西流向的小河,估计是濡须水的支流,只有五六丈宽,但河水却极为湍急。 “都赶紧过河,我们今日就在此伏击敌军!” 方烈跳下马来,先到木桥上查看了一番,确认桥板足以承受马匹之重后,方才下令让众士卒过河。 对于未能在正面战场建功,方烈和麾下将士一样心里充满了遗憾,但他们都很清楚,在那个时候,军帅下令让他们撤出战场,才是最正确的举措。 韩军马军初建,士卒骑射皆未精擅,正面对敌,他们根本不是鲜卑马军的对手。 就连方烈这个新任的马军军主,在韩端麾下骑射仅次于许清的部曲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他的骑射之术,也比不过那些鲜卑胡儿。 鲜卑胡儿从小以马为伴,而方烈学会骑马也不过一年,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方烈和他麾下的马军士卒们也不会因此而沮丧。 他们相信,只要有了马,舍得下功夫苦练,用不了两年,他们的骑射就不会弱于这些鲜卑胡儿。 “将马牵远一点,千万不能让敌军察觉。” 这条小河用来设伏确实不错,但其两岸都是低矮的灌木树丛,人在里面容易藏匿,但马就掩藏不住,只能全部牵到远处的树林里。 没有了马并不影响伏击,他们要做的只是阻击,而不是追杀。 将士们在树丛里藏好身形,又拿出干粮吃了一些,歇息一会之后,便听到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 不多一会,便见数百胡骑疾驰来到河边,还没等他们上桥,方烈一声令下,众士卒扣动弩机,对准对岸的齐国马军就是一顿狠射。 十多丈的距离,弩箭足以穿透铁甲,只一瞬间站在前排的胡骑就倒下了一片,后面的胡骑调转马头就跑,方烈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一轮弩箭,眼前便再已没了目标。 “只射杀了不到百人。”众人皆道可惜,但又拿这些轻骑没办法,别看他们现在四处逃窜,但方烈等人要是追上去,搞不好对方就会来一次反杀。 技不如人,艺不如人,再憋屈也得忍着。 方烈让人将受伤未死的十几名胡骑全部提来审问,才知道刚才这两三百骑就是齐军幸存下来的所有马军了。 “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有两千轻骑吗?怎么只剩下数百骑了?” “第一轮冲阵就被弩箭射死了三百多人,后来合州兵造反围杀王爷,我等前去相救,却被你们的大军缠上……跑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那……高景安死了没有?” “被合州乱兵杀了……我等就算能够逃出去,也回不了邺城了。”那几名胡骑眼中满是绝望。 主将被杀或被俘,全军皆要受到重罚,幢主以上将领以及亲卫部曲全部斩首,他们这些普通军士,也要被贬为谪兵发配边塞戍边,运气不好的还有可能被发卖为奴。 这就是时下三国通行的军法,主将不能抛弃军队逃跑,士卒也必须拼命保全主将。 “既然都回不去,那干脆投我们韩家军算了。”方烈眼珠一转就开始劝降,“就你们齐国那样,早晚也要亡国,我家郎主宽厚待人,赏罚分明……” 那十几名鲜卑马军都苦笑起来:“我们都受了伤,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降不降也没什么区别了。” “只要你们愿降,我们就会尽力医治,实在活不下来的也只能认命。” 对于这些鲜卑马军,方烈实在是太眼红了,能够招降,他当然不肯放过。 至于所谓的“胡汉之别”,这一点方烈还真不在意,正如郎主所说,不管胡人汉人,能为我所用者就是好人。 回到小岘大营,方烈才知道今日一战,投降的鲜卑马军和北地汉军竟然还有两千多人,而且都是自愿留下来的。 主将战死,全军覆没,这些士卒可说是走投无路,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降。 当然,也可以选择去冶山挖矿,但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张和也没有将他们立即编入军中,而是分批送回了广陵。 在那儿,这些降卒将会接受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然后才会投入战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连战连捷 一夜未眠,忙碌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所有的战果战损才全部整理出来。 战果相当辉煌,自高景安以下,韩家军共斩首五千,俘虏三万,缴获战马千余,具装人、马铠三百,各式兵器、铠甲两万多件,粮草一万二千石。 但韩家军的损失也大到了连张和都感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战死七百二十六,重伤两百三十三,轻伤者更是上千,最让他心痛的是长刀卒阵亡竟然超过了一成,总数五百,战死了六十九。 “军帅,这次我军这么大的损失,都是那些北地汉儿军造成的,汉人为胡儿卖命,屠我儿郎,将他们都杀了,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马三兴双眼通红,须发俱张,咬牙切齿地要求张和处死那些北地汉儿军俘虏。 “不可!”张和也是通宵未眠,此刻双眼布满了血丝,他摇了摇头道:“我来秦郡时,郎主曾有过叮嘱,即使敌军顽强抵抗,也不可大量杀俘,但可行十一抽杀之法,以示惩戒和震慑。” 马三兴疑惑道:“何谓十一抽杀法?” 邺城兵顽抗到最后,给韩家军造成不小的伤亡,张和话语间也是杀气腾腾:“将彼等十人编为一队,每队抽出一人,令其余九人杀之,若彼等不肯动手,全队尽屠!” “郎主这个法子好,若不加以惩戒,反而将彼等尽数纳入军中,日后敌人没有顾忌,我军还会遭遇今日这般情形。”马三兴脸上厉色稍缓。 顿了一顿,他又问道:“汉儿军十抽一,那些鲜卑胡儿呢?他们也不是主动投降,而是被逼到绝境才降的!” “鲜卑人同样照此行事。”张和揉着发涩的双眼,“那些合州兵就算了,都是迫于无奈。他们要回去的就放回去,愿意从军的,只要满足要求,也可以留下来。” 马三兴不屑地道:“这些合州兵都是无胆鼠辈,留在军中也是浪费粮草。” 张和正色道:“万事不可一概而论,合州兵确实大多都是胆小力弱之徒,但其中也不乏有胆色者,譬如战场反正,带领众人将高景安击杀的赵庸,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此人有勇有谋,而且在合州兵中素有威望,只需稍加训练,便可担任一队之率。” “就是那些力弱之人,也并非完全无用,譬如齐军辎重账目王安精于算计,而我军正好缺少这样的人才。” 马三兴对王安不感兴趣,但对于赵庸,他却是颇为佩服。 乱军之中,竟然能够鼓动上千溃卒,将高景安和他的两百部曲尽数斩杀,换了其他人,别说有没有胆子围杀主将,就算有这个胆量,恐怕也没有能力做到这种地步。 他点了点头,张和又道:“合州已是无兵可用,今日在此歇息一日,明日你便率五千人取东关、合州,我回头攻下历阳,安顿好后便去合州与你汇合。” “将赵庸和那些合州降卒也带上,他们是本地人,能够给你省不少力气。” 马三兴领命刚要离去,张和又叫住他道:“十一抽杀之事由你去办,务必要在今日之内完成,剩下的等明日水军船只到了之后,便将他们送回广陵。” 马三兴离去之后,张和已是十分困乏,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将杨析召来,交待他给韩端写信,将小岘一战细细禀报,同时又将军中一些琐碎之事交给他去办理。 到了此刻,他却愈加佩服自家郎主。 既要统筹全局,又要关心军政两方面的具体事务,甚至还有时间来带着人打造各种新式军械,可他看起来,却总是那么游刃有余。 其实,韩端也没有张和想的那么轻松。 春种刚一结束,他就忙着打造军械、训练士卒,准备攻取寿阳。 如今的韩家军虽然已有十万之众,但哪怕和三国中最弱的陈国比起来,也只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容不得他有一丝闪失。 无论兵力、地盘还是战争潜力,他都远远比不过齐国。 齐国战败,大不了放弃淮南,损失的人马也能很快得到补充,但韩家军一旦战败,后果就会十分严重,甚至有可能会被赶出淮南,再无立足之地。 因此,他不能,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但在各方面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也只能从军械兵器方面去想办法。 冷兵器再强,优势也是十分有限,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你砍他一刀会死会受伤,他砍你一刀同样会死会受伤。 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从后世穿越来的韩端已经制造出了黑火药,如果不在热兵器上想办法,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发射弹丸的前装滑膛炮经实战检验用处不大已经被他放弃,但冶山同时造出来的,还有更多的小炮。 这种小炮长七尺,管身细长,重一百三十斤,可装药十两,发射上百枚指尖大的铁弹丸,前世明军将其称为连珠炮或百子炮。 连珠炮属于虎蹲炮中的一种,它在近距离内的杀伤力极为惊人。 后世哈布慎入寇辽东之时,五千蒙古骑兵披甲轮番冲锋杭大才部二千明军,杭大才用虎蹲炮配合战车防守,蒙古人冲了一天都没能突破。 这些时日来,韩端着重训练的便是如何操作这些连珠炮。 装多少药,配多少铁弹,射程多远,这些都有韩竞和韩虎儿试验之后将数据送来,士卒们要训练的,就是熟悉这些步骤和相互配合。 不单是炮手之间的配合,还有炮手和步骑之间的配合也要训练。 有了连珠炮,韩端心下稍安,但他也没有放松对其他士卒的马步、战阵训练。 连珠炮虽然厉害,但用来进攻却嫌不够灵活,大多数时候只能用来防守,而且若是太过依赖连珠炮,一旦弹药缺乏或者炮身损毁,将士们又拿什么来杀敌? 三月中旬,张和西征军捷报连连传来,先是小岘一战大获全胜,紧接着又攻破历阳,而韩端认为比较难攻打的合州,却是不战而降。 在合州稍作休整之后,张和又分兵出击,在数日之内攻破庐江郡和南谯州,将这些郡县纳入韩氏版图。 如今张和在合州集结大军,只等韩端军令一到,便可率部沿淝水北上,围攻寿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三十九章 政如儿戏 三月廿七日,备战一个多月的韩端终于令张和提兵北上,而他自己也率领主力沿淮水西进,直扑寿阳。 为确保此次西征万无一失,韩端几乎将广陵、淮阴两地的兵马抽调一空。 五万步军,一万五千水军、三千马军,再加三万民夫辎重,共计十万人马,号称二十万大军,连绵数里的船队浩浩荡荡溯淮水而上,直逼寿阳。 四月初二,韩端大部攻克东硖石城,对岸西硖石齐军守军不战自败,闻风而逃,给他留下一座空城。 四月初七,张和所部水陆大军近五万人溯淝水而上,在寿阳以南芍陂一带扎下连营。 齐国扬州刺史王显贵紧急收拢散布于寿阳各处的驻军和州郡兵固守寿阳外城,同时派出信使向邺城火速求援。 寿阳被围困的消息传到邺城之时,齐国的朝政已经崩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和士开以下,奸佞之徒占据了整个朝堂,忠直之臣寥寥无几,而且还受到一干奸臣的排斥和打压。 吴人寇淮南,齐主诏令群臣共议对策,三言两语之间,君臣上下便一致认为,入寇淮南的吴人虽然未打陈国大旗,但必定是陈国的精兵无疑。 否则仅凭一地豪强之力,如何能够大败尉破胡、高景安所领大军? 要是真有这么大势力的豪强,早就已经名动南北,为何以前这韩端只是以陈国电威将军之武勇闻名? 时任散骑常侍、开府仪同三司的王纮出列进言道:“陛下,以臣之见,此事并无深究之必要。” “官军近来连番失利,淮南民心不安。若再派军入御江淮,只恐北狄西寇,乘我之弊,倾国来犯。” “为今之计,莫若轻徭薄赋,与民休养,善待士人,使朝廷协睦,遐迩归心,征之以仁义,鼓之以道德,天下皆当肃清,岂直吴地贼寇而已!” 说了半天,这位的意思,是要朝廷就此放弃淮南,却绕来绕去假借“以仁义道德治天下”之名, 高讳不懂什么仁义治天下,但他却极为赞同放弃淮南。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本非吾家之物,弃之不惜!” 淮南本就是当年候景之乱后齐国从南朝手里捡便宜捡来的,如今被南人抢回去,也有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作为一个皇帝,说出这话来让人感到十分可笑,但高讳今年才十三岁,从小不学无术,身边又全是阿谀奉迎之徒,他能有什么见识? 在他看来,淮南这等“边鄙之地”,朝廷又不能从那里收到多少赋税,反而因之折损了不少人马,实在是不值得再因此而大动干戈。 但朝廷收不到赋税,高阿那肱等人却每年都要从淮南获利不少,因此极力主张出兵救援寿阳。 王纮要“以仁义治天下”,高阿那肱等人却要“以兵威临之”,二人僵持不下,令得高讳也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他向秘书监源彪源文宗问道:“源卿曾为秦、泾二州刺史,熟悉江淮情形,以卿之见,寿阳当救还是不救?” “国土岂可轻舍?” 源文宗大步跨出行列,朗声说道:“国家视淮南如蒿箭,弃之不觉可惜,然陛下可知,文治武功,莫过于开边拓土,更何况淮南本就是我大齐治下。” “依老臣之见,陛下当速遣良将率精兵,救援淮南!” 源文宗三朝元老,才识敏捷,素有名望,他任秦州刺史之时,治绩连陈国境内都知道,因此对他的话,高讳又觉得有些道理。 出兵定下来了,但派谁领兵南下,却又起了争议。 源文宗又道:“朝廷精兵尽皆驻于西、北,邺城、晋阳之兵也不可妄动,但若只派数千人南下,无异于给南人送上食饵。” “王子珩本南人,且淮上多其旧部,陛下不如遣其为将,率数千兵马南下,再于淮南就近招募人马,彼等风俗相通,能得死力,或可能解得寿阳之围。” 当年王琳降齐之后,齐国朝廷仍令他驻守寿阳,但因其与行台左丞卢潜不和,又被召回邺城,北齐武成帝高湛对其置而不问,后来虽赐以侍中之位,却等同于赋闲在家。 此时源文宗说起他来,高讳年纪尚幼,竟然根本不知其人。 但源文宗既然荐举此人,想必是个有些本事的,高讳刚要开口应允此事,韩凤却又出列道: “陛下,这王琳称臣三国,殊无忠信可言。若他到淮南掌了兵权无人钳制,又去投了陈国,岂不是坏了大事?” “王子珩与陈主积怨甚深,断然不会俯首称臣!” 王琳以梁臣先后降西魏和齐,这一点无从辩驳,源文宗也不为他开脱,只讲他不会降陈。 韩凤却道:“陈国已易其主,焉知他不会降陈?” 源文宗不再和他争执,而是问道:“那依韩将军之见,又当遣何人前往寿阳?” 韩凤蹙眉思索,却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他自己是肯定不会去的,高阿那肱虽是武官出身,但他也很得高讳宠信,皇帝不可能让他领兵去淮南。 这可是个极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差事,尉破胡和高景安前车之鉴尚在,谁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能打的都在北地边塞和周国边境,留在邺城的,也只有一个兰陵王高长恭了。 但高长恭早在听闻淮南乱起之后,就已经“卧病在床”,总不可能让他带病出征。 韩凤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人来,只得同意按源文宗的提议行事,但他却又提出一个建议:让卢潜去当监军。 他这个提议对自己毫无利益,纯粹只是为了恶心人。 高讳一介黄口小儿,哪儿知道其中的龌龊,当即便下了诏令:晋封王琳为巴陵郡王,率五千人南下,就近在淮上征兵,以解寿阳之围。 隐居在家的王琳得到这个诏令之后,非但没有一丝欣喜,反而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年他正是与卢潜不和,才被皇帝召回都中闲置,如今让他领兵南下解寿阳之围,却又让卢潜来做他的监军,这岂不是存心捣乱? 还没出发,王琳便长叹着对他的亲信说道:“此番南下,定有丧败!” 但无论如何,诏令不可违,在接到诏令的第二日,王琳便带着十多名亲信部曲起程。 至于诏令上说的五千人马,还得他一路上从梁州、南兖州等地调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章 寿阳 淮者,江之蔽也,弃淮不守,是为唇亡齿寒。而守淮重镇,首推寿阳。 自魏晋以来,寿阳战争连绵,史不绝书,其军事战略地位之重,显而易见。 寿阳北滨淮水,八公山、紫金山、硖石山等沿淮而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涡、颍二水自北而来,在其东西两侧注入淮水,而淝水由南而来,亦在其西北入淮。 北人南下,便可由莨荡渠折入涡、颍二水直抵寿阳,再由寿阳出淝水、巢湖、濡须水直达长江。 单从其地理位置而言,寿阳北扼涡颍、南通淝巢,进可北伐中原,退可据守淮南,其重要程度足可与荆襄比肩。 正因为寿阳的战略地位,六朝历代在其周围修建了硖石、下蔡、马头三个要塞,硖石山在寿阳西北,两山夹淮而峙,东西硖石各筑有一座城池。 韩端所率船队连天蔽日,轻易攻克东硖石城,隔淮而望的西硖石城守军见韩军势大,弃城逃回寿阳,韩端也不命人追击,反而在硖石城住了下来,只每日派出侦骑四处巡弋。 数日过后,众将便有些沉不住气,纷纷找上门来请战。 左军军帅吴正率先道:“郎主,如今我大军驻于硖石,每日人吃马嚼,徒耗许多钱粮。寿阳近在咫尺,且城内军民人心动荡,麾下请为先锋,攻破此城!” 右军军帅蔡兴柏和后军军帅顾超也躬身请战:“郎主,我等也愿为前锋,攻下寿阳为小郎君贺!” 三月廿日,三娘子为韩端产下一子,令韩家上下倍感欣喜,就连军中上下,也为此事大为振奋,因此今日蔡、顾二人才会说出“攻下寿阳为贺”这样的话语来。 说到自己的儿子,韩端也是咧嘴笑了起来,不仅仅是弄璋之喜,还因为有了这个嫡长子,更加能凝聚和稳定人心。 “寿阳必破,但时机未至。”韩端笑着对几人压了压手,示意他们重新回枰上坐下,然后向卜僧念问道:“诸将皆求战,唯有长泰安然稳坐,可是已经知晓了我的打算?” “只是有些猜测而已。”卜僧念拱手回道,“我知主公早有谋划,就不和他们一道起哄了。” 卜僧念文武双全,韩端对他也极为看重,如今更是担任着前军军帅的要职。 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打着案几,韩端笑看着他,问道:“说说你的猜测,看能不能说中一二。” 卜僧念略作沉吟:“如今王显贵将芍陂等处的人马全部收回寿阳,但八公山万余齐军却仍驻守不动。” “八公山虽不峻拨,但深厚敦实,地势颇多险要,且与寿阳城互成犄角之势。若不先将其拨除,我军攻城时便会腹背受敌,寿阳自然也很难攻破。” “主公令大军驻于硖石,却不令麾下等去攻打八公山齐军,我猜测主公是想以此部齐军为饵,诱伏齐国援军。” 说到这儿,卜僧念又拱了拱手,“不知我猜测得对不对?” “虽未全中,但也差不了多少。”韩端哈哈笑道,“我迟迟不攻寿阳,也不打八公山,确实是为了齐国援军,长泰心思缜密,能够想到诱伏援军这一点,不错不错。” “早前在淮阴时,我便猜测我军围寿阳时,齐国会派王琳南下救援,昨日收到信报,才确定果然是他。” “之所以没有向你等说明,一是要等确定援军主帅,二是怕过早调动军队让援军起了警觉。” 韩端站起身来走到左侧一个极为宽大的案几前,揭去上面覆盖的绸布,顿时露出一个用黏土制作的沙盘来。 他招了招手道:“你们来看。” 沙盘并非韩端首创,早在淳于量和吴明彻军中时他便见过此物。 这几日侦骑四出,主要便是打探周围地形,用于制作沙盘。 “齐国援军若来,必然顺颍水而下,若我只想取寿阳,大可将水军布防于颍口,齐军便寸步不得南下。” 北朝水军孱弱,军中连楼船都没有一艘,最多有几艘斗舰,若韩端令水军封锁颍口,齐军确实是奈何不得,众将全都清楚这一点,纷纷点头。 韩端指点着沙盘,将这些时日来自己想的计划一一说出,让诸将拾遗补缺。 “但来的是王琳,我便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卜僧念疑惑道:“主公是想收降此人?” 韩端点头道:“正有此意。”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未曾开口的严友元也有点不大赞同:“郎主,王琳此人,以梁臣之身而事齐魏,乃不忠不义之徒,郎主收之何益?” 韩端看向卜僧念等人,问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见众人都点了点头,韩端正色道:“王琳此人,假托忠梁之名而行割据之实,因妻、子之故而归附西魏,败北后又投奔齐虏,确实算不上什么忠义之人。” “但任何人或事都要分两面来看,王琳刑罚公正,轻钱爱才而受将士百姓拥戴,这就是他的优点。” 严友元道:“郎主若收降此人,其一朝得势复行反复之举,害莫大焉!” “不让他掌兵不就得了?” 对于严友元说的这种可能,韩端自然也是深思熟虑过,“且不说王琳还有没有这份野心,就算他有,只要我不给他机会,他又如何能翻得起浪来?” “淮南百姓对其爱戴,我要用的便是其抚民之能,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昔日麾下多有在淮南齐军中为将者,就连陈国中军之中,也有不少是他的旧部。” “只要他真心归降于我,其利绝对要大于其弊!” “不让他掌兵确实是一个办法。”严友元点头道,“但他本就是军中宿将,郎主准备如何安置于他?” “先让他跟在我身边参谋军事,日后再视情况而定。”韩端笑道:“如今都是我们在这儿胡乱猜测,王琳到底愿不愿降我,还未可知呢。” 卜僧念道:“不降也没什么,无非是我等日后多花些心思力气。” “好了,此事日后再议。”韩端挥了挥手,又指向案几上的沙盘,“如今王琳还在梁州集结人马,我们若是一举攻下寿阳,他肯定就不会再领兵南下。” “因此明日过后,我们先拿下寿阳外城,逼他早日领兵南下,只要他入了淮水,想要再逃就没那么容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乡豪 韩端一心想要招降王琳,主要还是想利用他在淮南的名声安抚百姓。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后世吴明彻太建北伐攻破寿阳擒获王琳,百姓们哭泣相随,麾下士卒也纷纷为他请命,吴明彻怕生变乱,将其斩首于寿阳东南。 王琳死后埋葬于八公山旁,他生前的故旧来参加葬礼的竟然多达数千人,后来更有寿阳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将其灵柩偷偷送回邺城。 能得百姓、士卒和故旧如此相待,说明王琳也并没有传言所说那么不堪。 但对韩端来说,此人就像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了,对他的淮南基业大有裨益,若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伤及自身。 不过韩端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只要王琳稍有异动,韩端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诛杀。 定下了攻打寿阳的时日,诸将便相继告辞,韩端又将严友元留下说话,过不多时,蔡抒古却来禀报说有此间乡豪求见。 韩端自己便是乡下豪强出身,但他却对其他豪强没有半分好感,而且世家豪强日后必将是他打击的对象,此时自然不想和他们有所瓜葛。 但蔡抒古却道:“此乡豪非彼乡豪,那人说他是前朝县府属官,不是乡下豪强。” “县府属官?”韩端想了一会,突然想起前梁时县衙中确实有“乡豪”这个官职。 州置州望,郡置郡宗,县置乡豪,专掌搜罗举荐人才之职,梁国灭亡之后,这个官职便被废弃不用,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能任“乡豪”者多为乡中表率,倒不一定是乡下豪强,而且此人是梁朝乡豪,到现在最少都是六十岁以上,即使作为长者,他也不好拒之门外。 “那就去请他进来。” 来人共有三个,当先一人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韩端一见连忙起身相迎,那老者拱手道:“老朽之人候王师久矣,得闻此讯,即刻便渡江前来求见,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王师?韩端楞了一下,敢情这位是将自己麾下大军当成了陈国的军队? 老者姓郭名镕,乃东硖石对岸西硖石下蔡故城人氏,他身后两人是其子侄,在左近也很有些名望,观其神听其语,也不像是乡里豪横之徒。 韩端与其交谈片刻,便弄明白了他的来意。 郭镕确实以为他是陈国北伐大军,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家一族能有此人力财力拥数十万大军,并且还在数月之间便从齐军手上抢回了淮阴、合州等重镇。 韩端知他误会,但却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淡淡笑道:“此乃国家大事,本将不敢妄言。” “是了,朝廷既然让将军以韩氏名义动兵,自然是不想落齐国口实。”郭镕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事情真相,抬手轻轻拍了拍脸颊,“是老朽多嘴!” 他虽是前朝遗臣,但却始终以南人自居,心系南朝,事隔二十载重见王师,心情也有些激动。 韩端与其稍作寒暄,随后便向他问起寿阳左近的情形。 “寿阳因先人遗泽拥芍陂水利,良田不下万顷,年收粮数百万石,但如今却被齐军尽数占为屯田,我等百姓只能种些高地薄田赖以糊口,却还要承担赋税丁役,实在是苦不堪言。” 韩端闻言,却是抿嘴笑了一笑。 芍陂是由春秋时楚相孙叔敖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可灌良田数万顷,但这样的良田,又岂是平民百姓能够染指? 说起此事,韩端还真得感谢齐军,若非他们将这些良田占为屯田,取了寿阳之后又要起一番波折。 “齐军刚至淮南时,齐主承诺淮南新地十年不交赋税,即使上下打点所余也足够吃食,然而近年来,齐国朝廷突然加重赋税,使得民不聊生,我等盼望王师久矣。” 韩端想问的是寿阳齐军驻防情况,以及周边百姓的反应,但郭镕开口便是一顿“吐槽”。 他的儿子郭新见韩端欲言又止,歉意地笑了笑,趁其父稍有停顿,便连忙插嘴道: “早前就听人说,王师取了广陵、秦郡、合州等郡县,此番欲复寿阳,王显贵将寿阳屯卒及各处守卒都尽数调回城内,可见心中也很是畏惧。” 韩端问道:“那寿阳城防虚实如何?” “寿阳内有相国城、金城,外有罗城,占地极为广阔,王显贵虽将周边齐军都调回城内,却也不能将寿阳处处防守。” “齐军在寿阳屯田已近二十载,屯卒号称五万,但其中老幼至少占据三成,剩下的七成务农日久,早已不经兵事,根本不能与百战王师相比。” “将军若要攻城,我等或能助一臂之力!” 郭新大概说了一下寿阳城内守军的情况,继而再次重申他们的立场。 “多谢老丈、郭君、陈君义举!”韩端拱手作谢道。 对于寿阳,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寿阳金城城墙高近四丈,周长过六里,只此内城,就比南朝许多州城还要大,而且它还有个外城。 但和内城比起来,外城虽然占地广阔,但城墙却比内城低矮了许多,而且正因为占地太广的缘故,守军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要破外城并不难。 难就难在内城。 后世吴明彻攻打寿阳时,也同样碰到这个难题,当时他的做法还是老一套:引水灌城。 他令士卒堵塞淝水灌寿阳,城中遍地大水并引发了时疫,城中守军死者十之六七,如此方攻陷了寿阳。 灌城之法确实稳妥,而且能够最大程度减少己方士卒伤亡,但韩端还是不想这样做。 城内除了数万守军之外,可是还有二十多万百姓。 “外城取之不难,但要取内城却非易事,不知诸君可有教我?” 韩端问出这话之后,便将目光看向郭新。 此人口齿伶俐,头脑清晰,若德行俱佳,又能立下些功劳,韩端倒是想提携他一番。 但郭新却皱起了眉头:“先时王显贵曾派士卒强征我等乡人青壮入城为力役,但彼等都在罗城,若将军攻罗城,彼等肯定能够出力,至于内城,恐怕他们也进入不了。” 韩端沉吟片刻,道:“我军若攻破罗城,罗城守军应当会退入内城,到时让你等乡人扮作齐军士卒混入内城以作内应,不知此计是否可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请假 南朝陈天嘉七年,天康元年,八月初七。 会稽郡,山阴县石塘村。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韩端静静地飘浮在一间卧室的上方,无形无色。 不飘不行,他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保持这种飘浮的状态。 “这碗加料四逆汤喝下去,这小子肯定活不过今晚!” “没想到这婆娘看起来贤淑端庄,心肠却如此狠毒!” “先是让人悄悄举报自己的丈夫私开矿冶,将人送进大狱之后,转过头来就对正妻所生的嫡长子下此毒手。” 韩端无声地自言自语了一阵,然后又“看”向雕饰精美的床榻上半坐半卧的病人。 他穿着素色的丝绸寝衣,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虽然因为病了好几天的缘故显得有些消瘦和憔悴,但从眉眼间仍然能够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有朝气的总角少年。 床榻之前,站立着一个姿色艳丽、身穿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这是卧病少年的父亲韩锦的小妾王氏,也正是她对床上的少年韩端下了毒手。 为了各种目的而杀父、杀夫、杀妻、杀子……这样的事情五百年来他已经看得太多,类似的戏码他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如果不是床上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韩端也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到石塘村来一飘就是一个多月。 “喝了药后就赶紧歇息,明日我再请疾医来为六郎诊治。” 待少年喝完加料的汤药躺下之后,王氏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温言叮嘱,然后才带着侍婢和家丁悄然离去。 韩端仍然静悄悄地飘在那儿,想要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啊……呜。” 服药之后不过一柱香工夫,床上的少年便开始全身抽搐,口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看这样子,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陷入昏迷,然后停止呼吸,停止心跳。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响。 韩端往外一“看”,原来是王氏去而复返,现在正独自一人趴在门外偷听屋子里的动静。 这婆娘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胆子还不小。 看她这模样,是想要看看这小子现在有没有死去,换作一般的妇人,肯定没有这么好胆。 最认人感慨的是,这么一个奸滑毒辣的妇人,在石塘村的风评却是极好,宗亲乡邻们说起她来,都要伸出大姆指夸上两句。 她用她那伪善的面目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床榻上那小子的老爹韩锦,就一直以来都认为他一年前娶的这房小妾是一位贤妻良母,因而对她宠爱有加。 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区别只是在于演技高低。 不幸的是,无论是床上的韩端还是飘浮在空中的韩端,都碰到了这种演技堪比影后级别的女人。 韩端原本看热闹的轻松心情一下变得有些沉重,如果他还有躯体的话,他现在的脸色肯定很不好看。 贤惠漂亮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男人。 直到他遭遇了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车祸,在弥留之际才终于明白过来:那个女人爱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的钱。 曾经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也不是他亲生的。 带着屈辱、仇恨和不甘死去,但悲剧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灵魂竟然穿越到了两千年前的东汉初年,然后他就开始在这世间无休止地飘荡。 他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野鬼孤魂。 既不能下地狱,也不能进天堂,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天地间无助地飘零。 经历了最初难以形容的沮丧和孤寂之后,韩端找到了唯一的乐趣来打发难熬的岁月。 他从东飘到西,从南飘到北,看人间繁华,看世间百态,看尔虞我诈,看两军拼杀。 看王朝倾覆,看楼起楼塌。 这一飘,就飘到了东汉灭亡,飘过了三国魏晋,经历了五胡乱华,迎来了南北朝这个朝代频繁更迭且枭雄辈出的乱世。 不分昼夜地飘荡了五百年,他的灵魂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反而变得越来越强大。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了无数被隐埋和扭曲的历史真相,见识也变得越来越广博。 穿越之前,他也曾摆过地摊怼过城管,开过工厂当过老板,见识过三教九流,而且也干过不少坏事。 但经历过五百年的灵魂飘荡之后,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和古人比起来,还是太单纯太善良了。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看过的实在是太多,如果不是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他宁愿找个地方无聊地发呆,也不会飘在这儿看这个将死之人。 床榻上那小子已经不再抽搐,脸色开始渐渐发青,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没气了。 那贱婆娘终于如愿以偿了。 韩锦已经被关进大牢,再除掉韩端这个唯一的嫡子,韩家的家业早晚要落到她的手上。 私开矿冶可是皇帝下诏严令禁止的,虽然南陈立国不久,根本未稳,诏令也没多少人遵守,但那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追究,只要官府认真起来,那就是砍头的重罪。 飘在半空的韩端觉得这小子十分可怜,但他却帮不上忙,只能摇着并不存在的头叹气。 “真是可惜了。” 他飘到那小子头上仔细看着那渐渐发青的面孔,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端正一个小伙,心地也还不错,可惜却是个傻小子,一点心机都没有!” 感叹了一下,韩端便准备飘然离去。 好戏结束了,这傻乎乎的小子果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这个地方已经不值得他再留恋,该去寻找新的乐子了。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身子”竟然不听他的使唤了! 不但不听使唤,而且突然之间,从那小子的头部竟然生出一股吸引力,将他那缕孤魂一点点地拉近。 这是穿越五百年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以前,他无数次尝试想要将灵魂“夺舍”到那些刚刚死亡的人身上,以期获得重生,但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的灵魂,使他不能夺舍,不能投胎,不能超脱。 但是现在,这小子的躯体竟然在主动吸引他的灵魂! 五百年的漫长岁月,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种失重状态下自由自在地飘荡,所以这突然之间产生的吸力,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慌乱并且条件反射地产生抗拒,想要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床榻上那小子的身体之内。 “这是夺舍!”经过片刻的慌乱之后,韩端立即就反应过来,他终于附体重生了! 无数次苦苦追寻而不得,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轻易就达成了数百年来的愿望,此刻韩端激动得只想放声大笑。 过了好一会,他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是巧合,还是他的命数? 抑或是,床榻上这个韩端,与一千五百年后的那个韩端,都只是他在平行世界的两个分身? 他的思绪渐渐混乱,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终于,在脑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之后,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 房内一片漆黑,但韩端仍然能够穿过墙壁“看”到庭院里夜色笼罩下的花木,这说明他的灵魂在进入这小子的身体之后,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虚弱。 脑海中多出的一段段陌生却又隐隐有点熟悉的记忆,表明他的灵魂已经和前身彻底融合。 门外的王氏已经离去。 从她亲自给韩端下毒而不是假手于人就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歹毒妇人,在确定了韩端已经无力回天之后,她当然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留在这儿。 月亮偏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丑时,也就是说,刚才他昏迷了四个小时左右。 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竟然没有一个下人来看望照顾生了重病的嫡长子,这显然有点说不过去。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这肯定又是王氏从中做了手脚,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顺利地解决。 韩端试着感应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体,感觉全身麻木,呼吸有点困难,另外还有点头晕眼花。 这是四逆汤中附子过量引起的中毒症状,如果不及时解毒,情况很有可能进一步恶化。 未经炮制的生附子毒性非常猛烈,即使是重症用来救命救急也最多不超过一枚,但王氏生怕毒性不够,一次就加了四枚进去。 这么大的剂量,韩端当然会感到害怕。 现在这副身子是他的了,可千万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强忍着种种不适和疲惫,韩端瞪大眼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要不然谁也不敢担保会不会再发生点什么意外。 只要熬过今晚,他就有时间来收拾王氏和韩家这副烂摊子。 鸡叫三遍之后,天色终于大亮,石塘村也开始慢慢热闹起来,时隔五百年之后,韩端再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喧嚣和烟火,差点激动得掉下眼泪。 终于不用再四处飘荡,也不用再承受那无边的孤独和寂寞了。 “吱呀”一声响过,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纤瘦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见韩端大睁着双眼无声地看着她,惊了一下之后,随即便面露喜色。 “郎君醒了?” 进来的是王氏的陪嫁丫环桃枝,今年才刚满十三岁。 “昨晚睡了半宿,一大早就醒了。” 韩端一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嘶哑得如此厉害,难道被那药伤了嗓子? 可千万别被毒成哑巴! “郎君卧床这些日子,夫人可是急得上火,昨晚更是一夜未睡。” 桃枝却像是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她走到床前,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到旁边的案几上,然后将韩端扶起来半靠着床头。 “郎君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夫人也可以安心了。” 王氏给韩端下毒之事做得十分隐秘,就连陪嫁的贴身丫环都被她瞒了过去,所以桃枝此刻一抓住时机,就向韩端叙说自家女郎对他这个嫡子的担忧和关怀。 韩端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出自己的病有了起色,但他不想和这小丫头分辩,徒费唇舌不说,还累人。 等他在床头靠稳了,桃枝便将药碗端了过来,“趁药还暖和,郎君赶紧将它喝了吧。” “夫人说了,只要再服上一剂,郎君的病应当就无大碍了。” “夫人?”韩端伸手拨开药碗,心底冷笑连连。 一个小妾,也配称作夫人? 等过上两天,我让你连人都做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佯攻 “甚难!” 郭新答复得很快:“时间太过仓促,再说齐军也不可能不防备,我估计很难混得进去……而且,即使混进去了,没有兵器也起不了大用。” 韩端也知道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已经做好了动用黑火药炸城墙的准备,但不到最后关头,他还是不想将自己最后的底牌暴露出来。 “且试试吧,万一齐人疏忽,让我等有了可趁之机呢。” 郭新父子兄弟来见韩端,本就是存了相助行事的心思,闻言自无不允之理,郭镕甚至还提出若有需要的话,他们还可联络寿阳周边的百姓组成“义军”参与攻城。 “近几年来,齐人加诸于我等南人身上的徭役赋税日益沉重,而且还禁止渔猎,不光庶民难以苟存,就连薄有资财的中等人家,也耐不住这般光景……” 对郭镕这番话,韩端颌首表示赞同。 齐人占据淮南近二十年,初时因有高洋“十年不加赋税”的承诺,淮南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十年之期刚满,齐人立即对淮南征收远高于其它州郡的重税,以弥补十年免税造成的损失。 庶民活不下去,世家豪强的日子也极不好过,各州郡官吏想出各种办法来对付他们,短短数年之间,只寿阳一地,就有两家传承数百年的世家被灭门。 至于那些中小豪强富户,被整得倾家荡产的更是数不胜数。 无论世家豪强还是平民百姓,都对齐人恨之入骨,因此韩端一到此地,郭镕三人就立即找上门来主动提供帮助。 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一些辅助工作。 “组建义军就不必了,若郭君有此心,可于大军攻城时召集百姓搬运辎重箭矢……对了,最好是能请几名金创医,军中的医士太少,怕到时忙不过来。” 郭新点了点头:“搬运辎重箭矢的力夫倒是不缺,但金创医最多只能请到三四个,而且都是走乡铃医……好的金创医都在城里,如今城门一关闭,就算有钱也请不出来。” “学徒也可以,清洗伤口,包扎药物,总比那些粗手粗脚的兵士要强。” 郭新再次点头应喏,韩端又问道:“我听闻驻守于八公山的近万齐军,皆为扬州及淮南郡州郡兵马,其领军将领姓崔名远,不知诸君可曾识得此人?” 郭新道:“崔远其人乃临淮崔氏子弟,现任扬州将军府直兵参军,不过我等寻常百姓,与其并没有任何交集。” “那……可知此人平日行事如何?” “此人虽是临淮望族子弟,但为人并不张扬,我等也是只闻其名,却并不清楚他行事到底如何。” 一旁的郭镕却道:“州郡上下官吏皆暴虐残民,彼等州郡军士助纣为虐,这些年来没少祸害百姓,这崔远身为刺史府的参军,想来也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韩端道:“我还说州郡将士多为淮南人氏,若能有人去劝得彼等归降,我亦不愿多加杀戮。郭翁既如此说,那就算了。” “这样,你帮我找几个熟悉八公山地形的人来我军中作为向导,另外寿阳这边,也还要诸君多多费心。” “老朽实在是汗颜……” 将郭镕三人亲自送到门外,韩端信步走到开阔之处,向南望去,能隐约看见八公山上苍松翠柏,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昔日前秦与东晋淝水之战,谢玄、桓伊等以八万大胜数十万,名传千古,但这寿阳一地,却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 四月十一,韩端无视淮水东岸的八公山齐军,率部从硖石拨营南下,在淝水畔扎下十里连营,并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驻于芍陂一带的张和接到命令,也领五万大军进至寿阳城南一里之外。 此时寿阳城内,扬州刺史王显贵服了五石散发散一般,只着单衣在刺史府衙内走个不停。 寿阳共五万兵马,八公山上分驻了一万,城内仅四万余人,而这四万人中,老弱又占了三成,可战之兵不到三万,而围城的韩军却号称有三十万。 即使这个数字有些夸大,但哪怕打个对折,也要比城内守军多上几倍,而且战力不可同日而语。 眼看着一座座投石机打造出来矗立在城外,王显贵便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并不想与寿阳城共存亡,只是此时韩家军截断了北上的道路,即便想逃也是无处可逃。 寿阳太守兼刺史府长史迟宜劝他道:“如今形势虽危,然朝廷援兵已至淮北,我等只需据城固守,只要能够坚持十天半月,援兵一至,此难或将迎刃而解。” 然而,王显贵却看得更为深远:“朝廷历来重西、北而轻江淮,即便派来援军,也不可能是精锐之师,况且陈国水军已经截断水路,北人又不习舟船,能不能过淮水抵达寿阳还在两说……” 别驾刘仁则劝他投降,但想到援军已经到了淮北,此时投降实是有些不甘。 而且他的家眷都在邺城,投降能保得自己性命,妻、子却难免要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会被处死。 因此王显贵迟疑不决,心内也愈加焦灼不安。 正当他两面为难之际,韩家军却开始发起了攻城。 军中辎重民夫和从四乡八里赶来的百姓,数万人在一日一夜之间,便运来土石在城南城北两面,各堆起了四座比城墙还要高的土丘,弓弩手们轮番居于土丘上,向城头发射箭矢压制守城士卒。 土丘不远处,排列着十多张床弩和四架大型投石机。 床弩是从战船上拆下来的三弓弩,这种床弩以牛角做弓腹,牛筋做弓背,发射八尺长的矛箭,射程可达五百步以上。 缺点是造价太高,造一张床弩所需钱帛,可以打造十架投石机,而且维护也十分麻烦,特别是安装在船上极易受潮。 投石机仍然是配重投石机,只是体形比以前的打造的都要庞大许多。并且下面还安装了车轮,解决了调整射程的问题。 配重五千斤的投石机发射的石弹重达百斤,射程可及三百五十步外,发射时声势十分惊人,而且它的精度胜过人力拉拽的投石机。 最开始的几发石弹不是越过城墙落入城中,就是掉到护城河内,经过几次试射,一发上百斤重的巨大石弹在沉闷的撞击声中,轻而易举便轰塌了城门楼。 但韩端并没有下令准备趁机强行攻城。 “此时敌军虽已胆寒,但还未到恐惧畏战的地步,我军若发起强攻,也能将外城拿下,但必定会造成不小的伤亡,可别忘了守军同样有弓弩和投石机。” “我军是攻城一方,兵力又远超城内守军,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硬拼。” 韩端看着不见一个人影的城头,却挥手命令一旁早就准备就绪的冲车发起冲锋。 这种冲车比一间房还大,道,“若不早作打算,贼军一旦破城,我等尽皆难逃性命!” 不想这话却触怒了迟宜,他指着刘仁斥道:“刘别驾,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拿着朝廷的俸禄钱帛,不想着如何抵御陈寇,却时时想着献城而降。” “你若再惑乱人心,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别驾和长史都是刺史的属官,其身份地位不相上下,但迟宜身兼寿阳太守,而且长史还可领兵出战,手中掌握着兵权,因此刘仁被迟宜一顿怒骂,却是一句也不敢反驳。 但在场诸官吏,又有几个能够做到与城共存亡? “大敌当前,以和为贵。”王显贵有气无力地和着稀泥,“言培,王子珩为何还在淮北逗留?难道他也怕了陈军势大?” 迟宜急忙道:“下吏虽不知援军为何未至,但却知王子珩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使君,这个时候,切不可三心二意啊!” 王显贵一向对迟宜十分器重,否则也不会让他担任“将军长史”这么重要的职务,将州郡兵马尽数委托于他。 此刻听迟宜这么一说,他也知道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说这种丧气话,于是便点了点头。 “言培,守城之事我就托付与你了!”王显贵突然躬身向迟宜作了一揖,语气沉重:“我等之性命,也尽皆托付与你!” 迟宜慌忙回礼:“宜定不付使君重托,只要下吏有一口气在,定不会让陈贼入城!” 王显贵轻叹了一口气:“外城已不可守,你和将士们退到内城来吧。” “即便最终失守,下吏也要让陈寇在外城多流一些血。” 迟宜固执地摇了摇头:“使君,王子珩绝对会来,下吏……一定会守到援军到来!” 王显贵听罢,却是不置可否,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长揖至地的迟宜,转身缓缓走下了城楼。 寿阳城内所有官吏,都将希望放到了援军身上,迟宜也实现自己的诺言,带着亲卫部曲督促士卒坚守在外城。 韩端的疲兵计起到了十分明显的效果,两日过后,守军已经是疲惫不堪。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援军不来,外城便肯定守不住,而迟宜却始终不肯放弃外城,他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外城来尽量拖延时间。 城外的攻势不缓不急,但却一直不曾停止,守城士卒在紧张之余,还要承受不时飞过头顶的巨大石弹带来的心理压力。 已经有人趁夜悄悄翻出城墙向韩军投降。 “多守外城一日,我等便多一分希望,朝廷不会放弃我等,援军已经即将抵达寿阳!” 这两日来,穿行在外城各处的迟宜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几句话,而这几句话,也支撑着他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他有他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 作为一个汉人,在军政大权尽为鲜卑人掌控的齐国,他能够做到一州长史,首郡太守,这是绝大多数北地汉人都不能触摸到的地位。 但他为之付出的,是二十年的卑躬屈膝。 可陈军若是攻下了寿阳,他为之忍辱负重二十年才拥有的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这是他绝对不能承受的事情,哪怕拼了性命,他也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王子珩,你这貉奴,到底在淮北磨蹭什么?” 酉时过后,迟宜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数十名士卒的护卫下回到北城的临时住宅,心里暗骂着迟迟不至寿阳的王琳。 但就在这时,几丝细雨飘落到他的脸上。 “下雨了?” 迟宜仰起头,果然夜空不见了星月,凉风吹拂之下,雨丝越来越密集。 春种后的第一场春雨终于姗姗来迟,但迟宜却没有一丝欣喜,反而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他此刻想到的,是外城的城墙。 夯土城墙最怕的就是水。 如果是年代久远、表层石灰脱落的城墙,一到了下雨天,墙体就有可能会一片片地剥落,而且城墙上走路还会打滑。 走路打滑影响不大,只要铺上麦秸稻草就能解决。 但墙体的问题,他根本想不到办法来解决。 因为外城的城墙已经被投石机砸出来好几条裂缝,而这些裂缝一旦进水,再被百多斤重的石弹一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四章 援军 时缓时急一夜春雨,淋湿了路边小草,滋润了山坡野花,也浸透了……寿阳的城墙。 昨晚雨势刚起,迟宜便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为防万一,他又返回了城墙,将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干人都赶了起来,准备用石灰泥连夜修补城墙上的裂缝。 然而,对面的韩军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火把刚一点亮,箭矢和石弹便夹杂着雨点疾射而来,彻底浇灭了迟宜最后一线希望。 “这是老天要绝我啊!” 满嘴燎泡的迟宜站在屋檐下,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水。 这雨要是继续再下两日,外城墙根本不用攻打,或许它自己就倒塌了! “郎主,外城恐怕就要失陷了,我等是否先回内城?”迟宜的几个门义站在一丈开外,躬身行礼之后小声问道。 “我若回了内城,这外城还会有人守吗?”迟宜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浑身无力。 昨晚他冒着大雨带着人试图修补城墙,谁知韩氏早有防备,不但城墙没修好,反而还折损了十几名士卒,其余兵士民夫一哄而散,他却因为淋雨患上了风寒。 此时此刻,一夜未睡的迟宜无比怀念家中那张温暖的大床。 “你们相不相信,只要我前脚一走,后脚这外城就会失陷?” 韩氏重兵围城,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寿阳失陷是早晩之事,城内数万守卒,又有几人愿为这座城池陪葬? 贪生畏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外城失陷还有内城,即便内城失陷,还可以逃出城外……” 迟宜长叹一声:“外城七日未破,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罢了!你们收拾一下,这就撤……” 话音未落,城外喊杀声突然如雷鸣般传来! “城墙塌陷了!” 守城士卒从城墙方向仓皇向通往内城的甬道逃窜,门义们拉了几名士卒来询问,才知道被砸裂的城墙经一夜浸泡,又在方才被数枚石弹击中之后终于塌陷。 而早有准备的韩家军立即便发起了全面进攻。 “速回内城!” 喊杀声越来越近,每个人此时想的都是逃回内城,因为他们知道城墙一破,城内守军根本就不可能抵挡得住士气正旺的数十万攻城大军。 万余跑得快的军民涌入内城,反应迟缓或腿脚不灵活的则被关在了厚重的城门之外,成了韩家军的俘虏。 挡在韩家军前面的,是比外城还要高出一丈的城墙,以及引淝水围成、宽达十丈的护城河。 但再坚固的城池也有攻破的时候,困守孤城,面对数十万“陈军”的进攻,每名守城士卒心里都充满了绝望。 迟宜拖着病体继续到内城城墙上去安排守城,但直到次日一早,韩家军却仍然没有发起攻击。 因为这个时候,韩端收到了王琳已经率部沿颍水南下的消息。 …………………… “……待王琳船队出颍口入淮水之后,水军便迅速出淝口尾随截断他的退路。” 韩军大营内,众将围在中军大帐的沙盘前,听韩端讲解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王琳入淮不能入淝,势必沿淮水东下寻找地方登岸,但这一带已经被我军占领,而且即便他在这一带上了岸,也无法突破我军的封锁进入寿阳。” “过了寿阳就是八公山,若王琳无法在寿阳濒水上岸,就只能去八公山!也只有从八公山方向绕道,彼等才能从东门进入寿阳。” “我明白了!”卜僧念看着沙盘思索片刻,方才朗声问道:“郎主之意,是要在八公山下设伏?” 韩端微微颌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要在八公山下设伏,就得先解决八公山上的齐军。”卜僧念皱起了眉头,“王琳自梁州顺水而下,最多后日便能入淮,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明日一日。” “郎主,八公山虽不高峻,但却连绵数里,地势也颇多险要,而且齐军还在山上险要之处设立了数处军寨,只一两日时间,恐怕我军难以尽数攻破。” 蔡兴柏道:“攻下八公山并不难,但时间确实太仓促了些,只一日之间,怕是连八公山诸峰都走不完。” 众将纷纷点头附和,韩端终于忍不住哈哈笑道:“驻守八公山的齐军将领崔远已经归降了。” “老严孤身入山说降崔远,功不可没!” 严友元却不居功,只是笑着拱了拱手:“若非大军压境,崔远战不能胜,逃又无路,否则又岂能说得他归降?” “他不是无路可逃,而是逃不如降。淮上多经战乱,官吏以及世家豪强大多都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面倒,要想活得长久,就必须学会审时度势。” “确实如此。” 严友元笑得愈发灿烂,“但话说回来,我们这也是沾了陈国的光,如今寿阳无论官兵民等,都以为我们是陈军打着韩家的名号北伐,若非如此,这崔远怎么会这么痛快就降了我军。” “这不就是狐假虎威吗?” 韩端摩挲着下巴,突然问道:“老严,你说我们将淮南拿下之后,再向陈国朝廷请封,你说那陈皇帝会不会赏我一个拿得出手的官职?” 严友元蹙眉沉吟片刻,道:“这个……应该不会吧?这陈皇帝猜忌心甚重,他若是腾得出手来,恐怕最先想的就是出兵讨伐我等,哪儿可能会再给郎主封官?” 卜僧念问道:“主公难道想归附朝廷?” “怎么可能?别说陈皇帝不放心我,就算他不计前嫌,我也不愿意日后做亡国之臣。刚才起这个心思,只是觉得陈军的名号如今比较好用而已。” 韩端轻轻拍了拍案几:“还是说正事要紧,老严已经和那崔远说好今日便率部下山来投降,我军必须在王琳来到之前翻越八公山设伏。” 计议妥当,各将自回营去整兵不提,到得下午,崔远果然守信率领九千垂头丧气的州郡兵下山来归降,韩端让严友元带着人去安置降兵,自己则将崔远请到了帐内。 “崔君深明大义,实乃两军将士之福。” “实在是惭愧!”作为降将的崔远很有自知之明,远远地躬身作了一揖,然后才走到韩端下首正襟危坐, 稍作寒暄过后,韩端便直接说道: “今我提二十万大军围城,要破寿阳易如反掌,之所以到今日还未发起攻势,便是要等齐国援军来了之后将其一网打尽,如此方可保淮南日后无忧。” 崔远拱手道:“将军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 “淮阴、小岘两战,齐国二十万大军尽没,如今可以抽调南下的兵马,只有淮北诸地之外军,若我此次再剿灭数万,那齐国朝廷就要担心我提兵北上,而不是想着再进淮南。” 韩端摆了摆手:“此乃其一,其二,则是为了生擒王琳,不知崔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崔远迟疑道:“不知将军要我如何行事?” “最多后日,王琳便会抵达淮水,你只需将其诱到八公山下,便可算是大功一件。” 自己降敌不说,反过来头来又要加害友军,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便可称作是“恶名远扬”,崔远实在不愿去做,但他刚一迟疑,却听韩端说道: “听闻崔氏乃临淮世家望族,传承至今已逾五百年,本将早就心生仰慕,淮南事毕之后,定当亲赴临淮拜访。” 崔远连忙道:“不敢不敢!韩将军国之柱石,岂敢劳动将军大驾?” 韩端心道这厮好不省事,自己明明说的是威胁之语,可他竟然真当自己对崔氏心生仰慕。 领悟能力如此之差,韩端只得又补充了一句:“寿阳到临淮不过一百多里水路,我军新造的金翅大舰,其速快逾奔马,一来一回,最多不过一日而已。” 这话一说出口,崔远才明白过来,对方这是用整个临淮崔氏来要挟他。 临淮崔氏虽是百年大族,但在数以十万计的“陈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崔远根本不敢作此设想。 只一刹那,崔远的脸色就变得煞白。 若不答应,非但他脱不了身,还极有可能连累整个家族,但若是答应下来,他这辈子可就算是彻底毁了。 “不忠不义”之徒,世人谁不唾弃? 但韩端却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循循善诱道:“你以汉人之身而事北胡,如今弃暗投明,方是大忠之举。”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崔远听得暗暗点头,只听韩端又道: “你既已投诚,与齐军便是互为仇敌,即使用计擒了王琳,也是各为其主,仍可称得上是大义。” 韩端一拂衣袖,又道:“王琳乃才干之士,我擒了他来也不是要取其性命,而是要……请朝廷重用。日后你与他先后反正同朝为官,却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说完这些话,韩端便不再追问,过了好一会,崔远才苦着脸重复问了一句:“将军欲让我如何行事?” “你只需派心腹之人立即去给王琳送信……” …………………… 木船顺流而下,水流潺潺有声,王琳默立在船头,身后是他的几名亲卫部曲。 “郎主不必忧虑,我等到了寿阳之后,便将船只留在北岸,若事不可为,大可再逃回河北。”一名部曲见他愁眉不展,便开口劝道。 “愚蠢!就凭这些人,就算有船接应,我等也休想逃脱陈国水军追击!”王琳突然转过头来,指着后面由各种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大声喝骂。 除了十数艘河道水军的中小战船之外,其它全是各州郡强征来的民船,士卒们抱膝坐于船上,神色萎靡,有的甚至扒在船舷“哇哇”呕吐。 这不是夸张,淮北士卒中,有许多这一辈子都没坐过船,初次乘船,不晕才是怪事。 所以,不能怪王琳如此生气,实在是此去毫无胜机,但偏偏君命不可违,明知此去九死一生,他也得硬着头皮送上门去送死。 不管是诸州郡兵马还是新征募来的士卒,全都没有经历过战事,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就凭这些人,怎么去和陈国北伐的精锐士卒作战? 他原本是想在梁州将这些士卒初步整训之后再南下,但扬州刺史却一连送来了五封告急文书,声称陈军已将寿阳团团围住,若再迟得两日,寿阳必将易主。 王琳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寿阳一旦告破,他必定难逃罪责,什么“隔岸观望”、“救援不力”、“延误战机”等等罪名都会落到他头上来。 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率领五千州郡兵和两万五千名刚征募来的青壮即日南下,但在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殒命的准备。 好在一路南下,一直到了颍口,都没有碰到陈国的水军,要不然就凭船上这些士卒,根本不用打,陈军只需将船靠近,直接上船来提溜人就行了。 若是韩端知道了这一点,怕是要气得破口大骂,他绞尽脑汁想了这些法子来对付王琳,还不如将水军直接布置在颍水。 北齐的“水军”和南朝水军相遇,比南朝步军硬扛北朝马军还要凄惨,这也是齐国不重视淮南的原因之一——淮南水网密布,马军根本施展不开,而水军又完全不堪一击。 船队从颍口入淮水,然后继续东下,直到过了淝口,却仍然不见陈军踪影。 王琳不免有些疑惑,他将崔远派来的信使叫来问道:“你可知陈军水军都去了何处?” “都在淝水里面,还有的已经驶进了护城河。”这名信使早已得了叮嘱,回答起来没有丝毫破绽,而且王琳也根本没有想到崔远会派人来诓他。 沉吟片刻,王琳又问:“八公山上现有多少人马。” “九千余,不足一万,所以我家郎主才要将军先去八公山会合。” 王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围城的陈军最少也有十多万,崔远带着几千人,哪儿敢轻举妄动? 至于信使所说东门没有陈军,王琳也觉得这很正常。 围城必阙,若是这个道理都不懂,那这个姓韩的也不可能坐得上将军之位,并且还统率大军北伐。 船队远离南岸,迅速向东疾驶,过不多时,八公山便已经近在眼前。 早就晕船晕到要死的士卒们强打精神站起身来,拄着长枪看向南岸,只见岸边苇草丛生,山脚下立了一处极为简易的营寨,一面“崔”字牙旗正迎风飘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五章 劝降 船还未停稳,船上士卒已经争先恐后地跳下浅水,拥上滩头,不时有人被挤落水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将领们骂骂咧咧地收拢士卒,但却根本管束不住。 王琳下得船来,眼见周围乱糟糟一片,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再转头看山脚下那个简易营寨,顿时便起了几分警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营寨处却一丝反应也没有,王琳刚要将崔远信使叫来询问,却听得有人大声惊呼起来。 “南人的船来了!” “是南人的楼船,快跑啊!” 王琳闻声转头一看,只见淮水上游,正有数十条船乘风破浪而来,当先数艘楼船上面,高高耸立的拍杆仿佛凶兽獠牙,正欲择人而噬。 在这种带拍杆的大型楼船面前,别说普通民船,就是王琳方才乘坐的斗舰,也只是待宰羔羊。 王琳暗叫不好,多年领军作战的经验让他迅速作出反应,立即下令已经下船的士卒往八公山方向撤离,为后面没有下船的人腾出地方来。 命令刚刚传下,众士卒便“轰”一声往山脚涌去,就在这时,却又听得山脚下刚才还寂静无声的简易营寨里传出几声闷雷般的鼓点。 几乎在鼓声响起的同时,简易营寨正前方的栅栏被齐齐推倒,里面等候多时的韩氏兵马自营中一涌而出,随着鼓点呐喊着向岸边的乱兵冲杀过来。 “崔远害我!” 不用多想,王琳便知自己中了崔远的圈套,但他心中恨意只是一闪即逝,随即便带着身后亲卫部曲,趁乱撒腿便逃。 “援军”战力到底如何,他心里自然十分清楚,此刻既已中伏,又绝无战胜的可能,他又怎会留在此地引颈就戮。 至于弃军而逃会有什么后果,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今日能逃得性命,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前有伏兵,后是淮水,西乃寿阳,只有顺淮水往东,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十数人只逃得两三百步,连战场都还没有脱离,便见一支兵马拦住了前路。 这支伏兵正是吴正左军麾下贺辰所率,他不识得王琳,但见其身着明光铁铠,身后随从护卫也个个身穿两铛铁铠,便知此人至少也是个军帅。 只因这明光铠在韩家军中不算珍贵,但在齐、周、陈三国军中,却连军主也没有资格穿着。 “尔等,是降是死?” 贺辰一声狞笑,策马持槊便往前冲去。 王琳转身只逃得几步,数十马军便冲到了近前,将他和十几名部曲团团围住。 “速速跪地请降!” 众军士手中挂好弦的弩机直指王琳和一干部曲,稍有不对,便可在瞬息间取其性命。 部曲们纷纷将目光看向王琳。 对他们来说,郎主的话比皇帝的诏令还要管用,郎主若宁死不降,他们就会死在主人前面,郎主若要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投降。 “我是大军主帅王琳。” 王琳上前一步,沉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虽然在来之前他便有了“赴死”的觉悟,但真正事到临头,他却下不了慷慨赴死的决心。 能拖一时算一时,但即便是被俘,他也不能承受“跪地请降”的侮辱,因此只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哈哈……”贺辰放声笑道,“我贺某人今日博了个好彩,出马便擒了援军主帅。” 王琳却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再次提高了声量说道:“我要见韩将军。” “这就让人带你去。我家郎主说了,若遇到王将军,一定要以礼相待。” 贺辰嘴上说得客气,但下手却是毫不留情,他一挥手,众士卒便一拥而上,先缴了王琳及其部曲的兵器,然后又将他们身上的铠甲全都扒了下来。 王琳就擒,对齐军的士气却没有丝毫影响,因为他们的士气已经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 本就是临时征募来的乌合之众,如今又陷入绝境,除了投降之外,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因此,一场数万人参与的“大战”,变成了韩军各部之间的抓俘竞赛。 齐军除了混乱时被踩踏而死、以及慌乱下四处乱窜被韩军射杀的少数人之外,其余士卒竟然都没有伤亡。 一个时辰之后,王琳被水军船只送到了城北韩端的中军大帐。 对于这位史书留名的后三国时代“三姓家奴”,因姐妹二人被梁元帝看中收入宫中而得以起家的前朝佞臣,即便他有些能力,韩端也对他生不起丝毫敬意。 但既然要想招降他,该做的戏自然要做足全套。 因此蔡抒古将其带入大帐后,韩端便立即起身相迎:“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始得一见,不枉了此番寿阳一行。” “山阴韩端,见过王将军。” “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妄称将军?”王琳见韩端态度和蔼,心下稍宽,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他便主动攀起渊源来。 “韩将军也是山阴人氏?” “正是。”韩端笑道:“我乃山阴石塘韩氏子弟。” 王琳轻叹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是山阴人,只是离开故土已经三十余年,如今……却是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原来你我竟是乡邻!”韩端一副惊讶的神情说道,“三十载故土难离,却不知将军是否还念及故国故乡?” 王琳默然不语。 韩端顿了一顿,才以指击案作拍,朗声吟道:“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 这却不是韩端的水平能够说得出来的了。 这段话出自南朝梁名士、时任临川王萧宏记室的丘迟丘希范写给叛将陈伯之的劝降书。 这篇《与陈伯之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伯之收到这封劝降信后,为之慑服,不久便于寿阳拥兵八千归降,这封书信也因此而得以在南朝广为流传。 今日王琳之情形与当年陈伯之颇有些类似,但王琳的反应却与陈伯之截然不同。 “我与陈氏势不两立,若韩将军想劝我对其称臣,恕某难以从命。” 昔年他与陈霸先争霸江南,双方交战无数,结怨已经不可化解,又岂会凭别人三言两语就此降陈? 这都不出韩端所料,他脑筋急转,略作沉吟之后,正色说道:“陈氏窃国之贼,某亦不耻!” “将军若降,乃降我韩氏,而非陈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六章 取死 此话一出,王琳便大惊道:“莫非韩将军所领,竟然不是陈国兵马?” 韩端颌首道:“我麾下数十万将士,尽皆听我号令,即便我令其攻伐陈国,彼等也会听令行事。”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王琳心中,顿时如同翻江倒海。 想当年他最风光之时,拥兵也不过十多万。 那个时候,他在郢州拥萧庄即位,居侍中、使持节、大将军、中书监、安成郡公等高位,总管梁朝的军国大事,因此才有如此兵力。 但眼前这竖子,竟然凭借一家之力便能坐拥数十万雄兵,全取淮南,而且还扬言要攻伐陈国。 这山阴韩氏,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有如此人力财力? 王琳强压住心中震撖,抬起头来,脸色已是如常:“敢问尊君名讳?” 韩端脱口而出道:“家君讳锦。” 王琳皱眉思索,然而,搜遍记忆,却仍然想不起山阴何时有这等了不得的人物。 韩端见他想得辛苦,禁不住笑道:“我家以前在山阴籍籍无名,王将军多半是想不出来。” 王琳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道:“但不知韩氏家主可在此地?将军可否让我与贵家主一晤?” 身为阶下之囚,竟然想要讲条件? 韩端脸色蓦地一沉,随即却又咧嘴笑道:“王将军有事尽管说来,韩家的事……我全部都能作主!” “我家郎主就是韩氏家主。”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严友元突然开口说道,“我韩家能有今日这般盛况,皆是郎主一手操持之故。” “什么?”闻听此言,王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竖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却已经打下了这么大一片江山,想当年他这般大的时候,还在皇宫里小心翼翼地侍奉梁元帝萧绎。 就连陈霸先这个陈国的开国君主,二十岁之时也还无所事事,当油库吏都还要等上好几年。 王琳先是发楞,继而目光闪烁,良久,他才拱了拱手试探着说道: “韩将军以加冠之龄便能闯下这么大的基业,实在是令人佩服,但将军欲成就大事,却尚需广纳天下英豪……恕我直言,古往今来,尚未有单靠家奴门客而成其大事者。” “若要我归降韩氏也非难事,但不知将军以何待我?”王琳负手而立,侃侃而谈,心中却已经打好了主意,要趁机向韩端讨要一个统兵的职位来。 “暂至我军中参谋军事,若日后有功,再另行安排,如何?” 韩端脸上仍然笑意盈盈,但心底却已经起了一丝怒意。 未与王琳见面之时,他还抱了很大的希望,觉得自己能够说服此人为自己所用,但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前所想不过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而已。 “参谋军事?” 王琳见韩端满面笑容,对自己说话也甚为和煦,顿时便觉得他求才若渴,于是坐直身子,正色说道: “我自太清二年(五四八年)任全威将军起,南征北战迄今也有二十余年,参谋军事之位,恐不能尽展我胸中抱负。” 韩端放下茶盏,沉寂片刻,问道:“那王将军觉得哪个职位才能让你尽情施展?” 王琳毫不迟疑地昂首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军中领兵作战,最适合的自然是统兵之职。” “嗯?”韩端轻轻哼了一声,过得半晌,方才嗤笑道:“我麾下领兵将领,都是从普通士卒因功升迁,你身为阶下之囚,至今寸功未立,竟然就想统兵?” 王琳闻言,顿时脸色煞白。 他原本以为,韩家在短短一年之内便拥兵数十成占据整个淮南,必定紧缺统兵将领,以自己的资历声望,不说担任全军统帅,起码也能给自己一个偏军主将。 凭他笼络军士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支偏师彻底掌控,只要有了本钱,就能够东山再起,甚至鹊巢鸠占也是大有可能。 但这竖子方才还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谁知几句话不对,他就立即翻脸。 看来还是自己太心急了点。 想到此处,王琳连忙拱手道:“韩将军,是我心急……不,是我冒昧了。我初来乍到,先参谋军事熟悉军情也不错。” “不必了!”韩端站起身来,猛一拂衣袖,高声喝道:“来人!” 喝声刚毕,蔡抒古便带着几名着甲部曲涌进帐来,韩端一指王琳道:“将此人和他的部曲一起拉出去给我砍了!” “韩将军且再听我一言!” 韩端既已起了杀心,哪儿会管他要说些什么,他一挥手,众部曲一拥而上将王琳按倒在地用绳索捆了,然后又用破布堵住嘴将其推出帐外,过不多时,蔡抒古便提了人头前来交令。 “还看什么看?拖出去找个偏僻地方埋了便是。” “且慢!”蔡抒古正要离去,严友元却叫住他对韩端道:“郎主,王琳此人在淮南风评甚佳,若此事传扬出去,恐对郎主声名不利。” 韩端皱眉道:“杀都杀了,别人要如何说,且由得他们去!” “老严你前些时日说得没错,王琳此人久居高位,早年又与陈高祖争霸,如今虽然落魄,但其野心丝毫未减,若不及早将其剪除,我心难安!” 严友元道:“此人不光野心不减,而且还桀骜不驯,不知审时度势,若郎主留下此人,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就算郎主今日不痛下杀手,我也会向郎主建言及早消除祸患。” “此人既死,可将其尸首运到八公山下埋葬,对外便说其死于乱军之中,如此一来,就算民众知其死讯,也不会对郎主的声望有丝毫影响。” “行,就按老严说的办。”韩端对蔡抒古道:“你将尸首给贺辰送去让他处置。” 蔡抒古领命而去,韩端转过身来,对着严友元自嘲道:“枉我花费这么多精力想将其收入麾下,不想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友元笑道:“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又得了三万青壮,等攻下寿阳之后,正好让彼等到芍陂屯田。” “好了,王琳既死,齐国援军也全军覆没,到了攻破寿阳的时候了!” “你赶紧写一封劝降信,命人多多誊写之后射入城内,即便彼等不降,也能乱其军心……再给彼等一日,后日全军发起攻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国贼 “崔远已降!援军全军覆没!王琳死于乱军之中!” 因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寿阳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内城的城墙也比其它城池的城墙更加高大坚固,但韩家军攻破外城之后,内城却一下就变得岌岌可危。 究其原因,却是外城区域那些胡乱搭建的违章建筑。 当初寿阳修建外城的目的是为了屯驻大军增加城防力量,却不想寿阳承平日久之后,人口越来越多,内城越来越拥挤,于是,便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外城。 最初之时,只有寿阳几家大户买通官府,在外城占地修建房屋,时日一久,其他人亦有样学样,房屋越建越多,外城也越来越混乱,就连内城城墙根下,也建起了一排排的木屋。 而外城这些杂乱无章的建筑,给内城的守卫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攻城军队可以依靠这些建筑掩护靠近内城城墙,而城上的守军却无法发起有效的反击。 如今,韩家军正是利用这些房屋的掩护,将数以千计的劝降信绑在箭矢上射进了城内。 不得不说,这一招对城内守军士气的打击,比攻破外城还要猛烈。 一直以来,齐军守城士卒能够坚持站在城头面对数十万大军围城,并不是他们有多英勇,而是将希望寄托在了援军身上。 只要能坚持到援军到达,最终守住寿阳城,无论将军士卒都有封赏,这是使君亲口许下的承诺。 然而,如今援军全军覆没,就连名扬天下的骠骑大将军王琳也死于战阵,唯一的希望就此断绝,城内守军顿时士气全泄。 “完了,这下寿阳肯定守不住了!” “就算援军不败,也不过才三万人,根本无济于事,你们看看城外的兵马……” “哎,城守不住了,赏钱也没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一百赏钱?你还是多想想如何保住性命吧。” “保命不难,只要城一破,我们就从东门往外跑,东门外没有陈军。” “你懂个屁,从东门跑的绝对死得最快!知不知道围三阙一?陈军肯定在东门外设了埋伏,从那儿跑出去绝对就是个死!” “我听说陈军不杀俘虏,到时只要他们一入城,我就立即投降……” 士卒们三五成群地靠坐在城垛下,低声商议如何保命之时,刺史府内,王显贵也是心急如焚。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寿阳已经守不住了。 摆在王显贵面前的只有降与不降两个选择,这两个选择看似简单,但对他来说,却是无比艰难。 选择投降,他自然能保住一条老命,但在邺城为质的家小却极有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 但若是不投降,陈军破城之后,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就是他这个扬州刺史。 “寿阳上下,谁都可以降,唯独使君不可降!”迟宜风寒未愈,嘴上几个燎泡鼓胀发亮,使他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即使病得厉害,他还是在得到城外的劝降信后,第一个跑到刺史府来劝说王显贵,让他放弃投降的念头。 “当年萧正表献钟离,使君献寿阳降齐,致使南朝失淮南之地,南朝上下,对使君与萧正表恨之入骨,称为国贼,如今公仪已逝,使君欲往建康受万人唾弃乎?” 王显贵是侯景的外弟,当年侯景窃据寿阳反叛,率部寇掠南朝,王显贵留守寿阳,随后献城降齐。 齐国兵不血刃得了淮南重镇钟离与寿阳,打开了南下的大门,而北徐州刺史萧正表和王显贵的投降,也引得梁朝在长江以北的守将纷纷主动降齐。 短短几年之间,齐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全取了长江以北的全部地盘,而造成这种局面,皆因萧、王二人开了个“好头”。 可想而知南人对王显贵到底有多痛恨。 只此一条,便断了他降陈之路。 但迟宜却还在毒舌:“即便陈人大度不予计较,然使君今年已六十有五,可还能诞下子嗣?” “若王氏血脉因此而断绝,不知使君亡后何以面对王氏列祖?” “言培……不用再说了。” 六十五岁的王显贵在这个时代已经能够算得上是高寿,但人是越老越怕死,因此在注定只能坐以待毙之后,王显贵便瘫坐在案几前,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使君不必如此丧气,我等尚有军民二十万,只要上下齐心,寿阳肯定能守得住。更何况我之家小尽在寿阳,若寿阳城破,使君只死一个,而我全家都要陪葬……” 说出这话时,迟宜心中也是一片苦涩。 但他仍然觉得寿阳能守住。 这个时代,要想攻下一座坚城确实很难,围城数月不能攻破更是常有之事。 当年梁武帝为了从北魏手上夺回寿阳,不惜动用二十万人,花两年时间在数百里外修建长九里、高数十丈的浮山堰来截断淮水灌城,由此便可见攻城之难。 但迟宜忽略了守城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心和士气。 人心不向,士气全无,再有坚城也守不住。 迟宜赌上全家性命,王显贵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言培,这寿阳果真能守住?” “城内粮食充足,只要将士用命,守上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反倒是陈军远道而来,数十万人一天便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粮草,待其粮尽,不用援军彼等也会自退!” 迟宜越说越激动,一不小心碰到了嘴上燎泡,痛得他“啊呀”一声,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王显贵也受到了感染,一下又恢复了精神,他充满期冀地看着迟宜道:“既然如此,在陈军退走之前,我就将寿阳军政之权尽数交付与你。” “城内钱帛粮草你可调用,将士不听命者可立斩,不必向我禀报!言培,我与寿阳,尽皆托付于你了!” 迟宜退后一步作了一个大揖:“宜定不付使君重托!” 说罢,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出了府衙。 军政大权尽握于手之后,迟宜首先诛杀了别驾刘仁等几名主降的官吏,随后又取出府库中的钱帛赏赐给守城将士,并大量征募城内青壮上城墙协助守城。 这几手施展下来,果然再听不到将士官吏们谈论降陈之事,但士气却并没有得到多少提升。 四月,丙申,韩家军发起攻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八章 攻城 穿越到这个时代,见过的攻城大战不知凡几,而且,实在攻不下来的时候他还有黑火药,所以韩端心里一点也不慌。 冷兵器时代常规的攻城方法,无非是临、钩、冲、梯、堙、***、突等十多种,但用钩梯蛾附攻城就是拿士卒的命来填,堆土临城和穴攻(挖地道)又太耗费时间,而且守城方一样有办法应付,真正用得最多的,还是水攻。 引水灌城或修堰灌城,将整座城池都泡在水里,守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全无计可施。 而攻方则可以悠哉游哉地坐等敌军投降,或因缺粮和疾病死伤大半之后轻松攻陷城池。 在韩端看来,这些方法都是迫不得已才用的笨方法,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取巧。 “攻城为上,攻心为下”,昨日用箭矢射进城内的数千封劝降书就是攻心之策,目前看来效果很好,城头上虽然还是人影幢幢,但很明显士气已经十分衰落。 除了攻心之外,还有策反和用间。 韩端最初时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安排了数十名部曲在本地民夫的掩护下,已经在外城被攻破时随溃兵混进了内城,而且郭新等人还策反了几名守城的队率。 虽然迟宜命人用土石堵死了四道城门,无法直接打开城门迎韩军入内,但只要有这些内应在,要破城应该也不会很困难。 与严友元等人商议过后,韩端便下令开始攻城。 首先截断护城河入口,填护城河。 他本想将金翅大舰驶进护城河,却因水浅而不得不放弃。 填河这一步是由寿阳“义军”在弓弩手和投石机的掩护下进行。 护城河离内城城墙不到二十丈,自然免不了伤亡,但他们都是自愿来助攻的“义军”,并不是强抓来的民夫,所以韩端觉得问心无愧。 其实,他就是舍不得自己麾下的士卒如此消耗,民夫能干的事情,为啥要让久经训练的兵士来干? 运土填河刚刚开始,城上守军便发起了反击,他们躲在城墙后面向城下发射火箭,引燃了外城的房屋,义军不得不退出了外城。 但这一招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而且只能使用一次,次日大火熄灭,义军再去填河之时,守军便只能用弓弩和投石机来进行反击。 韩端下令将投石机发射的大石弹全部换成十来斤重的石块,虽然准头还是很差,但却非常密集,而且这些石块的杀伤力远非箭矢可比,六架投石机轮番发射,一时间石块撞击城墙“嘭嘭”的闷响和惨叫声就响成了一片。 很快,城内的人力投石机就被砸烂了两架,在砸死了数十名拉拽绳索的民夫之后,其余的人纷纷抱头逃窜。 城墙上的士卒在石弹轰击和弓弩攒射下根本站不住脚,就连迟宜派来的督战队也不得不狼狈逃下城墙。 器不如人,寿阳守军虽然占据地利,却反而被韩家军压制得抬不起头。 半日下来,守城士卒士气更为低落,而城外的义军已经将南北两道城门之前的护城河完全填平。 次日一早,韩家军从寿阳四面发起猛攻。 六架投石机同时发射,冰雹般的飞石砸得城内一片惨叫,床弩将粗大的矛箭射入城墙,上万名士卒顶着稀稀落落的箭矢、抬着云梯开始蛾附攻城。 云梯并不是只有一个梯子,而是一种下面安有轮子,有很大底座的巨型木梯。将它搭到城墙上用木销固定之后,梯子就会被卡死,城上守军根本无法推动,只能用滚木和石头往下砸。 用云梯攻城完全就是拿人命来填,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本就如此,包括韩端在内,没有人觉得这不合适。 高耸的轩车、巨大轒輼车被军士们推动缓缓抵近城墙,不时有人被城内飞出的箭矢或飞石击中,但立即就有人上前将其替换。 伤者抬回大营救治,死者则留在原地,等待战后收尸。 要想攻陷寿阳这样的坚城,哪怕是有内应,想不付出代价也不可能。 战况空前激烈,韩家军已经有两次攀上了城头,但迟宜身着甲铠亲自率人上城督战,使得韩军功亏一篑。 眼看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士卒伤亡已有上千,战事却还没有进展,约定好的内应也没有动静,韩端不由得有些发急。 “主公,麾下亲自带人去试试!” 担任主攻的前军伤亡惨重,军帅卜僧念比谁都急,他红着眼来到中军大纛下面向韩端请战。 但韩端如何舍得让他去冲锋陷阵? “攻取坚城,伤亡在所难免,你身为主将,怎可轻易冲锋在前?” “让贺辰去再试一次,不行就退回来另想他法。” 贺辰是卜僧念麾下第一猛将,其武力虽比不上张和,但也相差不远,若他率部去都攻不下来,韩端就准备动用黑火药炸城墙。 本来是想磨砺队伍,但若是伤亡太大,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鼓号再次响起,贺辰率领着他麾下两千五百名士卒冲了上去。 而此时城内的城墙根下,迟宜已经完全惊惶失措。 他有与城偕亡的决心,并不代表城内将士都能与他同心同力。 在韩家军猛烈的攻势下,许多士卒都被吓破了胆,任凭将领如何抽打喝骂也不愿再上城墙去送死。 就在刚才,迟宜大怒之下命人斩杀了几名逃下城墙的士卒,但他没想到此举并没能止住溃势,反倒激起了士卒们的反抗。 说到底他只是个文官,平时与士卒们从无接触,如今生死关头,在兵士中并无威信的他如何弹压得住? “你这狗官,为何不自己提刀杀敌,反而逼我等前去送死?” “对,你要我等上城,为何自己却缩到城下?” 众士卒一阵鼓噪,但慑于军法,却还是无人敢直接动手。 “杀了这狗官降陈,否则今日不死在城头,便要死在这狗官手中!”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从背后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数十名民夫打扮、手中提着明晃晃直刀的壮汉猛地扑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提着扁担、锄头的民夫。 迟宜惊觉不对,刚要开口斥问,却听方才说话那人又奋力大呼道:“你等还不动手,莫非是想死不成?” “杀狗官!献城!” 随着呼喝,众士卒民夫蜂拥而上,一阵乱刀猛地劈向迟宜和他身旁的部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四十九章 开府 寿阳城破了。 一力主战的寿阳太守、扬州刺史府长史迟宜被战场反正的寿阳将士乱刀砍死,以寿阳投齐,并因之得以坐上扬州刺史高位的王显贵却在府衙中饮鸠而亡。 两人一死,本就无心抵抗的寿阳守军闻风而降,韩端随即率部进入内城。 接管防务,收降安民,清理府库……,等一切平静下来,已经是三日之后。 “府库存粮一百三十八万石,丝绸布帛一万二千匹,钱一千三百三十万,兵器铠甲若干……另外,查抄王显贵、迟宜等寿阳官吏家产,又得粮三万五千石,钱八千五百万……” 寿阳二十年未经战乱,前十年免税,民间颇为富裕,但后十年官府推出种种苛捐杂税,将民间财富又搜刮回来,虽经多年挥霍,所余亦是不少,如今却全都便宜了韩端。 “竟然有这么多存粮?” 韩端颇有些意外,一百多万石差不多有六万多吨,放到后世随便一个小县的粮食年产量都不止这个数,但在这个时代,府库中能有这么多粮食的州郡还真没有多少。 “芍陂屯田一年就能出几百万石粮呢。”严友元的喜意根本掩藏不住,“王显贵和迟宜是准备据城固守的,粮食少了哪儿行?” “有了这批粮食,便足以让寿阳百姓熬到秋收了。” “好了,缴获交度支部处置即可,不必一一向我禀报。”韩端摆手问道:“芍陂屯田那边怎么样了?” “稻谷是早就栽种下去了的,不过屯田士卒现下都成了我们的俘虏,等军正那边审核过后,才能让他们回去继续屯田。” “让靳释那边抓紧些,千万别误了农时。” 事情千头万绪,严友元整天忙得脚不沾地,韩端这边也不得闲,他想了一会,突然说道:“老严,如今我已取全取淮南,再以韩家的名义行事已经不妥,我准备开府建衙!” “这是好事啊!”严友元一楞之后,随即大喜,“如今郎主全取淮南,辖地比南朝也小不了多少,就算以此立国也不为过。” 韩端沉声道:“此时立国为时尚早,但诸事繁多,必须将诸部曹先建立起来,我这几日来仔细斟酌,决定先以大将军的名义开府建衙。” 汉朝之时,只有三公、大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等位同三公的将军可以开设幕府,魏晋之后,一些有功的将官也得授开府并仪同三司,而到了时下,开府虽然还是极高的官位,但却已经大不如前。 南朝开府的文官武将不下数十,北齐更为夸张,开府上千,仪同数不胜数。 不过以大将军名号开府的,一国之中却还是只有一个。 韩端继续说道:“大将军府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曹,每曹之下再按详细划分职司,此外,再设立秘书监,由你暂任秘书令。” “你今日回去之后,便按这个框架拟出各曹主官的名单来交给我看,大将军的印绶也要赶紧制造出来。” 严友元点头应喏,韩端又道:“大将军印制出来之后,便立即向各州郡下文选才,地方官吏可以举荐,觉得自己有才干者,也可自荐,但无论是举荐还是自荐,都要经考核方可录用。” “否则招来些无才无德之人,无所作为还好,就怕胡乱作为,贻害百姓。” “那,这个考核又当如何进行?”关系到选拔官吏的大事,严友元也十分谨慎,有不明白的就立即请教。 “你先让吏、户二曹之人进行初选,一是精通文墨者,二是精于计算者,三是精于农、工诸事者,初选过后再审查其德操,凡品行不端、作奸犯科者一律不取。” “记住不可风闻奏事,选落者必须要有真凭实据。” “初选过后,我再亲自出出题考核。老严,如今我们地盘急剧扩张,所需人才甚众,但越是如此,越要注重吏治,若有贿赂循私者,双方同罪且永不录用!” “此事关系重大,你定要用心去办,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郎主,我明白!”严友元郑重应喏道。 “你赶紧去办吧。” 挥退了严友元,韩端又将蔡抒古等部曲找来。 此次攻破寿阳,在有内应的情况下,伤亡仍然超过了两千,这让韩端大为不满,要不是这两天忙着处理寿阳换防、安民等事务,他早就将一众潜入内城的部曲叫来痛骂了。 韩端的三千近卫部曲,除了一百多名山阴老部曲外,其余多是武陵蛮子,他们的忠诚度足够,但要说到头脑谋划,却又显得有些不足。 不多时,蔡抒古、闻欢虎、李虎、罗钮等大小部曲将领便来到了正堂。 此次潜入内城作间之事,乃是由蔡抒古一手安排,闻欢虎和李虎事人执行,韩端先问蔡抒古:“寿阳未破之前,我问你城内安排得如何,你说绝无错漏,但为何大军开始攻城之后,城内却迟迟未有响应?” 蔡抒古低着头嗫嚅道:“郎主,我……” “我什么我?”韩端一拍案几,“就因你等行动迟缓,致使上千儿郎冤死于寿阳城下,若行军法,你等一个个都要挨上一刀!” 韩端平时在麾下将领部曲面前很少发脾气,因此这一发怒,众部曲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垂首站立在那儿,不敢辩解。 “欢虎,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郎主。”闻欢虎上前一步,拱手道:“进城之后没有兵器,我等只能潜伏在民夫之中,直到联系上内应之后,彼等才送来几十柄直刀,我等拿到兵器之后立即发难,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据我所知,城内守军原本并无死战之心,只因寿阳太守一力主战,并亲赴城墙督促士卒,这才导致我军损失惨重!” 韩端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几人:“你等就不会多打听、多想想?只要击杀了迟宜,城内齐军哪儿还会如此拼死抵抗?” “你说没有兵器,城内那么多齐军士卒,难道连几把直刀都抢不过来?” “以你等的身手,即便是没有兵器,装扮成齐军士卒靠近迟宜击杀他又有何难?” 将这些部曲痛骂了一顿,韩端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 转念一想,他们是我的亲卫部曲,只要有武力、够忠心,要那么聪明干嘛? 自己刚才一番话都白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章 君臣 “陛下,东昌侯来了!” 晌午时分,随着内侍的通报,原本还在胡床上昏昏欲睡的陈顼一下就清醒过来,连忙吩咐内侍宣其入内晋见。 东昌侯即是毛喜。 陈顼即位后,毛喜封给事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典掌军国机密,不久改任太子右卫率、右卫将军。因定策有功,又被封为东昌县侯。 去年北周军攻破江陵,随后又集大军于沌口与陈军对峙,迄今为止已有半年。 这半年来,双方虽未发生大的战役,但小战不断,初时陈国还略占上风,但随着信州水军来到沌口之后,陈国水军优势立即被拉平。 今年以来,两国水军在沌口接战数次,互有胜负,一时之间两军陷入了胶着。 但广州刺史欧阳纥作乱未平,陈国两线作战,压力倍增,内忧外患之下,陈顼不得不派毛喜出使周国求和。 今日正好是毛喜出使北周归来的日子。 毛喜进得殿来,还未落座,陈顼便急切地问道:“伯武,周国答不答应议和?” “回陛下,宇文护答应议和。”毛喜脸色沉重,“但他要我国归还前年夺取的河东。” 河东郡原属梁国荆州,但梁国本就是周国傀儡,如今周国占了上风,哪有不让陈国归还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河东郡是在长江以南,周军占据河东之后,便可与江陵隔江形成犄角之势,进可攻掠江夏,退可依江陵而守,占尽了地利之便。 可这对陈国来说却是个极大的威胁。 但陈顼听了之后,却依然脸色平静:“除了归还河东之外,宇文护还有什么要求?” 毛喜脸色更加难看:“宇文老贼声称与我国交战近一年,糜耗钱粮万万,若要议和,还需赔偿钱帛五千万,粮食三百万石。” “不可能!” 闻听此言,陈顼终于变了脸色,他咬牙切齿地道:“河东郡本非我所有,还给他不是不行,但若还要赔偿钱粮,那这和不议也罢!” 陈国撑不住两线开战,主要就是钱粮短缺,如今周国竟然趁机勒索如此巨量的钱粮,那这和议来又有何用? 况且,陈国现下要是真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粮,陈顼又何必这么急着议和? “臣下所想也是如此,即便有这么多钱粮,也不可能拿出来赔偿议和,否则必定会引得朝野震动、民怨沸腾,陛下又登基未久……” “朕明白伯武之顾虑。” 陈顼微微颌首,“既然议和不成,那就只有想办法再筹集钱粮。如今周军的粮草全靠巴信二州从大江输送,让黄仲昭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断了周军的粮路。” 毛喜摇头道:“周国派陆腾任江陵总管,黄都督自顾尚且不暇,哪儿抽得出手来断周军的粮路。” 陈顼焦躁地埋首踱了几步,过了一会之后,他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毛喜问道:“伯武,事关国家存亡,你可有良策消却此难?” “自宇文老贼提出赔偿钱粮之后,下臣便一直苦思,如今有三策或可解此燃眉之急。” 一听毛喜竟然还有三条计策,陈顼顿时急道:“那还不说来朕听听?” 毛喜拱手道:“其一,联齐抗周。” “如今周国势大,单独我国难以抗衡,但若与齐国联手,周军两线作战,当可缓解不少压力。” 陈顼皱眉道:“齐国如今也是乱成一团,恐怕彼等不肯与我国结盟。” “齐国幼主登基,朝堂大事均由和士开与三贵决断,彼等贪财好色,若能以钱帛女子贿赂,彼等或许能促成此事。” 贿赂和士开等人所需钱帛也是不少,陈顼又有些迟疑。 一国之君为些许钱财为难到这种地步,说出去别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但实情便是如此。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连年用兵,再加陈国本就国库空虚,哪经得起如此消耗? “陛下,下臣这些年来承蒙陛下赏赐,也积攒了不少钱帛,联齐之事,恳请陛下允臣一力操办。” “伯武……”一听毛喜愿意拿出家财来为自己分忧,陈顼心里也是十分感动,他动情地说道:“伯武,你所做的一切朕都记在心里了!” “这都是臣的本分,国家有难,臣身为国家大臣,自当慷慨解囊,助国家度过难关。” 陈顼长叹道:“要是朝中大臣都如伯武这般想就好了。” 一想起这事,陈顼便气得牙痒,国家穷困,但朝中大臣和那些世家豪族却是富得流油,但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却又不能拿他们如何。 “联齐可以一试,伯武再说说其余两条计策。” 毛喜沉吟道:“这第二条计策,便是挑动周国内乱!” “这恐怕有些难吧?”能够挑动周国内乱,这是陈顼非常乐意看到的事情,但他觉得,此事成功的机率应该不大。 毛喜却道:“陛下只知宇文护权倾朝野,乃周国之柱石,却不知其在国内专横跋扈、粗暴傲慢,他的子侄个个贪婪,乱政害民,民愤极大。” “宇文护连弑三帝拥宇文邕登基,继而独揽大权,以前周主年幼只能蛰伏忍耐,但如今既已年长,又怎会甘心做一个随时提心吊胆的短命皇帝?” 这个道理不难明白,换了任何一个皇帝,对于宇文护这种有弑帝前科的大臣,都巴不得一爪将他捏死。 只要他活着,就连皇帝都没有安全感。 陈顼连连点头问道:“宇文邕至今尚未发难,可见还没有一举将宇文护铲除的把握,伯武准备如何行事?” “此事只能用间,多派些细作前往周国,大肆宣扬宇文护欲弑帝篡位!” “宇文邕会相信此等谣言?” “陛下别忘了宇文护可是杀过三名皇帝的,不管宇文邕信不信,他都会防范于未然,抢先对宇文护动手,要不然宇文护一动手,他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毛喜的看法和韩端完全一样,不得不说,他能成为陈顼最宠信有大臣,其能力和眼光确实要比大多数人都要强。 后世历史上,宇文护就是在一年之后进宫拜见皇太后时,被宇文邕和宇文直两兄弟亲手给杀死的。 随后,宇文护的儿子、兄弟以及亲信大臣将领,全部被宇文邕斩尽杀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一章 府兵 这两条计策确实可行,陈顼当即点头应允。 “陛下!”毛喜却又道:“联齐抗周成与不成尚未可知,向周国用间短时之内也看不到成效,然而国家钱粮物资短缺,却还得想一个以救急的法子。” “是啊。”陈顼愁眉深锁,“自上月起,军中供应就已经削减了三成,就连宫中用度也减至一半,如此下去,不用周军攻打,国家便要崩溃了。” 毛喜连忙道:“陛下言重了!国家危难只是一时,只要度过此次难关,再与民休养生息,恢复生机也不过是三两载之事而已。” 陈顼默然片刻,方才道:“伯武先坐……说说你的第三条计策吧。” “臣下此法,正是为了筹措钱粮。”毛喜移步到枰上坐下,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加税”二字说了出来。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皇帝按照他的建议加征赋税,他的名声在陈国可就算是完全毁了。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本就承受着沉重赋税的百姓们在加税后提着他的名字切齿痛骂的情形。 但他现在必须站出来,将这个骂名背在自己身上。 他的名声毁了没关系,只要皇帝名声还好,这个国家就还有希望。 挺身而出,承担骂名,这是一名重臣在国家危难之际的担当,也是对皇帝多年信重的报答。 陈顼同样明白毛喜提出这个建议,自己采纳并颁诏实行的后果。 在此之前,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加税,但最终却连提都不敢提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刚刚登基,屁股下面的位置还没坐得稳。 即使迫不得已要增加赋税,也不能由他这个皇帝提出来。 换句话说,他需要一个背黑锅的大臣,但朝堂上下,却一个个都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谁都不愿站出来为国为君背这个黑锅。 直至今日,刚刚出使回来的毛喜终于对他说出了“加税”二字,这让陈顼不由得暗自感慨,关键时候,还是只有他最信重的毛爱卿能为朕分忧。 “伯武,你为朕所做的,朕都记在心里了,他日国家振兴,朕必不会负你!” “明日朝议之时,你便上书加征赋税。” “臣明白!”毛喜再次神色肃穆地拱手:“除了这三策之外,臣下还有一个法子,或可解燃眉之急。” “还有法子?”这下就连陈顼都感到有些惊讶。 毛喜点头道:“陛下可还记得电威将军山阴韩端?” 一听到这个名字,陈顼的脸色便阴沉下来。 若是其他的七品杂号将军,他根本就不可能记得住,但这个韩端先是拒诏不从,紧接着又擅自兴兵征伐淮南,简直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最可恨的是,短短一年之内,他便攻破了淮阴、合州、寿阳等大城,尽取淮南之地,明明有这份实力,先前朝廷征召他为国效命之时,他却置之不理。 如今这逆贼未得朝廷诏令,竟然在寿阳开府建衙,私任官吏,这分明就是要自立为王。 这让陈顼如何能不恼怒? 他一挥衣袖皱眉道:“韩端此贼目无君上,乃不忠不义之人,伯武却为何提起他来?” “陛下!无论韩端是否忠义,眼下都奈何他不得,既然如此,为何不想法从他那讨些好处过来?” “韩端收复淮南虽未打陈国旗号,但世人皆以为是陛下遣其北伐,如今此贼又私以大将军名义开府建衙,以臣看来,陛下不如就赏他一个大将军的名号。” 陈顼一楞,继而说道:“朕早晚要出兵讨伐此贼,为何伯武却要朕封赏于他?况且大将军之位乃国之柱石,岂可轻易许之?” 毛喜沉声道:“无论陛下封不封赏,韩贼拥雄兵数十万占据淮南、开设大将军府已成事实,陛下若晋封其为大将军,不但不费朝廷一钱禄米,反可以之向其借粮。” “借粮?” 韩端对陈国朝廷的态度已经再明白不过,陈顼根本不认为从他那儿能借得到粮。 “此贼能有今日之成就,当知与我早晚必有一战,他又如何肯在这个关头借我钱粮?” “韩贼全取淮南,如今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一窥天下之野心已经显露无遗,然而,他却还缺少一个大义名分。” “以一家之名,无论他占地多广,拥兵多众,依然只能算是一方豪强,因此,对陛下来说只是一道惠而不费的诏令,对韩贼来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名分。” “我听闻此贼攻破寿阳后,仅粮食便缴获数百万石,若陛下以大将军之衔向其借两百万石,想来此贼应当不会拒绝。” 这话听来有些道理,但陈顼还是不相信韩端会为了一个虚名拿出两百万石粮来,不过,只是下一道诏令,不费钱不费米,试一试倒是无妨。 所请诸事皆得了陈顼应允之后,毛喜次日便在朝议之时上表陈情,恳请增加赋税以补国用之不足,在满朝大臣都不支持的情况下,“说服”了皇帝并随即颁布诏令。 加税的诏令一下,陈国上下一片哗然,正如毛喜预料的那样,无数人对其切齿痛骂,更有甚者叩阙陈情,要求皇帝“诛此国贼”。 闭门数日之后,毛喜又静悄悄地踏上了出使齐国的路程。 …………………… 匆匆用过朝食,韩端便来到了以前的刺史府、如今的大将军府正堂。 今日,他要与张和、卜僧念、郑通、陶折等人一起商议整军的事情。 韩家军发展到现在,仅正卒便有十多万人,再按以前的军制已经不合时宜,而且还显得有些混乱,因此整军已经势在必行。 “郎主!” “主公!” 一见韩端到来,众将便纷纷站起来作揖行礼,韩端也拱手回礼,然后对张和等人道:“大战既毕,淮南接下来应该有一段安宁,我等正好趁这段时日整军经武,以待来日征战。” “大将军府的设立,便是整军之第一步,军府中的兵曹便是专为我等军将而立。”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韩端说,众人听,碰到不明白的再问一问,韩端所说也非信口雌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 “以前我们没有自己的辖地,所以兵士都是征募而来,如今我军正卒加辎重已达二十万,每月仅饷钱就要数千万钱,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这一点大家都深有体会,别看一名普通士卒月饷才两三百钱,但人一多,每月仅此一项支出便是一笔非常恐怖的数字。 陈朝沿袭梁朝世兵制,但因世兵大量逃亡,中军不得不全部使用募兵,而募兵高昂的费用,又导致其规模不可能太大,始终控制在十万左右。 “所以我决定,在募兵的同时再行征兵之策,具体做法参照北朝的府兵,但与其又有不同。” 北朝的府兵制起源于宇文黑獭,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只是将乡兵纳入六柱国麾下形成一个新的军事体。 第二阶段,则是宇文护当权时期,将乡兵初步整顿,扩充至二十四军。 第三阶段,周武帝宇文邕掌权时期,进一步完善府兵制,将府兵扩充到二十万人。 经历史证明经过完善的府兵制确实非常适合这个时代,宇文邕将府兵扩充至二十万吞并北齐,杨坚将府兵扩充到五十万灭了南陈,而唐初使用府兵征战,使得突厥吐蕃等异族臣服,造就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 而时下北朝的府兵制,还仅仅停留在第二阶段,以韩端后世的眼光看来,当然还有许多需要改进完善之处。 府兵制与均田制紧密联系,均田制是府兵制的经济基础,国家授田于民,再从受田户三丁征一作为府兵。 府兵从十八岁受田开始服兵役,六十岁免役,平时务农,闲时操练,战时为兵,兵农合一,国家既无经济压力,又能有大量比较合格的兵员。 但在韩端看来,即使是完善后的府兵制,也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征兵不再限于受田户,凡在辖境内长期居住的士、农、工、商,只要年满十八,就要参加新兵选拔。” 此话一出,众将都吃了一惊。 “郎主,要是如此征兵,怕是会激起民变啊!” “你慌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韩端摆了摆手,“只是参加新兵选拔,只选健壮之人,孱弱者我还不要呢。” “府兵什长以下只需服役五年,五年之后便可转回地方,可优先安置进各类工场。” “工场哪里能安置得下这许多人?”卜僧念脱口而出。 这都不用细算,五年过后,同时回乡的士卒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而船场和盐场绝对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韩端呵呵笑道:“我只怕人不够,这点你们根本不用担心。” 张和问道:“郎主准备到时再建一些工场出来安置这些回乡士卒?” “不是到时,而是很快就要开建。” 韩端现在最想建的就是造纸工场。 早在两百年前,纸就已经基本取代了帛、简成为唯一的书写材料,但因工艺复杂、耗费人力以及原材料较少等因素,使得纸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而且质量还不高。 时下江南的纸多以稻草、麦秸杆为原料,颜色发黄,质地粗糙,难以书写,而余杭一带用藤皮造的藤纸虽适合书写,却因原材料的限制而产量始终不高。 北方以树皮制造的皮纸,也同样存在原材料缺少的限制。 而原材料丰富且质量上佳的竹纸,则因竹子比较坚硬,不容易处理,而且制出来的纸脆而易碎的缘故,制作极为稀少,而且价格比皮纸藤纸更为高昂。 而这个时代,最不缺少的就是竹子,就算在寿阳周围,也是处处可见大片大片的竹林。 有取之不尽的原料,再用上水力机械进行捶洗,纸的成本还会大幅下降,只要打开销路,绝对又是一门暴利买卖。 另外还可以制作肥皂香皂,这玩意原理简单,制作也不复杂,最关键是人人都用得上,绝对能赚钱。 牙膏牙刷卫生纸,能造出来的一定要造出来,能赚钱的同时还能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 只随便算算,要建的工场就已经有不少,而且以后还会更多,他哪儿会嫌人多了安置不下? “府兵免徭役,只服役五年,服役期内也有少量饷钱,退役后能进工场做事,一个人的工钱就能养活一家人,地位还比平民高,若是这样还会激起民变的话,那也用不着再将田地分下去了。” 张和笑道:“若真如此的话,那肯定不愁无人从军啊。” 这么好的条件还百姓还不满足的话,那只能说明他们太不知足了些。 要知道周、齐两国实行府兵制,一直要到六十岁才能免役,而且战时还要自己准备兵器粮食,就这么苛刻的条件,最初时还只向鲜卑人开放,汉人想从军而不得。 实在是在这个时代,老百姓要想活下去太难了。 众将对征兵之事都觉得可行,韩端又道:“队率以上若要回乡,可按其军职在乡里安排相应职事。” 卜僧念问道:“郎主,若大量征兵,那现下募来的士卒又当如何处置?” “这个也好办,先在军中进行一次考核,有不合格先放其回乡,合格者暂且留下来,日后同样实行退役,优异者才可以一直留在军中。” 刚说到这儿,却见严友元满面喜色地走了进来,一见韩端便道:“郎主,大喜!” 韩端疑惑道:“这大早上的,有何喜事?” “陈国派黄门侍郎、中书舍人、东昌县侯毛喜来下诏令,要封郎主为陈国大将军!” 众人一听,俱喜形于色,站起身来便向韩端道贺。 要知道在汉时,大将军可是名列三公之上的,时下虽除授甚滥,又增置柱国大将军、镇军大将军等号,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但却仍然称得上是一品重臣。 但韩端却不为所动,而是平静地问:“毛喜是特地来向我下诏的么?” “不是……”严友元没想到这个时候,韩端会问出这个问题,他顿了一顿,才道:“他说还要去出使齐国。” “这个时候出使齐国?他难道不想回南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二章 功过 “到偏厅去说,济之也一起来听听。” 正堂人多嘴杂,韩端站起身来走出房门,严友元和张和二人连忙跟了上去。 偏厅位于正堂右侧,三人进到屋内,蔡抒古关上房门,韩端才郑重地说道: “不能让毛喜去齐国!” “郎主……这是为何?”严友元疑惑地问道。 不只是他不明白,张和也看向了韩端,想听听他如何分说。 “我军攻取淮南,齐国上下都以为是陈国所为,所以才有些心怀顾忌,若彼等从毛喜口中得知实情,怕是不甘心败于我手,还会继续派兵来伐。” 张和极有信心地说道:“且让彼等再派兵来好了。” 韩端听罢,只得又向二人解释:“我们现下已经抢占了淮南,接下来只需与民休养,积聚实力,不宜再起战端。” “不是怕和人交战,而是没有必要。你们且想一想,就算打败了来犯之敌,我等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进军淮北不成?” “没有目的和利益的战争绝对不能打,虽然只是有这种可能,我们也要尽量避免。” “另外,陈国正与周军对峙于沌口,陈顼这个时候派毛喜出使齐国,最大的可能便是想和齐国结盟,若两国一旦结盟成功,我等夹在中间,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 韩端一边说话,一边暗暗回忆。 按后世的历史发展,齐国最终是拒绝了陈国结盟抗周的提议。 但这个世界已经因为自己的到来发生了改变,本应于第二次太建北伐时才被俘的吴明彻却在江陵就被周军抓到了长安,历史上并未发生的陈周大战也持续了一年。 万一又起了变化,陈齐两国又成功结盟了呢?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周军退却,叛乱平息,陈国一定会将目光投向淮南。 到时陈齐两国南北夹击,形势就会对自己十分不利。 所以,韩端不敢冒这个险放任毛喜北上。 “那怎么办?要不将他给……”韩端的顾虑不无道理,严友元皱眉思索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将手重重一挥,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跟韩端一起久了,这老家伙也变得有些心狠手辣起来。 “他来时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此事只能暗地里动手……”严友元说罢,韩端稍作沉吟,转而看向张和:“济之,此事由你来负责处置。” “老严赶紧回去,就说三娘产子,我已于今早去了广陵,然后送他一些钱帛粮草,打发他立即北上。” “多派些人送他到淮水边,声势搞得大一些,要让寿阳人人都知道他已经去了齐国。” “济之,你去找陶折,让他立即率人去颍水设伏,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还有,给老陶说一声,不可洩密!” 完全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韩端只想在短时间内瞒过陈国方面就行。 “麾下明白!”两人拱手一揖,转头便走,严友元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向韩端问道:“郎主,那陈皇帝的诏令要不要让毛喜留下来?” 韩端笑道:“那东西拿来做汗巾都不好使,留来何用?” “郎主,那可是敕封大将军的诏令啊!” 严友元感到十分不解,索性转过身来问道:“有了陈皇帝这份诏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打陈国的旗号,郎主以前求之而不得,此时送上门来,却又为何要拒之门外?”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我等毫无根基,所以才想要在陈国谋个官职借势而为。” 韩端却道:“如今我军大势已成,勿须再借用陈国名号,若受了他的册封,对我来说反而是一道桎梏。” 严友元听得更加不解。 韩端突然话题一转:“老严,你觉得陈氏立国之后,为何国内叛乱不断?” “这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这只是原因之一。”韩端摇头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陈霸先背信弃义、得国不正!” 严友元眨巴了一下眼,问道:“郎主此话何解?” 对于陈国开国皇帝陈霸先的事情他无从得知,因此听韩端这么一说,他心中也是充满好奇。 “当年陈霸先曾与王僧辩在白茅湾登坛盟誓,但后来陈霸先却撕毁盟约袭杀王僧辩,随后独掌大权篡位自立。” “撕毁盟约,偷袭盟友,是谓背信弃义,以梁朝权臣篡位,自立为皇,是谓不忠,后又向齐国称臣,遣子为质,致其子死于齐人之手。” “品行不堪,得国不正,人心自然不服,故而王僧辩被袭杀后,其麾下余部与陈霸先血战数年,诸镇先后起兵作乱,耗尽了江南最后一丝元气。” 说到这儿,韩端不免叹息了一声。 南朝之所以衰弱并最终亡于隋,陈霸先负有不可推托的责任。 在陈霸先作乱之前,王僧辩令王琳经略长江上游,在荆州方向准备收复江陵,以陈霸先守京口,在江淮一线防备北齐,南朝已经基本稳定,下一步就可大军西进收复江陵。 然而陈霸先不顾大局悍然袭杀王僧辩,致使南朝大乱,王琳不仅无法攻克江陵,反而要回师平叛。 更令人失望的是,接下来陈霸先并没有明智地“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迫不及待贸然登基称帝,此举立即招致大规模反抗,号令不出建康。 陈霸先内忧外患,在位一年多就忧病而亡,只给后人留下一副烂摊子。 要不是随后继位的陈文帝确实了得,在短短几年内便削平内乱,使陈国走上正轨的话,陈霸先就是第二个冉闵——过把瘾就死。 失神片刻,韩端才回过神来,对严友元沉声说道:“南朝宋齐梁陈,都是以权臣篡位,各个得国不正,皆是窃国之贼!我今起兵,便要以堂堂正正之师灭三国而一天下,如此方可根基稳固,不落世人口实!” “若我受了陈国大将军号,在世人眼中便是陈臣,以臣篡国,我不欲也!” 严友元还是头一次听说陈霸先这些龌龊之事,震惊之余,却又开口问道:“郎主先前曾受陈国电威将军等职,即使不受大将军之号,在世人看来,也仍然是陈臣啊?” “但我后来拒诏不受,已经与陈国彻底决裂。况且一个杂号将军,无论如何与篡国搭不上关系,没人会拿这个来做文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三章 整军 张和叫了陶折自去安排伏杀毛喜,韩端回到正堂,继续向众军将讲解新的军制。 除了府兵的待遇之外,新军制基本上和后世唐代贞观年间的军制相差无几。 “全军十五万人重新分划,改设六军,每军两万五千人,设将、副将各一,其下军主、幢主等仍旧。” “六军军号分别为骁骑、豹骑、熊渠、羽林、射声、次飞。” “六军之外,再设府兵,折冲府每郡各一,设都尉、左右副尉管辖,兵员暂定每府两千人。” 韩家军如今掌握的淮南江北诸地,西起武昌,东至盐城,南至长江,北至淮水,总面积超过了二十万平方公里,州郡不下数十,哪怕每郡只设两千府兵,总数也有十多万人。 粗粗一看,还真是有了与南朝叫板的本钱。 “此外,原三千亲卫部曲改为亲卫军,由蔡抒古任都尉,闻欢虎、李虎任左右副尉,担宿卫之责。” “以上诸军,统归大将军府管辖,无大将军及兵曹军令,不得私自调遣、出战,违犯者斩!” “诸军将不得将军士视为厮役,亦不准贪赃枉法,欺凌百姓,若有违犯,军法从事!” 提到军法禁令,众将不敢怠慢,纷纷起身拱手应喏,韩端压了压手让他们坐下之后,又道:“今日我军能够全取淮南,立下基业,全仗将士用命。” “然数仗下来,多有战死军士不能送归其家,只能就地草草掩埋,此举令我深感不安,故思虑再三之后,决定在寿阳及淮阴各划一块地出来修建陵园,作为殉难壮士埋骨之所,使其死有所葬。” 古人极重身后之事,韩端此话一出,众将纷纷竖指道:“郎主此举大善!” 韩端又道:“壮士入葬之后,可勒石为记,以便后人祭拜血食,陵园由官府雇人管理清扫……” 韩家军对于战死士卒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不但有优厚的抚恤,其家眷还能免除徭役和一定的赋税,当地官府也会给予其家眷一定的优待和帮助,如今还能得享陵园,留名于世,这对韩家军所有将士来说,都是莫大的激励和鼓舞。 “军士战死可享陵园,在座诸君若能立下大功,日后当配享庙庭!” 配享庙庭即配享太庙。 太庙是皇帝家庙,只有皇帝的直系先辈可享此殊荣,有大功于社稷的臣子,经皇帝允许也可在死后供奉于太庙,。 作为臣子,这就是最大的殊荣。 若是在取寿阳之前,韩端说出这话来可能还有人不以为然,但是现在,在场诸将却根本无人怀疑。 短短四年,便将韩家从山阴一个乡下小土豪发展成如今辖地数十州郡、拥兵十多万的一方大势力,韩端的能力和才干,已经得到了所有将士的认同,其威望更是无人能及。 而且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韩端的目的并不是独霸一方,而是要一统天下。 因此他此话一出,众将顿时兴奋异常,纷纷摩拳擦掌,更有甚者提出继续北上西进,趁大胜之威再扩疆域。 韩端只得再次制止他们这种激进的想法:“淮南还没完全安定,即使取了淮北,不能为我所用也是枉然。” “至于西面……周军比齐军更为强大,现下还不到西征之时,不过黄州之五水蛮仍不服管教,待整军完毕,便可对其用兵。” 黄州的五水蛮也是巴人的一支,因其占黄州西阳巴水、蕲水、希水、赤亭水、西归水五水而居,故谓之五水蛮。 五水蛮在晋代时便通过“夷市”与汉人进行货殖交易,频繁接触,南朝宋、齐两朝于其地设若干左郡、左县,遂与汉人杂居,逐渐同化融合。 然而齐国抢占淮南之后,对地方治理粗暴残虐,五水蛮再次起兵与官府对抗,不齐民编户也不缴纳赋税,俨然国中之国。 韩家军攻取寿阳之后,张和、马三兴又带兵攻陷霍州、齐安,淮西诸郡县纷纷闻风而降,黄州也落入了韩家军手中。 但五水蛮人仍然拒不编户,当地地方官吏已经行文禀报到韩端这儿,要求派兵征剿蛮人。 对于这些蛮人,一味招抚起不到什么效果,必须要抚剿同施,因此韩端才决定整军完毕之后,便令人率军进剿。 除了整军之外,韩端还将生产军械的铁冶、船场等工场单独列出,划归兵曹下属的军器监管理。 开府建衙、整军饬武,接下来还要考核选才,虽然所有事务都有专人负责,但韩端却还是放心不下,以致于整日忙得足不沾地,连三娘诞子也没法回广陵探望。 而此时广陵大营后面的韩宅之内,也是热闹异常。 因为三娘子的父亲孔合亲自来广陵看望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了。 与他同来的,还有三娘子的嫡长兄孔均和韩端的姊夫孔常。 按时下之礼,女儿诞子往娘家报喜,娘家只需派一个同辈兄弟前来贺喜就行,孔合此次前来广陵,也不只是看望女儿和外孙那么简单。 “六郎可有说过何时回广陵?” 韩锦陪着孔合在正厅落座,稍作寒暄之后,孔合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去年陈叔陵逼走姻翁,将韩家田产工坊尽数据为己有,如今又将主意打到我孔家头上来了!” 韩锦闻言,有些不解地道:“我抛弃家业离乡远走,是因六郎所行之事确实不符法度,孔家虽与我家是姻亲,但如何能牵扯到姻翁头上来?” “姻翁应当知道,那陈叔陵本就是悖逆横暴之徒,如今更是让人到我家中威胁,声称若不献上一半家财,便不与我善罢甘休。” 孔合苦笑一声,说道:“我让族弟多番打探,方才知道山阴其他几家也被诈了不少钱财,但都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有我家因与韩家是姻亲,所以他才要取我一半家财。” 孔合当初决定与韩家联姻,原本是看中了韩端的能力,但现在看来,他这个女婿的能力实在是也太强了点。 虽未举旗造反,但其行迹与造反也差不了多少,害得他家也要受其连累。 但要说后悔或抱怨,那也根本说不上。 自家女婿二十出头,便已拥数十万雄兵及整个淮南,而且,谁敢说他会止步于此? 如今会稽郡内,除了陈叔陵外,谁在他面前不陪个笑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四章 民心 “陈叔陵在江东不择手段大肆敛财,听说是得了皇帝的授意……国库没钱了,朝堂官吏只发半饷,军中用度也削减了三成,再这样下去,我看这陈国的日子也不长了。” 与韩锦这个土包子不同,同样经历过梁末侯景之乱、陈霸先篡位立国的孔合,却并不认为陈国的统治有多牢固。 陈国立国不过十三年,陈霸先在位的两年里,他干的就一件事儿——平叛。 先是萧勃,后是王琳,陈霸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他有生之年,都没能将叛乱彻底平息。 陈霸先去世后,他的侄子文帝陈蒨继位,接着平叛。 临川周迪、豫章熊昙朗、东阳留异、建安陈宝应、湘州华皎,一直打到前年,总算将叛乱彻底平息。 换句话说,陈朝这开头十余年,别的没干,尽平叛了。 这些叛乱,几乎将陈国国力消耗怠尽。 如果没有韩端平空出现,陈军攻取江陵导致周军大举报复,宣帝陈顼继位后励精图治,与民休养生息,陈国还能苟延残喘一二十年。 但韩端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进程。 原本风雨飘摇的陈朝刚刚经历华皎之乱,在江陵又损失了数万精锐,周军挟大胜之威直逼江夏,偏偏这个时候,广州刺史欧阳纥又在背后捅了一刀子。 可以说,此时的陈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这种局面,已经不止孔合能看得出来。 他此次来广陵,便是受了会稽某些人所托,前来探听消息的。 “姻翁,这陈国……果真长久不了么?” 相同的言论,韩锦不止一次从儿子的口中听说过,但他一直以为韩端是狂妄自大,所以才会忧心忡忡。 如今此话从孔合口中说出,却让韩锦迟疑起来。 “只看陈叔陵在吴地所作所为,便是亡国之兆。” “掘人坟茔、强抢民财、掳人妻女,简直是作恶多端,会稽、吴郡数名官吏联名向朝廷上书弹劾,却反被陈叔陵捏造罪名抓捕入狱,而朝中上下竟无一人为其出声!” “姻翁,此等国家,此等朝廷,你说能长久得了么?” 韩锦大惊道:“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已经是肆无忌惮了,所以坊间才传说陈叔陵是受了皇帝的旨意搜刮民财,毕竟这小贼才十五六岁,没有皇帝为其撑腰,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出这般天怒人怨之事来。” 韩锦瞠目结舌:“皇帝……他不怕失了天下民心么?” “民心?民心算得了什么?”孔合转过头看向门外,默然半晌,才悠悠叹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姻翁可知前安南将军周迪?” 韩锦点了点头。 对于这些在侯景之乱时便崭露头角的大人物,他即使僻居山阴乡下,也是早有耳闻的。 “那他可得民心?” 韩锦又点了点头。 周迪任衡州刺史、临川内史时,爱民如子,深得百姓拥戴,他起兵反叛被镇压后,百姓自发为其修建“周王庙”,以示感恩纪念。 姑且不论其因何叛乱,单讲得民心,最起码在临川郡,陈文帝是远远比不上他的。 两人默然对坐,过了一会,孔合才又道:“不知六郎接下来有何打算?” 韩锦道:“前几日他才来信,说刚攻下寿阳,要在寿阳坐镇一段时日,让我和三娘也搬去寿阳居住。” “如今吉奴儿已经足月,我正打算择日举家北上,姻翁若有闲,不如与我一同前往?” 孔合霍然起身:“那就同去!” …………………… 五月的田野,最美的是金灿灿的麦田。 微风拂过,沉甸甸的麦穗似波浪般随风涌动,农人埋首割麦,挥汗如雨。 韩端剥开一粒麦子扔进口里,品尝着浓郁的麦香,展颜笑问:“敬文,你估计芍陂这些麦田,亩产能达到多少?” 从广陵调来的新寿阳太守杨述杨敬文呵呵笑道:“今年天气不错,芍陂又不缺水,下臣估计亩产能有三石。” 三石也不到三百斤,这和后世普遍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的小麦亩产量比起来,简直是低得令人发指。 但在这个时候,这就是不折不扣的高产,只有不缺水的良田、精耕细作才能有这么高的产量。 没有良种,没有化肥农药,亩产三石几乎已经是极限,要想再提高产量,就得在种子和肥料上想办法。 短时间内不可能培育出什么好的种子,但肥料却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此等良田,若是如广陵那般用上主公所说的制肥之法,产量应该还能高上不少。” 杨述所说的制肥之法,其一是韩端绞尽脑汁才回想起来的一种土氨水化肥。 一千份新鲜的牛豕粪,加一份大豆粉,再加一百份熟石膏粉,密封低温放置三天,然后兑三倍水施用,肥效比氨水还要好。 第二种肥料便是硝水。 硝石就是高浓度的硝酸钾,用清水勾兑之后,便成了低浓度的淡硝酸钾,一种肥效极高的肥料。 广陵去年使用这两种肥料,粮食亩产就得到了大幅提高,仅增收的粮食就多达二十万石。 这还是肥料没有普及的结果,若是普及开来,仅广陵一地便能增收粮食上百万石。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将这两种肥料在淮南全面推广,有硝土的地方用硝土,没有硝土的就有牛豕粪肥料。”韩端转过头来向严友元问道:“老严,我让你组建良种监,如今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有十来个人了,都是按郎主的要求找的,既识字又会种田,不过他们也不知从何着手。” 时下民间都是从收割后的粮食中挑选颗粒饱满的作为种子,至于培育良种,老百姓连听都没听说过,当然不知道从何着手。 就连韩端也不知道具体要如何去做,但他可以提出一个思路和方向,让下面的人不断尝试。 培育良种本来就不是短时间内办成的事情。 “让他们先从挑今年的种子开始。”韩端指着前面一望无际的麦田,“到麦田里来挑,要麦杆矮、颗粒饱满而且结子多的。” 杨述问道:“为什么要选矮的?” “矮的不容易倒伏……” 说到良种,韩端又想起占城稻来。 占城稻是早熟品种,若是与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稻谷产量便会大大增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五章 恶讯 “我听说南洋有一种水稻,此稻与时下种植的水稻相比,有几大好处。” “一是耐旱,二是高产,三是不择田,即便高仰之地亦可种植,四是成熟快,自种至收只需百余日。” 韩端说到这儿,杨述和严友元两人已经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竟会有这种稻子?” 占城稻应该是唐末到五代时期才传入中国的,韩端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培育出来,于是便道:“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但究竟有没有此物,却也是不得而知。” “那郎主可知这南洋是在何处?” 严友元和杨述表现得比韩端还要急切。 “闽粤往南还有数千里,走海路要稍微近些。” 说到这儿,韩端顿了一顿:“……路程实在是太远了些,要不然前两年我就让人去找这种稻子了。” 杨述正色道:“主公,民以食为天,路程再远我们也得去!” “对,哪怕是在万里之外,也必须去将这稻种找回来!” 严友元看向韩端的眼神有点狂热:“郎主,若是能找到这种稻种,哪怕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我当然知道。”韩端咧了咧嘴,看这两人的模样,根本用不着他去蛊惑了,“那就这样定了,去南洋的人选还是由老严来安排,回去我画一份舆图给你。” “对了,广州应该有去南洋的商船,若是顺利的话,或许明年就能回来……” 严友元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蔡抒古匆匆走了过来,对韩端拱了拱手,然后摸出一封加了火漆的信件递给他道:“郎主,上虞送来的急信。” 上虞除了盐场就只有一个船场,船场不会有什么事,难道是盐场出了什么问题? 韩端剥开火漆,抽出信纸快速浏览,片刻之后,他便收起了信纸,脸色阴沉得好象要滴出水来。 “陈叔陵这个小贼!” 严友元轻声问道:“郎主,上虞那边,是不是盐场出事了?” “五日前,陈叔陵命人抢占了盐场,两百名护场盐丁只跑出来了三十七人!”韩端深呼吸了几次,才感觉胸中好受了些。 闻言,杨、严二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严友元才怒声道:“这贼子怎敢如此挑衅韩氏?” 两人如此恼怒,只因这不光是一百多条人命,还牵涉到晒盐的秘密以及巨额的钱帛。 上虞盐场每年能为韩端提供数千万钱,正因为有了这笔巨额收入,韩家军初进广陵之时,才没有在招募士卒、招纳流民以及修建邵伯湖船场之时为钱帛而犯愁。 虽然韩端现在又在东海、临海两郡开设了大片盐场,但晒盐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势必会造成大量食盐在短期内涌入市场,而随之必然会出现盐价大幅下跌,收入大幅缩水。 韩端切齿道:“打我的主意?哪怕是皇子,我也要他付出代价!” 严友元也在一旁骂道:“这狗贼欺人太甚,郎主,此事断不能善罢甘休!” “先回城再说!” 一行人回到刺史府正堂,还没落座,韩端便对萧振道:“你立即写封信,命人加急送给建康韩自远,将盐场被抢的事情告知于他,让他先找地方躲藏起来,实在不行就撤出京师!” “至于盐队……让他自己酌情安排,一切以人员安全为主,紧急情况下,宁愿损失钱帛,也不能损失人手。” 方才在路上,韩端已经将这件事情从头梳理了一遍。 他觉得明目张胆抢占盐场这种事,如果背后没有陈顼放口,陈叔陵应该没有胆子这样做。 淮南与建康只一江之隔,陈顼不会不清楚如今韩端的实力已经足以和陈国抗衡,而他在周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还敢来挑衅韩端,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国在钱粮上已经撑不下去了。 下手抢了盐场,意味着双方已经撕破了脸,所以他才要通知盐队管事韩朴,让他心里有数,做好准备。 严友元道:“郎主,陈国在三吴的兵马,充其量也就是一万多不到两万的州郡兵,而且还分散到几个城池,不如就此发大军将三吴诸郡抢过来!” 直接攻打陈国韩端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却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首先,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或者说即使战胜,自己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京口是南朝防范北齐南下的重要据点,历来就驻有重兵把守,如今淳于量虽已去了江夏,但留在京口的水军仍然有两万多人。 而自己的水军从建立到现在不到一年,船舰数量和兵力暂且不说,水军士卒的战力也不一定比得过南朝。 其次,刚吃下肚的淮南还没有完全消化,怕齐国趁机反扑。 第三,三吴历来就是南朝钱粮最主要的来源地,自己攻打三吴,陈军势必会拼死抵抗,一方不彻底战败,这场战争就停不下来。 但韩端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想这么快就和陈国展开决战。 第四,此时陈军正与周军在沌口对峙,自己背后捅刀子,无异于帮周国的大忙,他怕日后落下骂名。 眼睁睁吃了这么大个亏,实在是让人气愤难平,但韩端再三思虑过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对陈国用兵。 不过,一定要给陈叔陵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摇了摇头,很不甘心地说道:“眼下和陈国开战,时机还不成熟。” 严友元听了韩端所说的理由,有些失望地道:“郎主,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不成?” “不发大军和陈国开战,不等于此事就此罢休。” 韩端郁气难平,说起话来也是杀气腾腾:“明日我便率一千亲卫分批潜回会稽,取陈叔陵小儿之狗头,祭我将士在天之灵!” 一听此言,严友元便慌了神,急声劝道:“郎主切不可以身犯险!” “若要去刺杀陈小贼,也用不着郎主亲自动手,另选一名得力将领率人去就行了。” 韩端摇手道:“谁都没有我合适。再说他在明我在暗,能有什么危险?” “陈叔陵占我家产,逼得我阿爷离乡远走,如今又抢我盐场,屠我士卒,我倒要亲眼去看看这黄口小儿是否长了铜头铁颈!” 严友元还待再劝,但韩端心意已决,只得悻悻坐下,心里却想着要去找何人来劝说自家郎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六章 转变 然而,严友元心中刚泛起这个念头,就被外面传来的一阵急促步伐声打断。 片刻之后,蔡抒古出现在门前,满面笑容地大声禀报:“郎主,老家主和主母到门外了!” “已经到门外了?阿爷怎么不派人来先说一声,我也好去渡头接他们啊。” 韩端站起身大步走出正堂,刚走到前庭处,便见下人们簇拥着韩锦以及孔合等人走了进来。 “拜见阿爷!拜见丈人!” 他趋步上前,对着韩锦和孔合分别作了一个深揖,然后又和蔡恒、孔均、孔常等人一一作揖打招呼:“五叔,内兄,姊夫……引衣,你也来了?” 韩引衣是上虞盐场管事,盐场出事后,他便逃到了广陵,正好碰上韩锦举家北上,于是便一起来了寿阳。 “家主……” “你的事等会再说。”韩端摆了摆手,将目光落到云朵搀扶着的三娘子身上。 生产后的孔三娘比以前更丰腴了些,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见韩端眼光看过来,便盈盈福了一福道:“妾见过夫主!” “娘子辛苦了!” 韩端连忙上前搀住三娘子,三娘子心下欢喜,但她还是轻声说道:“夫郎先去和阿翁阿爷说话,妾先去后院安置。” “那好,你先去房中歇息,我昨日才让人清扫过的。”韩端笑呵呵地放开三娘,又转头看向云絮手中的襁褓,心情略微有些激动。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骨血。 “这个……吉奴儿可还好?” “好着呢,能吃能睡,也不爱哭,阿翁说像你小时候……” 夫妇俩刚说了两句,韩锦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六郎,你们有话等会再说,你丈人还在这儿等着呢。” “来了来了。” “抒古,你赶紧带人将东西都搬到后院去。五叔,你就别添乱了,一起去正堂说话。”韩端匆匆招呼了两句,便引着韩锦和孔合进了正堂。 进得正堂来,众人又是一番见礼,落座略作寒暄之后,韩端才道:“阿爷和丈人来得正巧,若是迟上一日,我便要回山阴去了。” 韩锦皱眉道:“回山阴?那边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陈叔陵抢我田产家业,杀我麾下儿郎,我岂能善罢干休?” 一说起这事,韩端便觉得心里一口气顺不下来:“我此番带人回去,便是要杀了这豕犬小儿,泄我心头之恨!” “不止是抢了我家的盐场,他还要你丈人献出孔家一半家财呢。” 韩锦将陈叔陵在山阴所行之事又说了一遍,令得韩端更加气愤。 这小贼分明是将他当成泥胎木塑了。 孔合轻咳一声,问道:“如今陈叔陵将你我两家视若寇仇,不知六郎接下来作何打算?” 韩端沉声道:“刚才我和老严正说这件事情,明……过两日我便率一千名部曲,分批潜回山阴,刺杀陈叔陵!” “刺杀?” 孔合看着韩端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行刺杀之举?为何不堂堂正正率军攻伐?” “丈人且容我细说……” 韩端将自己的几条顾虑一一道来,当然,他也不再在丈人面前掩藏自己的野心。 “现下局势便是如此,我也想堂堂正正率部征伐,但又怕反而失了根基。” 孔合沉吟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以我看来,六郎有些过于小心了。” “不是过于小心,而是……” 孔合摆手道:“你先听我说完。” “如今局势,已经摆明了与陈国决裂,陈皇帝只要腾出手来,最先要对付的就是你,既然始终都要一战,为何不趁他腹背受敌之时予以致命一击?” “你说要休养生息巩固根基,但你有没有想过陈国若是得了喘息之机,等他缓过气来,会比现下更加难以对付?到时恐怕你要付出的比眼下更多!” “还怕留下骂名?” 孔合语气中颇有些不屑:“若你最终能获胜,便是万民景仰的英雄,若不能胜,便连丧家之犬都不如,这个名,对你来说有何用处?” 韩端陷入了反思。 老丈人说的完全没错,这所谓的“骂名”真没必要去多想。 若是得了天下,史书都能改写,是非功过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若是败了,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美名骂名又有何妨? 不趁他病要他命,反而想立身后名,这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伪君子”思想在作祟。 妇人之仁啊! 正在深刻反省之际,孔合却又说道:“你若去山阴杀了陈叔陵,与和陈国直接开战又有何异?难道陈皇帝会容忍得下杀子之仇?” “丈人说得极是!”韩端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是我之前想错了。” “但发大军攻伐,水军能不能取胜又是个问题。” 时下长江江面远比后世宽阔,特别是京口瓜洲这一段,更是宽达四十余里,京口水军的哨船时时巡弋,要想偷渡根本不可能。 而江面较窄之处,却又水流湍急,舟船横渡极有可能倾覆。 “长江天险”可不是浪得虚名。 从西晋灭亡迄今为止,还没有哪支军队是通过军事手段强行渡过大江的。 一直闭口不言的韩锦却在这时开口道: “为什么一定要水军取胜?当年侯景几千人便能渡江杀得江东尸横遍野,到了你这儿,空有十多万大军,却还是前怕狼后怕虎,如此脾性,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一直以来,韩锦都不大赞成韩端造反,之所以突然发生转变,是因为这几日来孔合对他的影响。 从孔合的口中,他得知陈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也知道了陈国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韩端与陈国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唯有放手一搏。 搞清楚了形势之后,韩锦便立即改变立场,并设身处地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起来。 “侯景能过江,是因为在梁朝有内应,否则他凭什么能渡过大江?”韩端话一出口,却突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 他在京口是没有内应,但也不是非得要和京口水军硬拼啊。 自从十多年前陈军水师大败齐军之后,齐国便彻底熄了南下的心思,因此这些年来,京口水军在江上的布防便日渐疏漏,而且还不禁南北往来。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大军化整为零,假托行商潜入京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京口 “六郎……” 见韩端突然闭口不言,韩锦又叫了他一声:“机不可失啊!” “阿爷,我在想如何拿下京口呢。” 在座的全都是信得过的人,韩端也不怕自己的计划泄露出去,他露出一个笑容,对众人笑道:“我麾下水军初建,若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陈军。” “不过,只要过了江,陈军的水军优势就发挥不出来,而我军步骑的战力绝对要强过陈军。我的想法是使瞒天过海之计,让精锐士卒假作行商,分批潜入京口。” “只要能有数千人过江控制住渡口,后续大军便可乘舰船抵达。” 话音刚落,便听三娘子的二兄孔均开口问道:“我们今日在船上时,听船夫说六郎麾下水军已经有二十艘金翅大舰了?” 韩端点了点头:“到了月底还能下水两艘。” “既然有这么多金翅大艘,水军实力已经比京口水军高得多了,就算强渡大江,他们也阻拦不住!” 韩端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动,问道:“二兄莫非知道京口水军有多少船舰?” “那肯定啊。” 孔均喜滋滋地站起身来,被孔合瞪了一眼,连忙又坐下讪笑道:“我们孔家有两名远房子弟就在京口军中,前几日过京口时,我还上岸去找过他们。” “据我两位族兄说,淳于量去江夏时,带走了七成兵力和战船,如今京口不过三五艘金翅大舰,其余斗舰走舸亦不足百,六郎有二十艘金翅大舰,还怕打不过彼等?” 孔均虽是三娘子的二兄,但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韩端怕他不牢靠,于是又问了孔合一声,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顿时喜出望外。 水军作战,靠的便是舰船,自己楼船数倍于他,还真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南朝以水军见长,步军则不足为惧,只要进了京口,便可取晋陵为桥头堡,再以此为依托,取义兴、吴郡、吴兴、陈留等郡县,如此大事可期。 想到此处,韩端突然觉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他向身后的蔡抒古招了招手,说道:“速命人去通知诸军军将、副将,让他们明日一早到大将军府来议事。” 随后,他又对孔合道:“我一攻占京口,陈叔陵势必闻风调集兵马据城而守,会稽又是三吴坚城,若是强攻,损失恐怕不会小。” “丈人和姊夫可否先带些人回山阴,等我大军到来之时作为内应?” 孔合此番前来,本就是受了会稽几姓所托,想要请韩端南下,因此韩端一说,他便笑道: “自无不可,我回山阴之后,便去与虞、谢两家商议,只要六郎率大军来到,我等定然会在城内响应。” 会稽四姓虞、魏、孔、谢,魏氏也被韩端覆灭,如今只剩下三家,孔家由武转文,武力已经大不如前,但虞、谢两家的实力却不可小觑。 有这三家作为内应,攻破会稽不在话下,但韩端却有些顾虑。 “丈人来淮南已有数日,应当知晓我治下士绅一体纳粮,而且不能隐藏户口,虞谢两家若是助我破了会稽,日后怕是不好说话,不如我派些人手与丈人一同回去,就不用再去找他们两家了。” 淮南的新政确实对士绅不太友好,孔合倒是无所谓,他是韩端的老丈人,日后韩端得了天下,自然不会亏待于他家,但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其实,我来淮南也是虞谢两家的意思……” 韩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说出的话却不留余地。 “一体纳粮、清查隐户这两条是底线,否则即便得了天下,照样和陈国一样根基不稳。丈人可明确告知两家家主,若能助我破会稽,日后在不违犯法度的前提下,我会给他们一些补偿。” “如此也好,先说在前面,以免日后怨我。”孔合笑道:“家中能聚起数百人,六郎再与我几百精兵,到时必能成事。” “我与丈人一千亲卫部曲,有他们在,你老只管放心。” 孔合顿时心中大定。 这几日来在广陵他可是没少听韩氏部曲吹嘘,说韩端麾下三千亲卫部曲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和北朝马军对上也能硬碰硬不落下风。 有这一千甲士在,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就这样定了,我歇息一晚,明日便回山阴。” “大军出动,要先准备粮草军械,三五日都动不了身,丈人不必急于一时,多住两日再回也不晚。” 孔合摆手道:“事情既定,我就要早些回去作准备,再说带一千甲士过京口,我也要先行一步前去打点。” 韩端略作思索,又道:“方才二兄说京口水军中有孔氏子弟,丈人是否能让彼等归降于我?” “六郎不说我也会让他们投到你麾下来,不光孔氏子弟,京口军中还有一些山阴乡党,我也会尽量去说降。” 既然已经决定“附逆”,便是赌上了全部身家性命,孔合自然不会再有所保留,他沉吟片刻,又对韩端道:“六郎,你看能不能在军中给你二兄安排个职事,也让他磨炼磨炼。” 这有点以子为质的意思,韩端却也没有拒绝。 虽是翁婿,但这个年头亲父子都不一定靠得住。 譬如华皎,明知举旗造反之后在京都的家小性命不保,但他仍然能狠得下心来举起反旗。 既然老丈人要表明他的态度,那就让他来就是。 孔均一个文弱书生,让他领兵打仗肯定不可能,于是韩端便道:“大将军府刚设了秘书监,让二兄先去熟悉一段时日,如何?” “你看着办就行了。” 又说了一会话,厨下便做好了饭食,韩端陪着老爹、丈人、妻兄和姊夫各饮了两盏酒,然后才带着一丝酒意回了后院。 三娘子已经用过了饭,此刻正坐在床沿敞着衣襟给孩子喂奶。 虽然已经不是新婚夫妻,但看见韩端进来,三娘子还是感觉有些害羞。 “吉奴儿的奶还够吃吗?”韩端来到床沿坐下,伸手揽住粗了一圈的腰身,柔声问道。 三娘子转过头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都吃不完呢,有时还流出来湿了衣裳。” 嗅着浓郁的奶味,看着哺乳的妻子和吸吮着**的儿子,韩端心里只觉得一片宁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八章 讨陈檄文 孩子吃完奶,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云朵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来将他抱去外间,屋内只留下夫妻二人。 “你在家中生产,我却不能陪在身边,实在是辛苦你了。” 韩端抚着妻子的因生子而明显粗了一些的腰身,心里感觉很是惭愧。 他能想象得到,一个十七岁的女子,独自承受分娩之痛时的无助和惶恐。 好在母子平安,要不然他这一辈子都会感到内疚。 “夫郎……”三娘子如同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那个时候我真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夫郎了,好在终于挺了过来。” “娘子是我韩家的大功臣!” “阿翁也是这么说的。”三娘子眸光闪烁,轻声呢喃:“夫郎……” …………………… 天气仍旧炎热。 大将军府内的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时辰。 南下攻取三吴已经确定,但十数万大军的出动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且这是韩家军第一次对南朝用兵,影响十分深远,万万不容有失。 因此,韩端今天给大将军府幕僚和将领们的任务,就是要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作战计划来。 但绝大多数幕僚和将领却感到一片茫然,只有寥寥几人能拿出一些有用的意见。 毕竟没有人能够像韩端那样“生而知之”。 韩家军建立时间不长,将领们都是寒人或平民出身,而且经历过的战役也不多,要想成长起来还需要时间和积累。 所以到了最后,还是得由韩端来总结并分配任务。 “大军出征,家里也不能不留人防守,一是寿阳,二是秦郡,三是濡须口,四是历阳,寿阳这边,虽然齐军短时间内不大可能南下,但寿阳乃淮南门户,不可不防。” “一万正卒,再加正在组建的府兵,以及州郡兵马,当可保得寿阳无虞。” 严友元道:“齐军若是南下,肯定不止三两万人马,郎主又要带走水军,少了淮水防线,一万正卒是不是少了些?” “已经不少了!” 韩端摆了摆手,道:“前些时日我已经让人从冶山调拨水泥重新修建寿阳外城,只要新的外城修建起来,齐军来再多人马也休想破得了城。” “那郎主说的水泥……真有那么坚固?” 韩端呵呵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郎主说齐军破不了城,严友元也就不再多说,对于韩端,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韩端转回了正题:“寿阳留一万正卒,秦郡和濡须口各留五千,至于历阳,只需三千人即可。” 秦郡有韩家军最重要的铁冶和兵器作坊,又与南朝京都只一江之隔,濡须口为北上寿阳的重要关口,全都是战略要地。 因此早在去年,韩端便命人在滁口和濡须口用水泥分别修建了两座要塞。 两座要塞夹江而峙,安置了床弩和大型投石机等防守利器,再加上重兵防守,只要内部不出问题,陈军基本没有可能攻破。 至于历阳,虽然地势也算重要,但与秦郡不过半日水路,若是有警,抽调周围的兵马救援也完全来得及。 其实如此安排,都是预防万一,以陈国眼下的处境,也不大可能抽得出人马来进攻淮南。 “济之留守寿阳,统揽淮南防务!” 无论南下战事如何,都必须确保后顾无忧,而张和便是留守淮南的不二人选。 被叫到名字的张和连忙起身应喏。 虽然他很想随军出征,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将淮南守好才是对郎主最大的帮助。 安排好了家里的防守,韩端继续说南下征伐的事情。 “其余十三万人马,分为三路渡江南下。第一路强渡大江从京口登岸,取晋陵郡之后一鼓作气再拿下义兴郡和陈留郡,第二路顺江而下从江阴国登岸,取无锡、吴郡、吴兴。” 江阴便是暨阳,梁朝最后一个皇帝梁敬帝废暨阳县置江阴郡,陈霸先篡位之后,封梁主萧方智为江阴王,江阴郡便成了江阴国。 “此两路均为正兵,正兵当敌,奇兵取胜,第三路乘船绕过江阴、信义、娄县,走水路直趋上虞,攻打会稽,此路便可称为奇兵。” 一听韩端说要走海路,众人全都担忧起来,卜僧念站起身来拱手问道:“主公,江阴以下便是外海,海上风高浪急,若是碰上风浪,又如何是好?” “海商长年往来于海上尚且不惧,我只在近海走一两日,再找些常走海路的船夫作为向导,哪会有什么危险?” 后世隋军灭陈之战,其中一路便是青州总管燕荣率舟师出东海,沿海迂回南下入太湖,攻取吴郡,并将晋陵、会稽一带全部平定。 没道理换了韩端,反而不敢用此奇兵。 “诸将听令!” 众将闻言,连忙起立候命。 “此次南征,我亲任左路军总管,率左路军走海路入三吴。” “任命卜僧念为右路军行军总管,辖蒋发、韦旋、沈培、贺辰、郑彦所部,进军京口!” 被点到名字的将领们齐齐躬身领命,萧振和孔均等秘书监的秘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印信一一下发。 如今秘书监下,已经有二三十人听用,除了早前跟随韩端到广陵来的陆怀普、郎广千、郑顺、常鹏等几人外,还有从各州郡选拔上来的读书人。 此外,韩端的二表兄刘泽和妻兄孔均也被他安排进了秘书监。 刘泽跟着韩端的时日已经不短,对此等情形已经习以为常,但孔均初来乍到,又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却对一应人、事都感到新奇。 特别是韩端坐在上首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而下首将领无不俯首听令,这一幕看得他既羡慕又有些许嫉妒。 用汉高祖刘邦的话来说,就是:大丈夫当如是也! 想想三四年前,韩家不过是山阴乡下小豪强,而韩端更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乡下少年,但只短短数年后,他便成了占据淮南拥兵数十万的一方豪雄。 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 作为会稽四姓之一的孔氏子弟,孔均心中自然也有些对韩家这等武宗的轻视,他之所以来到寿阳,也是得了父亲孔合的严令,另外就是对自己妹夫个人的信服。 能够以弱冠之龄,便将韩家治理得蒸蒸日上,孔均自问肯定没有这个能力。 可是当今天亲眼看到韩端调兵遣将进攻南朝时,他心中已经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敬畏,同时又多出一些激动。 正当孔均心潮澎湃之时,却听得韩端又道:“任命马三兴为中路军行军总管,辖蔡兴柏、顾超、齐义、方烈所部,进军江阴。” “任命吴正为左路军副总管,与赵庸、王辊、萧宁一同至我帐下听令!” “所有邦谍士立即潜入陈境,为大军打探消息,破扰敌军!” “走舸传信广陵太守,接信后立即封锁瓜州渡口,无论何人,只准进不准出,同时准备粮草,征募货船……” 一道道的命令迅速被秘书写就,经韩端用印后送往各处。 “诸君,南征之役决定你我日后之归宿,是成为开国功臣,还是成为丧家之犬,全看将士用不用命,诸君努不努力!” “成败在于大局,亦在于细节,诸位回去之后,尽快与参军一道拟出一份计划来,何时行军,何时何地驻扎,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最后再重申一点,大军所到之处,必须做到秋毫无犯,麾下士卒若有违犯,主将也要追究约束不严之罪!各军军正也要多向士卒宣扬军法。” “军纪严明,并不是单靠砍头来维持的,士卒所思所想,平时便要多多关心,要让其发自内心自觉遵守军法军纪,当做到这一点后,我等手中的刀便用不着再挥向自家儿郎!” 众将领命后相继离去,韩端又将严友元及秘书监众人留下,对他们说道:“既然发大军征伐,便是堂堂正正之战,不可师出无名,今日你等写一篇檄文出来,我命人遍传南朝,也好让军民人等尽皆知晓。” 严友元沉吟道:“郎主,要想传遍南朝,至少得誊抄十数万张,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韩端却道:“用雕版之法,一版一日便可拓印数千张,若雕上十来张雕版,十数万张也不需要多少时日。” “雕版?” 严友元略一思索,问道:“莫不是如勒石般将字雕于版上再拓印?” “正是!”韩端颌首道,“不同之处,便在于勒石为阴刻,而拓印则须阳刻,否则拓印出来的文字极易沾污。” “选用纹质细密坚实的木材,然后把木材锯成一块块木板,把要印的字写于薄纸反贴在木板上,再根据每个字的笔划,用刀一笔一笔雕刻,使每个字的笔划突出在板上,如此拓印出来的文字,清晰与原稿并无二致。” 严友元又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抚掌笑道:“郎主此法真妙不可言,若以此拓印书籍,可省却无数人力,此乃天下读书人之福也!” “不过,郎主这法子有个难处,会木雕者多半不识得字,识文字者又多半不屑于木雕,要制这个雕版,可不大容易啊。” “谁说不容易?谁说不识字者便不可雕刻?”韩端展颜笑道:“数月之前,我便从木匠中挑选出十多人专练木版刻字技能,如今已经能派得上用场了。” 严友元大为敬服地叹道:“郎主竟然在数月之前便开始着手此事,思虑之远真我所不及也。” “别感慨了,赶紧去将檄文写出来,我好拿去给师傅们雕刻制版。” 半个时辰不到,严友元便捧着几份檄文来到了韩端面前,韩端接过来粗粗一看,便反手扔还给了他。 “别扯什么三皇五帝,春秋先秦,只要将陈霸先一大家子做的好事老老实实写出来就行了。” “陈霸先杀梁敬帝篡位,陈蒨杀其侄太子陈昌篡位,陈顼又杀其侄废帝陈伯宗篡位,陈家三代帝王,就没一个是得位正的。” “另外,将陈叔陵在三吴做的那些事也全都写上,不管是不是受陈顼指使,子不教,父之过,这笔账也得算到他头上。” “文笔写直白一点,别整得那么深奥,要让老百姓都能听得懂。” “我明白了!”严友元匆匆离去,不多一会便拿来了写好的檄文,韩端拿过来轻声念道: “陈霸先袭杀盟友,背信弃义;弑主篡位,窃据金陵。陈蒨弑太子昌窃其位,陈顼复效其兄,又诛其侄宗、茂,方得窃居九五。” “其子叔陵,掘人坟墓,劫夺闾里;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士,灭无罪之家;恶行为天下惊……” “然恶则祚不长久,安危之势,如近眼前,如观掌中……今有大将军韩,应天之命,出师江东;军民人等,因机立功,可免锋刃之苦,欣然太平之世;夫不应天命,拒我大军,举死扶伤,履涉膏血……” “此乃肝膈之言,肺腑之语,士吏军民,宜早图之!” 韩端越念声音越大,到得最后,他哈哈大笑道:“写得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檄文嘛,无非就是骂战,兵法认为,战争的最后,一定是正义战胜邪恶,如今我军就是正义一方。”韩端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檄文递给严友元。 “你亲自去誊抄十张出来,用印之后拿给匠作坊师傅雕版。” 严友元能成韩端麾下第一谋士,可不只是仗着资历老,他的文笔要比大多数士人都要好,书法更是极其出色,将这些事情交给他办,韩端放心得很。 转眼五天过去,五月十二日早晨,天还未亮,卜僧念所率的右路军便列队从城北大营出发来到了城西的淝水渡头。 右路军作为主力攻打京口,兵力为三军之最,不算辎重民夫以及水军士卒,单步军正卒便有五万人。 为了运送士卒,韩军几乎将淮水及淝水一带的民船征募一空。 与陈、周、齐三国不同的是,韩军征募民船是按船只大小付钱的,这可算是开创了历史先例,短短数日之内,寿阳便聚集了大量民船。 虽然船价比市场价格要低,但运送士卒不交关津费用,算起来船主也能赚不少,只此一点,便让韩大将军在寿阳左近好评如潮。 前军寅时登船,到下午未时,后军才全部离开渡头,而这个时候,前军已经进了破釜塘。 两日之后,才轮到韩端的左路军出发。 三娘子将他送到大门口,泪眼婆娑地叮嘱:“夫郎定要小心行事,切不可以身犯险,要多想想吉奴儿……” “别哭了。”韩端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安慰她道:“为夫武艺盖世无双,再说还有这么多人护卫,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等我攻下会稽,日后你想回家便可回家,还可带着吉奴儿回北渡村去住些时日,我知道你一直念着你阿母呢。” “我是真想阿母呢,能回家就最好了。”三娘子这才破涕为笑,盈盈施礼道:“妾祝夫主旗开得胜,为我韩氏光耀门楣。” “多谢娘子吉言!” 韩端挥了挥手,接过齐二郎手中马缰纵身跃上马来,随着“得得”的马蹄声,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将军府前宽阔的街道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五十九章 铁枪将来护儿 广陵郡封瓜州渡,只许进不许出,短短两三日时间,城内便滞留了数千名外地客商,如今城内人来客往,邸店家家客满,却是让本就繁华的广陵城更添了几分暄嚣。 城东的米市旁便是炭薪市,是官府指定出售木炭和柴禾的地方,时下盛夏季节,用于取暖的木炭没有人出售,但用来煮食的柴禾却是堆满了市场。 清晨时分,一名身着褐衣短衫的年轻男子挑着两大捆柴禾大步从城外走了过来。 炭薪市场上的柴火大多都是枝丫,看着大捆,其实并没有多重,而这名男子挑的柴禾却都是劈成儿臂粗细的上好木柴,两大捆至少也有三百来斤。 市场上十分拥挤,年轻男子大声吆喝着,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自己的摊位。 说是摊位,其实不过是宽阔市场内的一小块空地,官府将原本杂乱无章的市场清理整顿之后,划分成小块小块的摊位出租给百姓,一个摊位每月仅收百钱。 韩家军未入广陵时,广陵城外还设有一道关津,凡荻炭鱼薪之类过关津者,并十分税一以入官,进入市场后,又有税吏再收十一之税。 也就是说,百姓们东西还没卖出去,就得交十分之二的税钱,一月下来,至少也要交三四百钱。 如今官府不再对出售炭薪鱼菜的小贩征税,只收取每月百钱的市场摊位管理费用,这对老百姓来说,无疑是“轻徭薄赋”之最佳佐证。 年轻男子放下担子,将柴禾摆放整齐,然后抽出腰间布巾擦着脸上的汗水,旁边摊位的中年樵夫笑着向他招呼道:“崇善,你可是好几日没来了。” 那男子道:“这几日家伯母卧病,我在家侍奉汤药,故而才耽误了几日。” “那可少赚了不少。”中年樵夫笑道:“你一担便能挑三百斤,每日都能卖得百来钱,这可比吃皇粮的官差赚得都要多了。” “哪里能比官差赚得多?” “秦叔,你知不知这市场上的小吏,一年能有多少钱粮?我告诉你,他们能得钱两千四,米二十四石,另外还有四时衣裳,年节赏赐,一年下来,三万钱都不止!” “我一年干到头,到年底口袋里又能留下多少?” 听他这么一说,旁边另外一个卖柴禾的年轻人也附和道:“我等伐木贩薪之人,哪能比得上官府胥吏?秦叔简直是胡说白道。” “可惜我不识得字,要不然前些时日也去参加选才了。崇善兄,你既识文断字,武艺又高强,为何不去参加选才,却日日来与我等伐薪抢食?” 那男子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做那刀笔小吏,非我所愿!” “不愿做刀笔吏,也可以从军啊,崇善兄,以你的武艺,在军中肯定有出头之日。” 这不愿为刀笔吏之人姓来名护儿,字崇善,广陵城外白土村人氏,东汉中郎将来歙十五世孙,父亲来绘来法敏曾任陈朝海陵令,说起来也是出身于官宦之家。 但他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家道就此中落,由其伯母吴氏将之抚养长大。 来护儿幼时读书识字,稍大又兼习武艺,颇具胆略,还未成年便已名动乡里。 当初,他的伯父在侯景之乱时被同乡豪强陶武子杀害,伯母吴氏常对他提及此事,十六岁时,来护儿觉得自己武艺已成,便欲为伯父报仇。 他趁陶氏举办婚事之时,执利刃闯入其家手刃陶武子,陶氏宾客为其胆气所震慑,全都不敢轻举妄动。 来护儿将陶武子首级祭于伯父墓前,随即潜逃至江东一躲就是两年。 直到不久前,韩端领兵入广陵,诛杀为恶地方的豪强陶氏之后,他才得以回归乡里,以贩薪维持生计。 但他心中,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建功立业的想法。 “府兵说是兵,但仍然要务农,我想入的是中军,功名但凭马上取。等凑够了钱,我就立即去寿阳从军!” “崇善兄,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大将军已于昨日亲率数万中军到广陵来了!” 来护儿所居白土村在城南十多里外,这几日他又在家中不曾外出,故而还不知近日来广陵发生的事情,听这年轻人如此一说,他便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听说韩氏已经举家迁至寿阳,大将军此时率大军来到广陵,莫不是南朝要对广陵用兵?” “非也非也!” 那年轻人连连摆手,将这两日道闻途说的话语鹦鹉学舌般说了出来:“若是南朝要来攻打,官府为何只准进不准出,而且还大量征募民船?依我看呐,这是大将军要对南朝用兵了!” 原本坐在柴禾上的来护儿“呼”地一声站起身,瞪着一对大眼问道:“果真如此?” “那……那还有假?”那年轻人被他一瞪,顿时有点发虚,“别人……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西北大营内,如今已驻了不下十万人马,若不是要对南朝用兵,何需如此大张旗鼓?” “说得有理!” 来护儿心中暗道:“若陈国攻伐淮南,不会只对广陵一处进兵,大将军也不会集结如此多的兵马在淮南,而且还大量征募民船,这的确是要向南朝动兵的模样……” “若真如此,却正是我建功立业之时!” 想到这儿,来护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他将柴禾低价转卖给秦叔之后,便大步往广陵西北面的大营奔去。 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营外,只见高墙内的角楼上甲士挎刀持弩,一个个精神抖擞,辕门处的十六名卫士,更是目不斜视,神态肃然。 还没靠近辕门,便听得站在最前面那名粗壮军士喝问道:“何人胆敢窥视军营?” 来护儿却也不惧,大声回道:“小民是来从军的!” “此处不收新卒!” 那军士见他身材魁梧,的确是当兵的料子,便好心指点了他一句:“若要从军,可去县衙找兵曹掾录名,你在此处也是无用。” “你休要诓我,兵曹掾录名的都是府兵。”来护儿闻言却皱眉道:“我弓马娴熟,上阵便可杀敌,若去那府兵之中,岂不是误了立功良时?” 军中自有法度,那门卒也不屑和他多言,只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理会于他。 来护儿在辕门外守了半个时辰,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只得郁郁不乐地原路返回,准备去城里买些粮食便回家去。 走出没多远,便见十余骑往大营疾驰而来,来护儿连忙闪身让到道旁,转过头来,却见其中一名骑士勒停了马向他叫道:“来大郎!” 来护儿仔细一看,却原来是白土村乡人曾八郎。 这曾八郎家中兄弟众多,前年便从军吃了兵粮,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儿碰到。 “来大郎,你不是跑到江东去了么?怎么会在此地闲逛?” “已经归家半年了。”来护儿拱了拱手,指着不远处的军营道:“曾八兄,你从军便是在这里面么?” 曾八郎点了点头道:“你且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入营交了军令,再来与你说话。” 来护儿连忙道:“曾八兄,我今日来是想从军的,奈何守门军士说不收新卒,不知八兄可否为弟美言一二?” “那守门军士没有诓你。”曾八郎略作沉吟,道:“我们军中确实不直接招募新卒,都是到新军幢中挑选训练好的士卒。” “不过你有武艺在身,而且不缺胆略,跟我做个斥候倒是不错。来大郎,你且到辕门外稍候,等会成与不成,我都会到门口来告知于你。” 来护儿大喜道:“那弟先谢过八兄!” “事情还没办成,你这谢意先留着。”曾八郎一抽马鞭策马往前,一边高声叫道:“赶紧到辕门外等我。” 来护儿乐滋滋地回到辕门外,远远地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却又引来守门军士一顿喝斥。 窥视军营,轻则驱离,重则有可能被当作细作斩首。 来护儿虽未从过军,却也知道其中厉害,守门军士一骂,他便慌不迭辩解道:“方才进去的曾八郎是我乡邻,是他让我在此等候的。” “既是曾队率让你在此等候,那就好好等着,切不可探头探脑,惹人生疑。” 听说是中军斥候队率曾八郎的乡邻,守门军士便不再恶语相向,只叫他在一旁耐心等候。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当来护儿望眼欲穿之时,曾八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辕门之内。 将令牌交与守门军士验看之后,来护儿才得以随曾八郎进入大营。 排列井然的营房,坚实平坦的路面,不时列队而过的甲士,以及大营深处隐隐传来的士卒操练时的喊杀声,使得整个军营显得更加肃穆。 “八兄,你这是带我去见谁?”来护儿轻手轻脚地跟在曾八郎身后,低声问道。 军营之中不得暄嚣,曾八郎也压低了声音:“去见我家大将军!” “是韩大将军?” “军中只有一个大将军!” 来护儿闻言,顿时满脸欣喜:“八兄竟然能见到大将军!” “我是中军斥候,能见到大将军有什么奇怪的?”曾八郎自得地笑了笑,转而又叮嘱来护儿:“等会见了大将军之后,将你的性子全都给我收着。” “不过,该显身手的时候就不要保留,大将军勇冠三军,最喜武勇之士,只要你的武艺能入得他眼,日后军中或许也有你一席之地。” 来护儿好奇地问道:“大将军的武艺很厉害吗?” 曾八郎转过头来看着他道:“我知你武艺超群,但在大将军手下,或许你走不过十合。” 来护儿吃了一惊。 他自认武艺出类拔萃,若有兵器在手,便是力敌一二十人也不在话下,但今日曾八郎竟然说他在大将军手下走不过十合! “你别不相信,大将军自幼习武,神力过人,他所使的兵器和你一样也是一柄铁枪,但你知不知道那柄铁枪有多重?” “我告诉你,足足有八十多斤!力小之人多提一会都感到吃力。” “军中能在大将军手下走过十合的将领,不出两掌之数!”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中军帐前。 说是帐,其实是一座占地颇宽的两进院子,门口分左右各站了四名甲士。曾八郎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李兄、屠兄,劳烦通禀大将军。” “曾八郎,这就是你说的想要从军的乡邻?看模样倒是不错,你且在此稍候片刻。”那姓李的甲士转身进入院中,不一会便有两名甲士出来领二人入内。 进入之前,甲士们照例对来护儿进行搜身,待到进入堂内,他才见到了这位让他未曾蒙面便心生仰慕的韩大将军。 令来护儿惊讶的是,这位拥兵数十万的大将军,竟然也是身着青布短褐。 但他坐在正堂之上,却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够散发出这种气势。 “曾八郎,这就是你说的那位乡邻?” “禀大将军,此人正是麾下白土村乡人来护儿。” “什么?你说他叫什么?” 这次终于轮到韩端大吃了一惊。 来护儿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深揖回道:“禀大将军,小人姓来,来去的来,名护儿。” 铁枪将来护儿,隋唐十八条好汉之一! 不想此人竟然是广陵人氏,而且已经成年。 在韩端的印象里,来护儿应当是在隋灭南陈之战中才崭露头角,没想到眼下就已经这么大了。 韩端忍住心中笑意,沉声问道:“来护儿,你今年多大了?” “小人今年已经十八,可以从军了。” “才十八?”韩端终于笑出声来。 身高八尺,短须似针,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肌肉虬结,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郎。 “小人不敢欺哄大将军,确实已经满过了十八,有县中黄籍可作佐证!” 无论是募兵还是征兵,起始年龄都是十八,来护儿以为韩端不相信他已到年龄,连忙又分辩了一句。 “坐下说话吧。” 二人在枰上屈膝坐下,韩端又命人送了茶汤,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来护儿。 骨架宽大,身材壮硕,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他记得后世的史书上曾经说过,这来护儿不但文武双全,上马可为勇将,下马亦是良吏,而且还教子有方。 他十二个子女,竟然有六个青史留名。 其中的十一子来恒和十二子来济在唐高宗时都官至宰相,不枉了他“护儿”之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章 渡江 韩端打量来护儿的同时,来护儿却目不斜视,心里很是有些忐忑不安。 能不能从军,能不能建功立业,可就看眼前这位韩大将军了。 “你家中还有何人?” 韩端看着来护儿发问,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能在十六岁时便只身闯入豪强之家取人首级并安危离去,可见其自幼时胆略及武艺都非常人可比。 若加以磨砺,日后当为帐下良将。 来护儿听到韩端问话,神色顿时一暗,“小人父母早逝,蒙家伯母抚养成人,如今更是孑然一身。” “你若从军,令伯母又由谁来赡养?” “小人还有两位从兄,轮不到小人来尽孝,前几日伯母卧病,小人去侍奉汤药,反倒被伯母骂了一顿……” 说到这儿,来护儿神色更加黯然。 伯母养育之恩,他岂会不思报答? 然而,伯母所言也是句句在理。 来氏虽非名门望族,但也是传承不断,今日落到这般地步,二房更是只剩下来护儿一人,若他还不思进取,只在山野间耕田伐薪,日后如何能重振门楣、重扬家声? “既习得文武之艺,理当志存高远。”韩端赞道:“令伯母虽女流之辈,然见识却胜过许多须眉。” 看着堂下那正襟危坐的魁梧身形,韩端突然又生奇想。 自家那个妹妹已经年满十六,到了她这个年龄,大多数女子都已嫁为人妇,而藕奴却连亲都还没定。 他老爹为了这件事情,都已经找韩端说过好几次了。 这来护儿允文允武,忠义俱全,而且教子有方,算得上是个良配,日后倒是可以撮合一二。 “你的情况方才曾八郎已经和我说过了,不过你以前未从过军,若是入了军中,不识旗鼓,不明号令,不知进退,却是万万不行。” “因此,我准备将你安置到亲卫军中,先跟着将士们熟悉军法军令,待日后再安排其他差事,如何?” 亲卫军俱是大将军的亲信家兵部曲,这一点来护儿不知道,但曾八郎却是清楚得很。 而且他也早知韩端是何等样的人物。 以束发之龄接掌韩氏家业,弱冠之年便坐拥淮南数十州郡,成为三国之外的一方霸主,而且有极大的可能代陈立国,成为开国君主。 被如此人物看重并亲自收为部曲,日后前程自不多言。 这对于一个乡下樵夫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际遇。 曾八郎心下为来护儿高兴,正要示意他谢恩,却听来护儿迟疑道: “大将军容禀,小人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且这两年多浪迹于江东诸郡……若能到斥候队中,或许更能发挥所擅。” 曾八郎闻言大急,连连向来护儿使眼色,但韩端听了来护儿所说,却并没有气恼,而是沉吟道: “到斥候队也不是不行,不过……”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转向曾八郎道:“你俩是同乡,就让他先跟着你。” “但即使进了斥候队,该学的一项也不能落下,三月后我会亲自考核,若不合格,就得重进新兵幢中参加新兵训练。” 来护儿大喜道:“小人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大将军信赖。” “入得军中便是同袍,日后不可再以小人自称。曾八郎,他是你的乡邻,又是你的麾下,管束指教切不可松懈。” 两人连忙起身应喏。 韩端又道:“大军即将渡江,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就不再和你等闲话。” “来护儿赶紧趁这半日处理好家中琐事,明日入了军营之后,便不能随心所欲了。” …………………… 京口所在,乃是咽喉之地,既是防范北朝兵马南下的前线,又是南北交通的枢钮。 因此,京口所属的晋陵郡治、南徐州治都设在此地。 如此重要的地方,陈顼自然不放心交给外人来掌控。 晋陵郡太守蔡凝蔡子居,出身于济阳考城蔡氏,是不折不扣的门阀子弟,他于太建元年,以名公子被选尚信义公主,拜为驸马都尉、中书侍郎,随即又改任晋陵太守。 蔡子居今年不过二十来岁,但却颇有文辞,尤擅书法,因自恃门第才气,他很少与外界交往接触,常独坐于西斋读书写字。 只有高门名流来访时,他才会走出西斋与之清谈。 很显然,这就是一个自视清高、除了读书写字和清谈外啥都不懂的书呆子。 这也是时下高门子弟的常态——耻于任事,只喜清谈,而且自视甚高,不屑与家世低的人为伍,更别说寒门子弟。 南徐州刺史也不是外人,正是文帝陈蒨的三子、宣帝陈顼的侄子陈伯山。 陈伯山今年仅二十一岁,却已经历任过东中郎将、吴郡太守以及镇东将军、东扬州刺史、中卫将军、中领军将军等高官要职。 但再高的官位,也改变不了他无能的本质。 陈顼也不是不清楚自家女婿和侄子有多少本事。 因此,在让他们分别任南徐州刺史和晋陵太守之后,又任命安远将军程文季为晋陵内史,统领晋陵兵马。 程文季乃陈国已故安西将军程灵洗之子,少年时即随父征讨,参加过平定留异、陈宝应的叛乱,屡立战功,算是继吴明彻、程灵洗等老将之后年青一辈之中比较有能力的将领。 京口与广陵只一江之隔,广陵那边这么大的动静,以蔡凝和陈伯山的性子,根本不会多加关注。 但程文季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来。 但他派往江北的细作还未返回南岸,韩端麾下水军便已出瓜州渡直奔京口而来。 二十艘金翅大舰,上百艘蒙冲、斗舰,以及数量更多的冒突轻舟、戈船走舸连绵数里,惊得来往客船渔舟纷纷惊慌走避。 而战船上的水军士卒,此时心里也并不轻松。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日日操练,为的便是今日沙场建功!稍后接战之后,所有人务必听令行事,若有乱军者、不听号令者,定斩不饶!” “众儿郎奋勇杀敌,建功立业便在今日!” “京口水军不过五艘金翅舰,二十来艘斗舰蒙冲,我军战船数量远胜于彼,此战已无任何悬念……” 各艘战船上面,水军将领们不断鼓舞告诫着士卒。 水军组建也有年余,但平日最多是剿剿水贼,像今日这般与正规水军作战,却还是组建以来头一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一章 铁瓮城 江风吹拂着楼船那么不堪一击,这京口早就被齐军攻破了。” “即使我等拿下渡头,卜总管要想攻破铁瓮城也非易事……不过,只要破了此城,三吴便算是囊中之物了。” 陶折转过身来,突然提高声音大声喝道:“立即登岸抢占渡头,船只回北岸接应步军!” 随着命令下达,鼓号声蓦然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人心惶惶 自陈、周两国开战以来,建康以西各州郡与京都之间的商路便大受影响,前两年拥挤不堪的关津渡口,如今也显得冷清起来。 建康城内,近来也是人心惶惶,一是担心沌口陈军战败,周国大军东下攻打京都,二来则是月前朝廷突然增加赋税,引起了陈国上下普遍不满。 南北朝时期改朝换代实在太快,寻常百姓对于“国家”也没有多少归属和认同,所以两国交战这样的事情老百姓反而没有太大的兴致去关注,人心动荡的真正源头,还是朝廷突然下令增加赋税。 陈朝的赋役制度基本沿袭前朝,名目极其繁多,最主要的便是“调粟、调帛和杂调”,这三调只针对有田百姓,一年三次分别征收。 与三调同时产生的还有赀税,赀税适用于除士族外的人户,包括庶民出身的官吏也不能免除。 赀税之严苛,已经到了“桑长一尺,屋加一瓦”都要交税的地步,是南朝最重要的税收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关税和市税。 关税即关津之税,建康城西有石头津,东有方山津,凡过津携带货物者,都要抽取十分之一的关税,建康城内秦淮河北有大市百余,皆备置官司,赋税极重。 除了赋税之外,士人之外的所有人户还要承担“吏姓”、“事力”、“滂民”等各种徭役。 庶民黔首本就不堪重负,如今朝廷一道诏令下来,却又增加了两成赋税,这让人心如何能安定得下来? 百姓们不敢骂皇帝,但却将提出加税的毛喜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还有人喊出了“逐君侧之恶人”的口号。 民众的怒火没有烧到皇宫内的陈顼头上,但此刻他仍然急怒攻心。 因为今日凌晨,京口程文季命人连夜送来急奏,声称淮南韩氏突然发大军围困京口,铁瓮城危在旦夕,请求朝廷速速发兵救援。 可事情迫在眉睫,一时之间,他从哪里抽得出人马来? 京师是还有三四万兵马,但那是拱卫都城的最后力量,若将其调走,都中宫城的安全又由谁来负责? 宫城太极东堂内,一干受命前来的大臣,看着上首破口大骂的皇帝,心情都有些沉重。 文帝陈蒨沉稳而机敏,威严而又有胆识,所以他在位期间能够力挽狂澜,彻底平定了留异、陈宝庆等叛乱,并且让国家稍微有了些起色。 和陈文帝比起来,宣帝陈顼却显得有些呆楞,一张方盘大脸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是勇而无谋。 以前毛喜在的时候,还有人在他旁边出谋划策,但如今毛喜出使齐国,骤闻韩端攻打京口,陈顼惊怒之下,竟然不顾颜面痛骂出声。 “狗贼!尔母婢!朕定要夷其三族!早知有今日,当初此贼尚在都中时,便应当及早将其剪除!” “我在会稽时,便知此贼并非良善之辈,不想今日竟酿成如此大祸!”护军将军沈恪拱手言道:“然事已至此,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先议如何出兵救援京口才是。” 此话一出,陈顼总算是停止了叫骂,顿时,殿内陷入一片寂静,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沉默一会之后,尚书左仆射徐陵硬着头皮出列禀道:“陛下,若京口失陷,贼军既可南下劫掠三吴,也可东进铖及京都,为今之计,只有让驻守石头城和越城的左右卫中军出援京口……” 徐陵话还未说完,五兵尚书孔奂便跳了出来:“此策不妥!” “石头城与越城一西一南,乃建康之门户,若将左右卫中军调走,有敌来犯,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那以你之意,又当如何?”徐陵有些恼怒地问道:“不调两城中军,孔尚书准备调何处兵马去救援京口?” 孔奂看也不看徐陵,却对陈顼施礼道:“陛下,都城中军不可轻动。以臣之见,不如另行招募义士,再遣一员良将率之前往京口救援。” 徐陵立即反驳道:“远水不救近火!陛下,京口危在旦夕,若等募齐兵士,恐怕铁瓮城都已经失陷了!” “铁瓮城既号铁瓮,又怎会轻易失陷?况且招募数万士卒,又能用得了多长时间?” 陈顼本就十分焦躁,此时见两人争执不下,心中更加恼怒,他用力一拍案几,徐、孔二人连忙住口退到一旁。 良久,陈顼才看向沈恪沉声问道:“沈卿可有良策?” 沈恪听皇帝叫了自己的名字,不得已再次出列拱手道:“陛下,调左右卫前往,都中则无兵可用,若招募兵士,就算时间上来得及,恐怕也不堪大用。” “以臣之见,陛下不妨抽调一万中军,再招募两三万新卒合成一军前往救援,如此或可两头兼顾。” “程文季称来犯贼军不下十万,只去三四万援军,恐怕也是无济于事。”陈顼此时已经是心如油煎,但他还是强忍焦急,尽量放缓声音说道。 “陛下,程文季言过其实!铁瓮城三面临江,只城南一面可供贼军攻击,又如何摆得下十万兵马?” 陈顼闻言,微微摇头道:“或许有夸大其辞,但来犯贼军之兵力远多于京口守军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沈恪又道:“有三四万援军,当能挡得贼军短时内不能破城,陛下可趁此时机,再调州郡兵马前往拒贼。”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陈朝西亡巴蜀,北丧淮、肥,辖境不出荆、扬之域,虽号称州有四十二,郡有一百零九。 但这其中,又要除去有名无实的侨置郡县,以及安州、龙州、崖州、利州、交州等鞭长莫及的边远州郡,陈朝如今实际掌控的,不过是江表地区和沅湘地区十多个州不到四十来个郡而已。 能从州郡抽得出兵来,陈顼又怎会如此失态? 沈恪此时也发现自己失言,连忙又补了一句:“实在不行,还可在都中继续募兵,建康近百万人口,招募数万兵士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人倒是有,难的是钱粮。”陈顼看向度支尚书陆缮,“陆卿,库中尚余钱粮几何?” 陆缮面有难色地出列道:“回陛下,库中尚有钱两千五百余万,粮一百三十万石,不过,这是为驻守公安和沌口两地的将士预备的……” 陈顼摆了摆手道:“暂且挪用着,等加收赋税上来再给你补足。” 此次加收赋税搞得民怨沸腾,诏令下达已经将近一月,收上来的钱粮却不到百万,要想以此来维持军用根本就不可能。 穷苦百姓家中是实在拿不出来,豪强官吏则是赖着不拿,最有钱的世家大族,偏偏又是免税的士人。 再这样下去,别说收税,不造反就算不错的了。 但这些话只能在陆缮肚子里打转,他默默地退到一旁,心里想的却是过几日便装病辞官。 见陆缮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反对,陈顼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他目光一一扫视众臣,然后让大臣们推选援兵主帅。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推选的,朝中有资历统领大军的老将,仅有领军将军杜棱和护军将军沈恪二人,杜棱以年纪老迈为由固辞,援军主帅一职自然就落到了沈恪头上。 沈恪今年也是六十有一,但他却并未推辞,只是向陈顼推举了一名副将。 “臣闻韩贼素有勇力,昔日在军中时曾有铁猛兽之称,此等勇将最能提振士气,臣亦欲向陛下举荐一员勇将。” 陈顼问道:“沈卿欲举荐何人?” “便是巴山太守萧元胤!” 陈顼早年因陈霸先镇守京口,被梁元帝征召入江陵为质,后来江陵失陷,陈顼又被掳往长安,直到天嘉三年才得以从北周归国,因此并不识得萧摩诃其人。 “此人早年乃侯安都麾下部将,力大无匹且作战骁勇,有他同往,方可与韩贼一战。” 众大臣也纷纷奏道:“陛下,萧元胤确实勇猛,可担援军副将。” 陈顼稍作思索之后便下了诏令,任命沈恪为使持节、平东将军、镇吴中郎将、都督南徐州、东扬州、北江州三州诸军事,率大军出援京口。 又加封萧摩诃为明毅将军、员外散骑常侍、廉平县伯,随军征伐。 沈恪接诏之后,便立即从石头城和越城调兵遣将,随后在东府城竖起募兵大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报名从军者竟然寥寥无几。 三天时间,招募到的士卒竟然不到两千,而且还大多是去年从江北逃过来的流民。 而这个时候,卜僧念所部右路军正猛攻铁瓮城。 配重高达六吨的巨型投石机再次显示出它巨大的威力。 铁瓮城建于北固山前峰之上,背靠中峰和主峰,三面临江,若在以往,如此地形确实算得上是易守难攻,但在装备了配重投石机的韩家军面前,破城却只是早晚之事。 在韩端造配重投石机之前,军中装备的投石机是靠人力拉拽发射。 一架大型投石机通常需要数十人乃至上百人同时拉拽,但由于用力大小不一、施力方向不同以及发力时间不一致等原因,射程不过一百多步,发射的石弹也最多不过二三十斤。 而巨型配重投石机却能够将三百斤重的石弹发射到两百五十步外,声势威力都极其惊人。 元朝军队能够靠它攻破襄阳这种坚城,韩家军自然也能用它攻破京口。 重达三百斤的石弹不断抛进城内,所到之处一切都化为齑粉,而城内的守军却只能在“轰轰”的巨响声中,祈求石弹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而且还根本无法防御,被砸死的人惨不忍睹,这对于城内的守军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噩梦,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守城的希望已经不复存在。 投石机发射石弹当晚,但有上千名守军翻出城墙来投降。 到了第二日,卜僧念又命人往城内抛射装了石灰的瓦罐,瓦罐落地破碎后石灰四处弥漫,猝不及防之下,许多士卒眼睛为之灼伤。 铁瓮城只是一座周围城墙不过两里的军城,里面并没有百姓,因此卜僧念可以毫无顾忌地让军士们将大大小小的石弹砸入城中。 这么小的城池,他甚至用不着让将士们强行攻打,只要守军不投降,他可以用大小八架投石机将铁瓮城填平。 韩端并没有限定他要多久破城,作为攻城一方,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周旋。 但城内的守军并没有坚持多久,围城第三天,南徐州刺史陈伯山和晋陵太守蔡凝便打开了城门。 两人被执到了位于北固山主峰的中军大帐。 大帐内,十多名悍卒列于两侧,而在上首之处,卜僧念全副甲铠盘膝坐于草席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我还以为你等要与城偕亡,不想却只过了三日。” “本来昨日就要出城迎降,奈何程文季力阻。”陈伯山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带着浓浓的倦色。 自韩军发石弹攻城之后,他与蔡凝便将居处搬到了最北侧,但城中不时响起的轰击声和惨叫,却仍然让他们夜不能寐,饱受煎熬。 “那今日为何不加以阻止?程文季是不是被你等杀了?” 蔡凝紧闭双唇不发一言,只有陈伯山低声回道:“不是我等,他是被石弹砸死的……,而且,就算他不死,也弹压不住麾下士卒了。” 稍微问了两句,卜僧念便感不耐,陈伯山还算好一些,有问必答,态度也还算过得去,但那蔡凝身为俘虏,却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模样。 这让卜僧念十分不喜。 身为寒门子弟,对世家子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寒人拼搏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授九品之官,而高门子弟甫一出仕,至少便是六品高位。 他们奴役着大量百姓,占据着最好的资源,却不为国家贡献哪怕是一粒粮食。 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国之巨蠹! 而寒门子弟,不但要承担沉重的赋税和劳役,而且无论如何有才干,无论如何拼搏,终其一生,也最多就是个七品浊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扫地为兵 援军还没出发,不,是还没募足,京口便已失陷,消息传到建康,都中大哗。 宣帝陈顼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因为和京口失陷的消息一起传播的,还有“讨陈檄文”。 一阵暴怒发泄之后,陈顼暂时平静下来,立即下令有司关闭城门,缉拿细作,随后又召集群臣商议应对之策。 京口失陷,不只陈顼心急如焚,朝堂上下亦是人心惶惶。 盖因京口失陷之后,贼军便可沿丹徒水道直入三吴,而朝中官吏,至少有三成是吴会人氏。 尚书左仆射陆缮乃吴郡陆氏,护军将军沈恪乃吴兴武康人,五兵尚书孔奂乃会稽孔氏,戎昭将军、太中大夫虞寄乃会稽余姚人…… 至于低品浊官小吏,更是多不胜数。 而这些人中,尤以尚书左仆射陆缮最为惊惶,因为吴郡陆氏早年便与韩端结下了仇怨,若韩端兵进三吴,最先遭殃的肯定便是他家。 因此,陈顼刚一开口,陆缮便迫不及待地出列禀道:“陛下,韩贼破京口要津,形势已经十分危急,恳请陛下允三吴民众起义兵以抗贼寇!” “可!”陈顼毫不迟疑地点头准奏,随即却又问道:“吴地无大将驻守,只起义军却无人统率,终究难以成事,不知诸卿以为谁可担此重任?” 如今吴地州郡主官之位,尽为陈氏子弟占据,东扬州刺史、会稽太守乃陈顼次子陈叔陵,吴兴太守乃文帝陈蒨五子陈伯固,吴郡太守则是陈蒨六子陈伯恭。 对于自己这些子侄辈的本事,陈顼心里可是清楚得很,领军理政样样不行,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 若不另遣良将领军前往救援,吴地失陷只是早晚之事。 然而尴尬的是,如今朝中不但无兵可用,连拿得出手的将领也几乎没有。 陈顼让众人举将,但堂下众臣却都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沈恪见皇帝似欲发怒,只得出班施礼道:“陛下,臣愿前往。” “吴地乃国之后庭,万万不容有失。”陈顼微微颌首道:“沈卿此番若能保得三吴不失,功莫大焉!” 沈恪躬身道:“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 “只要朝廷能做到的,无不依你。” “臣在东府城竖旗募兵,然而民众却响应甚寡,数日来只募得一千余人,故,臣请扫地为兵!”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南朝上一次“扫地为兵”,还是宋文帝刘义隆之时。 宋文帝二十七年,刘义隆采纳王玄谟主张,第二次北伐北魏,但身为副帅的王玄谟在最惨烈的滑台之战中临阵脱逃。 精锐尽丧的刘宋再难抵抗北魏,使其铁骑得以长驱直入,“所过无不残灭,城邑皆望风奔溃”。 魏军追击至瓜步,拆毁民舍大造船舰,扬言要渡江攻打建康。 敌国大军压境,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刘义隆已经顾不得全面征兵带来的严重后果,断然下诏扫地为兵,“尽户发丁,王公以下子弟皆从役”。 刘义隆“扫地为兵”乃危急关头不得已之举,然而如今,本朝竟然也到了如此地步? “陛下,万万不可!” 尚书右仆射王通一声大喝,随即出列来对陈顼长揖道:“陛下,沈子恭之策,万万不可采纳!” 他顿了一顿,又道:“自刘宋以来,中兵皆出自三吴及京畿两地,如今三吴有事,扫地为兵唯京畿及周遭而已,然京畿募兵既多,钱粮又重,已经是不堪重负。” “陛下若强行扫地为兵之策,与竭泽而渔、焚林而猎又有何异?” 这时,又有数人站了出来,向陈顼谏言道:“陛下,扫地为兵乃是恶政,为国长久计,万万不可施行啊!” 这些人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但其实他们只是害怕自己家里的子侄被征入军中而已。 “王公以下子弟皆从役”,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样做的恶果,陈顼与沈恪又岂能不知? 然而在他们看来,如今的局势,已经比当年刘义隆时魏军压境更为危急,他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沉吟了一会,陈顼才反问道:“那依王卿之见,兵何所出?” 王通哪儿会有什么良策?此刻听皇帝发问,他迟疑了一会,方才说道:“陛下或可赦建康贼囚充入军中……” 陈顼道:“贼囚了无牵挂,又不识战,一旦失利,必败全军,可让彼等输送辎重。” “陛下,都中士族官宦子弟亦不识战,且多孱弱之辈,若让其入军中,恐怕反而坏事。” 到了此时,陈顼哪还不知这老王通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黑着脸道:“士族及六品以上官宦子弟不征!” 得了皇帝这话,王通与堂中诸官都松了一口气,但他却并未退下,而是又拱手道: “陛下,扫地为兵确非长久之计,以臣之见,还是应当早日与周国议和,只要周兵退却,便可让淳于大将军和黄将军挥师东下,如此方能彻底剿灭贼寇,保得国家太平。” 陈顼怒道:“非我不愿,而是不能。周国不但要割我河东,还要我国赔偿大量钱帛,这钱从何而来?”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周军与我军对峙如此之久,难道他们就不耗费钱粮?陛下不若再遣善辩之士,渡江去与周军和谈?” 陈顼沉吟起来,上赶的买卖不是买卖,何况毛喜已经去谈过一次,此时再去请求和谈,宇文老贼怎会轻易松口? 但王通所言也不无道理,此一时彼一时,大不了,多割些地方给他吧。 于是,他抬起头来向王通道:“可以一试,但不知谁人可出使周国?” 王通心中早有人选:“尚书左仆射徐孝穆可担此重任。” 徐陵出身东海徐氏,早年即以诗文成名,长大后博涉史籍,颇具口才,且在前朝时便出使过北魏。 如今命其出使周国,却是再合适不过。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出使周国并无危险,所以徐陵并不推辞,欣然接受了王通的举荐。 接下来便是下诏。 仍由沈恪负责征兵及救援之事,扫地为兵也改为三丁取二,士族及六品以上官宦子弟可免役。 待众臣退下之后,陈顼将徐陵单独留了下来,对他说道:“国家危急关头,卿可不拘小节。除赔偿钱粮之外,诸事都可商议。” 徐陵皱眉道:“陛下,难道周国要求割地,臣也要答应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入镜湖 “上次毛侍郎出使周国,彼等便提出要求割让河东,如今局势危急,也只能忍痛出此下策。” 割土求和大出血,陈顼早就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 “河东可以还给他,若是还不行的话,再把武陵给他也可以,你去了之后,定要把握好其中分寸,万万不可让其得寸进尺。” “陛下,将河东还给周国还能说得过去,要是再割武陵,那上上下下都不好交待啊。” 徐陵苦着一张脸说道。 但凡和谈,若是占了便宜还好,若是割土赔款,这主持和谈之人多半要被人骂作国贼,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影响到自己一世清名。 “武陵虽名为陈国之土,但实际上却被蛮人占据,至今连官府都不能立足,不如先割给周国,两国暂息干戈,等日后国家强大之后,再抢回来便是。” 陈顼这话说得有些不甘,但确实也是他心中所想。 徐陵略一沉吟,却道:“还是不大妥!陛下,如今周国已经占了黔中,若再将武陵让与他,对湘州可就威胁大了!” “那些蛮人岂是好相与的?” 陈顼冷笑道:“周国占据黔中已经十多年,但那些蛮子还不是说反就反?即便将武陵郡给他,三五年内彼等也休想从武陵威胁到湘州!” “等我腾出手来平定韩贼,到时再对武陵用兵,周国又能奈我何?” 徐陵见他心意已决,只得无奈地应承下来。 正要告辞退下,陈顼却又对他说道:“毛侍郎出使齐国之前,朕曾让他对周国用间,如今一晃已过去两月,你入周之后,不妨打听一下有何反响。” …………………… 攻下京口之后,卜僧念右路军势如破竹,短短五日之内,便分兵攻破晋陵郡曲阿、延陵、晋陵三县,随即不作任何停留,继续沿丹徒水道南下直逼丹阳。 马三兴的中路军也没有闲着。 陈永定元年,陈霸先篡位自立,梁朝最后一位皇帝萧方智被封为江阴王,置江阴国,但只过了一年,陈霸先便将年仅十六岁的萧方智和他两岁的儿子杀害,改封梁朝宗室萧季卿为江阴王。 身为前朝宗室,又被逼做了这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江阴王,萧季卿对韩军的到来根本没有任何抗拒。 马三兴大军刚到江阴城外,他便指使门客伏杀了朝廷任命的国相高默,献城投降。 有萧季卿出面,江阴王国下领江阴、利城、梁丰三县不战而降,马三兴得以轻易南下,兵围无锡。 而这个时候,韩端所领左路军已经进入了山阴镜湖。 孔合已经提前得了信,带了数名孔氏子弟守候在曹娥江口,此刻刚从小船上登上金翅大舰,他便满面笑容地对韩端说道: “六郎,你们……这来得可真是快。” 从寿阳回山阴之后,孔合仍然有些提心吊胆,如今见韩端率大军来到,他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韩端招呼丈人落座之后,方才笑道:“原本是想先取了上虞、余姚二县再来山阴,谁知两县一见我的大纛便连忙派人请降,这就省了我不少手脚。” 孔合也是笑道:“几年前你家只有两千家兵时,便能轻易灭了魏氏,如今率十万大军行征伐之事,彼等又岂敢拿自家性命来冒此风险?” 以一县之力,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十万大军围攻,破城是必然之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上虞、余姚两县的县令都明智地选择了献城投降。 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并不鲜见,只要拿下州治、郡治,下领县城多半不会再作抵抗,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县城被攻破之后,后果实在是太严重。 县令、县丞、县尉等主官被砍头是必然之事,若碰到杀性重的将领,屠城也不是不可能。 “今日刚接到消息,卜僧念已经拿下了晋陵,正往义兴进军,马三兴也取了江阴,目前正在攻打无锡,却不知山阴这边,丈人安排得如何?” “人手都已经进了城,分散在孔家各处商铺以及孔台、孔常等家中,只要大军一攻城,彼等便能在城中作为内应。” 听到这儿,韩端突然问道:“余姚虞氏愿助我行事,如今已派了两名子弟入我军中,却不知谢氏作何打算?” 孔合叹息道:“上次回来之后,我便去找了谢氏家主说了你的条件,但他直到如今都没给我回话,我估计他是想看看形势。”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你说的士绅一体纳粮,士族肯定不能接受。” “鼠目寸光!”韩端闻言,却是一声冷笑,“他以为没有谢氏相助,我便不能拿下山阴?我取了三吴之后,还不是照样士绅一体纳粮?” “原本想着都是山阴乡人,给彼等一个机会,谁想他却不领情。” 孔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除了安排在城内的人手之外,守城军士之中也有孔虞两家的子弟,山阴必破无疑。” 无论何等样的坚城,最怕的就是从内部攻破,有孔虞两家作为内应,韩端根本就不担心破不了城。 沉吟片刻,他又问道:“卜僧念三日前便破了京口,山阴这边情形如何?” “昨日才开始往城内聚兵,城内最多不超出三千人。” 南朝的州郡兵和北朝的府兵大抵相似,只是没有实行均田制,不能分田,也没有饷钱。 除了少数在城内维持治安以及被将领们当作厮役使唤的人以外,大多数郡兵平时都在自己家中,只有训练、大会试和战时才会集中起来。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将会稽郡的郡兵全部召集起来就根本不可能,因此孔合才会肯定城内的士卒不会超出三千。 “对了,你让人送来的讨陈檄文我已经命人四下传扬,效果非常不错。” 韩端正色道:“如今我与陈国已经开战,陈叔陵再无顾忌,我估计他即将会对孔家动手。” “事不宜迟,今日我便围了山阴,争取明日将此城拿下,否则夜长梦多,又生枝节。” 孔合见韩端神色凝重,却是微微一笑,道:“六郎只管放心,此事我早有安排。” “我孔家自汉末南迁至今,在山阴扎根已经数百年,如今虽然稍显势弱,但也不至于毁于一个刚来会稽的黄口小儿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请假 南朝陈天嘉七年,天康元年,八月初七。 会稽郡,山阴县石塘村。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韩端静静地飘浮在一间卧室的上方,无形无色。 不飘不行,他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保持这种飘浮的状态。 “这碗加料四逆汤喝下去,这小子肯定活不过今晚!” “没想到这婆娘看起来贤淑端庄,心肠却如此狠毒!” “先是让人悄悄举报自己的丈夫私开矿冶,将人送进大狱之后,转过头来就对正妻所生的嫡长子下此毒手。” 韩端无声地自言自语了一阵,然后又“看”向雕饰精美的床榻上半坐半卧的病人。 他穿着素色的丝绸寝衣,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虽然因为病了好几天的缘故显得有些消瘦和憔悴,但从眉眼间仍然能够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有朝气的总角少年。 床榻之前,站立着一个姿色艳丽、身穿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这是卧病少年的父亲韩锦的小妾王氏,也正是她对床上的少年韩端下了毒手。 为了各种目的而杀父、杀夫、杀妻、杀子……这样的事情五百年来他已经看得太多,类似的戏码他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如果不是床上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韩端也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到石塘村来一飘就是一个多月。 “喝了药后就赶紧歇息,明日我再请疾医来为六郎诊治。” 待少年喝完加料的汤药躺下之后,王氏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温言叮嘱,然后才带着侍婢和家丁悄然离去。 韩端仍然静悄悄地飘在那儿,想要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啊……呜。” 服药之后不过一柱香工夫,床上的少年便开始全身抽搐,口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看这样子,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陷入昏迷,然后停止呼吸,停止心跳。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响。 韩端往外一“看”,原来是王氏去而复返,现在正独自一人趴在门外偷听屋子里的动静。 这婆娘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胆子还不小。 看她这模样,是想要看看这小子现在有没有死去,换作一般的妇人,肯定没有这么好胆。 最认人感慨的是,这么一个奸滑毒辣的妇人,在石塘村的风评却是极好,宗亲乡邻们说起她来,都要伸出大姆指夸上两句。 她用她那伪善的面目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床榻上那小子的老爹韩锦,就一直以来都认为他一年前娶的这房小妾是一位贤妻良母,因而对她宠爱有加。 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区别只是在于演技高低。 不幸的是,无论是床上的韩端还是飘浮在空中的韩端,都碰到了这种演技堪比影后级别的女人。 韩端原本看热闹的轻松心情一下变得有些沉重,如果他还有躯体的话,他现在的脸色肯定很不好看。 贤惠漂亮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男人。 直到他遭遇了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车祸,在弥留之际才终于明白过来:那个女人爱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的钱。 曾经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也不是他亲生的。 带着屈辱、仇恨和不甘死去,但悲剧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灵魂竟然穿越到了两千年前的东汉初年,然后他就开始在这世间无休止地飘荡。 他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野鬼孤魂。 既不能下地狱,也不能进天堂,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天地间无助地飘零。 经历了最初难以形容的沮丧和孤寂之后,韩端找到了唯一的乐趣来打发难熬的岁月。 他从东飘到西,从南飘到北,看人间繁华,看世间百态,看尔虞我诈,看两军拼杀。 看王朝倾覆,看楼起楼塌。 这一飘,就飘到了东汉灭亡,飘过了三国魏晋,经历了五胡乱华,迎来了南北朝这个朝代频繁更迭且枭雄辈出的乱世。 不分昼夜地飘荡了五百年,他的灵魂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反而变得越来越强大。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了无数被隐埋和扭曲的历史真相,见识也变得越来越广博。 穿越之前,他也曾摆过地摊怼过城管,开过工厂当过老板,见识过三教九流,而且也干过不少坏事。 但经历过五百年的灵魂飘荡之后,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和古人比起来,还是太单纯太善良了。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看过的实在是太多,如果不是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他宁愿找个地方无聊地发呆,也不会飘在这儿看这个将死之人。 床榻上那小子已经不再抽搐,脸色开始渐渐发青,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没气了。 那贱婆娘终于如愿以偿了。 韩锦已经被关进大牢,再除掉韩端这个唯一的嫡子,韩家的家业早晚要落到她的手上。 私开矿冶可是皇帝下诏严令禁止的,虽然南陈立国不久,根本未稳,诏令也没多少人遵守,但那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追究,只要官府认真起来,那就是砍头的重罪。 飘在半空的韩端觉得这小子十分可怜,但他却帮不上忙,只能摇着并不存在的头叹气。 “真是可惜了。” 他飘到那小子头上仔细看着那渐渐发青的面孔,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端正一个小伙,心地也还不错,可惜却是个傻小子,一点心机都没有!” 感叹了一下,韩端便准备飘然离去。 好戏结束了,这傻乎乎的小子果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这个地方已经不值得他再留恋,该去寻找新的乐子了。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身子”竟然不听他的使唤了! 不但不听使唤,而且突然之间,从那小子的头部竟然生出一股吸引力,将他那缕孤魂一点点地拉近。 这是穿越五百年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以前,他无数次尝试想要将灵魂“夺舍”到那些刚刚死亡的人身上,以期获得重生,但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的灵魂,使他不能夺舍,不能投胎,不能超脱。 但是现在,这小子的躯体竟然在主动吸引他的灵魂! 五百年的漫长岁月,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种失重状态下自由自在地飘荡,所以这突然之间产生的吸力,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慌乱并且条件反射地产生抗拒,想要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床榻上那小子的身体之内。 “这是夺舍!”经过片刻的慌乱之后,韩端立即就反应过来,他终于附体重生了! 无数次苦苦追寻而不得,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轻易就达成了数百年来的愿望,此刻韩端激动得只想放声大笑。 过了好一会,他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是巧合,还是他的命数? 抑或是,床榻上这个韩端,与一千五百年后的那个韩端,都只是他在平行世界的两个分身? 他的思绪渐渐混乱,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终于,在脑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之后,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 房内一片漆黑,但韩端仍然能够穿过墙壁“看”到庭院里夜色笼罩下的花木,这说明他的灵魂在进入这小子的身体之后,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虚弱。 脑海中多出的一段段陌生却又隐隐有点熟悉的记忆,表明他的灵魂已经和前身彻底融合。 门外的王氏已经离去。 从她亲自给韩端下毒而不是假手于人就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歹毒妇人,在确定了韩端已经无力回天之后,她当然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留在这儿。 月亮偏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丑时,也就是说,刚才他昏迷了四个小时左右。 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竟然没有一个下人来看望照顾生了重病的嫡长子,这显然有点说不过去。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这肯定又是王氏从中做了手脚,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顺利地解决。 韩端试着感应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体,感觉全身麻木,呼吸有点困难,另外还有点头晕眼花。 这是四逆汤中附子过量引起的中毒症状,如果不及时解毒,情况很有可能进一步恶化。 未经炮制的生附子毒性非常猛烈,即使是重症用来救命救急也最多不超过一枚,但王氏生怕毒性不够,一次就加了四枚进去。 这么大的剂量,韩端当然会感到害怕。 现在这副身子是他的了,可千万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强忍着种种不适和疲惫,韩端瞪大眼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要不然谁也不敢担保会不会再发生点什么意外。 只要熬过今晚,他就有时间来收拾王氏和韩家这副烂摊子。 鸡叫三遍之后,天色终于大亮,石塘村也开始慢慢热闹起来,时隔五百年之后,韩端再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喧嚣和烟火,差点激动得掉下眼泪。 终于不用再四处飘荡,也不用再承受那无边的孤独和寂寞了。 “吱呀”一声响过,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纤瘦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见韩端大睁着双眼无声地看着她,惊了一下之后,随即便面露喜色。 “郎君醒了?” 进来的是王氏的陪嫁丫环桃枝,今年才刚满十三岁。 “昨晚睡了半宿,一大早就醒了。” 韩端一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嘶哑得如此厉害,难道被那药伤了嗓子? 可千万别被毒成哑巴! “郎君卧床这些日子,夫人可是急得上火,昨晚更是一夜未睡。” 桃枝却像是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她走到床前,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到旁边的案几上,然后将韩端扶起来半靠着床头。 “郎君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夫人也可以安心了。” 王氏给韩端下毒之事做得十分隐秘,就连陪嫁的贴身丫环都被她瞒了过去,所以桃枝此刻一抓住时机,就向韩端叙说自家女郎对他这个嫡子的担忧和关怀。 韩端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出自己的病有了起色,但他不想和这小丫头分辩,徒费唇舌不说,还累人。 等他在床头靠稳了,桃枝便将药碗端了过来,“趁药还暖和,郎君赶紧将它喝了吧。” “夫人说了,只要再服上一剂,郎君的病应当就无大碍了。” “夫人?”韩端伸手拨开药碗,心底冷笑连连。 一个小妾,也配称作夫人? 等过上两天,我让你连人都做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六章 轻取山阴 红霞渐渐退尽,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一百多条大大小小的战船和民船正张满帆飞速向山阴城方向行驶。 几条渔船和客船如受惊的鱼儿般猛地窜出,但划出不远却又停了下来,船上的人纷纷充满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所有人都感觉有些震惊。 这么多的战船出现在山阴镜湖,特别是那几艘庞大的楼船,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震憾。 “竟然是楼船士!朝廷的楼船军到山阴来了!” “朝廷派这么多水军来,山阴以后恐怕又不太平了!” 几名渔夫扶着桨橹大声说话,语气中隐隐露出一丝忧虑,他们都是在镜湖上讨生活的,若水军在镜湖上长期驻扎,他们以后的日子又岂能好过? “这哪是朝廷的水军?” 旁边一条画舫上,数名男子正站在船头目送船队渐渐远去,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听得这些渔夫胡言乱语,忍不住便将手中六角竹扇指向几人朗声问道:“尔等莫非看不见那船上的旗仗?” 此人显然并非无名之辈,他一开口说话,方才惊呼“楼船士”那名渔夫便讪讪地道: “卓郎君,我等贱民,哪能识得那旗仗上所书何字……” 那卓郎君道:“其它不识得,这陈国的‘陈’字,你等总该认识吧?若是朝廷大军,楼船上面就一定会悬挂‘陈’字旗,但尔等方才可有看到?” 此话一出,便连周围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谁说不识字的人也要认识陈字?再说,方才那几艘楼船上面悬挂的各色旌旗不下数十面,谁又能看得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陈”字旗? 卓郎君见众人发笑,也不恼怒,只是轻摇着竹扇道:“方才我没看到陈字旗,但却看到悬挂在最中间那一面认旗上,写的是‘大将军韩’。” “大将军韩?”那渔夫道:“我昨日听说那个发布什么讨陈檄文的也叫大将军韩,莫非就是刚才这一路?” “何止一路?韩大将军发三路大军攻陈,一路打京口,一路打江阴,这一路不下十万大军直捣会稽,想必就是韩大将军亲自率领。” “只一路就有十多万人马!” 周围几条船此时也不急着打鱼赶路,都围拢来想要听个明白,听得卓郎君一说,顿时便担忧起来: “照卓郎君如此说来,我们陈国怕是要抵挡不住!这韩大将军……不会是北地鲜卑胡儿吧?” “哈哈……”那卓郎君禁不住放声大笑道:“陈国挡不挡得住我不知道,但这韩大将军,你等多半也是识得的。” “我等也识得?”众人闻言都是一楞,随即便有头脑灵敏之人醒悟过来,大声问道:“莫不是去年被逼举家北迁的石塘韩家?” “正是!”卓郎君笑道:“这韩大将军,便是石塘韩氏家主韩伯正,他此番领数十万大军南下,这陈国……还真是有些不好说了。” “果真是韩郎君!我就说方才那船上怎会有人向我等招手,韩郎君麾下有不少山阴人,说不定那人便是以前我等相熟的!” “我想起来了!方才招手那人是石塘村的韩七郎,韩郎君的族侄,以前也在湖上打鱼的!” “对对对,就是韩七郎,看他那甲铠装束,怕至少也是个幢主了!” “我听说韩郎君麾下已有数十万军士,韩七郎又是他的族侄,怎会只给他一个幢主?依我看,至少也是个军主才对。”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热闹,到得最后,有人大声叫道:“韩郎君要打山阴城了,我等赶紧去看大军攻城!” “看什么大军攻城,我要去找韩七郎从军!” “我也要去!” 吆喝声中,众渔夫摇动桨橹,只片刻便走得干干净净。 卓郎君转头对身后之人笑道:“韩伯正号称拥兵数十万,我等也去看看他兵威如何?” “自然是要去看看!”那人却神色严肃地道:“当初他募集人手前往淮南之时,我等都将其引为笑谈,不想只短短两年,他便到了这种地步。” “彼坐拥淮南,若再取了三吴,这陈皇帝的宝座,还真不一定能够坐得稳了!” …………………… 韩家军夺取山阴的过程顺利到有些可笑。 韩端和孔合安排的内应和各种法子全都没用上。 吴地承平已久,士卒不习战事,而且几年前沈恪任会稽太守,派兵入镜湖剿贼大败之后,水军也是一蹶不振,镜湖之上连巡弋的哨船都没有一条。 至于湖上的渔夫和来往客商,看到挂着“韩”字大旗的船队之后,非但没有跑去山阴通风报信,有那胆大的还靠近来和船上的将士套近乎,搞得韩端哭笑不得。 因此,当韩军在渡口登岸时,便出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城门依然大开,百姓进进出出,守城的十来名士卒看着远处渡头上冲过来的甲士,竟然大张着嘴既不逃跑也不关闭城门。 直到韩军将士如潮水般涌到近处,守门的士卒才反应过来,慌忙丢掉手中长枪跪地投降。 但在攻打刺史府时,由于陈叔陵与其部曲拼死顽抗,却给韩家军造成了上百伤亡。 这让韩端很是愤怒,擒获陈叔陵后,他便命人将其关押起来,准备过几日再将其明正典刑。 “伯正,若杀了陈叔陵,日后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况且刑不上大夫,这小贼始终是个皇子,你这样做,怕是会有人非议。”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在这个时代,就连朝廷制定的律法,也明确规定了士大夫和庶人在刑法上的不平等待遇,韩端想要将陈叔陵明正典刑,孔合便有些担忧引起门阀士族不满。 但韩端却根本不为所动。 “如今我等与陈国已经势如水火,即使不杀陈叔陵,也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士族之所以能够享受种种特权,那是因为他们有‘势’——权势和财势,但在我的治下,不会容许士族再享受特权!” 孔合反问道:“不能享受特权,那别人为何要为你效命?” “我麾下如今没有士人,日后我也用不上彼等!” 韩端所说的士人,并不是后世泛指的读书人,而是享有政治经济特权的门阀世族子弟。 那些中小地主以及大小商人,包括山阴孔氏,都不能算作士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会稽太守 城池既下,接下来韩端要考虑的,便是官吏的任免问题。 在淮南的时候,他可以将整个官府体系全部推倒重建,但进了吴地,原来那一套就不再适合。 并不是他回到家乡便要施行“仁政”,而是两地情况大不相同。 首先,他进广陵时,淮南的吏治已经糜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推倒重建根本无法控制地方。 其次,淮南是南北两朝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地方豪强如同地里的麦苗,割了一茬又生一茬,而吴地世家豪强却大多是盘踞地方百年乃至数百年的大族,根深蒂固,要想尽数拔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南朝在籍人口不过两百余万,但实际丁口却超过了一千五百万。除了边远州郡少数不服教化的蛮僚之外,最少还有一千万人控制在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手里。 他们掌控土地,也掌控了土地上的百姓,少者几十户,多者甚至有数千上万户。 与此同时,他们还操控着地方的军政事务,郡县兵之中和各级府衙上下,都充斥着他们的子弟。 因此,韩端从未想过在吴地使用雷霆手段,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尽快稳定局面,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清除豪强。 次日,会稽郡大小官员,都来到刺史府拜见。 至于东扬州刺史府的属官,内史彭暠、咨议参军兼记室郑信、中录事参军兼记室韦谅、典签俞公喜等人,都是陈叔陵从都中带来,其中彭暠更是他的舅父,这些人助纣为虐,眼下全都被下了大狱。 会稽郡丞兼中正谢俨出身陈郡谢氏,乃是不折不扣的顶级门阀子弟,其人庸碌无为,但也没有什么恶行,韩端也没难为他,只是免了他的职务,任其去留。 同时被免职的,还有郡尉卢宽,其余诸曹掾吏则暂时留任,以观后效。 但州郡两级都没有主官,这却让韩端有些着急。 晚些时候,他便将孔合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如今扬州刺史府几乎空无一人,会稽太守、郡丞也空缺,我欲以丈人为会稽太守,不知丈人是否有意?” 孔合略作沉吟,却摇头道:“我以前只做过县衙小吏,如今贸然任一郡太守,资历才干皆为不足,伯正欲行大事,此时断不可任人唯亲。” 孔合所言,韩端又岂会不知,但他现在手下确实无人可用,手下那些将领领兵打仗做做郡尉还行,若让他们担任太守郡丞这样的职务,恐怕只会将地方搞得更加混乱。 听孔合这么一说,韩端倒是对他另眼相看,能够意识到这点,说明自己这个老丈人并非贪恋权势之辈,而且也能看得清局势。 “做太守不行,那……先任郡丞如何?”韩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角,又问:“丈人交游广阔,不知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孔合并没有就郡丞一事作答,而是回道:“刺史位高权重,我所认识的人中,并无一人有资历坐上如此高位。” “不过,会稽太守一职,或可让张容暂任。” 韩端问道:“这张容又是何许人?” “便是前些时日联名上书被陈叔陵下狱五人之一,其未获罪前本就是会稽五官掾,学识渊博且颇有才干,若让他领太守之职,会稽应无人不服。” 五官掾乃郡太守诸曹之一,平时掌春秋祭祀,若功曹史缺,或其他各曹员缺,则署理或代行其事,并无固定职务,但地位却比功曹史略高,是太守不可或缺的佐史之一。 既然担任过五官掾,对郡中诸曹事务肯定熟悉,担任太守也应该没有问题,韩端正要点头答应,却突然又开口问道:“这张容可是门阀子弟?” “其出身吴郡张氏,但只是远支子弟,在族中也不受重视,否则以他的才干学识,早就能做到一郡太守。”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定下来。” 对于这个人选,韩端觉得非常满意。 又不是会稽本地人,但却又通吴语,而且在会稽任职过一段时间,不会因不通本地语言、不了解本地形势等原因被架空,若学识才干真有孔合所说那般出众,自己日后也要轻松多了。 但孔合却又说道:“此人是有才干,但性情却有些……迂腐,否则也不致上书获罪。” “也不知他肯不肯来任这个太守。” 韩端蹙眉道:“若是邀名养望之人,不来也罢。” 魏晋六朝最不缺的就是清高文人,动不动就撂挑子不干,跑到深山老林里去隐居,关键是真清高还好,其中一些以进为退的“名士”,却是稍不顺意便退隐养名,待价而沽。 譬如“东山再起”的谢安…… “张弗远并非邀名之人。”孔合却摇头道:“他是真迂腐!” “他若想养名,何必来做五官掾这等浊吏?” 韩端闻言,眉头却皱得更深。 只要有能力,就算品行稍有瑕疵他也能接受,但这种迂腐之人,若是一心孝忠于陈朝,那还真有可能不能为己所用。 “此人现在何处?要不我亲自去请?” “还关在府衙大牢中呢。”孔合思索了一会,“伯正你去不合适,若他一口回绝,反倒没了回旋的余地。” “不如我先去大牢中将他放出来,然后再探探他的心思。” 韩端颌首应允,稍待片刻,他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丈人难道真没有刺史人选吗?” “真没有这样的人。”孔合叹道:“若我能认识这样的名士,我家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这话说得很是在理,能够出任一州刺史之人,不是名士就是门阀子弟,要不就是开国功臣,以孔家如今的落魄状态,还真没多少机会认识这样的人。 谁知孔合又道:“如今单车刺史几乎已经绝迹,真有才干之人,恐怕也不会看得上。” “实在无人,我就自己来做这个扬州刺史!” 韩端有些郁闷地说道。 这个时候,他特别理解“三顾茅庐”的刘皇叔。 换了自己,别说三次,十次他都不会嫌多。 同时,他也再次体会到了普及知识的重要性——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的情况下,要找个读书人都不容易,更何况其中的佼佼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八章 唯才是举 不出孔合所料,张容拒绝就任会稽太守,而且一出牢房,就匆忙坐船回了吴郡老家。 更令韩端气愤的是,郡守府衙诸掾吏竟然也在三日内先后请辞,让他维持会稽现状的想法落了个空。 “其实,彼等有所顾虑也属正常。” 孔合见韩端面有不虞,便出言安慰他道:“郡守、郡丞以及郡尉都要有台城诏令,如今你虽占了会稽,但在彼等看来仍然是名不正言不顺。” “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彼等觉得我与陈国胜负未分,不愿这么快投靠我罢了!” 韩端自然明白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却拿他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先前他不想将以前的官府体系彻底推倒重建,只是想依靠这些现有官吏暂时稳定局面,不致于在自己和陈军作战时后方不宁。 但这始终只是权宜之计,能在府衙担任诸曹掾史的,基本都是世家豪强子弟,这些人早晚都得换掉,如今他们主动辞去,反而省了日后一番手脚。 “会稽郡丞一职,还是得丈人来担任。” 韩端思索片刻,问了一句:“诸曹门下书佐小吏,应该没有多少辞去的吧?” 书佐小吏地位卑下、事务冗繁,但却不可或缺,因此韩端才有此一问。 孔合有些泄气地道:“约有四成请辞,彼等一旦离去,恐怕郡府就要和刺史府一样了。” 一下就走四成,当然会影响府衙的正常运作,韩端眉头微蹙,随即又展颜道:“这对丈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手下无人可用,即便做了郡丞也是个光杆司令,孔合疑惑道:“伯正有何良策?” “虽是书佐小吏,但对寒人子弟来说也是难得,此番这么多人请辞,想来是受了郡中世家豪强的指使。不过,他们不做,有的是人愿意做!” “丈人到任之后,可公开行文征辟门下诸曹掾史以及书佐小吏,无论出身豪右还是寒门,均可报名应辟,丈人再从中择其优异者,委以各项事务。” “至于那些请辞的掾史书佐,你告诉他们,在没有人接手之前,不得自行离去,否则便治他一个擅离职守之罪,三代不许为官!” 孔合沉吟片刻,却又问道:“此举或能解燃眉之急,然按惯例,不入品者不得任诸曹掾,书佐小吏可从寒人中选拔,诸曹掾又从何处得来?” 韩端肃然道:“从今往后,凡我治下,不再行九品中正制。” “无论官吏,唯才是举,不看门第高下,不管声名大小!” 九品中正制自东汉设立以来,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在百姓心中早已是根深蒂固,就连刘宋以来四朝皇族,都想的是提升自家门品融入士族,而不是将其改变。 但是现在,韩端竟然要将其彻底废止。 孔合闻言,楞了好一会,方才问道:“伯正,此举是否太过激烈?” “不废不行!”韩端摇了摇头,“九品中正制设立之初,评品以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确实能起到选拔人才的作用,但到了时下,只重门第而轻德才,家世成了主要评品标准,使得如今‘上品无寒人,下品无士族’。” “如此一来,门阀士族垄断高品高官,享受特权并把持官吏选拔,对抗压制皇权、朝廷,国家因此而积弱,而在我的治下,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孔合默然无语。 本来,他还想着若是自家女婿得天下之后,自己能靠着这层关系提升门品,光耀门楣,但现在看来,这条路似乎已经走不通了。 “丈人勿忧。”韩端却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笑着说道:“你我两家一荣俱荣,即便不行九品中正制,这天下又有何人敢小觑?” 话虽这样说,但韩端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就算他废止了九品中正制,门第高下之分,根本无法完全消除。 即便到了后世,也只不过是由明转暗而已。 孔合这才勉强扯了一个笑容:“伯正说得也是。” 韩端又道:“先前我在寿阳时,实行的便是唯才是举的选官之法,会稽这边可照例行事。” 说罢,他又命人将萧振寻来,让他去太守府暂助孔合行事。 诸曹掾史及书佐小吏可以考核征辟,但郡尉却必须得是完全信得过之人,对此韩端早有人选,便是以前的瓜州关津幢主虞或。 年前在瓜州渡时偶遇此人,韩端便觉得他有些才干,因此前些时日在广陵时,便将他调到左路军中,此刻正随大军驻扎于城外。 有了郡尉领五千士卒驻于城内作为震慑,一应事务进行得还算顺利,韩端也不再急于寻找刺史太守的人选。 正如他私下里和蔡抒古等亲信部曲所说的那样,自己领兵攻下地方城池,却还要去求着别人来做官,那将士们拼死拼活又为了什么? 与其求人,不如从麾下将领中慢慢挑选,也给他们一个盼头。 真说起来,一郡之中,只要府衙上下人员齐备,郡丞郡尉与诸曹掾得力,即使没有太守,也不大影响官府运作。 要不然陈国那些皇子皇孙,凭什么能以十多岁的幼龄,便能领一州刺史或一郡太守之职? 韩端坐镇山阴处理这些繁琐事务的同时,也没让麾下将士们闲着,只三日过后,他便来到城外大营擂鼓聚将,命麾下将领各率兵马,分头前往剡县、诸暨、钱唐等县。 郡治会稽既下,所领县城哪儿还敢螳臂当车,诸将领兵在周遭游了一圈,便将会稽十县尽数纳入治下。 对于韩家军进入吴地,会稽世家豪强皆持观望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抗,这也是他们在这个乱世能够幸存下来的主要原因。 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利益,在争战双方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们便不会参与其中。 无论外面乱成什么样,他们将庄子一关,自给自足,照样过自己的小日子。 无论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区别。 后世隋军南下,仅两月便将南陈一举灭亡,但随即隋朝在南方齐民编户,威胁到了世家豪强的利益,江东顿时又飘起了一片反隋的大旗。 韩端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因此并没有立即清查户籍、齐民编户,所以暂时还能保持相安无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六十九章 门庭若市 太建二年六月,天气已经酷热难耐,可众多的百姓却仍然要了不行就是不行!”刘普心里也有他的想法:“你在家好好照管田地,万一有什么事,二郎回来也有个着落。若二郎日后真当了将军,难道他还会不管你这个兄长?” 刘潭却还不想放弃希望:“阿爷,要不,这家业我让给三郎来照管?” “三郎还小,什么都不懂,能做得了什么事?” “他都快成亲了还小?人家六郎十六岁就继承家业,三郎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一旁的刘汲见扯到他头上,连忙叫道:“大兄,无论哪家都是长子守业,哪有幼子守业的道理?” “正是!”刘普一听这话,便立即点头道:“身为长兄,就要尽到长兄的本分,你在家守好家业,也算是给二郎留条退路。” “我意已决,休要再争辩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想再争一争的刘普失望之余,也只得接受这个安排。 刘普又道:“三郎在家无事可做,倒是可以去寻你表兄讨个差事,也用不着去军中,就在县里做个胥吏,能够照顾到家里就行。” “明日我与你兄弟一同去山阴……” 话音未落,便见家里守门的下人匆匆跑进来禀道:“顾游徼到门外来了,说要求见家主!” 游徼掌巡查缉捕之事,在乡里的职权不小,刘普自然不敢得罪,连忙站起身来亲自出门迎接。 令他意外的是,顾游徼竟然还提了礼物上门,言辞之间也一改以往的倨傲,显得异常客气。 “刘翁,日后有事,只管吩咐下来。”临走之时,顾游徼又作揖行礼:“若刘翁去山阴见韩大将军,还请美言一二。” 顾游徼刚走,乡老、里正便接踵而至,稍晚之后,乡里几家小豪强又接连前来拜访。 就连以前因引水浇田之事起了龌龊的本村刘衷,也提着价值上千钱的礼物前来请罪。 一直忙碌到晚上,才将客人全部送走,满面笑容的刘普不由得感叹: “不想我家竟然也有如此风光之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章 云阳迎敌 翌日午时,韩端刚用过午食,正准备小憩片刻,刘普便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来到刺史府。 或许是母亲早逝的缘故,韩端对于这个唯一的舅舅,有一种骨子里的亲切。 “阿舅,这么大热的,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情让二表兄带信不就行了?” 韩端一边热情地招呼刘普,一边命人去准备热水来给他们洗浴,六月间的天气,走几步就是一身汗,刘普父子三人身上全都湿透了。 “六郎,这次来又有事情要麻烦你。” 刘普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为了家里日后有个照应,他还是将小儿子推了出来。 “三郎已经十八了,今年也给他定了门亲,但他整日无所事事,六郎你看是不是方便……” “当然方便。”韩端笑着点了点头。 自己的亲舅舅和亲表弟找上门来,再不好办的事情也得给他们办了,更何况安排个人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三郎想做点什么?要想跟在我身边,就和你二兄一起留下就行,若想自己做点买卖,要钱什么的都好说。” 刘三郎拱手作了一揖,恭声说道:“表兄,阿爷想让我留在山阴做个小吏,也好照应家里。” 刘家三个儿子也是自幼请了先生来开蒙过的,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才学,但担任府衙里的小吏却没多大问题,因此韩端闻言,便笑着对刘普父子说道: “三郎也只想做个书笔小吏吗?” 刘普连忙陪笑道:“你这表弟没多少本事,能守在家里做个小吏就不错了。” “表兄,我做个小吏就行。”见刘三郎也点头确定,韩端心里也觉得有些欣慰。 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好高骛远,只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有这种知足的心态,倒不用担心他们日后给自己捅出漏子来。 “那行,明日你直接去郡守府找我丈人,请他安排就是。三郎记得任职之后,定要勤勉任事,不可张扬,有不懂的地方多问、多记、多看……” 韩端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刘三郎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期待和兴奋。 吃过哺食,刘普便提出告辞,韩端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刚要派人送他回去,门房却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两名老者求见,声称是大将军石塘老家的族人。 “不见!”韩端只楞了一下,随即便摆手吩咐:“就说我不在府中,有事可以留个口信。” 不能共渡患难,如今却找上门来欲享富贵,即便是族人,这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上次韩锦向他说过当初迁往广陵时,族人竟然没有一个支持,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日后要和石塘韩氏断绝往来。 事情才刚过去半年,他可没有那么健忘。 但刘普却叫住了门房,转头对韩端说道:“六郎,既是石塘族人,不见似乎有些不妥,即使帮不上忙,最好也见上一面说清楚。” “阿舅,不是我不待见彼等,实在是……” 韩端“噼哩啪啦”将前因后果一说,刘普便皱起了眉头:“当初怎么没听你阿爷说过此事?” “……估计,是他不想家丑外扬吧?” 韩锦作为石塘韩氏的族长,碰到这种事情,哪儿有脸拿出去向别人说? 刘普沉吟片刻,转而问道:“那六郎的意思,是要准备脱离石塘韩氏,分宗另立?” 韩端点了点头,回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决定在哪儿修宗祠。” 一旁的刘二郎咧嘴插了一句:“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建在建康啊!就算六郎现下不分宗,日后也得在京都重修太庙,石塘韩氏照样没份。” “胡说白道!”刘普向儿子骂道:“你这竖子懂什么?就算六郎重建太庙,也和石塘韩氏同本同源,供的还是同一个老祖先,他怎么叫作‘没份’了?” 刘二郎嗫嚅道:“我听说家庙只供考、祖、曾祖、高祖四世神主的……” 刘普一听,更是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不学无术的竖子!天子七庙!皇帝不但要祭祀始祖,还要祭祀七代祖先!六郎和石塘韩氏出了七代没有?” 刘二郎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再开口说话,韩端劝道:“阿舅休怒,二表兄还未娶妻生子,哪儿知道祭祀这样的大事?” 刘普哼了一声,总算是给了外甥一个面子,不再说话。 韩端又道:“韩氏宗祠之事,眼下说还太早了些,不过石塘韩氏最亲近的和我都已出了五服,分宗而祭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刘普沉默了一会,叹息道:“韩家的事情,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疏远可以,但千万别反目成仇,否则日后就会成为天下人之话柄。” “阿舅说得是,我记下了!” 韩端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日后如何削弱宗族在百姓中的影响和控制。 …………………… 会稽逐渐走上正轨之时,卜僧念所领左路军也攻下了义兴郡治阳羡县。 西晋太安二年,阳羡人周处长子周玘三兴义兵,晋王朝为彰其功,划阳羡、国山、临津、义山四县置义兴郡,后又增加永世、平陵、绥安三县,共辖七县之地。 义兴因周玘而得名,但义兴周氏却最终落得个灭门的下场,至今连坟茔都看不到一所,反倒是陈庆之这等出身寒微的庶人,却在他的老家国山县留下了一座极为庞大的陵墓。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思忆白袍将军,至今令人神往!” 站在陈庆之墓前,左路军前军军帅蒋发悠然叹息,然而卜僧念一句话,却让他仿佛岔了气一般难受。 “谁知道他那些战绩是真是假呢。” 蒋发转过头来,颇有些不爽地问道:“总管此言何意?”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陈庆之领七千将士北上,回来时却孤身一人,七千将士无一生还,就连他自己也是装扮成僧人才得以逃脱,他在北朝时的战绩,又有何人能够佐证?” “那……这歌谣,难道也是他自己编造的?” “小儿传唱之曲谣,若你舍得花钱,也可以编些出来,包管能传遍南北。” 卜僧念沉声道:“你从军也非一日两日,难道不知南朝士卒对上北朝军士,一对一都难以取胜,更何况七千对数万、数十万?这种离奇之语你也会相信?” 蒋发还是不服气:“正因为此,方才显出他的领军之才啊!” “那他回来之后,梁主为何不令他领兵北伐?陈庆之真有这么大本事的话,北朝早就不复存在了。” “好了,智者自知,不要再说了!”见蒋发还欲争辩,卜僧念连忙摆手制止住他。 正在这时,一名士卒匆匆奔来,拱手低声禀道:“总管,建康邦谍司派人前来,说有紧急军情。” “快带他上来!” 左路军拿下义兴已经数日,卜僧念之所以还在此地停留,就是担心建康陈军走破岗渎转丹徒水道,断了自己的粮路,如今听说建康有信,他的神色一下便凝重起来。 不多一会,军士便带着一名三十来岁、身着青布短褐、头戴竹笠的粗糙汉子走了过来。 “见过卜总管!”那竹笠汉子也不报上自家名字,只是躬身拱手一揖。 卜僧念知道这些邦谍司的邦谍为了隐藏身份,一向不在人前显露名姓,因此也不在意,只是沉声问道: “可有信件呈上?” 竹笠汉子回道:“一路上关津盘查甚严,故而并无书信,只有口信。” “八日之前,陈国扫地为兵,强征建康周遭丁口五万充任军士,以中军左右卫一万人为主力组成援军,前日已经封营,估计最晚不过明日便会发兵东下。” 六万人马,听起来兵马众多,但其中大半都是新卒,不足为惧,卜僧念略作沉吟,问道:“可知援军主帅是谁?” “主帅乃陈国前会稽太守、护军将军沈恪,副将乃巴山太守萧摩诃。” 听说是以前的会稽太守沈恪,卜僧念便少了几分轻视。 这些前朝老将,陈国的开国功臣,没有几分本事,多半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不过,这沈恪自起兵助陈霸先争夺天下以来,至今并无多少拿得出手的战绩,在会稽任太守时,更是对镜湖之中的水贼也束手无策,因此卜僧念并不觉得他能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问道:“这巴山太守萧摩诃又是何人?” 萧摩诃在后世被人称为南陈第一猛将,即使时下在陈军之中名头也极为响亮,但卜僧念在投奔韩端前只是白衣寒人,因此对其却是一无所知。 “萧摩诃乃前朝始兴郡丞萧谅之子,侯景之乱时随其姊夫蔡路养起兵作乱,兵败后投到侯安都麾下,天嘉初年因平留异等有功,被封为巴山太守。” “此人作战骁勇,平日性好游猎,精于骑射,尤善使一对铣鋧,可飞出伤人,二十步内百发百中。” “都中传言萧摩诃口讷心劲,不精谋略,但其武勇却不容小觑。” 那竹笠汉子如此一说,卜僧念却突然想起以前主公也好象和他提起过此人,当时韩端口气中多有不屑,但对其武艺也比较推崇,如今看来,此人武艺应当确实了得。 冷兵器时代,个人武勇确实能极大地提升士气,若是能击杀敌方将领,甚至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卜僧念对这些自然是十分清楚,待那竹笠汉子离去之后,他便将众将召集起来,先说了陈军动向之后,便再次强调了临行前韩端的叮嘱。 “萧摩诃武勇过人,不可力敌,主公亦有言在先,作战需将士协同配合,不可贸然与之斗将!” 众将轰然应喏,卜僧念令人撤去沙盘覆盖的绸布,与众将仔细观看之后,方才说道:“陈军若来,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沿大江至京口,再转道丹徒水道。” “二是走破岗渎,经云阳直抵曲阿。” “走破岗渎要经上下堰埭,费时费力,但比走大江要近了一百余里,而且京口有我军驻防,广陵兵马也可随时接应,陈军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还有一点,陈军水军在沌口公安一线与周军对峙,根本抽不出多少战船来运送士卒,只能在建康征用民船,而民船若在大江上遇到我军战舰,便只有覆亡一途!” “因此陈军若来,必走破岗渎!” 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众将并无异议,接下来便开始商议如何迎敌的问题。 中军军帅沈培建言道:“总管,敌军过了破岗渎,无论走西云阳渎还是东云阳渎,最终必然要在曲阿汇合,不如我军前往曲阿迎敌?” 但在卜僧念看来,曲阿却不是与敌人决战的好地方。 左路军出广陵时,共有正卒六万,攻下京口后留了一万驻守,晋陵诸郡又分去一万五千余人,如今能够调动的仅三万五千。 曲阿地势平坦,但这种地形,敌军能够摆开阵势,参与作战的士卒更多,对人多的一方显然更为有利。 而且在曲阿被动迎敌,敌军有备而来,极易形成胶着之势,时日一久,必然对后勤辎重形成巨大的压力。 总之,在曲阿迎敌绝非上策。 卜僧念盯着沙盘蹙眉思索,众将只能屏息等待,过了好一会之后,才听得他开口说道: “敌军比我军多出近半,要想以少胜多,非得出奇兵不可。” “敌军六万正卒,再加民夫辎重,少说也有十万之众,如此多的人马,过了破岗渎后必然会分两路行军,如此,却正给了我军可趁之机!” 众将闻言,顿时便明白他的意思,是想集中兵力攻击东西云阳渎其中一路,战胜之后,再回过头来对付另一路。 但这条计策,却有一个隐患。 东西云阳渎之间,相距不过一二十里,其中一路受袭,另一路最多两个时辰便可赶到。 若不能在两个时辰内解决敌人,敌人援军赶至,左路军便会陷入两面受敌之境地。 “两个时辰足够了!” 卜僧念用力将手一挥:“云阳两渎河道狭窄,最多能容两船并行,而且,敌军走破岗渎,就不可能有大型战舰。” “我只需将金翅大舰打横截断河道,再于两岸设伏,敌军便成了瓮中之鳖!” “若如此还不能在两个时辰内将其解决,那诸位可以解甲归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一章 魂断西渎 晡食过后,阳羡城内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借习习晚风拂去一天的暑意。 保逸坊内,一名青年男子正侃侃而谈。 他的发髻上扎着一块已经陈旧的巾帻,身上穿的青色直裾也因长期浆洗的缘故有些发白,而且在手肘处还打了一块巴掌大的补丁。 从他的衣着便看得出来,这是一名读书人,但很显然,他现在已经落魄到了买不起新衣的地步。 不过,站在一群粗衣短褐的穷苦百姓之中,他仍然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此时,一名三十多岁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在向他问道:“杜郎君,韩氏贴出告示招募民夫,我等都想去应募,但又怕朝廷……” 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韩氏招募民夫,包一日两食不说,每日还有二十钱的工钱,大家都想去应募,但又怕韩氏败亡之后朝廷翻旧账。 杜郎君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你等怕陈国朝廷算旧账?那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韩氏与以前的周迪、留异、陈宝应等豪强作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彼等地方豪强,所占不过一郡之地,辖民不过数十万,麾下士卒多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朝廷大军一至,便只有覆亡一途。” “然而韩氏辖地,只淮南便有数十个州郡,辖民数百万,士卒皆精锐之士,实力比起陈国来,只高不低。” “如今,韩氏又攻占了南徐州和东扬州绝大多数郡县,陈国疆土已三去之一,被韩氏取代也是早晚之事,你等去应募民夫,绝无后顾之忧。” 这番话让众人都激动起来,改朝换代,每一位新君主上位,都会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这对老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 但也有人仍然顾虑:“杜郎君如今在新官府中做官,知道的肯定比我等多……我等去应募的话,韩氏会不会真给钱?” 杜郎君不悦地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韩氏据淮南数十个州郡,还会差了你等那一点点工钱?” 有人立即附和道:“杜郎君说得没错,我听人说,韩氏在没去淮南之前,其家财便居三吴之首,年入可达万万钱,这么一点点工钱,别人怎么会赖账?” “韩氏以前富甲三吴,如今怕是富甲天下了。”又有人插嘴道:“你等怕是还不知道,韩氏的雪花盐行销天下,只此一项,年入便有数万万钱。” “此外,韩氏的铁器也是质地上乘,名扬南北……” “这个我知道,今年传到义兴来的淮南将军犁,听说就是韩大将军造出来的!” “总之,韩氏不差钱!我上月在吴记粮铺干活,听他们说淮南已经施行均田令,人丁能分四十亩田,而且租税只收四成……这是韩氏让利于民。哪像义兴以前的官府,只知盘剥我等!” 此话一出,顿时又引起一片质疑。 “杜郎君,何大所言是否确实?” “确实!”好不容易等众人安静下来,杜郎君才颌首道:“淮南如今的田租确实只收四成,而且租种五年之后降至三成,除此之外并无其它杂赋!” “那赀税呢?” “无论家财多寡,只要不交易便不收税。” 众人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杜郎君,那韩氏既已取了义兴,为何还不施行均田制?” “不打败陈军,田分给你等能保得住?” 杜郎君呵呵笑道:“不过,卜总管已经说过了,只等此番击败陈军,就要开始着手丈量土地,最迟在明年春耕前,便要将土地分给你等。” “太好了!”众人“哄”地一声便叫了起来。 “明日一早,我等便去报名,韩氏早日打败陈军,我等也好早日分田!” …………………… “这地方正好设伏!” 环首四顾,卜僧念满面笑容地连连点头,对身旁几名军主军帅如此说道。 他们是昨晚才抵达西云阳渎的,破岗渎经小其向东至延陵,再经云阳城后一分为二,分别为东云阳渎和西云阳渎。 “此地虽然地势开阔,但草苇却比人还高,正适合军士埋伏,此战,我军必胜!” 破岗渎、云阳渎乃南朝漕运水道,南朝朝廷修缮维护不遗余力,因怕百姓引渎水灌田,就连河道两岸十里内都不允许开垦,反倒是杂草灌木长得出奇茂盛。 亲自看过地势之后,卜僧念连最后一丝隐忧也完全消散,回到曲阿临时营寨,便立即下达了全军疾行前出设伏的命令。 云阳渎专为漕运而开,水深足够,但宽度却不足五丈,不利水军船舰航行。 因此卜僧念并没有按原定计划用金翅大舰阻敌,而是将几条破旧货船拖到河道上凿沉,以此来阻断水路。 按建康邦谍送来的情报,陈军应该已经于昨日起程,最迟今日下午,前军就会抵达云阳渎,时间十分急迫,将领们也不断催促。 一队队的士卒列队小跑出营寨,然后沿着河道继续前进,传令兵骑着马来回奔跑,将一道道军令传达到幢伍。 斥候们也如旋风般呼啸而去,他们不但要打探军情,负责警戒,还要将进入这一段地界的百姓尽数往东驱离,以确保消息不会泄露。 接到所有部队全都顺利进入指定地点埋伏起来的禀报之后,卜僧念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如此急迫且大规模的设伏,极其考验将领的指挥能力和士卒的执行能力,一个不慎,就容易造成混乱,从而贻误战机。 现在看来,经过严格训练并且经历了几次大战的将士,已经能够经得起考验。 与此同时,沈恪的中军也终于通过了破岗渎往东最后一道堰埭。 大军昨日一早便已开拔,午时便抵达方山以南的方山埭,但破岗渎十四道堰埭,上上下下实在是太耗费时间,待中军完全通过后,已经是次日巳时。 站在船头,看着前面排成两行行驶的船队,以及船上那些无精打采的新卒,沈恪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韩家军的战力他虽然没有亲自见识过,但实打实的战果却摆在那儿。 淮阴、小岘、寿阳三役,无一不是硬仗,齐军三战皆全军覆没,而韩军的损失却微乎其微。 面对战力强横的韩军,沈恪左思右量,都觉得自己此番东下没有多少胜算。 但他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反而还得强扯出一丝笑容安抚站在他身后的中军将领。 “攻打京口这一路贼军号称十万,但可战之士绝对不超过五万,攻下城池之后又要留人驻守,以此算来,我军要面对的,顶多不过两三万人。” 这话他已经在众将面前不止说过一次,但此刻他再次提及,众人都还是很配合地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左卫军主冯诚笑道:“将军所言极是,我军可是不折不扣六万正卒,就算贼军据城固守,曲阿蕞尔小城,墙高不过两丈,周长不过三里,我军定能一鼓而下。” 一旁的右卫军主魏荼也插嘴道:“曲阿周围地势开阔平坦,足以容纳数万大军同时攻城,我军兵力占优,大可四面强攻。” 然而沈恪却收敛笑容摇头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次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如今伐谋、伐交之策已不可取,只有伐兵胜过攻城。伐兵者,兵贵胜,只要击败贼军,曲阿不攻自破,所以,最好的计策便是引贼出城,以我军优势兵力将其击败。” 魏荼蹙眉道:“贼军若不中计,据城固守又当如何?如今贼军势大,若时日拖得久了,怕是于我军不利。” 韩氏三路大军寇吴,总兵力不下十五万,并且离得最近的中路军已经攻占无锡,离曲阿最多两三日的路程。 也就是说,即使陈军将卜僧念围困在曲阿,只要能支持三日,便可等来援军,到时主客易势,陷入险境的就会成了陈军。 这也是沈恪忧虑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等只有两日时间!”沈恪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头,“若两日之内贼军不中计出城,便只有强攻一途。” “前军军帅萧摩诃骁勇有名,传言有不下关张之勇,然千闻不如一见,此番曲阿一战便由他主攻,也让我等见识一下勇名是否名符其实。” 这时,远处有一艘小船逆流而上在几步外停了下来,船上一名士卒拱手对着船头的沈恪大声道:“禀告将军,前军已至西云阳城,接下来如何行走,还请将军示下。” 建康到吴地这一段水路,身为吴兴人的沈恪可说是了如指掌,他略一沉吟之后,便道:“云阳东渎略长而西渎略短,让萧摩诃走东渎,中、后军走西渎。” 亲卫部曲大声传下命令,小船调转头来迅速远去。 “我有些困了,先去舱里小憩片刻,到了曲阿之后再叫我。”沈恪打了一个呵欠,负手转身回了船舱。 昨晚中军过破岗渎,一会上埭一会下埭,他在船上睡得也不安宁,再加上心中忧虑,几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哪儿经得起如此折腾? 此时到船头来太阳一烘,顿时便觉得倦意袭来,上了床榻不多一会,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睡得香甜之时,突然听得一声大呼,将他从美梦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却原来是他的部曲督沈沛。 “郎主!”见沈恪睁开眼,沈沛便大叫了起来:“不好了,郎主,我们中伏了!” “中伏?”沈恪头脑还有点不清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时,一阵喊杀声猛地传入他的耳中。 沈沛又大声叫道:“我们中了贼军的埋伏了!” 这下沈恪终于搞清了形势,大惊之下,他“呼”地掀开薄被便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一边在两名部曲的帮助下着甲,一边焦急地问道: “云阳渎两岸地势平坦,贼军如何能在此地设下伏兵?” “贼军躲藏在草木丛中!” “斥候干什么去了?着实该斩!”沈恪又气又急,差点就一口气没喘得上来,沈沛连忙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解释道: “船过了破岗渎后顺风顺水,船速甚快,斥候还没来得及回报,船队便已经抵达此地了。” 沈恪闻言,不由得心下大悔,早知如此,他就应当在云阳城歇息半日,等得了斥候的消息再进军,哪会有眼下之祸事? 若非方才困倦小睡了一会,又怎会酿成如此大错? 然而事已至此,悔亦无用,沈恪急忙吩咐道:“你赶紧去让人传令,让船夫速速将船靠岸,将士登岸列阵御敌!……” 话音未落,就听得船顶和舱壁如下冰雹般“突突突”一阵急响,紧接着,几支箭矢穿过船窗,射进了舱内。 好在船舱够大,这几支箭矢并没有伤到人,但也将沈恪等人吓了个够呛。 看着船板上仍在颤动的箭羽,沈沛和几名部曲连忙将舱中的屏风移过去挡住了两侧窗户。 箭矢射到船上的“突突”声,韩军士卒的喊杀声,以及船上中箭士卒的哭喊声,如同魔音一般传入舱内,令得沈恪和众部曲心乱如麻。 他们都明白,这一次麻烦大了。 韩军占尽地利之便,船上陈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躲在船舱内瑟瑟发抖。 这时,沈沛走到窗前,从窗缝里往个一看,顿时又是一声惊呼:“不好了,郎主,贼军发射火箭了!” “这可如何是好?” 躲在舱内敌军发射火箭,若是出舱便会成为箭靶! 战无可战,逃无可逃,沈恪无计可施,众部曲也惊惶失措起来。 “郎主,要不,降了吧?” “住口!”沈恪脸颊潮红,怒目嘶声叫道:“我随高祖南征北战,舍生忘死,方有今日之高位,况且,你主母和几位郎君尚在都中,我如何能降!如何能降?” 沈沛急道:“可若不降,杀身之祸就在眼前啊!郎主!” “投降免死!” “陈主无道!降者免死!” 仿佛是知道船舱内众人心中的纠结,外面的喊杀声突然变成了劝降声,初时还因混乱听不大清晰,但过得一小会,就逐渐变得整齐起来。 “陈主无道!降者免死!” 呼喝声如一道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 但只要沈恪不降,众部曲便只能陪葬。 “罢了!罢了!” 沈恪双眼微闭,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却喃喃地道:“我今年六十有一,已经是老迈之龄,死亦不足惜,但我儿正当壮年,我孙未及加冠,不可因我而死。” 沈沛闻言,哪还不知沈恪已生了死念,他翻身跪到沈恪面前,失声痛哭叫道:“郎主!” “大郎,当年你父随我从军死于沙场,如今你跟我又蹈险境,我实不忍心让你陪葬……” 沈恪伸手抹去脸上泪水,悲色随之掩去。 “我死之后,你可先行降贼,委曲求全,若是回到都中,可转告几位郎君,万万不可为我复仇,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陈,国祚不久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二章 猛虎驱羊 沈恪于西云阳渎遇袭之时,萧摩诃所率前军两万人正好抵达曲阿。 按行军条令,前军到达之后,要立即择地立下营寨等候中后军到来,不可擅自行事,萧摩诃也不例外,船到曲阿之后,他便立即命部曲四出寻找合适扎营之地,并打探敌军消息。 他所领的前军,除了从巴山带来的一千郡兵之外,其余全是刚刚征召来的新卒,将领则多为京畿豪强子弟。 率领这样的军队充任前军,萧摩诃再勇猛,也难免提心吊胆,行事更加小心翼翼。 当斥候回报曲阿城头旌旗招展,贼军还在城南立下营寨遥相呼应之后,萧摩诃便将两百部曲以及一千巴山郡兵全都派出去担任警戒,以防大军登岸时敌军发起突袭。 两万名刚刚放下农具的的“贱民”,即使拿起了刀枪,穿上了皮甲,仍然不能算作士卒,他们乱哄哄地从船上下来,又在岸上呼儿喊爷地乱作一团,将领们用皮鞭抽打喝骂,但却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看着眼前这混乱的情形,萧摩诃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种情况,哪个将领看了会不揪心? 他是以个人勇猛著称的勇将,却不是善治军的良将,更何况他被诏令调至都中,接手这支部队的时间仅仅五日。 五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但绝不可能将一名目不识丁、老实木讷的农夫训练成一名合格的士卒。 然而,越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 陈国扫地为兵强征京畿百姓服役之事,卜僧念早就从邦谍口中得知,而且云阳渎河道狭窄,大军登岸时势必会发生混乱,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趁机“半渡而击”? 就在陈军近万人登岸之后,在将领们的鞭促下匆匆列阵之时,一千名马军突然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这些马军将士皆为轻骑,身上只着皮甲,来去如风,每次掠过就抛出一蓬箭雨,仿佛割麦般收割着陈军士卒的性命,而陈军方面却根本不能做出有效的反击。 “刀盾兵!刀盾兵上前!” 萧摩诃下船登岸,厉声呼喝着试图组织士卒防守,又命亲卫部曲一连斩杀了十多名惊惶逃窜的士卒,然而,局面却仍然一片混乱。 乱军之中,踩踏而死和被挤入河中淹死者不计其数。 这一幕顿时让萧摩诃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大庚岭一战。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恰逢侯景之乱,陈霸先率军从始兴出发前往建康欲讨侯景,其时他的姑父南康豪强蔡路养奉了萧勃之命出兵拦截陈霸先。 当时的情形和今日极为相似,蔡路养所率一万多人也大多为刚放下锄头的农夫,陈霸先麾下虽然只有数千士卒,但甫一接战,蔡路养就被杀得大败。 连他也在乱军之中被生擒活捉,并从此投到了陈霸先麾下。 时隔二十年之后,难道当年那一幕又要重演? 萧摩诃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驱出脑海,对身后众部曲道:“贼军欺我军无马,以轻骑轮番袭扰,乱我阵形,若我所料不差,稍后定然还有步卒掩杀。” “为今之计,只有我亲自出马迎战,你等速去命令各军军主,趁我与敌骑厮杀阻滞之时,重整阵形!” “郎主,贼骑远多于我,而且彼等在马上开弓自如,显然乃是贼军精骑,我等贸然出击,一旦陷入重围,恐怕便再难脱身!” 部曲们都知道萧摩诃武艺了得,单马出战从无败绩,然而,今日不同往时,敌军不但人马众多,而且并非以往那种“骑马步卒”,而是弓马娴熟的精骑。 一个人再勇猛,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千骑冲锋。 但萧摩诃却道:“我自知不能力敌千军,然而两军对战,全靠士气,我若能斩杀数十骑,贼兵定然胆寒,不说就此反败为胜,起码能为我军赢得喘息之机。” 说罢,不等部曲再出言相劝,萧摩诃便翻身上马,持槊大喝“杀贼”往韩军轻骑疾奔而去。 二三十名骑马的部曲见主人不听劝阻,也只得连忙策马跟上。 对面韩军之中,数十名轻骑见萧摩诃率二三十骑便敢出阵迎战,一声唿哨便扑了上来, 这数十骑皆是小岘之战中投顺过来的“百保鲜卑”,个个身高八尺,力大超群而且精于骑射,还离得数十步远,这些轻骑便纷纷瞄准萧摩诃开弓射出箭矢。 骑弓不比步弓,射程不远且力道不足,萧摩诃虽然中了一箭,但有铠甲阻挡,入肉未深,并没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说话之间,双方相距已经只有二十来步,萧摩诃左手持槊,右手猛地一抖,一道寒光激射而出,正中对面为首之人的面门。 却原来是他投掷出了自己的短兵铣鋧,一击便命中了敌骑。 韩氏轻骑见同伴落马,却是不畏反怒,催马更急,转眼间便冲到了近前。 萧摩诃自幼从军,经历战阵不知凡几,深知这种时候应当如何应对,他槊交右手,抡臂便是一记横扫。 这一扫势大力沉,对方猝不及防,顿时便被扫落马下,萧摩诃看也不看,挺槊又刺向紧随其后的另外一骑。 丈八长槊在他手上如同一根灯草,劈刺之间只见寒光闪烁,眨眼之间,便斩杀了四五人。 然而,他预料中贼军惊惧而逃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相反,疾驰而来的敌骑越来越多,而且他们并不与之近战,只是在他周围三十步外便射出手中箭矢。 一时间箭如雨下,萧摩诃将手中长槊舞得犹如风车一般,却仍然在数息之内便连中了三箭。 骑弓威力虽不如步弓,但在近距离上杀伤力仍然惊人,更何况韩氏马军之中除了骑弓之外,每人还配备了一把铜弩。 铜弩发射的箭矢在三十步内可以洞穿铁甲,而萧摩诃身中三箭中的其中一支箭矢,便是发射自机弩。 这一箭洞穿铁甲,穿透了他的右肩,使得他再也把握不住手中长槊! 萧摩诃浑身是血,面色惨白,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部曲们劝阻他时说的话:一旦陷入重围,便再难脱身。 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这次的对手仍然是以往一样,稍一受挫便会抱头鼠窜,从而引发全军溃败。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这次遇到的,不是群羊,而是一群狼…… 更多的箭矢将他射成了刺猬,恍惚之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大声嘲笑:“真当打仗是逞匹夫之勇?” 卜僧念的三千中军终于赶到了战场,并在第一时间便列成阵势向惊惶失措的陈军发起了攻击。 越来越多的韩军士卒身着铁甲,手持闪亮的刀枪,杀气腾腾地压了上来。 只这股气势,便让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农夫吓得全身颤栗,就连由豪强子弟充任的将领,也再顾不得其他,纷纷抱头鼠窜。 没了将领约束的两万新卒,在卜僧念眼中还不如两万头豕犬。 最起码豕犬比他们逃得快,而且逼急了还有可能转头伤人。 两万新卒,竟然被三千人追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但他们逃不多远,便纷纷被掠阵的轻骑追上,然后又被驱赶到曲阿城前。 曲阿城头,卜僧念神色木然,旁边的县令马春看着这一幕,却是忍不住感叹道:“猛虎驱羊,莫过于此!若陈军都如这般,我军攻陷建康也是指日可待!” “这只是强征来的民夫。”卜僧念双手撑着城墙,却是头也不回地道:“陈国还有十万中军在与周军对峙,彼等才是我军劲敌。” 马春正色道:“陈国中军虽强,却只强于水战,若是步战,彼等绝非我军敌手!” 卜僧念轻轻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名传信兵匆匆来到城墙,满脸喜色地向他禀道:“禀告总管,西渎大捷!” “蒋军帅于西渎设伏成功,陈军主帅沈恪自刎身亡,我军歼敌近万,俘虏数不胜数!” 卜僧念紧绷的面皮终于放开,随即却又沉下脸来,沉声问道:“我不是让蒋发尽量少杀伤吗?怎么还是杀伤了近万人?” “回禀总管,这近万伤亡,大多都是大火造成的。” “蒋军帅下令用火箭攻击敌船,敌军躲在船舱内逃无可逃,因此伤亡甚重。” 使用火箭是早前便定下的计策,卜僧念倒不好再加责怪,略作沉吟之后,他又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伤亡不过五百,具体数字还不清楚。” 卜僧念皱起了眉头:“伤亡怎么这么大?” 那传信兵连忙又辩解道:“敌军船队拖得太长,前军已经和我军接战,后军却刚进渎水,彼等弃船登岸,伤亡便是追击时造成的。” 设伏、追击也能造成数百伤亡,卜僧念心下不满,但也没有在此时发作,稍作停顿之后,他便向蒋发下达了新的命令。 “命蒋发遣一万人,稍作歇息之后便前往鼍龙庙驻守,再遣五千人将俘虏押送回曲阿,其余人等继续西进,攻取云阳东西二城。” 毕墟至鼍龙庙一带是破岗渎地势最高的地段,只要将其占领,便等于控制了破岗渎。 而控制了破岗渎,就等于控制了建康到三吴的水道,无论是防备陈军东进还是日后攻打建康都极为有利。 这是在还未出军攻打京口前便做好的计划。 按韩端和众将当时的推测,一旦出兵占据三吴之后,势必会引来陈军的疯狂反扑。 究其原因,乃是三吴对陈国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东郡三吴对都城建康的重要性,沈约在记载南朝刘宋一朝的史书《宋书》中有过详细的描述。 “江南之为国盛矣,虽南包象浦,西括邛山,至于外贡奉赋,内充府实,止于荆、扬二州……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 “江左以来,树根本于扬越,任推毂与荆楚。” “三吴内地,国之关辅,百度所资。” “自晋氏渡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 这些言论,可以看出三吴之地对南朝的重要,对建康来说,吴地才是真正的根本所在。 失了三吴之地,钱粮赋税没了来路,用不着攻打,朝廷也支撑不下去,建康也终将会成为一座死城。 因此,攻取吴地之后,在抓紧消化的同时,还必须要防备陈军的反扑。 而占据破岗渎上的鼍龙庙,修建关卡重兵驻守,则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步。 …………………… 忙碌了近半个月,总算将会稽郡县的官吏配备齐全,各项事务也逐渐走上正轨,韩端也趁着这两日清闲下来,和姊姊、姊夫一起回石塘给祖父母以及母亲拜祭上坟。 原本不想高调行事,但姊姊、姊夫以及丈人孔合都说祭祀乃是大事,不可马虎,韩端便只能顺从他们的意思,准备了盛大的仪仗和牛、羊、豕三牲,还专门请人写了祭文。 鼓乐、依仗开道,上千部曲护卫,引得乡人们纷纷前来观看,其中便有许多是石塘韩氏族人。 韩端觉得有点太过张扬,但姊姊韩嫣却道:“你跃居高位,自当来告知阿母,阿母看到你这般孝心,才不枉了她老人家生养你一场。” 其实,自己的弟弟如今这么风光,最高兴的就是韩嫣,迫不及待想到坟上来向母亲诉说的也是她,韩端是真不想搞出这么大的排场。 祭拜完毕,正准备打道回城,几名石塘韩氏族老却站了出来,为首的韩合源露出一丝笑容道:“伯正,我已经让人将你家打扫干净,今日就在石塘歇息,明日再回山阴吧?” 对这些石塘族人,韩端是真不想和他们再有瓜葛,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生硬拒绝,否则传扬出去,他便会成为一朝得势便忘记宗族根本的小人。 一想到这儿,韩端连忙趋步上前,向韩合源作了一个深揖,诚恳地道:“四叔公,我也很想回家去住上几日,奈何事务繁多,实在是耽误不起,等过些时日,我再专程回来拜望各位叔祖叔伯。” 韩合源也走前一步,低声说道:“伯正,去年北迁之事,你阿爷是否还怪罪我等?” 韩端笑道:“怎么会?说不定过段时日,他又要搬回来住呢。” “那就最好不过。” 听韩端这么一说,韩合源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不少,“你阿爷从小在石塘长大,到老了肯定也不愿长住外乡。” “其实,我们也都是这样想的,桑梓之地,哪是说离就能离?” 此话一出,却是触动了韩端的心弦。 思乡恋乡、叶落归根的情结,哪怕是到了后世,在中国人心中也是根深蒂固,更何况现在这个时代,一旦离乡就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的情况下,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族人不愿离乡北迁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亲往乌程 理解归理解,但韩端也不会就此接纳他们。 并不是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到了如此地步,他只是本能地有些抗拒“宗族”,确切地说,是他现在还沒有想好如何面对“宗族”这个问题。 从西周的“宗法制”到和儒家思想融合形成宗族制,它不但渗透到每一个人的意识当中,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及行为,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国家的盛衰和社会的发展。 宗族以血缘关系为基础,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人的生老病死,生前的婚姻嫁娶、择业谋生,身后的葬祭承嗣等等,都脱离不开宗族。 它有其积极的一面,但负面影响同样深刻,最严重的一点,就是人人都以宗族为重而不是以国家为重,在某些偏远的地方,宗法甚至取代了国法,宗族长者能取代官府拥有生杀大权。 这对国家来说,无疑一个巨大的威胁。 宗族观念源远流长,在国人心目之中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完全废除,但任其发展,却难免又是一个祸根。 因此,韩端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来。 或者说,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四叔公,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韩合源低声解释,韩端闻言之后,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我还是原来那句话,族中叔伯兄弟要来帮我,那我是求之不得。” “但无论是文也好,武也罢,总要有些本事,方不至于让别家看了笑话。” 韩全源陪笑道:“伯正说得是,德不配位,徒惹人笑,劳力者不用去管他们,但族中读书人也还有好几个,伯正你看是不是能给他们安排个职事?” 见韩端沉吟不语,他又补了一句:“不用多高的官职,县中胥吏即可,若日后立了功劳,再擢升也不为晚。” “会稽府县两级的官吏都已齐全了。”韩端思索了一会,问道:“四叔公,你看这样如何?” “我先安排他们到县中去学着做事,过段时日,各州郡还要举行大比,若他们能脱颖而出,到时便可抡才授位,若是没有选上,我再安排他们去做其它事,可乎?” 以前的胥吏多是世代相传,户籍之中专门有“吏户”,他们的工钱由地方筹措,极为低廉,而且地位也不高,但如今韩端废除了吏户,胥吏地位大大提升,工钱也比原来多出不少,一下就成了寒人子弟眼中的香饽饽。 韩端虽然还是要让韩氏子弟参加考试,但却承认没选上也会替他们安排其它差右,韩合源自然是极为满意。 石塘众人告退之后,大队人马便打道回城,刚进刺史府,留守府中的蔡抒古便急匆匆地捧着两封书信来见韩端。 韩端接信一看,第一封却是报忧来的。 马三兴所率中路军取江阴、信义、娄县,一路势如破竹,于五日前兵围吴郡府治吴县,然而,吴郡太守陈文帝六子陈伯恭却联合以陆氏为首的吴郡世家豪强,广募青壮,据城死守。 韩军围城连攻两日,城内死伤惨重,但到了第三日,城头上竟然出现了许多老弱妇孺,令马三兴投鼠忌器,气急败坏之下,只得写信来向韩端求计。 让老弱妇孺上城头守城之事并不罕见,但都是在城内青壮消耗殆尽,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时候,守将才会作出这种与城偕亡的决定。 但吴郡乃江南大郡,人口比会稽郡还要多,单只吴县人口,便多达四十万人,短短两三日内,如何会伤亡大到了要让老弱妇孺守城的地步? “陆氏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不用多想,韩端也知道这多半是吴郡陆氏所为,最起码也是得了陆氏的首肯。 因为陈伯恭即使狠得下心做这种事,没有吴郡世家豪强的支持,他也不敢这样做。 “郎主,要不我给老马送一些黑火药过去,让他将城墙炸塌?” 韩端让蔡恒督造火药之事并没有瞒着几名亲信部曲,因此蔡抒古对黑火药的威力一清二楚,此刻听说吴郡久攻不下,顿时便想起了这攻城利器。 韩端点头道:“日后都是我治下百姓,能避免伤亡就尽量避免,明日我亲自率军前往,早点将吴地平定,也好腾出手来对付陈顼。” 吴地三郡,目前他只攻下一个会稽,吴郡和吴兴都还在陈军手里,吴兴太守陈伯固同样据城固守,死不投降,正好一路北上,将彼等一网打尽。 他拿起第二封信来一看,便轻声笑了起来:“不错不错,陈军十万人全军尽没,我军已经进驻鼍龙庙……这下陈顼想要东下,就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 “长泰竟然生擒了萧摩诃!抒古,这厮现在何处,我去看看他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现在中庭厢房,如今还是昏迷不醒,我已经找了军中的金创医来给他医治。” 蔡抒古惊讶地道:“那厮竟然是萧摩诃?卜总管瞒得好紧,竟连送他来的军士也不知道。” “他是想收降此人,怕走漏风声害了他在都中的家小,所以才如此行事。” 两人来到厢房,却见萧摩诃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包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来。 韩端向那医工问道:“此人能不能救得回来?” “难说。”那医工摇头道:“此人身中十多处箭创,失血过多,而且伤口已经开始红肿,脸上受创又极其严重,若是两日之内不能苏醒,那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摩诃号称南陈第一猛将,卜僧念好不容易才将他活捉过来,韩端怎么舍得让他就这么死去,他略作沉吟,问道:“你用的可是军中常备的金创粉。” “正是。”医工点头道:“这金创粉疗效极佳,若是无效,便只能另请名医了。” “他身上伤口既已红肿,那就是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只用金创粉效果不大。” 韩端虽然没有行过医,但对医理却是知之甚详,而且金创伤的药方也记了不少,思索片刻之后,他便从中挑了一个最简单易行但却效果极佳的偏方来。 “你让人去收集些尿液来,先将伤口重新清洗一遍,然后再将瓜蒌根用微火焙至金黄色,研成细末,用香油调敷患处,每日换药一次。” “另用柘树根一斤,与鸡蛋三个同煮,熟后将鸡蛋捣碎和汤同服,日服三次。” 这偏方他是见人用过,而且效果还很不错,但萧摩诃伤得这么重,究竟能不能将他那条命拉回来,韩端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不过,救不回来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留下药方之后,韩端便回了正堂,让蔡抒古去将他叔父蔡恒请来。 蔡恒如今不但管着火药作坊,而且还是韩端私下任命的邦谍内卫校尉,主管对内的监察,不过对外打的幌子是“大将军府侍卫处”。 “方才接到三兴来信,吴郡陆氏驱老弱妇孺上城,我不欲多造杀伤,故而欲以火药破城。五叔,你那边没有问题吧?” “总算轮到火药建功了!”一听要用火药攻城,蔡恒顿时兴奋起来。 囤积了那么多火药,但韩端却一次都没用过,他早就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巨响声中城墙倒塌的景象了。 “已经制出了三万八千斤,全部都是精细筛选出来的。” 因怕火药配方泄露,如今火药作坊仍然只有七八个人,全都是韩家家生子,所以产量并不高,但质量却能够保证。 后世清朝时期,清军将领朱洪章率湘军攻打太平军占领的南京城,在城下挖掘地道,一次性埋下六千个大麻袋装着的炸药,却只将南京城墙炸塌二十多丈。 威力这么小的原因,一是当时制造的黑火药配比不够精确,材料不纯,但最主要的是当时的人不清楚爆破原理,没有掌握正确的爆破方法,才会出现用六千个大麻袋装火药炸城墙的事情。 另外,时下的城墙都是夯土城墙,远没有后世包了城砖的南京城墙结实,韩端估计,只要用上几千斤黑火药,肯定就能将城墙炸塌了。 “带一万斤就够了!剩下的一定要放好,既不能受潮,也不能失火。” “家主尽管放心,堆放的屋子既干燥又荫凉,而且还有士卒日夜巡察,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 韩端点头道:“那就最好,这黑火药的威力你也知道,若是出了事就不是小事。你现下就去将所需火药装桶,明日辰时便要出发。” “家主,让我也一道去吧?” 蔡恒今年才四十出头,眼看着张和、马三兴等人眼下都已经身居高位,他自然也会觉得眼馋,所以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向韩端提出了请求。 韩端向他问了些火药使用及储存、装运的问题,见他对答如流,便点头同意让他来负责运送及使用。 “黑火药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五叔等会就去找老陶,让他给你单独安排一条船,专门用来运送火药,护送的人你来挑选,其他人统统不准靠近。” 韩端不知道黑火药的秘密能够隐藏多久,但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他就会尽全力去保密。 若真出了泄密之事,他不惜错杀一千,也不会漏杀一人。 …………………… 乌程县治下菰城建于春秋战国时期,本为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地,经历代修缮扩建,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夯土筑就的城墙连绵五里,下宽十丈,上宽一丈五,但高度却不到三丈,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两丈出头。 但就是这么一座算不上雄城的城池,竟然抵挡住了吴正所率三万大军数日猛攻。 “我军数次登上城头,但都被城内敢死之士反扑下城。” 三万大军攻一座只有数千守军的城池,却一边好几日都没攻下来,这让他感觉有些愤怒,在见到韩端之后,他便立即提出再给他三日时间来攻城。 “若三日过后仍不能下,麾下愿受军法从事!” “攻城乃迫不得已之事,守城一方占尽天时地利,几日攻不下来,也并非作战不利。” 韩端勉慰他道:“只要将士用命,一时受挫也算不了什么,。” 南朝陈天嘉七年,八月初七。 会稽郡,山阴县石塘村。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韩端静静地飘浮在一间卧室的上方,无形无色。 不飘不行,他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保持这种飘浮的状态。 “这碗加料四逆汤喝下去,这小子肯定活不过今晚!” “没想到这婆娘看起来贤淑端庄,心肠却如此狠毒!” “先是让人悄悄举报自己的丈夫私开矿冶,将人送进大狱之后,转过头来就对正妻所生的嫡长子下此毒手。” 韩端无声地自言自语了一阵,然后又“看”向雕饰精美的床榻上半坐半卧的病人。 他穿着素色的丝绸寝衣,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虽然因为病了好几天的缘故显得有些消瘦和憔悴,但从眉眼间仍然能够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有朝气的总角少年。 床榻之前,站立着一个姿色艳丽、身穿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这是卧病少年的父亲韩锦的小妾王氏,也正是她对床上的少年韩端下了毒手。 为了各种目的而杀父、杀夫、杀妻、杀子……这样的事情五百年来他已经看得太多,类似的戏码他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如果不是床上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韩端也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到石塘村来一飘就是一个多月。 “喝了药后就赶紧歇息,明日我再请疾医来为六郎诊治。” 待少年喝完加料的汤药躺下之后,王氏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温言叮嘱,然后才带着侍婢和家丁悄然离去。 “啊……呜。” 服药之后不过一柱香工夫,床上的少年便开始全身抽搐,口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看这样子,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陷入昏迷,然后停止呼吸,停止心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四章 爆破 正如吴正所言,没了吴地钱粮物资,用不了多久建康就会不攻自乱,这也是韩端让卜僧念派兵占据鼍龙庙,暂时采取守势的原因。 只要陈国坚持不下去,他们就只能主动出兵来攻打,到时攻守易势,己方占据地利之便,战也要好打得多。 这个时代,攻城、攻关,就是拿人命来堆,不到万不得已,韩端实在是不想麾下士卒就此消耗。 次日一早,韩端便下令开始攻城。 后世用黑火药炸城墙要先挖掘地道通至城墙下面,是因为已经有了杀伤力更为强大的火枪火炮,但时下只有弓弩以及没有准头的投石机能够进行远程攻击,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 鼓号声一响,数十辆“尖头木驴”便冲了出去。 尖头木驴是侯景以古时的攻城武器轒轀车为原型改造出来的攻城战车。 它的形状像一间活动的尖,吴郡才是他此行的目标,吴兴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之事。 …………………… “郎主,非将士们不用命,实在是城内敌军手段百出,麾下已经想尽了办法,却还是难以应对。” “手段百出?”韩端有些诧异地问道。 冷兵器时代,守城的手段无非就是高筑城墙、深挖壕沟、防御地道等几种有限的办法,韩端不相信陈伯恭和陆氏能够玩出花来。 “我军刚至之时,于城外架石砲攻正北城墙,城内敌军为防我砲石,用木头造丈余大的框子,及用麻索于框上结成绳网,立于敌楼之上,遇有石弹打去,便被绳网拦住,不能伤其城墙。” “敌军又以牛羊皮制作成皮帘悬挂于城楼之上,又用麻袋装泥土、糠秕覆盖于城墙,石弹撞击到皮帘即被弹开,中麻袋则停止,皆不能建功。” “这倒是个法子。”韩端蹙眉道:“那后面你是如何攻城的?” “我还没来得及想其它办法,城内守军趁夜出城袭击,烧了我三架石砲。” 马三兴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但韩端仍然将他臭骂了一顿:“你是干什么吃的?营中防守竟然如此松懈?” “只烧了石砲还好,要是敌军在营中趁乱放火,再趁机袭营,那绝对就是一场大败!” “不不,郎主,他们没有进大营。”马三兴连忙辩解道:“是天黑收兵的时候,我没有命人将石砲推回大营,所以才被敌军趁虚而入。” 不是在营中还好说,要是真被偷了营的话,韩端就得考虑临阵换将了。 他顿了一顿,又瞪着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将石砲推回去?多使点力气难道要死人?” “我……我想着第二日还要继续攻城,就……” “此战结束之后,给我详细写一份战报出来,包括你此番所犯的错误,日后要如何改正,都要一一写明!” 让马三兴这个连斗大的字都只认识一箩筐的人是战报,这对他来说就是极其严厉的惩罚,但他也不敢讨价还价,只能低头思索要找何人来代笔。 “别想着找人替你写。”韩端一看他好样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要他独自写一份战报,估计他也写不出来,于是只能又打了个折扣。 “可以找人帮你参详,但不能代笔!” 马三兴一听,连忙拱手道:“多谢郎主体谅!” “体谅个屁!”韩端没好气地道:“将这些时日来陈伯恭的手段详细说给我听。” 马三兴稍作思索,道:“我军未至之前,敌军便将城外数十里内的百姓尽数迁入城内,并在城外五百步内遍洒铁蒺藜,挖陷马坑,并布设鹿角,光清理这些,就耽误了几日。” “就在他烧了我军的石砲之后,次日我又将剩余的五架石砲拉至阵前轰击,然后堆土为山,令弓弩手发射箭矢压制。” “敌军随即将面对土山的城墙加高五尺,我再堆土,他再加高,始终高出于我,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此法。” “而城内原本只有十多架石砲,我军到达之后,彼等竟然在数日之内打造了数十架出来,使得将士们根本无法靠近城墙。” 韩端问道:“就算他们打造出数十架石砲,又哪来那么多石弹使用?” “初时他们使用的是石弹,但后来便用黄泥加牛羊毛搅和成泥弹,用火烧干之后发射至城外,中者仍然立死!” “城内石砲让我军吃说了苦头,攻城时每日因这而丧命的不下二十人!”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确实非常有用,制作既简便,黄泥也是应有尽有,可以毫不可惜地发射,对攻城士卒的威胁不是一般的大。 韩端突然想起一事来,连忙问道:“我记得吴郡也有我们的邦谍,为何没有听你说起?” “马上就要说到了!”马三兴愁眉苦脸地道。 “大军还未到吴县时,城内便全城缉拿细作,并将百姓每十户编为一甲,互相觉察检举奸细,若有隐瞒,十户连坐,邦谍中并无吴县本地人氏,在城中隐藏不住,只得提前逃出城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大冢宰 “顾昌?” 韩端记忆中完全没有此人的印象,但知道是吴郡四姓顾氏子弟之后,他便对此人完全没了兴趣。 吴郡四姓与陈伯恭勾结,裹挟百姓据城顽抗,双方已经势如水火,韩端攻下吴县之后,肯定要将四姓近支彻底拔除,而不是玩什么“只诛首恶”那一套,为自己留下无穷后患。 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对古时动不动就灭人满门的举动觉得太过残忍,但在韩端看来,其实很多时候,这种举措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究其原因,便是古人的复仇心太过强烈,若不斩草除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给仇人致命一击。 就拿陈霸先来说,他生前袭杀王僧辩,王僧辩的子孙或死或逃,没有机会向他复仇,但在他死后,却仍然没能逃脱迟来的“复仇之剑”。 王僧辩有两个儿子,长子王顗,次子王颁,两人早在江陵城破前便被梁元帝萧绎扣为人质。等到江陵城被西魏攻陷之后,王顗逃至北齐,王颁则被俘虏到西魏。 王僧辩遇害时,王顗身陷北齐,听闻父亲被害,竟然登高冢号哭至死。 次子王颁闻其父为陈霸先所杀,号恸不绝,以致毁瘠骨立,并从此布衣蔬食,藉藁而卧。 王颁在北周官至汉中太守、仪同三司,封蛇丘县公,为了复仇,他投靠北周,并向隋文帝杨坚献上伐陈之策。 伐陈之役时,他又主动请缨参战,率部众作战悍不畏死。 南陈亡于隋后,王颁进入建康,找到陈霸先的陵寝并命人掘坟戮尸,在极尽侮辱之后,再将他的尸骨一把火烧成灰烬。 挫骨扬灰,王颁仍然觉得不解恨,又命人将陈霸先的骨灰撒于水中,和千余人同饮,方才心甘。 当然,此事时下还未发生,估计王颁也没有机会再品尝陈霸先的骨灰汤,但韩端却不得不防着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的子弟复仇。 如果是普通人,想报仇也没有那个能力,但这些世家子弟却又不同。 他们有着世代积累下来的深厚人脉,门下也不缺忠仆义从,要想搞点事情出来并不难。 …………………… 太建二年六月十三日,经过大半个月的跋涉之后,陈国尚书左仆射徐陵终于来到周国都城长安。 尽管两国仍在交战,但周国大冢宰宇文护还是令春官大宗伯将其迎至驿馆,以礼相待。 在驿馆住下之后,徐陵便请驿丞代为通报,要求拜见大冢宰,但一连过了三日,天官府中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阿爷,我等来此已经数日,宇文冢宰却始终拒而不见,如此下去,该如何是好?” 此刻驿馆上房,昏暗的灯光之下,徐陵的幼子徐法言焦躁地向其父问道。 因徐陵年迈的缘故,此次出使周国,陈顼特恩准让其幼子随同伺候,这徐法言刚到加冠之龄,虽然家学渊源,然始终见识有限,此番受了冷落,心里难免便有些忿忿。 “其实,我本不该让驿丞向宇文护投书。” 但徐陵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沉声说道:“我国与周国交战,不分胜负,此时哪一方先开口求和,便必然要落了下风。” “陛下令我出使周国,等于是将刀子送到了周人手里,此时拒不见我,只是想熬一熬多捞一些好处罢了。” 这个道理在建康时徐陵便向陈顼提起过,但陈国的局势确实是到了危若累卵之地步,徐陵在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被割肉的心理准备。 徐法言对割地求和并不反感,却有些担忧不能完成此次来周国的使命:“三吴乃国之根本,不容有失,但若是周人拒绝议和,淳于将军与黄将军便不能调师东下,时日久了,我怕吴地会生变故。” “议和是肯定会议的!” 徐陵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回几上,“我国贼势猖獗,朝廷困顿,但周国又岂是太平无事?” “去年齐国洛州刺史独孤永业率军攻占孔城,斛律光在洛水以南修筑营垒,欲起边衅。如今周齐两国同样在洛水两岸对峙,周国两线用兵,其处境并不比我国好多少。” “对周人来说,齐人才是他们的心腹之患,因此此番求和,也并非我国一厢情愿,宇文护同样巴不得与我议和之后,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齐国。” “之所以数日不见音信,只是宇文护那老贼施展的伎俩罢了。” 这种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觉,让徐陵心中很不是滋味,向儿子解释了几句之后,便忍不住长叹起来。 “他能够拖得起,我等却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但如今我等坐困驿馆,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语,良久之后,徐法言才低声向父亲道:“其实,这和议不成,对阿爷来说反倒是桩好事。” 徐陵楞了一下,方才没好气地问道:“国家危在旦夕,四郎何出此言?” “国是陈氏之国,但名却是徐氏之名。” 徐法言声音更低,但近在咫尺的徐陵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此番即使议和成功,也少不得要割让土地,赔偿钱粮,若和约传扬出去,我徐家怕是要在国中留下骂名!” “此中弊端,我又何尝不知?” 对自己的儿子,徐陵自然是没有一丝隐瞒,他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我在都中时不答应出使周国,日后朝堂之上便再无一席之地,甚至还有可能因之身陷囹圄。” “况且我东海徐氏文以传家,继而入世显达,若徐氏子弟皆如你这般畏首畏尾,我徐氏又如何能从布衣之家一跃而成钟鼎之族?” 见儿子沉默不言,徐陵又温声说道:“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此番议和一成,朝廷就可腾出手来一心对付贼寇,日后朝廷平定了天下,难道会忘了我忍辱负重之功?” “阿爷,我只怕皇帝陛下要用时视之若珍宝,不用时弃之如草芥……” 话说到这儿,突然有人在外面敲门喊道:“郎主!” 听这声音,便知是随同他们父子来长安的家仆徐恩,徐法言立即闭上了嘴,起身打开了房门。 徐恩趋步走进房来,转身关上房门,然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对徐陵道:“方才有人给了我这封书信,让我转交郎主。” “是何人送来的?” “那人作馆中厮役打扮,天色又黑,却不知到底是何人。” 徐陵接过书信后,拆开粗粗一看,便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周国与陈国如今是敌国,周人限制陈国使者出入驿馆,并且还在馆中安排了士卒监视,此人冒险躲开驿馆士卒前来送信,徐陵已经大概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是校事细作。” 徐陵此次出使周国有两个目的,一是求和,二是与陈国派往周国的细作联络,看能不能想办法搅乱周国朝政,从而给陈国一个喘息之机。 “这些鄙夫,我们都到了周国三日,彼等才找上门来。”徐法言不屑地撇了撇嘴,却又问道:“阿爷,信中都说了什么?” “信中说,如今宇文护欲篡位自立的谣言已经传遍周国,但周主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彼等已经无计可施,欲请你父为其再出良策。” 徐法言不满地道:“自江陵起,周军对我等便严加防范,名为护送,实则监视,如今更是不得自由,我等对外面情形一无所知,又能拿得出什么良策来?” 徐陵却似乎没听他说话,只是蹙眉思索。 良久之后,他才展颜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徐陵四个儿子,个个都以文才著称,尤其是诗文更是广为人颂,徐法言自然也不例外,但论起朝堂上这些明争暗斗的手段来,却还是远远不及徐陵这个前梁时便任东宫学士、陪皇帝赋文吟诗的老官油子。 “宇文护一弑再弑,专横跋扈之名,就连南朝也是久有所闻,如今又有欲篡位自立的传言,周主仍然不敢动手,想必是有所顾忌。” 徐法言道:“换了谁都会有顾忌,如今宇文护大权在握,周主只要不傻,便不会轻举妄动,否则非但皇帝做不成,反而还会有性命之忧。” “诛杀逆臣又何需许多兵马?”徐陵顿了一顿,转而轻笑道:“我欲于明日晋见周主。” 徐法言惊讶地问道:“阿爷连宇文护都见不到,又如何能见到周主?” 徐陵轻轻地摆了摆手,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宇文护可以不见我,但他不敢阻挡我见皇帝!” …………………… 次日一早,徐陵穿戴整齐,拿出使节、国书以及进献给周主的礼物,带着十多名随从便出了房门。 刚走到驿馆门口,便被几名军士拦住了去路。 领头的什长躬身作揖,好言相劝:“敢请贵使移步回房,无大冢宰之命,我等不敢任贵使出行。” “我非出行游逛。”徐陵指了指后面从人捧着的吴锦等礼物,“我乃陈国使臣,如今要见周国皇帝陛下,你等为何阻拦?” 那什长为难道:“小人不敢阻拦贵使,只是上司有令,不得不从。” “阻挡他国使者晋见皇帝,这不是礼仪之邦应该有的举动。”徐陵摇了摇头,突然又往前跨了一步,几名军士连忙阻拦。 但他们也只敢横持长枪作出阻挡的样子。 不说徐陵“一国使者”的身份,单只“东海徐氏”的名头,这些小卒便不敢轻举妄动。 徐陵却面色一凝,厉声喝道:“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晋见皇帝!你等若是阻我,便以颈血染戈矛!” 此话一出,顿时便将几名士卒吓了一跳,要是陈国使者真死在这儿,他们几个哪能脱得了干系? 领头那什长急得差点下跪,他连连作揖哀求道:“贵使息怒,息怒啊!我等卑贱之人,哪敢阻挡贵使去晋见皇帝陛下?只是上有所命……” “你尽忠职守,我也不难为你。” 徐陵仍然黑着一张脸,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对那什长说道:“既然你不能作主,那就速速上报有司!” 那什长迟疑片刻,道:“我这就去向驿丞禀报,还请贵使先回房中歇息,一有消息我便来回禀贵使。” “我就在此等候!” 徐陵一抚花白长须,说出的话却是义正辞严:“我乃国使,并非囚徒,贵国如此待我,徒惹天下人耻笑!” “邦交大事,事关贵我两国无数军民之生死存亡,非尔等可以涉及,还不速去禀报上官?” 被徐陵一通喝斥,那什长连忙和几名士卒耳语了一声,便匆匆地跑了出去,过不多时便将驿丞请了过来。 徐陵的目的是要惊动宇文护,就连春官大宗伯来了也不顶用,更别说驿丞这种微末小吏,三言两语之下,又将人给赶出了宅院。 驿馆之中,并不是只住了徐陵一行,他这么一闹,却是惹来了不少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 徐陵眼珠一转,见几名士卒仍挡在面前,突然放开嗓门,大声喊道:“门外诸君,我乃陈国使者,东海徐陵,今日我欲求见贵国皇帝陛下,却为恶吏所阻……” 那几名小卒急得满脸通红,但却又无法阻止徐陵,也不敢去驱散门外那些好事的看客。 这可是官府开设的驿馆,来往的都是朝廷命官,这些小卒一个都惹不起。 …………………… 徐陵怒闯驿馆、以性命要挟之事,很快便层层上报到了天官府。 北周依《周礼》置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天官称大冢宰,位列其余五官之上,统领百官,执掌国政。 宇文护闻报此事,也是有些头痛。 他原本只是想晾一晾徐陵,谁知这老匹夫竟然这般不要脸,做出这等乡里泼妇之事来? 然而,御正大夫崔士礼却笑道:“这老贼真急了,看来,陈国被那韩氏祸害得不轻,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了。” “他越急,大冢宰越不能遂他之意。再拖上几天,议和时也好让陈国多赔偿些钱粮土地。” 宇文护沉吟片刻,却摇头说道:“若任由他折腾,传扬出去对我声名不利,特别是陛下那儿,若是得知此事,恐怕还会误会我有专权之嫌。” 宇文护久坐高位,便是皇帝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但他却怕天下悠悠众口。 崔士礼却是有些不在意地道:“军国大事,向来由大冢宰作主,皇帝陛下即便得知,想来也没有什么要紧。” “陛下今年……已经二十八了!” 宇文护转过头来,看向屋外,目光却有些飘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六章 傀儡皇帝 皇帝已经二十八岁,连太子都十一岁了,宇文护还有什么理由把持朝政大权而不还政于帝? 篡位自立? 逼迫西魏皇帝拓跋廓禅位于宇文觉,五年之内,连弑三个皇帝,所立三个新帝宇文觉、宇文毓、宇文邕都是他的从弟,宇文泰的儿子。 宇文护不是周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周公,之所以没有自己坐上皇位,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从表面上看,宇文护统左右十二军,将军政大权尽握于手,无论大事小事,都是自行决断之后再上报皇帝,可谓是风光无两。 但事实上,忠于宇文泰的八柱国力量一直都存在,并严重制约着他的权势。 西魏八柱国之中,位居首位的宇文泰地位超然,元欣为宗室大臣,只是因地位尊崇而挂名,实际上是为六柱国。 这六位柱国和麾下十二大将军,在西魏时便共同构筑了一个强大的政治军事集团与贵族门阀集团,是当时西魏当之无愧的核心力量。 这个集团,就是后世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所称的关陇集团。 这个时候,六柱国大多都已不在人世,但他们的后辈却仍然忠于皇室,并掌控着六柱国一系的强大力量,宇文护若行篡位之举,首先就得面对他们的发难。 虽然已经位居百官之首的大冢宰,但宇文护仍然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这些人。 他已经忍耐了十多年,再多几年也不是不能忍受,况且,现在的皇帝对他也还尊崇,并没有从他手中夺回权利的迹象。 想到这儿,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崔大夫,你让人去大宗伯府走一趟,就说陛下准允陈使入宫晋见。” 既然不能立即篡位,就别让皇帝心中再起什么隔阂,况且,最终如何议和,还得他说了才算。 但崔士礼却一下发了急:“大冢宰,若是徐老贼入宫见了陛下,从中挑拨,怕是又生事端……” “崔大夫不必多言。” 宇文护摆了摆手:“我扶佐皇帝登位至今已逾十载,他是个什么性子,我比你更清楚。” “更何况周、陈如今正在交战,敌国使者行挑拨离间之计,皇帝又岂能不知?又怎会放在心上?” 宇文邕从不插手政事,对宇文护这位从兄也极其尊崇,崔士礼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虑,于是拱手应喏,自安排人去向春官府传令。 有了宇文护的准允,晋见之事自然非常顺利,次日午时过后,周主宇文邕便在重信殿内接见了徐陵。 一番繁琐的仪式之后,徐陵便在大殿之上,拱手作揖对宇文邕道: “外臣奉我皇诏令出使贵国,欲与贵国罢战议和,签定互不侵扰之盟约,外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万民为念,止息干戈,重结友盟。” “朕自然是以天下万民百姓为重的……” 宇文邕看了一眼下首不远处垂手而立的宇文护,随即便向他问道:“晋公,你看这两国罢战议和之事,应当如何?” 宇文护拱手道:“陛下,陈、周两国之间,并无深仇大怨,罢战言和也无不可,然而我军劳师远征,若就此无功而返,臣下只恐将士因此生怨。” “晋公之名威震南北,今日得见,实感幸甚!” 徐陵转过头来,正色说道:“外臣出使之前,我皇特命外臣向晋公献上吴地上好美锦十匹,以表敬意。” 说罢,他又向宇文护作了一个深揖,神色之间更显恭谨。 果然被崔士礼言中,这老匹夫还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此挑拨离间之举,宇文护心里暗骂了一声,又转头看了宇文邕一眼,反口问道: “徐公,难道陈主对我皇就没有敬意?” 徐陵笑道:“早闻陛下与晋公君臣一体,又份属兄弟,我皇敬晋公,与敬陛下并无区别,当然,陛下这儿,外臣也有礼物献上,南海珍珠、越窖青瓷,以供陛下赏玩。” 若说刚才所言还有些含糊,那现在可就是明目张胆的挑拨,而且还是在殿内如此多人的情况下。 顿时,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这就是徐陵想要的效果,他说这番话,就是要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哪怕宇文邕和宇文护原本君臣相知,这番话也能让他二人之间心生嫌隙。 殿中的安静只持续了片刻,便听宇文邕笑道:“贵使说得不错,朕与晋公份属兄弟,本就同根同源,敬朕则如敬晋公,反之,敬晋公则如敬朕,确实并无多大区别。” 宇文护连忙深揖道:“多谢陛下!” 无论人前人后,宇文邕对宇文护的尊敬都不曾少,就是在诏书之中,凡有提及宇文邕之处,都用“大冢宰晋国公”的称呼来代替,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表现得更为客气。 “晋公任当元辅,勉效忠勤,诚信素孚,朕能得晋公相助,幸甚!” 宇文护谦逊道:“都是臣下份内之事,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 宇文邕又勉励了他两句,最后才道:“朕有些乏了,陈、周两国罢战之事,就由晋公定夺即可。” 说罢,便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出了重信殿。 众大臣连忙躬身相送,等不见了宇文邕的身影之后,宇文护才皮笑肉不笑地对徐陵说道:“徐公,你这离间之计,恐怕是不能得逞了。” “外臣句句肺腑之言。” 徐陵面色如常地一拱手:“方才外臣所请罢战之事,不知晋公作何想法?” “刚才陛下在的时候,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罢战议和可以,但贵国必须拿出诚意来。” 宇文护一边说,一边抬脚就往殿外走,徐陵连忙皮紧走两步跟上,问道:“不知晋公说的‘诚意’是?” “此次我从襄州、江陵等地调集人马东下,耗费钱粮数以万万计,贵国若不补偿一二,将士们如何肯轻易撤回?” 难道是我请你等贼子东下寇掠?徐陵心下恼怒,但脸上却仍然淡淡笑道:“晋公此言差矣!” “贵军东下,我军西进,双方所耗钱粮都不少,而且再如此对峙下去,对贵我两国都是有害无益。” “我耗得起!” 宇文护突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道:“即便再于沌口驻上一年,我国无非就是消耗些钱粮,但贵国可就不只是钱粮的问题了。” “我听说韩氏如今不但攻占了吴地,还在云阳渎一举覆灭了贵国十万中军,只怕用不了多久,韩氏便会挥兵西进,贵国处境……实在是令人忧虑啊。” 骤闻此言,徐陵便如被人当头击了一棍,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从建康出发时,朝廷大军还未开拔,如今不过半月有余,数万大军便告覆没了? “徐公!” 徐陵抬起头来,却听宇文护又道: “韩氏以前籍籍无名,一朝起兵便席卷江东,但我看来,此等豪强起事,便如无源之水,势不可久,只要贵国驻于江南之十万中军回师东伐,剿灭韩氏便是易如反掌。”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陵也不再遮掩,他略作沉吟,说道:“大冢宰运筹帷幄,足不出长安,却尽知天下之事,徐某实在是佩服。” “眼下形势,我国固然是内外交困,然而贵国也非无忧!” “我听闻齐国并州刺史斛律光驻大军于洛水,欲图西伐,贵国两线用兵,又岂能左右逢源?” 周国与齐国之间恩怨颇深,自高洋篡魏自立,宇文泰东伐以来,两国之间便是小战不断,数万人马参与的大战也是过一两年就要打上几场。 北周保定二年九月,柱国大将军、杨坚之父杨忠率部与突厥联合伐齐,迅速攻占了齐国二十多座城池,但最终攻打晋阳受挫,无功而返。 保定四年十二月,周军再次出兵大举东征,宇文护出兵洛阳,杨忠出兵沃野,却在洛阳邙山被斛律光率五万马军打得大败而归。 天和五年,周军又一次大举东征齐国并围困洛阳,又一次被斛律光打得大败,死伤及俘虏上万,丢弃粮草辎重更是不计其数。 经此几役,周国十多年委积尽皆糜散,国力大衰,而齐国名将斛律光却驻重兵于洛水,对周国虎视眈眈。 宇文护被徐陵揭穿了底细,却也不恼,只是冷笑道:“那我等且看看,到底谁能撑得下去!”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徐陵不由得苦笑道:“晋公,鹤蚌相争,渔翁获利,贵我两国于江上对峙,谁都得不了好处,获利的只能是韩贼与齐国。” “贵国若与我国罢战言和,重修旧好,便可腾出手来一心东伐,而我国也可全力剿贼,此乃两全其美之事,晋公为何执迷不悟?” 宇文护犟道:“齐国能得我什么好处?斛律老贼驻军于洛水,可他可敢越洛水一步?我国又能有何损失?” “晋公,人马土地不失,但也要损失钱粮啊!” 宇文护的目的正是要从陈国敲诈些钱粮来贴补国用,哪会轻易松口言和,徐陵再三劝说,他却只是不允。 徐陵无奈之下,只得自揭老底道:“若能拿得出钱粮来,贴补一些也是无妨,奈何吴地被韩贼所占,没了来处,又如何拿得出来?” “要不,将武州让与贵国如何?” 谁知宇文护根本就看不上武州:“蛮夷之地,我要来又有何用?若贵国肯割让湘州,那马上就可以签定和约。” “不可能!”徐陵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完全能够预计得到,只要自己将湘州割让给周国,日后陈国无论谁胜谁败,他都只有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湘州占据长江上流之势,北控荆襄,南控广交,若失湘州,后果不堪设想。 而湘州之于南朝的重要性,不仅是因为它是建康西线之屏障,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湘州是南朝各种战争物资的重要产地。 时下陈国水军战舰,便大多出自湘州。 此外,湘州还是南朝粮食来源地之一。 南朝粮食的来源,最大非吴地莫属,此外便是江州和湘州。 前岁华皎叛乱,欲献湘州归降周国,周国因此不惜发数万大军接应,湘州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宇文护知道陈国如今的局面,也知道徐陵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但今日他既有求于己,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在对方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钱粮没有,地不肯割,那我再提最后一个条件,若徐公还是不允,那就让将士们在江上继续耗着。” 徐陵连忙道:“晋公且说来听听,若能办到,仆自无不允之理。” “贵国如今困顿,但若是平定韩氏将吴地夺回,钱粮自然就不在话下,若徐公能应允到时输我千万石粮,我便与贵国罢战言和。” 徐陵闻言,不免又在心中一顿咒骂。 这开价也实在是太狠了些。 要知道即使是在丰年,整个吴地的田税,也不过才一千多万石粮食而已。 宇文老贼一开口,就要去了吴地将近一年的田税。 但这个条件却又让他欲拒不能。 若能渡过此次难关,便是付出再多,想必皇帝也不会怪罪,若是不能,就算欠下两千万石粮食的债务,也只不过是一张白条。 难道韩贼得了天下,还会承认前朝所签的和约? 徐陵心里已经同意了这个条件,但他还是沉吟了好一会,方才回道:“一千万石粮可以给你,但要分十年还清,每年一百万石。” “不行!” 宇文护还等着陈国给了这批粮食,便要再次向齐国用兵,他哪儿等得了十年之久? “贵国一年赋税,便足抵万万石粮食,我只取十成之一,又有何为难之处?” 徐陵苦笑道:“晋公实在是高看了,我国一年赋税全部加在一起也没有万万石粮,更何况还要负担百官俸禄、将士饷钱等等各项支出,一年顶多能拿得出两百万石粮出来。” 一年两百万石,也要五年才能付清,而宇文护的底线是三年。 在他看来,韩端能够占据淮南,攻取吴地,都是趁虚而入的取巧行为,若真比战斗力,韩氏肯定不是陈国中军的对手。 最多一年,陈国就能收回吴地,再三年将一千万石粮食付清,那时他就可以再次向齐国用兵。 趁着这四年时间,正好将国中六柱国一系的势力清理出朝堂。 若是能在攻伐齐国时再得两场大胜,便能在军中重树威望。 到时威权鼎盛,诛四帝又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七章 密谋诛护 两人在重信殿外经过一番争执,最终双方同意以陈国收复吴地后三年为期,分三批向周国输送一千万石粮食。 接下来便是缔结盟约。 徐陵心下着急,宇文护也希望陈国快点平定吴地,二人一拍即合,也不等春官大宗伯择下吉日,便商定明日即签定和约。 而这个时候,宇文邕已经回到了未央宫宣室殿。 汉高祖刘邦立国之后,让萧何在长安秦章台的基础上修建皇宫,两年之后,富丽堂皇的未央宫落成,从此成为西汉、东汉、西晋、西魏、北周等十一个朝代的皇宫。 宣室殿位于未央宫北面,是皇帝斋居之所,也是处理朝政的便殿,皇帝经常在此处召见重臣,商议一些不方便在朝堂上说的事情。 正因为此,宣室殿的规制守卫非常严格,即使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不得召见也不能入内。 宇文邕大步走入殿内,在太监的服侍下除去冕冠朝服,换上宽袖常服,然后才挥退内侍,独自在榻上坐了下来,蹙眉回忆方才在重信殿时宇文护的一言一行。 从他十七岁即位时起,他便深知宇文护的狼子野心,然而宇文护权势日盛,他只能采取韬光养晦的策略,不敢暴露出自己的不满,反而日常极力讨好宇文护。 正是由于他表面上的竭力奉承和尊重曲从,才避免了走上两位兄长“短命皇帝”的老路。 然而在暗中,宇文邕也在积聚自己的力量,准备有朝一日诛杀宇文护。 眼下时机还未成熟,但他却已经不想再等下去。 这种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触怒宇文护而性命不保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何泉!” 突然,宇文邕抬起头来,向屋外高声呼喊道。 “奴婢在!” 随着一声尖细的回应,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中年宦官从门外趋步走到跟前,带着谄媚的笑容躬身问道:“陛下有何事吩咐奴婢?” 宇文邕低声问道:“豆突罗先前是不是来拜见太后了?” 豆突罗是宇文直的小字,宇文直则是宇文邕的同母弟,本任襄州总管,但因前岁率兵接应华皎归附时,在沌口被陈军大败,被宇文护罢官,因此同样深恨宇文护。 “回陛下,卫公如今还在含仁殿陪太后说话。” “你去唤他来,就说朕要问他襄州事务。” 要除掉宇文护,必须要有人相助,因此早在几年前,宇文邕便开始暗中网罗了一批人。 这其中最可靠最能得用的,当属卫国公宇文直、安化公宇文孝伯、清河公宇文举以及内史下大夫王轨等人。 宇文直是他的亲弟弟,可靠自不必说,其余几位也是宇文邕的心腹,都是值得信重之人。 何泉领旨去含仁殿后,宇文邕沉吟了一会,又叫来两名内侍,让他去将宇文孝伯、宇文举以及王轨请来。 宇文孝伯和宇文邕是族兄弟,自幼便得宇文泰喜爱,将他养在家里,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关系十分亲近。 宇文邕继位之后,以“同习经籍”的借口瞒过宇文护,授以宇文孝伯右侍上士之职,可以时常随侍左右,参与机密。 宇文孝伯对他也是尽心尽力,无所顾忌。 而王轨官至内史下大夫,本身便要在宫内宿值。 宇文举更是宫伯中大夫,掌侍卫之禁,为宫内侍卫之长。 召他们三人前来说话,也不会引起宇文护的猜忌和注意。 过不多时,宇文直率先来到宣室,见过礼后,宇文邕便开门见山地道:“六郎,诛护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宇文直闻言,很是有些意外,顿了一顿之后,他才疑惑道:“皇兄,上次你不是还说要潜伏爪牙暂时忍耐吗?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今日朕思来想去,深感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宇文护一旦发动,我等便毫无还手之力!” “与其坐待其发难,整日提心吊胆防备,不如我等先发制人!” “皇兄所虑,弟亦深有所感,奈何护贼节制左右十二军,没有他的手令,根本无法调动禁军。” 若宇文邕谋事不成,固然是性命不保,但与其亲近之人也同样难以保全,因此宇文直说起来便有些发愁: “况且护贼在自己的府邸也屯了重兵,比皇宫还要防范得严密,平日出行更是数百亲卫随护左右,我等即使想要动手,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啊!” 宇文邕沉声道:“朕已经有了计划,要诛杀护贼,唯一的机会便在宫中!” “皇兄是想趁其入宫拜见太后之时动手?” 宇文直有些担忧地道:“皇兄,宫内处处都是护贼之耳目,稍有举措,便会被其得知,此法仍然不妥啊!” “你我兄弟二人亲自动手!” 宇文邕眼中恨意浓烈,说出的话也是杀气腾腾。 “不调动宫卫,不让内侍参与,此事只我几人知晓,护贼又从何得知?” “皇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个不慎,便……便要身首异处!”宇文直深呼吸了几次才说出这句话,然而话音之中,却还是带了一丝颤抖。 由不得他不害怕,宇文护五年之内连弑三帝,被其诛杀的异己更是数不胜数,长期以来形成的淫威,让他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心肝发颤。 兄弟二人犹如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情,谁也脱不了干系。 宇文邕心里,同样也有点发慌。 他的兄长、宇文泰的嫡子宇文觉在位之时,便曾与忠于宇文泰的朝臣、宫伯秘议诛除宇文护,还政于帝。 然而事机不密,被宇文护得知,抢先一步遣散宫卫,威逼宇文觉让位于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随即便杀了宇文觉及一干参与其事的大臣。 宇文毓生格聪慧,颇有胆识,宇文护见控制不住他,又命人在食物中下毒将其害死,再立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为帝。 宇文邕完全能够预见得到,若自己所谋之事一旦败露,自己这个堂兄,一定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 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陛下,宫伯中大夫宇文举,安化公、右侍仪同宇文孝伯,内史大夫王轨求见!” 何泉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进来!” 何泉带着三人推开房门鱼贯而入,随即作揖拜见。 宇文邕点了点头,对何泉道:“你亲自守在门外,无论何人,一概不准靠近。” 待何泉出去关上了门,宇文邕才低声将事情向三人又说了一遍。 宇文举身材魁梧,性情豪迈,听皇帝这么一说,立即便躬身道:“陛下但有所命,臣无不遵从!” “陛下所言极是!” 宇文孝伯也道:“近些时日来护贼更显猖獗,已经将手伸向了左右十二军外的府军,若再拖延些时日,恐怕真要无力回天了!” 府军十二大将军领二十四军府,上统于八柱国,是柱国系的大本营,宇文护挟大冢宰之势插手府军,一旦让其得手,国中还有何人能与其抗衡? 宇文邕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王轨。 王轨乃东汉司徒王允之后,西魏骠骑大将军王光之子,世代为州郡豪门冠族。 其人智勇双全,慷慨沉毅,乃宇文邕最为信重之人,有什么大小事情,宇文邕都要先征求他的意见。 此刻,王轨见几人都将目光看向自己,连忙拱手道:“陛下,安化公与中大夫之言,臣深以为然!” “太子今年已满十二,明年便要大婚,然护贼却仍把持朝政,不肯还政于陛下,此狼子野心,世人皆知。陛下已韬光养晦十一年,不能再等下去了!” 有了王轨三人的承诺,宇文邕心下大定。 因为他们并不仅仅只是三个人,而是代表了三个家族,三股势力。 宇文孝伯所代表的宇文家族远支,在北、西魏和北周时期,一直都拥有着极大的势力和影响。 宇文孝伯的父亲宇文深和伯父宇文测,在北魏时期的地位,远远高于宇文泰。 而且在西魏时,兄弟俩更是宇文泰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宇文孝伯作为宇文测、宇文深一系的代表人物,所代表的力量,自然是不容人低估。 宇文举的背景和宇文孝伯类似。 他的父祖在北魏时期的地位,也要远远高于宇文泰。 而且他的父亲也是随孝武帝进入关中的从龙老臣,后来才改投宇文泰,并一直受到宇文泰的重用。 宇文举的父亲宇文显和去世时,宇文泰抚棺痛哭,感动左右。 由此可见,宇文举代表的这一系,在西魏乃至北周的地位,都不逊于宇文孝伯家。 而出身太原“齄王”王氏的王轨,其家族在军、政上的力量或许比不上宇文家,但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却远远超过了两家之和。 有了他们三家的支持,宇文邕的诛护计划便再无破绽,四人又密议半个时辰,将所有细节都敲定之后,方才各自回去,分头行事。 …………………… 次日一早,宇文护便和徐陵签定了和约。 双方各自用印并互换国书之后,这个简单到了极致的“会盟”便告结束。 将盟约和国书小心地放入怀中,徐陵终于露出了笑容。 对他来说,能够用这个小的代价换取周国退军,给陈国争取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外交胜利。 宇文护同样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三月毛喜出使周国时,他开出五千万钱、三百万石粮的条件,毛喜都觉得难以接受,议和之事不了了之。 但现在他却从陈国敲了一千万石粮,足足是以前的三倍还要多。 虽然这批粮食要四年之后才能完全兑现,但宇文护一点也不担心陈国赖账。 失去了巴蜀、荆襄和淮南的陈国,还有什么底气敢赖账不还? “大江左右生民能得休养生息,皆是晋公之功!”徐陵毫不吝啬地拍了一记马屁,随即又道:“贵我两国现已签定和约,晋公是否可令大军撤回?” “不急。”宇文护见徐陵心急,心里更加得意,他咧着一张大嘴笑道:“徐公,陈主还没有在盟约上用印呢。” 正常来讲,两国会盟,若国君不至,也要将盟约送回国中用印才能生效,但如今陈国危在旦夕,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往沌口下令撤军,最快也要一两个月,这让徐陵心中如何能不着急? 但宇文护所说也是在理,国君没有用印,谁知道这份盟约他日后会不会认账? 所以,徐陵只能抹下面皮来低头求人。 “晋公,仆即日便派快马将盟约送回国中用印,撤军之事,还请勿要拖延。” 徐陵作了一揖,恳切地道:“晋公早日撤军,我国便可早日平定贼寇,也好早日将粮食偿还给贵国啊。” “此事还需禀明皇帝。徐公放心,我会向皇帝言明其中利害,数万大军多留一日,也要消耗数千石粮食呢。” 送走了软磨硬泡的徐陵,志得意满的宇文护便拿着国书和盟约进了皇宫。 宇文邕在文安殿接见了他,看完盟约之后后,便将其放到一旁,笑道:“晋公劳苦功高,实乃国之庭柱,朕有晋公,便可高枕无忧矣。” “有了这一千万石粮食,我便可再对齐国用兵,将斛律老贼远逐千里!” 没了外人在,宇文护的语气也没了多少恭敬,但宇文邕却根本就不在意:“对齐用兵之事,晋公自行决断即可。” 稍顿得一顿,他又换了一个称呼,亲热地道:“兄长,今日我还有一事相求。” 宇文护抚须道:“何事?” “太后春秋已高,却仍好饮酒,我虽然屡次劝说她少饮,但她却从不听从,兄长今日入朝,希望你能去再向她劝说。” 说罢,他拿出一本《酒诰》,递给宇文护道:“兄长可以用这个来劝说太后。” 宇文护信以为真,接过《酒诰》便随宇文邕去了太后所居的含仁殿。 进殿之后,兄弟二人向叱奴太后行礼毕,太后赐宇文护坐,而宇文邕则只有侍立身后。 这并非今日才有之事,宇文邕每次在宫中见宇文护时,都是行兄弟之礼,在含仁殿中,也只有宇文护才有赐坐的殊荣,连皇帝也只有垂手侍立。 说得片刻之后,宇文护便掏出《酒诰》,按方才宇文邕所说,向太后颂读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叱奴太后坐于榻上,神色肃然。 宇文护手捧《酒诰》,大声朗读。 宇文邕手持玉珽站在他的身后,眼里露出一片狠厉和决绝。 “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 有些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宇文邕突然怒目圆睁,双手高举玉珽,猛地往宇文护后背击去。 “嘭!” 两尺六寸长、两寸宽的玉珽全力击打在宇文护后背,如击败革。 宇文护猝然受此一击,顿时一声闷哼萎靡扑倒在地! “祢……罗突,你……” 但这一下还不足以要他的命,甚至没有让他陷入昏迷。 宇文护艰难地转过头来,眼神中充满惊骇。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在他面前总是唯唯喏喏,一脸笑容地叫着兄长的堂弟,竟然在太后面前,要置他于死地!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行什么废立之事,自己登基做皇帝,哪怕天下皆反,也比今日窝囊地死在这儿要好。 “你……敢,杀我?” 宇文护口鼻中沁出了一丝血迹,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如蚊蚋,但他眼中的恨意,却刺得宇文邕心里发寒。 宇文邕避开他的目光,抢上一步,抡起玉珽又往他头上砸去。 “你这狗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宇文邕咬牙切齿地痛骂着,手中玉珽再次重重落下。 头部连续受到重击,纵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宇文护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宇文邕全身脱力软倒在地,过得片刻,他才转过头来,向殿外嘶声喊道:“何泉,进来!” “奴婢来了。” 中黄门宦官何泉双手握着一柄御刀惊惶而入,宇文邕抬起手来,指着宇文护道:“他还没死,快杀了他!” 何泉心里怕得厉害,但他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他惶恐地走到宇文护面前,脸色惨白,双手颤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刀。 “快点!” 宇文邕又是一声厉喝,何泉紧闭双眼一刀砍上去,却软绵绵地连宇文护的衣裳都没有割破。 “蠢货滚开,让我来!” 早就躲在偏殿的宇文直几步窜了过来,一把夺过何泉手中的御刀,用尽全身力气如劈柴般往宇文护头颈砍去。 顿时,鲜血四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大殿中弥散开来。 宇文护的头颅如同一个蹋鞠般骨碌碌地滚到了叱奴太后面前。 “拿开,拿开,赶紧拿开!” 早在昨日,她的两个儿子就与她说过诛杀宇文护之事,当时她也是点头应允了的,但如今血淋淋的人头滚到跟前,却还是将她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陛下,护贼授首,当务之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清除其党羽!” 早就守候在外的宇文举大步走进殿来,躬身提醒。 “立即依计行事!” …………………… 会盟过后,徐陵返回驿馆,心急如焚地等待周国下达退兵的诏令。 然而两天过后,答复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宇文护已被处死! 他的儿子、兄弟以及亲信,也被斩尽杀绝! 周国彻底变天了,但这却不是徐陵想要的局面。 他根本没有想到,把持朝政、权倾朝野长达十多年的一代权臣,竟然在朝夕之间,便被宇文邕连根拔起。 原本他还想着用离间之计挑起周国君臣不和,从而导致周国动乱,给陈国尽可能多的休养之机。 但如今看来,他施行的计策,却似乎起了反作用。 在徐陵看来,宇文护并无将相之才,只因宇文泰的信任才得掌大权。 在他掌权的十多年里,对外用兵屡战屡败,导致国力大丧,对内施政任人唯亲,昵近群小,威福在已。 虽不致朝政崩乱,但也是毫无建树。 但周主却又不同。 宇文邕潜伏隐忍十一载,时机一至,便诛杀权臣,斩其党羽,手段狠厉,毫不拖泥带水,可见其心机深沉,行事果决。 在他诛杀宇文护,掌握了周国大权之后,便立即下诏,军政两头并进,实行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这对陈国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好在周主并没有否决宇文护和徐陵签定的盟约,因为他也很清楚,目前来说,周、陈两国罢战言和,才是对周国最有利的局面。 五日之后,宇文邕再次召见徐陵,亲自与他重新签定和约,便立即下诏撤回沌口大军。 使命顺利完成,徐陵有些郁闷的心情有了些许缓解,在周国诏令下达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程。 而此时,韩端已经攻破了吴县。 破城的方法完全复制乌程之战,在尖头木驴的掩护下挖掘地道,然后安装火药爆破,城墙倒塌,城池易主。 再坚固的夯土城墙,在黑火药面前,也是形同虚设。 但与攻打乌程不同的是,因吴县守军反抗太过激烈,韩家军入城后,吴郡四姓的家兵部曲仍然依靠地利负隅顽抗,韩家军前后伤亡了将近三千人,比攻打乌程的损失还要惨重。 而城内的伤亡却比韩家军还要多得多,陈军士卒、四姓部曲加平民百姓,伤亡竟然超过了万人。 南朝的人口本来就少,因此在还未发兵之前,韩端便再三向卜僧念等人强调,要少杀伤,尽量保留人丁,可区区一个吴县,就让他损失了一万多人。 而这一切,都是吴郡四姓所造成的。 若没有他们鼎力相助,陈伯恭即便据城死守,凭他那三四千郡兵,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吴郡太守府内,马三兴怒不可遏:“郎主,麾下请诛吴郡四姓,以祭麾下战死儿郎!” 众将群情激奋,纷纷请求诛四姓之族。 未破城之前,韩家军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们用弓箭向城内发射了无数檄文,表示只要献城投降,便不会妄加杀戮,但若负隅顽抗,城破之后,便要诛其满门。 如今,却是到了兑现之时。 但韩端还是不想大肆杀戮。 吴郡四姓所有族人加上他们的部曲,远远不止一万之数,如此多的人口全部杀掉,实在是有些可惜。 “一族之中,也同样有穷困潦倒的远支子弟,也有与主支不和,并未共同参与顽抗的,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就杀了,那对这些人未免有些不大公平。” 别看那些世家远支子弟在外面扯虎皮拉大旗,但真正在族内,他们根本说不上话,买不起笔墨纸砚读不起书的同样大有人在。 而这些人,是绝对不可能、也没有能力为主支被诛而去复仇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和一群大老粗说“公平”,无异于对牛弹琴,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不公平。 所以一听这话,马三兴便咧着嘴笑道:“那只能算他们倒霉,姓什么不好,非要姓什么顾陆朱张?” 中军记室参军陆淮普顿时便不满地道:“马总管,姓氏是祖宗传下来的,你这话说得可有点不讲理了。” 马三兴这才发现自己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韩家军中可是有不少将领是姓这四个姓的,他抠了抠脸颊,呵呵笑道:“老陆老陆,我说的不是你,你又不是吴郡的,瞎凑什么热闹?” 话音刚落,韩端麾下中军军帅顾超便叫了起来:“马总管,我便是吴郡人氏,难道你方才说的是我?” 韩端也呵呵笑道:“三兴,你这话得罪的人可多了,改日见了济之,定要向他转述你今日所说,让他再来领教你的刀术。” 当初韩端和张和一起火攻镜湖湖心岛时,马三兴曾与张和有过一战,当时并未分出胜负,马三兴归顺韩端后,说起那晚之事来颇有些不服,因此后来又有过几次较量,但每次都被张和打得鼻青脸肿。 今日在场的将领,大多都是韩端以前的老部曲,此时听韩端一说,顿时便哄堂大笑起来。 马三兴脸红脖子粗地对众将吼道:“笑什么笑?你等有谁有胜得了老张,我就为他提刀牵马!” 这话可就没人敢再接口了。 谁都知道韩家军中四员猛将,第一非韩端莫属,第二便要数张和张济之,第三是马三兴,第四则是卜僧念,这些将领连排老四的卜总管都打不过,更别提去挑战老二了。 “好了,言归正传!”韩端摆了摆手,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将目光转而看向他。 “我的意思,吴郡四姓,主支必须处斩,并不单单是他们与我为敌,而是彼等裹挟百姓,给我军和吴郡军民造成如此大的伤亡,其罪当诛!” “近支和远支当中,若有未参与其事者,可不受牵连。不过,即使不治彼等之罪,也不可再让其留在吴郡,将彼等拆散开来,分别送往淮南各地安置。” “郎主此法可行,既不多杀伤人命,也可避免彼等日后再聚居为乱。”军正靳释问道:“那他们的家兵部曲,又当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韩端道:“四姓之家兵部曲,是此次抵抗我军之主力,不可轻纵!” “队率及以上,尽数斩首,其余士卒送往矿冶挖矿,吴郡郡兵也可照此行事。” 靳释拱手应喏,随即却又问道:“郎主,冶山那边已经人多为患了,是不是送一些到寿阳新开的石炭矿去?” 韩端沉吟片刻道:“石炭日后的用量会越来越大,可以多送一些过去,不过,冶山那边也得解决。” “萧振,你发一份文书给冶山全忠,让他从一年前送过去的俘虏中,选一批吃苦耐劳又愿意从军的到秦郡充任新卒。” 想了一想,他又说道:“再给济之去封信,将此事向他说明,顺便催一下他,让他抓紧组建府兵!” 趁着萧振去草拟命令文书之时,韩端又向文官武将们强调了两点。 一是军纪的问题。 不可扰民,更不可劫掠民财,这是韩端一再强调的问题,军中也是发现一起便严惩一起,目前来看效果非常不错,韩家军的军纪比朝廷官兵都要好得多。 一支军队的军纪,和将领有极大的关系,在保证后勤供给充足的前提下,只要将领约束得力,基本不会有败坏军纪之事发生,偶有极少害群之马,只要及时处理,也不会造成很大影响。 其次是组建郡县乡各级官府以及郡兵驻防,这些都有成例可循,用不着韩端多操心,他于此时提起此事,主要是重申一点:军队和政事分离。 拿下了吴郡,总算是将三吴之中尽数收入囊中,韩端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又收到了邦谍从广州传来的消息:章昭达部陈军于六月二十日攻破广州州治、南海郡治番禹,将欧阳纥活捉并押往建康。 州治所在,竟然被章昭达提三万兵便告攻破,韩端不由得暗骂欧阳纥无能。 但他看了邦谍送来的密信之后,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自从华皎叛乱以后,陈顼对欧阳纥也是心存疑忌,于是就征召他入朝担任左卫将军。 欧阳纥知道陈顼多疑的禀性,不敢入朝,于是在麾下将领的怂恿下举旗造反,并发兵攻打衡州刺史钱道戢,从来引来章昭达的讨伐。 为了拉拢更多的力量,欧阳纥召阳春太守冯仆到番禹,要他一同参与谋反。 冯仆派人禀告自己的母亲洗夫人,但洗夫人却道:“我家忠贞报国经今两世,不能惜汝负国。”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是冼夫人看出欧阳纥成不了事,不愿和他一起赌上全家性命,为此不惜放弃被欧阳纥扣为人质的亲儿子冯仆。 冼夫人家从秦汉时起便为俚人首领,统领的俚人部属多达十万家,她拒绝欧阳纥后,便立即统领百越酋长发兵与章昭达联合,一举攻下了番禹城。 欧阳纥死不足惜,章昭达三万兵马回朝也对韩端造不成什么威胁,但接下来从建康传来的消息,却让他一下就紧张起来。 陈国与周国议和,周国撤回了江北所有兵马,陈国驻于公安、沌口一带十余万大军,已经于七月初八日,全部撤回了建康。 再次拥有了十多万大军的陈顼,绝对不会坐视韩端占据三吴。 可以预见的是,在不久的将来,韩家军和陈军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大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章 抄家 七月十五,孝亲祭祖。 时下虽然已经有道教“中元节地官赦罪之日”的说法,但由于道教势微,这种说法并不为老百姓所普遍接受。 反倒是佛教“盂兰盆节”之名广为人知。 南朝君主大多崇佛,特别是前朝梁武帝,更是大力推行佛教。 他在位期间,于京口金山寺举办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水陆法会,并花三年时间创立仪文,“盂兰盆节”从此成为朝廷定制。 到了这一日,肉坊罢市,民众茹素食斋,佛教徒举行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宗族要打开宗祠祭祖,老百姓无论贫富,也要备好冥衣纸钱,写上先人名号,然后焚烧祭拜。 孔家也不例外,午时之前,孔合便处理完了郡中事务,然后和儿子孔均以及一干山阴城中的孔氏子弟一起,匆匆忙忙地回了北渡。 中元祭祖要到傍晚时分才开始举行,孔合先回了孔家大宅,回到家一盏茶还未饮完,孔台便前来求见。 对于这个族弟,孔合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 在他以前担任贼曹史之时,虽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但吃拿卡要、敲诈勒索之事却是做得不少。 当然,韩端也觉得孔台这种品性不能再留在县衙,明确地向孔合说过孔台“不堪使用”,因此孔合就任会稽郡丞之后,便让他自己上书辞去了山阴县贼曹史的差事。 如今孔台赋闲在家,帮着管理族中事务,此时他上门求见,孔合还以为是因为今日祭祖之事,但两人见面之后,孔台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五郎?”孔合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孔台说的是早就已经迁往建康居住的孔奂。 孔台道:“对,就是五兄长,他此番前来见你,是有大事与大兄相商。” “他与我能有什么大事相商?”孔合狐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与他如此熟络了?” 孔奂与孔合虽属同一宗族,但两人之间其实已经出了五服——南朝宋武帝时的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孔靖,是他们的共同祖先,要往上追溯六代。 孔合出自孔靖长子孔士山一支,而孔奂则是出自孔靖四子孔灵运一脉。 血源关系本就已经不算亲近,而且孔奂为人“刚正”,这些年来与山阴孔氏素无来往,所以孔合此时才会有此一问。 孔台回道:“我与他以前素无来往,只是昨日他才找上门来,同为族中兄弟,我也不好拒之门外,况且我听他所说颇有些道理,所以才来问大兄是否要和他见上一面。” 孔奂乃是五兵尚书,孔台未去职之前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贼曹史,以孔奂的性子根本就看不上他。 因此此番孔奂亲自上门好言相劝,孔台顿时便觉受宠若惊,答应为其从中撮合。 孔合问道:“他来你家了?” “昨日来过,因你不在家中,又转去谢家拜访了。” “我就在山阴城中,他既找我有事,为何不去府衙寻我?” 孔合叹了口气:“想必他也知道,我和他见了面,也只是相看两相厌,所以才让你先来问我的意思,说说吧,他见我到底为了何事?” 孔台连忙道:“其实,五兄所言之事,与他自己并无多大干系,反而对我山阴孔氏来说,却是关乎存亡之大事。” “危言耸听!” 孔合一抬眉,很是不屑地道:“早些时候,数年也不见他回山阴一趟,如今伯正刚取了三吴,他就立即来北渡村寻我。” “若我猜得不错,他是想让我在伯正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 “不是!”孔台摇了摇头,据实相告:“其实五兄他,是想让大兄劝说伯正归顺朝廷,陛下说了,若伯正愿归顺,所有事情都可既往不咎,并且还可封他为异姓郡王,享国淮南……” “淮南郡王……” 孔合抚须沉吟道:“陈皇帝还真是大方,杀子杀侄之仇不报,反倒要封伯正为异姓郡王。” “且不说韩、陈之间仇怨已经不可化解,你觉得以伯正如今的实力,他会去做陈国的淮南王?” 孔台拱手恭敬言道:“五兄也说这是朝廷的缓兵之计,他还说,朝廷已经与周国罢战言和,江陵、江夏之中军已先后归都,不过旬日便要兵进三吴。” “伯正如今的局面,看似炽烈,实则已经危机四伏,若不归顺朝廷,祸事恐怕不远,他是大兄的女婿,若他兵败被诛,我孔氏也难免要受牵连。” “五兄昨日前来,便是想要劝说大兄弃暗投明,只要大兄能使会稽重归朝廷治下,朝廷可晋封大兄为东扬州刺史,官居三品!” 不待孔合相问,孔台便将孔奂的来意详细说明,孔合闻听此言,却是一声冷笑:“当真是打的好主意!” “以我看来,这孔奂不是为孔氏着想,他是想拉着孔氏为陈国陪葬!” 如今的形势,孔合心里是一清二楚,抛开韩端是孔家的女婿不提,只从站队来说,孔合也觉得韩端胜出的机率要大得多。 吴郡四姓之所以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原因就是他们不知道韩端的底细。 在他们看来,韩端以弱冠之龄起兵席卷三吴,看似声势比以前的各郡豪强叛乱更为浩大,但韩氏一介寒门孺子,威望底蕴全无,人心不服,即使暂时占了上风,最终也必然会烟消云散。 吴地世家豪强有这种看法并不奇怪,因为他们对韩端以及韩家军的了解都只是道闻途说。 而孔合却是韩端的老丈人,哪会不清楚自家女婿有多少家底? “大兄何出此言?五兄这些年在都中为官,与族中兄弟子侄确实生疏,但你说他想害孔氏,我觉得言过其实了些。” 孔台慌忙为孔奂辩解,然而孔合看在眼里,却突然开口问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孔台脱口而出:“五兄承诺事成之后,让我任会稽太守……” 说到这儿,他才觉得有些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但孔合却已经将他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沉默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对孔台说道:“伯正起兵,别家可以犹豫观望、待价而沽,甚至如吴郡四姓一般与官府联手与其相抗。” “但我家却是不能!” “为何不能?五兄可是说了,若我家能弃暗投明,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幼稚!孔奂欺你之言,你也相信?” 孔合指着孔台训斥道:“从伯正起兵那一日起,我山阴孔氏便与其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两家共进同退,荣辱与共,更何况当初还是我亲自去淮南将他请回来的!” 南朝对待谋反者,一向是施行斩尽杀绝的政策,虽不至于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但三族之中与其亲近者却免不了要受牵连,因此孔合才说,韩端一起兵,两家便站到了一条船上。 但孔台却并不这样想。 以前韩端未归之时,他在县中担任贼曹史,一年轻轻松松赚二三十万钱,而且在县中也是有头有面,谁知韩端一回来,孔合任了郡丞,却反而令他辞去了职事,归家赋闲。 没有占到半分好处,反而因此丢官罢职,他心里如何能不怨愤? 但若不说服孔合,不能依靠宗族之力,只他一人,却又如何能够成事? 孔台低头沉吟了一会,突地抬起头来说道:“大兄,伯正年幼,在郡中又无名望,之所以能有今日这番局面,全靠钱帛驱使麾下将士。” “以利驱之,利尽则散,即便暂时不散,时日一久,也难免要分崩离析。” “伯正屠吴郡四姓,使得吴地世家豪强人心惶惶,只是迫于兵威才不敢轻举妄动,但朝廷大军一至,彼等必然会与官军勾连,以伯正十数万流民军,如何能与之抗衡?” 孔台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他蓦地站起身来,唾沫四溅地大声道:“大兄,当此之时,我家正当于其断绝关系,然后联结郡中豪强,等来日官军到时反戈一击!” “留异、周迪、陈宝应数年之前声势何其浩大?但如今又有谁逃脱得了灭门的下场?大兄,转祸为福,如今还不算晚。” “事关宗族存续,大兄身为孔氏之长,万万不可为了姻亲之情,而使我山阴孔氏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孔台这番话听似有理,实则胡搅蛮缠。 韩家军是由韩端一手一脚亲自创建,麾下将领对其忠心耿耿,况且军伍之事又非货殖,何来“利尽则散”一说? 十数万流民军这种话,更是信口雌黄。 若真是流民军,如何攻得下三吴之地如此多的城池,又如何能一战便将沈恪数万大军一举歼灭? 至于将韩端与留异等人相比,那更是无稽之谈。 留异、周迪等人叛乱,无不是以一两个郡之力对抗中央,兵力财力都悬殊巨大。 但韩端坐拥数十州郡,实力与陈国已经不相上下,两者之间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若是在韩家军未入吴地之时,孔台如此说法,还可以说是他不清楚韩家军的战力,但如今韩端已经尽取三吴之地,孔台仍然说出这番话来,却令孔合顿时便心生恼怒。 他霍然起身,向孔台怒目而视道:“伯正能不能长久,非尔这尺泽之鲵可以预见,也非尔可以评说!” 见他突然发怒,孔台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大兄息怒!小弟也是为宗族着想,若大兄不喜,小弟日后便不再言及此事。” 孔合又斥道:“你口口声声为宗族着想,但你可曾想过伯正乃是我孔家之婿,他的儿子是韩氏嫡长,也有我孔家血脉?” “你若真有这份心,就应当多读家训,改掉你那贪鄙之性,尽力扶佐伯正成事,日后我孔氏才能大兴!” “吴兴沈氏并非南渡高门大族,亦非江南本地甲第豪强,却为何能在当朝如此显赫?” 吴兴沈氏源于东汉沈戎,至今已有五百多年,虽然历朝历代都有子弟在朝中为官,但最显赫的一朝还是陈朝,出了两位皇后,五名子弟尚公主。 究其原因,正是侯景之乱时,沈恪等一干沈氏子弟便投靠陈霸先,并助其南征北战创立了陈朝。 孔台被孔合一通斥责骂得面红耳赤,等孔合气呼呼地坐下之后,他才拱手回道:“大兄所言甚是,是小弟见识浅薄,小弟日后绝不会再提此事。” “不是不提,而是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别老是为了眼前之蝇头小利,做出令人耻笑之事来!” 孔台又拱了拱手,低声道:“小弟这就回家闭门思过。” 见他已经服软,孔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道:“孔奂此人不安好心,你不要再和他搅在一起,若他日后再来找你,尽可推到我身上来。” 孔台离去之后,孔合仍然觉得有些不放心,略作沉吟之后,他便将家中的护院叫来,吩咐他道: “你找几个机灵点的去盯着孔八郎,若他有所异动,立即回来禀告与我!” …………………… 陈、周两国议和罢战,两军陆续从江陵、江夏撤离,章昭达平定欧阳纥叛乱,陈国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然而,国库空虚、钱粮不足的问题,却仍然困扰着陈顼及陈国朝廷。 大军班师回朝,按例要论功行赏,该升官的长官,该赏钱帛的赏钱帛,官倒是可以随便封,可钱帛,朝廷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来。 但陈顼还要依靠军队收复吴地,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寒了军中将士的心 刚刚加征过一次赀税的陈国朝廷,不得不再一次将目光看向了京畿民众,然而普通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又哪有钱来缴纳这新一轮的赋税? 无可奈何之下,陈顼一咬牙,采取了尚书左仆射陆缮的建议——抄家贴补国用。 若是在以前,陆缮肯定不会上这种建议为自己拉仇恨,但如今吴郡陆氏被韩端一网打尽,主、近支数百人被杀,其余的也被迁往淮南,由当地官府监视居住。 要凭他一家一姓之力,想报这毁家灭族之仇绝无可能,陆缮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朝廷大军身上,不顾骂名向皇帝献上了这个建议。 但他也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知道朝中重臣以及世家豪族不能动,而建康城中有钱无势的富商们,便成了陈国朝廷此次“打劫”的对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一章 攻不如守 “听说了吗,东市最大的粮商文家被抄了!” “你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就这两天,官府又抄了几家呢,布商刘氏、孙氏,开邸店的魏氏,还有开船场的乐氏……听说,抄出来的钱帛用牛车都拉了半天呢。” “这些商贾被官府查抄,肯定是做了违律之事,罪有应得,但文家可是仁义之家啊,一遇灾年就在城外施粥,而且卖粮都是足升足斗,还允准我等赊粮,他家被抄了,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 “文家仁义,但其他几家也不是为富不仁的,你等没看官府贴的告示吗?说的是他们抗税。” 这几日来,建康城的坊巷里,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便是谁家又被抄家的事情。 刚刚经历过一次加税的百姓们,对这些被查抄的富商并没有多少同情,甚至还有些庆幸,因为朝廷有了钱,就不会再向他们增收赋税。 但朝廷随便安一个罪名查抄富商之家的恶果还是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商贾们不能反抗,但他们可以逃跑,最初是几家富甲一方的巨商舍弃大部分家财逃出建康,随着抄家之势越演越烈,就连那些中等商户也开始潜逃。 因为他们不知道,朝廷的屠刀什么时候会落到他们头上来。 大量商贾逃离都中,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大量商铺关闭,百姓们拿着钱也买不到物资,更别说最为珍贵的粮食。 抄家收缴来的财富,按陈顼的想法,是要将其赏赐给班师回朝的将士,但可惜,各层官吏在其中上下其手,上万万钱抄家所得,上缴朝廷时已经少了一半。 接下来主管台内库藏的仆射右丞将钱帛划拨至各军,便轮到军中各级将领官吏发财了,每人一千钱的赏赐,到军士手中只有区区两百钱。 粮铺大量关闭,导致粮价飞速上涨,原本两百钱还能买到二十斤米,但如今却只能买到十二斤。 而且仍在经营的多是小粮店,每日限量出售,去得晚了还买不到。 若不是才收割过小麦和早稻,京畿在七月就要闹饥荒。 陈顼也没想到只是抄了几户富商,便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几轮朝议过后,朝廷不得不再次发布诏令,宣称“抗税”的奸商皆已伏法,日后不会再行抄家之举。 并严令城内各家商户,限期开门营业,否则以“作乱”论处。 诏令一下,仍留在都中的商户不得不恢复经营,然而,眼下还留在都中的,都是中小商贾,库存粮食物资不多,导致物价又是一轮飞涨。 “陛下,先前所行抄家之举,虽然暂时解决了军中将士的赏钱,但却使得都中商贾惶惶不安,长此以往,都中民心不安,既不利国家,也不利陛下。” 焦头烂额的陈顼又一次召左右仆射入宫议事,希望能找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尚书左仆射徐陵当仁不让,首先站出来向皇帝谏言。 “眼前之困局,起因还是在于韩贼。以臣之见,还是应当尽快剿灭韩贼,收复吴地,有了吴地的赋税粮食,都中物价自然就会回落,困局也就迎刃而解。” 朝廷中军在外征战一年,如今刚回建康休整,以陈顼的意思,是想等秋粮全部收割之后再行动兵,但眼下之形势,徐陵所说确实也有些道理。 朝廷抄家是为了钱粮,建康物价也是因供应不足,只要收回吴地,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他将目光看向尚书右仆射陆缮:“陆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徐中书所言甚是!收复吴地之事,宜早不宜迟。若拖到九月过后,让韩贼得了秋粮,恐怕更不好对付!” 陆缮与韩端有毁家灭族之仇,巴不得朝廷立即派出大军前往吴地,将韩氏贼子捉拿回都,碎尸万段。 因此,陈顼一问,他便立即说道:“陛下,若立即出兵,还有望在九月前夺回吴地……” “大军回都不过半月,若立即再行征伐,恐怕将士们会有怨言……况且,连沈子恭和萧元胤都败在了韩贼之手,出兵之事,万万不可草率。” 陈顼不是不想立即出兵,但沈恪和萧摩诃全军覆没,使得他对韩端更为忌惮。 这十万中军可是陈国的最后一点本钱,出不得一丝差错。 陆缮略作沉吟,向陈顼拱手说道:“陛下,沈左军与萧将军以身殉国,原本此话臣不当讲,但事关国运前途……” 陈顼点了点头:“沈、萧二位皆国之忠臣,不会怪罪于你,陆卿有话但说无妨。” “那臣就直言了。”陆缮又拱了拱手,“以臣看来,沈左军虽在军中数十载,但其实他并无多少领军之才。” 沈恪确实连算不上什么帅才,他之所以能登高位,一是投靠陈霸先的时间早,二是吴兴沈氏子弟众多,在军中给了他不少助力。 这些陈顼心里也清楚,于是又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陆缮又道:“沈左军非帅才,萧将军一代匹夫之勇,只一夫之用,让彼二人统兵出征,本就是迫不得已之事。” “但时下却又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有不同。淳于大将军在前朝之时,便平定蛮夷、抗击侯景,立下赫赫战功,名动一时。” “黄仲昭(黄法氍)破熊昙朗、讨周迪,镇郢、巴、武三州,其统兵之能有目共睹。” “章伯通(章昭达)更不用说,抗击王琳、平定周迪、陈宝应、留异、欧阳纥,屡立大功,可称安邦重臣。” “此三员大将,均远胜沈左军二人,如今彼等俱在,陛下何愁征讨韩贼战不能胜?” 这三人皆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但陈顼仍然犹豫不决,这时徐陵又道:“陛下,时日拖得越久,对我越是不利,还请陛下当机立断!” 既然两名仆射都认为应当立即用兵,陈顼便不再犹豫,他立即下达诏令,令淳于量和黄法氍各统一军,分别从京口和破岗渎向吴地进击。 至于章昭达,因平定欧阳纥后回军还未到江州,陈顼便令其领本部兵马,经豫章(南昌)、新安(浙西淳安县、遂安县一带),沿钱塘江顺流而下,直捣会稽。 三路大军共计十五万正卒,誓要将韩氏一举歼灭。 然而诏令下到军中,却引起了底层将领和士卒强烈不满。 辛辛苦苦在外驻守年余,最终却只得了两百钱赏赐,听闻马上又要对吴地用兵,驻守在建康周围的中军士卒们全都怨气满腹。 “我等应募从军,本就是挣卖命钱养家糊口,在沌口时便已饷钱减半,本想着回来之后朝廷会有些补偿,谁知竟是这般结局?” 在沌口时,将士们作战也算是拼命,仗着水军舰船,将周军牢牢地堵在了江对面,如今朝廷想要再征吴地,军士们那股劲却是再也提不起来了。 “我听闻韩氏贼军人马众多,且战力强横,若到了吴地果真如此,我等就弃了兵刃投降,免得做那曲死之鬼。” “与其临阵投降,还不如眼下就逃过去,我听说贼军饷钱全都按月发放,从不拖欠,而且逢年过节都有赏赐,比我等现下的日子可好过得多了!” “说得没错,贼军已经全取三吴,兵力不下二十万,我等此番前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家就在吴郡,此话绝无半句虚言!” 有人低声道:“你等可知那‘讨陈檄文’?上面将皇帝一家的丑事,桩桩件件都说得一清二楚,原来陈氏这皇位,一代代都是篡位来的。” 韩端入吴地之后,便加大了对陈国各州郡散发檄文的力度,特别是建康城内,两三个月便散发出了数十万份,几乎每人都能分到一张。 官府最初时将其视作洪水猛兽全力收缴,但收了一批又出现一批,搞得建康城内上至八旬老翁,下至几岁幼童,都知道了这份“讨陈檄文”。 也就是这些刚从江陵、江夏回来的士卒,才将其当作稀奇事来传扬。 若是在以前,军中士卒如此议论,还怕有人私下里去告发,但如今人人都有怨气,发泄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这时又有人道:“这些事都是明摆着的,要不然废帝为何不到加冠便不明不白地死去?还不是斩草除根。” “自家亲侄子也下得了手,果然那檄文说得没错……” “这样的皇帝,与其为之卖命,不如回家种田!” “我家就在曲阿,昨日家中来信,说韩氏治下,租种田地只收三成田税,除此之外再无一钱杂赋,我家种了一顷地,今年下来能得将近一百五十石粮食。” “一年能收这么多粮食,我等何须为了几百钱卖命?” 南朝中军大多来自三个地方,一是京畿,二是南徐州,三就是东扬州,如今南徐州和东扬州都被韩端攻占,这两个州的士卒得知家中的情形之后,都有些不愿再留在陈军之中。 于是,朝廷诏令下达当晚,趁着军中还未封营,便有无数徐扬二州的士卒趁夜逃营,有的更是队率什长带头逃跑。 次日将领来到营中点卯,才发现士卒竟然少了两成。 若是徐扬二州未曾陷入敌手,这些士卒即便逃出军营也会连累家小,但眼下这形势,就连将领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士卒大量逃离,幢主、军主难辞其咎,只能竭力隐瞒,有少数幢主因麾下士卒逃得太多,竟然直接弃营而走! 还未开拔,大营之中已经是人心惶惶。 对发生在建康陈军中的这些事情,身在曲阿的韩端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忙着安排驻守之事。 韩家军占了破岗渎和京口,但却并未完全截断运河水路,除了粮食之外仍然可以通行,因此韩端的第一个命令,便是彻底截断运河。 无论是丹徒水道,还是云阳渎水,民船一律不许通行。 “并非要将建康困成死城,而是防止敌军细作进入吴地,但此举不可长久,否则货物不能流通,对吴地也是有害无益。” 截断运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往破岗渎和京口增兵。 这两处咽喉之地,虽然在拿下之后便从淮南运来水泥重新修建,但韩端仍然觉得有些不放心,又让卜僧念分别往两地增兵一万人。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紧接着,韩端又向淮南张和下达命令,让其率部赶至秦郡,若陈国起举国之兵来攻,战事不利之时,便要他率三万人渡江直逼建康,围魏救赵。 当然,这只是预防万一,以韩端的估计,多半不会到那种地步,但多做几手准备,总是好过临时手忙脚乱。 最后,他又下了两道命令,让严友元坐镇淮南,孔合坐镇义兴,分别负责南北粮道。 大军征伐在外,粮草是重中之重,只有让这两员信得过的老将亲自坐镇,韩端才能放心得下。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陈军来攻。 但卜僧念却道:“主公,我等于破岗渎和京口屯数万大军,一日就要糜耗数千石粮草,若敌军久久不至,这般消耗下去,如何承受得起?” “以麾下之见,与其坐等敌军前来,不如我军主动出击,越过破岗渎直接攻打建康!” 韩端决定防守,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我军刚取吴地,民心不稳,特别是那些世家豪强更是蠢蠢欲动,若我军攻建康一旦失利,彼等便极有可能在背后插上一刀。” “更何况我截断运河水路,陈国粮食物资大为短缺,彼等必然迫切想要抢回吴地,若我所料不差,最多一个月,陈国便会起兵前来攻打。” “只要扛过陈军这轮攻击,再将吴地彻底消化,过上一两年府兵得用之时,便是我兵发建康之日!” 卜僧念的想法是“守不如攻”,若只是从作战来看,防守确实处于被动,但韩端却必须将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全,否则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灭国之战,无论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后世杨坚灭陈虽然只用了两个月,但准备工作却是做了几年,甚至在他刚一篡位登基之时,就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灭陈。 要灭陈国,就得先解决突厥人的威胁,杨坚一面派出八路大军攻打突厥,一面采取离间之计,使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对隋国暂时不再构成威胁。 紧接着,他就开始全面部署灭陈之战。 一是在陈国收割之时,派兵渡江进行袭扰,使陈国误过农时,粮食欠收。 二是暗中派人渡江焚烧陈国的粮库,不出两年,陈朝的粮食储备就大大减少。 此外,他还在长江中上游秘密屯驻精兵,在下游增设战船,同时使用疑兵之计,使陈军疏于防范。 最终在开皇九年(589年)的正月初一偷渡大江,只用了两个月时间,便将陈国一举覆灭!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二章 奇兵 太建二年七月二十五日未时,韩端抵达破岗渎上鼍龙庙。 在此之前,他已经视察过京口防务。 两万水军,二十五艘金翅战舰和上百条各式战船组成的舰队,在江面上构成第一道防线,而在渡头和丹徒水道的入口处,还布设了数十架巨大的拍杆。 除此之外,京口守将蒋发还按韩端早前的吩咐,在渡头边的险要之处修建了两个堡垒,即便敌军突破前两道防线,要想登岸攻城也是难上加难。 和京口比起来,鼍龙庙这里的防守就要困难得多。 三国时,孙权麾下将校尉陈勋率兵开凿破岗渎,在凿岗切岭时,“掘得一物,无有首尾,形如百斛舡,长数十丈,蠢蠢而动,有顷悉融液成汁,或谓是水脉”。 “破岗渎将龙脉凿断”这个说法传出之后,为老龙有安生之处,不会兴风作浪,保证运河通航安全,当地民众筹资在此建了一座供奉鼍龙的小庙,并以香火供奉。 久而久之,鼍龙庙便形成了庙会,每年正月十二,周围百姓便从四方聚集到此烧香拜佛、做买卖,非常热闹。 由此便可看出,鼍龙庙虽然处于破岗渎最高的丘陵之上,但其地势并不险峻,要想在此设关拦截陈军,除了大量驻军之外,还得修建工事。 好在卜僧念云阳大捷,令韦旋率一万人进驻破岗渎时,便让其在渎水两侧开始修建城墙,如今一个多月过去,破岗渎上的城墙已经初具规模。 “长度已经足够,不过还可以增高一些。” 韩端看过之后,指出其不足之处:“城墙两端,再各建一座城堡,如此方可与渎水城墙互为犄角之势。” “将山坡上的树木都清理干净。” 韩端站在城墙上,指着前面缓坡上那片并不浓密的树林:“再于城堡内驻扎马军,关键时刻让其从堡内居高临下冲杀,定然能收奇效。” 卜僧念听得眼睛发亮。 他刚才已经想过要将山坡上的树木伐光,但只是为了防备敌军从树木靠近城墙,如今听韩端这么一说,他再一琢磨,才发觉这果然是一手妙着。 这时,却又听韩端说道:“砍伐下来的树木,全部打造成投石机。” 奉命驻守鼍龙庙的韦旋插嘴道:“郎主,投石机多了也没用,石弹不够。” “不用担心弹丸的问题。”韩端呵呵笑着踢了踢脚下,“和泥为弹,可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绝,投石机越多越好。” 卜僧念疑惑道:“这泥弹……恐怕没多少杀伤力。” “谁说没杀伤力?这泥弹砸城墙不行,砸人却是威力巨大,马三兴在攻打吴县时,城内守军便是和泥为弹,给我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卜僧念闻言,顿时就笑了起来:“若真如此,敌军便是再多,又有何惧?” 破岗渎一带,裸露在外的石头不多,而且打磨石弹也非常费力,但泥弹却能就地取材,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若是打造二三十架投石机,在敌军进攻之时同时发射,那才真是弹如雨下。 “这泥弹最好是用黄泥,制作之时,和些牛豕毛在内,以使其更不容易溃散,若牛豕毛不足,用松针也可。” “泥弹只需婴儿头颅大小即可,太小杀伤力不够,太大则不能形成弹雨,打击面不够。” “韦旋,明日你就安排人制作泥弹,晒干备用,若急用之时,也可生火烤干,但务必保持干燥!” 韦旋连忙躬身应喏。 韩端又将城墙各处都走了一遍,眼见天色已晚,便准备先回营中歇息,正在这时,却有士卒前来禀报,声称马军巡哨之时,捉到了十多名建康陈军逃卒。 大战在即,陈军逃卒却出现在破岗渎,这会不会是陈国派出来的细作? 韩端稍作思索,还是令人将那十多名陈军逃卒带了上来。 不多时逃卒带到,只见这十多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壮,俱着裆衫,灰头土脸,看上去很是狼狈。 时下军中士卒多着两裆铠,但由铁甲片制成的两裆铠在穿着时很容易磨损肌肤,所以将士们通常会在里面再穿一件厚实的裆衫。 因此一见之下,众人便都清楚这些人果然是陈军逃卒。 韩端扫视了片刻,将目光落到其中一名士卒身上。 此人年约二十五六,唇上和下巴都留着短短的胡须,虽被捆着双手,脸上却并无多少畏惧之色。 他指了指那名士卒,沉声向他问道:“你等因何潜入江东?” “将军,我等只是想回家罢了。”那名士卒脱口而出,生怕韩端不信,随即又补了一句:“我等皆江东人氏,真的只是想回家而已。” “你们都是江东人,那你说说家住何处?” “回禀将军,小人就是这曲阿人氏,家住曲阿毕墟河畔。”说到这儿,他指了指身旁几人,“他们有无锡的,有晋阳的,也有山阴的,还有吴县的……我等,全都是江东人。” 韩端又问道:“那你等因何逃营?” “回禀将军,小人等刚从沌口归都,皇帝又下诏令要征讨三吴,我等饷钱既薄,便不欲为之卖命,因此才连夜从营中逃出,不想到了此处,却被哨骑捉住。” 这名士卒知道韩端等人怀疑他们是细作,又道:“将军,小人所言句句是实,若将军不信,可令人去我家中询问,我家中尚有六旬老父,八岁幼子,断不可能因此而连累家中老幼。” 韩端点头道:“我会令人去查问,若你所言是实,我也不会为难你等。” 说罢此话,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便又问道:“你等谁是吴县人氏?” 其中一名年轻士卒抬起头来回道:“回禀将军,小人便是吴县人氏。” “那你可识得张敬此人?” 那年轻士卒略一思索,“将军说的,可是吴县横山人、时任水军幢主的张元清?” “你所说的张元清长相如何?” “身高七尺,面色发黑,留了一部美须,甚是爱惜。” “没错,就是他了。”韩端微微一笑,“你既识得此人,可知他现在何处,身居何职?” 那年轻士卒回道:“他与我等同时从沌口撤军,眼下还是在石头城水寨,仍然担任幢主之职。” 韩端微微颌首,当初他在建康时,这张敬就曾到了府上拜访,说平定华皎一役之后,许多水军将领都升了官,只有他不但无赏,反而还被调去驻守京口,颇有怨言。 他本寒人出身,既无赫赫战功,在军中又没后台,做到幢主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韩端对张敬,其实早有招揽之意,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也没有可靠之人从中奔走联络,此刻他见这士卒与张敬熟识,便起了让其从中联络的心思。 但眼下人多眼杂,却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 这些人显然不可能是陈国派出的细作,韩端便命人给他们松了绑,不过,他们还得留在此处,等各地官府核实之后才能放行。 否则,没有通行凭证“过所”,到了各处关津仍然会被拘捕。 他看向这十多名逃卒,却见其中一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叫道:“韩将军!” 听这称呼,显然是早就相识的,韩端楞了一下,再看此人时,便觉得那张沾了不少尘土的面孔分外眼熟。 又过得片刻,他便想起来,这人是两年前他在淳于量麾下征南军任前军甲幢幢主时带过的军士,当初夏口一战,此人也是参与了的。 “你是……孙四郎?” 之所以想得起此人的名字,是因为此人不但曾是他麾下士卒,而且还是他的同乡山阴人。 “正是麾下呀!”孙四郎往前走了一步,躬身作揖道:“麾下拜见将军!” 韩端笑着将他扶起:“当日你不是说过,至少要升到队率才回乡吗?如今怎会作了逃卒?” 孙四郎惭愧地道:“不是我想做逃卒,而是实在无法继续留在军中。” “从三月开始,军中饷钱就只发一半,每日口粮只得一斤,既吃不饱饭,又无钱送回家中,而且我从军三载,至今才是一名什长,再留下来又有何用?” 时下一斤相当于后世半斤不到,这么一点粮食,如何能填得饱军中那些大肚汉?那些陈军士卒没有在沌口之时便生事,已经是淳于量治军有方了。 “我等班师回朝之后,朝廷原本定下每人千钱的赏钱,但上面将官层层盘剥,落到手上不过两百钱……朝廷连中军都养不起,竟然还要想出兵征讨江东!” “不过,我等逃营,最主要还是不愿与将军为敌……” 韩端也不管他说的“不愿为敌”是真是假:“你可知卢应远和张易清二人现在何处?” 当初他在淳于量征南军中任幢主时,这两人便是他麾下队率,后在夏口一战中因功升为幢主,随他一起调往吴明彻麾下。 吴明彻于江陵被周军俘虏,其麾下将士也大多被掳往长安,也不知此二人是否无恙。 “将军离开吴将军麾下后,他们两个便失了倚仗,在军中屡受排挤,于是又求陶将军将彼二人调回了征南军,如今卢应远还是任幢主,但张易清……却是在五月时便战死了。” 张易清出身贫寒,想要从军以命搏过富贵,如今命是搏出去了,富贵却还是与他家无缘。 陈朝中军平日拿饷钱,战死之后却是连一钱抚恤都没有的。 韩端闻言,不免也长叹一声:“不想前岁都中一别,竟再无相见之时!” 稍顿了顿,他又问道:“四郎,你逃回家中,准备做个什么营生?” “前两日我听人说,将军在江东实行均田,而且田税也低,我回去之后,就租上几十亩地来种,能够维持生计就行了。” “一旦你回家种田,这一辈子可就没什么指望了。”韩端看着他,问道:“你可愿来我军中,为我效力?” 孙四郎本就有意,但又怕韩端嫌他逃营,因此不好主动提出,如今听韩端招揽,顿时便喜出望外。 他翻身跪倒在地叩首道:“能得将军青眼,乃小人之幸,小人愿追随将军,不惜此身!” 时下跪拜之礼并不盛行,即使在朝堂之上,大臣们也只是弯腰行拱手礼,如今孙四郎行大礼参拜,这就是表明“效忠”之意。 韩端连忙扶起他道:“四郎的心意我已尽知,日后尽心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愿为主公效死!” 孙四郎也算得上是名老卒,自然清楚寒门子弟要想在军中升上一级是何其之难,如今抱上韩端这根大腿,顿时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如今韩家军占据淮南、江东,势力丝毫不弱陈国,而且大有将其取而代之之势,而韩端作为韩家军之主,有极大的希望登基称帝,此时追随于他,日后便可称得上是开国从龙之臣。 这让他如何不喜? 孙四郎想得通透,那十多名逃卒也不含糊,此时见韩端好言相慰,也慌忙跪在地上叩首道:“我等皆为四郎袍泽,也愿为将军效死!” 韩端看了孙四郎一眼,孙四郎连忙道:“他们也是淳于将军麾下前军士卒,与我确实是同袍。” “诸位愿托以性命,我岂有不允之理?” 韩端将众人一一扶起,又道:“你等刚从营中出来,我有一事托付于你等,一旦事成,便是大功一件!” 这些逃卒皆是军中老卒,换句话说就是老兵油子,没有经过新兵训练,韩端还真不敢将他们分到军中,不过,眼前正好有地方要用到他们。 “卢应远与我袍泽一场,我不忍见其死于我军之手,四郎,你可愿潜回都中大营,将我之心意告知于他?” 孙四郎拱手道:“小人为主公死都愿意,更何况此乃白捡的功劳?” 这种表忠心的话韩端听得多了,究竟忠不忠心,还得让时间来证明,他呵呵一笑,向另外那十几名逃卒问道: “真说起来,淳于将军麾下也可说是我之袍泽,你等可愿为我回返都中,劝说其他将士来降?” “我等愿意!” 见众人全都毫不犹豫地回答,韩端心里也很满意。 别看孙四郎说得轻巧,这事情真正做起来,风险也不小。 若被陈军将领捉到,这也是要掉脑袋的。 “对了!”韩端看向那名吴县士卒,正色说道:“你就负责帮我向张敬带个口信,就说我韩端虚位以待。” “若他将麾下士卒和战船带到京口,我便许他一个军主。” “小人明白!” 这时,孙四郎却又道:“主公,如今大营已经封禁,我等潜回建康往营中传信不难,但里面的将士出来却不容易,彼等若是欲降,又当如何行事?” 韩端略作沉吟:“若不能出营,那就临阵反正,过几日到了这破岗渎下,跑过来岂不是方便得多?” “主公!”此话一出,卜僧念却在他身后轻声道:“与其让彼等逃营来投,还不如留在陈军之中……” “此计可行!”韩端一拍手掌,思索片刻:“让来护儿领一什人马,明日和孙四郎等人一起潜入建康!” 他转向众逃卒,拱手说道:“此事若侥幸成功,我定然不会吝惜封赏,诸君,端在此拜托了!” “愿为主公效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三章 衢水 “崇善,这大热天的,怎地将门帘遮得这么紧?” 破岗渎上斥候队的临时营寨内,来护儿正挑灯夜读,曾八郎掀开帐帘走了进来,顺手将布帘挂到门侧。 时下已经进入初秋,然而气候却仍然炎热,营帐中由于不通风的缘故,更是闷热无比。 来护儿赤着胳膊坐在那儿,肩膀上还搭了一块布巾,此时听得曾八郎进来,连忙起身拱手笑道: “队率,开着门倒是通风,但这灯油也烧得快,这个月用了一斤灯油,再不省着点,饷钱都剩不了几钱了。” 自从他十五岁杀死陶武子潜逃之后,便一直浪迹于江湖,染了不少江湖人的习性,但进入中军斥候队后,严格的军纪、紧张的训练,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将他改造成了一名合格的军士,整个人看上去也更加沉稳。 曾八郎鄙夷地“呸”了他一口:“跟我装穷?你一月饷钱五百,吃穿住用全都由军中供给,一斤灯油才三十钱,你和我说剩不下什么钱?” “对了,主公上月赏了你两支蜜烛,怎么不见你拿出来用?” 用蜂腊制成的蜜烛极为稀少且价格高昂,一支便能顶来护儿半月饷钱,他当然舍不得拿出来用,准备留着日后娶妻时用来做聘礼。 不过这话有些不好说出口,于是,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转开了话题:“队率,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找你,是主公要见你,你赶紧穿好衣裳去见主公。” 曾八郎沉着脸问道:“军令军法可都记熟了?” 当初他引介来护儿入斥候队之时,韩端可就叮嘱过,让他好生管束指教,要是两个月下来,连军法军令都还未熟记,两个人都免不了要受斥责。 “早就读熟了!如今正读步军操典呢。队率,那个鸳鸯阵,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么?还有长刀卒,当真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你不是看过他们操演么?你觉得在有什么能挡得住长刀阵推进?” 来护儿脑中闪过当日在演武场上看到的那一片刀林,不再纠结于长刀卒:“那鸳鸯阵呢?我看他们那样子,只要有人闯入阵内,破阵应当不难吧?” 斥候队中的日常训练既没有阵法变化,也没有鸳鸯阵突进,来护儿又没参加过新兵训练,因此有点不理解为何要以什为阵、各自为战。 两军对战,不应该是列成紧密大阵的吗? 这样散乱的阵形,能不能抵挡得住敌军大规模的冲击? “所以步军士卒才要每日操演,将阵法练到极熟之时,便可分合由心,如臂使指,如今和你说你也不明白,过不了多久就要开战,到时你亲眼看看就知道鸳鸯阵的厉害了。” “行了,你赶紧去见主公,别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曾八郎挥着手连连催促,来护儿穿好衣裳,跟在一名传信兵身后,很快来到了大帐。 进入营帐内,却见帐内除了韩端和卜僧念之外,还有两人他从未见过,但他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两人,而是目不斜视地向韩端躬身行礼。 “崇善,我准备让你率人去建康跑一趟。” 韩端将这件事情交给来护儿来负责,一是知道他曾经在江湖上混了两年,本身武艺也不弱,很适合执行这次任务,但最主要的,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此番入建康为间,一旦失败,极大可能有性命之忧,若你不愿去,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一旦事成,便是大功……。” 话音未落,来护儿便脱口而出:“主公,麾下愿往!” “麾下甘为主公效死,死而无怨!” 以韩端今时今日之地位,甘愿为他效死之人多如牛毛,而且韩家军中,能够胜任此事之人也是数不胜数,远的不说,斥候队长曾八郎就比他更有资格来负责此事——当然,能不能全身而退,那就谁都说不清楚。 来护儿心里明白,这是主公给他的进身之阶,所以毫不迟疑就将事情应承下来。 “以你的身手,再多加一些小心,此行应当无碍。” 韩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崇善,这位孙四郎刚从陈军逃营过来,人地皆熟,你与彼等通力合作,争取立个大功回来!” …………………… “韩端?山阴人?” 章昭达原本以为平定欧阳纥后,便能班师回朝,安稳一些时日,谁知大军刚行至豫章郡治南昌县,却又接到朝廷轻舸送来的诏令,要让立即率部东进,讨伐吴地韩贼。 一听到这个消息,章昭达麾下将领顿时全都黑了脸。 他们去年便从江州往广州平叛,如今已是人困马乏,再赶往吴地,又能剩下多少战力? 章昭达的儿子章大宝也道:“我等征战将近一年,陛下如何不让我等休整些时日?” 他这个长子从小骄纵,任性妄为,此刻人多嘴杂,他竟然也能说出这般来,令章昭达为之气结。 章昭达的老部将,陈朝老将程灵洗之子,现任豫章太守的程文季则安慰道:“大郎君体恤士卒,并无过错,然而,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我等又岂能畏苦怕难?” “会稽韩贼趁周军压境,广州叛乱之时,趁虚起兵作乱,如今已是席卷三吴,若不趁早除之,后患无穷。” 话虽这样说,但他对韩端这山阴豪强竖子却也没有多少畏惧。 在他看来,韩端能攻占吴地,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章昭达道:“此番虽平定广州,但我士卒也折损将近两成,确实应当休整一些时日,补足兵员才可再行征讨之事。不过,少卿说的也没错,国事艰难,唯有靠我等用命。” 大军从江州出发时,共有三万正卒,两万民夫,号称十万大军,如今正卒不足两万五千人,民夫更是只剩下一半,要靠这点人去征讨韩端,章昭达却没有什么把握。 “别小看了那韩氏贼子,能阵斩元定,万军之中救出吴通昭(吴明彻),又岂是个好对付的?” “匹夫之勇罢了!”程文季颇有些不屑地道:“这竖子勇则勇矣,但哪有什么领兵之能?” “他从军不过年余,最高只做到游军军帅,虽小有战功,靠的却是个人武勇。郡公(章昭达封邵陵郡公),此番我也要随大军东征,到时定要让这竖子明白,军争胜败,靠的可不是一人之力!” 章昭达颌首,问道:“少卿豫章郡中还有多少将士?” 无论贼军如何,既然皇帝下了诏令,便是再难也不能拒绝,所以他只能想办法再召些士卒,尽量让手上多点本钱。 程文季却叹气道:“只有千余人了。” 年前征讨欧阳纥时,章昭达便在江州各郡征召了一万五千名士卒,豫章乃江州大郡,离江州治所又近,郡兵几乎被抽调一空。 程文季口中的“千余人”,已经是往多里说了。 章昭达闻言,也是无可奈何,只是用手肚揉着他那只瞎眼。 他这只眼,还是当年侯景之乱时,率武康义军赴都中救援台城时,被乱箭射中所致,如今虽已过了二十余年,却还是时时酸痛,令他苦不堪言。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沉声道:“吴地与广州偏鄙之地不同,人口众多,若人去得少了,恐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最少还要再征一万士卒方可开拔!寻阳、鄱阳、太原诸郡,每郡征两千人,少卿,豫章郡再征三千人,能否办到?” 征兵不比募兵,没有饷钱可拿,不会有人主动应征,官府只能强征,因此章昭达也不得不将各郡征兵控制在两千以内,生怕征得多了激起民变。 如今朝廷这局势,可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但程文季想的却不是人手的问题:“郡公,征兵不是问题,但粮草从哪儿来?” 章昭达道:“这不刚收秋粮吗?我给朝廷上一道奏章,先借用着。” “郡公有所不知!” 程文季无奈地说道:“今年的第一轮秋粮,郡中只留下了两成,其余八成都送往都中了。” 章昭达惊讶地道:“怎会如此?往年不都是十月,将所有秋粮都收割完后,才往都中送粮的么?” “韩贼占了破岗渎,截断了运河水道,吴地的粮食不能运往建康,朝廷只能让江、湘二州往都中运粮以解燃眉之急。” “若非如此,朝廷又怎会催郡公催得如此之急?” “贼军竟然已经占了破岗渎!”章昭达大惊失色,过了半晌,方才哑声道:“局势竟已糜烂至此!” 说到眼下局势,程文季脸上也凝重起来:“韩贼已攻占整个吴地,据说兵力不下二十万……” 章昭达又揉了揉瞎眼,然后抬起头来,毅然下令:“寻阳、鄱阳、豫章,每郡征三千人,其余诸郡,每郡两千,必须凑齐一万五千之数!” “半月之内,所有新征士卒必须赶至南昌,否则郡守郡尉以‘慢军’治罪!” 先前,他还有些担心征兵过多会导致民变,但局势已经糜烂到如此地步,他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征兵文书用快马快船送至各郡,顿时掀起一片恐慌,江州各地民怨沸腾。 但无论如何,有了章昭达的严令,半个月内,各郡新征士卒还是如期赶到了南昌。 又有了“十万大军”,章昭达底气稍足,在南昌休整一日之后,大军便沿余水(信江)经信安(江西衢州)直扑东阳。 余水由东向西流入彭蠡湖,船只逆流而上,虽然缓慢,却不损士卒人力,但到了定阳以西,水路断绝,便不得不弃船登岸,徒步前行。 章昭达大军跋山涉水之时,韩端却已经先他一步来到了建德。 建德位于钱塘江上游,衢水在此与浙水合龙,章昭达大军沿衢水东进,此处便为必经之地。 韩家军并未止步于建德,而是又沿衢水南进十里,选了一处江面狭窄的地方,立下水寨。 并且还命人砍伐大木,在江面和两侧山岭上面,都扎起一道栅栏,用以抵御敌军冲击。 顾超等将领很是有些不解:“章昭达所率大军,号称十万,实则只有不到五万正卒,我军无论水陆都不惧于他,郎主为何不主动与其决战,反倒设下栅栏防守?” 韩端道:“两军交战,若非突然遭遇,防守一方永远比进攻一方要占据优势。” “我在此设下栅栏,封锁水道,再占据衢水两岸的制高点,以逸待劳,养精蓄锐,等疲敌来犯之时,便能给予迎头痛击。” “但敌军若从水路进攻,彼在上游,我在下游,岂不是处于劣势?” “所以我才在水中立下栅栏迟滞敌船啊,只要敌人船舰速度一慢,便成了我船上拍杆的靶子,到时一个一个打地鼠,岂不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马三兴不解地问:“什么叫打地鼠?” “就是拿着棍子敲地洞里钻出来的老鼠。” 韩端呵呵笑道:“敌军从江州翻山越岭而来,最多就是在定阳和信安强征一些民船,民船无法安装拍杆,若与我水军相遇,只能挨打不能还手,不是打老鼠又是什么?”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过得片刻,军主赵庸却突然道:“主公,若敌军伐木扎筏,再将拍杆置于其上,或许也能对我军舰船造成威胁。” 赵庸原本是齐国合州郡兵幢主,去年张和与齐军小岘一役,赵庸率合州郡兵临阵起义,杀死高景安投降,经过训练后分到马三兴麾下担任一幢之主。 此人有勇有谋,在攻打吴郡时立下不小的功劳,如今刚被升为军主。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军主以上的将领议事,所以说完之后,心里很是有些惴惴。 但韩端却颌首道:“有这种可能,不过木筏与水面平齐,我金翅舰上拍杆居高临下,他肯定占不了便宜。” “况且木筏被江中栅栏阻挡,我军完全可以趁其停滞之时,以弓弩射杀其上之士卒。” 有十艘金翅大舰在,韩端一点也不担心敌军从江面发起攻击,更不担心章昭达按兵不动拖延时间。 陈军远道而来,数万人每日吃粮便要一两千石,章昭达根本就拖不起。 这也是他在衢水立下水寨,以逸待劳的一个主要原因——他不主动攻击,章昭达也会自己送上门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内乱(一) 太建二年八月上旬,距离建德三十里外,衢水边的平坦之处,一座座营寨顺水而列,中间最大的一座营帐内,却有鼓乐之声传出。 七八名姿容娇美的年轻女子,正在乐工们吹奏出的鼓乐声中翩翩起舞。 章昭达箕坐于上首竹席之上,一边品尝美酒一边欣赏歌舞,时而放下酒盏,和声而歌。 在他的下首,一干将领分左右而坐,眼睛却全都盯着中间那几名歌舞伎,垂涎之色根本不加掩饰。 章昭达出生于官宦世家,但却轻利而重义,只要打了胜仗,必定把功劳推让给麾下将领,赏赐的财物也和大家一起分享,因此能得军中将领依附。 他性情疏狂且好声色,每每会饮,必要女伎舞乐助兴,即使是在军中,两军对峙、旗鼓相望之时,他也要美貌女伎为其歌舞。 此刻见得下首众将丑态,他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道:“改日破了韩贼,凡立下大功者每人赏赐一女,绝不食言。” 这些歌舞伎有几名是皇帝所赐,其余皆为章昭达高价买回蓄养,皆为绝色,章昭达平日将彼等视若禁脔,不想今日竟然愿意将其赏赐出来,顿时令得众将喜形于色。 “郡公但请放心,只要我等用命,区区土贼,不难破之!” “贼军能攻占吴地,皆因以前诸将官无能,如今郡公率我等来伐,擒获韩氏竖子便是指日可待!” 众将在表决心的同时,还不忘拍上两记马屁,章昭达也是心情愉悦,连连举盏邀饮。 但从他那只满布血丝的独眼里,却能看出他的心底,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几个月之内,攻下京口重镇,席卷整个吴地,而且还一战覆灭了沈恪所部数万大军——当他收到这些消息时,心里就已经开始擂起了小鼓。 正面战场没有什么把握,所以,他将希望放在了会稽和吴郡。 章昭达本就出身于吴郡官宦世家,要想联系吴郡的豪强搞事并不难。 至于会稽,孔奂已经派人送信过来了。 再等上几日,吴郡会稽两地同时起事,看韩贼又当如何? …………………… 身为会稽四姓之一的谢氏,在山阴产业众多,只庄园便有好几处,但族中主支居住的地方,还是位于山阴城西南十里外镜湖边的谢园。 谢园规模宏大,环境清幽,在整个会稽都是大大有名。 从外面看去,说它是堡更为准确——四周石头砌成的围墙高达两丈,正面有箭楼,四角有望楼,而且还架设了强弩。 这样一座相当于堡寨的庄园,再加上数百家兵防守,若是没有投石机这样的重武器,两千人都不一定能够攻得下来。 所以前些年镜湖水匪猖獗之时,也只能去劫掠一些小村庄,而不敢将主意打到近在咫尺的谢园上来。 此时,十多名膀大腰圆的家兵挎刀守卫在谢园正堂前,而在屋内,谢氏家主谢缄正在接待客人。 “都不用多礼了,说正事要紧!” 数日之前,五兵尚书孔奂来到谢家,要谢缄趁朝廷大军入吴时,联络各家一起举事响应官军,他几番思虑、权衡利弊之后,答应了孔奂的要求。 今日,便是他召集会稽郡除虞氏之外十余家最具实力的世家豪强,共议起兵之事。 “石塘韩贼趁周军压境,国家危难之时,悍然发兵攻占吴地。” “韩氏竖子,出身乡下土豪,不知尊卑贵贱,竟欲在江东推行均田之制,要将我等数百年来积累的膏腴良田强行收去,分给那些无地贱民租种。” 谢缄之言乃是由心而发,这确实就是他答应孔奂,起兵响应官军最主要的原因,要不然谁做皇帝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他也不会拿全族这么多人命来行此大险。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土地才是一切之根本,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兼并土地,只要掌握了土地和人口,无论是否改朝换代,他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韩端下令今冬便要丈量土地实行均田制,是实实在在地侵犯了豪强地主们的巨大利益,不可能不引起反抗。 谢缄说起此事来,仍然觉得韩端此举令人不可思议。 自古以来,无论谁争夺天下,都要笼络好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以取得他们的支持,否则即使得了天下也不可能长久。 但这韩氏竖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交好世家豪族,反而做出这等举措,欲与全天下世家豪族为敌。 这等无知小儿,哪怕如今势大,最终也不可能成事。 “不只如此,郡中现下已有传言,不久之后,韩贼便要施行土断之策!” 自衣冠南渡以来,朝廷曾多次实行土断。 东晋之时,为解决侨置问题而推行的整理户籍及调整地方行政区划,朝廷推出了土断的政策。 它最主要的内容便是清理户籍,百姓不分侨人土著,一律在所居郡县编入正式户籍,取消对侨人的优待。 此举有利于朝廷制定统一的对民政策,缓和侨人土著之间的矛盾,并在一定程度上打击豪强势力。 到了南朝后期,土断更侧重于清查隐匿漏户,把逃亡的农民和由豪强隐占的荫户清查出来,使之成为政府的赋役对象。 土断对国家有极大的好处,能增加国家控制人口,保证税源和兵源,但却触动了豪强大户的根本利益。 因此,东晋以来宋、齐、梁、陈历代都实行过土断,却因世家大族强烈反对和百般阻挠,每次土断都不能彻底进行。 而如今韩端不但要实行均田制,还要再次推行土断,这让谢氏等世家豪强如何能够接受? 没了土地和人口,世家豪强与普通百姓又有何异? “谢公说得不错,韩贼如此做法,是要断我等的根啊!” 永兴刘会大声说道:“各家的田地,都是十数代积累下来的,他一句话便要我等交出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错,我等的田地不偷不抢,都是用钱帛买来的,荫户也是我等用粮食喂养,为何要白白交出去?” 众人皆是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诉说韩氏强夺田地人口,若韩端在眼前,恐怕要被彼等活生生分食。 “所以,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否则一旦韩贼成事,便是我等族灭之日!” 谢缄稍顿得一顿,孔奂便站起身来将话接了过去,满脸沉重地对一干豪强说道: “诸位可知,韩家竖子在淮南推行土断均田,稍有不从便刀斧加身,为之丧命的世家豪强子弟不计其数,我等如今若不群策群力,一旦让其站稳脚跟,便只能任其宰割了!” 句章郑兴问道:“孔公,你家与韩家是姻亲,他不至于向你家动手吧?” 孔奂与山阴孔氏几乎已经完全割裂,但这种事情外人也不清楚,所以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回道: “韩贼不念姻亲之情,孔氏又不由我作主,若是不能渡过此次难关,我山阴孔氏数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始宁黄鲁突然问道:“孔公的意思,是孔家不参与我等举事吗?” 此话一出,众人便都回过神来,齐齐看向孔奂。 “孔合已经铁了心要和他的女婿走到一路,我劝不动他,就由他随韩氏小贼一同覆灭!但我孔氏子弟,也不全是随他作乱的。” “孔公,你与孔家主各附一方,无论谁胜谁败,孔家都不会有事,但我等起兵响应朝廷,一旦朝廷兵败,那就是灭族之祸啊!” 吴郡四姓之事,如今已传遍江东,会稽这些豪强和吴郡四姓比起来,实力还要差得远,黄鲁此言一出,众人刚被谢缄激起来的不平之气,顿时便消了许多。 孔奂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谢缄见势不对,连忙说道: “孔合既与贼为伍,便不配为孔氏家主,我等起兵之后,便先诛孔合,孔氏家主之位,便由奂公来担任!” “对!孔合与贼为伍,不配为孔氏子弟!”孔奂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先诛杀孔合,再集会稽军民之力,何愁大事不成?” 他这话洗清了孔家左右逢源的嫌疑,众人也不再就此事质疑,但仍有几名豪强觉得风险太大,不愿参与进来。 黄鲁首先站起身来,向谢缄拱手道:“谢公,孔公,我黄家小门小户,此等大事,我也出不了多少力,就不来给诸位添乱了!” 永兴陈路也拱手道:“黄家主说得是,我家部曲不过一两百人,便是尽数赶来,也于事无补……” “对对对,我等小门小户的,都不来掺和了。” “诸君……” 谢缄见此情形,却是一声冷笑道:“我等地方名望,当为百姓楷模,值此国难之时,当立忠贞之志,方才不负国家!” “黄家主,陈家主,既来之,则安之!我已令人清扫床榻,从今日起,诸位便都住在我家罢!” 这是要把所有人都强留在谢园,不参与也得参与了。 “还请谢公高抬贵手!”黄鲁哀求道:“我等留在贵宅,也是出不了力啊……” “诸位不用再多说!”谢缄猛地一摆手,“韩贼与我谢氏势如水火,必有一方不得善终!你等若非我友,便是我敌!” “是敌是友,诸位自行选择,但我要提醒诸位,对于敌人,我谢家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说罢,他将目光扫视向众人,杀机隐现! 众人见状,顿时不敢再说。 会稽谢氏在山阴扎根数百年,历数朝而不衰,能担任其家主之人,有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 今日在会诸人,若不愿参与其事,谢缄为了保密,绝对不会让其离去,甚至有可能直接杀人灭口。 “好了好了,大敌当前,我等切不可先生嫌隙,自乱阵脚。” 谢缄放过狠话过后,孔奂又站出来打圆场:“不除韩贼,家中土地人口都得交出去,与族灭又有何异?不过是一个急,一个缓罢了。” “祖辈先人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业,诸位就如此甘心拱手让人?就算你等愿舍家保命,但日后到了泉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人?” 郑兴道:“谢公,孔公,黄家主他们也是心里没底,既然两位有决死之心,我等又何惜此身?” “但具体要如何行事,还请两位拿出轨则来,我等自无不从之理。” 谢缄见黄鲁等人服软,顿时又换了一副笑脸,呵呵笑道: “孔公乃朝廷五兵尚书,此次来山阴还带了皇帝的诏令和尚书省的任命文书,要如何行事,我等都听孔公的。” 孔奂颌首道:“我来山阴前,陛下曾亲自召见,言国家危难之时,能挺身而出者,皆是国之忠臣,朝廷自然也不会负了诸位。” “尚书省给的任命文书还未填写,但却是陛下与左右仆射都用印了的,只要填上名姓,便是朝廷在籍官员。” 闻听此言,众人顿时两眼发光,就连刚才不愿参与的黄鲁等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孔奂从怀中摸出一叠帛书来。 “诸位皆具乡望,难分高下,今日便只有按出兵粮之多寡来分配职位。”孔奂展开一张光洁细滑的湘素丝帛,将上面皇帝和仆射用印展示给众人观看。 “谢公名望昭著,忠贞有目共睹,陛下封其为贞毅将军、会稽太守,率兵收复会稽,讨伐韩贼!” 说罢,他命人取来笔墨,一张任命文书挥毫而就,等其晾干后,才双手捧给谢缄。 谢缄连忙退到下首,躬身深揖行礼之后,方才接过帛书,小心收好。 “现还有会稽郡丞、郡尉等职虚位以待……” 话音未落,郑兴便拱手道:“孔公,我家愿出部曲一千,粮一万石,不知是否能得郡丞之职?” “我出部曲一千,粮一万五千石!” 郑兴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山阴卢氏家主卢绎。 “粮再多,无兵又有何用?”诸暨赵氏家主赵昔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转向孔奂,作揖道:“孔公,我家愿出两千部曲,粮食万石!” 孔奂颌首笑道:“赵家主说得不错,讨贼自当以士卒为主,但粮食也不可或缺。” “诸位,可还有比赵家主多者?” 郑兴一咬牙,道:“我出两千人,粮两万石!” 他家是名章巨富,部曲不算多,但粮食却有不少。 不过,部曲不够,可以用荫户来凑,反正都是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内乱(二) 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价,句章郑兴以出兵两千五百人,粮三万石为代价,获得了“会稽郡丞、通直散骑常侍”的职爵。 而郡尉以及各县县令、县丞、县尉等职务也被各家豪强瓜分完毕,共筹得士卒一万二千人,粮草八万石。 “孔公,若韩贼回师会稽,我等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黄鲁并不掩饰心中的忐忑,他家只有两百名部曲,也没有参加竞争郡县中的官职,但谢缄仍然逼他“捐纳”五百人和两千石粮荒,换取了一个句章县尉的差事。 被逼上贼船之后,他再一次思考这次举事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即使猝然发难夺取了会稽,但只要韩氏没有彻底覆灭,他们这帮人迟早要倒大霉。 “回师会稽?” 孔奂却冷笑了一声:“章侍中十万江州军进逼建德,韩贼于此时哪敢回师会稽?” “我出建康之前,朝廷便定好了三路大军攻吴的策略,章侍中只是其中一路。”孔奂负手而立,声音不大,却令在场之人全都感到振奋起来。 “淳于大将军和黄仲昭黄侍中各领十万兵马,分别攻打京口和破岗渎,韩贼三面受敌,落败只是早晚之事,此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求取功名之时!” 闻听此言,众人更加兴奋,纷纷七嘴八舌地道:“孔公,若韩贼授首之后,我不求其它,只要将韩氏耶溪庄田地分数十顷就足够了!” “还有湖心岛的良田,我等应当也能分上一份吧?” “韩氏的盐场能不能拿出来?” 只有黄鲁仍然有些不放心。 韩家军在会稽、吴郡和吴兴一郡,各驻了三千郡兵,再加上各县县兵,加起来并不比他们现在的人少。 而且他们凑合起来的这一万两千人,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从没拿过刀枪的荫户,真打起仗来,恐怕也只能起点呐喊助威的作用了。 “韩贼留在郡中的郡县兵,也不过才成军两三个月,能有多少战力?况且,谁说我们只有这一万余人?” 在场之人,无论是被逼还是自愿,都算是上了同一条船,孔奂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抹了抹下颌的长须,唇角又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已经联络了吴兴和吴郡的世家豪强,彼等能募集两万兵马,另外,云门寺以及乌程永兴寺,都会在我等举事之时起僧兵相助。” 吴郡和吴兴的豪强会起兵响应,众人都不觉得奇怪,但两寺竟然也愿出兵,这就有些出乎意料并且让人更加振奋了。 在江东,谁不知道云门寺和永兴寺的僧兵? 并不是拿起刀枪的僧人就能称为僧兵,孔奂所说的僧兵,是经过朝廷允许之后武装起来的僧人。 这些武装起来的僧侣一般都是庙中的“僧祗户”、“佛图户”等低级僧人,或者寺庙的部曲,他们长年习武,战斗力甚至要高过朝廷官兵。 由于寺院有田产,有质库,甚至还有店铺等各种产业,所以僧兵的性质与世家豪强的部曲并无不同,他们守卫寺院,负责催粮收租,有的甚至还直接发动叛乱或参与战争。 南朝历代皇帝都崇信佛教,特别是梁武帝,不但自己信佛,还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行佛教。 他发布诏令,凡出家为僧尼者均可免除一切赋税徭役,而且寺院的所有财产,也不用缴纳任何税赋。 此举直接导致南朝寺院和僧尼急剧增加,单单都城建康一地,就有寺院五百余座,僧尼十多万人,而全国寺院更是达到了三千座之多。 梁朝所有的僧尼以及托庇于寺院的百姓、荫户加起来,超过了全国总人口的一成。 侯景之乱后,南朝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在籍人口减少到两百多万,但寺院的僧尼却不减反增。 譬如山阴的云门寺,仅仅登记在册的僧尼就有三千多人,而实际上,云门寺一主四副五座寺院,僧尼总数最少也有五千人。 其下庇护的百姓、荫户更是多达数万,而寺中的僧兵也不下两千。 “有两寺相助,我等无忧矣!” 听说两寺僧兵会加入此次举事,众豪强全都兴奋起来,包括一直有些担忧的黄鲁也不例外。 不只是因为僧兵的战斗力,众人看重的,是寺院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所有人都相信,有了寺院的加入,铲除韩端便再无难处了。 “既然诸位再无疑义,那就让谢公向诸君说明接下来的计画!” 说罢,孔奂便退到了后面,谢缄走上一步,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也不再说什么客套话: “韩贼率兵去了建德,孔合也去了义兴为贼兵督粮,此时山阴城内,应当只有郡兵两千余人。” “从明日开始,各家部曲便要分批潜入山阴,三日后的辰时准时起事,到时我与奂公各领一路人马,分别攻打刺史府和郡守府,拿下武库分发兵器铠甲!” “事成之后,将各郡兵马聚集一处,兵发建德,再与章侍中南北夹击,贼军必败无疑!” “此事事关重大,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消息半分也不能走漏,我本欲留诸君于府上,奈何诸位家中又无主事之人,因此,诸位可以回去主持大事,但必须将家中嫡子送来我家为质方可离去!” 送嫡子为质,这也是时下的惯例,就连朝中重臣,也要将嫡子送入都中为质。 众人既行险一搏,遣子为质也是应有之义,况且若不依谢缄所言,他也不可能放其离去。 因此听得这话之后,众豪强家主便纷纷走出堂来,吩咐从人立即回家去将嫡子送来谢园。 谢缄命人送来酒食,众家主吃饱喝足,各回早就清理出来的宅院之后,堂内只留谢、孔二人时,孔奂才对谢缄道:“谢公,彼等皆不足倚仗,此事还需你我倾力而为啊。” “奂公不用多虑,我谢氏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岂有不拼尽全力之理……只是不知奂公这边,消息是否可靠?” 正如黄鲁担心的那样,其实谢缄也同样有此忧虑。 包括谢家在内的会稽豪强,全都赌上了整个宗族的性命,只有孔氏无论成败,都不会连累到整个宗族。 孔奂很是笃定地道:“放心,消息绝对准确,明日依计行事即可!” …………………… 八月初七辰时,山阴南城门。 两军大战一触即发,会稽城也是暗流涌动,但无论如何,老百姓的日子还得要过,此时城门处,照常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几辆牛车从码头处缓缓驶近城门,两名守门士卒喝停车子,刚要仔细检查,却见车后一名花白须发的老者趋步走上前来,一边从怀里摸出装满了铜钱的布袋,一边呵呵笑道: “我乃谢家布庄管事,今日往城内送些布帛,还请通融一二……” 如今守城门的,都是韩家军入主会稽后新招募的士卒,他们战力不强且多半不识字,但也知道收受钱帛贿赂的后果极为严重,特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要敢伸手,就必然讨不了好。 因此两名守门卒对那老者递过来的布袋视而不见,而是端着长枪,便要上前挑开车帘仔细检查。 韩家军取消了城门税,但对进出车辆的检查却没有放松,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要控制兵器。 “放他们走!”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两名士卒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家队率。 “这是谢家布庄的车辆,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家老管事连忙招手让牛车入城,然后向那什长作了一揖:“多谢这位郎君,改日到布庄来,我请诸位饮酒。”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别人进城。” 眼看着牛车走过城门洞消失不见,两名有些发楞的守门卒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那名队率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 但随即那队率却招手将十来名守城士卒都叫了过来,低声对他们说道:“上面有令,今日入城的行人车辆,皆不用仔细检查,只管让彼等进去。” 这个命令有些奇怪,于是有人便道:“万一彼等夹带长兵……” “你等没学过军规?不该问的别问,执行命令便可!” 众士卒心下存疑,但既然队率下了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有车辆和挑着货物的贩夫入城,也只是草草看上一眼便放其入内。 一日下来,他们发现今日入城的车辆贩夫,竟然比往日要多出数倍有余。 “要出事了。” 下午换值之后,众士卒便匆匆回了城内大营,只有郭限借口要去给老娘买几尺麻布,七弯八拐地来到了刺史府门前。 这个时候,刺史府二进正厅内,仍然有数人正秉烛夜谈,坐在上首的那人,赫然竟是本应在建德的韩端。 而在他左侧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在义兴督粮的孔合。 “丈人回了山阴,义兴那边没问题吧?” “没事,复义(孔均)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有他在那儿盯着,出不了什么问题,倒是你那边,万一章昭达突然出兵攻打怎么办?我可是听说这章独眼领兵打仗很有一套的。” 章昭达自投靠陈霸先以来,讨张彪、抗王琳、征留异、灭周迪、陈宝应、欧阳纥,无一败绩,在江东的名气比吴明彻还要大得多,也难怪孔合会有此忧虑。 韩端微微一笑,却是摆了摆手:“丈人多虑了,章昭达虽然有些本事,但也休想在我手上占得了便宜。” “将士战力暂且不说,他连战船都没有一条,拿什么来对付我的金翅大舰?而且我敢肯定,他现下按兵不动,等的就是会稽这边的消息,解决了这边的贼人,我再回建德也不为晚。” 孔合见他胸有成算,便不再多说此事,转而问道:“伯正既然早知这些贼人藏有反心,为何不早些将彼等剿灭?也省得连累了城中百姓。” “不如此难以将彼等一网打尽!” 韩端看了看下首坐着的蔡恒等人,“要想推行土断、均田,就必然会严重损害世家豪强的利益,彼等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但若是没有孔奂从中奔走联络,也不可能将吴地这些人尽数汇集。” “真说起来,我这叔丈还真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省得我日后慢慢找借口去清理彼等。” “孔奂这狗贼,数年不曾回山阴来祭拜宗祠,如今勾连外人来对付我家,他倒是跑得比谁都欢快。”孔合啐了一口,又骂了几句,又向韩端问道: “伯正,孔奂不但联络了吴地豪强,还说动了云门、永兴二寺出动僧兵,兵力有数万人之多,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韩端笑道:“所以我还要感谢叔丈。” “寺院僧人之危害,仅次于世家豪族,偏偏这些僧人在民间极有名望,若没有把柄,还真不好向他们下手。” 孔合皱眉道:“百姓皆信佛崇佛,特别是云门寺和永欣寺的两位禅师,在民间极有影响,我怕此举会引起民众骚乱……” 韩端点了点头:“丈人这个顾虑我也思量过,只能以雷霆之势将其覆灭,去了祸乱源头,方不致使愚民盲从。” 这些所谓的高僧,必须对其一击致命,否则让他们缓过气来,便极有可能鼓动大批无知百姓追随,从而造成极大的动乱,这是韩端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哪怕是将作乱的贼人放进城来,可能会让城内百姓受到连累,韩端也在所不惜。 这时,蔡抒古匆匆从屋外走了进来:“郎主,今日入城的贼人分散到十余处藏匿,随时可以将其剿灭!” 从头至尾,孔奂都在邦谍的监视之下,邦谍们甚至还策反了山阴一名小豪强,将当日谢缄召集众豪强议事的内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今日城门处放松了检查,但这些豪强部曲入城之后的一举一动,却尽在韩端的掌握之中。 “不急,他们要同时攻打刺史府的太守府,我就在这两处地方等他们自投罗网!” 顿了一顿,韩端又问道:“云门寺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晌午我已派人假作信众混进寺内查看过,彼等有集结僧兵的迹象,但还未离开寺院。” “将他们给我盯好了,特别是哪几位禅师,绝对不能让其逃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内乱(三)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外有大军压境,内有豪强作乱,若不是孔合警觉得早,及时将孔奂之事上报,再加上邦谍得力,韩端还真有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即便现在已经察觉了他们的阴谋,韩端表面上看起来也是胸有成竹,但其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轻松。 世家豪强是一个大毒瘤,但他原本想采取的是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解决,最大程度地减少影响和动荡,可谁知自己稳打稳扎的计划,竟然被孔奂这老贼凭着一张嘴就搅得一塌糊涂。 还有寺院这些蠹虫,既然你等活够了,那就来吧! “郎主,刚才有一个城门卒跑到府上来,向我说今日入城的车辆有问题,而且他还举报他的队率,不许详细检查入城车辆和行人,行迹可疑。” 蔡抒古带着揶揄的笑容说着,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韩端回过神来,蹙眉问道:“队率有问题,可以上禀幢主、军主,怎么直接跑刺史府来了?” “他怀疑郡兵将领有问题,所以不敢去找幢主军主,直接就到刺史府来了。” “此人倒是有些警觉,过段时间你将他调去邦谍司。” 这只是一桩小事,不过经蔡抒古这么一打岔,却让韩端有些烦躁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 八月九日,会稽各家的部曲家兵终于先后潜入了山阴城内,下午未时,谢缄在城内的宅院,再次召集各家家主前来议事。 城内不比效外谢园,稍有不慎就会走漏风声,各家豪强前来赴会也是小心翼翼。 等所有人都到了之后,谢缄才令人关闭了大门,并派出上百名家兵将正堂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待众人落座之后,谢缄拱了拱手,便开口问道:“各家的人都到齐了没有?” “都到齐了,只等谢公一声令下。” “韩贼领兵在外,城内这些刚收的郡兵根本没有防范,要不然三天之内,我等这万多人根本不可能混进城来。” 谢缄冷笑道:“没有防范?为了让我等士卒甲铠能进入城内,我谢家足足拿出了三百万钱和十顷良田!” 这么多人和兵甲进城,要想靠蒙混过关根本不可能,时间又非常紧迫,谢家不得不大把撒钱“买通”了负责城门守卫的一干郡兵将领。 好在只要事情一成,这些钱帛和良田还是会回到自己手上,所以谢缄也没想着要让各家来分担这份支出。 “章侍中大军从江州远道而来,如今粮草短缺,不可久待。既然人手都进了城内,那就宜早不宜迟,今日晚上,我等便起兵举事!” 章昭达到建德已经十余日,粮草短缺不说,军中士气也越来越低,但他在会稽这边没有动静之前,又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因此这两日来,章昭达一连派了三名信使前来催促,谢缄和孔奂也怕时间拖得太久又生变故,所以他们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还是按前日所说,我率本家部曲攻打刺史府,奂公率句章郑氏两千五百人攻打郡守府,其余各家合兵一处,攻打北城郡兵大营!” 此话一出,便立即有人问道:“孔公前日不是说云门寺会出僧兵助战吗?怎地今日还不见彼等人影?” 孔奂露出了笑容,他一指谢缄身后一名头戴竹笠的男子:“你等有眼无珠,那不就是信禅师?” 那男子取下竹笠,露出一头短发,果然正是名扬江东的云门寺智信禅师。 众人一见,纷纷躬身行礼,信禅师合什回了一礼,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 “诸位,我等僧侣若大批入城,难免引起有心人怀疑,所以,今晚只有五百僧兵入城助战,此刻就在谢公府中。” “但只要收复吴地,西进以援王师之时,本寺僧兵尽归孔公麾下,悉听差遣!” 虽然只有五百僧兵,但有了智信的承诺,众豪强还是信心大增,谢缄分配好各家任务之后,众人便纷纷告辞离去。 入夜之后,一更三点暮鼓敲响,店铺忙着关门,百姓匆匆回家,六百声鼓点敲完之后,白日暄闹繁华的街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为防备贼匪和流民趁夜色聚众暴乱,以及防止敌方派间谍渗透破坏,历朝历代都实行宵禁制度,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内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要被处以“犯夜”之罪。 只有公事,或是婚丧吉凶以及延医买药等刻不容缓的私事,才能得到坊丁巡卒允许夜晚在街道上行走。 然而今晚,阵阵脚步和呼喊声却打破了山阴城的宁静。 参与暴乱的各家部曲,从藏身之处拥了出来,他们举着火把,在混乱的呼喝声下,急促地向预定的目标跑步前行。 上万人在夜间同时出动,且又不是正规士卒,大多数都是荫户青壮,混乱在所难免。 孔奂和谢缄也没想过能够成功偷袭,他们只是希望能够在郡兵反应过来之前赶到府衙。 “都搞快点!给我跑起来!” 家主和首领们不断地催促着部曲青壮,街道上充斥着各种声音,呼喊声、惊叫声、斥骂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有人畏缩不前,有人被后面的人挤倒,孔奂和谢缄率领的五千多乱兵还未进入府衙前的大街,便已经乱成了一团。 谢缄心急如焚,不断大声喝骂着谢家的部曲将和临时任命的军主幢主,数十名亲信部曲挥舞着鞭子,抽打着不知所措的“士卒”。 目不识丁、一辈子在庄园里干农活的农夫,即使拿起刀枪,也不可能立即就变成合格的士卒。 当五千多名乱兵终于全部进入衙前大街时,孔奂和谢缄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两人便开始按计划分率谢氏和郑氏的部曲,分别扑向相隔不过两百步的刺史府和太守府。 然而,衙前大街这一段路,注定是他们的不归路。 原本一片漆黑的府衙之内,突然之间亮起了无数火把。 乱兵离府衙大门已经只有四五十步,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突然从衙内传来,震动了所有人的耳膜。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冲在最前面的部曲转眼间便扑倒了一大片,后面的人被突如其来的震响惊吓,几乎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 但这轰鸣并没有停歇,府衙围墙上一排火光此起彼伏,虎蹲炮发射出的铁丸,持续不断地收割着性命。 而且在街道两侧的民房顶上,也突然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中伏了!” 孔奂的慌乱的喊叫被淹没在惨叫和惊呼声中,谢缄的心跳如擂鼓,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在此刻,在火炮有史以来第一次鸣响时,都不可能保持镇定。 乱兵们下意识地转头逃跑,也有极少数晕了头的仍在向府衙冲去,但等待他们的,是永不停歇的箭雨和弹雨。 虎蹲炮的有效射程足足三百步,围墙上临时搭建起来的炮台上,并排十五门连续发射,这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屠杀。 若不是外有大敌,实在抽不出兵力来对付这些豪强,韩端绝不愿意这么早就动用这门大杀器。 作为一名受过现代教育的穿越者,他不是没有恻隐之心,他也愿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量改变时下这些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没有的贫民和贱户,但在有人威胁到他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动用自己的力量展开杀戮。 而此时这些乱兵,不管原本就是世家豪强的家奴部曲也好,还是受蛊惑的平民百姓也罢,只要与他为敌,就会成为他舍弃的对象。 而在这个时候,身处最后面的乱兵终于中发懵状态清醒过来,但他们转过身想要逃离这片屠场之时,却赫然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衙前大街的街口处,已经树起了一片盾牌。 火光照耀下,盾牌缝隙着的枪尖闪着星星点点的寒光。 “弓手!抛射!” 火炮声中,一道高亢且冷漠的声音响起。 豪强们仓促之间组建起来的“义卒”,除少数头领着甲之外,其余全是布衣,只一轮箭雨,便对其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韩氏狗贼!”谢缄双目充血,目眦欲裂,“终有一日,你会不得好死!” 府衙围墙上,韩端探出头来观看片刻,漠然下令:“停止炮击,韩忠,这是你立功的时候了!” “喏!” 围墙下的阴暗处走出一个全身着甲的中年男子来,抱拳应喏。 火把照耀之下,只见此人身高七尺,颌下一部半尺长髯随风飘拂,脸上一道疤痕使得他看起来异常狰狞。 他握了握手上长槊,正要迈步而出,却听得韩端又道:“我要看到孔奂、谢缄和所有家主的首级!” “抒古,你率一千人为其殿后,收纳降卒!” 仍在震惊当中的蔡抒古回过神来,领命率兵出击,片刻过后,衙前大街上,便响起了一阵阵“跪地免死”的喊声。 韩虎儿从围墙的另一端急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欣喜。 去年他和韩竞奉命督造火炮,后来火炮停造之后,韩端便让他们改造虎蹲炮,并在冶山训练炮手,如今虎蹲炮一亮相,便展现出它巨大的威力。 每一门虎蹲炮装填一百枚铁丸,两百步内能够轻松洞穿铁甲,面对这些无甲乱兵,杀伤力堪称惊人。 “郎主,此间大局已定,我带人去大营援助韩竞吧?” “不用了,他带了十门炮去,难道还对付不了数千乱兵?” 有虎蹲炮在,别说是这些连刀枪都不齐全的豪强荫户部曲,就是陈国中军来到,也绝对讨不了好。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衙前大街的战斗刚刚结束,正在打扫战场的时候,郡尉虞或便派了人来禀报,称大营战事已经平息。 有虎蹲炮在一开始便制造出的巨大震慑,能够这么快结束战事也不足为奇。 虞或在郡兵大营设下埋伏,乱兵冲入之后便关门打狗,数千人竟无一人逃脱。 “传令各部!打扫战场只须收拢兵器铠甲,尸首暂时堆放原处,明日一早由民壮运至城外焚烧。” “所有俘虏送至大营关押,留五百郡兵看守,其余将士各回本部,立即造饭吃食之后,于城南门外集结,兵发东山!” 军令刚下,蔡抒古便匆匆走了进来,向韩端禀报道:“郎主,刚才我问过俘虏的僧人了,他们说云门寺的僧首智信现在谢家宅院。” “那你还不赶紧派人去将他捉来?” 南北朝时期道教和儒教势微,佛教极度兴盛,而僧人内部地位却悬殊巨大,且教义混乱,僧人作乱之事层出不穷。 延昌四年(515年)僧人法庆、惠晖自命“新佛”,创“大乘教”并起兵作乱,两年内席卷冀、瀛二州,百姓大受其害。 一个有名望的僧人,很容易发动无知百姓和信众参与叛乱,所以韩端断然不会让云门寺僧首智信逃脱,留下无穷后患。 “立即去谢家宅院,将智信的首级取来见我!” 蔡抒古去得很快,但还是晚了一步,半个时辰不到,他又派人回来禀报,说在谢家宅院内并未找到智信。 “好狡猾的老贼秃!” 韩端低声骂了一句,衙前大街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战斗,随即蔡抒古就带人去抓捕,不想还是没有将其抓获。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老贼秃肯定没有逃远!”韩端转过头来,大声下令道:“刚才的命令取消,所有将士,全部赶至谢家院子所在的坊里,挨家挨户给我搜查!” “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将这老贼秃给我抓出来,一天不抓到,一天不开城门!” 军令很快下达到各处,除了看守俘虏的五百郡兵外,韩端的三千亲卫军和两千多名郡兵,迅速将谢宅所在的康平坊团团围住,蔡抒古、虞或等将领亲自率人挨家挨户搜查。 天亮之后,仍然没有捉到智信,这根本不用说,是被坊中的百姓藏起来了。 “让坊正和坊丁一家家通知,若此时交出贼僧,可既往不咎,若被搜查出来,全家处斩!告诉他们,不要存侥幸心理,没有捉到智信,就永远不会停止搜查。” 韩端一下就发了狠:“若有提供贼僧下落者,赏十万钱,免一年赋税钱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内乱(四) 山阴城南北七条街,东西六条街,纵横交错,将整个城郭划分为四十个坊。 这四十个坊按所辖人口多寡,规模大小以及所居民众贵贱分为五等,衙前大街左右诸坊为甲等,府河两侧为乙等,学府街为丙等,东西大市为丁等,其余贫民、贱役居住的坊里皆为戊等。 衙前大街诸坊住户,泰半为州、郡、县三级官吏,府河诸坊居住的,则都是郡中世家豪强或富商大户。 谢宅正是位于府河左侧的康平坊。 而韩端此刻也来到了谢宅。 “康平坊东西长四百五十步,南北长三百八十步,辖民八百户,若每家每户要仔细搜查,一时半会怕是查不完……” 韩端转过头看着小心翼翼的老坊正,突然问道:“昨晚乱兵上街作乱时,你在何处?” 老坊正哆嗦了一下,嗫嚅着道:“小人……小人年老体乏,早早就睡下了,所以……当时并不清楚。” “昨晚不清楚?那这两日来,如此多的乱兵携带兵器混进康平坊,你也不清楚?你收受十万钱贿赂,为其隐藏行迹,这事你也不清楚?” 此话一出,老坊正顿时脸色煞白,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颤声哀求:“大将军饶命!小人也是迫不得已!” “谢家掳去我儿一家四口,我若不从,彼等便要害我儿一家性命,我是真的没办法啊!” “就你家才有妻儿老小?”韩端根本无动于衷,无论什么理由,只要是背叛,全都不可饶恕,他也不可能开这个先例。 他挥了挥手,示意将老坊正带下去,然后坐了下来,蹙眉看着案几上的坊图。 这份康平坊图由郡守府绘制收藏,坊内所有街巷、府邸都标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暗渠、水龙都有收录,看上去一目了然。 “康平坊只有东西两门,东门外有邦谍暗地看守,西门出来便是衙前大街,我军士卒就埋伏在隔壁的昭明坊,有车辆行人通过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这老贼秃一定还在康平坊内!” “郎主,我们也知道他还在康平坊,但现下已经搜了两遍了,还是没有发现这老贼的踪影!” 蔡抒古苦着一张脸,韩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皱眉思索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你说,这老贼秃有没有可能还藏在谢宅?” “按理说不大可能,我等就差掘地三尺了!” “掘地……”韩端突然展颜:“这些世家豪强,最喜在府邸之内挖掘地窖藏匿钱帛,这老贼秃若还在谢宅,一定就藏在地窖之中。” “抒古,赶紧去将谢府的管家提来,他一定知道地窖所在!” “你们还楞着干什么?马上去给我寻找地窖入口,柴房、马厩、东厨、后宅,还有后面的院子!” 一众部曲赶紧拥出门去,分头去韩端所说的地方查找线索,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不大一会,蔡抒古和两名部曲便押着谢府的管家来到正堂。 这是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下颌一部乱糟糟的花白长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 他一走进屋来,便慌忙跪倒在地,低着头全身隐隐颤抖,似乎十分畏惧的样子。 “谢友?”韩端双臂撑在案几上,身子前倾,犀利的眼神盯着管家,“我知道你如今还能夜御两女,你装出这副老迈无力的样子,想哄骗谁?” 谢友闻言,抬起头来,转动着两条短眉下微凸的眼珠,却还是没有说话。 “说吧,智信老贼秃藏在何处?” 谢友又垂下脑袋,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韩端冷哼一声:“昨夜谢缄率乱兵出门之时,智信老贼还在此处,即使他要离去,你这个管家也不可能不知道,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还是不想说,那你一家就去给陪葬吧。” 谢友保持着垂首跪立的姿态,不发一言,显然是准备顽抗到底。 韩端厉声道:“你以为自己已经老了,死不足惜,但你别忘了你还有儿子、孙子!你一家十多口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贼秃送命,你就如此狠得下心让他们枉死?” 这话并不是他威胁谢友,而是真的有这个打算。 宁死也不愿意开口,说明他对谢家足够忠心,宁愿为其陪葬,这样的人,韩端可不放心将他留在世上,更不可能杀了他却放过他的儿孙。 所以,在说到最后,韩端的杀机已经不再掩饰: “智信老贼秃还在谢宅之内,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能将其搜寻出来,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若还不想说,那就永远都不用说了。” 谢友没料到这位看上去并不凶悍的“大将军”突然发怒,当他听到“一家十多口人”时,心里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确实,他已经年过五旬,死了也不算夭亡,死不足惜,但他还有儿子、孙子。 各种念头纷乱交织,默然良久,他终于长叹了一声:“我若将信禅师下落说出来,将军能否保全我一家性命?” 韩端收回双臂,身子往后仰了仰:“本来,你在谢家作了不少恶事,但若你能好生配合,将功赎罪,我便作主饶了你一家性命。” “但……只要我发现你有一言诓骗于我,到时就别怪我下手狠辣!”韩端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能坐上谢家管家这个位置,肯定不是愚笨之人,谢友看得出韩端是真正动了杀心。 谢友有些迟疑起来,他怕韩端言而无信。 但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去赌这一把。 韩端见他仍不言语,嘿嘿冷笑一声,便要命人将他带下去。 “信禅师躲藏在后院!” 谢友不敢再迟疑,他往前膝行两步,大声说道:“后院马厩下面有一个地窖,信禅师就躲在里面!” 韩端一挥手:“立即去将地窖入口指出来。” 一干人很快来到后院,到了马厩附近,众部曲取出手弩端在手上,才迅速跑过去将马厩围了起来。 “就在这下面,那儿便是机关。”顺着谢友手指的方向,韩端看见了一个约八尺长的木槽,马槽的周围,是一堆杂乱的草料,但却没有看见马匹。 “这是信禅师进地窖之后我撒上去的。” 谢友见韩端面露狐疑之色,解释了一句,便走上前去将那些草料用脚踢到一旁,然后弯腰用力一推,马槽缓缓向一旁滑去,露出几级台阶和一道木门来。 蔡抒古跳到台阶上,拉住门把用力往外一拉,便听得“叮当”几声铃铛的敲击声响起。 韩端暗叫不好,急忙跨前两步,一伸手便将蔡抒古从台阶上提了上来,几乎就在同时,一支弩箭从地窖内飞射而出,几名部曲猛地一抬手,手中弩箭瞬间就射了进去。 这一下险之又险,若非韩端反应及时,此刻蔡抒古恐怕已经倒在弩箭之下。 不过弩箭并非连弩,射出一发之后便要重新装填,十余名部曲不等韩端吩咐,已经趁着这短暂的空隙,端着弩先后跳入了地道之内。 韩英和刘二郎也抽出随身直刀,将韩端护在了身后。 不过片刻,部曲们便拖着两人从地窖内钻了出来。 这两人身上穿着与常人无异,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头上都只留着短发。 两人都中了好几支弩箭,此刻全身上下已经是鲜血淋漓,但因没有射中要害的缘故,两人都还保持着清醒。 “这就是信禅师,旁边这位是他的徒弟圆果。”在蔡抒古的追问下,谢友指着两人一一说明。 出卖了两名僧侣,其中一名还是名扬江东的“高僧”,这让他感到羞愧的同时,心里也十分惶恐。 若此事传扬出去,这天下的僧人,恐怕都欲杀之而后快了。 “你去杀了他们!” 韩端突然拨出腰间直刀递给谢友,顿时将他吓了一跳,他惊慌地连连摇头:“我……我不敢!” “你不杀他们,用不了多久僧人就会找上你家,你杀了他们,日后为我做事,到时只有你欺负僧人,没有僧人敢来欺负你!” 韩端沉着脸又说了一句。 他现在的想法,是要让谢友日后专门替他清理寺院和僧侣,只有让双方结下不可化解的死仇,谢友才会死心塌地地为他办事。 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谢友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其实,从说出智信躲藏在地窖中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杀不杀这两名僧侣,其实都不重要,因为除了韩端,已经没有人能再保得住他。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杀了智信投靠韩端,从而求得庇护。 想明白了这点,谢友便不再慌乱犹豫,他从韩端手里接过直刀,跨上两步,狠狠地捅进了智信的小腹,连续捅了三刀,而且每次都几乎捅得对穿对过。 直到将两人都杀死之后,他才软软地瘫倒在地,韩端却不给他歇息的时间,轻轻踢了他一脚:“去找辆牛车来,将他们拖到衙前大街,让民夫们运到城外掩埋。” 谢友躬身应喏离去之后,韩端才长出了一口气,沉声下令: “抒古,你领两千儿郎,并虞或麾下郡兵,即刻前往东山攻打云门寺!” “若他们放下兵器投降,便可不必取彼等性命,若彼等不识时务,尽管将反抗的僧侣杀了再说!” 眼下韩家军在会稽的敌人并不止寺院僧侣,还有参与作乱的十余家世家豪强,但他现在手上无兵可用,只能先解决威胁最大的云门寺僧兵。 蔡抒古躬身接令,但他随即又问道:“若僧侣们投降之后,又当如何处置?” 韩端略作沉吟:“僧兵全部押来山阴大营关押,其他僧人暂时不用理会,等我解决了来攻打的陈国大军,再回头来处置他们。” 时间已经过了巳时,经过衙前大街时,打扫战场运送尸首的民夫还在忙碌,韩端回到刺史府,又命人将孔合请来,商议接下来如何处置那十余家豪强。 不斩草除根,他实在是放不下心来,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余孽又给他搞出什么乱子来。 “彼等青壮尽丧,已经不足为惧,但我短时内又抽不出人手来对他们,一旦让其逃脱,日后又是麻烦,不知丈人可有何良策?” 大势已定,孔合也将心完全放了下来,他抚着长须,呵呵笑道:“正如伯正所说,彼等青壮尽丧,我等还有何顾虑?” “对付他们,根本用不着多少人手,等拿下云门寺众僧之后,再令人去将其直接拿了送往淮南安置即可。” “可要是他们趁这两日跑了怎么办?” “他们能跑到哪儿去?要去建康,过不了京口和破岗渎,要去江州,入不了衢水,唯一能走的只有海路,但只要出了海,这一辈子恐怕就回不来了。” “况且,人跑了,产业田地又带不走,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会稽豪强被一网打尽,两日之后,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吴郡。 街头巷尾,百姓们全都在谈论此事。 “听说了吗,前日会稽谢氏联络十数家豪强起兵作乱,却被大将军设伏杀得干干净净,流的血将府河都全部染红了!” “设什么伏,这事我知道得比你清楚,我有个亲戚就是山阴人,据他所说,是大将军召来雷电,劈死了作乱的豪强,就连陈国的五兵尚书、谢氏家主,以及云门寺的信禅师都被天雷给劈死了!” “不会吧?大将军竟然能召来雷电?” “看你那傻样,大将军前些时日破吴县时,不就召来神雷劈垮了城墙吗?” 这时,又有更多的百姓站了出来:“没错!我等也听说了,八月初九夜,府衙方向雷声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但却一点雨都没下,这不是大将军召来的又是什么?” “这事情我最清楚,我家姊夫便住在衙前,那晚大将军召唤雷电是他亲眼所见,八月初九晚上,大将军在衙前大街,与云门寺信禅师斗法,信禅师不敌大将军神雷,一击之下便被取了首级。” “胡说白道,明明是被大将军的神雷轰得焦黑!” “这些会稽大户真是找死!大将军若不是有无上法术,又岂能在短短三年之内一统淮南,两月之间便全取吴地?依我看,用不了多久,大将军便要一统天下了!” 众口不一,但所有人都确信当晚韩大将军是召来了神雷。 那些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吴郡豪强,在得到消息之后都是暗暗庆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八章 改弦易辙 “孔奂死了,谢缄死了,就连信禅师也死了!起兵之事,我周家不打算再参与,诸位要如何行事,日后都与我周家无关!” 胥水畔的一座章氏庄园里,吴县周氏家主周枚沉着脸说了一句,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参与此次起兵,在听说会稽举事惨败,全军覆没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宣布退出这个“豪强联盟”。 “韩端这竖子实在是太阴险了,我等都以为他去了建德,谁知他竟然偷偷回了山阴,还设了这么一个陷阱,将会稽一干大户都埋了进去!” 崔氏家主崔敬话音未落,李氏家主李丙便哭丧着脸接口说道:“这韩端手段毒辣,而且还会术法,能召来神雷助战,我等与之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殊为不智。” “我听说他麾下的邦谍无孔不入,孔奂等人正是因此而送了性命。”李丙声音有些发颤,“说不定我等之中,便有那韩氏邦谍,我等聚会行踪,或许都已被其掌握……” 韩家军的邦谍并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但就连军中的高层将领,也不知道它的首领是谁,都有哪些人员。 在这些豪强眼里,神秘的“邦谍”仿佛是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猛地窜出来,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诸位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等可知,此时若不拼死一搏,日后会是什么下场?”章氏家主章宾冷冷地道。 在他看来,在场一众豪强瞻前顾后,皆是贪生怕死、见风使舵之辈,并不是好的结盟对象,奈何只章氏一家,势单力薄,若不联合这些豪强,根本不足以成事。 自吴郡四姓伏诛之后,吴郡已经没有了可以比肩四姓的世家大豪,章氏之于吴郡,远不能和谢氏之于会稽相比,章宾能将各家家主聚到一起来欲图举事,其实还是仗着章昭达的原因。 若诸豪强执意不从,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他稍微顿了顿后,还是只能再次说明利害,好言相劝。 “韩贼新立,便施行士绅一体纳粮之策,且欲推行土断均田,彻底断绝我等根基!诸君,此番若不破釜沉舟,恐怕用不了多久,我等子孙后代,便要沦为奴婢贱民了!” 李丙急急地道:“章君所说虽然在理,但韩贼兵强马壮,耳目众多,会稽众豪一万多人马,还有僧兵助阵,尚且落得身死族灭之下场,我等并非不愿起事,实在是不敢冒此奇险啊!” “你等就如此没有信心?前些时日你等又是如何说的?” “这个……此一时彼一时嘛。”李丙讪笑了一声,“前些时日我等以为韩端去了建德,吴地空虚,但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这样。” 章宾冷笑道:“那你等的意思,是甘为鱼肉,任其宰割了?” “总比身死族灭要好!”李丙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孟浪,于是连忙陪笑道,“我的意思,是韩贼兵威正盛,我等不如暂且收敛,日后若有良机,再图举事不迟。” 他向章宾作了一揖:“我等身后,是数百上千的族人,若贸然行事,使得家族断了传承,我等纵死也难赎其罪!” “章君,请恕李某食言之罪,起兵一事,我李家就不参与了。”说罢,他团团作了一揖,竟不等章宾回话,径直出了正堂。 其余诸豪强见此情形,也纷纷提出告辞,转眼之间,厅内便只剩下章家几人面面相觑。 章宾一拂衣袖,恨恨地咒骂道:“此等鼠辈,终有后悔之日!” 他焦躁地在室内转了几圈,谁知脚下一滑,差点就跌倒在地,幸亏他及时抓住旁边章昭裕的胳膊,方才勉强站住身形。 看着章宾狼狈的样子,章昭裕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幸灾乐祸。 章昭裕是章昭达的亲弟弟,三年之前,他还是岳阳太守。 当时,岳阳太守章昭裕、桂阳太守曹宣、湘东太守钱明以及长沙太守曹庆等人,都隶属于湘州刺史华皎麾下,因此都追随华皎反叛。 华皎兵败伏诛之后,章昭裕等人也被擒往都中,曹庆等四十多人被斩首于市,章昭裕因为是章昭达的弟弟而免死,只是遣回吴县家中隐居。 章昭裕以前在岳阳太守任上时,在族中地位超然,但一获罪贬职,而且还是永不录用的谋反之罪后,章宾对他的态度就再不如往昔,就连与其兄长联络起兵之事,也没让其参与其中。 此刻他见章宾所图不成,心里竟隐隐有些畅快。 他一抖衣袍,朝前面走了两步,与章宾拉开一小段距离,然后回过身来,沉声说道:“其实,方才李丙所言,也不无道理。” “起兵举事,若是成功,固然是有大功于朝廷,然而一旦失败,我等身死族灭,连家族都不能传承下去,再说其它又有何益?” 章宾冷冷地打量着他:“叔通何出此言?你兄长如今正领兵讨伐韩贼,你却因何在此冷言冷语?” “我大兄领兵讨贼,与我所说又有何干?”章昭裕又往后退了步,轻轻摇头道:“家族兴不兴盛,并不在于有多少庄子良田,有多少奴婢荫户,而是要看族中子弟在朝堂上的地位。” “南朝代代土断,也没见谁家因此而衰亡,北朝早就开始施行均田,也不见世家门阀因此而断了根基,反倒是那些拥有大量良田产业的豪强大户,成了朝廷宰割的对象。” “况且,这陈氏的皇位,还真不一定能够坐得长久。” 章宾听他先前所说还有些道理,但听得最后一句,顿时就变了颜色:“你这是危言耸听!” “家主稍安勿躁。”章昭裕直视章宾,“你不曾在朝中为官,不清楚其中底细,这陈国,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稳固!” “如今朝廷与韩氏之间,胜败当在五五之数。”章昭裕说到这儿,却又摆了摆手,否定了刚才说的话:“不,应该说,韩氏的胜算至少占了六成!” 若不是看出了陈国朝廷的虚弱,他前岁怎么可能跟随华皎起兵?而且华皎最终兵败,也不是因为叛军比陈军要弱。 沌口一战,若非紧要关头江面上风向突变,这个时候,陈国或许已经早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的韩氏,实力比当年的华皎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反观陈国却是江河日下,连士卒的饷钱都发不起,两相比较,并不难得出结论。 说陈国占了四成胜算,已经是他高估了。 “我大兄乃陈国朝廷重臣,领兵讨伐韩氏乃是应有之义,即使战败,也不会牵连到家族头上,但若我等起兵响应,性质就大为不同,韩氏一旦得胜,便是章家族灭之时!” 族老章安迟疑片刻,往前一站道:“家主,我觉得叔通所言,甚是有理!韩氏施行土断也好,均田也罢,都不是只针对我章氏一家,我等起兵,胜了不是我一家得利,败了却要赔上举族性命,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划不来。” 另一名族老也道:“家主,起兵之事风险甚大,不如依叔通所言,就此作罢?” 章宾沉吟了一会,转而向章昭裕问道:“我先前召集诸家豪强商议起兵,虽然做得隐秘,但恐怕早晚会被韩氏知晓,若日后他以此向我家发难,我等又当如何?” 章昭裕一边听着,嘴角却是露出了一缕笑容。章宾虽然身为一族之主,但说起诸般应对,比起经历过官场搏杀的章昭裕来说,却还是差得太远。 “只是就此作罢还不够,必须主动与韩氏交好。” “你大兄如今还领兵与韩氏在衢水对峙,我等却要与其交好,这算哪门子的对策?”章宾颇是有些不理解,“如此做法,我怕是两面都讨不了好。” “非也!”章昭裕却是摇头道:“家主难道不知狡兔三窟?” “我等交好韩氏,若大兄得胜,便是有大功于朝廷,朝廷断不会因此而为难我家。若韩氏得胜,我等投效有功,也不会因大兄之事而迁怒于我章氏一族。” “无论谁胜谁败,我章氏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几人闻言,顿觉豁然开朗。 章昭裕前两年参与华皎叛乱,若换在其他人身上,不说夷三族,最少也是个满门抄斩,但因章昭达的缘故,却只是罢官遣送回家。 即使韩端兵败,只要章昭达不倒,章氏一族便可无忧。 章宾连连点头道:“叔通言之有理,但我等……要如何才能取信于韩氏?” “这得要看家主愿意下多大的本钱。”章昭裕抚着长须,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叔通此言何解?” “若不想与其深交,只须上书一封声明我家不与其为敌之立场,然后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即可,若要深交,便要主动将家中田地人口交出,大力支持韩氏施行土断均田,最好再送上些钱帛粮草作为军资,如此方能得其信任。” “不可,不可深交!”章宾连连摆手,“我章氏数代积累,方有今日之家业,怎可如此轻易就献给那韩氏?” 看到他那仿佛被割肉般的模样,章昭裕不由得笑了起来:“家主应当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家族之兴盛,不在家业之多寡,而在于朝堂之上。若韩氏得了天下,我章家能在新朝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便可保得章氏一族数十年无忧。” “况且韩氏早晚要推行土断均田,家里的田地荫户,早晚都保不住,为何不主动献出来交好于他?” 章昭裕这一番算计,面面俱到,不愧是在朝堂上与人明争暗斗了十多年的官场老手。 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道理也讲得明明白白,但章宾仍然觉得肉痛,思索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要不,先写封信问问你大兄?” 章昭裕摇头道:“大兄忠于陈氏,此事就不必问他了。” “不过,稍晚我会写信将此事告知于他……家主若不同意,又当别论。” 章宾重重地一拍大腿:“就依你!深交就深交!” “既要深交,那就劳烦家主速将土地籍册取来,另外再准备一万石粮草,明日一早,我亲自前往会稽。” …………………… 章昭达觉得,这一次讨伐韩氏,或许会是他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战。 十年前抵抗王琳,七年前讨伐周迪,五年前大破陈宝应,以及数月前平定欧阳纥,他这一生,经历了许多次大战,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如此担忧。 兵是乌合之众。 除开那些新征召的两万五千人不说,那一万五千旧部,其实也有多半是去年才从军的——这些士卒的战力他早就清楚,若没有冼夫人的俚兵相助,他连番禺城都可能攻不下来。 兵甲不全。 士卒可以征召来充数,但兵器铠甲却变不出来,四万正卒,有甲者不过两成,将近一半的士卒,用的是破锈的长枪。 出兵之前,将豫章武库搜刮得干干净净,也不过是找出来数千杆锈迹斑斑的长枪和两百柄直刀而已。 至于寻阳那边,更是在去年就已经被搜刮一空了。 最让他担忧的,还是粮草。 全军上下,已经只剩下三万石粮食,勉强还够吃上十来天。但将这些粮食吃完之后,又到哪儿去征集粮草? 从江州运粮不可能,路途太远、水路不通且不说,江州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供给。 就地征集也不可行,军中现在这三万石粮,就是从太末(浙江龙游县)强征来的,为此还破了几家豪强的庄子,搞得他现在臭名远扬。 章昭达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明明前几年还非常不错的局面,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当今陛下真有那么不得民心? 从内心出发,他其实也是很不认同陈顼篡位的。 仔细想来,还真如韩氏散发的檄文所说,陈氏立国以来三个皇帝,真没有哪个是得位正的,难怪这些年来叛乱就没有停息过。 站在大帐外面,微风轻轻吹过,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被箭矢夺去了眼珠的瞎眼又开始发痛,让他的脑袋也有点发晕起来。 就在他恼怒地用拳头轻轻敲击着眉角时,亲卫带着一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章昭达很快就认出这是吴县章家的子弟,他的族侄章才。 “侄儿拜见伯父!” 章才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章昭达急不可待地问道:“家里到底如何了?还有,会稽这边,孔休文和谢缄有没有得手?” 会稽之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由于韩家军封锁了建德的水陆道路,他到现在还没收到会稽的任何消息。 “会稽豪强于八月初九日夜起兵攻打府衙,中了韩家军的埋伏,全军覆没!孔奂、谢缄等十余家家主,以及云门寺僧首信禅师尽皆死于乱兵之中!” 闻听此言,章昭达倒吸了一口凉气。 据他所知,韩端率大军来了建德,山阴城内最多只有三千郡兵,而众豪强的家兵部曲,再少也不会少过万人。 以三千对一万,哪怕是中了埋伏,也不可能遭遇如此惨败,十余家家主竟然一个都没能逃得出来。 这韩家军的战力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八十九章 火烧连营 章昭达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明明前几年还非常不错的局面,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当今陛下真有那么不得民心? 从内心出发,他其实也是很不认同陈顼篡位的。 仔细想来,还真如韩氏散发的檄文所说,陈氏立国以来三个皇帝,真没有哪个是得位正的,难怪这些年来叛乱就没有停息过。 站在大帐外面,微风轻轻吹过,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被箭矢夺去了眼珠的瞎眼又开始发痛,让他的脑袋也有点发晕起来。 就在他恼怒地用拳头轻轻敲击着眉角时,亲卫带着一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章昭达很快就认出这是吴县章家的子弟,他的族侄章才。 “侄儿拜见伯父!” 章才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章昭达急不可待地问道:“家里到底如何了?还有,会稽这边,孔休文和谢缄有没有得手?” 会稽之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由于韩家军封锁了建德的水陆道路,他到现在还没收到会稽的任何消息。 “会稽豪强于八月初九日夜起兵攻打府衙,中了韩家军的埋伏,全军覆没!孔奂、谢缄等十余家家主,以及云门寺僧首信禅师尽皆死于乱兵之中!” 闻听此言,章昭达倒吸了一口凉气。 据他所知,韩端率大军来了建德,山阴城内最多只有三千郡兵,而众豪强的家兵部曲,再少也不会少过万人。 以三千对一万,哪怕是中了埋伏,也不可能遭遇如此惨败,十余家家主竟然一个都没能逃得出来。 这韩家军的战力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听说,那晚韩氏家主召来了天雷,孔奂等人都被劈得全身焦黑而亡……” “天雷?这种无稽之谈,你等竟然也会相信?” 章昭达冷笑了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 这世上百姓大抵不是崇佛就是崇道,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有仙神存在,韩氏竖子正是利用这一点来传播“天雷”的谣言,可偏偏老百姓就吃这一套,他又能如之奈何? “伯父,这不是无稽之谈啊!山阴城衙前大街数百户人家亲眼所见,家主和二叔父最开始也不相信,但他们亲自去山阴打听过后,都说这事情是真的。” 章昭达看着章才,用有些惊讶的语气问道:“叔通也说这是真的?” 他的弟弟章昭裕能坐上岳阳太守之位,虽然其中少不了他的照顾,但章昭裕本身有能力才是最大的原因,章昭达相信以其弟的眼光,“天雷”如果只是谣言的话,应该是瞒不过他的。 所以他突然对韩端的“天雷”感兴趣起来。 “叔通是怎么说的?” “二叔父说,此事千真万确!” 章昭达再次追问:“他有没有说起当时的情形?” “当时……当时的情形我说不清楚,但天雷确有其事,这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是谣言。” 章才说得如此肯定,使得章昭达原本不相信的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如果韩氏竖子真能召来天雷,那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这竖子能在两三年内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果然是有些手段。 章昭达负手站在帐前,眯着独眼,神情有些恍惚,不光是天雷给他带来的冲击,还有会稽众豪起事失败给他带来的巨大失落。 没有了会稽世家豪强里应外合,他先前的计划便再也进行不下去,而且还白白浪费了半个月时间和数万石粮草。 世家大族多是清谈之辈,舌辨在行,一旦涉及实事,就办得一塌糊涂。 他这么想着,心里也越来越沉重,这时,章才却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伯父,家主和二叔父有信给你。” 章昭达回过神来,接过文件,在阳光下验看了蓝色信封两面鲤鱼图案完整无缺之后,方才回到帐内,用小银刀裁开信封,取出信件来细细观看。 章昭裕在信中,却没有提及天雷之事,只是将那日和章宾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也说了他做出的决定,至于章昭达这边要如何行事,全由他自己作主。 如果章昭裕来信是劝他投降的话,他可能会不屑一顾,但章昭裕只是分析眼下的形势,明确地说出朝廷的胜算不足四成,这就让他不得不仔细思量了。 两年前华皎作乱时,章昭裕伪造其兄的移、书,并亲自写信向章昭达劝降,即便如此,他当时也没说“朝廷胜算不足四成”这样的话。 难道,局势真糜烂到了如此地步吗? 章昭达沉默片刻,他虽然心下沉重,但他并不想辜负陈国三代皇帝对他的信任和重用: “你回去告诉叔通,从即日起,我与吴县章氏再无瓜葛!家主和他要如何行事都由得他们,但我身负皇恩,与贼……必有一战!” “伯父三思啊!”章才看着章昭达,心中无比焦急。 脱离家族这样的大事,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便再不能回到章氏祠堂祭祀祖先,而且在他死后,也不能葬入章氏的墓地。 “即便伯父与章氏撇清关系,韩氏家主也不一定会这样认为!” 这次,章昭达沉吟的时间更长了些:“我写封信你带回去,若我兵败,便让伯通将此信转交孔氏家主,若我侥幸得胜,便将此信焚毁即可。” 章昭达来到案前,很快写好了信件,然后又找来信封装好递给章才,这一连串并不复杂的动作,却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章才刚一接过信件,他便软软地挥了挥手: “赶紧去找大宝,和他一起回吴县去,你转告他,若我战败身死,不许为我报仇,若违背父言,便是大不孝。” “伯父!” 章才的嘴唇微微发颤,他知道伯父已经下了决绝之心,或许今日一别,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去吧,去吧。”章昭达感觉眼窝又开始疼痛起来,“改朝换代乃平常事,但总得有人为他殉葬。” 章才有点不太明白章昭达的想法,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他只能默默地跪下来,重重地三叩首,然后起身退出了大帐。 良久之后,章昭达才站了起来,独眼中又燃起了熊熊战意。 他是将军,是朝廷重臣,即便是战死沙场,也不会选择不战而逃,或者委屈求全。 “郡公,是不是会稽那边有消息了?” 程文季闻讯匆匆赶来,刚一跨进帐门,便拱手急切地问道。 “有了。”章昭达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孔休文殉国,谢缄等一干人尽死……接下来,就要靠我等战场用命了!” “全都死了?!”程文季先是大惊,继而便是一阵失神:“怎么会这样,韩贼在会稽不过留了两三千人,他们连这么点人都敌不过吗?” 章昭达原本想说出“天雷”之事,但此事若流传出去,更为打击军中士气,所以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少卿,拍杆造出来多少了?” 韩端在衢水之上扎下木栅,用以阻挡上游船只,章昭达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可行之法。 他命人砍伐带枝叶的树木扎成木筏,用粗绳索将其联结,造拍杆置于其上,再趁大雨之时江水暴涨之际,放木筏冲击韩家军扎下的木栅。 江州兵在衢水驻扎半月,章昭达每日都要督问木筏和折桂的打造情况,造出来多少他心里一清二楚,此刻发问,不过是稍作掩饰。 但程文季还是回道:“一百余条大木筏,都已经装上了。” 章昭达挺直身子,又揉了揉酸痛的眼眶:“那就好,让儿郎们养精蓄锐,只等水起,便是我等破敌之时!” “可是……我等即便冲破了贼军封锁,也不能战而胜之,若不能取胜,此举又有何用?” “谁说没用?少卿,我等可不是孤军作战,别忘了淳于思明和黄仲昭,他们两人各率大军攻京口和破岗渎,算算时间,应该也就在这两天了。” 章昭达的估算确实没错,在他望眼欲穿地等待天降暴雨之时,淳于量所率的中军已经在数日前便到了毕墟,而且还与韩家接战了几次。 建康到曲阿的运河,从秦淮河入方山埭,东经赤岗塘、小其、何庄、毕墟,水位逐埭提高,到鼍龙庙后东经城壒、南塘入丹徒宝堰。 也就是说,淳于量驻扎的地方,再往上走几里,便是破岗渎最高处鼍龙庙所在。 韩家军占据高地,修建城墙堡垒截断了破岗渎,陈军不得不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冒着如雨的箭矢泥弹发起强攻,只数日之间,便损失了数千人马。 陈军几战不利,士气更加低落,这几日来每晚都有士卒逃营,哪怕淳于量领兵多年,也根本约束不住。 八月十七日夜,毕墟陈军大营,靠东侧的一处军帐之内。 “联络上了?” 前军丙幢幢主卢应远看着来护儿,眼神中充满期待。韩端离开之后,他也立了几次不小的功劳,然而,出身寒门且在军中又无后台的缘故,直到如今,却仍然只是一名幢主。 所以,孙四郎和来护儿奉了韩端的命令,潜入陈军之中来招降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得了卢应远的允诺之后,来护儿和孙四郎等人便充作他的部曲,在陈军之中潜伏下来,直到陈军到了毕墟之后,来护儿才悄悄潜回鼍龙庙,与卜僧念再次联络。 此刻听卢应远急不可耐发问,一声是汗的来护儿连忙点头低声道:“联络上了,丑时兵至。” 卢应远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然后出帐看了一圈之后,方才回到帐内,低声问道:“卜将军要我等如何配合?” 当初韩端和卜僧念定下的计策,是要让孙四郎和来护儿等人潜入陈军之中作为内应,找机会策应韩家军偷营,今晚来护儿终于联系妥当,准备发难。 “烧营!” 能最快速度最大程度引起混乱的,莫过于火攻之法,卢应远一听便连连点头:“白日出去打柴时,我已经让他们多收集枯枝树叶,正好拿来引火。” “我和卜将军已经说好了,子时三刻,他会分兵在大营南面发射火箭佯攻,吸引陈军的注意力,我等便在营内趁乱放火,接应大军入营。” 将计划粗粗一说之后,来护儿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卢幢主,此番事关重大,你麾下的士卒可都愿反正?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乱子。” “绝对不会!”事关卢应远的性命,他比来护儿还要慎重,“我麾下五名队率和五百士卒,大多都是吴地人氏,他们都愿意随我投奔韩大将军!” “如此最好,我怕的就是有人泄密,功亏一篑不说,还白白丢了性命。” “尽管放心,若出了差错,要死也是我在前面!” 有了内应,也不需要多巧妙的计策,来护儿和卢应远商议既定,趁着时间还早,便将麾下五名队率都召集起来,仔细叮嘱一番之后,再分头行事。 准备好了引火之物,众人回在帐内静静等待,好不容易熬到丑时,突然只得帐外传来一阵暄闹,众人刚站起身来,便见一名士卒掀开帐门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幢主,韩家军已经开始佯攻了!” 卢应远几步跨到帐外,果然,大营南面,无数火箭在月光照耀下直扑营内,而营内各处,已经有传令兵在敲着锣四下奔走呼喊。 “大将军有令,敌军来袭,各军主、幢主约束好麾下士卒,不得啸营奔走,违令者斩!” 一名队率走出帐来,急急地对卢应远问道:“幢主,我等如何行事?” “不急!”卢应远却转身又回到了帐内,“此刻韩家军攻势不急,营内未乱,再等一会再说。” 陈军大营连绵数里,但韩家军在南面发动佯攻,声势仍然十分浩大,喊杀声响成一片,而且看那边越来越大的火光,营内军帐应当已经着火。 “差不多了!” 卢应远霍然起身,五名队率和来护儿等人紧跟在他身后,只片刻便将麾下士卒全都召集起来,背负干草树枝,开始四下放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章 危急 陈、周两国开战以来,中军常年征伐在外,士卒疲弊,再加归都之后并未得到应有的赏赐,早已心生怨愤,士气全无。 前几日淳于量下令强攻鼍龙庙,数万大军分左、中、右三路发起攻击,奈何韩家军倚仗城墙堡垒,居高临下用投石机和弓弩给陈军造成极大的杀伤,而陈军甚至不能靠近城墙五十步内。 如此一来,不只是底层军士,就连中层将领,也起了畏战之心。 此刻大营遭遇夜袭,燃起大火,中军处突然鼓起,无数士卒从睡梦中惊醒,摸黑冲出营帐,然而所见之处,俱是狂奔叫嚷的兵士,嘶吼声、喝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弃械伏地免死!弃械伏地免死!” 冲入陈军大营的韩家军将士越来越多,他们一边大声呼喝,一边往人最多的地方冲杀。 陈军但凡有聚拢的迹象,他们就会冲过去将其杀散,令得大营之内更显混乱。 放眼望去,只见人影闪烁,刀枪吞吐,血肉横飞! “禀告大将军,局势控制不住了!韩军在南面佯攻,实则主力全在东侧,如今东大营已经溃败,火势很快就会蔓延过来了!” 两名传令兵从东面狼狈跑了过来,还未及近,便匆匆拱手向淳于量禀报。 只看火势,但知东大营已经大势不妙,然而听得这个消息,淳于量仍然忍不住大发雷霆:“陶行五呢?东大营失火,士卒啸营,他这个前军主帅难逃罪责!” “陶将军已经殉国了!”传令兵一张脸被烟火熏得漆黑,暗夜中也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的话却又令淳于量心下一沉。 “贼军中来了一员使大枪的猛将,连斩甲军军主沈顾、军帅陶将军以及丁军军主任春等将领,军中无有主事之人,眼下已经乱成一团了!” “那乙、丙、戊等军的军主到哪儿去了?” “天黑混乱,一时没有找到他们。” “传令!”淳于量心急如焚,然而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强定心神,稍作思量之后,便大声下令: “乙军军主潘方暂代前军军帅之职,令其速速收拢溃卒,向北营中军靠拢!” “稍等!” 那传令兵刚要离去,却被一旁的中直兵参军淳于岑叫住,“大将军,与其让溃卒向中军靠近,不如令潘方收拢士卒就地结阵抵抗,以待援兵!” 淳于量官任征北大将军,在军中威望颇高,但其实他这个大将军有些名不符实,之所以能坐此高位,主要还是得了门第之荫。 淳于量的父亲乃前朝梁州刺史,他自幼凭借门荫入仕,起家便是湘东王国常侍,兼任中兵参军,历任梁朝涪陵、新兴、武宁三郡太守,以及巴州刺史和桂州刺史之职。 陈霸先代梁立陈后,淳于量归附了他,得授镇西大将军之职,然后累迁征南大将军、中抚大将军、征北大将军等高官显职。 而淳于量这一生,只参加过三次战役。 一是平荆蛮文道期,二是平定侯景,三是平华皎。 前两次战役,淳于量都是率一部偏师在王僧辩帐下听令行事,只能说中规中矩,而平定华皎,他在其中更是没起任何作用。 真说起来,他和沈恪一样,都是仗了门第和父祖之荫才得坐高位,论领兵作战,他们和章昭达、黄法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此刻南大营正遭受敌军袭扰,东大营又骤然遇袭,前军溃败,淳于量顿时便乱了阵脚,竟然下令溃卒向中军靠拢。 这个命令可说是愚蠢至极。 黑夜之中,敌情不明,若敌军尾随溃卒冲击中军,形成“倒卷珠帘”之势,败局便再难挽回。 好在他的儿子淳于岑及时阻止了他的命令:“大将军,此时中军断断不可让溃卒靠近!否则敌军衔尾追击,极易冲乱中军阵脚,引起全军溃败!” 中军乃全军核心所在,稍有动乱,便会影响全军上下,甚至有可能导致大败,想通了这一点的淳于量,后心立刻便沁出了一层冷汗。 一念及此,他不及细细思索,转头便向淳于岑问道:“依你又当如何?” “令潘方暂代军帅,组织溃卒就地抵抗等待天明,中军立即拆除帐篷等易燃之物,设置拒马列阵以待,若敌军在南面只是袭扰,便可再令援军前往东大营。” 淳于量抬头看去,东面仍然一片哄乱,大火仍在继续,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无数人影在其中晃动,远远看去,宛如阴曹地府,令人毛骨悚然。 “就照参军所说,速速传令!” 淳于量心乱如麻,沉默片刻,又恨恨地对淳于岑道:“早知今日,前岁此贼在军中之时,便当将其及早除去!” “谁又知道他会造反作乱呢?”淳于岑苦笑一声,“当年我喜他武勇,将他从山阴征辟来都,谁知却是放了一头猛虎出来。”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以韩伯正之勇武才干,即便不来从军,也不会是籍籍无名之人,可惜……” 韩端之所以离开军中去淮南自立,其中原因淳于岑自然是十分清楚。 擒梁主、取江陵,如此灭国大功,竟然因出身寒门,家无门品,而只得封一个小小的七品电威将军,换了任何人,也会心生不满。 别人不满只能受着,但韩端不满,却在两三年间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这令淳于岑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倘若我军兵败,这建康可就危险了。”淳于量又低声说了一句。 他历来自恃门第,看不起武宗寒人,当年韩端去他府上拜见时,他明明在家也不出来与其见面,但他却必须承认,韩端和他的韩家军,战力已经不是陈军能够相比。 说不定真有那么一日,陈国会被韩氏取代。 东大营火势已经开始向南北两侧蔓延,喊杀声和叫嚷声隐隐传来,淳于岑侧耳听得一会,突然就变了颜色。 “不好!敌军已经出东营,潘方抵挡不住!” 陈军来到毕墟,倚南塘呈梅花状立下五座营寨,每座大营之间相隔不过数十步,首当其冲的东大营失陷,南、北两营和中军便直接暴露在了敌军眼前。 淳于量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敌军只是小股夜袭,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冷兵器时代,夜间几乎不会发生大的战事,因为晚上行动不便,无法组成阵势进攻,将领也无法及时掌握战局下达命令,若是组织能力不够,很容易产生混乱,攻敌不成,反受其害。 所以这个时代,夜袭一般只出动小股人马,以袭扰造成敌营混乱,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放火,焚烧营帐物资,造成士卒恐慌。 而守将的对策,就是将兵士聚集在一起以待天明,乱跑的直接杀掉,再设置壕沟和拒马,以阻滞人员流动和火势蔓延。 方才淳于岑的应对,便可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但那只是对付小股敌军袭营的办法,若是敌军大批来攻,他那些办法起的作用就微乎其微。 “韩端来了!”淳于岑突然大声道。 “怎么可能?不是说他率兵去了建德吗?难道章伯通他……” 淳于量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冒出一个极其不好的想法。 “使长枪,能阵斩沈顾和任春者,非韩端莫属!” 甲军军主沈顾武艺不弱,这任春更是号称前军无敌,能将这两人连斩于枪下者,除了韩端外,淳于岑想不出还会有谁。 淳于量闻言,也是脸色大变。 韩端从军虽然仅仅一载,但其勇武之名,却早已传遍了全军,淳于量身为征北军统帅,又岂会不知他的厉害? 当年韩端在他麾下任幢主时,就敢率五百人冲击周军大阵,而且还在万军之中取了周军大将元定的首级。 陈国的中军,比起周军来尚有不如,若真是韩端亲至,又有谁能抵挡得住? 而且,韩端作为贼军主帅,他若是亲自袭营,带的人又怎么会少得了? 恐怕,今晚韩家军便是倾巢来袭! 一想到这儿,淳于量心下更加焦躁起来。 “六郎,你先走!” 淳于量生有三个儿子,然而其余两子都碌碌无为,只有这六子淳于岑自幼机敏,才学出众,乃是淳于家的希望所在,也是淳于家下一代的家主人选。 当此紧要关头,淳于量最先想到的,就是让他赶紧逃走,哪怕他自己战死当场,只要有这个儿子在,淳于氏就还有希望。 “不!”淳于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反驳:“临阵脱逃,是为不忠,弃父而去,是为不孝,阿爷是要我作那不忠不孝之人吗?” “事急从权!”淳于量阴沉着脸喝道:“命都没了,还说什么忠孝?你逃出去,日后淳于家还要靠你!” 淳于岑固执的脸庞在火光映射下闪烁明灭:“我不走!” “韩端与我乃是旧识,即使落入他手中,他应当也不会害我性命。” 淳于量面色阴沉:“竖子糊涂啊!那韩贼起兵谋反、争霸天下,觊觎的就是宫城中那个皇位。为了这个位子,连兄弟手足亦可相残,更何况你这敌军之将?” “你和他那点交情,根本不值一提!或许再见面时,他已经都认不出你来了!” 淳于岑挺直了胸膛,仍然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就算要走,我也要同阿爷一起走。” 淳于量简直被他气坏了,没想到在这种危急关头,这竖子仍然固执到如此地步。 “走不走由不得你!”淳于量大怒之下,不再去说服儿子,转头便大声吩咐身后部曲:“你等分出五十人,速将六郎君护送回都。” “若我战死,便立其为淳于氏家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一章 弃械 “六郎君,请恕小的无礼了!” 几名淳于家的部曲得了淳于量的严令,应喏一声,又转向淳于岑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便扑了上来,要将他强行绑上马去,送回建康。 “阿爷!” 淳于量转过身去,不说一句话,只将手伸到背后使劲摆动,示意部曲们赶紧将人弄走。 淳于岑拼命挣扎,但被两名孔武有力的粗壮部曲牢牢抱住,却只能徒劳无功。 “你等先住手,我再和阿爷说两句话,不用你们用强,我自己走!” 淳于量转身看着儿子,苍老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你有话赶紧说,十息之内必须离开!” 部曲们放开手,淳于岑气喘吁吁地走到淳于量面前,正色说道:“阿爷,若你答应我,事不可为时便立即放弃,我保证马上就走!” “我若降了,陛下能饶得了你等?”淳于量阴沉着脸说道。 他家除了几个出嫁的女郎外,数十口人尽在都中,他不得不为一家老小数十口人着想。 然而淳于岑却道:“阿爷难道忘了吴镇南?” 吴镇南即镇南将军吴明彻。 去年江陵被周军攻破,吴明彻走投无路,被周军擒送长安,周国封他为怀德郡公,官拜大将军,而陈顼并没有因此而怪罪其家,甚至连他在陈国的爵位官职也没有剥夺。 淳于岑的意思,就是让其父效法吴明彻——不主动投降,但可以“被俘”。 淳于量闻听此言,怔了一怔。这个法子确实可以一试,但并不是一定管用。 皇帝能够宽宥吴明彻,但谁敢保证就一定会放过他? 说到底这还是个赌,成败各占一半,但总比战死在毕墟要好得多。 淳于量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决定,只要韩端攻破中军大营,他就会下令士卒弃械,但前提是,要能攻破他的中军大营! 淳于岑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就在这时,一阵呐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淳于量脸色大变,一脚踢在他身上,大声斥骂道:“竖子快滚!” 淳于岑打了个踉跄,顺势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哀求:“阿爷,你一定记得呵,只要你不顽抗,韩伯正……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快滚!快滚!”回答他的是一连怒不可遏的骂声。 淳于岑站起身来,抬起手背擦掉脸上的眼泪,又狠狠地吐了一口气,才在众部曲的簇拥下,迅速转身离去。 淳于量看着消失在黑幕中的身影,对战事的绝望和对家人的担忧涌入脑海,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 但他现在还不能倒下。 过得片刻,他就凭着极大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沉声下令:“擂鼓鸣号,点火!令曹卓率部出营列阵迎敌!” “令吕泌、郑腾、陈詹速率本部兵马与中军合兵!” 他不能给皇帝留下任何借口,哪怕知道有极大的可能会战败,也要拼尽全力战上一场。如此方不愧对朝廷,不愧对家人。 片刻之后,高亢的号声和沉闷的鼓声同时响起,大营内外,火把、火堆次第点燃,无数士卒在火光照射下,提着刀枪跑出营帐,准备按照号令出营列阵。 然而,估计失误的淳于量此时才下令出营迎敌,却是为时已晚。 东大营与中军大营之间,相隔不过数十步的距离,韩家军将士冲破东大营,只剩下两千人缓缓殿后,其余士卒已经迅速奔陈军中军大营而来。 黑夜之中,无数火把如天上繁星,铺天盖地扑来,然后在营前数十步外汇聚成阵。 军阵越来越厚实,全副铠甲的长刀手手持八尺长刀,快速向将领牙旗中央靠拢,刀盾手紧随其后,后排弓手上弦搭箭,所有士卒都在鼓号声中,缓缓调整阵形。 和往常一样,大战同样由密集的箭雨拉开帷幕,拥有大量长弓的韩家军,几乎是在短短的数十息之内,便给敌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火光之中,箭矢伴随亡魂飞舞。 “出击!” 随着鼓号声骤变,站在最前排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长刀军将士,开始如林推进。 而在此时,南面佯攻的韦旋部也开始变虚为实,突然向本就已经起火的陈军南大营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负责冲营的乃是韦旋麾下甲军申良所部,两千五百人尽着铁甲,后面掩护的弓手弓弩齐发,瞬间便将南大营内本就不算猛烈的箭雨压了下去。 甲士们趁着这个时机大步前行,营栅逐渐清晰,借助火光,透过栅栏之间的缝隙,已经能够看清营寨内晃动的人影。 在离得三十来步时,一声急促的鼓声过后,韩家军突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营寨内的陈军正在疑惑时,却见对面竟然推出了数十架弩车。 弩手扳动绞盘上弦,然后安放弩箭。 与其它床弩不同的是,这些弩车使用的弩箭前面有倒钩,尾部还拖着长长的麻绳,是专门用来拨除栅栏的拨墙弩。 弩箭飞射出去,深深地扎入栅墙,上千名士卒抓住数十股麻绳,在鼓号的指挥下同时发力。 “嘿!嘿!”的大吼声中,陈军赖以依仗的栅墙应声而倒。 栅墙一倒,立即便引起营内一片慌乱,原本还在零星发射的箭矢顿时全部停止,韩家军将士发一声喊,如同狂潮般涌入了南大营! 面对不断冲入的韩家军,陈军将领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迅速告破,随着拨墙弩不断发射,越来越多的栅墙被拉倒,越来越多的韩家军将士冲入敌营。 “传令!申良军攻中路,吴策军攻左路,刘常军攻右路,驱赶败兵往敌中军而去!” 见敌军溃势已成,韦旋立即下令驱溃攻主,策应中军。 “倒卷珠帘”这一战术,只有在对阵双方的军事素质相差较大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得上,而且还要有大量马军配合驱赶,否则只凭步军,哪儿能追赶得上那些落荒而逃的溃卒? 但哪怕只有极少的溃卒冲击敌军大营,也能给敌人带来混乱,特别是在对方中军正在遭受猛烈攻击的时候。 梅花正中的陈军中军大营此刻也被攻破,但淳于量仍然存了一丝侥幸之心,希望能将韩家军驱赶出营。 陈军中军的战力,确实要比那些州郡兵要高出一截,韩家军攻破大营,自身伤亡也是不小。 然而,敌人付出的代价更大。 由于地势所限,能够正面参与作战的士卒最多不过数千人,而淳于量派出挡在最前面的两个军近五千人,如今已是死伤泰半。 若非督战队提着刀枪震慑,恐怕此时早已经溃不成军了。 “大将军,贼军冲破南营,此刻正驱赶溃卒冲击中军大营!” 中军大纛数十步外,两军正疯狂杀戮,尸骸遍地,伤卒惨嚎,而这个时候,淳于量耳旁又传来一道惶急的告禀之声。 如此惨重的伤亡,本就让他心痛如绞,此刻再听得这个消息,顿时便觉脑中一片混沌,恍惚了片刻,他才定下心神,解下腰间直刀扔到地上,嘶哑着声音下令:“全军弃械。” 到了此刻,他已经知道中军大营保不住了,而最好的选择,就是弃械投降。 只是他并没有将“投降”两个字说出口来。 这也是有样学样,吴明彻在江陵时,同样是下令军士弃械,要不然周军如何能一战俘虏数万人? 只要没说“投降”二字,就是“被俘”,乃迫不得已之事,并非背叛皇帝,背叛朝廷,不给人落下任何一点口实。 围在他身周的部曲闻言,立即便扯开嗓门,齐齐大喝:“大将军有令,全军弃械!全军弃械!” 阵前被杀得心惊胆寒的陈军士卒听到这个呼喝,也是立即扔下兵刃高声叫喊起来:“我等降了!我等降了!” …………………… “这位就是淳于老将军?” 天亮之后,在鼍龙庙的营寨内,卜僧念终于见到了这位在陈国位高权重的征北大将军。 此刻的淳于量已经被解去了甲胄,上身只穿着一件“两当”,下身则着一条大袴(全裆长裤),脸色有些发白,配上他那花白的长须,显得更加憔悴。 “可是卜将军当面?” 到了这时,淳于量已经接受了被俘的现实,心内虽然小有不甘,但他很明白不能表露出来。 毕竟人都是惜命的,越老的人越怕死。 “正是卜某。”卜僧念拱了拱手,命人给淳于量搬来一张木枰,让其坐下之后,方才又笑道:“老将军临阵……” 一句“临阵反正”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害人不浅? “老将军临阵弃械,使两军将士免遭更多伤亡,卜某在此谢过老将军。”卜僧念说罢,又抬手向淳于量行了一礼。 淳于量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回礼道:“实在是惭愧,惭愧得很。” 到底是惭愧什么,卜僧念不得而知,不过陈国三路大军进攻吴地,第一路便折在他手里,立下如此大功,使得他心情十分愉悦,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 “敢问卜将军,为何不见韩……你家主公在此?” 卜僧念笑道:“老将军难道不知,我家主公如今正在建德,正欲与章将军一决高下呢。” 淳于量皱眉道:“那昨晚袭营之时,手持长枪,连斩我数员大将的又是谁人?” “那是我军中小将、广陵来崇善。” 卜僧念非常有耐心地解释道:“老将军是主公昔日上官,平日与我等说起来也是十分敬重,若他在此,又怎会不倒履相迎?” 若韩端真在这儿,定然要喷他一脸。 他什么时候说过十分敬重淳于量了? 别说十分,连一分都不可能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二章 铁索横江 “好了,送老将军下去歇息吧。” 从淳于量口中打听出了建康的情形和黄法氍部进攻京口的大致情况后,卜僧念便对他没了兴趣,摆摆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他现在事情还很多,没有功夫耗在这老头身上,只能先让人好吃好喝地供着,稍后再命人将他送回会稽。 至于日后如何处置,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不过,这老头已经年逾六旬,看他那样子,也没有多少时间好活,而且他对韩家军来说也是毫无用处,还不如放他返回建康。 卜僧念思索片刻,坐下来提笔给韩端写了一封信,将昨夜战况一一禀明,又在后面附上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命人用快船将信件送往建德。 昨晚虽大败陈军,但战事并未完全结束,黑夜之中,仍有大量溃卒逃脱,若是他们逃回建康还好,但要是逃往四乡,对老百姓可就是一场灾难。 失去军纪约束的败兵,其破坏力远超山贼水匪,即使不能尽数抓捕,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驱离。 擒获的降卒也要尽快安置,如何安置他不能作主,但在上面没有命令下来之前,他必须将这些俘虏送回曲阿严加看押,出不得一点差错。 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卜僧念便立即率军前往京口。 大败淳于量、解除破岗渎方向的威胁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能否战胜黄法氍、保持运河水道畅通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守京口容易,要想击败陈国水军,保持水道畅通,却不是一般的难。 陈国这些年来屡屡用兵,士卒损伤不在少数,但那些伤亡大多都是步军,而水军方面,无论人还是船,损失都是微乎其微。 如今的陈国水军,仍然拥有上百艘金翅大舰和平虏大舰,以及数万名在船上如履平地的精锐士卒。 相比起来,韩家军的水军不但在战船和军士的数量上比不上,就连战斗力也要差了许多。 毕竟韩家军的水军组建至今也不到两年,而且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水战,而陈国水军却是久经战阵,是陈国立国之根本。 对此韩端早已是心知肚明,在得知陈、周两国议和,陈国水军撤回建康之后,他便下令卜僧念在京口加紧修建堡垒,打造拍杆、投石机、床弩等军械,竭尽所能阻敌于大江之上。 当日下午,卜僧念便来到了京口。 刚一下船,便见到了守候多时的蒋发。 “恭喜总管再获新功!” 蒋发、贺辰等将领笑呵呵地上前拱手行礼,卜僧念也是眼含笑意:“此番得胜,陈国来犯大军三去其一,如今还剩下京口和建德两路,主公那儿定然无事,怕的就是京口这边。” “焕济(蒋发字),这两日黄法氍可有来犯?” 一说到黄法氍,蒋发等人顿时便收敛了笑容。 数日之前,黄法氍率五万舟师突袭京口,却被韩家军哨船及早发觉,黄法氍突袭不成,改为强攻,韩家军依靠新修建起来的堡垒,拍杆、投石机、床弩齐齐施发,苦战半日,方才将其击退。 然而陈军却并未退回建康,而是在京口以西的江心洲搭建起水寨,试图伺机攻袭京口。 陈军依靠强大的水上力量彻底封锁了京口附近的江面,时不时便派小船靠近江岸袭扰,京口守军被动防守,又不能出江追击,几日下来,众将便已深感憋屈。 “果然如主公所料!” 卜僧念闻言,却是毫不着恼,反而呵呵笑道:“主公前段时日命你等东至北固,西至江乘,修建城垒十处,烽火望楼三十余座,为的就是今日。” “敌军舟师强大,非我水军可敌,如今我等除了在江岸依靠堡垒器械固守之外,别无良策。” “总管,敌军想来就来,想打就打,长此以往,士卒必定疲惫,民心也不安稳,麾下觉得,固守之法并非良策啊。”贺辰听卜僧念说完,便立即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能从韩家数千名部曲中脱颖而出成为各军军主的,肯定不是愚鲁之辈,众将全都看得出来,被动固守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卜僧念也点头认可他这个说法。 “这只是暂时的,只要等主公解决了章昭达来到此地,自有良策对付黄法氍。” 水战不比步战,不是凭借武勇就一定能够获胜,但众将跟随韩端日久,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心,此刻听卜僧念如此一说,便都将心放了下来。 “船场打造战船也太慢了些,若是我军有百十艘大舰,岂能容彼等如此嚣张?”蒋发“嘿”了一声,语带抱怨。 “即使有了足够多的大舰,没有精熟水战的老卒,也不一定能胜得过陈军舟师。” 卜僧念此言一出,蒋发顿时便没了话说,金翅大舰打造再慢,一个月也能造三四艘出来,但精熟水战的老卒,短时之间,却又从哪里得来? …………………… 设计除掉了会稽一干世家豪强,除去了心腹之患,韩端再无后顾之忧,在山阴耽误了两日,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建德。 根据侦骑回报,章昭达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加快了打造木筏和拍杆的速度,如今韩家军水寨往上二十多里外的衢水两岸,已经停泊了上百条大型木筏。 这种长宽都达到了六七丈的木筏,足以在上面安装两具拍杆,若是让其靠近韩家军战船,同样能够造成极大的威胁和伤害。 但蔡抒古想不明白的是,这些木筏如何才能够突破江面上的木栅封锁。 不能冲破木栅,就无法和韩军近战,章昭达打造如此多的木筏,难道是已经有了什么法子? “不过是重施故伎罢了。” 韩端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的疑惑感到欣慰: “数年前陈宝应在建安起兵叛乱,也是在水陆扎起栅栏抵抗朝廷官军,章昭达令人伐木为筏,上装拍车,趁天降暴雨江水暴涨之际,放伐冲击陈宝应水上栅栏,一举建功。” 蔡抒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这么久不见他有动静,原来是在等天降暴雨。” “也不一定要暴雨,像这种雨,只要一连下上几日,江水同样会涨起来。”韩端抬手指了指外面,“水势一大,就该他在上游放筏冲击了。” “郎主既然知道章昭达要用这个法子,那为什么还要在水中扎下栅栏?” 韩端想了想,反问道:“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西晋灭东吴之战吗?” 蔡抒古闻言一怔,旋即便反应过来:“郎主是要效仿吴彦铁锁横江?可最终还是被王濬(jùn)冲破了啊?” 晋太康元年(280年),晋武帝司马炎发动了灭吴之战,益州刺史王濬率七万水军乘坐楼船出巫峡,过姊归,逼近西陵。 东吴大将吴彦在西陵设置铁索横江,又将大铁锥暗埋江中,用以阻遏西晋水师。 王濬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他命人造了几十张大竹筏,并排联结在一起,顺江释放,竹筏遇上铁锥受阻,但王濬不断释放竹筏,铁锥受到的冲击力越来越大,最终出现松动被激流中的竹筏带走。 至于横在江面上的铁链,王濬同样有办法对付,他命人在船头架起一个个巨大的火炬,里面灌足麻油,遇到铁链就点火焚烧,很快就将那些铁链烧融,自此畅通无阻。 “铁索横江”已经被证明了是个失败的法子,蔡抒古想不明白郎主为什么还会问起这事。 韩端却哈哈一笑,说道:“吴彦无水军可用,而王濬却有数十艘楼船,完全控制着江面,所以他才有时间慢慢生火烧断铁索,但如今章昭达连条战船都没有,我怎么会给章昭达那么多时间?” “你等着看好了,到时肯定会给章昭达一个惊喜。” 秋雨时大时小,始终连绵不绝,虽然比不上夏季的暴雨,但一连下了几日之后,江水仍然开始上涨,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 “是时候了!” 在江边看到汹涌的江水之后,章昭达猛地击掌,独眼发亮,霎那间便做出了决断。 “明日出战!” 次日一早丑时刚至,士卒们就被沉闷的鼓声惊醒,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吃饱喝足并且已经休息了半个时辰。 这是十天来的第一顿饱饭,但也是许多人这一辈子最后一顿,若是可能的话,他们宁愿继续饿着肚子。 将领们开始将士卒从营帐中撵出来,依次到营前的空地上集结。 章昭达选择的这个驻营之地,两岸都极为宽阔而且平坦,士卒们按照指定的区域列队,一旦逾越,轻则遭受将领鞭打呵斥,重则以逾行乱军之罪杖击。 数万大军有一大半都是新卒,为了保证令行禁止,章昭达不得不实行严刑峻法,也不会介意杖毙几名新卒。 卯时正,伴随着鼓号声,作为“先登”的前军甲幢将士开始登筏。 雨水之中,弓弩不能使用,木筏上也不可能有机会与敌军肉搏,所以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木筏冲破封锁,靠近敌船之后,操纵拍杆拍击敌船。 第一批冲击木栅的“先登死士”,几乎是十死无生,他们在将领和督战队的呵斥下,默默地列队登上了木筏。 章昭达也开始焦躁起来,虽然同样的法子他已经用过一次,证明了完全可行,但任何计划,都有可能出现意外,谁都不敢担保万无一失,不到胜利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不能安定下来。 章昭达走出营帐,身后的部曲连忙取出油纸伞为他遮挡风雨,但却被他挥手拒绝,只是紧了紧大氅,便将目光看向了河滩。 看到主帅站在那儿,脸色黑如锅底,一众部曲的心情也随之紧张起来。 但士卒们的行动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很快,第一批千名先登死士便登上了木筏,在急促的鼓点声中砍断绳缆,木筏随波而下,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很快,百多条木筏便尽数放完,接下来便轮到此战的主力,超武将军程文季率领的三千骁勇。 他们将乘坐征集来的轻舟,携带火油,伺机焚烧敌军船舰。 临出发前,程文季再次来到章昭达身前,向他拱手作别,章昭达也收起那张黑脸,再三鼓舞,并承诺此战胜利之后,便向朝廷荐举他升任安远将军。 “郡公且放宽心。”程文季重重一揖,他少时即随父征伐,常常率先冲锋陷阵,哪怕如今形势不利,他也并不感到惊慌: “眼下风雨不小,郡公先回帐内稍歇,最多半日,文季定会有喜报传回!” “早闻韩伯正武勇之名,今日若能得见,正好与其一决高下!” 章昭达被激起了心中豪气,他放声笑道:“程氏虎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少卿,今日一战,便是新安程氏悍卒扬名之时。” “我在帐中备下酒菜,等你得胜归来,畅饮一宵!” 连日阴雨,衢水水势虽较前些时日更为湍急,但近三十里水路,仍然需要飘流半个时辰。 而陈军上下都没注意到的是,第一批先登死士登上木筏出发之时,右面一座山峰上便冒起了一股浓烟。 韩端站在衢水左岸,在他身旁不远处,耸立着一根巨大的铁柱,铁柱上面,连着一条儿臂粗的大铁链。 这样的铁柱,在衢水两岸一共立了六根,这六根铁柱全都插在岩石上凿出来的石洞里,足以承受万钧之力。 韩端选择扎下木栅和设置铁索之处,是衢水上下数里之内最为狭窄的一段,江面不到三十丈宽,两岸弓弩手发射的箭矢完全可以覆盖整个江面。 下雨天弓弩不能使用,那只是针对陈军而言。 韩家军使用的弓本就是单体长弓,影响本来就不是很大,再加上事先搭建了避雨的茅草棚,完全可以好整以暇地对江面敌军进行射杀。 这是明目张胆的“埋伏”,陈军要想冲过去,就只能拿人命来填。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陆地进攻一途,但两相比较之后,章昭达还是选择了从水路进攻。 毕竟水路还有一线希望突破,而陆路,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自己的“十万大军”是什么货色,他心里一清二楚。 而韩家军不久之前才连拨吴县、乌程等城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三章 形同狩猎 自己的“十万大军”是什么货色,他心里一清二楚。 而韩家军不久之前才连拨吴县、乌程等城池。 孰强孰弱,已经是一目了然。 第一批木筏转出河谷,随着浑浊起伏的江水,汹涌而至。 上千名脱去铁甲只着布衣的陈军士卒蹲在筏上随波起伏。 “前面就是贼军设下的木栅,都不要慌,抓紧脚下的树枝,谨防跌落水中!” 江面上的木栅还看不清楚,但却已经能看见两岸的人影幢幢,木筏上的什长队率同样害怕,但他们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四周竖盾!中间举盾!防住头顶!” “稳住,不要乱动!放开你的刀,双手抓紧盾牌!” “只要坚持盏茶,木筏就能冲倒木栅,到时我等就是先登首功,朝廷和郡公都不会少了我等的赏赐!” 喝斥和鼓舞声中,士卒们慌忙举起盾牌,将自己的身子尽量缩成一团,他们都知道,马上木筏就会被木栅所阻,而木筏一旦停下,他们就会成为韩家军的箭靶。 很快,一道栅栏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咚!” 在木筏离木栅还有数丈远时,突然一声鼓响,响彻了衢水两岸。 等候多时的韩家军弓弩手们听得鼓响,纷纷抽出箭矢,开始张弓搭箭。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操纵投石机的砲手们奋力绞动着绞盘,将前端装满石弹的拉杆拉下,并将绳索固定在底座上。 转眼之间,最前面的木筏已经冲撞上了栅栏,尽管筏上的士卒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但巨大的惯性,仍然使蹲在前排的几人跌落江中,其余士卒也纷纷扑倒于筏。 冲撞过后,木筏猛地停顿,固定在筏首高达近十丈的拍杆也被冲撞产生的巨力折断,尚幸是向船头倒折,筏上并没有从因此而受伤。 但就是此时,第二声高亢的鼓点蓦地响起! 鼓声刚落,两岸的弓弩手同时射出了手中的箭矢,投石机前的砲手举起利斧砍断了绳索,重物箱猛地落下,人头大的石弹夹杂在箭雨之中,铺天盖地扑向江面。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江面上泛起了落水者扑腾的水花。 只一轮攻击,木筏上的先登死士便伤亡泰半,那些被利箭射中或被石弹擦到的士卒一时没有气绝,在木筏上不停挣扎嚎叫,侥幸没有受伤的士卒被这一幕吓到,不顾什长队率的喝阻,纷纷纵身跳入江中。 越来越多的木筏顺流而下,又被前面的木筏阻滞在江中。 韩家军发射的箭矢和石弹仍然没有停止,只是将目标从前面移到了后面,木栅还未冲破,筏上便已经没了多少活人。 相隔不过盏茶,程文季与三千骁勇便乘轻舟抵达。在没出发之前,他便已经预料到今日的战事将会十分艰难,当他亲眼看见前面空荡荡的一大片木筏时,一股寒意更是从心底冒了出来。 弓弩不能使用,激流之中木筏也无法靠岸,江中士卒遭受屠杀,却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些窝囊死去的先登死士,都是军中最为精锐的士卒,此刻,程文季第一次开始怀疑起章昭达来,并且隐隐对其生出一丝厌恶。 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就要死人,这个道理他非常清楚,但他还是不能接受,让这些将士白白地送死! 轻舟越来越近,很快就和前面的木筏碰撞在一起,程文季半跪在船头,两名部曲竖盾为他遮挡住左右,只是往前一看,顿时心如死灰! 原来,在这些木筏前面,竟然还有一条,不,是三条粗大的铁索! 这三道横江铁索,直接泯灭掉了他心中那一丝侥幸。 即使前方木筏冲破木栅,他也无法冲过铁索的拦截! 新的目标出现,两岸箭矢和石弹与暴雨般朝着这些轻舟倾洒过来,眨眼之间,便有数十名骁勇中箭倒地。 铁索横江,叫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此刻,程文季心中再次生起一股绝望的情绪。 “郎主,不能再留在船上了!再多留得一刻,恐怕我等难逃全军覆灭!” 程文季的部曲都是其父生前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忠诚老卒,经历战阵无数,但从无一次有今日这般憋屈,也从来没有一次有今日凶险。 程文季直直的看着前方,置若罔闻,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退回船舱。 箭矢撞击到舱壁上“啪啪”作响,不是有士卒的惨叫声在江面回荡,两岸的鼓点也更加激越。 众部曲心急如焚。 “郎主!”程文季最信任的部曲,以前程灵洗最忠心的侍卫苗清又急声向他说道:“不能再迟疑下去了,是降是战,还是逃,郎主还需立即做出决断!” 程文季听到这话,眼角微微抽搐,心中更是一阵绝望。 他并不是怕死,若是双方堂堂正正地对战,哪怕是刀枪加身,将他劈成十段八段,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他不甘心如此枉死。 战不能战,弃船跳水逃生的希望也不大,韩家军既然在此设伏,断断不可能不在下游拦截。 投降?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闪过,随即便被他否决。 并不是担心他妻妾儿女的安危,他这个超武将军、豫章太守,还没有资格将妻、儿送入都中为质。 他只是单纯地不屑于向韩端这个土豪出身的叛贼投降。 这时,一名部曲叫了起来:“郎主,前面木筏似乎松动了。” 但程文季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木筏松动了又有什么用? 有那三道铁索在,船只还是过不去,而且,就是他这一楞神的工夫,数十条轻舟上的骁勇已经损失惨重,再拖延下去,所有人都别想活得下来! 正如苗清所说,不能再拖了,必须拿出决断来!程文季遽然起身,面色沉重地下令:“所有人卸甲,跳江!” “郎主,衢水湍急,即使是善泳之人,也有极大的可能溺毙于江中,更何况……贼军不可能没有后着。”苗清一听程文季如此下令,顿时便反驳道。 “即便九死一生,也比留在船上送死的好!”程文季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军大部即将抵达,到时若封锁未破,便可强行登岸,我等未尽没有生机。” “封锁未破,郡公不会发大军来!”苗清摇了摇头。 章昭达放木筏轻舟的目的,便是想强行冲开木栅,为大军打出一条水上通道来,若木栅铁索未破,船只到了此处便是送死的局面,他又如何可能这样做? 可以说,他派出这一千先登和三千骁勇就是一场豪赌,而赌注就是四千名将士的性命。 “郎主,贼军战舰来了!” 程文季转头一看,却见下游江水平缓之处,数十艘大小船舰组成的船队缓缓现出了身形。 “大将军有令,投降不杀!” 正在此时,两岸急促的鼓点突然停了下来,箭雨随之停歇,而紧跟着响起的,却是韩家军士卒放开嗓门的齐齐呐喊。 “今日局面,不降即死,郎主,不如我等降了吧?” 程文季仍在迟疑,却听得韩军士卒又吼了起来: “淳于量全军覆没!黄法氍困守大江!章昭达仓皇逃命!建康城指日可下,尔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淳于量全军覆没……” 待韩家军士卒吼得几遍,听清了呐喊的内容之后,程文季顿时便大惊失色。 “淳于大将军也败了?”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朝廷发三路大军欲图收复吴地,前后不到一月,淳于量所部数万中军就全军覆没了? 昨日章昭达召见他时,还信誓旦旦地说淳于量和黄法氍两路大军即将攻入吴地,只要他们冲破衢水进入会稽,便可与两路大军遥相呼应。 要是他们所说是真,如今淳于量兵败,韩家军完全可以通过破岗渎直取京师,那建康还真的是危险了! 只短短一瞬间,程文季心中便闪过无数念头,但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陈国要亡了。” “陈国要亡了!” 江面上一片惨烈景象,衢水两岸的韩军士卒,却仍然好整以暇。 方才韩端已经下令,给陈军半刻钟的工夫,让彼等弃械投降,弓弩和投石机都停止了发射,将士们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韩端发起最后的命令。 用不了几轮,陈军就差不多死完了。 至于江中的惨状,将士们都是视若无睹。 “这和狩猎有何区别?早知如此,当日我就当和老卜换上一换,我去领右路军,定然能将老淳于杀个片甲不留!” 开战前夕,卜僧念的战报送到了韩端手里,在得知卜僧念夜袭成功,大败陈军擒获淳于量后,马三兴便很是有些羡慕。 倒不是忌妒卜僧念又立新功,而是他觉得衢水这边的战事很是无趣,远没有破岗渎那边来劲。 “你以为你想换就换?”听得马三兴在一旁咕哝,韩端脸色顿时一黑:“难道我没有考量过?你去了那边,能够应付得过来?” 在他看来,马三兴和萧摩诃一样,都是只有匹夫之勇的猛将,毫无谋略可言,这样的人,只适合作为前锋冲锋陷阵,根本不适合单独领兵独挡一方。 当初让他领中路军从江阴登岸,也是考虑到江阴到吴郡一带并无多少兵马,也没有什么良将,可这黑厮竟然没有自知之明,还抱怨没有去领右路军。 右路军面对的是陈国十数万中军,韩端如何放心交给他去统领? “两军对战,以杀伤敌人,保存自身为首要,若都象你那般猛冲猛打,将士们有多少条性命让你挥霍?” 马三兴还有些不服气:“不就是夜袭嘛,我又不是不会……” “会不会不是你说了算。” 毕墟夜袭淳于量一战有多方面的因素,韩家军将士训练有素,来护儿深入敌营放火接应,卢就远临阵反正,陈军将士厌战,但卜僧念居中调度有方,这也是韩家军能够大获全胜最大的原因。 如此大规模的夜袭,要考虑的事情方方面面,稍有一处疏忽,便极易无功而返,白白浪费良机。 “行了,这边差不多结束了。”韩端看着江中轻舟上脱出甲衣,赤膊而跪的陈军士卒,一缕笑容浮现在了脸上。 韩军士卒从茅草棚中钻了出来,用绳索将那些轻舟一一拉近江岸,不一会儿,程文季便被带到了韩端面前。 新安程氏乃春秋时周朝大司马、程国国君程休父之后,周宣王时,程休父掌国家兵马,佐政辅国,因从征淮夷功勋卓著,被宣王赐姓司马氏,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等等都是他的后人。 新安程氏与晋朝皇族司马氏同根同源,在晋朝时十分显赫,即使是到了现在,也算得上是名符其实的豪门大族。 对于程文季和其父程灵洗,韩端也是早有耳闻。但程文季世家大族子弟的身份,却让他心里有些不喜。 若早知道是他,刚才在江中就将其射杀算了。 “带下去看押起来,稍后捉了章昭达,再一起送回会稽!” 韩端一挥手,就命人将程文季带了下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而且还黑着张脸。 一旁的祭抒古颇是有些奇怪地问道:“郎主难道与他有仇?” 韩端没好气地道:“我以前从未见过此人,怎会与他有什么仇怨?” 蔡抒古道:“这程文季也算是名门之后,领兵作战也很有些本事,郎主为何不招揽他?” “他身后一大家子,我如何招揽?”韩端颇为郁闷地道:“且不说新安程氏,只说这程文季一家这么多人,就是个极大的麻烦。” “程文季有二十一个弟弟,十一个儿子,家中僮仆数百,更是占了近千顷良田,要是我将其收为己用,他就得将这些田地都献出来,你说他会不会心怀怨恨?” 蔡抒古道:“既然如此,还真是不好招揽,不如将他关押一段时日,等将他家田地都收缴之后,再放他出来。” 新安郡位于钱塘江上游的新安江流域,离建德也不过一两百里路程,蔡抒古这个建议,却是正合韩端的心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四章 祸不单行 擒获的俘虏并不多,木筏和轻舟上的降卒、水中打捞起来的幸存者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五百余人,不足来犯之敌一半之数。 在刚才短短一柱香时间内,就有近两千五百人丧生于衢水之中。 将江面的木筏和轻舟全部清理干净,又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上游有船下来。 想必是章昭达见前锋不利,未能冲破韩家军在衢水之中设置的障碍,故而放弃了后续进兵计划。 这对韩端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费了这么大功夫,摆出这么大阵仗,却只解决了陈军前锋四千人,章昭达和他的主力盘踞在衢水上游,仍然会对会稽郡造成极大的威胁。 不将江州军彻底剪除,韩家军就不能从建德撤军,数万大军被迫在此驻留,只消耗的钱粮就令人难以承受。 而且韩端也必须尽快结束建德战事,抽出身来领兵北上,全力对付黄法氍。 黄法氍率水军封锁长江,隔绝南北,使得淮南和吴地之间船只不能往来,不但阻碍两地经济发展,更是使得淮南各地生产的军械物资不能南运。 陈国水军,才是韩端的心腹之患,一日不解决,他就一日不得安心。 他将程文季和几名陈军将领又提了上来,细细审问章昭达军中情形,在得知江州军竟然只有四万正卒,而且其中泰半是月前才征召的新卒时,顿时便觉轻松了许多。 老卒远征广州年余,如今仍不得休整,说是疲兵也不为过,新征召的士卒,从未经过军伍训练,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别说打仗,行军途中不掉队、不走散,都要算他治军有方了。 这样的一支“大军”,何惧之有? 低头思索了一会,韩端抬起头来,展眉对众将说道:“章昭达部号称十万,实则只有数万乌合之众,如今其前锋尽没,军中老卒已是三去其一,我欲趁此良机,将其一举覆灭!” 马三兴一听有仗可打,连忙跨前一步,拱手请战:“郎主,麾下愿为前锋,领兵前往袭营!” “也好!”韩端略一沉吟,便即下达军令:“马三兴率一万人为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大军打通道路,到了陈军营寨之后,只可袭扰,不可强攻。” 马三兴也不挑三拣四,接令之后,便匆匆离去。 韩端又道:“我亲率大军前往,但此地也要留下一员良将,以防章昭达由衢水反扑。” “萧宁,你行事稳重,此地我便交给你来负责,等雨势停歇,江水平缓之后,你便和陶折一起拆除江中水栅铁索,与水军一道由水路往上接应大军。” 萧宁拱手应喏,陶折却道:“陈军已是强弩之末,何劳郎主亲自率军前往?” 韩端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自己以身涉险,但若是不亲自前往,他又有些放心不下。 在他看来,陈国用兵厉害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征西大将军”黄法氍,另一个便是这章昭达。 黄法氍自侯景之乱时崛起,拒侯景,擒李孝顷,平熊昙朗,讨周迪,战功卓著。 章昭达更是历经大小数十仗,除少数几次无功之外,几无败绩。 他们两个虽然也是世家豪族子弟,但与靠着资历和门荫坐上高位的淳于量、吴明彻比起来,却算得上是真正的良将。 “陈军战力虽不如我,然章昭达世之名将,与之对战万万大意不得。” 韩端毫不介意在麾下面前说出他对章昭达的忌惮:“不亲眼见其首级,我不安心!” “既然章昭达如此厉害,郎主为何不将其招揽,收为己用?”陶折说道:“吴兴章氏都已经服软,想必他应该也不会拒绝招降。” “他不会投降的。” 韩端双眉微蹙,摇头道:“吴兴章氏服软,并不代表章昭达会投降,狡兔三窟,脚踩两只船,正是这些世家豪族的惯用伎俩。” “更何况章昭达轻财尚义,陈氏对其委任隆重,有知遇之恩,他不可能临老了才改弦易辙,为我所用。” “好了,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你等速速下去整兵,一个时辰之后,全军开拔!” 众将轰然应喏,一想到此番要将江州军彻底剿灭,全都精神抖擞,得令之后,便迅速集结将士,欲图再建新功。 章昭达得斥候回报时,他正坐在帐内,喝着随军医士刚为其煎上来的药汤。 今早发兵之时,他一时兴起冒雨出营相送,却不想他如今已经年过五旬,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回到营中,便觉得耳烧面热,头痛难耐,经医士诊治过后,方知是受了风寒。 在得知早上派出的前锋尽丧后,他当即便眼前一黑,手中药碗跌落在地摔成几半,亏得身后两名女婢连忙伸手扶住,方才不致摔倒在地。 贼军锁江栅栏未破,反倒折损了四千精锐老卒,特别是程文季也落入敌手,更是让他心痛如绞。 程文季少习骑射,多才干谋略,作战勇猛,每战必为前锋。当年平定留异、陈宝应时,就在其麾下听令,深得章昭达喜爱,不想今日竟被韩氏贼兵所擒。 少了这一员猛将和四千老卒,要想打赢这场战,恐怕是更为艰难了。 但这都不足以让他感到绝望,令他几欲崩溃的,是淳于量大军在破岗渎大败以及黄法氍攻京口不利的消息。 数万大军毁于一旦,三路兵马三去其一,黄法氍被阻于京口之外,每日所耗钱粮不菲,必不可久。 而自己这边,也是进退两难。 只是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这战已经不用再打下去了。 即使冲破贼军封锁进了会稽,但孤军深入,独木难支,又岂能讨得了好? “难道我朝气数已尽,国祚果真将倾?”章昭达阴沉着脸,心里却是有些迟疑起来: 如今局势糜烂至此,自己所率这一路大军,应当是进是退? 进又当如何进?退又如何向朝廷交差? 帐下众将已经知道前方战事不利,此刻纷纷闻讯前来,见章昭达一副黑脸煞神的模样,却都不敢开口相问,一个个低眉顺目、噤若寒蝉,生怕惹得章昭达将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来。 “淳于大将军用兵老道,且所领皆是中军精兵,如何会一朝一夕间便告败北?” “这分明就是贼军为了惑乱我军军心而故意传出的谣言,尔等不可私下传扬此事,若有谣言惑众者,斩无赦!” 无论真假,章昭达都不能让这个消息在军中传开,他先向众将下了“禁止传谣”的命令,然后又令其各回本部营寨,修补寨墙,约束士卒加强防守。 众将散去之后,浑身乏力的章昭达才回到后帐卧床休息,然而脑袋虽然昏沉,却久久不能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迷糊之际,突然听得有人闯入帐来,大声呼唤:“阿爷!阿爷!” 章昭达睁开眼来,却见章大宝正俯身站在榻前,面色焦灼地向他呼喊。 对于他的这个儿子,章昭达一向就不怎么待见,为人贪婪,行事狠毒不说,在军中还时常收受财货行不法之事,偏偏又没有多少才干,十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 若不是其为嫡妻所出长子,早就被他逐出家门了。 此刻见他这副惊惶失措的模样,章昭达便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此刻头晕目眩,眼睛伤处更是一阵阵的酸痛,只能有气无力地骂道:“竖子……” “……何事让尔如此惊慌?” “阿爷,大事不妙!方才斥候来报,说贼军倾巢而出前来攻打,如今先锋已经到了十里之外了!” 章大宝惶急的声音如同一柄铁锤,敲得章昭达眼冒金星,脸上顿时一片煞白。 他原本还准备休息一两日,等身上病痛稍微好转之后,才考虑撤兵之事,不想贼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以眼下将士之状况,如何能抵挡得住贼军攻打? 章昭达强忍疼痛,涩声问道:“贼军前锋有多少人马?” “不下万人,而且还有不少鲜卑胡儿马军!阿爷,如今应当如何应对,你赶紧下令呀!” “韩氏狗贼……勾结胡儿,实在是该死!”章昭达轻声骂了一句,又提起精神说道:“这些北地胡儿,只宜平地走马,彼等行军必然缓慢。” “速速下令,擂鼓聚将。” 章昭达说罢,便要强撑着起身下榻,然而刚支起半边身子,便觉得全身发软,“咚”的一声,又倒回了榻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五章 穷追不舍 “阿爷!” 章昭达软倒于榻,章大宝连忙跨前一步准备扶他起来,然而凑近一看,却发现章昭达两眼紧闭,脸色煞白,已经昏迷了过去。 “阿爷,你怎么了?” 章大宝一声惊叫,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连忙叫人去请医士过来。 只片刻工夫,医士便背着药箱匆匆而来,一番艾草针灸过后,章昭达终于悠悠醒转。 “阿爷,你可吓死我了!” “竖子……”见他那惊恐的模样,章昭达又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又软绵绵地问道:“方才……过了多久了?” “不过盏茶,亏得我让刘医士来得及时!” “赶紧下令,擂鼓……不,不用聚将了,立即拿我的印绶去通知各军将领,全军即刻撤退。” 章昭达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刚一动弹,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得躺在那儿,闭上眼重重地喘气。 稍微歇得一歇,他才睁开眼来,急声说道:“再迟得片刻,贼军先锋一至,我等想走,也走不了了。” 章大宝连忙转身往外走,刚走到帐帘处,他却又转过头来问了一句:“阿爷,撤退之前要不要拆营?” “蠢货,已经来不及了!” 章昭达一口气差点没接得上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拆营?命令士卒只带干粮,其余辎重粮草,离去之前全都烧了,不能便宜了贼军。” 愤怒、不甘、惊惶,还有少许绝望,种种情绪夹杂,令得他头痛欲裂,说完这话之后,便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这一仓促撤退,损失粮草辎重不说,士卒人马也必然溃散,即使能逃回江州,一世英名也是付之东流。 一想到此,章昭达心里便深痛不已。 若他未曾病倒,也许还能凭着自己的威望和领兵之能,率领将士们安然撤回江州,但如今他重病卧床,自身难保,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丢弃辎重粮草撤退,将士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接到命令之后,数万人便匆匆向西奔行。 果然不出章昭达所料,走出二三十里之后,便开始有人因体力不支而掉队,到后来掉队的人越来越多,而将领们却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来等待收拢这些溃卒。 这个时候,秋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一路冒雨狂奔,到得傍晚之时,终于到了太末(今浙江龙游),数万大军已经仅剩下万余人,而且一个个都已是疲惫难当。 就连从不离章昭达左右的那些歌舞伎和女婢,也被章大宝毫不犹豫地抛弃,能不能在荒山野岭中活下来,全看她们自己的命。 数十名部曲轮流用竹榻抬着章昭达前进,一路颠簸再加又见了风雨,到得太末歇息之时,章昭达又陷入了昏迷。 …………………… 且说马三兴接令之后,旋即便点齐一万人马,在侦骑的带领下直扑陈军大营。 然而山间小路崎岖难行,一路上还要砍伐荆棘树木为后续大军开道,二十多里路竟然走了三个时辰,等马三兴到达陈军营地时,看到的却是一片狼籍。 火势已经完全熄灭,蒙蒙秋雨之中,缕缕黑烟水雾仍在升腾。 地上是一层焦土,还有一些帐篷、粮草燃烧后留下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焦糊味道。 尚幸陈军扎营之前,先清光了周围树木杂草,否则定然会引发一场森林大火。 韩端与马三兴几乎是前后脚到达,见得此景,也是皱起了双眉:“这老家伙断尾求生,逃得倒是一点都不迟疑。” 马三兴问道:“郎主,要不麾下去追这老贼?” “当然要追,穷追不舍!”韩端即刻便有了决断:“不取章昭达项上人头,绝不退兵!” 敌军离去最多一个时辰,若疾行追赶,确实很有希望追上,韩端略作思量之后,便将四万大军化整为零,仍以马三兴为前锋,军主各领麾下兵马,前后呼应往前追击。 数万人撤退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根本不需要停下来分辨道路,追出三十里路之后,前行的侦骑终于发现了第一批掉队的陈军士卒。 马三兴令人捉了几名溃卒来盘问,得知章昭达过去才一个时辰左右,顿时精神大振,然而到了现在,将士们连续行军几个时辰,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章昭达就在前面,儿郎们,是吃鱼肉还是糠秕,就看你们的了。”马三兴站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大声地鼓舞着着麾下将士: “都鼓起劲来,只要擒获了章老贼,郎主发下的赏赐我一钱不要,全部分给你等,我老马绝不食言!” 马三兴虽无谋略,但他生性豪爽,对麾下也极其友善,因此在军中颇得士卒拥戴,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众将士便都轰然喝彩:“那我等就先在此谢过总管!” 有那与他相熟的将领还笑着与他打趣:“总管,钱粮我等不缺,若此番立下大功,郎主赏你个入品的将军,总管是否应当自己掏钱来宴请我等兄弟一轮?” “若真有那一日,酒肉管够!”马三兴哈哈笑道。 还有人与他开玩笑:“总管,你不是想在和仇娘子成亲那天才宴请我等吧?” 马三兴一个大老粗,却不知怎的入了仇娘子的青眼,两人郎情妾意,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马三兴也时常将此事提在嘴上自夸。 但此刻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骂一句,便转到了正题:“其它的事情,等擒了章昭达再说。” “都抓紧时间吃些清水干粮,原地歇息一刻,争取今晚追到太末。” …………………… 夜幕降临,章昭达仍昏迷未醒。 不光是昏迷,而且还发起了高烧,医士煎了药汤给他灌服,但却完全没有一丝效果。 章大宝心急如焚:“刘医士,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我阿爷,若他能够好转,回江州后,我便赏你十万钱。” 这么严重的病情,一个主治金创伤的随军医士哪儿能够医治?刘医士哭丧着脸,边用湿布巾为章昭达敷额,一边向章大宝低声解释道: “郎君,郡公这病,并非只是简单的风寒。” “郡公早些年受了箭创,年轻时尚不觉得,如今年迈,这恶果便显现出来,即便没有今日所受风寒,也不过是拖延些时日,早晚还得出现这种症状。” 听他这么一说,章大宝顿时更觉惶恐,他紧盯着刘医士,急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阿爷已经没救了?” 事到如今,刘医士也不敢再有隐瞒:“若能及早延请名医医治,再卧床慢慢调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太末不过一个辖民数百户的小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名医?况且他们现在正在逃命,哪儿敢停下来慢慢为章昭达医治调理? 章大宝听得这话,更觉心乱如麻,过得片刻,他突然抬起头来,目露凶光:“你这庸医,若我阿爷不能醒来,我就……”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名斥候急冲过来向他禀报:“贼军追到五里之外了!” 章大宝心下大恨,自己都落到这般地步了,贼军竟仍然穷追不舍,实在是太欺负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诈降 “章昭达死了?” 子时刚过,韩端便率三千亲卫抵达太末,还没来得及进城,便接到了马三兴派人送来的喜讯。 “真死了,不过不是战死的,是病死的。” 那传信的士卒很是有些丧气。 他们前锋部队不顾疲惫、不眠不休地连续追击了六个时辰,才在太末以西十里外的一个山谷中追上了陈军中军,本以为有一场恶战要打,谁知敌人根本没有抵抗,马三兴令人将谷口一堵,章大宝便率部投降了。 如此一来,彼等既没有斩将夺旗,也没有破阵杀敌,最多有一个先登之功,和预想中擒获章昭达的大功相比,简直是悬殊太大了。 “这老贼,怎么就不能迟两日死呢?”那传信的士卒仍在不满地嘀咕,韩端却是有些疑惑:“今早他不是还坐镇中军,指挥士卒攻打我军吗?怎么这么快就病死了?” “听说是早年眼睛所受箭创发作,今早又淋了雨受了风寒,旧创新疾两相夹攻,章老贼又年老力衰,再加这一路颠簸,老贼承受不住,便一命呜呼了。” “稍后总管便会押送章昭达的尸首和降卒一起回太末,到时主公一看便知真伪。” 江州兵降不降都不重要,但章昭达却是韩端必杀之人,直到丑时二刻马三兴率部归来,亲眼看到了章昭达那面目狰狞的尸体,又找了数十名降卒来确认之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对现在的韩端来说,世家豪族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能力有野心,而且在民间又有威望的世家子。 而章昭达恰恰就是这样的人,所以韩端才会在众将士面前,说出“不取章昭达项上人头,绝不收兵”这样的话来。 “你父生前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章昭达与韩端之间,本身并没有什么仇怨,其人既死,吴兴章氏献钱献粮表明了态度,韩端也乐得在这个时候卖一份人情,同时还能世人展示自己的仁慈和宽厚。 “回大将军,我阿爷临终时说,他想……想回吴兴老家安葬,但若大将军不允,便葬在此地也无不可。” 章大宝双手背缚,脸上有惊惶不安,有怯懦畏缩,有谄媚讨好,唯独没有悲伤之情。 果真是一个孽障! 其父尸骨未寒,他便开始表现出摇尾乞怜的这一面来。 他可是知道,后世章昭达卒于军中之后,章大宝袭封邵陵郡公,出任豊州(福建省福州市)刺史一职,其在任期间贪婪放纵,对百姓残酷,陈后主将其贬职,章大宝击杀了到豊州接任刺史的李晕,举兵造反。 后来他兵败被俘,被官军擒获送往建康,枭首于朱雀航,其父、母、妻三族被朝廷夷灭。 真说起来,吴兴章氏还得感谢韩端,要不然十数年之后,便是章氏族灭之时。 韩端心底不齿其人,但脸上淡淡的笑容却一直未变,他令人为章大宝解去了手上的绳索,朗声对他说道: “我与章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然公之高义,韩某素来敬服!” 当年华皎联同周军作乱,郢州刺史程灵洗、江州刺史章昭达合郢、江二州之兵聚于郢州州治夏口城以御周军,朝廷派淳于量率兵援助,其时韩端为淳于量麾下前军幢主,在夏口城时,确实见过章昭达一次。 不过也只见过这么一次,而且当年他和章昭达地位相差太多,不能明目张胆地直视上官,所以到现在,他连章昭达长什么样都完全记不得了。 “章公领军与我交战于衢水,不为私怨,只是各为其主,故仍不失忠义之名。” 韩端作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公台辅之量,金玉其姿,乃廊庙之瑚琏,社稷之桢干。如今薨于军幕,实实令人痛惜!” 章大宝听韩端夸赞他死去的老父,连忙下跪叩首致谢,同时脸上惊惶之色尽去,并浮现出了一丝喜色。 能得敌人夸耀,这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赞誉,传扬出去就是一桩美谈,而当事的两个主角——韩端和章昭达,自然也能因此而收获美名。 但章大宝却并不是因为此点而高兴,他高兴的是,韩大将军是个念旧之人,他这条命终于能够保住了。 韩端又道:“章公忠义之人,不能让其魂游异乡,我允你将其棺椁运回吴兴,入章氏祖地安葬。” 章大宝又是连连叩首道:“大将军宽宏大量,卑下感激涕零,若有差遣,定当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韩端淡淡地道:“你先回吴兴去为令先君操办丧事,待守孝期满,再说他事。” 这明明是敷衍之言,但章大宝听在耳里,心下却是暗喜,随即便起了攀附之心。 朝廷没了江东吴地,可说是断了根基,而韩氏有极大的可能改朝换代,成为新朝的君主。 若是能投靠韩端,日后岂不是照样能飞黄腾达? 但入伙也要投名状,否则人家凭什么信任你? 章大宝敛目思索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敢问大将军,那程文季是否已经投到了大将军麾下?” 韩端楞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你此话何意?莫非程文季投不得我?” “不是不是。”章大宝连忙摆手,“卑下是想提醒大将军,程文季多半是诈降,不对,肯定就是诈降!” “诈降?” 章大宝连连点头:“前些时日他还和我谈起大将军,说他与大将军乃是旧识,三年前夏口一战时,他乃临海太守,而大将军彼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幢主……” “等等……” 韩端蹙眉思索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三年之前,自己和这程文季还真见过一面。 解夏口之围时,城内曾派人出城接应援军前锋入城,而程文季正是那接应之人。 当时,程文季自恃身份,从头到尾只和韩端说过一句话,而韩端也不屑于攀附他,故而那日过后,他竟然将此事给完全忘在了脑后。 怪不得昨日见到程文季时,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心中对他极为排斥。 想起了这一节,韩端便对章大宝道:“你继续说。” 章大宝这时却迟疑起来:“他说了大将军许多恶言,卑下……” 韩端笑道:“难道我还被人骂得少了?你尽管照实说来,我绝不会因此而迁怒于你。” “程文季曾经对我说过,大将军出身寒门武宗,却趁着国家危难之际起兵作乱,乃不忠不义之人,终有一日,他要将大将军斩于刀下……所以,卑下才说他不会真心向大将军投诚。” “此一时彼一时,就如同你一样,说不定如今他吃了败仗,又改了心意呢?” “不会!程文季此人倔得很,前些时日他守铁瓮城,城破之后,他宁愿冒死从绝壁缒绳而逃,也不愿投降大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七章 忽悠 “铁瓮城?”韩端大感诧异,“程文季什么时候守过铁瓮城了?” “五月我军攻京口之时,程文季便是晋陵内史,统领晋陵郡兵马,铁瓮城一战正是他主持防守的。” 韩端没有在意章大宝恬不知耻地说出“我军”二字,而是狐疑地问道:“程文季早年便是临海郡太守,为何会去了晋陵,却只作了一名内史?” 郡内史乃太守之副职,品级比太守要低,故而韩端有此一问。 章大宝谄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帝侄陈伯山任南徐刺史,帝婿蔡凝任晋陵太守,二人皆是无能之辈,而京口又是建康门户,皇帝自然是放心不下,所以才让程文季出任晋陵内史,实则辅佐陈、蔡二人。” 他这一番话,自然也是以前章昭达向他所说,要不然凭他自己,哪儿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 “程文季这个内史可是比两千石的,和其他内史不同。” “原来如此……” 韩端现在都有点佩服程文季了,铁瓮城三面临海,高达数十丈,敢从上面缒绳而下,这确实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既然在京口之时,他就甘愿冒此奇险也不愿投降,那章大宝说的还真没错,程文季昨日投降,还真有极大的可能是诈降。 不过,他也没打算招降重用程文季,诈不诈降都无所谓了,回会稽之后便将他送到寿阳去挖煤,先干十年八年再说。 倒是这章大宝还可以废物利用一下。 韩端转过头来,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章君,我本欲委君以重任,然人伦礼制如此,君不得不守满三年之期……” 话音未落,章大宝便急忙说道:“大将军,金革之事不避,大将军可诏令夺情!” 为了做官,连守孝都不想守了,不知道章昭达听到这句话,会不会气得从竹榻上跳起来。 但不得不说,这章大宝并不愚笨,他清楚陈朝已经岌岌可危,转头便能厚着脸皮来抱韩端的大腿,换了其他人,哪儿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韩端心里也是暗暗唾弃,脸上却还是和颜悦色:“章君乃家中嫡长,夺情恐惹人非议,况且我并未称帝,“诏令”之事也无从说起。” “但章君有此拳拳之心,已经足以令我心慰了。” 韩端轻叹了一口气,“我虽坐拥淮南,进取吴地,然天下人仍以我出身寒门武宗而轻我,特别是三吴之地的豪门,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实则心里却将我恨之入骨。” 章大宝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刚才韩端说的话,简直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你一个寒门武宗的贱民,骤然坐上这样的高位,凭什么让人心服口服? 而且,你动不动就要“土断均田”,难道不知道土地人口就是世家豪强的命根子? 韩端似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又叹息道:“对于这些世家豪族,其实我并不放在心上,只要我手上有兵,彼等就只能乖乖地受着。” “但马上能打来天下,却不能在马上治理,我只担心得了天下之后,没有治理天下的贤良之臣啊!” “大将军忧国忧民,实乃贤主之资!” 章大宝两眼冒光,差一点就忍不住毛遂自荐,但想想刚才韩端所说的丁忧礼制,只得又将求官的话咽回了肚里。 父母去世,子女按礼须持丧守孝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并须离职,称为“丁忧”。 丁忧之制源于西汉,到东汉逐渐盛行,到了南北朝时达到巅峰地步,非但父母去世必须丁忧三年(除去节假为二十七个月),连兄弟姊妹正妻去世,也要丁忧一年。 这是法令规定,除非皇帝下诏“夺情”,否则不但要受世人耻笑,还要受到朝廷责罚。 所以,章大宝现在是做不了官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以后铺路。 稍微顿了一顿之后,章大宝便抬起头来,恳切地看着韩端道:“大宝出身官宦之家,自幼博涉史籍,精通老庄,先君生前,便时常夸我是‘章家麟儿’……” 见韩端脸色古怪,他连忙又道:“这都是家君自夸之言,但我跟随我父多年,处理州郡事务确实是没有问题的。” 韩端正色点了点头:“我虽不知章君才干如何,但却知令先君世之俊才,常言道有其父心有其子,想必章君之才干也是不低,奈何……” “卑下明白大将军之苦衷。”章大宝连忙理解地点头,“卑下只是想早日为大将军效力,不过三年之期似乎太长了些……” 韩端略作沉吟,对他说道:“那我先辟章君为大将军府秘书郎如何?不用章君来将军府任事,只是希望我有疑惑不能决断之事时,章君能为我出谋划策。” “若章君真有才干,别说一郡太守,就是一州刺史,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章大宝大喜过望,连连拱手道谢,末了,他又小心翼翼地道:“大将军府设在会稽,离吴兴并不算远,大将军若是有事,尽管召唤卑下。” 韩端摆手道:“我日后可是要重用章君的,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坏了名声,不过,章君在吴兴守孝,也不是不能为我做事。” 章大宝连忙道:“大将军有事尽管吩咐!” “我方才已经说过,吴地之世家豪强,表面屈服于我,实则暗藏不满、蠢蠢欲动。我虽然明知此点,却不能先发制人,以免给人落下口实。” “章君回吴兴之后,可暗地里为我打探彼等消息,若能因此立得大功,日后便是授你刺史高位,我麾下诸将也是无话可说。” “不知章君可否为我解忧?” 到了此刻,韩端才露出他的目的,就是要在吴地豪强中安插一个免费的内应。 谁能想得到,韩端刚逼死章昭达,转眼却能让其子来为他通风报信? 这也是他刚才见了章大宝的谄媚之态,临时兴起而下的一着闲棋,成与不成都无所谓,若是侥幸成事,到时说不定会给吴兴郡那些世家豪强一个惊喜。 果然不出所料,韩端这番话一出,章大宝便觉得韩端已经接纳了自己,连这种话也能对他说出来,他跪倒在地,叩首正色道:“大宝甘受大将军驱策!” “好!我没看错章君!”韩端一拍大腿,“我给你单独奏报之权,吴兴郡世家豪强若有不法之事,你都可直接奏报于我。” “大宝定当不负大将军所托!” “不过,章君回去之后,最好暂时隐藏身份,以免被吴地豪强排斥。”韩端皱眉思索片刻,突然又道:“只是如此一来,却是让章君受委屈了!” 章大宝点了点头:“大将军放心,卑下知道应当如何做,才不致让彼等起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八章 翁婿 解决掉了章昭达这个麻烦,又临时起意“策反”章大宝往吴兴豪强中安插了一个耳目,还用不着花一分钱粮,这让韩端心情十分愉悦。 打发走章大宝后,韩端正眯着眼在那儿乐呵,身后却传来了蔡抒古的声音。 “这章大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郎主为什么还要招揽他啊?即使要打探吴兴豪强的消息,有邦谍士也就够了。” 他刚才就一直站在韩端身后,将章大宝的恶心嘴脸看了个一清二楚,恨不得上前去踢他两脚,但郎主竟然还说日后要让他担任一州刺史。 “他这种人值得我招揽?” 对章大宝的禀性,韩端知道得比蔡抒古还要清楚,即使此人真有些才干,韩端也没想过要用他,更何况这章大宝根本就是一无是处的草包一个。 韩端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我只是让他给那些吴兴豪强添点堵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他能打探到的消息,邦谍士们还真不一定能够打探得到。” “上次在会稽,要不是买通了始宁黄氏,知道了他们的详细计划,最后我们也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蔡抒古又问道:“那……也不至于承诺他刺史之位吧?” 韩家军的刺史虽然不掌兵权,但也称得上位高权重。不只是要有能力,还要有对韩端的忠诚,蔡抒古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章大宝会是合格的人选。 当然,他也不是对韩端的决定质疑,而是想弄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听到蔡抒古这话,韩端突然转过身来:“我什么时候承诺过要让他担任刺史了?这章大宝一肚子坏水,别说刺史,就是郡县胥吏,我也不可能让他担任。” “郎主不是说……” 话说到一半,蔡抒古却发现刚才韩端还真没有做过这样的承诺,只是暗示非常明显,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即使我有过承诺,三年过后,他也休想担任一官半职。”韩端咧嘴一笑,又补了一句。 “郎主早晚是要登极的,若真是毁诺,传扬出去似乎有些不好吧?” “我怎么可能毁诺?”韩端哈哈笑道:“不让这竖子出仕,办法简直是太多了,根本不需要我赖账。” “不说其它,单只三年居家守孝这一点,他就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到时收集罪证让吏曹掾出面弹劾,一个‘不孝’的罪名就够他受的了,还想做刺史,不如去做梦好了。” 蔡抒古越听越想笑,韩端却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些事情不用你去操心,赶紧收拾一下去歇息,明日还有事要做呢。” 章昭达死了,但他麾下的溃卒民夫却还有许多没有抓获,若是任其不管,这些人很有可能沦为贼匪劫掠百姓,他必须在离开之前,将这个隐患彻底消除。 这些民夫和溃卒,韩端也没有再将他们送去各地工场,而是每人发了几斤粮食和一张讨陈檄文,放其归家。 并不是他突然发了善心,而是最近抓获的俘虏太多,各地工场都已人满为患,短时之内,不能再送人过去了。 况且陈国朝廷屡屡在江州征召民夫士卒,江州各郡青壮急剧减少,若是再扣留这一批青壮,江州连秋收春耕都要出问题了。 他可不想日后接手一个饥民饿殍遍地的烂摊子。 在太末停留了五日,将江州溃卒基本肃清之后,韩端才率部乘坐水军船舰回了会稽。 四百多里水路顺流而下,也用了两日一晚,到达府衙刚吃过饭,老丈人孔合便找上门来。 章昭达病故于军中,韩家军再次大胜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回了山阴。 朝廷三路大军去了两路,黄法氍所部在京口外不得寸进,形势一片大好,使得前段时日忧心忡忡的孔合也安心了许多。 坐下稍作寒暄之后,他便笑呵呵地说道:“伯正果然是天命所归之人,那章伯通早不病晚不病,伯正一到,他便重病缠身,不治而亡。” 章昭达病不病都改变不了结局,但韩端也不可能去和老丈人理论,只是微笑着听孔合继续往下说。 “果然不出伯正所料,清理了那十来家作乱的豪强和云门寺僧之后,初时百姓略有惊恐,但听说秋收之后便要行土断均田之后,民心顿时便安定下来了。” 韩端笑道:“老百姓么,有自己的地种,能吃得饱饭,他们就很容易满足,不过秋收之后的土断,丈人却千万不可大意。” 南朝的隐户并不只是世家大族才有,有许多中产之家,也会在饥年收留流民和破产农民,他们每家收留的隐户不多,少者几户十几户,多者也不过一两百户,但总数加起来,却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有了那十来家豪强的前车之鉴,这些藏有隐户的家族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但却肯定少不了阳奉阴违,从中作梗,这也是孔合一直担心的问题。 “要不,今年土断先挑隐户多的,等明年再全面施行?” 韩端一听便摆手道:“此法不妥。如今我以雷霆之势剿灭会稽豪强,丈人正当仗此威势,速断速决,否则时日一久,反倒容易生出变数。” “我明白了。” 孔合点了点头,韩端稍作沉吟,又道:“对于主动交出隐户田地,配合官府推行土断均田的人家,可酌情给予一些钱粮补偿,日后子弟入学、抡才可给予优先。” 孔合问道:“伯正是要重立官学吗?” 梁末因侯景之乱,官学系统受到严重破坏,陈朝立国之后才开始逐渐恢复,陈国官学的基本形式仍与前朝无异,太学与国子学并立,祭酒、博士、助教由名士担任。 国子学为贵胄学校,只收门品六品以上的世家门阀子弟,太学则专收六品以下的庶族地主官僚以及及平民子弟。 两学并立的官学制度,看起来还算公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太学之中基本不可能有平民子弟。 因为平民根本供不起子弟读书,能够开蒙的都是凤毛麟角。 除了都中的两学之外,因朝廷无暇顾及的缘故,州郡地方官学已经彻底废止,民间教育主要依靠的是私学。 知识垄断造成人才匮乏,所以,重立官学是韩端早就定下的重要计划,而且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此刻听孔合这么一问,他便点头说道:“我已经命户曹草拟方案,延请教师、教授,明年开春之后,就要将第一批官学兴办起来。” “不但要兴办州、郡、县学,还要兴办乡学,乡学以开蒙为主,招收学生不论门第、不分贫富,只看是否拥护新政。” 兴办官学获利最大的是平民百姓,但那些中小地主同样能从中受益,受损的只是垄断知识的世家门阀,只是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孔合略作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兴办官学,对会稽四姓之一的孔氏其实也是有损害的。 但韩端是他的女婿,而且开诚布公地向他说出此事,他也不可能开口反对。 从韩端的角度来看,兴办官学是必然之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哪怕是自己的老丈人,如果在这件事上不配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撤换下来。 孔合清楚自家女婿的脾性,这种国家大政,绝不会因人而废,所以他只是顿了一顿,便表示土断均田之后,便会在会稽全郡大力推行兴办官学。 “至于所需耗用,丈人也不用担心,到时我会专拨钱粮,专人监管。” 见老丈人识得大体,韩端又露出了笑容:“延请教师之事,也要烦请丈人费心,近水楼台先得月,正好为孔氏子弟寻几位名士为师。” 孔合也颌首道:“补偿钱粮,入学、抡才优先,有这些优惠条件,中下之家应该也不会再从中作梗了。” 韩端趁热打铁地说道:“丈人不如以身作则?” “就依伯正所言。”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将这么多良田拿出来,孔合也是感觉有些肉痛,要知道镜湖边的良田,以前可是拿钱也买不到的。 韩端理解他这种心情,于是便温言开导:“没了田地,只要有钱,何愁买不到粮食?” 孔合叹道:“伯正说得轻松,没了自己的田地,若是丰年还好,一旦碰到灾年,粮商借机大幅溢价,只一年下来,光吃粮就能将一户中产之家给吃穷了。” “再说没了田地,钱帛又从何而来?不光是我家,整个江东,单单靠着田产吃饭的人家比比皆是,日后没了收入,又当如何?” 孔合所说,也是时下所有地主们的心态。 虽然这个时代商业已经算是比较发达,但绝大多数的赚钱买卖,都垄断在世家豪强手里,普通的中小地主,是没有这个能力参与其中的。 换句话说,就是这些中小地主,即使有钱也没有地方投资,若不置办田产,便只能坐吃山空。 这也是人们一旦手里有了点钱,便想方设法置办田产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些都是韩端早已考虑过的事情,此刻听孔合一叫苦,便对他说道: “丈人所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土断均田之后,粮食分散到了民间,家家都有余粮,即使碰到灾年粮食价格也不会大幅上涨,此乃其一。” “其二,从明年开始,将全面禁止私人大规模粮食买卖,以免奸商囤积居奇,扰乱粮价。官府调控粮食和粮价,只要不是大范围的灾荒,粮价都不会有多少变动。” “另外,没了田地,还可以制造、贩卖谋利,只要经营得善,获利并不比田产少,甚至可能多出许多,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让丈人出钱买田你都不肯。” “你看我家以前的盐场,获利可比置办田产少了?” 孔合没好气地道:“盐铁之利当然丰盛,但哪轮得到普通百姓插手?” “我只是打个比方。” 韩端笑着摆了摆手,“赚钱的买卖多得很,譬如我在淮南开办的造纸工坊,获利同样不菲,明年我准备在会稽也开设几家,丈人若有意的话,可以来入上一股。” 孔合一听,立即便动了心。 他可是亲眼看着韩端掌管家业以来,韩家的家资是如何翻着跟斗地往上窜的。 对于韩端的货殖之能,孔合也是非常佩服的。 “伯正,这造纸工坊开办的人也有不少,但我听说并不是人人都能赚到钱的,你家造出来的纸成本多少?质地如何?获利又有几成?” 见他如此急切,韩端也不卖关子:“我造的纸以竹为原料,成本低廉,人工占了大头,所出之纸质地上乘,获利……” 说到这儿,韩端伸出一个巴掌,咧嘴一笑,“五倍!” 闻听此言,孔合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即使是盐铁之利,也不可能达到五倍之多! 楞了好一会,孔合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道:“伯正,这竹纸我也用过,确实价格高昂,但其制作也很是不易,获利绝不会有五倍之多。” “难道我还欺哄丈人不成?” 说五倍之利,已经是往少里说了,实际上,竹纸之利,十倍不止。 竹纸光滑柔韧,摩擦不起毛茸,张片均匀,色泽洁白,莹润如玉,经久不被蛀蚀。是时下最好的书法用纸,一刀便价值数千钱,即使是中产之家,也舍不得随意使用。 普通人家更是只有在抄写族谱、佛经或极为重要的文书时,才会用到竹纸。 之所以将利润往少了说,是为了日后大力推广,让更多的人能够用得起。 “时下市面上的皆是竹纸,因制作工艺不行,纸呈竖纹且易裂,长宽最多尺许,而我造的竹纸光滑柔韧,不易撕裂,可宽达六尺而不破!” 孔合面露出惊喜之色:“果真?” 韩端微微一笑,招手让人从书房中取了几张过来,孔合一见之下,顿时爱不释手。 这质地比市面上卖的可要好得多了。 摩挲了一会,孔合才不舍地将几张竹纸放下,一脸期待地问:“伯正,开设工坊要多少钱?” 韩端摆手笑道:“造纸所用的竹料,以春后的嫩竹为最佳,丈人只需在开春前,寻找一处有山泉水源的竹林即可,到时我再派人来传授制作之法。” “不过,圈占竹林要与官府签定契约,每年上缴租地费用若干,否则易落人口实,这事你不能出面,该交的钱也不能少。” 孔合连忙应承下来:“伯正放心,我不会贪图那点蝇头小利。” “开设工坊的所有费用由我来出,伯正提供技艺即可,所获之利两家各半,如何?” 韩端哈哈笑道:“就依丈人所言!” 区区几个工坊之利,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拿出来让孔合参一股的目的,也只是要让他尽心尽力为自己做事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百九十九章 围魏救赵 “一定要注意保密!” 韩端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技术流传出去,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他没有向其它国家传播科学技术的爱好,也不想对世界科学技术的发展作什么贡献。 先进的技术,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象前朝历史上那样,主动传播科学技术,最后却将弱邻养成虎狼,反受其害。 最典型的就是倭国和吐蕃。 隋唐时期,倭国向中国大量派出遣唐使、留学生,学习中国的制瓷、纺织、造纸、冶炼、种植等先进技术,隋唐政府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沾沾自喜地主动传授,最终贻害无穷。 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实行和亲政策,将文成公主下嫁吐蕃松赞干布,并陪嫁了大量的先进生产技术、医学、文化书籍,以及各种适合高原种植的农作物种子及各类工匠和农民。 此后,唐朝又陆续给吐蕃送去了大量擅长冶铁、养蚕、造纸、酿酒、建造水利设施的工匠,以及擅长刺绣、纺织技术的绣女。 有了唐朝不遗余力的帮助,吐蕃迅速成长起来,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蛮荒部落统一成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吐蕃最巅峰时辖地东至关中,西到帕米尔高原,北至天山,南至印度恒河流域,兵锋更是远及中亚和印度,而且还一度攻进了唐朝都城长安。 吐蕃的入侵让唐朝永久失去了西域和北庭,但深究起来,若无唐朝向其传播的文化技术,吐蕃又岂能发展到如此强大的地步? 自作自受,莫过于此。 “这个我明白,我会安排亲信之人去管理作坊。”孔合也觉得保密是理所当然。 朝廷不注重技术保密,民间却能将独门技术保密到失传,所以韩端提醒了一句之后,便不再提及此事,他相信孔合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至于禁止技术向国外传播,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等一统天下之后再说也不迟。 接下来翁婿二人说起了目前的战事。 “三路来犯陈军虽已被奸灭两路,但黄法氍水师封锁大江,隔绝南北,阻滞货物来往,其害非小,伯正可有想过要如何解决此事?” 陈国水师封锁长江,使得江东生产出来的粮食物资不能北运,货物不能流通,虽然时间还不长,但已经给吴地各郡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这也难怪孔合会向韩端提起此事。 “水战无非是比拼船舰兵卒,我军二者皆不敌陈军,若想胜之,只有将其引到陆地步战,但黄法氍老奸巨猾,有很大可能不会中计弃船登岸。” 对于黄法氍麾下的水军,韩端已经想过多种办法,最稳妥的,就是在京口严防死守,和周军在沌口一样耗到对方撑不下去。 其次便是招降,不是招降黄法氍,而是想方设法招降他麾下的将领和士卒,尽量削弱对方实力,等到主客易势之后,便可以发动最后一击。 陈军水军大多来自江东三吴之地,招降的可能性极大,而且前些时日他就已经吩咐卜僧念开始实行了。 除了这两个办法之外,还有一个法子见效最快,那就是攻打陈国都城建康,围魏救赵。 只要韩家军攻打建康,陈顼必定会令黄法氍水军回援,如此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我觉得用第三条计策最好,见效最快。就算一时之间不能攻下建康,在那儿和陈军比消耗,也比黄法氍封了我们的运河水道强。” “况且黄法氍驻兵于江心洲,不但京口要时时小心防备,就连广陵那边也不能放松,时日一长,极易被他抓到可趁之机,还不如直接将他引走。” 听孔合这么一说,韩端便沉吟起来。 他本来的打算,是倾向于第二条计策,慢慢招降黄法氍麾下水军将士,将其收为己用,如此灭陈之后,方才有足够的水上力量还抵御周军。 孔合却道:“攻打建康,逼黄法氍回师京都,并不影响施行招降之策。”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边打边招降,说不定兵临城下,招降还要容易得多。 但韩端并没有立即作出决定,而是下令召集卜僧念等将领回到山阴,共同商议此事。 如今的他已经不比以前,家大业大,如此重大的决策,自然是要集思广益。 走舸将命令送到京口,只过了两日,卜僧念便和蒋发、韦旋一起赶到山阴,韩端将破陈军三策一说,仔细衡量之后,便都觉得第三策为上。 统一意见之后,接下来便是制定作战计划。 如此大规模的战役,牵涉到方方面面,情报、粮草、行军、驻地等等,都要有详细的计划,否则,极有可能因为一个细小的疏忽,便造成一场战斗的失败。 韩端和卜僧念等将领,以及中军参军周圭等人一起,忙着制定和完善作战计划,暂驻于山阴的士卒们也没有闲着,而是参与到了忙碌的秋收之中。 而各郡新收的粮草,也陆续从运河往破岗渎转运,作好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九月十二日,誓师过后,马三兴率两万前军先行出发,韩端亲率中军四万紧随其后,韩家军十万大军越过破岗渎,随时准备直扑秦淮河。 …………………… “听说了吗?韩家军要发兵攻打建康了!” 韩家军前军还没到破岗渎,消息便已经传到了都中,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韩端取三吴之后,便断绝了运往建康的物资供应,如今城内的粮价,已经涨到了三千钱一石,而且还供不应求。 这么高的粮价,中产之家还能够勉强承受,但对于那些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因此在得知韩家军即将攻打建康的消息之后,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反倒是如释重负。 无论谁胜谁败,只要熬过这段时日,便能重新恢复供应,日子就还能过得下去。 而且他们对韩家军在淮南和三吴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一无所知,土断均田,士绅一体纳粮,这些都是有利于老百姓的举措,若真是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还是一桩好事情。 所以,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表现出来的竟然是无比期待。 而朝廷上下得到这个消息,却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心情。 “韩贼来攻,诸卿可有退兵良策?” 宫城太极殿内,皇帝陈顼身着黄色宽衣,头戴白纱卷荷冠,高坐于胡床之上。 他面色腊黄,双眼红肿,声音也是略微有些嘶哑。 才四十岁的人,看上去却如同六旬老翁一般苍老。 淳于量、章昭达先后战败,并且全军覆没,孔奂潜入山阴,却落得个身首异处,黄法氍攻京口旬月不得寸进,一连串的坏消息传来,已经令得陈顼心力憔悴。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快得令他心生惶恐。 亡国之君的下场,只要稍微一想,便让他感觉全身发麻。 但他无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而堂下众大臣此刻心中的惊恐,也比陈顼好不了多少,他们一个个垂首弯腰地立在那儿,却根本拿不出应对之策。 陈顼一连问了两遍,却没有人出列回应,他看着堂下两排如同泥雕木塑般的朝廷重臣,心底的惊慌突然化为怒火,喷涌而出: “朕授你等高官厚禄,如今国家有难,尔等却不能为朕分忧,国家养你等有何用处?” 陈顼手中的玉如意不断击打着案几,将十多名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平日里一个个口若悬河,原本却都是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尔等除了蓄养歌伎,整日饮酒作乐,都还会做些什么?” 见众臣仍不言语,陈顼只得点名,他将玉如意一指堂下左侧,怒声叫道:“陈度,你来说说,如今应当如何应对?” 陈度乃五兵尚书属下中兵曹,执掌中兵兵籍、征兵、仪仗等军事行政,五兵尚书孔奂亡后,便由他暂理五兵尚书之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朝廷既无兵又无钱粮,他又拿得出什么对策? 但皇帝既然点了他的名字,他也只得站出列来,手执牙笏拱手,嗫嚅道:“陛下……如今都中只有三万中军,分驻各处恐为贼军分头击破,不如将其聚于东城,先挡住贼军再思良策。” 东城即东府城,其位于建康朱雀航附近,秦淮河左岸,与丹阳郡城隔河相望,是运河进入都城必经之地。每建康有事,必置兵镇守。 韩家军从破岗渎而来,谁都知道要增兵往东城御守,陈度这话等于没说。 果然陈顼一听,便是勃然大怒,他将手中的玉如意重重地往案几上一击,只听得“呯”地一声,玉如意顿时便断成了几段。 “你这蠢材!若将中军尽数派往东城,若贼军绕过东城,直逼都中,尔又让谁来守卫宫城?” 被皇帝这么一骂,陈度顿时满面通红,急得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连忙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容臣再思忖片刻。” 尚书左仆射陆缮见皇帝又欲发怒,硬着头皮出列禀道:“陛下,东城无论如何必须要增兵驻守,不过用不着将三万中军全部调去,只需半数,再加丹阳郡外兵,应当能守得两城无碍。” 丹阳郡城是丹阳郡府治所在,也有三千郡兵驻防,丹阳尹乃是陈霸先之从孙,陈昙朗之子陈方泰,袭爵南康王。 陈方泰的爷爷陈休先是陈霸先的兄弟,早年死于军旅之中,陈霸先因此对其遗孤陈昙朗关爱有加,“宠逾诸子”。 陈昙朗不负叔父所爱,有胆力,善安抚御下,在平定侯景之乱及诛杀王僧辩后,为安抚境内局势和抗御北军进犯征战立功,成为陈霸先手下得力干将。 但就在这时,王僧辩旧将徐嗣徽、任约引齐军攻逼京邑,时逢四方州郡并未平定,京都虚弱,只得忍痛将自己的陈昙朗作为人质押赴北齐,换得了双方休战的喘息之机。 不久之后,双方再次开战,齐人害昙朗于晋阳,时年二十八岁。陈昙朗临行前留下两子,其中长子便是陈方泰。 陈霸先称帝后,对他这个从孙十分宠爱,享受和诸皇子一样的待遇,袭封南康郡王,并任命他为仁威将军、丹阳尹。 陈顼继位之后,仍然对他宠爱有加,并委以重任。 但在溺爱中长大的陈方泰,毫无悬念地长歪了——也可能是陈家的教育出了问题,子孙基本全是劣坯。 陈方泰为政残暴,时常带着一帮爪牙,微服前往民间***女,在丹阳郡民怨极深。 陈顼不清楚这些情况,但其他大臣却都是一清二楚,此刻陆缮丹阳郡兵之事,便有御史出列奏道:“若让南康郡王驻守丹阳,恐生民变。” 陈顼问道:“为何?” 那御史道:“南康郡王为政不仁,百姓厌恨……” 话未说完,陈顼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守城与为政有何牵涉?此话休要再提!” 丹阳郡城乃是进入建康的咽喉之地,朝廷历来都是委派宗室子弟驻守,但宗室在都中的子弟,合适的只有陈方泰一人,当此大军压境之时,陈顼又如何可能将他撤换下来? 陈顼看向陆缮,口气稍微柔和了一些:“陆卿继续说。” 陆缮拱了拱手,又道:“中军遣一万往东城后,可再遣一万增援越城,如此可防贼军从朱雀航入都,至于城中守卫,可再征青壮民夫。” “都中数十万人口,征三五万人乃轻而易举之事,此外,各家家丁部曲,至少也可征召两三万人。” “但彼等终是新卒,若要建康万无一失,还需将黄仲昭从京口召回。” “黄仲昭麾下数万将士皆百战精锐,有他率部回都镇守,可保建康无虞!” 按陆缮这样一算,确实又可以凑出一二十万兵马,而且又是据城而守,按理来说,守个一年半载都没有什么问题。 陈顼微微颌首,又沉吟了半晌,方才沉声说道:“一切就按陆卿所言。” 陆缮拱手退下,自回台城拟诏下发,陈顼也心神不安地回了后宫,只留下一班文武大臣,在朝堂上面面相觑。 兵是有了,但粮草又从哪儿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章 深入虎穴 杜友继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在破岗渎接受了招降水军幢主张敬的任务之后,第二日一早,他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建康,谁知到石头城一问,才知道水寨已经于当日早上封营。 大军开拔之前,都会提前一日收拢士卒,封营点卯,整顿军纪,为出征作战做好准备。 也就是说,最多后日,水军便会离开石头城水寨,到时要想见到张和,那却是难上加难了。 前后只相差了两三个时辰,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在破岗渎耽误一晚,连夜赶路的话,就能在水寨封营之前赶到石头城见到张敬了。 杜友继闷闷不乐地离开石头城,准备按韩将军所说去联系韩家军在建康的暗间,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走到西明门前,便被一队出城抓丁的衙役给当成流民抓了起来,随后便被押送到小长干军营之中,为即将出征的大军运送粮草。 小长干正是淳于量麾下兵马在建康的驻地之一,杜友继刚从里面逃出来,却阴差阳错又被当成流民抓了回去,这让他欲哭无泪,郁闷得差点吐血。 好在他对小长干大营非常熟悉,当晚便从里面又跑了出来,并在次日一早,赶到了韩端留给他的联络地点——东阳门外的兴业寺。 在建康从军三年,对兴业寺自然是无比熟悉,杜友继顺着青溪,很快便来到兴业寺的东南角,然后走到一道侧门前,三疾三慢敲击了六下。 连续敲击了三次,里面终于传来有人大声回应道:“礼佛往前院,此处不通大殿。” “我不烧香,不礼佛,只是路过讨口水喝。” 杜友继朗声说出了来时韩端授给他的暗语,随即,院墙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头戴纱冠的青年文士探出头来,沉声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杜友继答非所问:“三年前曾在此借宿。” 那青年文士向他招了招手,等杜友继进去之后,又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关好侧门,带着他进了正堂之内。 屋内还有三人,全都是文士打扮,见他进来,当中那中年人便对他拱了拱手道:“这位郎君面生得紧,却不知如何称呼?” 杜友继回礼谦逊道:“不敢当郎君之称。我姓杜名友继,称我为小杜也可,直呼其名也行。” “那我就叫你小杜吧。”中年人伸手示意他坐下,“小杜,你能找到此处,是否奉了郎主之命?” 杜友继看了几人一眼,“敢问郎君如何称呼?” “我姓韩,名朴。” “原来是韩管事。”杜友继连忙撕破衣襟,从夹层里掏出一张折成长条的纸张来,双手奉上说道:“正是奉了主公之命,这是主公让我带给韩管事的信件。” 韩朴接过信来,先仔细核对右下角留的名字和印鉴,确认无误之后,又迅速将信看完,然后用火折子将其焚毁。 “小杜你是怎么打算的?” 韩端的信上已经将杜友继的来意写得清清楚楚,就是要建康邦谍士协助他招揽张敬及其麾下水军将士,因此韩朴也不兜圈子,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昨日我已经去过石头城,但水寨已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所以只能请韩管事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大军开拔前安排我与张幢主见上一面。” 韩朴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太晚了。” 军营一旦封营,就是完全隔绝内外,这一点杜友继自然清楚,他来找韩朴,也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如今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便大失所望。 见不到人,招降便无从说起,而水军离开石头城之后,要想见到张敬更是难上加难,而他还想凭此立个大功,在韩端面前露一露脸呢。 杜友继脸上神色变幻,心里更加后悔没有在当晚出发,以致晚了几个时辰。 韩朴也开始蹙眉思索起来。 郎主交待下来的事情,即使再难,他也必须去办,而且还要办好。 过得一会之后,带杜友继进来那青年文士突然开口说道:“我有一策,或许可行。” 韩朴正想得脑仁发痛,听他这么一说,连忙道:“丹柏不妨说来听听。” “石头城封营,不出意外最多明日便要开拔,在建康已经没有机会,不过,数万大军出征,每日所需粮草不在少数,肯定会征召民夫运送粮草。” 杜友继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想法,摇头说道:“陈军随时都在征召民夫,昨日我还被当成流民抓到小长干,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逃了出来。” “问题是即使去做民夫,也不一定正好派往水军。” 韩朴却问道:“小杜可懂得行船?” 杜友继点了点头。 陈国中军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船上,即使不是水军,这么长时间下来,就是看也差不多看会了,何况运送粮草的船只都是征召的民船,操作起来战船要简单得多。 那个叫作“丹柏”的青年文士轻声笑道:“会行船就没问题了!” “若是强征来的流民贱役,确实不能确定会送到何处,但若是有船,那肯定就会被征到水军之中了。” 韩朴眼睛一亮,接口说道:“我们找一条船来,全部安排止我们的人,然后主动送上门去给他们征。” “不错。”丹柏点头微笑:“这几日来,朝廷都在各处关津强征民船,我们可以到采石去开一条船,假作湘州贩运货物的客商进入建康,如此定然能混进水军中去。” “此计可行!”丹柏话音刚落,杜友继和韩朴便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杜友继向韩朴拱了拱手,“韩管事,置船之事可就要劳烦你了。” “不用客套,都是为郎主办事,分什么你我。”韩相站起身来摆了摆手,正色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小杜,我这就出去找船,争取今晚就到采石,最迟明日,便能返回建康。” 自从上次发现陈叔陵欲对韩家不利之后,韩朴便将盐队由明转暗,建康以前的落脚点全部废弃,转而在采石矶修建仓库转运海盐,到了那儿,连船都不用买,进接开一条回来就可以了。 “小杜你先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韩朴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便带着两人匆匆出门离去。 屋内只留下他和丹柏,杜友继有些自惭形秽地拱手道:“敢问这位郎君高姓大名。” 读书人走到哪儿都要被人高看一头,杜友继如此谦卑,却也是时下老百姓见了文士之后的正常反应。 谁知丹柏却哈哈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什么高门望族,小姓代,名凌,字丹柏,杜兄称呼我的表字即可。” 杜友继顺水推舟地恭维道:“丹柏兄过谦了,就凭兄之才干,早晚也能成就高门。” 代凌笑道:“我这种人在郎主麾下成千上万,算得上什么才干?”顿得一屯顿,他突然反应过来:“杜兄莫不是以为我是读书人?” “难道不是?” “那你可猜错了,我虽然读过两年书,但还称不上是读书人,如今这副打扮,也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而已。” 杜友继楞在那儿,有点不敢相信。 这代凌无论言行举止,都与那些耕读传家的世家子弟如出一辙,可他竟然说自己不是读书人。 这时,代凌又笑道:“我和方才随韩管事出门的余新谷、方晖三人,如今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不过都是花钱买来的名头。” 杜友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国子监的学子,还能用钱买到?” 代凌嗤笑道:“只要肯花钱,建康城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别说建康现在乱成这个样子,各个衙门都在拼命捞钱,就是在几年前太平的时候,国子监学子的位置,也是可以通过“纳捐”来获得的。 只是杜友继这种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下军汉,才会觉得国子监有多神圣罢了。 但他知道代凌花五万钱才买得一个名头之后,却又觉得有些不值。 “这也是无奈之举。非我等有此身份,也不能在兴业寺长租这座院子。” “只要有钱,建康城中还会租不到宅院?” “但只有寺庙中的宅院,官府才不会来清查,若是租住在建康城内,不说以往,只这几日官府缉拿细作就很难躲得过去。” 早在半月之前,陈国朝廷便在都中清查韩氏细作,不说邸店日日盘查,就边坊里之中,也实行“连保之法”,每十户互相连保,一户有事,其余九户都要同罪,若不是韩朴早就安排好了退路,这一次就要损失惨重。 知道了代凌并非世家子弟,杜友继便没了拘谨,两人聊得半个时辰,也是互相熟络起来,正说得起劲,韩朴却带着几人回到了院子。 如今朝廷在各处关津强征民船,凡是三百石以上的船只要进了建康便有来无回,这使得秦淮河上船只几乎绝迹。 但韩朴在建康经营了两年,再加上不缺钱帛,出手大方,只出去转了一圈,便搞了一条可载二三十人的轻舟回来。 众人收拾妥当,立即便出了兴业寺登舟出发,到得当夜子时,终于抵达了采石。 采石矶扼守长江天险,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自衣冠南渡以来,历朝历代都在此驻重兵防守,时日一久,此地便形成了一处市集,长住人口数百户,更有许多商贾将此地当成货物中转和中途落脚的地方。 韩家盐队的仓库建在翠螺山麓,还建了自己的码头,不过打的却是临海卢氏的旗号。 到了码头之后,杜友继和十余名船夫便立即转到了一条五百石空船上,准备连夜驶回建康。 “小杜,此去定要小心行事!” 临行之前,韩朴又给他鼓劲:“若此行顺利说得张敬来降,郎主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若没有韩管事相助,我还真不得其门,若是侥幸立功,韩管事和诸位兄弟也有一份。”杜友继拱手作揖,先在船头谢过几人,然后起锚扬帆,直赴建康。 从采石顺流而下,速度便要快了许多,到得次日凌晨,便已经到了石头军城。 果然不出所料,船刚在关津前停下,便有一队甲士持着刀枪奔上船来,不由分说,便要杜友继等人将船立即驶进水军大寨。 昨日封营,今日大军应该还没有开拔,杜友继心下暗喜,脸上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向几名军士求告:“军爷,小人一家吃食全靠这条船,若是征走,小人一家老小可怎生过活啊?” 那领头的队率黑着脸道:“我等奉命行事,可管不得你家中有没有老小要养。” “谁叫你来建康之前不打听清楚?自己倒霉,哪儿怪得了别人?” 杜友继连连拱手作揖,却换来那队率一刀鞘,只得苦着脸和十来名船夫一起,将船驶进了水寨之中。 刚进得寨门不远,就看见了里面停泊的数十艘金翅大舰和平虏大舰,以及上百条的走舸轻舟。 大军还没开拔!杜友继心底连呼侥幸。 那押船的队率让他们将船驶到了水寨东北,船只靠岸之后,又对杜友继说道:“稍后自有人为你等安排食宿之处,明日一早,将船驶去渡头装运粮草。” “都记住了,上岸之后不许离开营寨,否则被取了首级,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水寨东北是辎重驻营之地,入了营寨之后,便有人过来将船只人员登记入册,然后又将他们带到了一处营房之内,并再次警告不得随意出入。 这处木头搭建的巨大营房内,早就挤满了强征来的民夫青壮,杜友继和船夫们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处角落,席地而坐。 刚一坐下,旁边便有人问道:“你等是从何处而来?” “武陵。”武陵地方偏远,来往的商贾不多,杜友继故意说这个地方,便是怕露了破绽。 “原来从武陵来,那肯定是没有得到消息。”那人苦着张脸说道,“我也是去湘州运粮,谁知刚回到建康,便被官兵押送到了此处。” 说到这儿,他很是懊恼地用力拍着脑袋:“早知如此,我就在湘州多耽误一段时日才回来了。” 船只被强行征用,不但有可能损毁,而且人还有性命之忧,那人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全都哀声叹气起来。 “那些贵人早就得了消息,都将船开到各处州郡去躲避,只有我等还作傻傻地送上门来……也不知此番还有没有命回到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一章 策反 船东心痛自己的船,船夫生怕丢了性命,众人各有各的想法,但无一例外,都对陈国极其怨恨。 “强征赋税,强征青壮,构陷富商,如今连车船都要抢,这……朝廷与贼寇又有何异啊。” 营房内全都是被强征来的船东和船夫,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没了什么顾忌,那身着短褐的中年船夫如此一说,顿时另外几人也开始低声咒骂起来。 “这样的朝廷亡了更好!” “你还别说,这陈国还真有可能要亡了,那些从军的也是赚钱养家,连饷钱都发不起,将士们怎么会在战场上拼命?” 杜友继见群情汹涌,也低声添了一把火:“这陈国朝廷动不动说别人人是贼,以我看啊,他们还更像贼冠。” “韩家军运送辎重同样征用民青壮和民船,但人家不但付船租,还付工钱,你们说说,谁才是贼寇?” 有人表示怀疑地问道:“韩家军是钱多得用不完了吗?征民夫还要付钱?” “这位兄弟说得没错。”不等杜友继回答,另外一名瘦削汉子便接过了话头:“我家有亲戚在广陵跑船,听他说韩家军征用民船的时候,转眼工夫便能征满,去得迟了还轮不到。” “原因便是他们会支付船钱和工钱,而且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还省了十一之税。” “跑船也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有这等好事,换了我肯定也要踊跃应征啊。” 杜友继低声道:“韩家军打仗也很厉害,连齐国的具装铁骑都不是对手……我可是已经打算好了,一旦韩家军来劫粮,我就立即投降。” “这个我倒相信,韩大将军号称陈国第一猛将,率着几百人便能追着周军打的,陈军连周军都打不过,更别说韩家军了。” 陈国立国未久,民心本就未定,再加上这一年来朝廷内忧外患,陈顼不得不接连加征赋税,几次三番在京畿强征青壮,如今更是连过往船只都不放过,船夫们一肚子怨气,说出来的哪会有什么好话? 但再怎么发泄也是于事无补,到得最后,众人便都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 杜友继左右环视,发现并无相熟的面孔之后,便站起身来小心地挤到门口。 强征来的民夫不是囚徒,营房的大门也没有关闭,但门外仍然派了一什士卒看守,不许他们出门游荡,杜友继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听出了其中有两名士卒的吴县口音,此刻他便想来试试,看能不能请他们帮自己向张敬传个口信。 再次看了看左右之后,杜友继轻声喊道:“这位兄台!” 几名士卒转过头来,杜友继陪笑着指了指其中一名:“我是吴县人氏,想找这位乡亲说两句话。” 陈国中军多江东三吴人氏,水军之中更是如此,被强征来的船夫们在这儿碰到乡亲也是寻常,那名被指的士卒点了点头向他走过来,其余人则又将目光转向了营房之外。 “你是吴县哪儿的?”那名士卒听出了他的吴县口音,刚一走近便笑着向他问道。 “我是吴县横山乡的,敢问兄台家住吴县何处?” “我家是吴县城内通波坊的。” 几句话一说,便知道了此人姓程名乐,杜友继与他互通姓名之后,方才低声道:“程兄,如今我运气不佳,被征来此地运送粮草,心中实在是有些忐忑。” “我有一个远房表亲姓张名敬,乃是此中水军幢主,也是吴县人氏,我想劳烦程兄为我向他带个口信,看是否能照拂一二。” 说到这儿,他从怀中摸出数十枚铜钱,一股脑的塞给程乐:“若能活着回到家中,皆是程兄恩德,到时再请程兄饮酒!” 只是带一个口信,又收了别人的钱,程乐自无不允,而且张敬担任幢主驻守石头城也非一日两日,在这儿也算是有些名气,因此便一口应承下来。 “杜郎君放心,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再半个时辰下值之后,我便去向张幢主言明此事。” 杜友继连忙拱手道谢:“我与张家表兄多年未曾见面,怕他一时想不起来,程兄见到他时,便说是三年前居住在建康西市迁善坊的杜二郎即可。” “西市迁善坊的杜二郎?我记得了。” 程乐说到做到,下值之后,便和张敬一起来到了民夫们居住的营房。 一见到二人,不等他们开口,杜友继便拱手对张敬道:“表兄,三年前迁善坊一别,不想今日再见时,竟然是这般情形。” 韩端当年在建康的住宅正是位于西市迁善坊,方才程乐去找张敬说起时,他便已经有了猜测,此刻听杜友继再提起“迁善坊”三字,心里便基本下了定论。 只是顿得一顿,他便笑了起来:“原来是……杜二郎,你怎地被弄到这里面来了?” “听闻都中粮贵,我便去武买了一船,准备运到建康来卖,谁知刚进石头城,便被押送到这儿来了。”杜友继苦笑道:“表兄,你能不能将我从此地弄出去?” 张敬皱眉道:“若是未曾登录名册之前,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进了此地,要弄出去却有些麻烦。” “不过二郎放心,你我是亲戚,便是再难我也要保你无事,稍后我便去找专管辎重的刘军主,请他帮忙消了你的名字。” 杜友继面露喜色道:“表兄,我那船上还有十来名船夫,都是家中亲戚,能不能请表兄一同将名字消去?” 张敬闻言,却是摆了摆手:“若只保一人,我倒是有九成把握,但十余人绝无可能。” “那可如何是好?”杜友继愁眉苦脸地道:“都是自家亲戚,若是有个闪失,我回去之后如何与家中长辈交待?” “我再想想法子。”张敬道:“二郎你还没吃饭吧?你先到我那儿去用些吃食,其他人你也不必担忧,实在不行,就先运两趟粮再说。” “那我先谢过表兄了。” 杜友继回到营房内,与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然后随着张敬到了他的营房。 张敬挥退左右士卒,和杜友继一起进了后帐,方才低声问道:“可是韩将军命你前来?” 杜友继点了点头,声音微不可闻:“大将军命我来向张幢主传几句话,‘陈国覆亡在即,韩端扫榻以等’。” 张敬动容道:“大将军还记得我?” 以韩端如今的实力,灭陈已成定局,登极也是早晚之事,而张敬一个小小的幢主,他竟然特地派人来招揽,这让他意外之余,心中也有激动。 他本寒门子弟,从军十余年才得升幢主之位,而且在军中根本不受重视,但如今得了韩端看重,飞黄腾达几乎是十拿九稳,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杜友继正色颌首道:“陈国朝廷遣三路大军欲讨吴地,但不过短短十数日,淳于量所部十余万人马便告覆亡,大将军亲自领兵南下,败章昭达易如反掌。” “陈国覆亡也成定局,幢主当知如何决断。” 张敬当然知道如何选择,杜友继话音刚落,他便拱手作揖道:“早在两年之前,我便欲投奔大将军,但又怕大将军看不上我这卑贱之人,因此才拖延至今。” “今日大将军有命,敬岂敢不从。” 杜友继轻声笑道:“大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人。我来之前,他便对我说过,张君乃果决之人,自然会做出决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张敬又拱了拱手道:“贤臣择主而事,我虽算不上贤臣,但也知道大将军才是我应当追随的明主!杜君,不知大将军要我如何行事?” 杜友继略作沉吟,反问道:“以张幢主看来,如今陈、韩两军相比较,胜数如何?” 张敬毫不犹豫地道:“大将军自领兵以来,战无不胜,陈军之中能与其抗衡者,几无一人!” “不,我是说兵力、战力比较。”杜友继摆了摆手。 “兵力?我只知道陈国这边,此次竭尽全力强征丁壮,方才凑出二十来万人,淳于将军败北之后,可用之兵便只剩下十余万。” “我不知大将军麾下兵马具体有多少,但绝对是要远远多过陈军,至于战力,能在短短数月之内,便攻取整个吴地,由此不难看出战力高下。” “确实如此!”杜友继笑道:“若韩军发起反击,一年之内肯定能灭亡陈国,但大将军却认为,无论陈军还是韩军,都是我汉人百姓,他都不想多加杀伤,因此,哪怕是晚上两年,他也愿意去等。” “大将军说:南朝人口本就远远不及北朝,代陈之后,又要抗衡齐、周两国,而南朝水军却是抵御北朝之中坚柱石,更加不可折损在自相残杀之中。”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所以,他让我转告张幢主,希望你能够尽量多招降水军将士,为新朝多保留几分元气!” 沉默了一会,张敬才轻出了一口气:“大将军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但具体行事,却是有些不大容易。” 这个任务看起来简单,其实极为困难,而且还要冒极大的风险。 策反将领之时,只要稍微一走眼,基本就是死路一条,而韩家军这边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杜友继又道:“大将军说,若实在是有困难,便带着你麾下士卒投诚也可,至于具体如何行事,须得到了京口与卜将军联络过后才能决定。” “不过,以我看来,此乃幢主立功良机,若不抓住,实在是有些可惜。” 张敬如何能不知道这是立功良机,但他也不可能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此,又思忖了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我尽力去试一试,若事不可为,我再带本幢儿郎投奔大将军。” 杜友继点了点头,稍顿片刻,他开口道:“与我同船的十余人,都是大将军麾下邦谍士,彼等身手了得,且精通伪装、潜行、刺杀等诸多手段,若有可能,幢主可将其调来身旁使用,或许会有奇效。” “全部调来不可能,只能想办法调三两个身手好的。” …………………… 次日一早,石头城大军开拔,辎重民夫随后起程,杜友继和三名邦谍士也假作张敬新收的部曲随船东下。 黄法氍早已命人在江心洲扎下了水寨,大军抵达京口第二日,他便率部向京口发起了猛攻,奈何韩家军据城垒固守,半日鏖战,无功而返。 一战之后,,黄法氍便发现要想在短时间内攻下京口不太可能,只得撤回江心州水寨,再寻良策。 而张敬也趁这个时候,开始小心翼翼地与其他将领试探接触。 他策反的第一个对象,便是左军丙幢幢主任展。 “他是乌程人,从军也有十余年,但在军中也是不甚得意,而且平日多有抱怨之语,策反的可能性极大。” 杜友继问道:“幢主平日与他是否亲近?” 张敬沉吟片刻:“在石头城时常一起饮酒,算得上是亲近,但并非推心置腹的好友。” 既是较为亲近的同乡,策反成功的把握性确实极大,下午巡营之后,张敬便派亲信部曲找到任展,邀他晚上到帐中来饮酒小聚。 南朝军中禁止饮酒,但这个军令形同虚设,大军出征,酒水乃是必不可少的物资,将领带头饮乐,很多时候,主帅为了笼络麾下将领,甚至会赏赐美酒。 任展和张敬以前就经常在一起饮酒,今日得了邀请之后,更是毫不起疑,天色将黑,便带着两名亲信部曲来到了张敬的营帐。 就着一釜鲜鱼汤,两人推杯换盏,很快便耳酣面热,趁着酒劲,张敬放低了声音向任展问道:“韩家军攻占吴地已经数月,映宣可曾收到过家书?” “韩家军未曾封锁云阳水道前,曾经收到过一封。”一听此问,任展便忍不住叹息道:“如今水道断绝,要想再得家信,恐怕是不容易了。” “我家小娘原本今年要成亲,也只得往后推延,但我看这形势,恐怕一两年内都休想回得去了。” 张敬低声道:“我有肺腑之言要与映宣相诉,但请令人回避。” 任展闻言抬起眼来,顿得一顿,还是挥了挥手。 几名部曲退到帐外,张敬将盏中酒一饮而尽,伸手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渍,红着眼道:“映宣,你我二人相交莫逆,今日有话,不吐不快。” 任展拱手道:“但请明言!” “以映宣看来,眼下形势,陈国能得胜乎?” 任展沉默半晌,方才摇了摇头,直言不讳:“若无意外,陈国战败几成定局。” “与我之见略同!”任展提起酒坛,为自己又倒了一盏酒,“既然如此,我等为何不另寻明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二章 丹阳 “另投明主?” 虽然已经酒至半酣,但张敬此话一出,任展还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蹙眉问道:“恒肃的意思是投韩氏,还是投周、齐?” 一直以来,南人视北人为粗鄙伧奴,若非迫不得已,断然不会北逃,因此张敬闻听此言,登时便撇嘴道:“我等堂堂汉人,岂能投北地鲜卑胡儿?” “那恒肃是打算投奔韩氏?” “我正有此意!”张敬脸色潮红,借着酒劲便道:“我与韩大将军本是旧识,前些时日他让人捎信于我,言称虚位以待。” “想必映宣也看得出来,韩氏代陈已是必然之势,我等若不早做打算,一旦陈氏覆亡,我等又当如何自处?” 任展哑然,半晌之后,他才低声叹道:“为陈氏陪葬非我所愿,但就此投奔韩氏,却也不是忠义之举,恐怕日后落下骂名。” 张敬轻笑道:“讨陈檄文传遍大江南北,如今举国上下,军民士庶,何人不知陈氏得位不正?追随明主,不但不会落下骂名,反而应当是美名才对。” 张敬是铁了心要投奔韩端,但也知此举有违忠义,此刻这般说法,既是为了说服任展,也是为自己在心里找一个借口。 和张敬的果决不同的是,任展却要优柔寡断了许多,见他仍犹豫不决,张敬又丢出了一个惊人消息,令得任展心中慌乱不已。 “前夜韩家军在破岗渎大破陈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淳于量大将军被俘,建康已经岌岌可危!” 这是他今日下午才收到的信报,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他才不想再等下去,匆忙邀请任展来向他劝降。 任展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恒肃,方才你所言当真?淳于大将军十万人马,只一夜便覆没了?”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确实是太震撼了一些,淳于量麾下人马不说身经百战,但大多都是积年老卒,战力绝非州郡兵马可比,可如今竟然在一夜之间便告覆亡,任谁听了都有点不敢置信。 “恒肃兄,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若不是得了这个消息,我又如何会如此着急?” 张敬的声音也大了两分:“淳于大将军这一路覆亡,建康门户大开,以韩氏如今之兵力,我等即使攻下了京口又能如何?” “况且你也知道京口之守备森严,单凭舟师,是万万不可能攻得下来的。” 任展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张敬所言。 征讨吴地的三路大军,水军只能作为辅助,章昭达所部江州兵马也只是偏师,朝廷寄于重望的主力还是淳于量所部。 但谁能想象得到,这一部主力,竟然还没能进入吴地便告覆亡? 陈国受此重创,要想收复吴地已经是绝不可能,而失去了吴地的陈国,已经可以说是失去了根本,剩下的只是苟延残喘了。 正如张敬所说,只有投奔韩氏,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与其等陈国覆亡之后被韩家军收降,倒不如趁此胜负未分之际临阵反正! 任展沉吟不语,却是让张敬心中着急起来。 只要任展再出言拒绝,他就会立即痛下杀手,以免消息走漏。 此刻,相邻的两座营帐内便埋伏了数十名亲信士卒,只等他一声令下,任展就不要想生离此地。 在张敬闪烁的目光中,任展终于抬起头来,问道:“恒肃,你已经与韩将军联系上了吗?” 张敬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任展又问道:“我等如今驻于江心,京口为大军阻断,若要投奔韩氏,又当走哪条水路?” 对此张敬早有计划,“京口水路不通,但还可走秦郡!” 黄法氍在江心洲立下水寨,每日轮番派麾下士卒在江面上巡弋,若要投奔韩端,便可在轮值巡哨之时直接率部离去。 但任展沉吟片刻,却道:“或可在押运粮草之时,劫了粮草前往秦郡,如此还可立下一功。” 陈军数万人驻于江心,所需粮草要从建康运送,而负责押运粮草的,正是张敬和任展所在的左军。 但粮草五日一运,每次运一万石,押运士卒多达一军两千五百人,以一幢之兵力,便是想跑也困难,更别提还要劫粮。 张敬摇了摇头:“劫粮不可能!若要立功,不如多为韩将军招揽些人马。” 粮食韩端不缺,战船也可以新造,韩端看重的,是陈军中的精锐水卒,而张敬也深知这一点:“韩将军不缺粮,他需要的是人!” “我等拉拢的人越多,投奔过去功劳越大,而韩将军对于有功之人,向来是不吝赏赐的。” “那便不劫粮。”任展稍作沉吟,开口问道:“恒肃还准备拉拢何人?” “余丰和骆劲应当有些把握,赵浦或可一试,但风险极大,我还没有确定下来。” 这三人都是水军幢主,平日里与张敬也有往来,但都是泛泛之交,真要说有极大把握的一个都没有。 所以他才会先选择任展,而任展也没有让他失望。 “就算余、骆三人与我等同心,也不过区区两千余人。”任展正色说道:“既然要立大功,不妨换个人来试上一试?” 张敬一听,顿时便乐了,没想到这家伙,比自己的心还大。 在他想来,只要能拉拢到几名幢主,率领两三千人前往秦郡,那便算得上大功一件了,可任展一开口,就来了个“区区两千余人”。 “你以为我不想啊?休看我在石头城驻了好几年,但能够说得上话的,也就是这些幢主而已,那些军主尽皆是世家豪强子弟,哪会将我等看在眼里?” 张敬苦笑着摇了摇头,任展闻言,却是咧嘴一笑道:“恒肃难道忘了马智伦?” “马智伦?” 此人乃陈留郡(浙江湖州市)人氏,精于水战并屡立战功,原本是中军军主,只因前几日得罪了黄法氍之子黄玩,被调到左军之中任了个记室参军,品级没有下降,但手上却没了兵权,心怀怨恨是必然之事。 但张敬与他素无往来,只在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如何敢贸然与他说起此事? “马智伦乃是我远房舅兄。” 张敬顿时便来了兴趣:“既然是你舅兄,以前为何没有听你说起过?而且在军中似乎也未曾照拂过你?” “当年我晋升幢主之时,若无他从旁相助,我一介寒人,又如何能争得过卢艾?”任展轻声一笑:“之所以没和你说起过,是我这舅兄不愿张扬。” 张敬还是有些疑惑:“但他如今手上没了兵权,即使想与我等一同投奔韩将军,也拉不出人马来啊?” 任展曲指轻叩案几:“手下无兵,不等于他拉不出人来,他任军主长达七年之久,难道在水军之中没有一二知己?” 张敬沉吟片刻,道:“可以一试,但不可抱太大指望,若实在不行也不用强求,只要有一两千人过去,也算是有了进身之阶。” “这个我心里明白。” “我今晚就去找他试探一二,若是能成,明日此时,我再带他来你营中,共谋大事。”任展站起身来,低声说了一句,随即便告辞离去。 张敬将其送出帐外,待其离去之后,杜友继才从黑暗之中钻了出来。 …………………… 九月中旬,韩端兵出破岗渎,数日之间,便轻取句容、湖熟、方山、倪塘等县,屯大军于丹阳郡城之前,并立即伐木打造攻城器械,做出欲取建康之态势,欲逼陈顼将黄法氍水军调回建康。 然而刚过得两日,便有无数百姓蜂拥而至,要求加入韩军共讨无道。 讨伐无道什么的其实都是顺带,主要的目的,是想在军中混口饭吃。 老百姓真活不下去了。 连续几次征税征粮,已经将京畿各县搜刮一空,老百姓刚从地里收上来的粮食还没吃上几顿,便被朝廷征去了大半,剩下的还不够一家人吃到过年。 若韩家军不来,他们都要准备翻过破岗渎往吴地逃难去了。 一队队要求从军的“义卒”络绎不绝,这令韩端感到十分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惊喜。 “失道多助,得道寡助,陈国民心尽丧,如何能不亡啊!” 韩端大声感慨,卜僧念也是满面笑容地说道:“主公揭竿而起,讨伐无道,百姓景从,此乃顺天应命!” 众将也是纷纷附和,但高兴之后,却又不得不面对如何处置这些“义卒”的头痛问题。 “不可能让他们留在军中,干脆发点口粮,让他们自行前往曲阿算了。” 秋收已经结束,三吴之地的粮食运不出去,价钱低至六七百钱一石,购买的人仍然不多,仓廪充实,让韩端底气十足,哪怕将丹阳百姓全部迁往吴地,他也能负担得起。 卜僧念却认为此举不妥:“若任其前往曲阿,恐怕用不了几日,京畿便再无人口了。” 建康早晚都要攻下,若是京畿无人,到时还得从各郡迁入人口来充实,卜僧念所虑也是不无道理。 但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挨饿,这种事情韩端也做不出来,他沉吟片刻,问道:“不迁百姓,便只能调粮来赈济,但我军一旦撤退,这些粮食岂不是便宜了陈国?” 卜僧念道:“不迁就只有运粮来赈济,否则定然会有百姓饿死。主公,建康城内的人是命,这些老百姓的命也是命,不如假戏真做,强攻建康?” “强攻建康?” 闻听此言,韩端顿时心中一动。 他此番出兵的目的,只是想佯攻建康逼退黄法氍京口水军,但如今看来,陈国已是民心尽丧,立即攻下建康,彻底灭亡陈国,也并不是不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三章 后路 韩端在丹阳城外磨刀霍霍欲攻建康,丹阳城内,南康王、丹阳尹陈方泰亦是心急如焚,一日之内,便派快马向台城送了三次急报,请求朝廷派援军来丹阳协助守城。 陈方泰任丹阳尹时,不修民事,不理政务,经常让部曲到民间劫掠,并且还放火焚烧民宅,无故驱赶收捕富户勒索财物……可说是坏事做绝,商贾百姓,对他都是恨之入骨。 上个月时,陈方泰因强抢民妇、劫掠民财,罪证确凿而被御史中丞弹劾,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陈方泰并未受到任何惩处,反而迁使持节、侍中、宁远将军,总领丹阳郡城和东府城防务。 对于皇帝如此信任,陈方泰颇是有些洋洋自得:“陛下赋予我京畿重任,又赐持节、侍中及宁远将军,信重胜过诸皇子,此番罪行,唯有粉身碎骨以报。” 然而韩端刚到丹阳,陈方泰上到城头看到连绵十数里的营寨,以及无数兵甲精良、杀气腾腾的韩家军将士,顿时便吓得两股战战。 “贼军人多势众,丹阳城与东府城兵马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万余人,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韩家军扎好营寨便派人四出伐木打造攻城器械,陈方泰自觉守不住丹阳,连忙派人向宫城求援,但如今建康城内可用士卒不过五六万人,其中三分之一还是新征的青壮,本身就已捉襟见肘,哪儿还能抽得出人手来? “再下诏令,若黄法氍两日之内还不回都,立即革职查办!”陈顼满面愁容,面对陈方泰派出来的求援使者,惊惶失措,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黄法氍部数万水军。 调黄法氍回京的诏令已经于两日之前下达,但大军撤离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造成溃散,因此陆缮一听此言,便立即出列奏道: “陛下下诏催促即可,限期也可稍微宽松一些。” 如今陈国的老将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年轻一辈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京都守卫还得依靠黄法氍,若真将他革职查办,又有谁能担得起这副重担? 彷徨无措的陈顼此时也是将黄法氍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方才所说也是一时心急,此刻听陆缮一说,立即便醒悟过来,又重新按陆缮的意思下达了诏令。 但只黄法氍麾下数万兵马,陈顼却还是觉得不大安全,在御阶上左右踱步半晌后,他又向陆缮问道:“前日诏令征召城内青壮以及各家家兵部曲,如今情况如何了?” 征城内青壮和世家豪强部曲守城,这是陆缮提出来的建议,也是由他一手执行,征青壮还好,普通百姓再怨恨也无力反抗,但世家豪强就没有那么听话了。 二十年前的侯景之乱,几乎将建康城内的世家豪强屠戮一空,如今在都中的数十家世家豪族,都是陈国立国之后才冒出头来的,也就是说,这些世家豪强几乎都有子弟在朝中担任高官。 朝廷诏令征召各家部曲守城,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世家大族,对他们来说,朝廷此举无异于从他们身上割肉,他们又岂会乖乖听命? 此刻陈顼一问,陆缮便苦着脸回道:“陛下,青壮已征了五万,但各家部曲却只征到不足千人!” 世家豪强的部曲有许多都是军中老卒,剩余部分也都是习武之人,拉出来便可以成军,而从百姓中征召的青壮,大多只能当成民夫来使用,守城作战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陈顼闻言便怒形于色:“彼等不愿为国效力,难道是与贼军有所勾结?” 这句话陈顼能说,陆缮却不敢接。 别看他也是世家子弟,而且还官居尚书省左仆射,分领尚书诸曹,纠弹百官,但即使是在吴郡陆氏未曾被韩端覆亡之前,他也不敢得罪建康如此多的世家豪族。 将这些人得罪狠了,就算守住了建康,他的下场也绝对不会好。 而陈顼这话明显是往都中世家豪强头上扣帽子,接下来肯定是要出动中军强征各家部曲,若是在以前,陆缮绝对不会沾染这种事情。 但建议是他提出来的,而且在这个时候,作为百官之首的左仆射也是避无可避,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陛下,如今形势大乱,各家都想保存实力,若不出动军士强行征召,恐怕是征不上来人的。” “如今都中传言,主那韩贼会天雷之术,能够轰塌城墙,建康城多半守不住,彼等不愿出兵,恐怕确实有投贼的心思在内。” 陈顼负手疾走了两步,转过头来,话语间已是咬牙切齿:“若建康城破,朕固然难逃一死,但你等也休想讨得了好!” “难道他们不知道,韩贼在淮南、吴地灭了多少世家豪强吗?他们就不怕韩贼破城之后引来灭门之祸?” “韩贼所灭都是与其作对的……” “住口!” 陆缮话未说完,就被陈顼厉声痛斥:“韩贼在淮南、吴地行土断均田之策,桩桩件件都是与世家豪强夺利,他能容得下彼等?如今尚未全面动手,只是时机未至!” “朕敢断言,只要韩贼夺了天下,不出三载,必然对彼等挥起屠刀!” 吴郡陆氏就是亡在韩端手上,陆缮对其自然是恨之入骨,陈顼这么一骂,顿时便引得他同仇敌忾:“臣也是如此认为,韩贼不除,世家不宁!” “韩贼固然该死,然彼等目光短视,也是一帮蟊贼!” 陆缮义正辞严地骂得痛快,但他心里其实也有点发虚,贼军兵临城下,朝廷上下却仍然是尔虞我诈,不能同心协力抗击贼寇,如此下去,陈室土崩瓦解如何能够挽回? 君臣二人发泄了一番过后,却仍然要面对当下困局。 沉吟片刻,陈顼终于下了决断:“各家部曲必须征召!陆卿,朕将左卫交给你,若有抗逆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中军左右卫宿卫宫阙,除了韩子高领兵时驻于新安寺外,其余时间都驻扎在台城之内,轻易不会出动,一旦出动,都是大事,陈顼此举,已经是有点不顾后果了。 陆缮撺掇陈顼出动宫卫强征各家部曲,也是无奈之举,吴郡陆氏与韩端有灭族之仇,他水可能投靠韩端,而韩端也绝对不可能放过他,一旦城破,不光他要死,他一家老小也肯定没有好下场。 所以满朝上下,只有他和陈顼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得不孤注一掷,哪怕是与城中所有世家豪强作对也在所不惜。 他已经管不了以后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陛下,即使征来各家部曲共同守城,也不能保得都城万无一失,依臣之见,还得留一条后路。”陆缮拱手领命之后,顿了一顿,却又肃然说道。 陈顼何尝不想多有几条退路,陆缮如此一说,他连忙问道:“陆卿有何良策?” 陆缮拱手道:“陛下可于石头城预留战舰数艘,一旦城不可守,便立即乘船西进暂避贼军锋芒,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来日!” 台城之内,原本就有一条水道经太初宫出西明门直达石头城,这是陈霸先登基之后才命人开辟出来,为的就是建康危急之时用来逃命,陈顼又岂会不知? 他原本对陆缮所说的后路颇为期待,不想却还是只能逃命,失望之余,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采纳。 陆缮又道:“韩贼舟师羸弱,只要陛下上了石头城战舰便可无忧。” 陈顼默然,好一会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依陆卿看来,若真到了那一步,朕应当……往何处?” 这一个“逃”字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陆缮回道:“出了建康之后,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往江州,二是往湘州,第三条路便是投奔北朝!” “江州离得太近,贼军旦夕可至,而且无兵可用,不可取,往湘州更为妥当。”这前两条路,陈顼都曾经仔细考虑过,陆缮一说,他便立即有了选择。 “只要朕到了临湘,便可竖起皇旗,聚四方勤王之师,无需两载,便可挥兵东下,重入建康!” 然而,陆缮却道:“陛下,臣以为投奔周国才更为妥当!” “江州无兵可用,湘州又何尝不是如此?若韩贼穷追不舍,陛下又当如何抵挡?臣怕勤王之师未聚而贼军已至矣!” 到了湘州确实能够再招募士卒,但那并不是只凭着一个名头就能办到的事情。 不但需要时间,还需要大量钱帛。 而韩端又怎么可能放任他在湘州发展壮大? 可以肯定,只要陈顼逃出建康,韩家军绝对会全力追击。 “以臣之见,去湘州不如北上投奔齐国!” “投齐?”陈顼眼中一亮,这似乎也是一条不错的后路。 因为这是有例可循的。 南朝梁的末代皇帝萧庄就是齐国派兵护送回郢州即位的。 虽然齐国没安什么好心,打的是立一个傀儡皇帝的主意,但又有什么后果能比被韩家军抓到更严重呢? 况且,复国之后,也完全可以再图脱离齐国控制。 但如今韩家军占了广陵、秦郡、历阳以及濡须水,直通齐国的道路已经被完全封锁,要想北上,却必须要从汉水经过周国的地盘。 周军会让陈国皇帝通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顼命人拿来舆图,仔细看了半天,却还是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汉水北上,而是顺大江西上,两条路都绕不开周国。 而周国,陈顼是不大想去的。 陈、周、齐三国之中,周国最为强大,而且一直以来都有吞并齐、陈两国的心思,这几年来陈、周两国之间更是交战不断,陈顼不敢保证周国一定会接纳自己。 他说出这个顾虑,陆缮却道:“周国不会拒绝陛下入境!” “若我国覆亡,换了更为强大的韩贼当国,对周、齐两国的威胁更大,而对陛下不利,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最有可能的做法,便是派兵护送陛下复国,将南朝局势彻底搞乱,彼等才能乱中取利!” “这是他们吞并南朝的机会,只要两国君主稍有见地,便不可能将陛下拒之门外,或者对陛下不利!” 沉吟良久,陈顼终于点头采纳了他的意见:“那就去周国!” “陆卿赶紧去征召各家部曲,石头城这边,朕会安排妥当!” 最后一条逃命的水道,他必须掌握在手中才放心,哪怕陆缮如今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也不是完全信得过。 “臣之就去办理此事!”陆缮拱手告退,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问道:“南康王那边,要不要发一些青壮过去?” “不用了。”陈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丹阳两城如今已有三万兵马,再多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集中兵力防守都中。” “那……要如何回复?”陆缮有些迟疑:“南康王一日之内连发三道急报求援,若是得知没了援军,只能孤军困守,恐怕守不了几日。” “守不住也得守!他身为宗室,值此国难,正是报国之时!” 陆缮躬身应喏,陈顼想了一想,又道:“你给他回一封信,就说朝廷已下诏令命黄法氍回师都中,一旦兵力抽得出来,便立即派兵援助,援兵未至之前……哪怕是死,也不能弃城而逃,否则国法不容。” 有了皇帝的诏令,出得宫城,陆缮便立即去了太初宫后鸡笼山下的左卫军大营,左军统领验过诏书铜符无误,立即点了两千甲士,随着陆缮杀气腾腾地出了台城。 陆缮动手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吴兴沈氏。 吴兴沈氏早年追随陈霸先,陈朝创立之后,陈霸先对其极为恩宠,族中子弟便在朝中历任内外要职,沈妙容更是文帝陈蒨的皇后。 但如今沈恪兵败身亡,皇位更是从陈蒨一系转到了陈顼一系,沈氏在朝中风光不再,却仍然在都中保持着千数的家兵部曲。 失去了内外倚仗,却还不知收敛,而且前日陆缮上门征召其部曲从军之时,沈氏子弟竟然还敢出言不逊,此刻陆缮诏令在手、甲士随行,不拿他家开刀才是怪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四章 杀鸡儆猴 “陆公,并非我抗诏不遵,实在是我家拿不出这么多部曲来。” 面对来势汹汹的陆缮,十九岁的沈法言一改前两日的恶劣态度,连连拱手诉苦:“我家原本有五百名部曲,但我阿爷就带走了三百,剩下的还要保家护院……” “就只有五百部曲?” 陆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两日前他到沈宅来时,沈法言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别家都还多少拿些青壮来充数,只有吴兴沈氏连一个人都不出。 今日过来,虽然态度好了许多,但听这口气,显然还是不愿将自家的部曲交出来的。 “吴兴沈氏就只有你们这一脉?沈不害、沈客卿、沈瓘……,他们不是吴兴沈家的?” 陆缮所说的这几家都是吴兴沈氏在都中的族人,而且都担任着不小的官职,沈不害是员外散骑常侍、光禄卿,沈客卿是尚书仪曹郎,沈瓘是御史台中书舍人。 他们这几家,每一家的部曲家兵都不下数百,让他们只凑一千名部曲出来,这还是看在已经殉国的沈恪面上了。 但沈法言却还在狡辩:“自我阿爷殉国之后,族里的事我家也说不上话,而且我年纪尚小……” 陆缮根本不相信他这些鬼话。 沈恪本就是沈氏家主,他在云阳渎败亡之后,家主之位自然是由嫡长子沈法言来继任,一家之主都说不上话,这是要将老陆当成傻子来糊弄啊? “沈大郎,今日老夫就把话放在这儿了,一千名部曲,半个时辰之内不将人交出来,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陆缮见好说歹说,沈法言仍然不肯应承,想想如今的困境和皇帝的信重,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拂大袖便翻了脸。 沈法言料定陆缮只是虚言恫吓,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谁知这次陆缮是动了真格,时辰刚至,他便沉声断然向左卫将军陈雄下令:“沈氏废格明诏,依律弃市!” 汉、晋之律都有明文规定,搁置皇帝诏令,拒不执行者,在闹市处死,暴尸示众三日。 南朝各代承袭晋律,但因朝堂之上世家坐大,有时连皇权都难以与之抗衡,所以这条律令并没有得到充分执行,凡是对世家豪强有损的诏令,官吏们或者阳奉阴违,或者拖延搁置,有些更是明目张胆地拒不遵从。 譬如历朝都要进行的土断和清户查籍,就因为世家豪强的阻挠而每一次都草草收场,而皇帝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采取妥协的态度,不了了之。 沈法言敢抗诏不遵,也是觉得朝廷不会真对他家下手,但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甲士拥进宅来,将宅内成年男丁全都捆绑起来之后,他才发现陆缮这老贼不但敢下手,而且下的是“狠手”。 “若不是沈子恭殉国未久,就凭你等这般嚣张狂妄,视皇帝诏令如无物,便是将你沈氏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陆缮吃了称砣铁了心,要将沈家当成杀鸡儆猴那只鸡,到了这个时候,沈法言才有些害怕起来。 他被几名甲士用粗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头上笼冠被扫落在地,披头散发,看起来很是狼狈:“陆公,我家与你素无仇怨,为何要做得这般绝情?” “并非我要做得如此绝情!” 陆缮转过头来,正色说道:“沈大郎,你可知贼军一旦破城,你家仍难逃族灭之祸?与其日后被贼人抄家灭族,还不如将你人头借我,用来震慑群小!” 此话说得义正辞严,但他却忘了,在不久以前,他也是自己口中所说的“群小”之一。 若不会审时度势,保存实力,那些世家大族又如何能够经历数百载而传承不绝? 沈法言嘶声叫道:“陆公,我沈氏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我父刚刚殉国,尸骨未寒,陆公便欲行此不公之事,实在是令天下忠臣义士心寒啊!” 陆缮自动忽略了沈氏的功劳,沉声问道:“我奉诏令行事,抗诏不遵者一律弃市,不公之说又从何来?” “陆公既然奉诏令行事,却为何单只来对付我家?” 陆缮冷笑道:“你家只是第一家,很快,你就会在台城诏狱中看到彼等了!” 说罢,他一摆手厉声喝道:“将沈氏成年男丁押送诏狱,待将各家抗诏宵小尽数擒拿之后,一并行刑!” 众将士轰然应喏,拥上前来,提了沈法言等人往外便走。 看着陆缮那极度冷漠并带了杀意的眼眸,沈法言才彻底明白过来,陆缮说要将其弃市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虚言恫吓,而是真的动了杀心。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沈法言立即便开口求饶:“陆公,我家愿出一千部曲助官兵守城!”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如何他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至于日后要如何联络各家对付陆缮,那是保得性命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 陆缮听得沈法言服软,也不为己甚,只是“呵呵”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陆公,我父死于贼军之手,我与韩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应当与朝廷同心协力,共抗贼寇!” 沈恪在云阳渎自刎殉国之前,曾令人向建康家中传信,不允许子孙为其复仇,但即使没有这份遗嘱,沈法言也不会向韩端寻仇。 因为他很清楚,即使倾全族之力,此生也休想报得了这个仇。 此刻说出这番话来,也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逃过眼前这一劫罢了。 “好,既然你知道其中利害,我就不再多言!” 陆缮挥了挥手,命人给沈法言松了绑,又回到堂上大刺刺地坐了,冷声说道:“我只给你半个时辰,若半个时辰之后仍然不见一千部曲,我就送你去东市走一遭!” 沈法言被吓得够呛,但心里仍然十分不甘。 世家也好,豪强也罢,在这个乱世之中,能够生存下来的根本就是他们蓄养的家兵部曲。 沈家在吴兴的产业人丁已经落入韩贼之手,实力本就折损大半,若再失了都中这一千部曲,吴兴豪强之首便要沦落到连普通世家豪强都不如的地步了。 在这一刻,他对陆缮的恨意,竟然强烈到了恨不能生噬其肉的地步。 若是他的父亲沈恪还在,陆缮这老匹夫又岂敢如此欺上门来? 但眼前这形势,他却不得不献出一千部曲来,这简直比割了他的心头肉还要令人心痛。 养这些部曲耗费的钱财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即使有钱,三两年之内他也休想再蓄养得出对沈氏如此忠心耿耿的部曲来。 有这些忠心于沈氏的部曲在,即使贼军攻破了建康,沈氏也可以举家迁往其它地方,如此终有东山再起之日。 但没了他们,哪怕是守住了建康,沈氏恐怕也难以回复昔日的鼎盛辉煌了。 沈法言现在无比后悔,前些时日没有听族叔沈不害的劝告,带领族人举族北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五章 犹豫不决 两千名宫卫全副甲胄出动,这算是一等一的大事,陆缮还没有离开沈家,他带着宫卫强征沈家部曲的信报便传到了时刻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各家家主手上。 建康顺义坊内,征北大将军府中,满面虬髯的淳于岑端箕坐于胡床,听着亲信俯身禀报刚刚发生的事情,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朝廷这是已经撑不下去了吗? 强征民夫青壮,顶多被人议论一声“为政苛暴”,老百姓嘛,朝廷和上位者都不会在乎他们的感受,“牧民而治”这句话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朝廷也好,官吏也罢,都是将老百姓当成牛羊来放养的。 难道放牧者还会在乎牛羊的感受? 但世家豪强就不同了,他们不是牛羊,而是一群恶狼,虽然表面上配合放牧,但实际上他们时刻想的都是如何将放养的牛羊吃到肚里。 朝廷强征世家豪强的部曲,就等于是强行斩断他们的爪牙,哪怕这些世家豪强迫于形势暂时屈服,也绝对会心怀怨恨,留下极大的祸患。 皇帝和朝廷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以前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哪怕前年周兵压境,内忧外患,朝廷也只是强征赋税,而且只针对平民和商人。 可这一次,陆缮竟然带着宫卫直接直接对沈家下了手,这沈恪在云阳渎全军覆没,以身殉国不过数月,朝廷竟然就做出这种事来。 不是万不得已,皇帝和陆缮应该不会如此不顾情面、不顾后果,淳于岑几乎可以肯定,陈国……已经没救了! 想到这儿,他有些烦躁地挥退了那名来报信的家丁,转头对一旁的淳于定道:“八郎,我家不能再观望下去了。” 淳于家人丁也还算兴旺,但淳于量兄弟二人却只生了四嫡儿子:六郎淳于岑,八郎淳于定,九郎淳于世以及十一郎淳于泽。 淳于量兵败被俘之后,家中大事都是由长房嫡长子淳于岑作主。 八郎淳于定闻言,也是神色发苦:“六兄,要是将一千名部曲交给朝廷,我家可就连看家护院的人都没有了!” 若是在州郡,世家豪族可以肆无忌惮地蓄养家兵,但在都中却不得不收敛起来,如今建康各家蓄养的部曲,最多的沈氏也不过两千多人,而淳于家更是只有一千余名。 “不交就是抗诏不遵,如今世父落在韩贼手上,陆缮又如同疯了一般,恐怕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家了。”今年刚刚加冠的十一郎淳于泽也是满面愁苦地说道。 九郎淳于世也道:“没如今陆老贼有皇帝撑腰发,行事肆无忌惮,我家要是不将部曲交出去,恐怕是过不了这一关的。” 这时,淳于岑却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交不交部曲的问题,而是……韩伯正大兵压境,我家应当何去何从?” “前些时日阿爷兵败被俘之后,曾经让人带了信给我,当时他就说过恐国祚不久,要我早作打算,但直至今日,我却仍然拿不定主意,叫你们来,就是想商议一个万全之策。” 淳于定道:“世父已经给六兄来过信了?韩伯正应当不会为难他老人家吧?” “信是韩伯正手下的细作送来的,所以我没有张扬,韩伯正也给我写了一封信。”淳于岑点了点头,脸色挤出一一丝笑容: “韩伯正还算是个念旧的,我阿爷说将他照顾得极好,还派了下人来服侍,而且根本没有禁止他离开会稽。” “那阿爷他怎么不回建康来?”十一郎淳于泽急急地问道。 “阿爷吃了败仗,十万大军只剩下他一人,回来如何向皇帝交待?况且阿爷说了,这建康,早晚是要被韩伯正攻下来的。” 淳于定道:“既然世父都这样说,六兄,你早就应当安排我们离开建康啊,韩伯正与我等都是熟识的,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 “谁说我没安排了?”淳于岑瞪了他一眼,“接到阿爷的信后,虽然我有些犹豫不决,但该有的后路也不可能不准备。” 兄弟三个闻言,都松了一口气:“那六兄还犹豫什么?要是再等两日,等陆缮老贼找上门来,那家中的部曲就都保不住了!” 淳于量沉吟片刻,说道:“城门已经封锁,要想保全部曲,全部走脱根本不可能。” “我打算今晚就将你们先送出建康到城外躲避,我留下来应付陆缮,过得两日之后,我再寻机出城与你等会合。” 淳于定连忙道:“六兄一人留在城内,一旦有事,连个使唤的人手都没有,不如让八郎和九郎带家小先出城,我和六兄一起留在城内!” “不用,你们都走!”淳于岑摇手道,“陆缮要的是家兵部曲,那我给他就是,只要我老老实实配合征召部曲,他拿什么借口和我家过不去?” “可……家兵全都交出去,日后我家又怎么办?” 淳于岑长叹了一口气:“不到危难之时,我也不想走这一步啊。” 淳于定蹙眉思索了一会,道:“六兄,其实我觉得,韩伯正已经兵临城下,我们逃不逃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真说起来,六兄你还是韩伯正的辟主,他应当会记念这份旧情,不会对我家不利。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韩伯正对我家,应该是要留几分情面的。” 淳于泽道:“八兄说得对,只要韩家军一破城,我们就立即投降,他肯定不会为难我们?” 听他如此一说,淳于岑又迟疑起来。 他长相粗豪,其实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既想留在都中,又怕韩家军破城之后对他家不利,既想舍弃部曲逃跑,又担心日后家中没了倚仗,总之,遇到这种大事,他就有点举棋不定,总觉得无论走哪一步,都不是万全之策。 “那要不……,再等两日?” 淳于定又道:“既然要留在城中,那就不能将所有部曲都交出去,六兄,我们可以将亲信部曲藏匿一两百人,日后无论到了何处,家中都能有个倚仗。” 淳于岑有些迟疑:“就怕陆缮不肯善罢甘休。” “这个好办,令家中下人穿上甲胄混杂其中即可,陆老贼肯定不会一个一个来查问。” “只能先这样了。” 淳于氏兄弟与韩端有些情份,因此大着胆子留了下来,但建康城中其它各家却没有这份胆量,早在韩端刚到丹阳郡城,建康还未封城之前,便已经有好几家消息灵通的偷偷逃离了建康。 陆缮亲自率领宫卫强征各家部曲,不留一丝情面,数日之间,还真让他征到了两万多人。 而这个时候,韩家军已经打造好了各种攻城器械,准备强攻丹阳郡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六章 巨无霸 建康城未建外郭,只以篱为外界,东南两面又沿青溪和秦淮河立栅作为外围防线,设有五十六个篱门,而丹阳郡城和东府城正是在青溪与秦淮河交汇之处,只要攻破两城沿河而下,便可对建康城造成极大的威胁。 因此南朝各代,都在东府城和丹阳郡城派驻重兵,守将也都是最信得过的宗族子弟,如今陈朝也不例外,丹阳尹是南康王陈方泰,而临危受命驻守东府城的,则是豫章郡王陈叔英。 “这陈顼是要将他老陈家的子侄全都给我送来?” 中军大帐内,众将一听此话,顿时轰然大笑,韩端也翘起了唇角。 丹阳郡城和东府城是破岗渎进入建康的咽喉之地,韩端原以为陈国朝廷会在这两城布置重兵防守,但前两日邦谍士回来禀报,这两座城池的守军加起来,竟然还不到三万人。 两城互为掎角,原本是互相配合,夹击来犯之敌的态势,但韩家军人马众多,兵力悬殊太大,陈军兵力分散到隔河相望的两座城池,优势反倒变成了劣势。 攻城方案已经定下,这一次,韩端没打算使用火药。 火药的重要性无需赘述,使用得越频繁,泄露的可能性就越大,能够不使用的时候就尽量不使用。 丹阳郡城和东府城的城墙虽然也高达三丈,但始终只是数万人的小城,而且攻城兵力又数倍于守军,只用这个时代的冷兵器,便完全能够将其拿下。 有了巨型配重投石机,丹阳郡城和东府城这样的城池,简直是一砸一个准。 后世元军就是靠着回回砲,先砸樊城后砸襄阳,一路南下遇城砸城遇船砸船,势如破竹,没道理后世的砖石城墙都能砸塌,却砸不垮现在的夯土城墙。 如果砸不垮,那就是投石机不够大,配重物重量不够,发射的石弹重量也不够。 但很显然,矗立在丹阳郡城前的四台“巨无霸”,不存发射石弹重量不够的问题。 这四台巨型投石机都是在攻打吴县和乌程失利之后,韩端才下令打造出来的,每一架投石机使用三十根硬木打造而成,配重物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巨大铁料斗,里面装着上万斤的铁锭。 它可以将三百多斤的超大石弹投射出两百步外,“声震数里,陷地八尺”,威力完全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投石机既已组装完成,明日一早,便可砲轰丹阳!” 这四架投石机都是在曲阿打造好后拆散运过来的,光组装就用了三天时间,韩端觉得,有了这四个巨无霸,或许不用黑火药,也能将建康城攻打下来。 这种巨型投石机被将士们称为“大将军砲”,早在曲阿时,大将军砲便试射过数次,声势惊人,但用来攻击城墙还是第一次。 因此众将都非常好奇,这丹阳郡城的城墙究竟要用多少颗石弹才能砸破。 卜僧念笑道:“大将军砲威力绝伦,但准头还是不好控制,我估计至少要数十发才能砸垮城墙。” 有人猜测二十发,有人猜测五十发,但所有人都认为打造好的一百颗石弹足敷使用。 “再怎么说,都没有雷神炮好用。”马三兴所说的雷神炮就是黑火药,自从上次炸开吴县城墙之后,他便一直念念不忘。 “雷神炮是好用,但也太费钱了些。” 无论硝石还是硫磺价钱都不便宜,哪怕不算人工,一斤黑火药光原料也要数十近百钱,要彻底轰塌一面城墙,至少也要消耗数十万钱,韩端再是财大气粗,用上两次之后,也觉得有些肉痛。 还是大将军砲好,石弹随处可得,无非是花费点人力和时间。 万事俱备,次日一早,众将士饱餐之后,便开始发起了攻城。 和以前一样,率先发起攻击的便是石砲和弓弩,十多架中小型投石机发射的石弹夹杂在漫天箭雨之中,铺天盖地地往城内扑去。 这种场面对韩家军将士来说是震憾和兴奋,便对城内守军来说就是死亡和恐怖。 但其实从城外向城内发射小型石弹和箭矢,杀伤效果并不明显,更多的作用还是压制,起关键作用的,还得是那四架巨无霸。 大将军砲发射的第一发石弹击垮了一段城墙,第二发在将士们的大吼声中击毁了城楼,第三发和第四必石弹飞进城墙,给城内的守军和民夫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裂成了几块。 只是第一轮便取得极佳战果,众将士信心百倍,然而,不等第二轮石弹发射出去,丹阳郡城的东门竟然就打开了。 “这样就降了?才四发石弹就降了?不是说丹阳兵挺厉害的吗?” 包括韩端在内,都感觉的点不可思议,城内守将可是陈顼的侄儿,混世魔王陈方泰,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投降呢? “不是陈方泰投降,陈方泰已经被杀了,丹阳郡丞卢偃、郡尉刘林与城内百姓临阵举义,杀了陈方泰出城请降来了!” 不大一会,卢偃和刘林便带着丹阳郡数十名官吏,手捧籍册来到了韩端面前,跪地叩首:“罪臣献城来迟,还请大将军责罚!” 韩端对他们并不看重,这个时候才出城投降,多半是见识到了配重投石机的威力,估计城池保不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能够在此时出城投降,也算是临阵起义,韩端还是将他二人扶了起来,好言相慰:“悬崖勒马,未为晚矣!诸位且先回城,暂理政事,安抚百姓,如何?” “罪臣敢不从命!”卢偃再度拱手作揖:“陈方泰暴政荒淫,陈国朝廷倒行逆施,百姓苦陈久矣!” “如今大将军起义师伐陈,罪臣等不敢逆天行事!” 对于这些话语,韩端当然不会信以为真,他略作沉吟,便令卜僧念先率兵入城,接收降卒,待丹阳郡城稳定之后,再对对岸的东府城用兵。 本来取了丹阳郡城之后,便可绕过东府城长驱直入,但不将其攻下,又恐威胁到后路粮道。 建康城已经近在眼前,韩端也不急在一时,先将周围军城一一拔除之后再作从长计议。 作为六朝都城,建康城经过数百年的扩建修缮,规模极其庞大且城墙坚固,堪称南朝第一雄城,仅凭他现在不足十万兵马,还不足以将其攻下,彻底灭亡陈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七章 意外之喜 丹阳郡城既下,韩端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河之隔的东府城。 “如今大势已明,陈国覆亡在即,我不欲多加杀戮,卢郡丞,你觉得东府城有没有可能说降?” 这不是韩端妇人之仁,实在是如今的人口太少了,整个陈国的人口全部搜出来,也不过才一千多万,而且这还要算上老弱妇孺。 人口就是最宝贵的资源,也是国力强盛的基础,韩端早已将陈国看作是自己的掌中之物,所以才想着尽量减少杀伤,为即将建立的新朝多留一些元气。 “禀大将军。”卢偃听得韩端询问,拱手上前一步,沉吟片刻,才道:“能否说降,尚在五五之间。” “东府城守将乃豫章王陈叔英,此人年方十七,性情有些懦弱,或许会慑于大将军兵威。”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但韩端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这陈叔英年幼胆小,很有可能会投降。 “陈叔英胆小懦弱,但他是陈顼的亲儿子,要说降他恐怕也不容易。”但韩端却摇了摇头: “陈顼不会不清楚这一点,而且陈叔英才十七岁,如何能够统领大军镇守东府城这样的要地?若我猜得不错,东府城内,应当还有一员将领主持防务才对。” “大将军明鉴!”卢偃拍了一记马屁,“主持东府城防务的确实另有其人,乃骁骑将军谭真。” 谭真出身始兴豪强之家,少年时即投奔陈霸先,为侯安都部将,后因平定留异、侯安都叛乱有功,封云骑将军,陈顼篡位后,又升他为骁骑将军,率步骑一万五千人驻守东府城。 按卢偃的话来说,陈叔英不难说降,但这位陈国的开国老将,却不能抱太大希望,所以他才觉得说降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只是成与不成,总得要试上一试,韩端孰视卢偃,沉声问道:“我欲请卢郡丞往东府城走上一趟,不知可乎?” 丹阳郡城与东府城只是一河之隔,但卢偃是文官,而谭真是武将,两人平日并无多少来往,更没有什么交情,如今卢偃献城降韩,再去东府城说降,有极大的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可他又不能拒绝,否则韩端一翻脸,同样有性命之忧。 卢偃稍一迟疑,韩端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只得拱手应承。 去有极大的可能会掉脑袋,但却不会连累到丹阳郡城中的家眷,而若是不去,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而且家小也肯定讨不了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去东府城有没有危险,他都得走上这一遭。 他作了个揖,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心情正要告退,韩端却又对他说道:“这谭真不曾见过我兵威,恐怕不肯轻易投降,待明日用砲、弩攻城一日,丧其胆魄之后再去,把握应当能大上几分。” 想想那铺天盖地的箭矢,还有那一发便击碎城楼的巨大石弹,卢偃一下便觉得心头的压力轻了许多。 石弹之威,人力不可抗衡,谭真在亲自尝试过这种滋味之后,说降的成功率绝对要大上许多。 但韩端还是没有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卢偃身上,待其告退之后,他又来到新制作好的沙盘前面,对照两日前制定的作战方案,查漏补缺。 正在这时,斥候带着风尘仆仆却唇角含笑的杜友继来到了府衙。 一见他这副模样,韩端便心中一喜,但不等他开口相问,杜友继便将好消息说了出来。 “不负大将军厚望,黄法氍麾下孔喻、鲁呈、苏致三名军主已被说动,决定率部举义!” “三名军主?” 韩端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他原本的期望只是让张敬说服几名幢主,带出来一两千人,没想到他竟然说动了三名军主。 这可是足足七八千名精通水战的老卒! “没错,就是三名军主,连同张幢主以及他们麾下的八千五百名将士,还有十三艘大舰、数十艘斗舰!” 得到确认之后,韩端不由得心花怒放,一连高声说了几声好之后,方才笑道:“老杜,此番你算是立了大功!” “都是侥幸而已。” 杜友继也是笑容满面地拱手道:“大将军,此番能说动三名军主,除了张敬张幢主之外,黄法氍左军记室马智伦也是功不可没,若是没有他从中斡旋,单凭张幢主,也不可能立下如此大功。” 韩端饶有兴趣地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张幢主在水军之中有一名好友,此人姓任展,也是一名幢主,而马智伦正是这任展的舅兄,他原本是黄法氍麾下中军军主,只因得罪了黄法氍之子黄玩,被调到左军之中任了个记室参军。” 记室参军的品级和军主一样,一般是由文士担任,在军中算得上是极少的“清贵”之职,但对以军功起家的武将来说,失去了兵权,却比降级还要令人难受。 韩端立即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心里暗自庆幸了一下,又向杜友继问道:“那这三名军主现在何处?” “他们原本打算先去秦郡,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日才回到石头城水寨,便让我先来禀报大将军,看大将军这边如何决断。” “黄法氍回建康了?我怎么没得到信报?” 陈军水师回了都城,便可以调京口守军和淮南府军围攻建康,这对韩端来说,又是一个好消息。 “陈皇帝数日之前便下了诏令,但直到今日才开始撤军,我一到石头城便赶来向大将军报信来了。” 韩家军已经攻下了丹阳府城,水军便再也起不了作用,陈顼将黄法氍调回建康,多半是要命其入城防守,若是张敬等人也进到城内,到时里应外合,拿下建康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最坚固的城池,往往就是从内部被攻破,当年侯景之乱时,若没有萧正德这个内应打开宣阳门,侯景八千人马又如何能够攻得破建康这座坚城? 一想到这儿,韩端便激动起来。 “老杜,你现下还能不能进石头城?” “能,我身上有孔喻孔军主的令符,即使封营也能够进去。” “如此便好!老杜,你马上回石头城告诉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随大军入城,等我攻下石头城之后,再打开城门放我军入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八章 暗流涌动 傍晚时分,尚书左仆射亲自率领左卫军于忠信坊抓捕抗诏不遵的太中大夫、太常卿王固,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在朝廷内外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琅玡王氏自临沂衣冠南渡,便拥戴司马睿在建康建立东晋,东晋初年,王氏一族备受皇族重用,王导为宰相,王敦掌军权,两人内外结合把持朝政,使王氏一跃成为顶级门阀,几乎能与皇族平齐。 “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正是琅玡王氏鼎盛时期的真实写照。 刘裕代晋之后,开始打压士族门阀,琅玡王氏实力迅速衰退,到侯景叛乱攻入建康之时,王谢等为首的都中世家大族更是遭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几乎被屠杀殆尽。 南朝建立之后,琅玡王氏已经实力不再,只能依靠昔日声望维持门第,而陆缮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收拾了沈家之后,将第二个目标对准了王氏。 与吴兴沈氏不同的是,沈家是有人不想交出来,而王家却是真交不出一千部曲,无奈之下,只得变卖家产买了数百名下人混在一起充数,这才将王固从诏狱里换了出来。 “陆老贼该死!” 年近六旬的王固被抓进诏狱关了一宿,神色憔悴,十多名兄弟子侄更是满腔怒火。 被陆缮这般逼上门来,将家主都抓进诏狱,而王氏却毫无还手之力,这对整个琅玡王氏来说,都是一个无法忍受的耻辱。 然而,更严重的是,经此一遭过后,琅玡王氏之声望大受打击,又降到了一个新的低谷,长此以往,必将彻底沦为不入流的家族,泯然众人。 “我与陆氏之仇,不共戴天!” 老父受辱,作为儿子的王宽比任何人都要愤怒,特别是在看到王固萎靡之态后,更是捶胸发誓,与陆氏不死不休。 他一个管理农桑户籍的司徒左史,手中并无兵权,要想报仇却是千难万难,因此拍案怒喝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族弟王猛。 王猛官居太子右卫率,与太子左卫率同领士卒五千宿卫东宫,是王氏唯一领兵的子弟,王宽要报辱父之仇,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他身上。 此刻两人目光相接,王猛立即便明白了王宽的想法,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陆老贼有诏令在手,可随时调动左卫军,而我要调动东宫宿卫,却必须经过左卫率骆牙。” “即使我能说服骆牙相助,东宫宿卫也不可能敌得过左卫军!大兄,世父受此奇耻大辱,我等子侄感同身受,但此事却必须从长计议,否则我琅玡王氏极有可能因此而陷入险境!” 中书舍人王眘(shèn同慎)也是皱着眉头,接口说道:“五兄说得不错,此番陆老贼有诏令在手,凡有抗诏不遵者皆可先斩后奏,我等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知道许多机密,因此众人闻言,都不得不重新审视此事。 王固被关押一晚,已经明白陆缮这回是有恃无恐,他咽不下这口气,但若是有可能危及家族,他却不得不郑重思量。 深思半晌过后,他才抬起头来,向王眘问道:“十五郎,以你看来,这……都城是否能守得住?” 太常卿虽是十二卿之一,但却位高而无权,只负责大祭祀和园陵,属于是养老的官职,因此对眼下局势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清楚朝廷的兵马调动,兵力布署,胜算到底有几分。 “不足两成!”王眘举起手来伸出两个手指,脸色肃然,“目前都中兵力,不过是左右卫两万五千人,太子左右率五千人,其余皆是新征的民夫青壮,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战力。” 南朝中军以六军为主,即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游击六将军所统军队,此外,还有左、右、前、后四将军,称为四军。 但这么多的兵马,经云阳渎和破岗渎两次惨败之后,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前几日皇帝曾发诏令,命黄法氍水军回援京师,但水军将士惯于水战,步战守城皆不足为道,据我所知,韩氏若发起全力一击,能调动的兵马不下三十万人。” “世父,你觉得三十万大军攻打建康,城内守军能不能抵挡得住?” “三十万大军!”王固吃了一惊:“韩氏竟然已经壮大到了如此地步吗?” “丹阳郡城外十万人,京口也有六七万,另外淮南各州郡的府兵也不下十万人,这还不算吴地各郡的州郡兵马!”王眘扳着指头一一数来,众人越听越是心惊,但只片刻之后,王固却突然正色说道: “如此说来,这建康城多半要守不住,怪不得陆老贼不惜得罪都中世家豪强,也要强征各家部曲!” 王宽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吴郡陆氏被韩家军覆灭,陆老贼与韩端势如水火,因此才撕破面皮强征人马妄图守住京师,而我家与韩氏无怨无仇,为何要留在都中为陈国陪葬?” 众人闻言,都是心中一动,王猛目光闪烁,坐在枰上环视众人一圈之后,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皇帝与陆老贼明知我家交不出一千部曲,却仍然率兵上门相逼,彼等不义在先,我等为何不能反戈一击?” 此话一出,所有人便都动了心。 世家能传承数百年,靠的不是忠君爱国而是识时务,否则这么多朝代下来,再兴旺的家族也经不起折腾,而此刻很显然又到了他们站队的时候。 而且,王氏反陈还有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王固之女是废帝陈伯宗的皇后,而陈伯宗先被陈顼篡位,随后被其阴杀。 时任侍中、紫金光禄大夫的王固没有兵权,而且没被陈顼抓到任何把柄,才侥幸逃过一劫,但也因此牵连而被免官,直到今年,才让他担任太常卿这个根本没有一点实权的官职。 这股怨气,其实已经在他腹中积攒了很久了。 “必须先与城外韩军联络,否则只凭我等,又如何能够成事。”王固说完此话,便从枰上站了起来,负手在室内踱了几步,然后看向王猛: “五郎可有法子联络上韩端?” “此事不难。”王猛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宫中有水道经永福省通往城外,派个人出城乃是轻而易举之事。” 建康宫城的宫墙有内外三重,外重驻军,第二重是中央官署,朝堂和尚书省在东侧,西侧则是中书省、门下省、秘阁和诸皇子居住的永福省,而真正的皇宫,却是在第三重宫墙之内。 陈叔宝虽然已经被封为皇太子,但东宫因毁坏严重而重新修建,此时他仍然与诸皇子居住于永福省内。 而王猛作为太子右卫率,同样也要率兵在永福省内宿卫太子。 所以,对于宫城内这条皇族逃生专用的水道,王猛自然也是熟悉得很。 “世父,联络韩端之事就交给我,等晚些时候,我便派亲信家人出城去办此事。” “先不急着出城。”王固却摇了摇头,“而且,最好是你亲自出城一趟。” 王猛急忙道:“世父,此事宜早不宜迟啊,我怕黄法氍回京之后封了水道,到时要想再出城便非易事了!” “只我王氏一家势单力薄,待我今晚去问过几家姻家之后再作决断!” 经侯景之乱后,琅玡王氏在都中的人口已经不多,姻亲也不过五六姓,而关系密切且完全信得过的,更是只有顾、周、徐三家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零九章 风光不再 三日后见到韩端时,卢偃已经献城投降,王猛和王宽坐在丹阳城府衙的大堂内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泛起一阵庆幸的感觉。 陈顼封安成王十余年,最终能够成功篡位,在朝中拉拢的亲信大臣自然不少,而这个卢偃,就是陈顼最为坚定的追随者之一,如今连他都投了韩氏,这说明陈国已经彻底没救了。 还好他们及时醒悟过来,否则一旦城破,陈国覆亡,他们这些前朝遗臣,又岂能讨得了好? 两人心下惴惴,将此番来意说了出来,韩端沉吟片刻,却突然问道:“你们是怎么出城来的?” 陈军封锁城门,隔绝内外,杜友继去石头城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韩端正愁无法和城内联系,如今见两人轻而易举就出了城,自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王猛拱了拱手:“宫城之内有一条逃生的秘密水道,经过皇子们居住的永福省通往石头城,而我所领的太子卫率宿卫永福省,所以才能悄悄通过这条水道出城。” “逃生的秘密水道?难道是新建的?” 韩端蹙起了眉头。 十年之前,他还是灵魂状态时,便曾经飘进建康宫城里去逛过好几次,对宫城内的建筑布局虽然说不上了如指掌,但一条能够逃生的水道再窄小,也必须要能够行驶轻舸,他不可能一点都没印象。 “这条水道确实是新建的。当年侯景作乱都中围困台城,将前梁武帝活活饿死,陈氏代梁之后,每每思及此事都心有余悸。” “陈蒨篡位后,四方叛乱仍未平息,因此他便下令秘密挖掘了这条水道,以便宫城危急时能够逃出都中。” 说起已经死去的陈文帝,王猛根本没有一丝忌讳,话语之中更是直呼其名,这并不只是王氏即将投韩,而是他家与陈蒨之间还有一段恩怨。 王猛之父王清本是前梁新野、东阳二郡太守,安南将军,封中卢公。承圣末(南朝梁元帝萧绎的年号),陈霸先杀太尉王僧辩,遣陈蒨率部攻王僧辩婿杜龛,杜龛求救于王清,王清遂引兵援龛,并大败陈蒨于吴兴,将其驱逐至晋陵。 当时广州刺史欧阳頠也和王清一同援助杜龛,但欧阳頠却在吴兴大胜之后暴起发难,杀了王清投奔陈蒨。 若只是如此,王猛也不会迁怒于陈蒨,但陈蒨率兵渡浙江后,却仍然对王清在吴兴将其大败一事耿耿于怀,派人访其家眷,要将他一家夷灭,王猛之母韦氏带着他辗转逃到会稽,隐姓埋名才逃得一条性命。 因怕受到牵连,族中将其一家除籍,在藏匿会稽的二十多年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可说是吃尽了苦头。 直到陈蒨死去,陈伯宗继位,王固之女当了皇后,王猛才得以重新入朝为官,并因功升至太子右卫率。 然而每每想起此事,想起他和母亲在会稽受人欺辱的那段岁月,他便难以压制住心中对陈蒨的怨恨。 韩端正想着如何利用宫城内这条水道,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不对。 既然能够从宫内出城,那自然也能够从城外入宫,是否可以派少量精锐潜入宫中,以为内应? 人多了肯定不行,人少了又起不了什么作用,韩端踌躇了一会,抬起头来问道:“这条水道……知道的人多不多?” “知道这条水道的人不少,但知其用途的却没有几个。”王猛摇了摇头,“三道水门隔绝内外,绝大多数人其实是不知这条水道流经何处、作何用途的。” “我能知道这一点,也是我族兄王眘告诉我的,他在中书省任中书舍人,知道一些宫内的机密。” 王猛见韩端仍然有些疑惑,便开口问道:“大将军可知宫城内的北渠?” 韩端点了点头。 东吴末帝孙皓为了把后湖(玄武湖)水引入宫城,开凿北渠,在大司马后门向东又开河道与青溪相连,称为东濠。 这两条河道都已经存在了数百年,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陈蒨掘渠引北渠水,出宫城经永福省,再出二道宫墙经太仓与运渎合流。” 韩端凝目回忆片刻,脑中便浮现出了这条水道的走向。 建康宫城的布局是一个整齐的长方形,宫墙有内外三重,太仓在最外面一重的左上角,皇子们居住的永福省在第二重的左上角,与皇宫只一墙之隔,这条水道如此流向,确实所经地方最少,却又能最快从宫内逃到运渎。 运渎是连接秦淮河和太仓的河道,是专为宫内运送粮食而修建,只要进了运渎,最多一柱香工夫便能进入秦淮河,而秦淮河到石头城水寨,也不过吃顿饭的工夫而已。 若是不知道这条水道,或者拖延的时间太长,还真有可能让陈顼给逃了。 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被陈顼逃脱,必将会给韩端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个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居心叵测之徒,更不缺少吕不韦这样的野心家,一个亡国之君,正是这些人投资的最佳对象。 “拟令!” 侍立身后的萧振立即来到左侧的案几前,备好笔墨。 “令蒋发、韦旋,接令后立即做好准备,待黄法氍撤兵后,便兵分两路,一路走破岗渎,一路走大江,火速前来建康!” “令张和、严友元,接令后集结淮南府兵,分别从濡须水、秦郡以及广陵出兵,让老严负责统筹粮草辎重!” 命令送走之后,韩端才看向卜僧念:“我们这边,也要加快速度了。” “若明日卢偃说降不成,便立即强攻东府,务必在三日内破城,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雷神炮!” “攻下东府城后,你便率三万人马封锁运渎,一旦黄法氍水军入城,就立即夺取石头城水寨,确保各部兵马安全登陆,同时防范陈顼从水路逃脱!” 待卜僧念拱手应喏之后,韩端又转向王猛二人,沉声问道:“你们在都中有多少人手?准备如何行事?” “来此之前,我世父便已经去找过顾、周、徐三家家主,他们都愿与我家一同起事,共迎大将军入城,人手的话,应当有两千余青壮……” 王猛讪讪地笑了一笑:“陆缮强逼城内各家部曲家兵守城,所以眼下能够动用的人手并不多,至于如何行事,还得请大将军示下。” 韩端扬眉问道:“你所说的顾氏与吴郡顾氏有何关联?” 王猛连忙摇头道:“毫无关联!顾氏有南顾北顾之说,吴郡顾氏是南顾,而我所说的顾氏则是北顾,起源于东郡范县。” 韩端微微颌首,又道:“那周氏与徐氏又是何来历?” “周成出身汝南安城,其父乃前梁河东王府中兵参军,投陈之后在周文育帐下为将,征伐王琳时兵败身死,周成武勇过人却不得朝廷重用,如今虽有虎威将军之名,却一直赋闲在家。” “徐氏则是已故司空徐度之家,如今主事的是孝节公之孙徐敞。” 徐度也曾参与平定华皎之乱,因此韩端并不陌生,此刻王猛一说,他便想起了徐家那数千部曲:“既然是徐度之家,家中部曲当不在少数,为何你等只能凑出区区两千余人?” “孝节公父子二人先后身亡,陆缮老贼趁人之危,将三千徐氏部曲尽数强征而去,如今徐家能拿得出来的,也不过两三百名青壮下人罢了。” 说到这儿,王猛兄弟二人也不免有些唏嘘。 徐度在世之时,官居车骑将军,总督建康诸军,进出皆有御赐班剑仪仗,可谓是显赫一时。 然而他死去不过数年,如今的徐氏便已经沦落成了三流家族,连家中的门生义从和家兵部曲都保不住了。 不过回头一想,琅玡王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年的顶级门阀,声望在南朝首屈一指,可如今还不是连家主都被打入诏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一十章 破城之策 琅玡王氏的辉煌?重振家声? 这些王猛还真没有想过。 确切地说,在他五岁那年,族中将他和他的母亲韦氏从族谱中除名之后,他就再没有把“琅玡王氏”这四个字放在心上了。 家族衰败还是兴盛都不干他的事,他现在只为自己一家人着想。 对于韩端来说,城内已经有张敬和马智伦等数千水军将士为内应,琅玡王氏来投,只是锦上添花之举,他不会拒绝,却也不会有多看重。 但今日王猛所说的逃生水道,却让他一下就重视起来。 或许,这就是建康城的命门所在! “大将军……” 见韩端仍沉吟不语,王猛轻声叫了一句。 韩端抬眸看向二人:“王君,稍后回城时,我派些精锐士卒与你一道,会不会被人察觉?” “大将军折煞下吏!”王猛连忙拱手:“下吏字世雄,我族兄字元恭,大将军只管称呼我等表字即可!” 韩端微微颌首,王猛缓了缓又道:“这条水道内外共三道水门,最里一道由右卫军把守,中间是太子卫率负责守卫,最外面一道则由左卫军管辖。” “我与守卫外水门的左卫军幢主邹通相熟,因此才能得以自由出入宫城,但要带人从水门入城,下吏恐怕……也没有多少把握。” 韩端只得退而求其次:“带三两人入城作为联络成不成?” 他不敢完全相信王猛,也不敢暴露张敬等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入城居中联络,将王氏等当成辅助,必要的时候可以将其抛弃。 但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卜僧念却突然说道:“大将军,我有一策或可破城!” 韩端转过头来,扬眉道:“你且说来听听。” “王将军与太仓水门守军熟识,我等何不以奇兵诈入城内,取玄武门之后再引大军入城?” 玄武为北方之神,六朝建康宫城的北门都叫玄武门,它位于宫城的北侧偏西,与西北角的太仓水门不到两百步。 若是能从水门进入城内,出其不意之下,取玄武门简直是易如反掌。 韩端心中一动,随即将目光看向王猛:“世雄以为此策如何?” “或可一试,但把握不大。” 然而,王猛对这个计策却并不抱很大的期望。 “左卫军驻于太初宫,黄法氍水军驻于鸡笼山,二者与水门、玄武门皆近在咫尺,若是入城的人马少了,无济于事,但若要集大军于北门,又难免为城内所探知,各门防守必然更加严密,说不得连我也无法从水门出入了。” 王猛所言不无道理,丹阳郡城在建康东南,而太仓水门和玄武门都在宫城西北,大军绕城而过,确实很难掩人耳目。 但这个计策却给韩端提供了一条思路。 他来到沙盘前蹙眉思索了一会,将卜僧念和王猛兄弟二人招到近前,缓声说道:“左卫军和黄法氍在西北,我就想办法将他们调开!” “我取东府城后,便沿秦淮河西进取冶城、越城和西州城,然后渡河北进直逼建康!” “若陈顼不调黄法氍部增援城南,我便猛攻宣阳门、津阳门和广阳门,若黄法氍部调离西陵,待京口蒋发等部到达之后,但可强攻玄武门和西明门。” “当然,若世雄能够接应我军从水门入城,那便最好!” 韩端所说并不是什么奇谋妙策,而是堂堂正正之阳谋,欺的就是城内守军不足,顾此就会失彼,到时再有马智伦和王猛作为内应,破城只是早晚之事。 “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拿下东府城,然后再渡秦淮河,兵逼建康!” 话音刚落,却见韩朴在闻欢虎的带领下匆匆走进堂来,拱手施礼道: “郎主,兴业寺、道场寺、大长干寺、同泰寺四大寺院派出僧兵入东府城助陈军守城了!” 因韩家军在会稽剿灭云门寺并诛杀智信和尚,建康僧人皆视韩端为大敌,韩家军刚至方山堰时,便有鸡鸣寺等城内寺院主动派出僧兵协助陈军守城,不想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寺院派出僧兵来到东府城送死。 听得这个消息,韩端却不怒反笑。 对于南朝的数十万僧人,他本来还想攻下建康之后再颁布法令徐徐图之,逐渐令其还俗,而不是一下子便施雷霆手段杀僧灭佛。 但这些寺院竟然敢起僧兵助陈军守城,却是省了韩端许多麻烦,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大开杀戒,只怕天下人都会以为他软弱可欺了。 韩朴所说的这四座寺院,都是南朝极负盛名的庙宇,规模极其宏大,而其中又以同泰寺首屈一指,只僧兵便有三千余名。 有了这数千僧兵助战,东府城守军便有了将近三万人,但韩端和卜僧念都不觉得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卜僧念假惺惺地叹息道:“谭真到这个时候还在召僧兵守城,摆明了要据城死守,与城偕亡,早知如此,便用不着让卢郡丞去东府城说降,只可惜……怕是回不来了。” “但愿谭真能念及昔日同僚之情。” 韩端稍作沉吟,对卜僧念道:“陈叔英与谭真既然冥顽不灵,那就用不着再等卢公回来,传令下去,明日寅时造饭,天亮发起攻城,两日之内,必须将东府城给我拿下来!” 卜僧念拱手应喏:“主公,诸寺院僧侣逆天行事,犯我兵威,是否要予以铲除?” 对于虔诚向佛、引人向善的僧人,韩端其实并不是十分反感,但对于时下这些藏匿人口、圈占土地、奴役百姓、开设质铺并与他为敌的僧侣,他却实在是无法再容忍下去。 “攻破东府城后,所有持械守城僧兵,一律斩杀!至于寺院中的僧侣,等拿下建康再行处置。” 卜僧念闻言点了点头,正要下去安排明日战事,一直沉默不言的王眘却突然拱手道:“大将军,可否让下吏明日去试上一试,看能否诈开城门?” 韩端皱眉道:“这个谭真……恐怕不好诈吧?” 王眘放在腹前的双手微微握紧,沉声说道:“下吏觉得,应当有几分把握。” “下吏任中书舍人,本就有草拟下行文书之责,有时还会往各处传诏,南……陈叔英和谭真都识得下吏,想必不会起疑。” “若诈城不成,大将军再强攻城池也不为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一十一章 兵不厌诈 韩端没有想到这个面皮白净、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竟然会置生死于度外,自告奋勇前去诈城。 诈城同样要冒极大的风险,若是一不小心漏了马脚,城头一顿乱箭下来,这种文弱书生哪能保得住性命? 敢拼敢搏,善于抓住机会,韩端也不由得对王眘高看了一眼,若他真有些能力,日后倒是可以一用, “元恭,前去诈城风险极大……”说到这儿,韩端顿了一顿,果然,王眘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 “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大将军,东府城虽小,却也有三万守军。况且攻城乃下下之策,即使能够破城,我军定然也会损失惨重。” “而诈城一旦成功,便能大幅减少我军士卒伤亡,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 事到如今,陈国覆亡已经是确凿无疑,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争取在建康城破之前立下些功劳,否则换了新朝,他便只有去坐冷板凳。 而这次诈取东府城,就是他必须抓住的机会。 对于王眘的主动,韩端心里是非常满意的,他担心建康城的这些世家豪强迫于形势投靠过来之后阳奉阴违,或者是首鼠两端,而王眘是个聪明人,很显然看出了韩端心中的担忧。 诈取东府城,就是他要向韩端交出来的投名状。 “元恭既有此心,我岂有不允之理?此去东府,无论成与不成,都为一功!” 王眘郑重地拱手说道:“下吏定当全力以赴,取东府城献与大将军!” 韩端唇角含笑,右手虚引:“元恭有此心即可,但若事不可为,切不可强行为之,以免枉送了性命。今日天色已晚,世雄可先回城中,元恭可留在此处,待明日商议之后再作计较。” 诈城比说降可要麻烦得多,要准备文书符印、伪装随行甲士仪仗,稍不小心露了马脚,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现在完全没有一点准备,自然不能仓促而为。 “不必等到明日!” 韩端没有准备,王眘却是有备而来,伪造的诏令文书以及符印、仪仗一应俱全,所缺的不过是随行甲士而已。 “白日调动兵马易为城上察觉,今夜正是取城之时!” 诈城的关键,便是要骗开城门,但骗开城门之后若无后续兵马迅速跟进,仍然可能会功亏一篑,而夜色之中,确实更能掩藏行迹。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诈开城门,夺取城门,接应大军入城,只要一切顺利,明日东府城楼上便会插上“韩”字旗。 可如何瞒过城上守军,又如何夺取城门,然后坚守到后续大军来到,各个环节之间如何配合都有讲究,只会纸上谈兵,成功的机率肯定不大。 韩端喜欢做计划,每一次行动和战役,无论大小,他都要求做出详细的计划来,并尽量设想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方案,然后按部就班地去执行。 …………………… 从丹阳府城渡过秦淮河再绕到东府城西门,其实也不过四五里地,平常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然而三万大军出动,而且还是在黑夜之中摸黑前进,这就不是一般的难。 好在韩家军平时的训练包括了夜间行军和夜间作战。 破岗渎夜袭陈军大营能够如此成功,淳于量没料到韩家军能够在夜间调动如此众多的兵马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丑时四刻,东府城内一片黑暗,只有城墙上偶尔走过一队打着火把巡逻的士卒,而更多的守城将士则是靠在墙垛昏昏欲睡。 对于他们来说,东府城能否守住并不重要,只要能安稳地活下去,韩家军若真攻进城来时,他们并不介意立即弃械投降。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人马在微弱的月光下,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他们并没掩藏行迹,因此很快就被城头守军察觉。 一连串急促的锣响将昏睡的守城士卒惊醒,为首的幢主一边命人向城中急报,一边大声呵斥着士卒们持弓张弩,严阵以待。 这支兵马在百余步外停了下来。 “尔等何人?” 寂静之中,城头上暴喝声传出老远,喝声刚息,对面便走出两骑,其中一人白衣白冠,三缕长须在夜风中微微飘拂。 另一人身着明光铁铠,手持长槊端坐于马上,只看那气势,便知不是普通小卒。 两人在十数丈外勒马立定,那白衣文士大声喝道:“我乃中书省中书舍人王眘,今奉诏令,与太子右卫率王猛率三千兵马前来东府协助守城!” 那幢主探首一看,却只见前方人影幢幢,却哪里看得清是何方人马? “使君自称奉诏而来,却不知有何为证?” 中书舍人也好,太子左卫率也罢,虽然官品不高,但却是朝中手握实权的清要之职,能够得此官位者,尽皆是世家大族子弟,根本不是一名小小幢主能够认识并得罪得起的。 因此这名幢主言语之间已经带了八分恭敬。 “我有台城诏令!”王眘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挥动了一下,“烦请将军通禀豫章郡王与骁骑将军,就说琅玡王眘奉诏而来,两位与我皆是旧识,只要见上一见,便知我所言非虚!” 东府城西门以西便是青溪,过了青溪再往西北,便是宫城南门宣阳门,那名幢主心下已经信了大半,但却仍然不敢擅自开启城门。 在派人向谭真禀报之后,他才站在城头,向城下拱了拱手,大声喊道:“我已命人前去禀报谭将军,请舍人与右卫率稍候片刻。” “有劳了!” 王眘回了一礼,与王猛策马回了本阵。 他们身后这三千兵马,正是韩家军乔装打扮的太子左卫率,而在五百步外,还有两万七千名精锐在黑夜中静静埋伏,只等王眘诈开了城门,大军便能在盏茶之内到达此地。 “如何?”待得二人走近,身着大氅的卜僧念才低声向他们问道。 “并未起疑,城上守卒已经去通禀谭真,应当有七八分把握能够瞒得过去。” “能瞒得过去最好,只要诈开城门,此事便成了大半。”卜僧念看着前方模糊的城墙,低声向左右吩咐: “入城之后,迅速杀散城门两侧守军,定要保证城门畅通无阻,三兴、来护儿,能否拿下东府城,就看你们的了。” “尽管放心就是,若不能拿下城门,我自己取了脑袋去向郎主请罪!” 按韩端的规矩,军主以上的将领便不可亲自到一线战阵厮杀,马三兴也是求了半天才求来了这桩差事,许久没有亲自上阵厮杀,他现在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来护儿却只是拱手应喏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自从军以来,他已经立下了几次功劳,如今在韩端中军之中担任幢主,此番他能够得以和马三兴一起作为先登诈城,却是韩端亲自点的将。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大将军对他的青睐。 韩家军不缺勇将,也不缺猛将,单只他身后数百名长刀手,便足以胜任这次任务。 城楼之上还没有动静,跃跃欲试的马三兴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们说郎主立国之后,会不会象陈国那样以姓氏来作为国号?” “以氏为国号?韩国?”想想代陈而立近在眼前,卜僧念的唇角在月光下勾出一丝笑容,“应该不会?” 马三兴立即反问:“为什么不可以?韩国……我觉得韩国就很不错。” “韩乃诸侯之国,以其为国号似乎有些不妥。” “这倒也是,郎主是要一统天下的雄主,岂能用诸侯国号?老卜,你觉得郎主会以何为号?” “这我哪儿知道?”卜僧念呵呵一笑:“只要国力强盛,便能威加四海,用什么国号都不重要。” 两人正说话间,城楼上次第亮起了一片火把,有人在上面大声呼喝:“城下可是琅玡王元恭、王世雄两位郎君?” 王眘和王猛策马来到城下,仰头叫道:“正是我兄弟二人!城上可是骁骑将军谭公亲至?” 黑夜之中看不真切,谭真从城垛处探出头来,让王眘二人用火把照亮,待到看清面容之后,方才大笑道:“果然是两位王君!” “却不知两位趁夜前来,到底是有何急事?” 王眘拱手道:“我奉了诏令,与王世雄一道率三千兵马来助谭公守城!” “既奉了诏令调兵,为何不在白日行事?” 听这口气,似乎已经起了疑心,王眘心中暗骂了一声老贼,口中却朗声说道: “黄将军领舟师回援都中,如今驻于西陵大营,宫城内人马众多,又逢贼军欲攻东府,故而陛下才下诏命我兄弟二人率太子卫率前来相助谭公。” “太子卫率军?那骆旗门(骆牙)何在?” 南朝官职以左为尊,骆牙是太子左卫率,官居王猛之上,因此谭真才有此一问。 “骆卫率已奉诏率两千兵马到宣阳门驻守,谭公若不相信,可将诏令吊上城头亲阅!” 王眘带在身上的这份诏令,用的是台城内偷拿出来专门用于书写诏令的制式绢帛,符印虽是家养巧手匠人伪造,却足以以假乱真。 言多必失,王眘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干脆让城上守军放下一个篮子来,将诏令吊上城楼让谭真自己鉴定真伪。 若能侥幸骗过,便是大功一件,但若被识破,那就只有赶紧溜之大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与城偕亡 对于一名长期与各种诏令文书打交道的中书舍人来说,要伪造一份难分真假的诏令简直是再容易不过,所以谭真在勘验诏令无误之后,却还是没有完全打消疑虑。 传诏的是王眘,统兵的却是王猛,两人皆是琅玡王氏子弟,而且还在半夜率领大军前来叩城,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正常。 但诏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他没有理由阻止王眘和王猛率兵入城。 谭真脑中念头闪动,决定使用“拖”字诀,等天亮后再派亲信前往台城打听真伪。 “元恭、世雄,夜晚大军不宜入城,不如两位郎君在城外暂歇一宿,明日再入城如何?” 闻听此言,王眘脸上泛起了一丝怒色。 这老贼果然不好糊弄! 若是等到明日,天光大亮之时,诈城之策便有极大可能露馅。 王眘与王猛对视一眼,朗声对城上喊道:“谭公,我等奉诏令星夜前来援助东府,既未带辎重,也未带粮草,在城外如何能够熬得过一夜?” 谭真却在城头干笑道:“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天亮,委屈两位郎君与诸位将士暂且忍耐。” 王眘正要再行劝说,王猛却突然开口喝道:“谭公,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我等接诏后即刻入东府城协助守城,如今谭公却不许我等进入城内,却不知是何道理?” “若是天气炎热之时倒也罢了,如今天气寒凉,谭公却要让我等在野外露宿……若谭公觉得东府城不需援兵,我等这就率领儿郎们返回宫城!” 王猛咄咄逼人,但说得却是占了个理,时下已经是初冬季节,他们连帐篷被褥都没带,如何能在野外熬过一夜? 若真因此染了时疫,这个责任又由谁来承担? 要是王眘二人含怒而去,回头肯定要到皇帝面前上书弹劾,“抗诏不遵”和“罔顾友军”两桩罪状,可不是那么容易洗得清的。 谭真略作沉吟之后,终究还是退让了一步:“那两位郎君先入城来歇息,天明之后再让大军进城。” 王眘见谭真作出让步,也不再强求大军入城,两人退回本阵与卜僧念稍作商议,不多时便挑出五十名悍卒由马三兴和来护儿率领,跟随二人先登入城。 世家子弟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家奴部曲前呼后拥,此刻只带区区数十名随从,谭真也不是十分在意。 “吱呀”声中,两扇厚重的瓮城城门缓缓打开,悍卒们分成两列簇拥着二人,鱼贯而入。 来护儿紧握着枪柄,低声叮嘱身后长刀卒:“都不要慌,走慢一些,” 他们现在进入的只是瓮城,一旦漏了马脚,守军将两道城门关闭,他们这数十人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去不得也回不得。 到时别说诈城,连跑都跑不了。 四五十步的瓮城甬道,此刻似乎变得分外漫长。 终于进入了第二道城门,这时,谭真也带着十数名部曲从城楼上走到了城门洞前,他看着一个个身高八尺、昂首挺胸走进城内的士卒,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太子卫率是负责东宫太子仪仗护卫的部队,挑选的都是都中长相雄伟的良家子弟,身材高大自不必说,但那些从未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卤薄”,都是拿来充场面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气? 谭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向王眘问道:“王元恭,这些果真是太子卫率军?” 王眘咧嘴一笑,他身旁的王猛却突然催马往前,手臂一探,丈八长槊猛地往谭真直刺过来! “王氏贼子,竟敢诈城!” 事发突然,然而谭真本就起疑,此刻虽然慌乱,却仍然顺势抽出腰间佩刀往上一撩,意欲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刺。 而他口中也没忘记大声呼喝:“贼军诈城!速速鸣锣示警!关闭城门!” 他身旁的部曲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举起刀枪,试图将他护卫在身后。 但谭真虽然早就知道王猛是一员武将,却还是低估了王猛的武力。 这个时代,能够将长槊作为兵器来使用的都不是一般人。 制作一支长槊需要耗时三年,而且成功的机率只有四成,因此价格极其高昂,所以一直以来,这种威力强大但造价昂贵的兵器,都只有少数世家子弟才装配得起。 价格高昂只是一方面,长槊威力惊人,但对于使用者的身体素质和控槊技巧的要求也极高,身高力大再加上长久的训练,才有可能将长槊运用自如。 王猛身材高大,又苦练了十多年的“击槊”之术,武艺在陈军诸多将领中也能算是顶尖。 但在今日之前,谭真却一直以为他只是为了太子卫率“卤薄”前导而练的花架子。 直到闪着寒光的槊锋轻易刺穿铁甲,扎入胸膛,他才猛地惊觉,王猛的武艺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带着破甲棱的槊锋刺入了谭真的身体,却又卡在留情结处不得寸进,槊杆也因巨大的冲击力受阻而猛地弯曲! 随即,槊杆回弹,瞬间便将串在槊锋上的谭真弹了出去,带出一蓬血雾! 王猛却毫不停留,手腕一抖,槊锋如毒蛇般划过一名部曲的颈部,然后再刺入旁边另一名部曲的胸膛,眨眼之间便连杀三人! “谭真已死!尔等还不跪地请降?”王猛一边高喊,一边挥舞长槊,向另外十数名谭真部曲冲杀过去。 “投降免死!” 马三兴和来护儿也不甘示弱,两人各带二十名精锐士卒,从城门两侧杀上了城楼,陈军一个个胆战心惊,纷纷弃械投降,有几个跑得快的还边跑边喊:“贼军入城了,贼军来了,快跑啊!” 此时放眼望去,原本一片漆黑的西门外,已经亮起了无数火把,早就等得焦急的韩家军将士一听到城内传出的喊杀声,便开始迅速向城门靠近。 两道城门大开,不多时便涌入了数千人。 “陈主无道,降者得活!”韩家军如同汹涌的巨浪,呐喊着冲入城门,然后迅速向豫章王府方向汇聚。 所过之处,降者如云! 谭真既亡,东府城内的陈军将士,再不愿为陈国陪葬。 …………………… 豫章王府内,此时已经乱成一团。 陈叔英从睡梦中被惊醒,听见城内浪潮般的喊杀声,脸色一下便变得煞白。 “大王,贼军入城了!” 数名侍卫急匆匆闯进屋来,脸上满是惶恐之色:“大王,如今我等应当如何是好?” 陈叔英推开怀中美姬,手忙脚乱地找了衣裳穿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贼军怎会无声无息就进了城?” 他只是名义上的东府城守将,主持守城的却是谭真,而谭真去西门之前,并没有向他通禀此事,此刻骤闻韩家军入城,年方十七的陈叔英一下便乱了阵脚。 “好像是谭真开了西门放贼军进来的。” 事发突然,王府侍卫们从溃败的士卒口中得到的消息模模糊糊,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谭真已经被杀死,反而以为是谭真献城投降。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若不是谭真献城,贼军如何能来得这么快? 陈叔英大惊失色,就在昨日,这谭真还信誓旦旦要与城偕亡,可只过了半日,这老贼竟然背着他献城而降! “背义老贼,实该千刀万剐!” 可再怎么愤怒,也改变不了韩家军攻入东府城的事实,陈叔英在房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王,事到如今,我等不可束手待毙,不如先逃回宫城再作计较!” “逃回宫城也难逃一死!” 陈叔英气急败坏地踢倒一张胡椅,“前日父皇诏令中说得明明白白,哪怕是死,也不能弃城而逃,否则便要依法论处!” “丧师弃城,罪当弃市,即使逃回宫城,也会被父皇砍了脑袋!” 两名侍卫还抱着侥幸:“陛下乃大王生父,虎毒尚不食子,大王就算弃城,陛下也定然不会怪罪于你,要怪也只能怪谭真老贼背义献城!” “无论如何,都比落入贼手要好,大王不可再迟疑了!” 惶急之下,陈叔英已经失了分寸,可他在宫中父皇交待的话,言犹在耳: “东府城乃建康门户,万万不容有失,我不放心将它交给其他人,只能让你去亲自镇守。” “若东府城失守,你也用不着再回来了!” 陈叔英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逃与不逃,似乎最后都是无底的深渊! 改朝换代,新帝怎么可能放过前朝皇子?即使此刻投降暂时保全性命,最终也难免被新皇清除。 陈叔英面色变幻。 “大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侍卫们又开始催促,但陈叔英却双唇颤抖着做出了决断:“我不走!” “建康失了门户,贼军便可长驱直入围困京师,没了勤王之师,便只能坐困孤城,早晚还会重蹈覆辙。” 说到这儿,他的心里很奇怪地平静下来。 “我是皇子,当与国同休,死在国亡之前也是应有之义!” 两名亲信侍卫急得跳脚:“还请大王三思啊!逃往都中先保全性命,若都城不保,还可逃往其它地方,天下之大,岂能无大王之足之地?若大王执意不走,那就真万事皆休了!” 陈叔英却猛地一挥手:“我意已决!尔等速去召集兵马固守王府,贼军攻入王府之时,便是我殉国之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朱雀航 王眘夜半诈城,陈军仓皇迎敌,被韩家军将士轻松击溃,东府城内,到处都是跪地弃械请降的陈军士卒。 可陈叔英竟然拒不投降,却大大出乎韩端的意料。 “聪明!”韩端轻笑着评论了两个字,“他是陈顼的亲儿子,即使投降,日后也难免受到清算,陈国的皇亲国戚,有哪一个是屁股干净的?与城共亡,多少还能留下一点好名声。” 王眘闭上了嘴,垂下眼眸,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 他们都是陈国的臣子,在国难之时,陈叔英选择殉国,而王氏却选择反戈一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琅玡王氏以及王眘王猛二人,必然会留下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 卜僧念看看韩端,再看看王眘兄弟,感觉场面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王将军诈取东府城,又率先击杀谭真,当居首功!” “功劳先记上,等拿下建康之后再论功行赏!”韩端负手立于衙前大街,透过重重的人影,凝目注视着数十步外的豫章王府。 他是天亮后才入城的,在此之前,韩家军已经占领了东府城四门,并将城内守军基本肃清,现在,只有陈叔英还带着上千名部曲亲兵龟缩于王府之内负隅顽抗。 这是已经生了死志,韩端也不准备再派人去劝降,既然陈叔英和他手下的部曲亲兵们想要留下身后名,那就不妨成全了他们。 陈国立国至今不过十余年,而且这十三年来国内叛乱一直不断,朝廷顾此失彼,搞得焦头烂额。 由于国力衰弱的缘故,近两年来,陈国朝廷不断增加摊派赋税和劳役,这使得百姓和出身于平民的士卒根本生不出“忠君爱国”之心,反而更多的是对身居高位的统治者、对这个刚建立便已经腐朽的国家的痛恨。 所以,韩端不愿意对普通士卒多加杀戮,但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愿意为陈氏陪葬的,他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强攻豫章王府,凡持械顽抗者,一律格杀勿论,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陈叔英的首级!”韩端猛地挥手,下达了最后的总攻命令。 豫章王府虽然说是王府,其实就是以前的东府城府衙,占地不过二三十亩,围墙更是只有一人多高,攻打这样的宅院,对韩家军将士来说实在是不难。 卜僧念接令后立即前去布署,稍过得一会,衙前大街上临时搭建的望台之上,便有旗令开始挥舞。 最先出动的是游骑,上千名马军士卒张弓搭箭,策马绕行于围墙之外,墙头上一有人冒头,便会招致一轮箭雨,围墙内便响起一连串哀嚎。 步卒紧随其后,清理街巷之中陈军仓促之间设置的各种路障,很快王府周围的地方就被清理干净,将士们将撞车推了上来。 撞车上的撞木长过三丈,尖首上包裹着铁皮,士卒们齐声呼喝,摇荡撞木,轰然几声巨响之后,王府大门已经摇摇欲坠,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大门左侧的围墙经受不起如此巨力,轰然倒塌。 步卒们顶着大盾从缺口处蜂拥而入,与府内陈叔英部曲短兵相接,随着围墙被撞破的地方越来越多,厮杀声渐渐开始平息。 与此同时,绕墙游走的马军将士也纷纷射出箭矢,将从王府内逃出的敌军逼回府中。 豫章王府中聚集的亲兵部曲着实不少,保守估计也有一两千人,而且多是经历过战阵的陈军精锐,然而他们在韩家军配合默契的攻击面前,却也只坚持了一刻多钟而已。 从出动马军到全面攻陷豫章王府,前后不过用了半个多时辰,满身鲜血的来护儿右手提枪,左手提了一个人头,从王府内疾步行出,来到近前朗声道:“禀大将军,陈叔英已经授首,王府内凡持械顽抗者,都已斩杀!” “将其与谭真好生安葬!” 无论他们以前行事如何,但在临死前的这一刻,却不负“忠义”二字,这一点是绝对要提倡的。 韩端不打算进入王府,对这场一边倒碾压式的战斗他完全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摆了摆手道:“抓紧打扫战场,清剿溃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启城门。” 关闭城门不只是清剿败兵,更主要的是防范王眘兄弟二人诈城的消息泄露,若此事传到都中,王氏便有灭族之祸,而韩端接下来的计划也难免要受到影响。 “黄法氍舟师既已至都中,京口大军应当不日便可抵达此地。世雄、你与元恭速回城内,尽快做好准备迎接大军入城!” “舟师之中,已有三名军主暗投于我,你二人回城之后,可去联络左军一名唤作张敬的幢主,具体如何行事,你们自己商议即可,我需要的,是确保西北水门畅通无阻!” 王眘兄弟诈了东府城作为“投名状”,王猛更是直接斩杀了陈国骁骑将军谭真,此刻韩端对他二人投诚之事已经再无疑义,于是便将自己在建康城内安排的另一路内应抖露了出来。 二人闻言,吃惊之余也觉得有些庆幸。 三名军主便意味着近万士卒,有了他们作为内应,关键时刻来个反戈一击,建康城能够守得住才是怪事。 庆幸的是琅玡王氏在最后关头,总算是搭上了韩氏的战车。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两路内应之外,韩端还在建康城内安排了上百名邦谍士,即使两路内应全都出了问题,他也能想出办法来破城。 任何时候,都要留一手底牌。 “大将军尽管放心,即便下吏身死,也要保住大军入城的通道!”王猛肃然拱手应喏。 得知城内除了他们外,还有三名军主及其麾下近万名水军士卒之后,王猛便觉得信心百倍。 有了这么多士卒可用,哪怕是打开宣阳门直接引韩家军入城都能办到,更何况只有一幢士卒驻守的西北水门? “我估计最多后日,京口大军便可抵达石头城,这几日内,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出来。” 王眘兄弟二人拱手告退,韩端也和卜僧念转身回了丹阳郡城,一进入府衙正堂,他便让人将舆图拿了出来。 这份舆图是王眘从城内拿出来的,在韩端看来十分粗疏简陋,但该有的标记都有,特别是台城各门以及秦淮河、青溪北岸驻军,标注得非常详细。 建康城无外郭,但其西有石头城、西州城,北郊长江边筑白石垒,东北有钟山,东南有东府城和丹阳郡城,东、南两面又沿青溪和秦淮河立栅,设五十六道篱门,将其作为外围防线。 若是在陈军全盛之时,近二十万中军驻守各处军城,彼此之间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只是拔除这些军城,便是一桩极其困难的事情。 但沈恪和淳于量两次出征吴地,已经将几大军城内的驻军抽调得七七八八,如今韩家军又攻下了丹阳郡城和东府城,剩下的几个军城驻军最多的也不过两千余人,根本用不着攻打,传檄可定。 甚至连“传檄”都用不着,丹阳郡丞卢偃献城而降的第二日,就有西州城、白下城的守军将领悄悄前来请降。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或者说好听一点,这就叫做是“识时务”。 韩端没有去关注那些军城堡垒,而是将目光落到了建康城以南。 都城南面正门即宣阳门,宣阳门再往南五里为朱雀门,两门之间是五里御道,御道两侧是百官居所和佛寺。 王公大臣的府邸也遍布在秦淮河两岸,如秦淮河南岸的长干里就是著名的居住里巷,北岸的乌衣巷则是东晋王、谢名门巨族累世居住之地。 可以说,秦淮河两岸方圆数里,便是建康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而正中间这五里御道,则是通往宣阳门的必经之路。 攻打宣阳门调虎离山,这是早前既定的策略,但在抵达宣阳门前,还得先解决朱雀航上的守军。 朱雀航亦称朱雀桁,在这儿是浮桥的意思,“朱雀桁”为连船而成,长九十九步,广六丈,因在台城之南,又称南航。 秦淮河上二十四航,以此航最大且最重要,平日里舟船云集,南来北往的客商汇聚于此处,热闹非凡,但一有战事,此处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朱雀航只有三千守卒,要攻下并不难,但就怕彼等放火烧桥。” 卜僧念所说,也正是韩端所顾虑的问题。 朱雀航乃都城南面门户,每遇警急,则撤航为备。 东晋太宁二年(324年)王敦叛乱,王含、钱凤等率兵水陆并进攻打建康,中垒将军温峤移驻北岸,因宿卫兵力薄弱,下令烧毁朱雀桥,将叛军阻于秦淮河南岸。 但此一时彼一时。 两百多年前,朱雀航附近人烟稀少,温峤可以烧桥阻敌却不怕火势蔓延开来,而到了时下,朱雀航北岸全是民房,一把火下去,恐怕建康城就要被烧去小半。 沉吟了半晌,韩端突然拿起案几上的小竹棍,指着建康城东南秦淮河与青溪相交之处道:“我们不走朱雀航!” “我军攻打朱雀航,确实有可能逼得守军狗急跳墙烧桥阻敌,所以,我们绕开朱雀航!” “秦淮河有二十四航,虽以朱雀航为最大,但其余二十三航也不是不可以行走,此外,建康城周围还有五十六道篱门,也可以作为攻打的方向。” “篱门倚河岸而立,强行攻打于我军不利。” 卜僧念微皱眉头,随即又开口道:“或许可用船载拨墙弩一试,先拨去河岸栅栏再行登岸。主公,东篱门离此不远,不如明日我率人过去先试上一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百三十四章弃国 “不急!” 韩端摆了摆手:“其实,早几日晚几日都不要紧,城池就在这儿,他们搬不走!” 建康城近在眼前,他却反而没了前两日的急躁,到了这个地步,大局基本已经抵定,稳沉一点,尽最大可能避免失误,到最后胜利的肯定就是自己。 这一点陈顼心里最清楚,朝廷上下的官员也清楚,但每个朝代,都不缺少心甘情愿为其赴死的“忠臣义士”。 所以,韩端不能急,他想看看在陈国覆亡的前夕,还有多少人跳出来和陈顼一起上演“最后的疯狂”。 “张和离得较远,恐怕要好几日之后才能来到,但蒋发和韦旋部最多三日便能抵达建康。在此之前,我军必须扫清建康外围。” 眼下韩端担心的,其实还是寺院。 寺院有钱有人,而且还擅长蛊惑人心、煽动民众,若不及早将其铲除,恐日后还要再生事端。 然而,对于彻底灭佛,卜僧念等将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主公,京畿寺院数百座,僧尼更是多达十余万人,若一举将其尽数覆灭,恐怕民心难服。况且寺院之中,确实也有诚心向佛之人,彼等教化百姓,引人向善,其中更不乏当世名士……” 名不名士韩端不在乎,引人向善的僧侣他也不反感,韩端要灭佛,单纯只是因为形势的需要罢了。 在籍人口两百多万,僧尼就占了十分之一还多,这么多人口不事生产、不纳赋税,趴在国家和民众身上吸血,韩端如何能够容忍得下去? 只此一点,这佛就非禁不可。 “义熙之时,江左袁、何二贤言及沙门时,便将其列为‘五横’之一,严加斥责,并要求朝廷沙汰僧众,然而一百多年下来,僧尼反比义熙时多出数倍!” 沙门对国家的危害和威胁,韩端已经不止一次向卜僧念等人讲过,但此刻韩端再次说起“禁佛”之时,卜僧念等人还是觉得有些行险。 毕竟,这个时代是全民崇佛的时代,无论南北哪一个国家,僧侣都有着超然的地位,他们人数众多且影响巨大,全面禁佛不如暂且抑制僧侣,等天下平定之后再徐徐图之。 但他们无法说服韩端,因为韩端认为,沙门严重威胁到了皇权,已经到了不得不禁的地步。 可以说,时下的沙门和后世规范约束后的佛教完全是两个概念,此时的沙门完全是野蛮生长。 僧人不敬皇权,不遵礼教,不事生产,不纳赋税……更重要的是,沙门还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和大量的人口。 留着他们,韩端怕睡觉都睡不安稳。 “日前长安邦谍来报,称周国因寺僧日多,滋生是非,国库收入骤减,有还俗沙门改宗道教的卫元嵩上书周主请删寺减僧,而周主亦有禁佛之意。” “周主已召集百官及沙门、道士等辩论,以儒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后,欲以儒术治天下。此举虽未明确禁佛,但以我看来,这却是周国禁佛之先兆。” “周国一旦禁佛,必然有大量僧侣逃奔江南,到时我若再禁,反有落井下石之嫌,不如我占个先手,好歹还能从寺院里收些钱粮出来。” 听闻周国也将灭佛,众人反对的声音便小了许多,但卜僧念还是有些顾虑。 “都中乃是沙门出译籍和义理之地,本地僧侣与中、南天竺和扶南等国寺院联系十分紧密,时下建康各寺院中,便收留了不下一千名域外僧侣。” “若主公行此禁佛之策,这些域外僧侣又当如何处置?”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韩端便有些气不过。 老百姓节衣缩食养自己国家的僧尼还不够,还得养着那些外国来的和尚。 “管他是天竺僧还是扶南僧,全都一视同仁,令其还俗,不得再居于寺院!” 蹙眉思索了一会之后,他又说道:“若僧侣中真有德高望重者,可酌情保留数十名下来,我日后还有用处。” 韩端捋了捋颌下短髯,再度开口,这一次却不是商议,而是直接下令: “三日之内,必须将京畿寺院全部清理完毕,将其内经像悉毁,罢六十岁以下沙门道人,并令其还俗为民,若有持械顽抗者,直接斩杀。” “命随军工匠,多印告示文书向篱门内发射,告知军民人等,只要他们不抵抗,我军保证秋毫无犯,绝不妄杀一人!” 军令既下,众将不再多言,各自领命行事。 一时间,建康周围数十里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 两日后蒋发率四万大军经句容来到蒋山(钟山)脚下,在千亩东田扎下营寨,然后去东府城觐见韩端的路上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这些僧侣……郎主就不怕他们趁机作乱?” 在大路旁边不远处一座寺院前的平地上,蒋发看到了一群等候登录名册的僧人和百姓,而他们周围,却没有多少韩家军士卒看守。 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于是用马鞭指了指那些僧人,向前来迎接他的卜僧念麾下军主孙平问道。 “有地分有田种,他们为什么要作乱?”孙平呵呵笑道:“这些都是寺院的僧祗户和佛图户,就和佃户差不多,真正的‘高僧’还没开始清理呢。” “不是说僧兵都来自僧祗户和佛图户吗?他们就这么老实?” 孙平道:“以前那些僧兵与世家豪强好勇斗狠,欺压百姓,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们,前日郎主亲自下令攻破拒不投降的同泰寺后,其它寺院便再没有一个敢据寺顽抗的了。” “找死!”蒋发哼了一声,轻轻抖了下马缰:“对了,韦黑炭有没有到石头城?” “昨日便已经到了,就等蒋将军到了之后商议……” 话音未落,便听得丹阳郡城方向,一连传来数声由缓渐急的沉闷鼓点。 能够声传数里,这是中军聚将鼓! 孙平与蒋发对视一眼,却见对方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郎主聚将,这是要攻建康了!” 然而,当两人急匆匆地赶到丹阳郡城时,才发现事情并不是想像的那样。 “陈顼逃了!” 看着堂下一脸震惊的众将,韩端也是十分郁闷,原以为是瓮中捉鳖,谁知还是让陈顼给逃掉了。 “完全一点前兆都没有!” 一得到消息便亲自出城来通风报信的王眘黑着张脸,“一连数日没有早朝,内侍声称皇帝身体不适,今日众臣发现不对,闯入宫中拷问阉宦,才知陛……他已经在两日前便已经逃离宫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一十五章 入主都中 包括韩端在内,所有人都出乎意料,陈顼竟然会弃国而逃。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早在两日前,陈顼便带着他的后妃和几个儿子逃出了都城,他们并没有走韩端预料中的运渎水道,而是走玄武湖入了长江。 时下玄武湖的面积数倍于后世,湖面辽阔风景优美,而且通过紫川(金川河)直接与长江相通,湖上设有上林苑,南岸还设立乐游苑和华林园,是帝后皇子们的游乐之地。 南朝的皇帝和皇子们,经常深夜到玄武湖游玩,甚至夜半乘船跨湖至钟山或幕府山出猎,陈顼正是打着夜游玄武湖的幌子,脚底抹油溜出了建康。 三国之时,紫川河仍是连接长江和建康的航道,但因其水势湍急,波涛险恶,每年东南漕粮失于此者十之一二,因此在孙权命人修筑破岗渎后,这条水道便被废弃不用。 韩端没有想到陈顼竟然敢冒着船翻人亡的风险走紫川水道,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魄力,毅然抛弃一切,只带着十来名亲信大臣和两三百名扈从甲士便逃出了建康。 此刻,皇帝逃跑的消息已经从宫中传了出来,朝堂上下惶惶无主,都中一片混乱。 王眘此来,正是来请韩家军入主都中的。 中军聚将鼓仍在敲响,趁着诸将还未来到,韩端便和中军参军姚全、李威以及秘书监萧振等人一起,估测陈顼逃离建康之后会去往何处。 “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南下,二是北上,南下皆蛮夷之地,三吴又是我军根基所在,伪帝必不敢冒奇险南下,故我以为,伪帝必将北上!” 萧振跟随韩端日久,眼光和见识都长进了不少,他一开口,便锁定了陈顼逃窜的方向。 众人都认同他的推测,韩端也微微颌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要走北地,必须渡过大江,而伪帝仓促渡江,所选过江之处,无外乎广陵、滁口、采石、沌口、濡须口等寥寥几个渡头……也有可能沿江而上从信州(奉节)入巴蜀。” “不可能进巴蜀!”姚全摆手道:“大江三峡水流湍急,船只逆流而上便要月余乃至更久,伪帝带着妻妾儿女及十数名老臣,也不会弃船登岸,所以他肯定不会选这条路。” 姚全先否定了逃入巴蜀的可能:“以我之见,伪帝多半不会走我军已经占领的广陵、滁口和濡须口,有极大的可能直奔江陵,渡江降周!” “有这种可能。”韩端沉吟道:“但也不排除其背道而驰,彼等若从广陵渡江,此时恐怕已经到淮阴了。” 黄法氍刚一离开京口,两岸关津便立即开启,如饥似渴的商贾们蜂拥而至,陈顼真要走这条路,那现在多半已经找不到人了。 李威道:“关津要查验、传,伪帝一行数百人,哪能轻易蒙混过去?” “陈顼既然潜逃,自然是早有成算,况且他身为一国之君,手下岂能少得了奇人异士?区区一张验传,连老严都能伪造,更何况那些专门吃这行饭的能工巧匠?” 姚全道:“郎主说得有些道理,伪帝从广陵入淮南再入齐地,看似行险,其实并无多大风险,但我还是觉得,他走江陵降周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韩端饶有兴趣地问道:“法义为何会有此把握?” “只因周贤而齐昏!”姚全拱了拱手,侃侃而谈,“周国素有一统三国之壮志,如今陈伪帝送上门去,周主定然会以礼相待,再行江陵立梁之举!” “而齐主昏庸,如今齐国国力衰微,自保尚且无力,又哪敢接纳伪帝与大将军为敌?” 韩端听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法义你可能想错了,若我是陈顼,我就会投齐而不是投周!” “郎主又是为何?” “还是你方才说的那句话:周贤而齐昏。”韩端用两根指头摩挲着下颌渐长的胡须,目光清冷。 “贤明君主知人善用、明辨是非,他知道怎么做才会对国家有利,而不会听信谗言做出对国家不利的事情,而昏庸君主则浑浑噩噩,不辨是非,宠信奸佞,行事不问对错,只管好恶。” “陈顼弃国北逃,除了以前皇帝的身份之外一无所有,但恰恰是他这个身份,注定了他进入周国之后,只能成为一个任人掌控的傀儡。” “而齐国君主昏庸,朝堂上下一片混乱,君臣互相猜忌,勾心斗角,这才是混水摸鱼的好地方。” “陈顼轼侄篡位,荣登九五,也可算得上是一代枭雄,他不可能看不到这其中的关窍,所以我才敢断言,他若北逃,必奔齐而非周,甚至我还可推测出来,他此番必走广陵运河!” 越往下说,韩端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众人闻言,俱都觉得有理,正要细问,卜僧念等将领却已经先后来到了正殿。 “某等拜见主公……” 众将在堂下躬身行礼,韩端哈哈一笑,朗声对众人道:“诸君!王元恭今日为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陈顼逃走了!建康是我们的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嗡”的一声,众将便如马蜂一般炸了开来。 他们全都攒着一把子劲,等的就是在攻打京师之时再立新功,可没想到在即将开始攻城的紧要关头,这陈国的皇帝却……逃了! 皇帝逃了,功劳没了,但,建康是韩氏的了,陈国也是韩氏的了! 大家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在短暂的恼怒过后,卜僧念最先反应过来,他先喝停了众将,然后上前一步,拱手郑重作揖:“臣等恭贺主公!” 其余将领见状,也纷纷拱手向韩端道贺,韩端满面春风地回了三揖,然后才朗声道:“陈政残暴,我与诸位起义军于淮南,救万民于水火,历经三载,终将陈伪帝驱出京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扶之者众!故伪帝不亡,爪牙不灭,我心难安!” 韩端用力地挥着手臂,“然于家而言,不可无主,否则家宅不宁!于国而言,不可无君,否则上下不安,横生祸乱!” 众将不顾身上铁铠,齐齐跪倒在堂下顿首大呼道:“臣等恭请主公入主都中,再立新朝,重树朝纲!” 萧振为首的几名幕府文士也急急来到堂下,顿首劝进:“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 “臣振、臣全、臣威……恭请郎主入主宫城,以外绝敌志,内固民情!” 韩端放声笑道:“登极不必急在一时,然万千饥民百姓嗷嗷待哺,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传令:卜僧念、马三兴、蒋发、顾超等将,各回营寨整顿兵马,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兵发朱雀航!” “其余诸将紧守城池,等候军令!” 东晋定都建康之后,便按魏晋洛阳模式重新改造建康,将宫城东移,南面正对吴时的御街,又把御街南延,跨过秦淮河上的朱雀航浮桥,直抵南面祭天的南郊,形成正对宫城正门、正殿的全城南北轴线。 御街左右建官署,南端临秦淮河左右分建太庙、太社,经此改建,建康城内形成宫室在北,宫前有南北主街、左右建官署、外侧建居里的格局。 而作为正门的朱雀门,也就成了十二道城门里最为宏大的一座城门,凡有出征凯旋诸般仪式,都是在此举行,因此,朱雀门又被称为国门。 如今陈国连皇帝都逃了,韩端不相信建康还有不开眼的会螳臂当车。 所以要进城,他就要堂堂正正地走国门。 众将轰然应喏,然后喜气洋洋地告辞离去,韩端也让韩英将他的铁铠找了出来。 还没开始着甲,却见蔡抒古匆匆来报,称黄法氍麾下水军幢主张敬前来求见。 陈顼弃城而逃,安排的这一路内应未曾建功,然而张敬说动近万陈军舟师主动来降,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片刻之后,张敬便大步走了进来,常年在水上飘泊,风吹日晒,使他的皮肤十分黝黑,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 “大将军!” 见了韩端,张敬显得有些激动,拱手叫了一声过后,竟然说不出话来。 当年在石头城两人初见之时,张敬便觉得韩端非池中之物,故而杜友继前去说降之时,他毫不犹豫便选择了降韩,如今回头看来,他也不由得暗暗庆幸。 不只是张敬,今日宫中传出皇帝逃离都中的消息后,马智伦与那些已经投了韩端的将领谁不觉得庆幸? “张君辛苦了!” 虽然与张敬只见过两面,但韩端对此人却是颇为欣赏,因此拱手回礼之后,又让人为他搬来木枰赐座。 张敬却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不敢当大将军尊称!大将军呼我表字恒肃即可!” “那我就称呼你为恒肃,恒肃此来,可是都中有何变故?” “有有有,不过都是好事!” 张敬咧嘴笑道:“朝堂百官以及军中诸将,已经来到宣阳门外恭迎大将军入城,特让下吏前来禀报大将军得知。” “好!彼等既识得时务,让建康百姓免了刀兵之苦,我先前承诺过,只要城内军民人等不与我为敌,我就保证秋毫无犯,绝不妄杀一人,如今此话仍然有效!” 能够兵不血刃地入主建康,确实是意外之喜,韩端率领众将士出得丹阳郡城西城门,浩浩荡荡直奔朱雀航。 韩端曾数次进出建康,都是在离石头城关津不远的渡头下船,从未由作为正门的朱雀门入过城。 踏过九十九步浮桥,高大的朱雀门后,宽阔笔直的御道直通宫城,战战兢兢的官吏伏倒在御道两旁,在他身后,是无数的甲士铁骑。 在这一刻,作为登上权力巅峰的三个男人之一,韩端很想放声高喊:“建康,我又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百一十六章 建康宫城 韩端策马走进高大华丽的端门,漫步在台城内的御道上,环顾重重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朱漆碧纱,不由得一阵恍惚。 将士们身上的铁甲“哗哗”作响,整齐的脚步声将他从神游中惊醒过来,正好听见身后马三兴压着嗓门的惊呼: “这就是皇宫?陈皇帝一家人就住这么大的地方?” “从刚才端门进来便属于宫城,但这儿还不是皇宫,是台省所在。” 韩端扬起马鞭往左右指点,“这边是尚书省,乃各部尚书理事之所,当年朝廷封我为电威将军时,我曾来此递过谢恩章。” 想起当时五兵尚书孔奂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摆出一副上官的架式足足训斥了他一盏茶,韩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若这老家伙还没死,不知道此刻会是怎么样一副脸孔? 韩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向卜僧念等几名亲信将领引介宫城内布局:“此处是中书省理事所在,与它一墙之隔便是中军右卫驻营之地,中军左卫驻地在尚书省外。” 一路缓行走进千秋门,便是太极殿。 太极殿是建康宫城之正殿,位于全城中轴线北端,“居中建极”。 凡元旦大朝、新皇即位、大赦改元、重大决策等重要国事活动都在此殿内进行,是宫城内最为紧要之所在。 侯景之乱时乱兵火焚太极殿,陈霸先篡位后又重新修建,比前梁时的殿宇更为高大巍峨,看得众将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以后,我等都在此处上朝吧?” “平日太极殿不开启,只有大朝会才会来此,诸位将军处理公务,或是在将军府,或是在尚书省,陛下召见也是在太极东堂,并不会在正殿之内。” 王眘向众将说着,脸上却是笑容不断。 他是第一个向韩端投诚的陈国文官,身为中书舍人,又熟悉中枢运作,新朝若立,缺的正是他这样的官吏,重用是必然之事,因此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韩端在太极殿外跳下马来,开始分派任务: “三兴,你与王世雄一道,率人去接手宫城防务,原都中将士,先安置于鸡鸣寺和归善寺,待诸事抵定后,任其去留。” 陈顼匆匆弃国而逃,带走了右卫将军陈容和数百名精锐宫卫,蒙在鼓里的左卫将军樊毅被王猛上门一顿游说,立即便选择了向韩氏投降。 正是有了樊、王二人对宫卫的约束,并令人及时关闭了各处宫殿的大门,陈顼逃走的消息泄露之后,宫城才没有遭到洗劫。 如今宫中防备由马三兴和王猛接管,再分派士卒去守备各处宫阙城门,即便都中再有少数居心叵测之徒,也不致酿出大乱来。 “长泰,你带人分赴中书、尚书、门下、散骑诸省,以及三公、十二卿官署衙府,将所有文书籍册暂时封存。” 卜僧念和马三兴应喏而去,韩端又指了指蒋发:“你带人去封锁太仓府库,勿令任何人出入。” “欢虎,你立即率亲卫入宫,清查宫中人口财产,详细登记在册,稍后再分别处置。” “萧振、姚全,你二人立即率人前往秘阁,务必不能让阁中典籍损伤分毫。” 秘阁为宫中藏书之所,相当于后世的国家图书馆,其有内外三阁,所藏典籍真本以及宫廷古画墨迹等,不但珍贵而且全面,万万不容有失。 秘阁属秘书监所辖,正是萧振分内之事。 而韩端自己,则直接迈步进了太极殿。 端坐于殿上宽大的御座之上,微微俯视着下面肃立的众人,喜悦之情油然而起。 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得色,雄壮的身躯,稍微有些黝黑却仪表堂堂,衬上华丽的宫殿和御座,让他看起来显得比往日更加威严。 “元恭。” 韩端坐直身子,面色淡然地看向王眘,沉声叫道。 “臣在!” “你去请御史中丞宗元饶、尚书右丞贺朗、征西大将军黄法氍来此,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陈顼北逃,尚书左右仆射徐陵和陆缮,以及中书监丞、门下侍中等朝廷重臣皆随之而去,如今留下来的朝官之中,便以御史中丞宗元饶、尚书右丞贺朗为尊。 早在前梁之时,宗元饶便在司徒王僧辨幕府中任主薄,陈霸先立国之后投陈,历任晋陵令、尚书论功郎、廷尉、加通直散骑常侍、兼尚书右丞等职,算得上是两朝老臣。 元饶性格中正平和,但为官却刚正不阿,治事明练,且极为体恤百姓,以他本就不多的俸禄,还帮老百姓交纳赋税,施舍米粮,在民间名声极佳。 尚书右丞贺朗虽然名声不显,但也算得上是名能吏,曾参与过制定《陈律》,为官也极为清廉。 改朝换代,并不是要将前朝官吏全部弃之不用,而是要挑选其中的能吏干员为己所用,而甄别朝中官吏清廉能干与否,最合适的正是身为御史中丞和尚书右丞的宗、贺二人。 而黄法氍在军中甚有威望,韩端接下来整合中军和舟师都离不开他,此时将其请来议事,也是存了示好之意。 此番陈顼北逃,带上了陆缮等一干大臣,但却瞒着手握重兵的黄法氍,这一点韩家军众人都觉得有些不解。 但韩端不知道的是,在陈顼心目之中,黄法氍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而黄法氍对陈氏,也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忠心。 早在陈霸先尚未篡位之前,黄法氍便是梁朝巴山县侯、游骑将军、高州刺史、都督高州诸军事,直到陈霸先立国之后,他才投靠了陈朝。 正因为不是一早就投奔到陈霸先麾下的开国老将,所以黄法氍仕陈之后,虽屡屡平叛有功,官职却升迁缓慢,直到陈顼登基之后大赏朝臣,他才得以升任征西大将军之位。 如今的黄法氍已经是垂垂老矣,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而且,他也不像陆缮等人一样,与韩端有灭家亡族之仇。 所以即便陈顼让他同行,黄法氍也不可能再抛妻弃子跟随他北逃,做那亡国之奴寄身于胡虏之邦。 王眘领命而去,韩端走下御座来,四处观看了一会,便见蒋发匆匆走了过来,还未及近便拱手禀道: “郎主,那太仓和府库之中,皆是空空如也,连一钱一米都没有!” “陈国朝廷竟然这么穷?” 韩端有些惊讶,京都之粮仓、一国之府库,竟然一钱一米都没有,这得是穷到了何等地步? 怪不得韩家军还没有开始攻城,陈顼便来了个溜之大吉。 原来,即便有人守城,他也拿不出钱粮来,而没了钱粮,这城池又如何能守得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一章 国号 对陈顼来说,建康缺粮是要命的大事,但在韩端看来,这根本就不叫什么事情。 秋收刚过,往年的这个时候,建康各处关津早就挤满了各地来的粮船,今年因陈国强征民船的缘故,建康周边的江河之上,基本看不到民间货船的影子。 但如今陈顼北逃,韩氏入都,三吴、淮南等地的粮船商船很快就会蜂拥而至,粮价物价也很快就会平定下来。 “当务之急,是要让各衙署立即恢复运转并发布告示,用以安定民心。” 太极东堂内,韩端看着正襟危坐的宗元饶、黄法氍和贺朗,缓缓说道。 他们三个都是经历了梁、陈两个朝代的老臣,谈不上对陈朝有多少忠心,也谈不上对韩端有什么厌恶,既然已经决定了降韩,此时自然也不会再故作姿态。 稍一沉吟之后,宗元饶便率先回道:“以老臣之见,当务之急应当是大将军即位之事,否则大将军以何名义来任命官吏?又以何名义来发布告示?” “名正则言顺,大将军一旦即位,便有了大义名分,可以皇帝之身份重新组建台省诸监司,也可下达诏令任命各州郡官吏,就连江、武等尚未投诚效命之州郡,也许用一纸诏令便可令其来投。” “即位?” 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目标近在眼前,唾手可得,韩端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开国称帝……这可是大事,短时之内哪能得行?一应事务,总不可能全都等到我称帝之后再来做吧?” “当然不是!”宗元饶摆手道,“大将军可先择吉日即位,主持政务并发布诏令,再择吉日举行登极大典,昭告天下。” “那就先就近择日。”韩端微微颌首,“不过在此之前,是否要先确定国号?” 宗元饶一听便道:“这是肯定的,没有国号如何称帝?” 韩端又向三人问道:“不知卿等认为,新朝当以何号为宜?” 中国古代国号名目繁多,但却基本有章可循。 大体上来讲,在元代以前多以先秦古国、所封爵位以及发迹地名、统治区域名称来作为国号,夏商周秦汉、魏蜀吴隋唐宋莫非如此。 元代之后,开始从古代典籍、宗教教义、民族特色等方面取材来作为国号。 韩氏并非名门望族,韩端自己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爵位,至于统治区域,淮、吴、湘、郢,哪一个他都感觉不适合,因此韩端也颇是有些头痛,不知该选哪一个字来作为国号。 贺朗沉吟片刻,问道:“是否可以大将军之姓为号?” “韩?”一想到后世的泡菜国,韩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以姓为国号,还是算了,况且欲得国祚久长,已经用过的国号就不再重复了。” 此话一说,宗元饶便将口中的“晋”字咽了回去。 春秋之时,魏、赵、韩三国合称“三晋”,如今韩氏立国,以“晋”为国号似乎也无不妥,但韩端既然明言不想再重复以前已经用过的国号,他也就只能另寻他法。 三人思索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比较妥帖的字来,只得对韩端道:“大将军不如颁下诏令,让朝中大臣和学士们集思广益,先择一批嘉号出来,然后再从其中挑选?” 韩端对于后世的国号还是有些留恋,想了一想之后,他抬头看向三人:“黄公、宗公、贺公,以‘中华’为国号如何?” “中华?” “对!全称可称为大中华帝国!” 宗元饶抚着白须沉吟道:“自强胡陵暴,中华荡覆……”说到这儿,他突然抬起头来凝视着韩端道:“大将军莫非有意北伐?” 他方才念颂的语句,出自于东晋大司马桓温的《请还都洛阳疏》。 桓温一生三次北伐,兵锋一度直指霸上,可惜除了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外,其余两次皆被击退,总体成效不大。 所以一说到“中华”二字,宗元饶便想到了北伐上来。 “北伐胡虏,复我故土,乃我毕生之愿!”韩端郑重点头,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激昂起来。 “我辈华夏儿郎,岂能容鲜卑胡儿肆虐?终有一日,我必将吞齐灭周,让其所统辖之疆土,皆称中华!” “大将军说得好!” 话音刚落,黄法氍便率先鼓掌喝彩,随即拱手向韩端道:“大将军有此豪情,老臣甘愿任凭驱策。” 自衣冠南渡以来,南朝上下,所思所想皆是北伐,然而宋、齐、梁、陈四朝,一朝比一朝衰弱,到了陈朝,疆域甚至缩小到了历史最小,自保尚且无力,更何况出兵北伐? 今日以前,黄法氍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有生之年还会有北伐的机会,如今听韩端这么一说,顿时便激起了他心中埋藏已久的雄心壮志。 若真能够北伐成功,青史留名便是必然,只想一想,便让他改变了先前得过且过的心态,言语之间也显得主动起来。 韩端拱手还礼:“北伐之事,不必急在一时,等国内平定,与民休养生息两年之后,才可挥兵北上,到时还需黄公鼎力相助!” 黄法氍笑道:“老臣今年已经五十有三,恐怕已经没有几年好活的了,只希望大将军能够快一些,让老臣能于沙场马革裹尸,而不是死于卧榻之上。” 宗元饶也道:“如今我国已有淮南,兵力财力皆比前朝高出甚多,若国内平安无事,两年之后,肯定能与齐国一战。” “若只是齐国,就是立即与之开战我也不怕,怕的是我与齐国鹬蚌相争,反让周国渔翁得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韩端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黄公、宗公、贺公,方才我说以‘中华’为国号,不知卿等以为如何?” “此二字寓意倒是甚佳,而且也朗朗上口,然而……”宗元饶有些迟疑地道:“自古以来,名号以单字为尊,如今大将军以双字作为国号,是否有些不妥?” 韩端笑道:“这个倒是无妨,尊贵与否,不是看国号单双,而是看国家实力,只要宗公觉得朗朗上口且寓意甚佳,那就用这个国号好了!” “国号既已定下,明日便可令匠作监赶制皇帝玉玺符印,有了玉玺之后,才好颁布诏书。” 陈顼南逃之时,带走了先秦时传下来的“传国玉玺”,如今重新制作符印,也是无奈之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章 天祐 韩端定下“中华”作为国号,宗元饶有些不满意却不准备再争辩,但黄法氍就有些忍不住了。 “大将军,以‘中华’为国号是真的不妥!” “且不说单字双字尊贵与否的问题,历朝历代,都以‘中华’为通称,但却都不以其为国号,举个例子……”说到这儿,黄法氍顿了一顿,竖起了一个指头。 “一个人,大家都知道他是人,但他不能以‘人’字来作为自己的名字。” 这个比喻有点不伦不类,但韩端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中华”是中国各个朝代一直沿用的称号,无论哪个朝代,国人都以“中华”自称。 而国号就好比一个人的名字,有区分新旧政权的作用,用一直沿用的“中华”二字来作为国号,不但不妥,而且还会贻笑大方。 想通了此节,韩端又有些犯难,到底要以何字来为国号? “国号关乎国祚国运,既要佳美,又要符合王朝国号纪元之旧例,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以老臣之见,还是要请诸学士以及太学、国子、撰史诸博士共议,方为上策。” 国号要商榷,年号要决定,后面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处理,韩端有些急切地向三人道:“人太多反而容易产生分歧,卿等可为我荐几位饱学之士,我这就命人去将他们请来共议此事!” 宗元饶沉吟片刻,道:“吴郡顾野王、北地傅縡皆为撰史学士,此二人博览史籍,通晓孤虚,可与共议。” 顾、傅二人皆是两朝老臣,在朝中清望甚著,特别是顾野王自幼聪慧,博学宏才,天文地理、蓍龟占候、虫篆奇字,无所不通,他的名声就连韩端也是早有耳闻。 韩端命人将这两个名字记了下来。 黄法氍道:“我也有两人相荐,一是宣明殿学士、通直散骑常侍,吴兴人姚察姚伯审,二是中书侍郎、通直散骑常侍,阳翟人褚玠褚温理。” “此二人皆是才华横溢之辈,大将军可与其共同商榷。” 贺朗也荐了济阳江总和义兴陈暄,这两人韩端也有些印象,似乎是经常陪后主陈叔宝一同在宫中陪侍游宴的文士,被后世之人称为狎客,颇为不屑。 不过韩端只是想请他们来起个国号,其它的暂时可以不用去管。 最后,宗元饶又郑重向韩端推荐了国子祭酒、豫州大中正,汝南周弘正。 周弘正之名远比顾野王响亮,他精通老、庄,熟知玄象,不到二十岁就能在太学里主讲《周易》,并出任梁朝太学博士,虽硕学名僧,也要向他请教质疑。 从梁元帝到陈宣帝的数代帝王,都对他尊重有加。 “周公德高望重,艺业通备,乃国老民宗,大将军若能请得周公共商国号,于公于私皆大有裨益。” 韩端正色道:“既是德高望重的国老宗师,我自当亲至府上拜访,只是贸然前往,是否太唐突了些?” “周公谦和有礼,大将军若亲自上门拜访,他又怎会怪罪?” 宗元饶道:“不过周公年岁已高,不宜劳累,大将军可召其余诸学士先择佳号,筛选出来之后再去请他老人家一同斟酌。” 请诸学士来商榷国号之事,顾野王等人并不抗拒,而且还非常配合。 对南朝官吏百姓来说,改朝换代是常有之事,而且陈国建国时间也才十余年,根本没有人会为它尽忠守节。 值此革故鼎新之际,凡是头脑清醒的人,想的都是如何在新朝之中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逆势而为,故作清高。 所以,这些被邀的学士博士们来到太极东堂之后,很快就开始引经据典地争议起来。 “大将军起于吴地,自当以吴为国号。” “大将军只是生于吴地,但却起于广陵,广陵古属邗(音寒)国,可以‘邗’为国号!” “邗?寓意不佳,还不如直接用大将军之姓‘韩’字更好。” “韩国?辰韩,弁韩,马韩,都是东夷用过之国号,岂可用于我堂堂中央之国?” “韩姓出自晋国,是否可以晋为号?” “《尔雅》《毛诗》皆曰:‘景者,大也,明也。《朱传》曰:大道也’,以景为号,甚佳!” 诸学士提议商榷,用了两三个时辰,方才择出了吴、楚、晋、韩、淮、安、昌、庆、康、景、兴、隆等十余个可供选择的国号。 然而,当韩端拿着这十多个学士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字见到周弘正时,却被他一下就全部否决。 “朝代兴衰更替,便如五行五德,始秦得水德,汉受之,推终始传,则汉当土德,土德之应黄龙见,故而土克水而汉代秦。” “梁为木德,陈取萧梁而代之,是为金,新朝若起国号,必为火德!” 周弘正蹙眉掐指,半晌之后,方才大睁双眼,扬着两道白眉凝色道:“有诗云:一丁禀火德,三合固皇基。大将军真乃天命之人!” 韩端心下有些惊讶,但脸上却显出一缕喜色问道:“周公之意,是天下有望一统?” 周弘正微微颌首,然后又叹息道:“只怕我是看不到了。” 韩端连忙道:“周公精神矍铄,定能得期颐之寿!” “呵呵……”周弘正轻轻摇头微笑道:“余生虽未过足,但也知不能至杖朝之年。” “好了,大将军今日不是来问国号的吗?我为你择上几字,你从其中选一个即可。” 韩端连忙躬身作揖:“小子多谢周公!” 周弘正闭上双眼不再说话,良久,他才睁开眼来来到案几之前,挥毫在白纸上写就了几个字:宁定 明昭 德腾 祯 “好了,这几个字,每一个作为国号都很不错,你自己选一字出来即可。”周弘正轻轻挥了挥手,“老朽有些倦了,大将军请自便吧。” 韩端吹干墨迹,将写了字的白纸折叠好收入怀中,又陪笑道:“周公,一客不烦二主,小子斗胆,再请公为新朝择一纪元年号。” 周弘正沉吟片刻,叹息道:“我这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大将军挥兵北伐,问鼎中原之日了,” “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这年号……不如就叫天祐,让上天祐护大将军北伐功成吧。” “天祐,天祐元年……” 韩端念得几遍,又向周弘正作了一个深揖,然后才告辞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章 科举 “昭临四方曰明,知微之谓曰明,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周易》有言曰:大明始终。” 顾野王听了韩端所说几字后,沉吟半晌,方才开口说道,“今日始知周公通玄占候之能,远高于我!大将军得周公奉‘明’为国号,当得国祚久长!” 傅縡抚着长须,摇头晃脑地道:“宁定明昭德腾祯,这七个字皆可为一国之号,但正如希冯兄所言,这‘明’字寓意极佳且广,而且还具生克之理,确实是国号之首选。” 陈暄也卖弄地附和道:“幽冥之处,皆常大明。周公博物知玄,并通佛家经典,这‘明’字果然是用得好!” 韩端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自己明明前几日还在破庙禁佛,他却非要在此时说什么佛家经典,这是在给他自己在找不痛快。 此人虽文才俊逸,然举止轻浮,酒色无度,大白天就一身酒气,怪不得时人称之为狎客。 总之四个字——不堪使用! 今日过后,便让他回义兴老家去种田。 “日月相推而生明,承天道而定乾坤。”姚察抚须笑道,“这个国号,说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掷地有声,细一想滋味无穷,若换了是我,是万万想不出来的。” 韩端见大家都无异议,便轻轻鼓掌笑道:“诸君都认为‘明’为上佳,那就定下来以此为国号!” 顾野王道:“大将军,那年号可曾定下来了?” “定了,都是周公所赐,年号天祐。” 韩端朗声对堂下王眘说道:“国号年号皆已定下,王元恭,制玺之事,便要请卿多多用心,争取早日制备出来,以方便下诏用玺。” 中书舍人掌制诰拟诏,对皇帝用的玺印最为熟悉,因此韩端才将制玺之事交给他去负责,至于其他登极需要用到的仪仗袍服等一应器物,自有鸿胪与少府去准备。 皇帝玉玺制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任命九卿,否则“登极仪”根本无法举行。 秦、汉以九卿分管中央各部,魏、晋以后,各部职司多归于尚书各曹分管,九卿仅保留部分职权,至梁武帝又加太府、大匠、大舟三卿,合为十二卿,陈朝沿袭。 韩端觉得梁武所加三卿纯属多此一举,于是又将太府、大匠、大舟三卿撤并于尚书省,仍置九卿。 第一个要任命的就是九卿之首——太常卿。 太常卿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而“登极仪”正需要此人来主持。 陈朝的太常卿是琅玡王固,韩端念其投效有功,所以还是由他来担任这个职务,反正太常卿虽然贵为九卿之首,但却没有实权,谁来担任都无所谓。 大司农是原寿阳太守杨述杨敬文,他在广陵和寿阳任太守时,用韩端教给他的积肥选种之法,使两地粮食年年丰收,韩端让他当大司农,便是要他在全国范围内主持推广新法新种。 太府卿掌金帛财帑,必须要亲信之人,韩端选了韩家的账房度支李立来担任这个职务。 廷尉卿掌司法审判断狱,由原军正靳释来担任。 卫尉卿掌率卫士守卫宫禁并宫中军器仪仗帐幕等事,此职由蔡恒来担任最为合适。 至于其它鸿胪卿、太仆卿、光禄卿等无干紧要的人事,韩端仍保持不变。 其实真说起来,九卿和尚书省各部司职权多有重叠,完全没有必要再设立,但新朝初建,诸事繁多,韩端也只有等走上正轨之后,再慢慢来清理合并,最终将九卿全部取消。 九卿各有人选,但三省六部的官吏却迟迟定不下来,原因无他,陈国灭亡得太快了点,没有人才积累,导致如今无人可用。 好在陈顼弃城而逃,原来朝中的官吏基本都在都中,实在找不到人手来代替的,就只能将以前的先凑活着用,先有了合适的人选再慢慢替换。 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唯一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科举。 “以往察举,非得由公卿大臣或州郡长官向朝廷举荐,此举只于世家豪族有利,而大多寒门以及平民子弟,即便才学满腹也不能入仕,大不利于朝廷招揽人才。” 宣阳门外御道左侧的周府正堂内,韩端向周弘正说了这番话。 因为他需要取得周弘正的支持。 以周弘正在士林中的地位,若能说动他站出来主持此事,定然能少许多麻烦。 “确实如此。” 周弘正点了点头,作为世家之一员,而且身为陈朝豫州大中正,他对察举制的本质自然是清楚得很。 “那……大将军要作何应对?” 韩端正色道:“我准备全面实行科举!” 周弘正有些疑惑:“何谓科举?” “定期举行分科考试,选拔官吏,不需官吏举荐,凡读书人皆可参与,唯秉至公,以为取舍!” 周弘正闻言,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怀牒自举,免去地方选择,如此一来,可就要损害到士人的利益了。” 他所说的士人并不是指读书人,而是士大夫。 科举损害到士大夫的利益是必然之事,韩端也不作分辨,颌首道:“科举势在必行!” “以试取士,既能给所有读书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也能为国家提供更多的人才,且有利于国家安定和政治清明,可谓至公至善之举!” 周弘正又开始沉吟。 汝南周氏也是世家高门,乃曹魏少府卿周裴后人,但周氏人丁单薄,到了周弘正这一代,已经只剩下兄弟三人,而他们的下一代,更是只有两名子侄。 而且以周氏的家学,真要实行科举,周氏子弟也不致落于人后。 因此他并不反感韩端提出的科举。 “大将军说出此事,定然是已经思虑周全,心中有了章程,既然如此,今日不妨说来老朽听听?” 韩端察言观色,顿时振作精神,朗声说道:“我欲将科举考试科目分为五科,分别为进士、明法、明算、经史及武举。” “各县开蒙学童便可参加童生试,取中者可进入县学,童生优异者可参加秀才试,取中者可进入郡学及州学,秀才优异者可参加会试,取中者可进入太学。” “太学之中,除教授经史诗赋之外,还要开设算学、明法等实用科目,朝廷每年选官便可通过考试从中择优录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章 后宫 韩端拜请周弘正道:“端久闻周公辞林义库,望高礼阁,民望所归,今欲拜公为太学祭酒,主持科举及太学诸事,不知公可愿为端分忧?” 太学是设在京师的最高学府,诸生由太常选送,或由郡县官选送好学品端的七品以上官员子弟。 国子学与太学并立,只招收两千石以上官僚世家子弟,设国子祭酒一人,同时管理两学。 而周弘正正是陈朝的国子祭酒。 太学只置博士,属国子祭酒管辖,此刻周弘正听韩端说要拜他为太学祭酒,立即便明白过来:“大将军这是要裁撤国子学?” “正有此意!” 韩端颌首道,“既秉至公,自当不分贫富贵贱,自今往后,太学招生唯才是举,不问士庶,不分贫富。” 话虽是这样说,但韩端心里却很清楚,这天下哪来绝对的“至公”? 即使他全面兴办官学,并放开了太学的限制,也不是每一个寒门子弟都能读得起书并考得上太学的。 实行科举制,已经是这个时代能够实行的最公平的人才选拔制度了。 至于其它的,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周弘正答应了韩端的请求出任太学祭酒,并负责组织科举以及督促郡县重设官学,因其年纪老迈,又向韩端举荐了他的学生贺德基。 贺德基是贺朗之侄,父祖三代皆为尚书祠部郎,虽官职不高,但学问操行都为时人所称颂,韩端自无不允之理。 回到太极西堂时,天色已经将黑。 太极殿由正殿、东堂、西堂组成,正殿是举行重大国事活动的地方,东堂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场所,而西堂则是皇帝起居之处。 韩端这两日来便是居住在此处。 一回到西堂,他便将蔡抒古召来,向其询问宫中的防务,以及滞留在宫中的宫卫、宫女以及宦官处置情况。 从一个豪强家的部曲,在短短几年内一跃而成了皇帝的侍从武官直阁将军,这让蔡抒古这两日来都如同是做梦一般,感觉有些不真实,心里却又无比兴奋。 此刻听韩端发问,他连忙收慑心神,拱手回话: “郎……陛下,防务已经由亲卫军全面接手,以前的宫卫都已迁往鸡鸣寺暂驻等候遣散,宫女、宦官都已登录名册,但还有前朝遗留的妃嫔不知如何处置!” 陈朝开国至今不过十三四年四个皇帝,其中的陈伯宗还被废掉赶出了皇宫,陈顼即位也不过两年,后宫能遗留得了几个妃嫔? “也有十多个呢,文帝就有九个,陈顼也有七个。” 韩端闻言,有些惊讶地道:“陈顼连自己的后妃都没全部带走?” “陈顼一二十名妃子,哪儿可能全部都带走?”蔡抒古撇了撇嘴,“不过,留下来这七个都是年老色衰没有生育的。” 韩端皱起眉头,没好气地道:“陈氏的妻妾,没道理让我来给他们养!明日你给她们点钱粮,让她们自己回家去!” 蔡抒古一听就乐了:“那……沈皇后要不要遣散?” 陈蒨生前男女兼爱,沈妙容也没有得到多少宠爱,如今两个儿子陈伯宗和陈伯茂又被陈顼害死,孤家寡人一个居住在宣阳门外陈顼专为其修筑的安德宫内,说起来也是有些可怜。 但韩端却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吴兴沈氏虽非南渡高门,也非土著豪族,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养活不了一个妇人……让她赶紧回吴兴去!” 蔡抒古拱手应喏,稍顿之后,他又问道:“陛下,宫中阉宦、女官、侍女多达千人,是否也要遣散一些?” 韩端没打算大开后宫,肯定用不了这么多内侍,但如何安置这些人却让他有些头痛。 宫女还好,可以放她们出宫嫁人,但那些阉人都是从小就阉了送进宫来的,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让他们出宫去,恐怕连养活自己都难。 “等三娘子到了再让她来处置吧。”韩端揉了揉眉心,“后宫之事,日后都由她来决断。” 孔三娘是孔家的嫡女,识字明礼,而且未出嫁前便开始学习管家,如今韩家上下也是她在打理,想必处理这些事应该不会很困难。 …………………… 韩端在想着孔三娘的时候,三娘子乘坐的战船正驶出神塘河口进入大江。 十月十二日,韩端命张和率十万淮南府军南下围攻京师,大军还未集结完毕,张和却又接到建康急令,称陈顼已经弃城而逃,建康不攻而下,让他和严友元护送韩端家眷入都。 三年前韩端所说“取而代之”言犹在耳,陈国便已经不复存在!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而且有些匪夷所思,以致于孔三娘接到韩端的家书时,还感觉如同是做梦一般。 夫郎要登基当皇帝了! 而她也要当皇后了!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三年前她还未嫁给韩端之前,她的父亲孔合便说韩端“非池中之物,日后当能光耀门楣”,两人成亲之后,三娘子也觉得自家夫郎沉稳可靠,是个做大事的人。 所以,无论韩端选择从军上沙场厮杀,还是选择弃官不做,率领部曲们北上广陵闯荡,哪怕再担惊受怕,她都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为他祈福。 因为她相信,她的夫郎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带着韩家踏入“高门大族”的行列。 但她没有想到,夫郎竟然会给她这么大的惊喜——韩家竟然成了皇族! “三娘子!” 正想得入神之际,云朵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在她身后,云絮抱着胖嘟嘟的吉奴儿从舱门外走了起来, 那孩子一见孔三娘,便挣扎着向她伸出双手,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什么。 云朵来到榻前挨着三娘坐下,神色间满是欣喜。 “方才我问过张将军了,我们的船离京师只有一百多里,快一点的话,今晚子时之前便能到达。” “云朵儿想郎君了吗?” 三娘子捏了捏云朵红扑扑的脸蛋,调笑了她一句,然后从云絮手上接过孩子。 “你俩尽管放心,就算夫郎做了皇帝,他也还是你们的郎主。” 一晃眼连姊妹俩中的妹妹云朵都已经十八岁了,若是其他的姑娘,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她们俩不着急,三娘子也为她们着急。 但她们的夫郎就是个榆木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老是拖着不和她们同房。 这一次到了京师,无论如何都得催着他们将这件事给办了。 韩家子嗣单薄,如今又成了皇族,作为正宫娘娘,孔三娘觉得她的压力非常大。 还有藕奴儿,都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人家上门说亲。 早些时候,是韩端舍不得妹妹太早嫁人,后来韩锦看不上普通人家,而世家望族又看不上韩家这个暴发户,所以便一直拖了下来。 如今韩氏成了皇族,藕奴儿也成了公主,这样……,怕是更不好选夫婿了呢。 对于藕奴儿的婚事,操心得更多的是老爹韩锦,但他的想法却和三娘子有些不一样。 谁说公主更不好选夫婿?那是有更多的郎君可以选择才对,没见陈国那么多公主,嫁的都是世家才俊? 船到石头津时,果然还不到半夜子时。 韩端已经得了轻舸走报,早早便带着宫中舆马在此等候,众人下得船来,韩端一见老爹,连忙上前两步行跪拜之礼。 若在以前,韩锦定然是坦然受之,但如今韩端已是皇帝,而他却只是一个平民,这世上哪有皇帝跪拜老百姓的道理? 所以韩端一跪,韩锦便连忙将他拉了起来,一边还埋怨道:“你这不是想折我的寿吗?” “折什么寿?”韩端嘿嘿笑道,“如今我还未登基,况且就算做了皇帝,阿爷也是太上皇,皇帝见了太上皇也是要跪的。” 历史上唯一没有做过皇帝却被尊为太上皇的人是汉高帝刘邦之父刘太公。 刘邦登基之后,仍以跪礼拜见太公,有人劝说刘父:“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 刘太公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不再接受刘邦跪拜,反过来还要向刘邦行尊礼。 刘邦大为苦恼,觉得自已不孝,于是便想了一个办法:尊其父为太上皇,如此一来,刘太公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刘邦的跪拜了。 如今的情形,与当年刘邦父子完全一样,韩端依前汉旧例行事,无论君权还是宗法,别人都是无话可说。 拜见过韩锦之后,张和、严友元等人纷纷过来大礼参见,三娘子也抱着孩子盈盈下拜,口称“陛下”。 韩端与三娘子聚少离多,一晃又是大半年不曾见面,此刻相见,心里也是十分怜惜。 但众人面前,他也不好多说,只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淡淡地说了一声“娘子辛苦”,然后便令舆车起驾。 回到宫城,将韩锦、卢氏和藕奴安置到慈训宫之后,然后才带着孔三娘和云朵姊妹去了承香殿。 久别如新婚,待室内无人之时,三娘子已经倚在夫郎怀中,只听得软软的声音:“陛下……” “叫夫郎!” 韩端粗暴地搂紧了她,“若无外人在时,便只能叫夫郎,不许叫陛下!” “夫郎……”三娘子一脸娇羞,“奴想夫郎了!” “嗯,我也想……你和孩子。” 夫妻二人相拥细语,情到浓时,不能自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五章 丧家之犬 天祐元年冬十一月,韩端经三辞三让后,即皇帝位于建康南效,改元天祐,定都建康,国号明,并大赦天下。 随后,韩端下诏自领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并尊韩锦为太上皇,封孔氏为皇后,以张和为骠骑大将军,使持节,统领府军骠骑、鹰扬二府,以卜僧念为镇卫大将军,统领中军六军。 又以黄法氍为车骑大将军,统领水师诸军,以马三兴、蒋发、韦旋、沈培为四中将军,分领左右二卫以及领、护二军,以贺辰、郑彦、蔡兴柏、吴正为四镇将军,分领前、后、左、右四军。 诏令严友元为中书省中书令,参与机密、建言朝政,宗元饶、任衡为尚书省左右仆射,顾野王、姚察为门下省侍中,共商国事。 各州郡刺史、太守,悉去除将军号,不再都督军事,各将军亦不得再参与、干预地方政务,军、政彻底分离。 十二月初,韩端再次下诏,按“二王三恪”之礼制,封前朝皇帝陈顼为“江阴王”,以表“兴灭国,继绝世”之意。 …………………… “韩氏狗贼欺人太甚!” 邺城南部鸿胪客馆的馆舍内,身着玄衣的陈顼一改白日在齐国皇宫内的温文尔雅,怒气冲冲地踢翻了房中的熏香炉,大骂出口。 他如此愤怒的原因,正是韩端那道传遍天下封他为“江阴王”的明皇诏令。 永定元年(557年),陈霸先篡位自立,并遵“二王三恪”古礼,封梁朝最后一位皇帝敬帝萧方智为江阴王,次年三月,陈霸先即派人将萧方智及其子萧文华杀害。 “二王三恪”乃古宾礼之一,历代王朝皆封前代王室后裔爵位,称为二王后、三恪,给予王侯名号,赠予封邑,祭祀宗庙,以示尊敬,显示本朝所承继统绪,标明正统地位。 所谓“恪”,即表尊敬之意。 韩端遵从礼制,封前朝皇帝陈顼为江阴王,这本来是“合乎礼”的举动,关键是这个“江阴王”是陈朝开国皇帝封给前朝梁敬帝的……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个举动就是“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陈顼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随从北逃的诸大臣也感同身受,但他们无可奈何,只能温言劝慰。 “韩信能受胯下之辱,还请陛下暂且忍耐……” 然而,原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一句话还未说完,便遭来了陈顼的迎头痛骂:“住口!” “当日若非听信尔等谗言,朕岂有今日之辱!” 上月在建康时,尚书右仆射陆缮坚持要固守京师,与国偕亡,但尚书左仆射徐陵、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右卫将军陈容、侍中杜棱等大臣却以“州郡悉数陷入敌手,无勤王之师,京师不可守”为由,力谏陈顼北逃。 初时陈顼尚举棋不定,然而只过得一日,东府城便告失守,韩家军攻破了建康东大门。 京师岌岌可危,徐陵等人又以“萧渊明故事”说服陈顼北游暂避贼军锋芒,以待来日。 萧渊明乃梁武帝萧衍之侄,太清年间,萧衍令其领兵北伐,攻打东魏,萧渊明率军渡过淮河没有多久,就被东魏军队击败,萧渊明及其部众尽数被魏军俘虏。 承圣三年(554年),西魏攻陷江陵,杀梁元帝萧绎,已经篡魏的北齐文宣帝高洋即在邺城拥立萧渊明为梁朝皇帝,并派兵护送萧渊明入建康登基,改元天成。 徐陵等人的意思,便是要陈顼先逃至北齐避难,日后再借北齐兵马复国。 陈顼思虑再三之后,觉得留在建康实在是风险太大,于是便采纳了徐陵等人的建议,弃国而逃。 但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高洋拥立萧渊明为帝,并派兵将其送回建康,其目的是将萧渊明当作傀儡,以便彻底控制并蚕食吞并南朝。 而且当时齐国国力远远强过梁国,北齐上党王高涣率军攻破东关,南朝震恐之下,王僧分和辩陈霸先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这个傀儡皇帝。 而现在齐国国力大大衰退,单单应付周国便大感吃力,齐主高纬又荒淫无道、昏庸无能,齐国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都忙着拉帮结伙、清除异巳,哪有心思和余力来支持陈顼复国? 陈顼君臣逃到邺城之后,好不容易才买通高讳的宠臣,尚书左仆射、领军大将军穆提婆,得以入宫见到齐主,却被高纬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出来。 亡国之君,犹如丧家之犬,齐国上下都不待见陈顼等人,就连鸿胪寺主管客馆的典客署小吏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当着他们的面故意议论明皇下诏册封“江阴王”之事,令得陈顼君臣无地自容。 一国之君,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一说起韩端,陈顼便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同时也有些后悔没有留在建康固守都城,才导致今日竟为升斗小吏所辱。 右卫将军陈容也是当初竭力主张北逃的大臣之一,此刻听陈顼话语之间大有悔意,便开口道: “陛下,当日若不北游,我等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明皇诏书已经传遍天下,大家都知道了黄法氍被封为新朝的车骑大将军,便怀疑他与韩端早有勾结。 若他们留在建康,黄法氍临阵反戈一击,这帮子人还真一个都别想逃得出来。 “大口贼不忠不义,早晚必死于非命!” 黄法氍方面阔嘴,陈顼盛怒之下,已经有些口不择言,开始如泼妇骂街一般攻击起别人来的长相来。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是在嘴上骂骂,发泄一下怒气罢了。 经过这段时日来的连番挫折之后,陈顼君臣已经意识到,要想从齐国借兵复国的打算,已经是没有多大指望了。 “陛下,如今齐国自顾不暇,我等不如再往周国一试。”沉默良久之后,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才开口说道: “陈、周两国有盟约在先,如今我国有难,周主或许会看在往日情分,出手相助一二。” 南朝三省之中,中书省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是发布皇帝诏书、中央政令的最高权力机构,中书令最为清贵华贵。 但陈朝中书令不常设,中书通事舍人才是中书省的实际长官,所以蔡景历此话一说,陈顼便开始有些意动起来。 陆缮却道:“周国虎视眈眈,欲亡我国、并江东久矣,我等请其相助,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使借兵复国成功,也不过是重蹈萧梁覆辙而已!” 徐陵对陆缮之言颇为赞同,他曾经两次出使周国,对周国欲吞并南朝的狼子野心深有所感,借周兵复国,如引狼入室,即使成功,也是后患无穷。 但目前这形势,齐国明显不愿意插手南朝这些破事,再留在邺城,除了虚度光阴外,于事无补。 “向周国借兵之事,犹如驱虎吞狼,祸福难料。”徐陵沉吟片刻,又将这棘手难题甩给了陈顼:“还请陛下自行决断!” 陈容、杜棱等人却是竭力主张前往周国。 “如今我等也是走投无路,若能借得周兵复国,只要能回到江东,有一存身之地,也比寄人篱下要好得多。” 韩端入主建康以后,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大开杀戒,而且黄法氍、宗元饶等人还得以加官进爵,杜棱等人心中,其实已经是有点后悔北逃了。 而陈顼的心里,却只剩下了愤恨。 “只要能除掉韩贼,报此毁家灭国之仇,即使此身化为齑粉,朕也心甘情愿!” 见陈顼如此决绝,陆缮等人也不再多言。 在他们看来,亡国之臣,无论是留在齐国,还是投奔周国,其实都没有多大区别。 陈顼作为君主都能舍得出去,他们作为臣子的,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 陈顼君臣商议投奔周国之时,周国境内,却正要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 魏晋以来,无论南北尽皆崇佛,宇文邕即位之初,也是循旧例事佛,但其心中,其实更为偏向儒学,只是沙门势大,再加其时宇文护专权,才不得不暂时隐忍。 天和元年(566年)之后,寺院僧侣日渐增多,导致国家赋税收入骤减,且沙门仗势欺人、为恶民间,这使宇文邕更加坚定了灭佛之心。 今年五月,宇文邕联手宇文直诛杀宇文护及其党羽,将大权夺回手中之后,便立即展开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他先消弱大宰冢的权力,规定六府不必听命于大宰冢,使之成为虚职,并改军士为侍官,此举大大加强了皇权,加强了皇帝对军队的控制。 紧接着,宇文邕又下令征召汉民充当府兵,并免除军士的租调和徭役,原来被地方豪强大族所控制的荫户百姓直接为朝廷掌握,府军兵力也因此而大增。 掌控了军队之后,宇文邕便将目标转向了寺院和僧人。 十月初八日,宇文邕在大德殿召集百官和僧侣道人宣讲《礼记》,明示将以儒术治天下,并叙禁佛之意。 此话一出,顿时便招致僧侣们的强烈抗议,时僧人慧远大声痛斥: “陛下今倚恃皇权王力,欲破灭三宝,然而阿鼻地狱不分贵贱,陛下难道不畏惧吗?” 宇文邕闻言,勃然大怒,直视慧远道:“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 随即又下诏:“禁佛、道二教,经书、佛像尽毁,并令沙门、道士还俗为民。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 诏令下达各州郡,以往逍遥自在、从来不事劳作的僧侣们,顿时便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六章 吏治 新朝初立,百废待举,摆在面前急需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 军队整编,吏制整肃,新法制定,货币统一,物价平定,土断清户,重编黄册,恢复生产,发展农业……桩桩件件都亟待解决,哪一件都不能拖延。 然而,各项诏令颁发下去已经将近半月,新政推行却仍然不见多少成效,韩端发现,自已大量任用前朝官吏,果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官吏贪腐,不干实事而只尚清谈,若不大刀阔斧地清除这种积弊,国家兴盛永远都只能是一种妄想。 “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一旦任事,则极尽推诿搪塞,有功则抢,有过则推,置百姓利益于不顾,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立言玄妙不务实,处官雅远不事事,奉身旷达不检点,以玄为虚,不务实事,此风断不可长!” 魏晋以来,清谈之风几乎蔓延整个官场,大多数上层官员仕不事事,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只图享乐而不承担责任,将政事都推给下面的小吏去办,而这些小吏得了实权,上面又无人监督,行事可想而知。 “清谈误国,实干兴邦!”韩端嘹亮的声音响彻太极东堂,“从今日起,凡任事不勤勉者,无论官居几品,一律革除不用。” “对于贪赃枉法、私相授受的官吏,一经发现,立即交有司惩办,褚学士和范学士,你们先把相关律法制订出来。” 学士褚玠和尚书删定郎范泉主持修订新的《大明律》,两人闻言,立即出列应喏。 韩端颌首道:“尚书省这边也要拿出相对的条例来,由吏部重新考核官吏,能者上,庸者下,触犯律法者绝不姑息。” “严中书,此事由你来主持,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使吏治清明,否则政事积压,到时我唯你是问。” “凡涉及律法诸事,靳廷尉也要诸部曹配合,不得懈怠!” 靳释拱手应喏。 “臣遵旨!” 严友元出列拱手道:“陛下,臣这段时日来查看三省各部以及京兆各府,发现尸位素餐的官吏着实不少,但若将其尽数清退,各部曹府衙便要面临无人可用的局面。” “科举抡才还要一段时日,而且新考举出来的学子也不能立即得用,但各部曹职事却是一日不可或缺。” “因此,臣请从军中抽调一些识文断字的将领来充实各部,以确保新政能够顺利推行!” 韩家军队率以上的中低级将领基本都能读写文书,到各部曹担任中下层官吏完全没有问题,韩端略作沉吟之后,便点头应允了严友元这个请求。 “济之、长泰,这件事情你们协助中书。”韩端叫了卜僧念和张和的表字,“另外,府军配合户部土断、清查人口之事,也要赶紧和尚书省共同拿出一份方案来,务必保证不能出问题!” 二人双双出列拱手应喏,韩端又问道:“夏口、河东等沿江诸地换防之事,如今进行得如何了?对岸周军有没有什么举动?” 张和还兼着五兵尚书的差事,军队调动、布防换防等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此刻韩端发问,他连忙回道:“已经换防完毕,原来驻防的将士正在整编。” “周军从襄州调了数千人马进驻江陵,除此之外并无异动。” 韩端沉声说道:“只要他们不过江来,就暂且不用理会。” 此次大明开国,韩端依礼命人向齐、周两国送了国书,并邀请两国来使观礼,但两国却并未遣使来贺,这让韩端颇为恼怒,若非国内未靖,他都想立即提兵北伐了。 说到国内的事情,也不是一帆风顺。 韩端即位之后,便向江、巴、郢、丰、湘、武、成、广、高、等原陈朝所辖州郡下达诏令命其投顺,然而迄今为止,却只有江州、郢州和巴州诸郡以及河东郡上表归附。 丰州(今福建福州)、广州、成州(今广东封开县)、高州(今广东阳西一带)等偏远州郡离得太远,未能及时上表归顺还情有可原,但武州和湘州诸郡至今不见回音,其心思已经是不言自明。 “中书再下一道诏令,命湘、武诸郡太守及郡丞郡尉,必须在元月之前来都中参加正旦大朝会,若是到期不至,明年开春之后,立即兵发湘、武,讨伐不臣!” 处理完了最为紧要的吏治、选才和军队整编之事,韩端这才问起了铸币之事。 钱币混乱和不足,已经对商业贸易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统一并发行新的货币,取代各种劣币和以物易物,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更何况铸币还是极为有利可图的事情。 “陛下,新铸的样币已经出来了。”刚升任尚书省下工部侍郎的牛信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趋步上前双手奉上。 韩端接过锦囊,将装在里面的十多枚样币倒在案几上,然后拿起一枚金币来仔细观看。 铜币不适宜大宗交易,只要涉及十万钱以上的买卖,所需钱币就要用车来运载,这使得商业受到很大的限制,所以这次铸币,韩端特地让牛信将金银币也铸了出来。 由于铜料不足,他还准备铸铁钱,用铁钱取代一文的铜钱,而铜钱全部铸成当五大钱,这样能够节省铜料,而且还能从中赚上一笔。 梁武帝在开国之初便使用过铁来铸币,此举导致民间私铸“劣钱”横行,物价飞涨。 韩端之所以敢于用钱来铸币,关键就在于使用水力冲压技术。 用模范铸出来的钱币字迹模糊,质地粗劣,极易伪造,而水力冲压机冲压出来的钱币字迹清晰,看上去十分精美,两者之间一眼看上去就有很大区别,伪币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 新铸出来的钱币纹理、字迹清晰,十分精美,令人一看就爱不释手。 新铸金币一枚重八钱(二十五克左右),当万钱使用,银币重九钱,面值两千钱。 因为白银和黄金的价格比较高,而且数量也不足,只能当成辅助货币来使用,主要流通的货币还得是铜钱和铁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七章 矿藏 “不错不错,天祐五铢,这字体如筋似骨,竖笔如柱,看上去又丰满圆润,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韩端拿着一枚五铢钱翻来覆去地观赏,对钱币上的四个玉箸篆文赞不绝口。 牛信笑着回道:“这是顾侍中的墨宝。” 顾野王工诗文,善书画,在前梁时便为太学博士,二十五岁便奉命编撰成《玉篇》三十卷,如今身为侍中,也还兼着太学司业(相当于太学副校长,协助祭酒主管训导教务之职),称得上是一代鸿儒。 他能写出这么端庄匀称的玉箸篆来,也是不足为奇。 “这些样钱我收藏了。”韩端将样钱全部收入囊中,吩咐牛信回去之后立即择地建造铸币工场,开始铸币。 牛信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陛下,如今秦淮河上,水流稍微湍急之处,都立满了各家私造的水车,新的铸币场要建在何处?” “滥设水车一事,我已经让李立去查办,凡未经都水监和太府监允许私自设立的,一律拆除。” 南朝水网密布,水道纵横,拦河筑坝、私设水车的现象也十分严重,就连运河两岸也不能幸免,如此做法,既造成水灾隐患,又极大地危害行船安全。 所以李立就任太府卿之后,韩端便让他趁冬季水枯之时清理河道、整治乱象,秦淮河两岸私设的水车,自然也在整治的范围之内。 “但铸币工场开设之处,一要水力强劲,二要地方隐秘,便于安全保卫,秦淮河并不适合。”韩端略作沉吟,便想到了合适之处: “玄武湖下连接大江的紫川河水流湍急,且又无船只通行,可将铸币工场修建在此处。” “臣回头就和都水监联系,尽快将铸币工场修建起来,开工铸币。”顿了一顿,牛信索性将自已的担忧说了出来: “陛下,按预算的铸币数量,目前江都所出铜料完全供应不上,库存金银更是远远不足,若没有新的原料来源,恐怕铸币工场也维持不了多久,此事还需陛下尽早决断。” 韩端闻言,却是蹙起了眉头。 中国历朝历代都缺铜,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铜矿资源匮乏,二是生产技术水平低下,铜的生产成本太高。 因为缺铜,铜价高昂,导致铸钱不仅无利可图,一不小心还要亏本,所以朝廷不愿铸造铜钱,市面上铜钱大大不足,从而造成“钱荒”。 钱荒的后果,便是造成物价下跌,给生产者带来直接的损失,使商业萧条,经济萎缩。 要避免钱荒,就必须解决铜料来源,另外还得再铸一部分金银币来代替铜钱流通。 韩端也不是没有想过发行纸钞,但目前看来,短时间内这个办法都不现实。 没有准备金,刚建的国家也没有信用度可言,而且防伪技术也达不到要求,贸然发行纸币,只会给国家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寺院收缴上来的佛像,可以先熔来铸币。”思索良久之后,韩端才开口说道。 收缴的铜铸佛像并不多,只能解一解燃眉之急,最终还得从铜矿和技术上来想办法。 目前规模稍大的铜矿,除了已经在开采的江都铜山和山阴耶溪铜矿外,还有建康西南铜井一带的铜矿,丹阳(安徽当涂一带)铜矿和武昌铜矿。 但这些铜矿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就是开采时间日久,容易开采的部分都已经开采完,继续竖井开采,成本高、产量低,得不偿失。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改进技术,提高生产力,降低生产成本,二是找到新的储量丰富的铜矿。 时下的采矿方法,是用铁锤、铁钎一下下敲击,即使用木柴烧爆之法,一人一天也只能采得二十多斤矿石,熔炼之后得铜还不到一斤。 韩端能想到的提高生产效率的办法,只有用黑火药来爆破采矿,这个法子虽然有安全隐患,但却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技术的发展离不开牺牲,这是一条必由之路。 至于新的铜矿,韩端绞尽脑汁,才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文章,其中讲述了宋代铜产量大幅提高的原因,一是采用了“灰吹法”和“胆铜法”炼铜,二是发现了储量巨大的韶州铜矿。 用“灰吹法”炼金银的技术,早在东晋葛洪的《黄白篇》中就有提及,但用于炼铜却是在宋代。 至于胆铜生产,是把铁放入“胆矾水”中转换出铜,这种方法早在西汉《淮南万毕术》中就有记载,唐代已有人用此法小规模制造赤铜,到北宋时,胆矾法已经是大规模生产铜的重要方法之一,最高年产量曾达一百八十多万斤。 而韶州铜矿的开采,更是使得宋代的铜产量在唐代的基础上有了极大幅度的提高。 韩端蹙眉深思,这时,却听太学祭酒周弘正突然出列奏道: “陛下,南朝产铜之地,无外乎江都、六合、建康、句容、溧水、溧阳、吴县七地,特别是句容县北铜冶山历代采铸,至今储量仍丰。” “吴县西十里的铜山也曾采矿铸钱,如今仍有人私下开采,若将七地铜矿尽数利用起来,应能稍补铜料之不足。” 这些产铜地韩端都知道,只是容易开采的部分都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了,若要继续开采,仍然要面对开采不易、成本过高的问题。 若真是赚钱的买卖,陈国怎么会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去开采? 韩端略作沉吟,说道:“周公所言诸地铜矿,采炼不易,只能作为权宜之计暂时采用。” “朕听闻广州始兴郡有铜山,掘地三尺便可见铜,牛侍郎若能将这个铜矿找出来,那铸币的铜料应当就不会缺了。” 牛信立即道:“那臣明日就安排人去广州寻找。” “陛下,老臣知道始兴有银矿,但铜矿似乎没有听说过。” 周弘正见韩端有些疑惑,又解释道: “老臣在前梁时曾任左民尚书,知道岭南诸郡每岁向朝廷常贡金银,而诸郡所贡皆当土所出,所以始兴有银矿是肯定的,铜矿或许也有,但老臣却未曾听人说起过。” 始兴即后世的广东韶关,隋朝时才改名为韶州,到了宋代韶州才发现大型铜矿,现在肯定还没人知道。 韩端也不与他争执,只是让牛信赶紧派人去查访,末了,他才转头对周弘正道: “单铸铜钱尚不足流通之用,周公可知南方诸州,都有哪些地方出产金银?” 周弘正一抹白须,呵呵笑道:“陛下这是问对人了。” “中大通年间(梁朝中期年号),向朝廷贡金之地除巴蜀诸郡,以及江州的豫章郡、临川郡以外,还有岭南齐熙郡、象郡、安成郡、蒙州、南定州、安州、越州、高州以及交州。” “贡银之地,有湘州的邵陵、桂阳诸郡,又有岭南始兴、曲江、遂城、临贺、始安、齐乐、苍梧等郡县。” “前朝武帝赏赐大臣、贡奉寺院,动辄金银数十上百两,尽皆来自上述诸州郡贡献。” 果然,出产金银的地方,都在后世的江西、湖南、广东、广西一带。 但可惜的是,除了豫章郡外,其余诸州郡都还没有纳入大明国治下。 可偏偏豫章郡的黄金产量极小,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韩端突然觉得,必须尽快对湘州、桂州以及岭南诸州郡用兵,切切实实地将这些地方掌握在手中了。 无论是土地人口,还是金银矿藏,都值得自已发动一场战争。 “济之,年前拿一份征讨岭南的计划出来!” “兵发两路,一路走巴州、湘州、桂州,另一路走豫章、临川、安远、始兴,取交州之后再班师回朝!” “臣遵旨!” …………………… 回到太极西堂,脱下玄端深衣换上常服后,忙碌了一天的韩端稍微休息了一会,三娘子送来饭食,刚吃了一碗清粥,便听到外面侍卫的声音大声叫道:“太上皇驾到!” 话音刚落,便见韩锦大步走进堂来,韩端连忙躬身作揖:“阿爷来了!” “我找你有事。”韩锦微微侧身只受半礼,然后来到榻前坐下,问道:“六郎,藕奴已经年满十七,前些时日你说自有安排,如今究竟如何了?” “这个……”韩端没想到父亲亲自跑到太极西堂来,竟然是说妹妹的亲事。 这几日他忙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来想这件事情? 但他这话可不敢对韩锦说,只能含含糊糊地道:“已经有了一个人选,我正准备抽时间问一问他本人的意思。” 韩锦急忙问道:“此人是何方人氏,家中是何门第?” 韩端一心要破除门第之见,但他老子却非要分个门第高下,这让他心中颇为无奈。 “此人乃广陵人氏,父母早亡,其先祖乃汉中郎将,其祖曾任六合县令,秦郡太守,其父曾任海陵县令,算是官宦之家。” 一听父母早亡,又不是世家豪族子弟,韩锦心中就有些不大乐意。 韩端耐着性子道:“藕奴是我的妹妹,大明朝长公主,有我为她撑腰,夫家的门第根本就不重要。” “此人无论品貌才干都很不错,以弱冠之龄便能凭军功得升八品武威将军,完全能够配得上我家藕奴,阿爷若是不信,我这就让人叫他来你看一看。” 韩锦不大乐意,家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女儿嫁给一员武将,但韩端却还有些担心来护儿不愿意娶藕奴。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尚公主”的。 所以他又劝说道:“还是见上一见,若阿爷实在是看不上,那我再另外为妹妹物色。” 三娘子也道:“阿公,不如让妹妹自已相看,若是看得上就定下来,看不上再另寻其他。” 韩锦皱眉道:“哪有女郎自已相看夫婿的,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让妹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几眼即可,没有外人,如何会传得出去?” “这个办法好,我家也不需要仰仗姻亲,只要妹妹看得上就行。” 韩锦见儿子儿媳都这样说,只得点头应允,三娘子让云朵去请了藕奴过来,和她说了这事,藕奴害羞地用麈尾遮住脸庞,钻进了屏风后面。 来护儿如今在中军左卫担任军主,驻于尚书省后的左卫军营,蔡抒古出门不多一会,便带着他回到了太极西堂。 登基之后,韩端威严日重,只坐在那儿,便让来护儿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略微有些局促向皇帝、太上皇和皇后见过礼,韩端给他赐了座,然后问道:“崇善与左卫军将士可还相处得来?” 来护儿点头回道:“相处挺不错的。” 他武艺出众,又是因战功得升军主之位,将士们都挺服气,相处也确实比较融洽。 “那就最好。”韩端颌首道:“闲时多读些书,勤练武艺,也可找人去了解一下岭南的风土人情。” “明年开春过后,朝廷便要对岭南用兵,你若愿去,朕就让济之给你安排一个位置。” “臣求之不得!”来护儿连忙拱手谢过,韩端又勉励了他两句,然后装作无意地问道:“朕记得你已经过了加冠之年,可有想过娶妻成家?” 来护儿连忙摇头道:“陛下,国家尚未安定,正是我等将士用命之时,成家之事,过两年再说也不为晚。” 韩端笑道:“娶妻成家和为国效力并不冲突。” “臣想先建功立业。” 也不知藕奴是否看得上他,所以韩端也不多在这事上纠缠,转而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朕到军营中,看看你这段时日来武艺是否有长进。” “那臣明日在营中恭迎陛下。” “好,那你先回去。”对于来护儿,韩端确实是很欣赏,即使藕奴和他的亲事不成,韩端也准备要好好培养他。 来护儿告辞离去之后,藕奴儿才红着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韩端问她:“你觉得此人如何?” 藕奴低着头站在那儿,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韩锦着急地问道:“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 “阿爷!”藕奴儿一声娇唤,掩面奔出了西堂。 韩锦气呼呼地道:“这孩子,真是给她阿娘惯坏了,也不懂礼!” 韩端看了看老爹,又看了看孔三娘,“藕奴这样,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三娘子“呵呵”笑道:“要是不愿意,她肯定就直接拒绝了,她不说话,就表示已经看上了来将军,这是害羞呢。” “你等会再去问她一下。” 韩端觉得还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要不然自已找了人去说亲,回头藕奴又不愿意,那可就让人尴尬了。 “若她愿意,改日我就找人去说媒,若不愿意,我也好再寻其他郎君。” 三娘子肯定地道:“陛下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藕奴妹妹绝对是愿意的,陛下只管找媒人去说亲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八章 叛乱 仲冬之月,昼短夜长。 寅时刚至,室外还是漆黑一片,韩端便睁开了双眼,轻轻地拿开搁在胸膛上的玉臂,翻身起床。 哪怕当了皇帝,他仍然坚持每日站蝉练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无一日懈怠。 虽然已经尽量小心翼翼,但仍然惊醒了床榻上的云朵儿,她眯着双眼,轻唤了一声“陛下”,便欲起床服侍韩端穿衣。 “天气这么冷,你再睡会儿吧。” 昨晚两人圆房,小女郎初经人事,不胜挞伐,韩端自然不可能让她再起床服侍自已,而且皇宫之中有的是宫女内侍,哪儿会缺少服侍的下人? 果然,韩端刚一下床,外间侍夜的两名宫女便端着烛灯,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起来。 “陛下。” 两名宫女将烛灯放在梳妆台上,向韩端福了一福,然后走过来服侍他穿衣、梳头。 紧接着,又有两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是宫里长秋监的女官,专门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务,她们现在进房来,是为了收集云朵儿的落红,然后再告知门外的著作郎记录于《禁中起居注》内存档。 这是一道非常重要且必不可少的程序,日后云朵若诞下皇子,便要从《起居注》中查看相关记录。 起居注的作用,就是记录皇帝的言行,为编纂国史提供资料。 皇帝是国家的根本,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对国家造成重要影响,因此全都要记录在案。 不过,《禁中起居注》要记录后宫之事,故只在内廷收藏,并不对外公布。 为了保证其真实性和公正性,就连皇帝也是不能观看或干涉起居注的。 穿戴完毕走出门外,站蝉一个时辰,练枪半个时辰,回房洗漱用过朝食之后,韩端便带着几名侍卫和内侍前往太极殿。 刚走到太极殿左侧的回廊处,便看见蔡抒古匆匆从前面走了过来,一见韩端便拱手禀道:“陛下,邦谍校尉朱荣求见!” 邦谍司对外用间,对内亦有监察百官之责,但若是一般的小事,朱荣也不会一大早就进宫来面圣,因此韩端一听,便知道出了大事。 “让他赶紧到东堂来。”韩端一边说话,一边加快了脚步往太极东堂走。 “他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蔡抒古连忙回道:“湘州、桂州、郢州诸郡似有反意!具体情形朱荣没说,臣也没问。” 韩端先是吃惊,继而便生起一丝怒气:“彼等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太极东堂,过得片刻,朱荣便趋步走了进来,不等韩端发问,便躬身作了一揖,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来。 “陛下,臣今日一早便收到邦谍密报,称湘州吴逑与州司马沈利勾结,杀长史周若,自封为湘州刺史,招兵买马。” “其并派使者与郢州刺史刘义恭、桂州刺史吴谨暗通消息,三人似乎已经达成同盟,欲图自立。” “另外,武陵蛮于七日前兵出辰阳,现已攻下了沅陵,武陵四县已是岌岌可危!” 自东汉以来,武陵蛮便不服王化,常因抗税而出兵攻打州府,南朝梁时,朝廷不堪其扰,将武陵郡治迁到了临沅(今常德)。 而原来的武陵郡治沅陵诸县,则只设置了一个虚有其名的官府,连一钱赋税都收不上来。 韩端原本想将其它州郡平定之后,再着手来对付这些蛮子,没想到他们竟然率先发动,悍然起兵攻打临沅。 韩端接过密信,打开来看过之后,正在沉吟之际,却听朱荣又道: “近日周国又从襄州往江陵派了三万兵马,对河东虎视眈眈,以臣之见,武陵蛮子和周国之间,定然也有所勾连!” “就算没有勾结,也是准备趁火打劫!”韩端“啪”地一拍案几,怒声说道:“狗贼趁我朝新立,欲图割据裂土自立,朕岂能让彼等如愿!” “抒古,你立即派人去宣张和、卜僧念入朝议事!” 蔡抒古领命而去,韩端思索了一会,心中怒火便平息下来。 南朝朝代更替频繁,这让统治者很难建立起完善的集权统治体系,因此在开国之初,每一位帝王都会极力笼络各地世家豪族,以图稳定地方。 陈朝初立之时,这种情况依然存在,其一方面要面对北齐的军事压力,另一方面也还要防范长江中游的王琳反攻,这使得陈霸先根本没有办法腾出手应付各地的豪强势力,因此当时不少地方豪酋都有了割据自立的打算。 陈国建国十多年来,叛乱此起彼伏,直到去年仍然有广州刺史欧阳纥作乱。 大明朝如今的局势,与陈朝开国之时如出一辙,只不过大明的情况却比陈朝要好了许多。 首先,韩端从齐国手上抢回了淮南,齐军对大明已经没有多少威胁。 其次,郢州刺史刘义恭虽然已经有了反意,但他的实力和当年王琳的实力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不值一提。 另外,如今大明朝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都比陈朝开国之时强了许多,哪怕郢、湘、桂等州郡合兵一处,也对新生的政权造不成任何威胁。 半个时辰不到,张和与卜僧念便匆匆赶来,刚一进殿,两人便拱手请战:“陛下,臣请领兵讨平叛贼!” “不要着急,朕叫你们来,便是商议出兵之事。” 韩端伸手轻轻压了压,让二人坐下之后,方才沉声说道: “郢、湘、桂诸州郡欲图自立,武陵蛮攻打临沅,周国陈大军于江陵,虎视眈眈,几者同时发难,朕估计彼等之间定然有所勾结。” “不过,朕本来就打算明年对湘桂和岭南用兵,如今不过是提前一些而已。该当如何用兵,济之、长泰,你们也说一说自已的看法。” 张和率先开口道:“陛下,刘义恭、吴逑之辈,如插标卖首,武陵蛮子也只是好勇斗狠,若大军对阵,彼等照样是乌合之众。” “唯一可虑者,还是江陵之周军。臣以为出兵讨贼之前,应先遣一员良将驻守河东,以防周军渡江犯境。” 韩端颌首道:“确实如此,守河东者,非黄仲昭莫属。” 卜僧念拱手道:“陛下,河东、沌口固然要守,但淮南诸州郡也不可掉以轻心。” “淮地北临齐境,西接周土,若我国内无事之时,自当不惧其兴兵来犯,然而,怕就怕国内平叛之时,彼等趁虚而入。” “因此,江北同样要留一员良将驻守。” 说到这儿,卜僧念顿了一顿,转头看向张和,正色道:“镇守淮南之大将,非张骠骑莫属!” 张和连忙道:“马三兴镇淮南足矣。” “马三兴只可为将,不可为帅。” 韩端摇头道,“正如长泰所说,齐国虽无力南望,但也不得不防,淮南既要防齐,又要防周,以马三兴之能,尚不足以担此重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九章 御驾亲征 正文 第九章 御驾亲征 “济之镇淮南,黄仲昭守河东,陶折、马智伦守沌口。” 韩端略作思索之后,便把驻守各处的守将定了下来,卜僧念一听便道:“臣请领兵往郢、湘平叛。” “朕亲自去!” 两人一听,顿时大惊道:“陛下一国之君,岂可轻易离都?” 韩端想要御驾亲征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在即位之前便有经略岭南和武陵的打算,也不是好大喜功,而是如今的形势,他必须要以赫赫武功来震慑各州郡居心叵测的豪强。 出身寒贱,以弱冠之龄立国,威望仅限于内部,尚不足以使群豪震服——这些都是他的短板。 陈霸先和他一样出身寒门,但陈霸先从梁朝新喻侯萧映的传令吏做起,一步一步做到陈王之后才篡位自立,前后经历了将近二十年,根基远比韩端夯实。 饶是如此,陈霸先立国之初,号令仍不出建康千里之外,而江左世家豪族的叛乱,更是贯穿了整个短暂的陈朝。 若不是他的倒子陈蒨有本事,继位后南征北战,平定江东,收复湘、郢,将政权慢慢稳固下来的话,恐怕陈朝就要成为继冉魏之后,第二个在两三年之内便告亡国的短命王朝。 而韩端和陈霸先立国之时比起来尚有不如,所以他在仔细思虑之后,才决定御驾亲征,以赫赫武功来树立起自己的个人威望,震慑群豪。 卜僧念和张和都是聪慧之人,韩端稍微一提,二人便理解了他的用意。 但他们二人却又有忧虑:“大明初立,民心尚且不定,陛下若南巡,又有谁能坐镇都中?” 这个问题韩端当然已经考虑过,两人话音刚落,他便说出了留守建康的人选:“让蒋发留下来。” 建康是世家豪族扎堆的地方,而且因为是“和平解放”,没有经历过大清洗的缘故,世家豪强的势力基本没有受到打击,有这一撮人在,还真有可能在韩端离开京师的时候搞出点事来。 在他出征的这段时间内,建康必须要有一个绝对忠诚能力足够的将领镇守,而蒋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蒋发领中军右卫驻守宫城,前、后、左、右四军各留一半人马驻守军城,石头城让张敬率一万舟师驻防,如此可保都中无事。” 韩端一边说一边曲指叩击着案几,这是他在对某件事情做出决定之后的习惯动作,张、卜二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再就是否“御驾亲征”一事进言。 “济之,朕让你做征讨岭南的计划,如今有没有眉目了?” 张和立即道:“时间有些仓促,所以只得了一个大概。” “原本臣是想由臣和长泰各领一路大军,分别由豫章和巴湘进兵的,但陛下让臣镇守淮地……” 一说到这个,张和的语气便显得有些遗憾,但他不是不明白韩端的用心——确实没有谁比他更合适在这个时候镇守淮南,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 韩端沉吟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大明初立,各地世家豪强蠢蠢欲动,这一次朕就来个一劳永逸,将所有隐患全都解决掉。” “朕亲率一军进巴湘,长泰领一军走豫章进南康,这两路大军保持不变,再让领军将军韦旋领两万中军并吴地三万府军,由会稽出发,走临海、永嘉(今浙江温州),一路南下至丰州(今福建福州)、广州,平定闽越、南越沿海诸郡!” 他以前的打算,是想采取怀柔手段徐徐图之,所以开国之后,他并没有对前朝的官僚和世家豪强展开大规模的清洗。 如今看来,自己以前的想法还是太保守太仁慈了一些。 不把这些野心勃勃的世家豪强彻底扑灭,他们就不会停止蹦跶,若是像陈朝那样,隔三差五地跳出来作乱,那他哪儿还有精力北伐? 这个国家再也经不起这群蠹虫的折腾了。 还有那些武陵蛮子,真以为自己好欺负? 卜僧念道:“陛下,如此大规模的用兵,不知钱粮是否供应得上?” “一年之内应该能支撑得住,但时间再长就有些吃紧。所以这次出征,每一战都要倾尽全力,有多快就打多快,争取在一年之内平定所有叛乱,将南朝州郡全都纳入治下。” 同时出动三路大军,加上民夫最少要二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耗费的钱粮都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以大明朝如今的国力,能够坚持一年已经是极限。 所以他拖不起也不敢拖,必须速战速决。 韩端已经决定这一次要将他的杀手锏——黑火药和虎蹲炮都拿出来,以风卷残云、犁庭扫穴之势,布武南朝。 卜僧念等韩端说完,又开口道:“陛下,臣还有一个问题。” “如今巴、湘、桂诸州郡只是暗通款曲,并没有公开叛乱,岭南诸州郡更是没有反叛的迹象,陛下出兵征讨,又该以何种名义?” “讨伐不臣,这个名义可不可以?”韩端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这些人确实有自立之心。” “我朝开国诏书在一月之前便已经遍传天下,然而迄今为止,这些州郡仍然没有上表臣服,只此一点,我便可出兵讨伐不臣。” 卜僧念道:“岭南远在数千里外,即使彼等派出使者,一个月内也不能到达京师。” “他们不可能派使者来的。”韩端轻叹一声,道:“长泰有所不知,自侯景之乱后,岭南诸州便再也没有遣使入朝过了。” 前梁国力强盛之时,连最为边远的交州刺史都是由朝廷委派,而且年年贡献不断。 到了梁末,这些州郡便彻底与京师断绝了往来,交州当地豪族李贲更是起兵举事,诛杀交州刺史萧咨自立为越帝,并改元天德,国号万春。 大同十一年(545年),梁廷派杨瞟为刺史,陈霸先为司马征讨交州,李贲兵败身死,陈霸先破交州回朝,随后篡位自立,建立陈朝。 陈朝立国之后,内忧外患,根本无暇顾及交州,如今岭南、南越、交趾诸州郡,实际上都已经脱离了朝廷。 …………………… 御驾亲征乃是大事,次日早朝,韩端宣布了这个决定,顿时便引起一片大哗。 宗元饶等大臣纷纷表示反对,他们认为皇帝御驾亲征固然能鼓舞士气,抓住战机,但大明朝猛将如云,根本没有必要如此行险。 而且新朝初立,皇子又年幼,皇帝万一出事,大明恐怕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竭力反对的都是前朝旧臣,而严友元等一直跟随韩端的大臣则觉得御驾亲征有助于提升皇帝威望,震慑群小。 在他们看来,韩端自己就是一员猛将,武艺超群,而且叛军皆乌合之众,在明军面前不堪一击,宗元饶等大臣所说的“风险”根本就不存在。 两方在朝堂上吵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行了,都给我住口!” 韩端见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只得出声喝止。 “御驾亲征是朕的决定,无论你等赞成与否,此事都已成定局。” “朕今日宣布此事,是告知而不是商议,你等要议的,是朕离朝之后,如何继续推行新政,安定民心!” 说到此处,韩端又换了一副口气:“朕知道诸位爱卿都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但此番出兵,不光要讨平逆贼,还要选取贤良,治理地方。” “湘桂岭南等地,离京师皆有数千里,若领兵将领不能决断,岂不是更加误事?” 众大臣见韩端心意已决,只得悻悻而退。 天佑元年十二月初三日,韩端在南郊祭天誓师,出兵讨逆。 最先开拔的是韦旋所领两万中军,他要先到会稽再聚三万府兵之后沿海一路南下,路途最为遥远。 紧接着便是韩端亲率的三万人马。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单是辎重运输便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工程,为此所招募的民夫也多达两万之众,光开拔就用了两天时间。 好在一直到湘州、桂州,都有水路可以行船,要不然只是军械、辎重的运输,便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舟师溯江而上,两日过后,韩端大军抵达夏口。 郢州刺史周炅是陈霸先的女婿,其人豪侠任气,颇有忠义之名,故而陈顼北逃,陈国覆亡之后,他仍然对新朝阳奉阴违,与湘州吴逑暗通款曲。 他原本以为,韩端开国以后会先经营吴地和江州,暂时无暇顾及郢巴,他便可趁着这段时间招兵买马、积聚实力,最终裂土而治。 哪知韩端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得邦谍禀报,便立即提兵西进,如今江面出现了大批明军战舰,他才有些心慌起来,急急忙忙召集麾下将官商议应对之策。 “明军势大,与其等破城之后祸及家小,不如开城迎降保全身家性命?” 默然半晌之后,司马岳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建议,而这也是大多数郢州将官的想法。 联合湘桂诸郡对抗明廷之事,岳太等人当初就不大赞成,奈何周炅一意孤行,将“忠义”二字挂在嘴上,并且不听众人劝阻,亲自到湘州去联络吴逑,放低身段去引诱拉拢,对裂土自立寄予极大的希望。 然而明军兵临城下,他才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铤而走险的后果,极有可能是被诛灭满门!?</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章 坐困孤城 正文 第十章 坐困孤城 明军已经到了夏口江上,郢州城内众将官仍在就是战是降、是走是留争执不休。 岳太虽是刘义恭龙骧将军府掌本府军事的司马,但其本身只是一名典型的“魏晋士人”,谈玄论虚在行,却并无多少干才谋略。 “明军兵强马壮、来势汹汹,我军只数千士卒,即便有夏口坚城,恐怕也是固守不住,不如开城迎降,诸君以为如何?” 惊惶失措的郢州军将纷纷应声附和:“明军十倍于我,敌我兵力如此悬殊,我等根本没有胜算,不如就此献城而降。” 唯独郢州长史王缉又有说法:“敌军虽众,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人多就一定能攻得下城池。” “秦赵邯郸之战,五大夫王陵率二十万秦军攻城,赵相平原君散家财于士卒,编妻妾于行伍,戮力同心守卫都城,终得魏楚之助,灭秦军于城郊!” “新汉昆阳之战,光武皇帝以八千屠百万,威震天下,王业之兴肇于此!” “韦孝宽守玉璧,力阻东魏数十万大军两月而城不破,最终迫使高欢无功而返!” “此皆以弱胜强的之战役,古人能做到的事情,我等又因何不能做到?韩贼趁国家危难之际窃国,今又无故兴兵征讨地方,师出无名,人心惶惶,士气必然不振,士卒不肯用命,兵马再多,最终也难逃败亡!” 王缉侃侃而谈,往昔与人谈玄的口才用到议事上来,看似句句有理,实则都经不起推敲。 “韩贼兴不义之师,使君可效仿邯郸赵胜,广募青壮士卒守城,再遣人前往湘、桂诸州郡求援,届时援兵一至,便可里应外合解夏口之围!” 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服岳太等人,但刘义恭听在耳里,却觉得王缉所言极为有理,夏口城高大坚固,若城内军民能万众一心,明军未尽就能攻得破城池。 不战而降,不但于他名声有损,而且他也很不甘心。 况且谁知道投降之后,明军会不会向他举起屠刀? 只不过他麾下的将领却根本没有信心能够守得住城池,中军参军事于辽再次建言: “如今城中只有六七千士卒,就算征召青壮民夫,所得亦不过万人,若吴逑不肯发兵援救,届时我等外无援兵,困守孤城,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为今之计,不如先一步弃城而走,只要到得湘州与其合兵一处,便可与明军再度周旋。” 岳太大声道:“于参军言之有理,我等坐困夏口,不如奔走求活。” 王缉嗤笑道:“尔等往日只会夸口,为何今日贼军来到,尔等却只想着弃城而逃?” “弃城而逃也比坐以待毙要好!” 岳太看了一眼王缉,转向刘义恭拱手道:“一旦城破,士卒尚可请降免死,而使君与我等却断无幸免之理,是生是死……全在使君一念之中!” 刘义恭看向岳太,此人在一月之前,还来劝说自己联结群豪拥兵自立,如今明军一来,最先要想逃走的人也是此人! 他心里清楚,从他亲赴湘州与吴逑结成盟约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正如岳太所说,他麾下的将士任何时候都可以投降,但他和长史、司马等一干郢州首脑却只有两条路可选——战或者逃。 刘义恭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弃城而逃,然而就在此时,奉命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却急匆匆回来禀报,称明军前军已在江边登岸,而江中的船舰还在络绎不绝地从下游驶来。 “兵马难以计数!麾下在半山腰打探,正值明军下船登岸,远远望去,犹如蚁集,而大江之上帆影连绵数里之外,数不胜数!” 几名斥候连声叫苦,刘义恭与岳太、王缉几人面面相觑,神色之间已经有了几分仓皇。 早知如此,当初他们就不应该起了侥幸之心,别急着去湘州与吴逑联盟,如今惹恼了明皇起大兵来伐,凭借郢州城中这数千兵马,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但现在明军已经登岸,要想率部弃城而逃也不可能了。 “为今之计,使君当趁明军未围城之前,速速遣使前往湘州求救!” 刘义恭此时已经心乱如麻,未加细想,便同意了岳太自请前往湘州求援的请求,直到岳太率十数骑出了南门,他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竖子这一去,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 明军在江边弃船登岸,然后在江夏山脚稍作歇息,待游骑回报一路并无伏兵之后,便立即往山顶夏口城进发。 韩端到夏口城下时,天色已晚,前军军帅萧摩诃已在西门前两里外扎下营寨,只等明日天亮之后,便要发起攻城。 看着夜幕下灰蒙蒙的城池,韩端不由得想起四年前自己首次成名之战。 “物是而人非,不知夏口城中老卒,可还记得当年朕之威名?” 当年韩端率一幢五百士卒为前锋,大破周军一万余人,此战斩杀周国大将军元定及其麾下三千将士,俘虏六千余人,可谓是一战成名。 “陛下勇猛之名,臣当年在巴山时也能得知,何况亲历此战的郢州老卒?”萧摩诃侍立在韩端身后,闻言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拍了一记马屁。 云阳一战时,萧摩诃受重伤被俘,伤愈之后便投到了韩端帐下,只是当时他的家眷都在建康,因此隐姓埋名充作韩端的亲卫跟随左右,直到明朝开国之后,韩端才任其作了右卫将军,宿卫宫城。 此番征讨不臣,韩端念其勇武,便让他担任了大军前锋。 “明日一战乃南巡之首战,元胤,朕让你作大军前锋,你可千万别堕了朕的威名。” 萧摩诃连忙拱手道:“臣得陛下厚爱,寸功未立而得授武毅将军之职,明日一战,臣定当一举攻破夏口,提刘义恭老贼之首级来献于御前!” 韩端沉声道:“郢州虽比不上江陵等雄城,但也是基址坚实,用工缜密,自东晋以来抵御过敌军不下十次进攻,如今刘义恭自知城破之时便是其身死之际,故必然据城死守,你切切不可大意。” “陛下放心,若三日之内不能攻破夏口,臣便提头来见!” 若是在以前,攻打城池他还不敢打这个包票,但有了雷神炮,他就敢拍着胸脯在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一章 再二衰 三而竭 正文 第十一章 再二衰 三而竭 夏口城乃三国孙吴时始筑,到南朝刘宋孝建元年,才将夏口城改名为郢州城,置州于此。 古人筑城欲坚不欲广,所以当时的郢州城周回只有两三里,但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却几次挡住了数万大军的进攻。 南朝刘宋升明元年,荆州刺史沈攸之起兵作乱,亲率五万大军攻打郢州城,其时,江夏内史柳世隆据守郢城,沈攸之筑建长围,昼夜攻城而不能破。 梁末陈初,周将史宁率四万大军起土山高梯,日夜攻逼,因风纵火,却仍然攻不破郢州刺史孙玚指挥不足一千士卒坚守的内城。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就是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吞噬磨灭的都是攻城士卒的性命,所以《孙子兵法》才会说“攻城为下”,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要攻打城池。 但如今明军上下,都不觉得攻城战会有多难。 夏口城数百步外,韩端正观看着投石机攻城的惊人场景,在他的身后,站立着一众亲卫和将领。 “这个打法,哪怕不用雷神炮,这夏口城又能撑得了几天?”萧摩诃咽了一口口水,神情极为振奋。 他不是第一次看投石机攻城,但每一次看到这种场景,都能让他热血沸腾。 铺天盖地的弹雨,响彻数里的巨响,即使站在远处,也能感受到投石机之威,而城内的守城军士身历其境,那种恐惧更是刻骨铭心。 再高昂的士气,经历过被石弹轰击的恐怖之后,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回答萧摩诃的自言自语,过了好一会,前军副将来护儿才说了一句:“最多五天!”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难掩话语中的兴奋。 韩端抬手指了指前面的城池:“攻城之战,十则围之,但亦可强攻一面,行声东击西之策。” 夏口城西面临江,东、南、北三面城墙皆在连绵起伏的山岭之上,整座城池倚山傍水,确实是易守难攻。 明军大军列于夏口北门前,立八架投石机轰击不绝,但其预定的破城处却在东南角楼,正是韩端方才所说“声东击西”之策。 夏口城东南子城角楼又被称作“焦度楼”。 当年沈攸之领兵进犯郢州,时郢州中直兵参军焦度驻守东南角楼,诸般巧妙应对,令沈攸之攻之不克,不得不撤兵离去,后人便将此楼称作焦度楼。 沈攸之之所以攻打东南角楼,是因为此楼正好位于两山连接之处,地势较低,也比较平坦,比其它地方更利于发起进攻,而明军攻打夏口,也将此处当成了破城之处。 但韩端没有想到的是,开始行动的第一天就碰到了麻烦。 夏口城外土层不够厚,掘地只三尺便是岩石,无法挖掘地道至城墙下面埋火药破城。 “陛下,不用挖地道,臣立即让人打造尖头木驴,只要抵近城墙,一样可以在墙脚掘地安放火药!” 萧摩诃立下军令状,以三日为期破夏口城,如今地道不能挖掘,他比所有人都更为着急。 韩端皱了皱眉:“夏口城建于江夏山上,哪怕焦度楼外面比其它地方更为平坦,始终也还是上坡。尖头木驴重达数千斤,即使是在平地也不易移动,更何况还要推着它上坡?” “元胤想要借尖头木驴抵近城墙,这一点不可不察。” 萧摩诃咬了咬牙,拱手禀道:“陛下,若尖头木驴也不能用的话,臣请率部强攻北门!” 韩端摆手道:“孙权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攻陈仓受创于郝昭,此皆初气过锐而渐就衰竭之故。” 后世史书记载萧摩诃勇而无谋,然而韩端却觉得他并非张飞一样的莽夫,而是没有养成思考的习惯,所以这一段时间来,他都在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多思多想。 以萧摩诃的武力,若再有些谋略,日后北伐之时,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 “元胤固然勇猛,然则攻城不比两军对阵,敌倚坚城,居高临下占尽便宜,若是一开始就发起强攻,正值敌军士气正盛之时,难免就要吃个大亏。” 说到这儿,韩端看向萧摩诃,见他正蹙眉思索,便顿了一顿,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道:“可有想好这一战要如何打?” 萧摩诃又想了想,才道:“陛下方才说孙权、诸葛攻城受挫,皆初气过锐而渐就衰竭,攻方如此,守城方亦是差不多。” “《左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臣想着,这两日先用投石机毁其楼雉器械,弱其士气,再命人每日佯攻,衰竭其师,两日之后,臣再亲率精锐攻城,一鼓作气拿下郢州!” 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是大有进步,韩端也不吝于夸赞:“不错,我军有投石机,便能最大程度地打击敌军士气,这一点利用好了,一举攻破城池就很有希望。” “但蚁附攻城九死一生,我军既有火药,便不用再行此下策。” 萧摩诃道:“陛下,地道不能挖掘,若抵近城墙再掘地埋药,恐怕伤亡也不会小……” 韩端胸有成竹地道:“在土山上以弓弩和虎蹲炮压制城头守军,再命人于城下埋藏火药,此举虽然同样难免伤亡,但却能将伤亡降到最小。”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打仗就会死人,这一点谁都无法改变,韩端不是神仙,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尽量减少伤亡。 但萧摩诃却道:“陛下,垒筑土山也太耗费时日了。” 土山一旦筑成,刘义恭赖以固守的城墙优势便大大减少,但与挖掘地道相比,筑土成山更耗人力,所需土石方难以估量,工程量之浩大更是令人咋舌,根本不是三几日时间能完成得了的。 “谁说要垒筑土山?焦度楼外不就有现成的?” 沈攸之攻夏口时曾筑土山,后不克而退,但土山却留了下来。 这座土山对于直接攻城没有多大用处,但用来供弓弩兵和虎蹲炮压制城头守军,却是最为合适不过。 “再用投石机轰击北城两日,后日凌晨出其不意攻打焦度楼,争取一鼓而下!” …………………… 寒风之中,夏口北城没了以往的喧闹,只偶尔传来一阵哭喊的声音。 这一片区域靠近北面的城墙,又一队强征来的民夫在小股士卒的押送下,抖抖索索地前往城上,萧瑟的街道边,有老人妇孺正在哭泣,不知道是家里有人这两日死在了城墙上,还是刚刚被抓走。 他们无力反抗,但这种绝望正迅速在城内蔓延,因为明军投石机发射的石弹太过于恐怖,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前些天刘义恭命人发动民众守城时,夏口城内竟无一人响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采用强征之法,凡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都是强征的对象。 然而夏口城池本就不大,城内百姓也不过两三千户,负责征召民夫的官吏倾尽全力,也只征来了两千余人。 刺史府的正堂之内,刘义恭和王缉等人正在听一名年轻武将禀报城头战况。 “明军今日数度逼近城墙五十步内,虽被击退,但城楼已被敌军石炮轰塌,数处城墙出现极大破损,若敌军全力攻打,恐怕支持不到援军抵达之时……” 刘义恭以手支额,眉头紧蹙,沉默良久,他才又问起城内的情况来。 “明军石炮威力绝伦,城头上避无可避,这两日来因这丧命的士卒百姓多达近千,所以青壮越来越难征召,特别是樊氏等豪强竟聚家兵对抗官府。” 郢州樊氏乃汉初午阳侯樊哙之后,樊哙之孙樊建被封为燕王,封有江夏之地,后因吕氏之乱,樊建迁居江夏避难,在夏口建“将军阁”立宗祠,繁衍至今,已经成了郢州极为显赫的大族。 但无论有多显赫,始终不能与官军对抗,樊氏有此举动,却是令刘义恭有些意外,所以一听便怒道:“樊氏安敢欺我?” “我等有与城偕亡之决心,难道还惧怕区区一个樊氏?” 王缉皱了皱眉,他身材矮小,额头宽阔而五官过于紧凑,看起来颇为滑稽可笑,但却没人能笑得出来。 以他的想法,只要明军破城便难免一死,此时樊氏与之作对便绝不能姑息放任,而且普通青壮只能搬运物资辅助守城,而樊氏的家兵只要将其送上城头,却是可以真正参与作战的。 “不只是樊氏,城中世家豪强以及众多官吏,也要将家中亲卫护院派上城头,否则只凭数千士卒,夏口城万难守住!” 刘义恭开始时还有些犹豫,怕强逼樊氏会引起城内动荡,然而想到城破的后果,也不得不将诸多顾忌抛于脑后,命龙骧将军府直兵参军贺巧率府中直兵,亲自往各家去拿人。 而他和王缉也是以身作则,将自家的护卫家兵全都派了出来,分批上城墙帮忙守城。 郢州官吏迫不得已,也只得派出部分家兵,但他们的内心,其实也还是希望能够守住郢城的。 当然,为防城池被破,他们在私底下也在悄悄运作一些事情,以防不测。?</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二章 雪夜屠杀 正文 第十二章 雪夜屠杀 正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南朝朝代更迭频繁,造成官吏世家豪强乃至百姓都毫无忠君爱国之心,特别是那些掌握着军政大权的方镇刺史,更是妄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登上皇帝宝座。 他们被野心蒙蔽了心智,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和实力,一步步地走上绝路。 陈宝庆、周迪、留异如此,华皎、欧阳纥亦不遑多让。 最蠢的就要数刘义恭。 华皎敢于叛乱,是因为湘州有士卒数万,战舰数百,背后还有周国撑腰,并非是毫无胜算。 欧阳纥敢叛乱,是因为山高皇帝远,觉得朝廷鞭长莫及,有希望裂土而治。 而刘义恭能够倚仗的又有什么? 兵不足万,将不过十,离建康只两日水路,偏偏他脑子进水,觉得当年王琳能据郢、湘与陈霸先对抗,他与湘州吴逑联合,就能够比王琳当年做得更好。 但事实证明,这一切只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罢了。 眼下的状况,明军显然还未尽全力攻城,但只是投石机轰击再加上几次佯攻,就使得郢州城内民众恐惧、军心涣散,只两日之间,逃跑的士卒竟然多达两成。 而到了这个时候,刘义恭仍然没有自知之明,仍然存着侥幸之心,负隅顽抗。 刘义恭、王缉等人惶惶不安之际,韩端却收到了隐藏于夏口城内的密谍来信,信中称已说动了刘义恭龙骧将军府中兵参军陶清,愿开城门迎王师入城。 这两年来,由原来盐队为主力组建起来的邦谍司依靠以前贩盐时的关系和网络,渗透到了各州郡之中,策反说降,刺探机密,为韩端立下了汗马功劳。 邦谍司能有如此丰硕之成果,离不开韩端一直以来对他们的重视和扶持。 用间用得好了,一人便可抵数万兵,这一点,韩端比任何人都清楚。 “会不会是诈降?” 中兵记室参军姚全皱了皱眉头,这陶清是刘义恭的外甥,舅舅据城死守,外甥开城门投降,这种事情谁都会觉得有些不靠谱。 “有这个可能。”韩端收起密信,片刻之后,沉声说道:“但真开城门投降也有极大可能。” “舅甥、叔侄反目之事,历来就不会缺少,更何况如今刘义恭已是穷途末路,稍有点头脑的都不会再留在城中给他陪葬。” 韩端走出营帐来,看着前方石弹飞舞、灰尘弥漫的城墙。 城墙上面,看不到一个人影,但当城下明军士卒顶着大盾发起佯攻时,墙垛背后却又钻出一排杂乱的脑袋来,向着城下稀稀疏疏地射出数十支凌乱的箭矢。 云车上的明军士卒也不甘示弱,双方你来我往地对射,但因有盾牌和墙垛遮挡,都没有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亡。 真正给守城士卒造成伤亡的,还是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弹。 投石机现在是以杀伤压制为主,发射的全是三斤左右的石弹,这种石弹砸到城墙上没有多大效果,但若是砸到人身上,轻者筋断骨折,重者立即毙命。 “无论陶清是否诈降,今日都要试上一试,只要小心防备,即使是诈降也没有多大影响!” 韩端头也不回地下令:“去将许清给朕找来。” …………………… 申时过后,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不多一会便洒满了山岭,覆盖了坑坑洼洼的城墙。 夏口北城门一箭之地外,一队队的骑兵将士正策马而立。 他们是韩端麾下最精锐的马军将士,今日,他们将承担先登的重任,为攻破郢城立下首功。 “怎么还不开城门?” 黄昏已经将近,天边冷凄的阳光渐渐褪去颜色,风雪之中,萧摩诃看着远处的城门,嘴里有些有些焦躁地嘟哝了一句。 “城门能不能开还另说呢。” 年轻的来护儿也有些跃跃欲试,他骑在一匹黄骠马上,抬手挽了一个枪花,“攻下郢城,还得赶紧去湘州,要不然江水结了冰,可就不能行船了。” “崇善多虑了,大江和湘水冬季都不会结冰,一年四季都可以走船。” 萧摩诃担心的是三日不能破城,来护儿则想着平叛再立新功,相比起来,许清便要轻松得多。 从韩家一名普通的部曲,到如今统领三千精锐马军,这几年来,他不敢说身经百战,但也算得上是久经沙场,攻打夏口这样的城池,而且还有内应开城门,他不觉得会有什么难度。 “若今日陶清不开城门,明日一早便去攻焦度楼,陛下说了,要尽快去湘州,年前一定要看到吴逑这贼厮的人头!” 说到吴逑,他又说起两年前的事来:“……其时陛下亲投拜贴,又足足等了三日,才有吴府下人来通知我等入府会见。” “后来这老贼又利用朝廷的工匠,足足勒索了陛下五百万钱,当时陛下就说过早晚一日要取了吴贼的狗命,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应了当日之誓言。” 来护儿哈哈笑道:“那若击杀了吴逑,岂不是比破郢城杀刘义恭的功劳还要大?” “那是肯定的,不说陛下与吴贼本就有怨,湘州也比夏口要难打得多。” 三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风雪之中,夏口城前的雪地反制出凄清的白光。 “城门开了!”正在这时,前方担任了望任务的士卒突然高喊起来:“将军,城门开了!” “冲!”萧摩诃最先反应过来,大喝声中,已经策马疾奔而出。 铁蹄的声音轰然响起,刹那间积雪飞扬。等待已久的铁甲重骑疾奔而出,在夏口城前掀起一股黑色的狂潮。 一箭之地不过是一百多步,这对骑兵来说只是一段极短的距离,二十息之后,明军将士便冲入了北门的城门洞。 冲在最前面的萧摩诃全身着甲马披重铠,一名刚打开城门的郢城士卒没来得及避让,便被上千斤的重骑撞飞出去,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眼见是活不成了。 “挡我者死!”萧摩诃挥舞着长槊,厉声暴喝,“儿郎们,随我屠尽叛贼!” 来护儿、许清和三百名具装铁骑也冲入了城门,大批轻骑紧随其后,最后面才是列队冲锋的步军士卒。 城门之内,陶清和数十名亲卫部曲惊恐地躲到了城门两侧,这样的骑兵冲锋声势极为骇人,挡在前面的人不分敌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在明军将士眼里,也没有将陶清和他的部曲当成是自己人。 蹄声如闷雷般卷过外城的街道。 雪色之下,可以清晰地看清大开的内城城门。 到了这个时候,萧摩诃一颗心已经完全放了下来,只要内城门开启,不管陶清是否诈降,夏口城都已经保不住了。 而在夏口城的西南面,接到消息的刘义恭一瞬间就面如死灰:“什么?明军进城了?” 在得知是自己的外甥开城门迎明军进城之后,刘义恭气得差点晕倒,直到数十名亲卫部曲将他扶上马后,他仍然在摇摇欲坠地破口大骂。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刘义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只能仓皇往东门方向逃窜。 然而还没等他逃到东门,便被许清率领的轻骑追上,呼啸而至的马军将士根本没有一丝犹豫,一轮箭雨加两轮挥刀冲锋,便将刘义恭和数十名部曲尽数斩落马下。 入城的明军遇到的抵抗十分微弱,但他们也没有丝毫手软,所到之处,凡是没有跪地请降的,迎接他们的就是一轮疯狂的杀戮。 东、南两个军营内,到处都是惊恐逃窜的郢州士卒,辕门已经被封锁,试图越过栅墙逃跑的士卒,被毫不留情地射杀。 韩端早就已经下过命令,攻破夏口,不必手下留情。 不愿为刘义恭卖命的军士这两日来都逃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除了强征的民夫之外,都不是无辜之人。 他要用残酷的杀戮来告诉那些心怀侥幸的野心之徒,造反是一份非常危险的职业,一旦失败,付出的就是身家性命。 所以,次日进城之后,韩端不假思索便命人将已经投降的王缉等郢州军将领官员砍了脑袋,同时被诛杀的,还有王缉和刘义恭两人的家眷。 普通士卒见机投降得快,能够捡得一条性命,而这些将领和官员哪怕投降也只有死路一条。 破城之后才妄图投降得活,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根本不容许他有一丝仁慈!?</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二章 假刺史 正文 第十二章 假刺史 午时过后,风雪渐渐停了下来。 郢州刺史衙门的院子里,亲卫营的将士们正在篝火上煮粥,旁边的一个大铁釜“咕嘟嘟”地冒着阵阵热气,里面炖着新鲜的马肉。 “可以吃了吗?” 韩端的身影出现在大堂门口,闻到肉香,便大步走了过来。 “已经熟了,不过还有点发硬。”伙夫王布用铁钎子翻着铁釜里的马肉,一边大声吆喝:“陛下,要不先舀碗汤喝着?肉汤就胡饼,好吃又顶饿。” 马肉并不象后世一些人传言的那么难吃,相反,真正的马肉基本没有什么怪味,口感相当于更瘦而没有异味的牛肉,唯一的缺陷是炖煮费时,还有些费牙。 但韩端就喜欢那股嚼劲,他让王布捞了一块马肉切成片,又舀了一碗肉汤,就着烤热的胡饼,“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当他拿起第二个胡饼的时候,中军记室参军姚全、李威和秘书令萧振来到了他的面前。 姚全拱了拱手:“陛下,郢州刺史刘义恭、长史王缉皆已授首,按以往惯例,军中幢主以上将领、诸衙八品以上官员皆应斩首,但臣以为彼等只是受奸人所惑,如今首恶已除,陛下可否网开一面,或让彼等戴罪立功?” “军中幢主以上将领必须处决,以儆效尤!” 韩端将碗中肉汤一饮而尽,擦去嘴角的汤汁,“若无军中将领响应,刘义恭又岂敢以郢州弹丸之地,妄图裂土自立?” “彼等虽非首恶,却也是附逆之徒,若不严峻刑法,军将无敬畏之心,动辄起兵作乱,这天下要何时才能安定下来?” 按以前的制度,州刺史和郡太守军政大权一把抓,州郡兵马只听命于刺史和太守,这种情况,是南朝叛乱此起彼伏最主要的原因。 所以,凡是韩端占领的地方,都会实行军政分治,将州郡兵马解散重新组建,而据城顽抗的州郡,城破之后,幢主以上的将领便难免要吃上一刀。 杀鸡儆猴的同时,也能够为新生的政权扫清障碍、消除隐患。 而且,郢州作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跳出来作乱的州郡,韩端诛杀幢主以上的将领,对于那些还未归降的州郡,也是一个十分有必要的震慑。 据邦谍司了解到的信息,刘义恭起自立之心,吴逑诛长史周若叛乱,这其中可都没少了州郡兵中那些将领的蛊惑。 “臣只是想,陛下刚刚登基,大赦诏刚颁布天下,少杀戮、施仁政,百姓有食有衣,自然就能归心。” “而州郡兵中幢主以上将领,大多都出自当地世家大族,若尽行诛杀,恐怕更不利于治理地方。” 姚全听似在为韩端着想,但他的见识和想法始终有局限,一个寒人出身的开国君主,没有军功武力震慑,只凭“仁慈”二字,如何能坐得稳江山? 对叛军将领仁慈,只会滋长某些人的野心,从而行事更加无所忌惮。 “必须诛杀!” 韩端放下汤碗,直视姚全:“正因为其出身世家豪族,才必须要杀之以绝后患。” 新朝抑制世家豪强的国策,在座之人全都清楚,所以韩端说出这番话来,没有人觉得意外。 “施行仁政和诛杀叛乱将领并不矛盾,无论是谁,朕都不会法外施恩。” “臣明白了。” 姚全并不是可怜这些世家豪族出身的将领,他的建议一方面是出于稳定局面的考虑,另一方面也只是作个试探,如今被韩端一口否决,他也就不再坚持。 “陛下,樊氏进献了十名美姬……” 话音未落,便被韩端毫不犹豫地打断:“朕不需要!” 魏晋以来,因战乱、土地兼并以及天灾人祸等因素,导致奴婢数量大大增加,特别是各地的世家豪族,家中往往蓄养大量奴婢。 奴婢等同畜产,主人可以将其当成货物买卖赠送,甚至可以任意打杀。 大量奴婢的存在,意味着大量的劳动力被迫离开土地和生产,成为世家豪强和官僚地主的家内杂役、附庸人口。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奴婢的存在都严重影响了国家的安危和发展。 所以在开国之后,韩端便颁发了释奴令、略人法、卖人法等一系列法令,强令释放奴婢并严禁奴婢歌伎买卖,有违反者按略人法和卖人法治罪。 释奴令已经诏告天下,樊氏等郢州豪强却仍然蓄养并赠送奴婢,而姚全明知此举有违法度,却还要拿来询问。 很显然,即使他没有收取樊氏的好处,也是想借机卖樊氏一个人情。 韩端先前本来还有意让姚全假郢州刺史,此刻却已经彻底息了这个念头。 作为一个臣子,不能深刻理解并贯彻执行皇帝的诏令,不能做到清正廉明,这样的臣子哪儿值得他培养和重用? “你先下去。” 韩端挥了挥手,略作沉吟,又沉声说道:“去收拾一下回都中待命,这段时间自己在家中好生想想,等你想明白了再说。” “陛下!” 姚全没想到只是做个顺水人情问了一句,皇帝竟然便要赶他回都,他先是愕然,继而便是深深的后悔。 从一名落魄寒人子弟到今日之高位,他经历过嘲讽、奚落、无视和白眼,最贫困的时候,他连写字的纸都买不起,是他的母亲和妻子不分白天黑夜地纺纱织布,他的父亲年近六旬还早出晚归地下地干活,才供养出来他这么一个读书人。 父母妻子的苦没有白吃,凭借着学识才干,他在军中一步步地向上爬,前些时日更是被皇帝调到身旁担任记室参军,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他一句话就给毁了! “陛下,臣……” “先回都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去想好了再来找朕说话。”韩端又挥了挥手。 他有点理解姚全这种心情,但绝不会放纵。 九品中正制施行已经三百多年,但在寒门子弟心中,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推翻或废除这套制度,而是想方设法提升门品,尽一切努力跻身于高门世族。 就连他的老爹韩锦当年最大的心愿,也只是想让韩家入品。 要说姚全贪赃枉法,韩端相信他没有这个胆子,他之所以会为那些军将和樊氏说话,其实就是想向郢州的世家豪族卖个好而已。 所以他才会给姚全一个机会,但要是他回去之后还是想不明白,那这个人他也不打算再用了。 “陛下,臣……告退!” 姚全作了一个深揖,神色怅然地退出了刺史府衙的中庭。 韩端目送他离去,然后偏了偏头,看向身侧的另一名中记室参军李威。 “亭僻,朕准备让你假郢州刺史!” 李威连忙趋前一步,躬身拜谢。 郢州刺史是从五品,中记室参军是正六品,虽然只是假(代的意思)刺史,但也算是升了官,不由得李威不喜。 “本来,朕是准备让法义(姚全的表字)来担任此职的,但他令朕很失望,亭僻可知是什么原因?” 李威略作思索,又作了一个揖,回道:“陛下,臣觉得,姚参军身为朝廷命官,却私结地方豪强,只此一点,便不宜为方镇驻守一方。” 韩端轻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只是私结地方豪强,而是他没能体会朕的良苦用心。” “自两晋以来,世族把持朝堂,党同伐异,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斗不休,国家因此而内耗严重,所以,要想国富民强,要想北伐一统三国,就必须彻底铲除世家豪族!” “然而,世家大族繁衍百年乃至数百年,根深叶茂,要将其一举铲除,即使能够成功,国家也会因此而大受其害,搞不好还会造成动荡。” “亭僻,若你假郢州刺史,可有什么策略来应对世族豪强之患?” 李威闻言,垂首陷入了沉思之中。 篝火“噼啪”作响,韩端静静地看着李威,眼中充满了期望。 能被韩端亲自点名调到南征军中担任中记室参军的人,其才干肯定不缺,但治理地方对付世家大族,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良久,李威才抬起头来对韩端说道:“两晋以来,世族日渐壮大,其最盛之时,就连皇权也不得不依赖几大家族,但经卢循、孙恩之乱和侯景之乱后,南朝世族实则已经衰落到了低谷。” “陛下推行的均田、土断、释奴、科举以及士庶一体纳粮等举措,已经是断了世族的根基,但臣以为,要加速世族败亡,还可施行以下几法。” “一是禁止家学,世族掌握着大量书籍,若再有饱学之士教授,其子弟学识才华必然高过官学出来的寒门学子,若不加以禁止,若干年后,朝堂之上必然还是世族子弟居多。” “二是强令分户,世家大族一家数十口乃至数百口,同财其居,守望相助,一人做官荫及全家,这对家族来说极为有利,但对国家来说却不是件好事,必须严令其分家另居。” “三是效汉武推恩分封,财产继承,诸子均分,不论嫡庶,如此只需两三代,一家之财便分到数十上百家,即使是巨富豪强,最后也只能成为小富之家!” “陛下,目前臣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三个法子了,但能不能用,还要请陛下圣裁!” 听到这儿,韩端不由得击掌笑道:“亭僻所说三法,皆是良策!” “爱卿立即去将方才所言笔录下来交给朕,朕要将此三法交与中书,推行天下!” 分户令和推恩令都是早有先例的,实行起来应该不难。 只有禁止家学这一条,却是很难做到。?</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三章 洞庭寇 傍晚时分,郢州刺史李威前来求见韩端,并带来了他用了一下午时间写出来的《请抑豪强疏》。 只看到这份上疏的名字,韩端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先不论才干,最起码这个态度,就能够看得是个此人是个有担当的。 疏是就某一件事情向皇帝疏通意见、表示看法或有所匡谏的上奏文体,前面再用了一个“请”字,表示“抑豪强”这个建议是他提出来的,只是提请皇帝批准。 这表明他不惜与世族豪强为敌,也要紧跟皇帝陛下步伐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才是韩端最为看重的。 整篇上疏用工整的隶书写就,洋洋洒洒足有五页之多,其中不但写了先前和韩端说到的禁家学、分户令和推恩令,还又加了几条“禁私蓄兵器”等建议。 冷兵器时代要想全面禁止刀、剑这样的短兵器基本不可能,而甲、弩、矛、槊以及具装历朝历代都禁,根本没有必要老生常谈。 但李威提出的所有短兵均需在官府备案,以及严禁蓄养私兵、禁止私印书籍、私刻印符等建议,却让韩端耳目一新。 “这个亭僻,还真有宰辅之才!”韩端拿着奏疏仔细阅览,一边心里感叹,一边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印书、藏书不能一概禁止,否则不利于民间学识传承。” 李威却道:“民间不但私印经史子集,还会私印谶纬、天文、兵书、历书、佛经等书籍,陛下,若不严禁,后果堪忧啊!” “不是不禁,而是不能彻底禁绝。”韩端谆谆善诱:“所以要在其中取一个平衡点。比如,朝廷设立一个司曹,专门负责审核、稽查民间印书事务……”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李威的领悟能力确实极强,稍作思虑过后,他便有了自己的想法,“在设立印务稽查司之前,还是要先修律法,否则官吏们无章可循,无律可依,反而会弄出麻烦来。” 韩端颌首道:“就是这个道理,你单就此事写一份文书来上奏中书,朕会让老严那边审议之后尽快颁行。” “大军再歇息一日之后便要继续南下,郢州朕就交给你了。” 李威躬身作揖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朕给你留下两千甲士助你行事,另外,无论是均田清户还是释放奴婢,都是有利于百姓之事,官府要多派人手走访乡里,多做这方面的宣传,善加诱导,将老百姓发动起来共同参与其中。” “食者民之本,民者国之本,民得利则国得利,为官者首先要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封建时代,是“国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县下的乡、里虽然也有乡长、里长等基层小吏,但他们的权力除了收税、徭役以外,其他权力基本都落在三老和宗族士绅手里。 交通不便,朝廷直接治理成本太高;百姓愚昧、无知;宗族豪强势力太大,官府连收取赋税、征发徭役都要借助当地宗族豪强的力量…… 皇权难以渗透,官府只能依靠宗族豪强来治理乡里,朝廷更是鞭长莫及,所以世家豪强作乱,往往能裹挟大量无知百姓,而底层百姓也从来没有忠君爱国的思想。 这也是朝代更迭之际,效忠旧朝的大多是上层官僚士族,而鲜少平民百姓的一个原因。 然而,要想改变这种情况,交通就是一个最大的限制,所以“皇权下乡”,首先就得修路,将能通行车马的大路修至各个乡里。 此外,还得派大量胥吏到乡下去宣讲诏令政策,使百姓们的思想言行不被宗族豪强左右、不被裹挟操纵。 而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开启民智,这就得先扫盲。 所有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但只要去做,就会慢慢看到成效,终有一日,能彻底改变现在这种状况。 …………………… 距离明军攻破郢城已经过去了三日,夏口城内却还是一片冷清。 虽然只是短短数日围城,却仍然有不少被逼上城头守城的百姓因此而死去,青壮男丁的死亡,对许多人丁单薄的家庭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毫无疑问,失去了壮劳力,家里以后的日子将会过得更加艰辛,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活不下去。 然而,这终究是无法避免的事情,韩端不可能因为有百姓守城便放弃攻城,而城内百姓也无力反抗“巴州府衙”的强行征募。 如今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官府便开始收集这些枉死的百姓的身份讯息并登记造册。 当然此举并不是要秋后算账,而是准备要给他们的家眷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方便和扶持,尽量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来。 事实上,这些死在城头的民夫和士卒也只是受害者,他们根本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李威在忙着对付豪强、安抚百姓之时,韩端已经来到了巴州(今湖南岳阳)。 站在巴陵城楼,极目远眺,只见湖面风平浪静,水天相接,烟波浩渺,感受着八百里洞庭之万千气象,心胸豁然开朗。 登上此楼,韩端很自然地想起了范仲淹,想起了他的《岳阳楼记》。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难以想象,将洞庭湖景色描写得如此生动的范仲淹,竟然从来没有到过岳阳,更没有登过岳阳楼。 他写出如此脍炙人口的传世名篇,不过是因为腾子京的一封《求书文》和一副《洞庭晚秋图》。 一代文豪,确实是名符其实。 而韩端感慨的,却是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抱负。 以天下兴亡为己任,苟利社稷,不顾其身,这才是数千年儒家文化应有的精髓和最耀眼的闪光点…… 良久,蔡抒古的身影才出现在城楼拐角处,拱手打断了韩端的思绪,“陛下,王清远求见。” 王目王清远是最早跟随韩端的山阴文士,这几年来他虽然没有立下什么大功,但胜在行事稳重,每次韩端交待下来的事情他都能一丝不苟地完成,因此到了巴州后,韩端便让他担任了假刺史。 巴州即以前的湘州巴陵郡,所辖不过寥寥四五个县,但其地势却极为重要,这样的地方,需要的正是王目这种行事稳重又忠于朝廷,没有那么多牵扯的寒人刺史。 原巴州刺史刘安没有刘义恭那么头铁,韩端率大军一到,他便乖乖地捧着印信、籍册迎接皇帝入城,但因其出身的缘故,韩端还是不想让他继续担任巴州刺史一职。 刘安乃西汉长沙定王刘发之后,如今虽然已被削爵,但仍然算得上是真正的世族豪门,其族裔遍布南北,庐陵刘氏、南阳刘氏、安城刘氏以及范阳刘氏等名门望族,皆是源自长沙定王一脉。 对于这样的世族子弟,哪怕没有反心,韩端也不可能让他再担任一州刺史,不过,看在他主动臣服并且配合朝廷交接权利的份上,韩端还是给了他一个通直散骑常侍的虚职。 散骑常侍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并无实权,而为清贵之官。 从五品下的巴州刺史连跳三级,升任正五品的通直散骑常侍,这也算是对刘安主动投诚的奖励,而刘安对此也并无怨言,反而很是沾沾自喜——这也能看出世族子弟不屑俗务,喜职闲廪重之清职的风尚。 “清远来见朕,可是有何要事?” 韩端紧了紧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大氅,转过头来向王目问道。 “陛下,方才有数百名洞庭湖匪来降,其首领吴直声称原巴州司马阴宏率两千余人入湖作了水贼,而且这贼子与江北周军似有往来。” 韩端有些惊讶:“阴宏竟然会去做水贼?” “臣刚听闻时也有些不信。”王目轻轻摇了摇头,“若子坚先生泉下有知,不知要作何想法?” 阴宏出身于武威阴氏,其祖为梁朝梁、秦二州刺史,其父阴悭阴子坚更是梁、陈时的名士,博学经史,能诗善赋,尤擅五言,为当时所重,名扬南北。 阴氏虽称不上世家豪族,但阴悭在世之却时常自诩“耕读传家”,如今其子阴宏却宁愿当水贼也不愿投效新朝,而且竟然还勾结敌国,这让韩端惊讶之余,心里更多的却是愤慨。 这时,王目又道:“阴宏所率两千多水贼,大半为原巴州兵马,其余皆为阴氏部曲,若不及早铲除,后患无穷!” 洞庭湖水域辽阔,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其中盘踞着数十股水贼。 这些水贼纵横湖上,劫掠来往客商和周边百姓,但因其互不统属、一盘散沙的缘故,韩端并没有打算立即对其动手,而是准备等解决了湘、桂、岭南诸州郡之后再来料理他们。 但现在看来,若阴宏率巴州兵马和阴氏部曲入了洞庭,还真有可能将湖内水贼吞并整合,给洞庭湖周边郡县带来极大的压力,严重威胁湘、武诸州郡往京师的商道和大军粮道。 必须在南下湘、桂前,将阴宏和洞庭水贼尽数剿灭。 沉吟片刻,韩端向身后的萧振沉声下令:“传令各部统军、别将,半个时辰之后到巴陵府衙议事!” 数名传令兵匆匆而去,韩端等人也回到了巴州府衙,在府衙的正堂,韩端召见了率领一干水贼前来投诚的贼首吴直。 “洞庭湖里究竟有多少水寇?” 邦谍司虽然号称无孔不入,但现在他们的精力主要放在齐、周两国和国内的叛乱势力身上,所以,韩端对这些山贼水匪了解得并不多。 “回陛下,这洞庭湖上的水寇……据小民估计,当在一万五到两万人之间。”吴直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稍顿片刻,他又说道: “这湖中水寇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周围百姓、流民和贱户,彼等无田可种,只能靠水吃水,在湖上打鱼为业,然而官府赋税沉重,只靠打鱼根本无法维生,所以有时也会劫掠过往客商……” “彼等时聚时散,并无定数,所以很难估量有多少人。” 这一点倒是和镜湖差不多,湖中水贼大多都是失地流民和被列入贱籍的各种匠户、逃奴,他们不但兵器破烂,就连稍大些的船也没有几条,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威胁,官府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倒是吴直所说的另一种水寇,才是必须要剿灭的对象。 “前两年华皎作乱,屯兵于巴州白螺,华皎兵败之后,留守巴州的三千兵马便逃至洞庭湖内以劫掠为生,彼等军械精良,贼众又都出自行伍,战力极为强横。” “彼等不只在湖上劫掠来往行商,有时还会上岸来掳掠,就连巴陵鲁氏、益阳任氏等大族富户,也不得不奉上钱粮以保平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四章 赤山会 “阴宏与周军勾结又是怎么回事?” 目前荆、巴大军云集,就是江陵周军倾巢来犯,韩端也有把握让他们有来无回,但彼等对荆、湘等州郡策反用间,这却是一件必须重视的事情。 大明国刚刚建立,又不遗余力地打压世家豪族,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与周国内外勾结试图颠覆新生的大明政权。 而韩端要做的,就是干净利落地将这些内乱势力和周国伸来的触手彻底剿灭,以儆效尤。 “回禀陛下,阴宏与周军勾结之事,在洞庭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就在十日之前,阴宏还在赤山岛上大宴洞庭各路首领,宣称已得了前朝陈皇帝的诏令,要在洞庭组建义军,广邀巴湘义士入盟,并召集各路兵马勤王。” “当时有周国江陵总管陆腾派来的使者,声称大明国……并非正统,若阴宏在洞庭起事,周国便会出兵河东南北呼应,共抗明军。” “陆腾胆子倒是不小,他还以为朕像陈顼那么好欺负不成?” 韩端闻言,不由得冷笑道:“既要勤王,为何我军围攻建康时不见彼等踪影?如今陈顼已经逃亡齐国,彼等却扯出这等幌子来,真不怕天下人嗤笑么?” 吴直躬身道:“正如陛下所言,人人都知道勤王不过是彼等找的借口,但赤山之会过后,却还是有好几路贼寇投到了阴宏帐下。” 这世上永远都不会缺少有野心却无自知之明的跳梁小丑,韩端对那些投靠阴宏的水寇并不十分在意,但吴直却又说道: “这其中就有朱歆所率的白螺军。” 韩端问道:“这朱歆又是何来头?” “小民只知其为白螺军统军,但却不知其底细。” 吴直虽然在洞庭湖上混饭吃,但却不知这朱歆的来历,反倒是新任的巴州刺史王目略略知道一些。 “陛下,臣听闻这朱歆乃临湘(今长沙)大族朱氏子弟,朱氏有女乃华皎小妾,因此华皎率军东下与陈军决战之时,才令他率部驻守白螺。” “华皎兵败之后,陈国朝廷下令缉拿朱歆,他索性率兵退入洞庭作了水寇,这两年来屡屡劫掠来往客商和湖周富户,为祸甚烈。” 洞庭水寇横行,朱歆能够逍遥至今,洞庭湖周围的州郡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武州名存实亡暂且不说,离得最近的前巴州却视若无睹,刺史刘安尸位素餐,纵容贼匪,却真真是可恨之极。 若是大明朝的官员在任上如此行事,砍了他脑袋都是轻的。 就是这刘安,韩端也不想如此轻易就将其放过。 但他两日前才下诏加封刘安为通直散骑侍郎,若马上将其革职查办,一是有朝令夕改之嫌,二来也会让那些有投顺之心的前朝刺史、太守心生顾忌,再添波折。 不过,作为皇帝,要想收拾一个看不顺眼的大臣肯定不难,韩端只思索片刻,便想到了一个办法。 “让刘安出使齐国。” 韩端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王目等人都有些疑惑,这个时候,陛下怎么会扯到出使齐国上来? “让齐国交出陈顼等人,再不济,也要将传国玉玺拿回来!” 王目苦笑道:“陛下,我军覆灭齐军数十万,从齐国手上夺回淮南,如今两国已成敌国,以臣看来,休说让其交出陈顼和玉玺,使者能不能见到齐主都还是个问题。” “这些朕心里自然清楚,让刘安出使齐国,就是要让他无功而返,回来之后以此由头革除他的官职。” 韩端轻轻一笑,摆了摆手道:“朕可不想在朝中见到这等无能之辈。” 让刘安出使齐国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以后征伐齐国时有个借口,不过用不着向王目等人说明。 给刘安安排了这个好去处之后,韩端心情又好了起来,等到前、后、左、右、中五军统军和别将奉令来到府衙之后,他便一脸轻松地向诸将说起剿匪之事。 “朕欲行剿、抚并行之策,由失地农民、贱户组成的水寇,以抚为主,由华皎败兵和阴宏逃卒组成的水寇,则需全力剿灭!” “方才吴直向朕说,阴宏与朱歆所部水寇出自行伍,军械精良,战力极为强横,但在朕看来,彼等却如土鸡瓦犬,插标卖首尔!” 众将闻言,全都笑了起来。 “养马拉车之辈,竟然也敢称强军?”来护儿说了一句,更是引得韩端都笑了起来。 不过来护儿这话也不是信口胡说,前朝的州郡兵马都被将领们当成家奴来养,连下地种田的活都要干,更何况养马拉车? 而对朱歆率领的白螺军来说,更是无比贴切。 华皎与陈军决战之际,只嫌兵力不够多,若真是强军,岂会让他们留守白螺? 只此一点就能知道,朱歆所率的白螺军,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辎重军罢了。 辎重军可不就是养马拉车的么? “陛下,臣请领军入湖剿贼!” 笑得一阵,面目狰狞的萧摩诃便出列请战。 夏口之战时刘义恭之甥陶清开城门投降,使得他破城之功大打折扣,积了一肚子的闷气。 此时听闻剿贼在即,他便欲借湖中水寇人头再立新功。 但韩端却摆手道:“湖中水寇不足两万,若是阵前交锋,元胤只需领本部兵马便可轻易将其击败,然而洞庭湖水域辽阔,若彼等一味逃遁,你也只能徒呼奈何。” 水军统领郑通和别将韩七郎一听,连忙出列道:“陛下,臣等请率舟师入湖剿贼!” 这两人都是水贼出身,如今又统率着南征水军,入湖剿贼自然是少不了他们,不过韩端此番决定要将洞庭水贼一网打尽,自然不可能如此仓促行事。 “不要着急,朕不会让你等闲着。”韩端伸出双手压了压,“洞庭湖比镜湖还要大上不少,若不详加筹划,入了湖中也是大海捞针。” “若将彼等逼得急了,其弃船登岸遁往他处,岂不是又留下祸患?” 韩端伸手拿过案几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所以,在入湖剿匪之前,必须先将洞庭湖周围彻底封锁,断了彼等的退路。” 萧摩诃道:“陛下,洞庭湖方圆数百里,我军不过数万人,又如何能将其彻底封锁?” “所以才要详加筹划。”韩端指了指站在最下首的吴直,“先让他来说一说洞庭湖及其周边的情形,然后你等回去,再召集参军共同拟一份计划出来。” 吴直趋步走上前来,先向韩端施了一礼,又团团作了一揖,方才开口说道:“陛下,诸位将军,小民家居沅口(沅水入洞庭处),自幼便随家君入湖打鱼,对湖中及湖周的情形,确实知道得比较清楚。” 韩端心下暗道,这人出身贫寒,有无才干暂且不说,但胆色却是不差,若是换了胆小之辈,在皇帝和一干将军面前,哪能如此口齿清楚? 若此番剿贼他能立些功劳,倒是可以给他一个前途。 这时,吴直又道:“洞庭湖内有大小岛屿数十座,其中以赤山岛为最,如今阴宏与朱歆等便是驻于此岛。” “……此外,青山岛上驻了刘奎,此路水寇论人马仅次于阴宏,九龟山及龙山驻着曹空,此路水寇约有两千余人,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彼等劫掠客商之时从不留活口,因此湖中同道送了他一个匪号,将其称作是曹无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六章 剿与抚 “索命阴差曹无救?” 光听这匪号,便知这曹空不是什么好鸟,韩端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曹空这一路,不招抚,不纳降,尽数剿灭!” 萧摩诃等人点了点头,吴直又道:“洞庭湖内的大股水寇,基本都驻在这几座大岛之上,其余的都是小股流贼,时聚时散,也没有个固定的落脚地方,只劫掠之时才聚在一起。” “除阴宏、朱歆和曹空这三股贼寇外,其余皆先行招抚之策,凡愿弃恶从善者,不分平民贱户,官府皆既往不咎,并给分配田地,编户齐民,此事由巴州刺史王目负责施行。” 说到这儿,韩端看向吴直:“你带来投顺之降卒中,若有青壮义勇之人愿为朝廷效力的,可暂且留在你手下听令,等剿平洞庭水寇之后,再论功行赏。” “你眼下要做的,一是配合王刺史招抚水贼流寇,二是配合诸位将军侦察贼情,封锁湖岸,这两件事做得好了,朕少不了你的赏赐。” 吴直忙躬身谢恩,然后又将湖周水旱路口、渡头大致说了一遍,待到众将离去之时,已经过了下午申时。 “坐了一个下午,脑子都闷得有些不清醒了,清远,你陪朕出去走走。” 蔡抒古拿来大氅为韩端披上,王目也披上氅衣,两人走出门来,顺着回廊往前庭而去,寒风呜咽,却是令人精神一振。 风并不大,但却夹杂着细细的雪粒,韩端摊出手来,不大一会,宽大的手掌上便积了薄薄一层。 “还有多久过年?”韩端拍去掌中积雪,向身后的王目问道。 王目沉吟片刻,回道:“今日是冬月十九,离过年刚好还有四十日。” “必须得抓紧时间了,要不然过了年就是春讯,湘水、沅水都不能行船,大军若因此而被阻于巴陵,又不知要糜耗多少钱粮。” 王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所以,大军必须在年前这一个月内将贼寇全部平定,然后立即兵分两路,南下临湘、沅陵!” 两人走出回廊,在风雪中走得片刻,便到得前庭内的一个小花园里,待走到背风处,韩端便停了下来,转头看着王目:“清远,你肩上的担子最重。” “过年后便是春耕,但在春耕之前,你还得编户齐民,安抚百姓,土断分田并引导耕作,一旦误了农时,明年就要闹饥荒。” “此外,你还得分出人手来招抚流民贼寇,务必使安定下来,不再四处流窜,为祸地方。”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但事情却是不少,且每桩每件都耽误不得。” 韩端顿了顿,又道:“朕知道你如今缺少能用之人,所以,七品以下的官员你可以先行选拔任命,待稳定下来之后再报中书即可。” 按大明律规定,五品以上官员必须由皇帝下诏任命,而五品以下只要入品的官员,也必须有中书允准,吏部行文,但巴州这边时间实在是太急,等不得王目上奏朝廷再下发任命文书,只能特事特办,先任命再报备。 “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王目庄重地躬身行礼,他跟随韩端已经有数年之久,很清楚皇帝的性格,不喜巧言令色,在他面前耍嘴皮子的人都不受待见,但只要踏实肯干,做出成绩,他都会看在眼里,而且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对王目来说,他对韩端是充满感激的。 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落魄寒人,就连到县里做个刀笔吏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担任有品的官员。 是韩端将他从一众应募的文士中提携出来进入秘书监,而如今更是青云直上成了一州刺史,执政一方。 巴州刺史虽然只是从五品下的官员,在诸州刺史之中品级并不算高,但这并不妨碍王目的欣喜。 大明立国以前,以他的出身门品,是永远也不可能登上如此高位的。 经历了最初的狂喜之后,王目心中迅速平静下来,认真思考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对于近年来一直跟在韩端身边的他来说,其实并不会感到无从着手。 迅速选拔官吏充实衙署,安抚民众,推行新政,这一系列的举措,如今都已有了一套固定的程序,只要按部就班地去施行,一般就不会出什么大错。 但这始终是他第一次主政一方,他的每一个决定和命令,都关系着巴州近十万百姓的生计,也关系着他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突然之间,他觉得身上的压力大了许多。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事到如今,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做事,如此方不负皇帝对他的信任。 这个刚刚建立的国家和前朝一样正面临着内忧外患,必须尽快安定内部,上下一心,才能与虎视眈眈的周国抗衡。 韩端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出言勉励了几句,方才各自回房休憩。 次日一早,诸将和参军们便将洞庭剿匪计划拿了出来,经韩端审阅并略作修改之后,一道道的命令便传达了下去,风雪稍息,甲胄鲜明的将士便从军营中列队而出,分赴洞庭各处。 …………………… 清晨,赤山岛北侧平寨子中心的院落里,十数名仆役扫净了积雪,天光还未完全明朗,便陆续有人向院中走来,互相大声地打着招呼。 这座院落是阴宏在赤山岛上的居处,颇为宽阔,数十人聚集在院中仍不觉得拥挤,这些人大多穿着劫掠来的锦帛华服,有少数几人还身着甲胄,显然并不是普通水贼。 仆役端来交杌(音 wù,类似于马扎),众贼首三三两两地坐了,刚说得一会儿话,便见几人从房中走了出来。 当先一人身长七尺,面皮白净,细眉长目,下颌飘拂着三缕长髯,正是陈朝巴州司马,如今沦为洞庭匪首的阴宏阴永如。 紧跟着他身后的两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是十日之前才投奔到赤山岛来的朱歆,而另一人则是周国江陵总管陆腾派来的使者陆乔。 陆腾本是代郡鲜卑人,本姓步陆孤,他派来的这名使者大脸细眼,头发和胡须都有些发黄,一看便知也是鲜卑黄须儿。 院中众匪首见阴宏几人出现,皆起身拱手作揖,阴宏也拱手顿了几顿,又招呼众匪重新落座之后,方才沉声说道: “天寒地冻,仓促将诸君召集起来,也是情非得已。” 阴宏虽是前朝巴州领军司马,但其身上却没有一丝武人的粗豪,反而显得有些柔弱,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尖利,但从院中众匪全都安安静静的模样,却仍然能够看得出此人在这些水贼之中威信颇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七章 澧中蛮 雪后初晴,阳光静悄悄地钻进院落,但坐在院中的匪首们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相反,他们觉得今早的天气似乎格外清冷。 院前的台阶上,阴宏的讲话还在继续。 “……伪帝韩贼虽兵锋甚盛,然而其施‘威强’之策,臣篡君位,十恶不赦!如此行事,如何能令天下人心服?” 所谓威强,是指蓄养私兵,以武力威慑群臣百姓,顺己者昌,逆己者亡,依靠武力压服臣民,以逞其私欲。 韩非子在《韩非子·八奸》中总结出臣篡君位的八种手段,“威强”正是其中之一。但院中诸贼皆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鲁之辈,哪儿知道什么是威强之策? 他们投靠阴宏,不是为了什么大义,而是因着阴宏“名门世族”的名头和他提供的钱粮兵器,至于什么“勤王之功”,他们只是无知而不是傻——皇帝都跑到齐国去了,在洞庭湖起兵勤什么王? 所以,对他们来说,韩端是“八奸”还是“九奸”都不重要,所谓的“大义名分”更是无稽之谈,他们只知道,现在的处境有点危险。 到前日为止,洞庭周围的巴陵、益阳、龙阳、安南等郡县便陆续进驻了大批明军将士,他们迅速封锁了洞庭湖通往周围各郡县的道路,在湘水、资水、沅水、澧水等入湖口设立关卡,并派遣水军战舰护送来往于湖中的各地商船。 再这样下去,即使官军不大举入湖征剿,他们的日子也要过不下去了。 所以,当阴宏大义凛然地再次说起韩端篡位不得民心时,下面坐着的贼首便显得有些不耐烦,有几个还忍不住叫了起来: “阴将军,还是说说如何应对明军,彼等封湖封路,还派出战舰护送商贾,再这样下去,儿郎们都要吃不上饭了!” “不是刚发了钱粮么?” 阴宏阴沉着脸,皱起眉头看着那几名打断他说话的贼首,目光中满是阴鸷。 为了拉拢利用这些洞庭水贼,他连阴氏传承了一百多年的祖宅都卖了出去,可谓是孤注一掷,可这才几天,这些贱民就有点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但水贼们也有他们的想法。 阴宏变卖家产,凑得数百万钱和两万多石粮食,此番江陵总管陆腾的使者陆乔又送来了一百万钱和五千石粮,但如今阴宏麾下水贼多达万人,这点钱粮还真支持不了多久。 造反是一种高风险高投资的职业,光亡命不行,还得有本钱,要是连饭都吃不上,谁会跟着你瞎混? “今日请诸君来,就是要商议如何应对明军之事。” 阴宏向院中扫视了一圈,脸上慢慢挤出了一丝笑容,“诸君,此番明贼来势汹汹,但在我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有那贼人一听,便立即出言反驳道:“明军围夏口时,阴将军也是这般说法,但不过短短半月,明军便到了洞庭,我等若不早作打算,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要步了那刘义恭后尘。” 一听此言,阴宏心里就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月前刘义恭与吴逑在临湘结盟共举义旗,阴宠也是参与者之一,所以夏口被围之时,他也收到了刘义恭派快马送来的求援信。 当时,阴宠摩拳擦掌地召集各路水贼并夸下狂言,声称夏口城坚不可破,刘义恭只需守城两月,坚持到各路“义军”齐聚郢州时,便是明军大败之日,到时“义军”再挟大胜之威兵进建康,“伪明”便覆亡在即。 然而事不过半月,韩端却已经攻破了夏口,并亲率大军来到了巴陵! “若不是陶清那狗贼背信弃义献城投降,明军岂能攻得下夏口?” 阴宠眼中戾气更盛,他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陶清这种反噬尊亲、恬不知耻的鼠辈,更想不明白,韩端这么一个毫无根底的寒人子弟,为什么能在短短数年之内便取了大陈朝的江山。 但这些念头在他心里只是转瞬即逝,片刻之后,阴宏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人心难测,我等要做的,不过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罢了。” 说到此处,他神色一正:“诸君,明军虽号称十万,但其中将近一半是征募来的青壮民夫,而对我等能造成威胁的舟师,更是不足两万之数。” “洞庭湖如此广阔,休说明军舟师入得湖来能否找到我等,便是狭路相逢,凭他那不足两万水军士卒,又能夺得我何?” 一名黑脸贼首站起身来道:“阴将军,明军舟师虽然不多,但其步军将我等困在湖内,也非长久之计啊。” “修正勿急。”阴宏伸出右手轻轻压了压,“当前困局只是暂时,最多半月,我定当解此困局。” 众贼一听此言,又纷纷鼓鼓噪起来。 “将军真能解此困局?” “将军到底有何良策,不妨说来,也好让我等兄弟安心!” 阴宏“呵呵”一笑,大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对你等有所隐瞒。” “当初临湘结盟之时,除了本将军与湘州刺史吴逑之外,尚有桂州刺史吴谨、邵陵太守周渚、衡阳太守李末以及武陵蛮人精夫钟钧等数路豪杰共同盟誓。” “如今明军兵进巴陵,我等洞庭义军首当其冲,然若我等失利,湘、武、沅等诸州郡亦有唇亡齿寒之惧,故此数日之内,湘州、沅陵等处援军便可抵达洞庭,与我等共抗明军!” 湘州士卒长于水战,武陵蛮子步战强横,有了这两路援军,无论水陆,都有了与明军一战之力。 众贼首顿时心下大定,这时,只听得阴宏又道: “湘、沅两路兵马只是首批援军,我已遣使者前往邵陵、衡阳等处,若不出所料,最多一月,彼处援军定能抵达洞庭。” 众贼首被阴宏抛出的好消息刺激得一脸兴奋,就在方才,他们还在为自身的处境感到忧虑,有不少自知非明军之敌,已经萌生了退意,打算回去之后便率领手下贼人遁入山中。 他们这些贼匪求的只是钱财,原本没有太大的野心,若不是阴宏拿出钱粮分润,并许下诸般好处,他们又岂会给阴宏卖命? 但如今听阴宏这么一说,若真是聚拢了湘州、武陵等路兵马,义军也有数万之众,似乎……还真有可能将明军打败,甚至兵进建康,掀翻明廷。 这些洞庭水贼做那劫掠的勾当,本没有多大奢望能够做出一番改换门庭的大事业出来,但是现在,他们的野心正被阴宏一点点地撩拨起来。 院中众贼首已经显得有点激动,其中一名满面虬须的贼首“啪啪”地拍着胸膛,先是向阴宏表了一番忠心,最后又拱手向他说道:“将军但有所命,我等莫敢不从!” 其余众贼也道:“韩贼大逆不道,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将军旗帜所指,便是我等所向!” 说几句好听的话又不要钱,众贼自然也不吝于在这个时候表表忠心,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往往没有多少忠诚可言——这个世道,真正的忠义之士,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见风使舵才是生存于世最好的策略。 也说不上什么口是心非,这其实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如果“义军”真能在洞庭打败明军,那么这些水贼就会成为阴宏手中的一把利刃,但若战事不利,他们就会立即将忠义二字抛在脑后,不砍了阴宏的脑袋去投降明军就算是对得起人。 别说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即使朝廷官兵与敌对战之时,也基本上是见势不对就弃械投降。 毕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条,而且慷慨赴死也不一定能扬名于世,更多的是默默无闻地化作尘土。 阴宏抚须看着院中众贼首,又说出了一个好消息:“义军与明军决战之时,江陵陆总管便会派出舟师助战,此外,释法静禅师率两千僧兵驻于江陵,到时也会渡江与我等共举义旗。” 释法静原本是长安昭若寺院主,周武帝下诏灭佛,周国没了这些僧人的容身之地,释法静却又不甘心抛弃佛祖就此还俗,于是纠集了两千余名僧人顺汉水而下,意欲渡江投奔南朝。 但到了江陵之后他才知道,南朝江山已经易主,而且也开始施行禁佛之策。 好在江陵总管陆腾也是崇佛之人,并不赞同周武帝的灭佛政策,因此没有对这些僧人赶尽杀绝,反而在各方面多有照顾。 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这不是几个人而是两千多名僧人,根本掩藏不住踪迹,若是被朝廷得知,就连陆腾也必定要受到牵连。 周国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佛教虽然兴盛,却也无法公然和一国之力相抗衡,释法静和陆腾几番商议之后,决定趁南朝叛乱四起之际,南渡巴湘传扬佛法。 按他们的想法,这件事情有极大的可行性。 虽然明、周两国都在禁佛,但佛教在民间的影响力仍然十分强大,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而且明廷新立,势力不能到达巴湘诸州,这些僧人打着勤王复陈的旗号,还真有可能重新在南朝扎下根来。 果然,众贼一听有僧兵加入“义军”,又多了两分信心和惊喜。 阴宏又道:“不止是江陵有僧兵南渡,巴、湘诸州之寺院,也会派出僧兵来相助我等!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正是如今韩贼之写照也!” 众贼纷纷道:“如此说来,我等兵力并不逊于明军,再加上有地利之便,还真如将军所说,明军果然不足为惧!” “真是太好了!” “韩氏贼子与天下人为敌,又岂能讨得了好,依我看,此番韩贼必然是有来无回!” “这八百里洞庭,便是韩贼埋骨之所!” “我等以将军马首是瞻,拼却这条性命,也与韩贼不共戴天!” “呵呵……”看着被调动起情绪显得非常激昂的一众贼首,阴宏心里非常满意,他轻笑一声,朗声对众贼说道:“我等众志成城,韩贼岂有不败之理?” “湘州援军尚需数日才能抵达此地,但澧(音li)州(今湖南张家界)蛮人精夫李整却已率三千蛮兵精锐到了安南(今湖南华容)三十里外的禹山。” “昨日他派人来与我商议,欲与我合兵一处,强攻安南县城并拔除明军设于澧水口之水寨,此战若胜,便可取安南明军兵器军械粮草,并可大扬我军声威!” “明军在安南有多少人马?”一名精瘦汉子小心地问道,“若明军兵力不少,彼等又据城而守,恐怕不容易攻得下。” 众贼虽只在洞庭湖上劫掠,但对于明军的战力却也有些耳闻,此时听得要强攻城池,方才的激情顿时便熄灭了大半。 况且攻城之战,只要是个人都知道不好打。 “我等只惯于水战,这攻城……怕是帮不上忙,将军不如回复李整,让他们自己去就好了。” “是啊将军,若是在水上,再多明军我等也不畏惧,但这攻城确实不是我等所长啊。” “诸君不必忧虑。” 阴宏笑呵呵地一摆手,“李整派来的使者已经说了,驻在安南的明军只有两幢人马,我与他若是合兵,至少也有一万五千人,而且安南城小墙矮,要攻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攻破安南,本将军允准诸君麾下儿郎三日不封刀。” 两幢人马只有一千士卒,以十多倍的兵力攻城,破城的把握确实不小,而且阴宏还承诺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在三日之内可以尽情劫掠,这对众贼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 劫掠一座县城,收获绝对比抢劫过往商船要大得多,最关键的是还能抢到女人,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只想一想就能让人全身燥热。 但众贼首还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在此之前,他们还从来没有攻打劫掠过郡县,钱帛女子虽好,但若因此搭上麾下儿郎的性命,那就有些不合算了。 众贼沉默了一会,有人便开口问道:“若只有两幢人马,倒是可以试上一试,但不知李整这消息是否确实?” “消息确实无误,韩贼此番来犯,所率步卒不过三万余人,安南只不过是一座弹丸小城,能分驻两幢兵马已经是不错的了。” “诸位尽管放心,此次攻打安南以澧阳蛮子为主,彼等攀越山岩如履平地,安南城墙高不过两丈,破之自然不在话下。” “但有一点,若是澧阳蛮子率先破城,那诸位的收获就要大打折扣了。” 谁先入城就能拿大头,这道理谁都明白,但阴宏没有告诉这些水贼的是,哪怕他们拼了命率先破城,劫掠的财物仍然是澧中蛮子拿得多。 因为澧中蛮子本就是阴宏许以重利邀请来的,其中最主要的一桩好处,就是破城之后的劫掠所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八章 引狼入室 安南对阴宏来说,是一座不计代价也要攻取的城池。 在他的计划里,是要组建一支武装在巴、湘等地与明军抗衡,而在这支“义军”组建之初,江陵周军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正如当年华皎一样,若没有江陵周军的响应和支援,单凭巴、湘等地的州郡兵马和各路义军,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明军的进攻。 嘴上说明军“不足为惧”,但阴宏心里很清楚明军的战力。 他之所以孤注一掷起兵叛乱,是觉得韩端推行的铲除豪强、打压世家、禁灭佛教等新政,必然会引起世家豪强们的反扑,而与世族为敌的新朝,也必然不会长久。 这也是巴、湘、桂等州郡起兵作乱的刺史太守和世族豪强们的普遍想法,但更主要的,还是他们心里不忿韩端这个寒门竖子竟然登基做了皇帝。 出身地方土豪之家,名声不显,威望不著,以弱冠之龄而居九五之尊,德不配位,如何能令天下人心服? 陈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阴宏自认为无论在门第、声名还是德才方面都远远超过韩端,唯一欠缺的就是武力。 所以他必须引周军南渡为援。 河东、公安等处,皆有黄法氍所率水军防守,周军舟师要想沿长江入洞庭,就得先战胜黄法氍部水军,但很显然的是,陆腾并没有这个能力在长江上打败南朝水军。 因此,周军要想渡江南下,就只能派少数士卒化整为零偷渡长江,然后再走陆路入洞庭。 而安南正是周军渡江南下走陆路进入洞庭的必经之地。 阴宏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先攻取安南,打通周军南下的道路,与此同时,还要尽最大的可能保存自身的实力。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惜许以重利请来澧中蛮人为其冲锋陷阵,至于这些洞庭水贼,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 又想当官发财,又贪生怕死,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除了索命阴差曹无救、青山岛主刘奎、白螺军主朱歆等几路已经完全投到阴宏帐下的水贼之外,其余贼寇在阴宏眼里不过都是炮灰罢了。 巧舌如簧地一番鼓动,又许以钱帛官爵,阴宏终于将十多名心存疑虑的贼首说动,并陆续离去召集手下水贼准备前往安南。 而刘奎、曹空等几名贼首却留了下来。 “方九、陈乐等人首鼠两端,正该杀其首领收其部众,将军为何却反而给以钱粮任其逍遥?” 正屋之内,炭火熊熊燃烧,驱散了一身的寒气,朱歆在火盆上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有些疑惑地看着阴宏问道。 阴宏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是用木棍拨弄着盆中的木炭。 突然,燃得正旺的炭火“嚓”地一声爆出一蓬火星,阴宏下意识地一偏头,片刻之后,他才转过头来冷笑着反问道: “你以为彼等那点心思难道我会不知?” “韩贼陈大军于巴陵,众儿郎虽还未到分崩离析之地步,但却已经是人心惶惶,我若贸然杀了方九和陈乐等人,恐怕要不了多久,这洞庭湖中就没有多少人了。” 曹空忍不住反驳道:“我和刘岛主、朱将军等麾下儿郎至少也有一万之众,即使没了彼等,将军也不致无兵可用。” 阴宏眯着双眼:“我既然能名正言顺地吞并彼等,又为何要留下一个话柄给天下人?” “方九等人方才已经答应率先攻城,若能攻得下来,彼等必定会劫掠百姓,到时我再用“奸军”、“盗军”之罪名将其诛杀,既可解百姓怨恨,还可吞并其部众,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方才将军不是说,攻破安南之后三日不封刀吗?若彼等将此事传扬出去,别人会不会认为将军有……出尔反尔之嫌?” “我几时说过这话?”阴宏漫不经心地紧了紧身后大氅,“军中行事但凭信符令箭,彼等既无我手令,又无信符,假传军令更要罪加一等!” 曹空问道:“若是彼等攻不下来城池,又当如何?” 阴宏看着盆中炭火,脸上又浮现出一丝阴狠之色,“攻城不利,损兵折将,失却大军锐气,同样死罪难逃!” 这简直是不给方九等人活路,无论能否破城,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曹空和朱歆等人心中暗自一凛,阴宏以前是名士自居,名声也确实不错,没想到行事竟然这般不择手段。 几人现在心里都有些担忧,怕日后犯在阴宏手里,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们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陆乔表情严肃,接着点了点头:“军法确是如此,阴将军治军严谨,必能得精锐之师,陆某佩服!” 众人都沉默下来,过了片刻,阴宏却突然伸手拍了拍朱歆的肩膀,“我与在座诸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般手段,都不会用到你等身上来。” 朱歆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很担心。 现在大敌当前,阴宏用得上他们,应该不会对他们用这些龌龊手段,但谁又敢担保日后不会对付他们呢? 将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结局真的是难料啊! 但他现在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曹空却笑道:“将军如何吩咐,我便如何行事,哪怕是与那澧中蛮子厮杀,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很好!”阴宏露出一丝笑容,“放心,我非那无情之辈,若诸君能助我成就大事,定不相忘!” 众贼首连忙拱手道:“将军但有所命,我等莫敢不从!” 阴宏满意地向众人拱了拱手:“好了,现在说正事。明日我亲率大军奔赴安南与澧阳蛮子会合,阴鉴领一千人留守赤山岛,曹军帅为大军先锋。” 两人站起身来,躬身领命。 顿了一顿,曹空又道:“将军,我麾下虽有三千儿郎,但却缺少兵甲甚多,不知将军可否调拨一些来,也好为儿郎们壮壮胆色?” 洞庭湖中水贼虽然人数众多,但却真没有多少战力可言,其原因并非水贼们贪生怕死,主要是没有兵器可用。 一股一千人的水贼里,最多能有两三百人能够装备铁制刀枪,曹空算是其中比较富裕的一股,但有兵器的也只不过占据三成。 至于甲胄,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别说水贼们没钱,就是有钱他们也没地方去买。 所以攻城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件要命的事情。 一说到这个问题,阴宏也皱起了眉头。 他率部从巴陵逃入洞庭时,搬空了府衙的军械库存,但巴州经华皎之乱后,府衙中库存的军械本就不多,全部算起来,刀枪等兵器也不足三千之数,甲铠更是不足百副。 这么点兵甲,装备了他带出来的巴州兵之后,所剩已经无几。 但他让曹空作先锋,也不可能一毛不拔。 思索了一会之后,阴宏微微一笑,说道:“眼下我兵甲不多,只能给你刀枪各两百,两裆铠……也给你十副。” 曹空大失所望,“如此……还是有半数以上的儿郎无兵器可用啊!” 阴宏转向朱歆,向他笑道:“朱将军,可否从你那儿再拨些兵器出来?” 朱歆麾下的水贼以前都是正规的湘州兵,刀枪甲铠都不缺少,但也仅仅只够他们自己使用,因此朱歆一听此言,便面有难色。 阴宏笑道:“也不用多,只需再拿三百柄刀枪出来即可,攻破安南之后,便从缴获中为朱将军补足。”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歆也不好再推托,只得拱了拱手,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艰难只是暂时的。”阴宏又安慰了他一句,然后转向陆乔,“陆先生,不知可否向陆总管转告一声,大军南渡之时,为我等提供一些军械?” “这个……”陆乔却面现为难之色。 倒不是他舍不得一些兵器,钱粮都支援了不少,再给些刀枪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只是想趁机再捞一些好处。 “阴将军有所不知,总管此次向将军施以援手并未得朝廷允准,而府库中的军械皆有册可查,若是给了将军,若日后朝廷追究起来,怕我家总管不好交待。” 身为江陵总管,行的还是有利于周国之事,朝廷又岂会在这件事上为难陆腾?阴宏心下暗暗恼怒,但脸上却不得不露出一副笑容。 “我知道陆总管为难,但陆先生也清楚我眼下的难处,若无兵器,让麾下儿郎使木刀竹枪,我实在是不忍心啊!” 陆乔拱了拱手,无视众贼首眼巴巴的眼神,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这样!”阴宏沉吟了一会,似乎有些不舍,“陆先生可转告总管,就说我等击退韩贼之后,可将河东再还给贵国!” 河东郡原本就是南朝所有,周军趁梁末混乱之时将其抢占过去,几年前才被陈军抢了回来,如今阴宏却说要将它再“还”给周国,实在是无耻之极。 但陆乔还是不为所动。 陆腾愿出兵助阴宏“勤王”,暗地里的打算就是要将南朝变成周国的附庸,到时予取予求,又何必在乎区区一个河东郡? 阴宏见陆乔还是摇头,心里有些发急,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无军械,我等实难与韩贼抗衡!” “陆总管究竟要如何才肯拿出军械与我?” 陆乔为难地道:“并非我家总管要如何,而是必须向朝廷有个交待。” “如今义军至少还有半数尚未装备兵甲,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我有个建议,若将军认为可行,我便回江陵去禀告我家总管,尽力促成此事。” 阴宏喜道:“先生只管道来,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诿!事成之后,阴某定不忘先生之恩。” “此事说来也不难。”陆乔站起身来,负手往大门的方向踱了几步,然后转过头,“此事为难之处,是怕朝廷因此责罚我家总管,但若义军统帅由我国人担任,此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阴宏知道陆乔肯定会狮子大开口,但他没想到陆乔竟然会将主意打到义军统帅上面来。 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组建一支义军,再请周军渡江相助,只要打败了明军,实力壮大之后,便可想办法将周军打发回去,不再受其钳制。 但现在陆乔一开口,便想要夺了他的兵权! 没了军队,他以后拿什么来和陆腾说话?到时必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步西梁后尘。 要真是像萧岿那样做一名傀儡皇帝,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无法掌握,他还不如就此解散义军归隐山木,还能落得个逍遥自在。 “不可能!”情急之下,阴宏白皙的面皮显得有些发红,说话也有些气急败坏,“若由贵国派人来担任义军统帅,又将我置于何地?” 陆乔慢条斯理地道:“将军可为副帅。” “罢了,军械之事就此作罢!”阴宏摇了摇头,“先生此议,怒阴某不能接受!最多……由贵国派人来担任义军副帅。” 陆乔本就是漫天要价,此时见他说得坚决,心知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让步,于是又提了一个要求:“义军副帅,再加河东、宜都和巴陵。” 阴宏立即还价:“义军副帅,再加河东郡!” 宜都郡紧邻河东郡,若将河东划给周国,宜都便成了一块飞地,事实上也不属南朝所有,阴宏心中已经将其归于周国,但嘴上还是紧咬着不放。 陆乔久居江陵,又岂会不知这其中蹊跷,宜都可以不要,但却一口咬定河东与巴陵二郡不放。 “陆先生,这样吧。河东与巴陵都可以还给贵国,但贵国需向我军提供刀枪各三万柄,以及铁甲一万副,皮甲两万副。” “不可能!”这次轮到陆乔跳脚了,“别说江陵没有这么多兵甲,哪怕将荆、襄州郡府库搜刮一空,也拿不出如此多的兵甲来。” 阴宏一摆手,问道:“贵国于江陵驻军五万,于襄州驻军六万,府库中军械充足,区区数万柄刀枪,又怎会拿不出来?”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地争了半个时辰方才达成一致。 刀枪甲铠打了个对折,并且分三批支付,另外,周国将派出一万将士助义军勤王复国。 而阴宏付出的代价是:将河东、巴陵二郡划给周国,义军副帅由周人担任,一切军事行动均需双方商议之后方可执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十九章 武陵邸店 离过年还有二十来日,汉寿县城(今湖南常德市)内,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寒风吹过街道和屋顶,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声音,仿佛有人在低声地呜咽。 汉取黔中而置武陵郡,将郡治设在溆浦,南朝梁时,又在离溆浦不远的沅陵设置武陵都尉府,到了梁末,五溪蛮起兵作乱,攻陷溆浦、沅陵等郡县,朝廷不得不将武陵郡治和武州郡治一同移到了汉寿。 汉寿地处西洞庭之滨、沅水尾闾,来往于沅水上的客商在出入洞庭之时,都要在此地歇脚,再加其乃州、郡二治之所在,繁华程度远超过一般的县城。 但由于下雪,城中百姓大多关门闭户窝在家中,街道上却没了往日的暄闹。 韩端带着蔡抒古等十余名侍卫,在风雪中策马来到离渡头不远的一座邸店。 这是以前的韩氏邸店,为了掩人耳目,现在已经改名为武陵邸店。 吴还陌也调去了都中,店中管事一职也由他的弟弟接任。 进得门来,抖去大氅上的雪花,便见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趋步从堂内迎了出来,躬身行礼。 此人正是吴还陌之弟吴汇,今年刚满二十五岁,却已经是密谍司中的老人。 “风雪这般大……陛下有事,只管召唤微臣前往府衙听命即可,哪用得着亲自前来?” 吴汇施礼之后,便在前头引路,带着韩端等人走进了邸店正堂,待韩端在胡椅上坐定之后,他才站在下首,笑着向韩端说道。 “府衙中人多嘴杂,不太方便。”韩端微微一笑,指了指摆放在左侧的交杌,“今日没有外人在,你也用不着和我客套,坐下来慢慢说话。” 吴汇见自家郎主虽已登基称帝,对他却仍如以往一般的亲近,心里犹如喝了蜂蜜水一般熨帖,他满面笑容地拉了一张交杌坐下,挺直了胸膛等待韩端问话。 “你阿爷如今身体可还康健?” 吴汇的父亲是韩家的老庄头,为韩家管了二十年的庄子,可称得上是劳苦功高,虽然现在已经不再任事,但韩端对他仍然十分敬重。 “身体还算硬朗,只是脾气越发不好,动不动就和别人吵架,前些时日幼弟还来信说他和隔壁胡叔呕气,整整喝了一斤黄酒……” 韩端哑然失笑,这“老还小”的说法还真没有说错,动不动就发脾气,看谁都不顺眼。 他老爹韩锦也好不到哪儿去,整日里闷闷不乐,三天五头的就来找他的茬,偏偏打不得也骂不得,还必须陪着笑脸侍候。 “要不,你写封信回去,让他搬到都中去居住?” 韩端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可行,老爹脾气越来越怪,住在宫里不自在是最大的原因,若是能将他以前的老伙计找几个来陪伴,或许能让他心情稍好一些。 吴汇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有些郁闷地说道:“大兄亲自回老家去接他到京师,但他老人家却说什么也不愿去。” “他在山阴也是无所事事吧?” 韩端略作沉吟,“建康皇庄正好需要几名信得过的老庄头,你写信问问他愿不愿意去……原来耶溪庄的几名庄头管事,要去的都可以。” 耶溪庄是韩家在山阴时经营得最久、也是最重要的产业,后来因受陈叔陵所逼,不得不放弃庄子举家北迁。 韩端率军攻取山阴后,并没有收回耶溪庄,而是将它交给官府分给了无地的农民,庄子里的庄头管事也一直闲着。 如今建康东效的皇庄主要承担改良粮种的任务,需要的正是有经验的老农,让老吴等人到皇庄来,却正好一举两得。 “我试一试……”吴汇点了点头,“他老人家动不动就说什么故土难离,我估计让他离开山阴老家的希望不大。” 韩端摸着下巴想了一会。 “皇庄里改良新粮种,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跟他说,参与其事之人,日后可是有希望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 “新粮试种搬到皇庄里了?”吴汇挑了挑眉头,“有青史留名的机会,他肯定会去,我等会就给他写信。” “我阿爷也会搬到庄子里去住。” “哈哈……陛下是将皇庄当成了老人家们的养老之所吧?” 说了一会家常之后,两人逐渐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五溪蛮攻占了辰阳(今湖南辰溪)、夜郎(今湖南吉首)和沅陵,精夫钟钧自号蛮王,开府设衙,势力大张!” “前些时日蛮兵曾一度攻到沅南,若不是陛下率大军御驾亲征,蛮子闻讯撤回了沅陵的话,说不定他们现在都打到汉寿来了。” 辰阳、夜郎和沅陵三地本就未设官府,被五溪蛮轻易攻占也不意外,令韩端感到意外的是另外一个消息。 “钟钧似乎与酉水蛮酋帅彭魁不和,昨日我才得到消息,说两部于酉阳(今湖南永顺县芙蓉镇)以东的阳河畔发生冲突,双方死伤了数十人。” 东汉以来,武陵山区都是当地蛮夷独立自治的区域,而酉水中下游近沅水地势平缓,河谷盆地较多,正是世代生息于此的酉水蛮的地盘。 钟钧与酉水蛮发生冲突,不用说也是为了争抢地盘,这说明蛮子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而且钟钧这个自封的蛮王,似乎也没有普遍得到五溪蛮人们的认可。 这对韩端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命人连夜去了酉阳,最多再过两三日,应当就会有详细的消息传来。陛下若要对蛮子们用兵,臣请随军同行!” 吴汇现在主管巴、武、湘三州密谍,有他跟在身旁,确实是要方便许多。 但韩端却摆了摆手:“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当你的邸店管事,与我随时保持联络即可。” “至于酉水蛮……等有了新的消息,我再通知你如何行事。” 韩端麾下的亲卫军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武陵蛮子,来自酉水流域的酉水蛮人自然也是不少。 有了这些熟悉当地地形和风物人情的亲卫,对付起兵作乱的武陵蛮子并不困难。 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洞庭湖中的阴宏、朱歆以及一干水贼。 两人刚说起洞庭水贼之事,便有一名吴汇手下的密谍匆匆来报,韩端一听之下,“呼”地一声便从胡椅上站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章 刺杀 “今日寅时,赤山岛、青山岛、九龟山、龙山诸路水寇先后乘船北上,但眼下小人等还不知其具体要往何处!” “北上?”韩端皱着眉头,揉着下巴,“水贼大举北上?意欲何为?” 吴汇猜测道:“彼等难道是想渡江投奔周国?” 韩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江口城陵矶设有我水军军寨,扼洞庭贯通长江之咽喉,彼等若要渡江北上,势必不会走江口城陵矶,而是在洞庭北岸找一处地方登陆……” 那名身着破烂衣裳的密谍却道:“贼寇离去之后,儿郎们曾靠近岛屿观察,发现各个岛上都有水贼留守,以小人看来,并不像是走奔周国。” “诸岛都有水贼留守?” 韩端一挑眉头,水贼们若是去投奔周国,应该会倾巢而出,而不是留人守卫老巢才对。 如此看来,这些水贼的去处还真是值得斟酌了。 “洞庭湖离长江最近之处,莫过于城陵矶以西一带,然而城陵矶方圆数十里内,都有水军战舰巡弋,水贼们应当知道这一点,不会选择在此处登岸。” “即便能躲开我舟师,彼等也没有这么多舟船渡江,所以我觉得投奔周国的可能性不大。” “再往西去,便是安南县城……难道水贼们是想劫掠安南?” 这些时日来,韩端每日都在看舆图,早就将洞庭湖周围的地形熟记于心,此刻他细细回忆,很快便发现水贼们的目标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安南县城。 吴汇有些诧异:“陛下,洞庭水贼一般不会上岸劫掠,而且以前也从来没有攻打过郡县。安南虽是小县,但以彼等的战力,也不可能轻易将其攻取,就算破城,也是得不偿失。” “臣窃以为,水贼们大举北上的目的,应当还是觉得我军兵锋太甚,自知不敌,想要趁我大军尚未开始全面进剿洞庭之时,逃奔周国!” 吴汇所言也有些道理,水贼连刀枪都配备不齐,若攻打城池,必然会伤亡惨重,即便攻破城池取得些钱粮,也弥补不了人手的损失,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大。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韩端只得让吴汇多派人手前往洞庭北岸打探,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考虑如何应对。 若彼等北逃,自有长江舟师拦截,安南也驻有一千明军,据城而守,哪怕有两万水贼也休想占得了便宜。 又坐得一会,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之后,韩端便准备打道回府,下午再将众秘书郎和中军参军、记室参军召集起来商议。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么多人一起思考,集思广益,说不定就能将水贼们大举北上的原因推断出来。 在邸店内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十余人走出门来,才发现外面的风雪已经停息,大街两旁的店铺重新打开了门,店主人或伙计纷纷拿出竹枝做的扫帚,开始清扫着街道上的积雪。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骑在马上也走不了多快,韩端索性跳下马来,将马缰塞给身后的范二郎,走了几步,一眼便看见了前面拐角处一家酒肆。 两张酒旗迎风招展,中间“十里飘香”四个大字分外醒目,虽然风雪刚刚停息,但进出酒肆的客人却是不少。 韩端指着飘拂的酒旗向身后的蔡抒古道:“这间酒肆的酒菜应当不错。” “这间八味珍在汉寿非常有名。”蔡抒古连忙点头:“臣听说八味珍的烩玉簪乃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等有时间定要来品尝一番。” 玉簪鱼就是洞庭银鱼,其在水中时呈半透明状,出水则立即变成银白色,味道极其鲜美,所以才有“玉簪”之美称。 韩端前世吃过洞庭银鱼,无论煲汤煎炸都非常鲜美,此刻听蔡抒古这么一说,顿时便想起那个味道,差点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洞庭玉簪到冬季籽满鱼肥,用来佐酒最是美味,今日我请你等去享受享受。” 蔡抒古迟疑道:“……就怕有人冲撞了陛下,不如臣去酒肆里买些酒菜来,回府衙再陪陛下畅饮。” 众亲卫有职责在身,在此时此地饮酒确实不妥,韩端也不固执己见,点了点头就让蔡抒古去八味珍中买酒菜,准备带回府衙品尝。 此时街上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众人牵着马来到街旁等候,韩端看着来往的行人,突然发现其中有几个头戴斗笠的人有些不对劲。 这种斗笠形似倒立的漏斗,戴在头上有些影响视线,所以不是下雨雪时,人们都会将其背在身后。 但现在风雪早已停息,这几人却不但戴着斗笠,而且还将帽沿拉得极低,几乎遮挡住了整张面孔。 事出反常必有妖,韩端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那几名越走越快、越走越近的斗笠人,心中突然生起了一股警觉。 “韩英!二郎!”韩端一声低喝,韩英和范二郎下意识地趋步上前,将他遮挡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那几名斗笠人已经靠近到了二十步左右,众亲卫此时也发现了不对,他们在第一时间便探手从马背上取下了铁盾,抽出了腰间的直刀。 七八名斗笠人也从背后抽出了直刀,他们的脚步迈得更快,飞快地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竖盾!” 随着亲卫队率杜威一声呼喝,正前方瞬间立起了一道由五面铁盾组成的盾墙。 这面盾墙有些出乎斗笠人的意料,但却没能迟滞他们的脚步,低喝声中,数柄直刀高高挥起,猛地劈在了盾牌上面。 呯呯呯呯!几声如同打铁一般的声音响起,猛烈的撞击竟然将盾牌震得露出了两道缝隙! 如此强劲的力道,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要知道能够跟在韩端身边的亲卫,武艺起码也是百里挑一,力气自然也是远超常人,可他们拄在地上用肩膀顶住的盾牌,竟然被斗笠人一刀便劈开了破绽! 韩英和范二郎眼中露出了凝重,两人对看一眼,飞快地从马背上各自取下一柄铁枪。 韩端也抽出了腰间的直刀。 就在这时,一柄长枪带着“呜呜”的风声猛地从侧面飞了过来! 韩端陡然握紧手中直刀,脚下往侧面一踏,挥刀劈向疾飞而来的长枪。 刀枪相接,发出一声巨响。 那柄长枪被一刀劈断,然而半截枪头却余势未尽,一下插进了杜威的肩头。 若不是韩端及时劈出这一刀,恐怕此时杜威已经被这把长枪洞穿。 “鸣镝!” 鸣镝即哨箭,上缚竹哨,发射后能发出十分尖锐的哨声,专用来作为传递紧急军情或求救。 韩端的亲卫每出必带鸣镝,但四五年来,今日还是头一遭使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一章 长街血拼 鸣镝凄厉,声传数里。 若是不出意外,最多一盏茶工夫,驻扎于府衙之中的大批亲卫便会赶至此地。 这一声鸣镝响过,仿佛是发起了总攻的号令,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中,突然又窜出数十名穿着各异的贼人来。 几名士人打扮的青年汉子拨出了腰间本为装饰之用的长剑,十数名身着粗衣的农夫扔掉担子,从肩上的竹杠中抽出了直刀! 三辆“吱吱呀呀”缓缓行驶的牛车车厢突地爆开,木板四处迸射,七八名手持大槊的大汉从里面跳了出来。 还有更多混杂在行人中的贼人从大街上向八味珍疾奔而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兀,令所有行人都来不及作出反应,迸射的木板砸伤了周围几名男女,伴随着几声惨叫,十余丈宽的街道犹如马蜂炸了窝。 妇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玩耍的小孩放声大哭,数十道身影呐喊着冲上前来,将挡在身前的人和物都撞开或踏在了脚下。 飞舞的菜叶果子、糕点吃食,惊惶逃散的行人,受惊嘶鸣的牛马,只短短一瞬间,八味珍门前的大街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斗笠人的攻势更加猛烈起来! “结阵!” 脸色煞白的杜威一声闷哼,拨出插在肩头的断枪随手扔在地上,随后单手持刀大呼:“结阵结阵!陛下入阵来!” 数息之间,十余名亲卫便已经结成了一个鸳鸯阵,三块铁盾在前顶住了斗笠人的狂攻,余下两块盾牌移到了两侧,韩英和范二郎护在了韩端左右。 前方的场景仍然十分混乱,周围人群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也有那胆大的行人躲在稍远的地方看热闹。 汉寿城内来往客商众多,人员杂乱,街头上也时常会出现持械血拼的场景,斗殴的双方或是市井无赖,或是家兵护院,或是水寇山贼,但今日出现的情形,却让人看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无赖也好,贼寇也罢,他们火拼之时可不会讲究什么章法,都是一窝蜂地冲上前去胡乱砍杀,众亲卫结成军阵御敌,却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更令人惊讶的是,看上去完全处于弱势的十来名军士,竟然硬生生扛住了数十名精壮汉子的猛烈攻击。 但亲卫们也因此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队率杜威左肩被投枪射中,此时基本失去了战斗力,秦布右腿被砍了一刀,看那满地的鲜血,受伤也是不轻。 最严重的是童樾,他的小腹被长枪刺中,以时下的医术,恐怕很难保得住性命。 进攻一方损失更为惨重,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人此刻尽数倒地而亡,尸首被后面的人一顿踩踏,死相极为凄惨。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数十个呼吸之间。 到了这个时候,进入八味珍买酒菜的蔡抒古才从屋内跑出来。 他是听到鸣镝声音才发现事情不对的。 “狗贼!该死!” 一见眼前的情形,蔡抒古顿时便红了眼,因太过愤怒的缘故,他的骂声并不高昂,反而有些嘶哑。 怒气和杀意使他的面孔看起来显得十分狰狞。 韩端既是大明的皇帝,也是韩家的家主,蔡抒古的郎主,他宁愿自己死上一百次,也不愿自家郎主冒一次险! 仅仅是几丈的距离,蔡抒古狂怒咒骂之间已经疾奔而至,手中共析钢铸成的直刀如闪电般劈落。 一刀斩断大槊,余威不减,竟然又将持槊之人左臂斫断,在那贼人的胸腹间留下一道深达两寸许的长口子。 槊杆通常是柘木用油浸泡,用鱼胶黏合,再缠绕麻绳,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其硬度和柔韧度都极为出色,蔡抒古能将其一刀劈断并斩杀贼人,多半还是仗了共析钢刀之利。 但众贼人哪知这其中的奥妙,见此人被蔡抒古一刀了结,都以为他武艺了得,大惊之下,反而更加凶悍,七八名贼人转过身来,挡着蔡抒古便开始厮杀。 蔡抒古手中的直刀长仅四尺,而攻击他的几名贼人中有两名使长槊,两人使长枪,虽不至于落败,但应付起来已经有些吃力。 几名贼人不敢用兵器与他的直刀相接,只能采取游斗突刺的方式,这就给了蔡抒古机会,相持片刻之后,又一名使长枪的贼人倒在了他的刀下。 短短片刻打斗,他的身上已经满是血迹,除了手臂被槊尖擦伤染红了袍袖之外,其他血迹都是贼人留下的。 大街上烟尘滚滚,一匹拉车的健牛受到惊吓,挣脱了车驾,疯狂地冲向周围混乱的人群,行人尖叫奔逃,那健牛一头撞在街边的吃食摊上,刹那间火炉翻滚,菜羹倾洒。 发狂的牛并未因此而停下,转了一个方向,竟然又向来不及跑远的行人冲了过去。 眼见得就要撞上一名老妪,街旁却呼地窜出一道人影来。 这人纵身一跃,双手便准确无比地抓住了两支牛角,“嘭”地一声,竟然将这头疾奔的狂牛扳倒在地,随即,他又高声请街旁的店伙计拿了两根绳索出来,绑住了疯牛的四蹄。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八味珍方向传来。 “朕乃大明皇帝,今日逆贼犯上,势必祸及满门!无关人等,速速退散,免受牵连!” 却是韩端见街道上情形太过混乱,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此才不顾自身安危,高声喝退百姓。 八味珍门前的贼人并未受到半分干扰,攻势更加猛烈,又有一名亲卫被大槊刺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蔡抒古独自对战六名贼人,更是显得异常吃力。 “韩英二郎,随我冲杀!” 到了这个时候,韩端再也压不住暴戾的情绪。 以这十余名亲卫的战力,哪怕是对上百名精锐士卒,短时间内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这些贼人都有武艺在身,而且武艺还不低,一比一单打独斗,亲卫们或许能够将其战胜,但数十人围攻之下,他们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到现在为止,包括蔡抒古在内的十名亲卫有五人受伤,一人战死,一人生死未知。 韩端不想让他们再挡在前面送命! 然而韩英和范二郎却怎么可能让皇帝冲杀在前? 帝王之尊,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陛下且退入店内,看我二人杀贼!” 他们是皇帝的贴身护卫,是皇帝身旁的最后一道防线,若非迫不得已,他们不会抛下皇帝去厮杀。 但今日之情形,单靠蔡抒古麾下这些亲卫,已经是抵挡不住了! 韩英和范二郎的武力,自然不是这些亲卫可比,两人刚加入战团,形势便开始出现了反转。 两柄长枪左右挥舞,血花随着惨叫,此起彼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二章 一刀之威 呼喝喊杀声传得老远,兵器交接的声音“叮叮当当”密集而又杂乱,时不时有人发出几声惨叫,让正午的汉寿北大街平添了几分肃杀。 韩英和范二郎状若疯虎地冲杀,所过之处,转眼间便留下了五六具尸首。 两人的武艺其实并不高明,所倚仗的不过是一身巨力,然而一力降十会,长枪带着呜呜的风声或砸或刺,又疾又猛,任贼人招式再精妙,此时也没有用武之地。 贼人们的首领是一名头戴平巾帻的中年男子,此时见战况不妙,心里越发焦急,他一面挥舞着两柄直刀拼命抵挡韩、范二人冲杀,一面高声厉喝: “此二人不可近战力敌,都退后几步,甲乙丙三队,游斗缠住这两人!” “其余人等,随我全力击杀伪帝!” “喏!” 数十人重重应喏,随即便迅速分成两团,一团二三十人继续围着韩英和范二郎缠斗,剩下的三十四人则在那平巾帻男子的率领下,飞快地绕到右侧冲击鸳鸯阵。 “杀啊!” “击杀伪帝!” “复我大陈!” 众贼人大声喊着乱七八糟的口号,挥舞着手中的刀枪,转眼间便冲近到七八步内。 此刻两名重伤的亲卫已经死去,杜威在内的五名伤者挡在韩端身前,三名持盾顶在最前面的亲卫虽然未曾受伤,却也是精疲力竭。 阵,已经不成阵式。 但他们不曾有半分退缩! “陛下!” 这呼喊从韩英和范二郎口中几乎同时发出,两人虽在冲杀,但仍然时时关注着韩端这边,此刻见贼人绕开他们突进到了皇帝身侧几步之内,顿时心急如焚、目眦欲裂! 两人急欲返身回到韩端身旁,但周围的贼人却不给他们机会,仗着身法敏捷,将他们死死地缠在数丈开外。 “给老子去死!” 韩端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和两名亲卫,暴喝声中,已经与冲在最前面的平巾帻男子斗在了一起。 八尺高的韩端在南方人中可称得上是高大,但平巾帻男子身高与他相差无几,却比他更为壮硕,在这种直接的碰撞之中似乎要更占便宜。 而事实上,只是一招过后,平巾帻男子便魂归了地府。 韩端手上的直刀同样是用共析钢铸造而成,其锋利程度甚至胜过真正的百炼宝刀,他抡起直刀就往平巾帻男子头上劈了过去,其势疾如雷电,快逾狂风! 那男子举双刀往头顶一挡之下,两柄直刀齐齐断裂,而韩端手中刀却完全未受阻滞,在劈断了双刀之后,竟然将平巾帻男子直接劈成了两半! 一刀之威,竟至于斯! 以共析钢刀之利,再有巨力加持,将此人一刀两段对韩端来说并不是侥幸。 他最高的纪录,是将一头绑了三层铁甲的肥豕一刀剖成了两半。 但这一幕场景对那些贼人来说,却是太过吓人了些。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平巾帻男子提着双刀冲过来,韩端提刀跳出鸳鸯阵迎战,悍然出手,随即平巾帻男子便分成了两半轰然倒地。 场面太过血腥,不容描述,饶是众贼人杀过人见过血,此时也是觉得脚下发软,手上乏力。 这男子在这一伙贼人之中武艺最为高明,搏杀经验也极为丰富,不想今日和韩端刚一朝面,便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众贼人心中全是惊恐,完全不敢置信眼前的场面,趁着他们这一楞神的工夫,韩端疾步上前,挥刀又斩杀了两名贼人。 离得最近的两名贼人被溅了一身血,“啊”地大叫一声,竟然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跑。 其余贼人这时才回过神来,也是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然而这个时候才逃跑,却是有些迟了,随着远处几声尖利的鸣哨,一队骑马甲士从街角处现出身形,然后迅速向这边疾驰过来。 韩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鲜血从刀尖上滴落,过得片刻,他突然发现眼前一具尸首头上巾帻已经滑落,露出只留着浅发的头颅来。 “竟然是僧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时代,除了抛弃父母妻儿出家的僧人以外,没有人会留这样的短发。 韩端用刀尖挑开另外两具尸体头顶上的巾帻,果然,这两名也是断发僧人。 楞了片刻,韩端突然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马蹄声终于来到了八味珍前,众甲士跳下马来,转眼间便举盾持刀,将韩端围了个严严实实。 皇帝遇刺,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即使现在刺客已经逃遁,但亲卫们还是如临大敌地将韩端保护起来。 已经升为幢主的李虎惊惶地拱手询问:“陛下无恙乎?” “朕无事。”韩端猛地一摆手,“赶紧救治伤者,追击反贼!” “立即传令下去,关闭城门,朕今日要大索全城!” “凡断发者一律拘捕,反抗者就地格杀!告诉儿郎们,反贼心狠手辣,一定要多加提防,小心行事。” “尽量多留些活口,务必要拷问出所有谋划之人和参与之人!” 第一批赶到的是府衙中正在轮值的亲卫,李虎在听到鸣镝之后,立即就判断出皇帝遇到了危险,于是匆匆率人赶了过来。 蔡抒古双眼通红地来到韩端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嘶声道:“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韩端看着浑身染血的他,轻声问道:“抒古何罪之有?” “臣以为今日只在城内,因此未让儿郎们着甲,也未带强弓劲弩,使得陛下陷入险境,尚幸陛下无事,否则微臣百死莫赎!” “……如此说来,你确实有些过错,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将这边的事情安顿好,回府衙后再来找朕说话。” 战死的亲卫要收殓,受伤的人要救治,这些事情不可能让皇帝来操心,只能由蔡抒古去处置。 “臣明白!” 蔡抒古刚刚退下,韩英和范二郎便迫不及待地进言:“陛下,此地不可久留,不如回府衙去等候消息?” “嗯。”韩端点了点头。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他必须回去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贼人在此地埋伏刺杀,显然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否则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拢这么多人。 走漏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组织? 不将这隐藏的黑手找出来,实在是寝食难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三章 大索全城 毁庙拿僧 韩端眉头微蹙思索了一会,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一道身形站在街旁的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 “韩英,快去将那人带来见朕!” 此时大批亲卫陆续赶到,并封锁了整条大街,走避不及的行人被勒令在街旁静立,等待检查过后,没有嫌疑才能够离去。 韩英转头看向韩端手指的方向:“陛下,是否那最为高大的男子?” “正是!”韩端点了点头,“此人方才力挽奔牛,救助百姓,称得上是一名义士,你去请他过来与朕一叙。” “记得不可无礼。” 韩端神魂异于常人,五感十分敏锐,方才这男子离他虽有十多丈远,但他在关键时刻扳倒健牛那一幕还是被韩端看得一清二楚。 单论力气,此人应当还比不上韩端,但他的反应速度和敏捷的身法,却让韩端刮目相看。 今日发生在大街上的这场刺杀,吓倒了一干亲卫,惊谔了所有的行人,就连韩端到此时也有些心有余悸。 若不是他有一身神力,再加宝刀相助,到最后还真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刺客们的亡命冲击。 可以预见的是,针对他的阴谋诡计和各种刺杀、暗杀,日后必定会层出不穷,而他身边的亲卫并没有能力确保他安然无恙。 哪怕是韩英和范二郎,倚仗的也只是力道刚猛、兵器沉重,在战场上或许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但在这种近身搏杀当中,却根本发挥不出什么战力。 所以韩端在再次看到这名扳牛男子时,才突然动了将其收为己用的念头。 很快,那名男子便被带到了近前,韩端仔细一看,却见此人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却仍然只着葛巾单衣、布裾草履,偏偏身材挺拔,气宇轩昂,并无半分畏寒之相,心中顿时大为佩服。 要知就是他自己日日苦练武艺不缀,身体可称得上是强健,但也做不到不惧寒暑,在这严寒的冬天里只穿单衣草鞋。 “小道拜见皇帝。” 这男子年约四旬,颌下长须飘拂,他走上前来,拱手向韩端行了一礼。 大明朝虽然禁佛不禁道,但韩端对那些装神弄鬼、蛊惑民众的道人也没多少好感,跟随他的亲卫都知道这一点,但偏偏这道人此刻不卑不亢地点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众人心中竟然并不感到厌恶。 “先生无需多礼。”韩端伸手虚扶,笑道:“方才先生力挽奔牛、击挡飞石,使百姓幸免于难,再想及这些贼僧在大街之上行凶刺杀,丝毫不顾及周围百姓安危,心中有感,故此请先生前来一叙。” 那道人闻言,却是一楞,方才他扳倒奔牛,使老妪免受牛蹄践踏之苦,这是有目共睹之事,韩端知道也不稀奇。 但他暗地里用竹签击落刺客和亲卫们打斗时迸溅的飞石,救了好几名一无所知的百姓,此事做得极为隐密,就连他身旁的人都不知道,可韩端身处刺客围攻之中,竟然能将此事看得如此清楚? 看来,这个皇帝也不简单啊。 这道人心中好奇,脸上却不露声色地道:“见死不救,见难不助,小道心中难安。” “好一个心中难安!”韩端微微一笑,却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问道:“尚不知先生尊姓大名,现居何处?” “小道俗家姓凌,号道古,如今在桃源山太虚观束身修行。” “原来是凌先生。”韩端拱了拱手,“朕与凌先生一见如故,本想与先生把酒言欢,奈何今日俗事缠身,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 “过上两三日,若先生有闲时,还请到府衙一叙。” 凌道古回礼笑道:“小道山野闲人,其它不多,闲时却多。” 皇帝亲口出言相邀,哪怕没时间也要抽出时间来,而且凌道古对韩端的印象着实不错,自然不会找借口推托。 韩端见他答应得颇为爽快,也下十分受用,他哈哈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朕在汉寿府衙,扫榻以待先生!” “三日之后,小道定当前来拜见。”凌道古躬身作了一揖,等直起身来,却又低声说道: “小道前日偶然得知,洞庭湖中水贼联络澧中蛮子,欲洗劫安南县城,如今三千蛮军已经到了安南城外数十里处,事关一县百姓生死,陛下不可不防!” 韩端一听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 先前他听说洞庭湖水贼大举北上时,便猜测他们是要攻打安南县城,当时他还觉得安南有一千明军驻守,只凭这些水贼不大可能攻得下来。 但若真如凌道古所说,有三千澧中蛮人参与攻城的话,那安南可就危险了。 武陵蛮人悍不畏死,最关键的是他们生活于山岭之间,最善于用绳索攀爬,安南只是一个小县,城墙高不过两丈,城内守军更是只有千余…… 一想到这儿,韩端心里便有些发急,他收敛笑容,向凌道古问道:“先生可知彼等何时攻打安南?” 凌道古略一思索,回道:“具体如何小道也不清楚,但据小道所知,澧中蛮子到安南也有数日,想必彼等与水贼会合之后,便会立即发起攻城。” “这样算来……应当就在这两三日之内了。”韩端默默地算了一下,随即便拱手向凌道古道谢:“多谢先生告知此事,否则安南必将落入贼手。” “朕要立即回府衙去安排应对,就不再挽留先生,三日之后,再与先生相聚!” “小道告辞。”凌道古又拱了拱手,转身飘然而去。 韩端也在众亲兵护卫下回了府衙。 刚到门口,秘书令萧振、中兵参军何成等人便急匆匆迎了上来,声音发颤地问道:“陛下是否无恙?” 韩端跳下马来,摆手道:“没事了。” “……真是吓煞微臣了!”两人对韩端拱手施礼,随即又问道:“陛下,将士们可曾擒获反贼?” “暂时还没捉到活口,不过朕已经命人关闭了城门,全城大索,那些刺客一个也别想逃!” 韩端记挂着水贼澧中蛮人合兵攻城之事,刚进入正堂,便命人去敲响聚将鼓,聚将议事。 如今汉寿城内,驻扎的是已经扩充至五千人的皇帝亲卫军,而在城外,还驻了五千中军,两千游骑。 此外,汉寿渡头东侧,还驻了八千水军,共有十艘金翅大舰以及近百艘大小舰船。 趁着各军将领还未来到,韩端先和萧振、何成说起此次遇刺的情形。 “……很显然,贼人是有备而来,彼等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朕微服出行的消息,事先在朕回程必经的北亭街设下埋伏。” “不尽快将奸细找出来,朕实在是无法安心!除奸之事,朕会交给密谍司来负责,但如何找出府衙内的奸细,则要靠你二人来……知道朕今日出行之人并不多,要将其找出来也不难,关键是要挖出奸细背后的主使者!” “记住,不可打草惊蛇,务必要将其连根拨起,永绝祸患!” 今日之事,也将萧振和何成等人吓得够呛。 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一旦皇帝出事,大明朝分崩离析是必然之事,南朝再次陷入大乱,甚至被北朝趁机吞并也有极大的可能。 一想到这些,萧振等人便不寒而栗,也将那泄露消息的奸细恨之入骨。 “陛下但请放心,三日之内,臣等必定将那奸细找出来!” 正如韩端所说,知道他今日出行的人并不多,而且,随韩端一起来到汉寿的军将和官吏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勾结上。 唯一可疑者,就是以前留下来的那些低等胥吏门房杂役,只需将他们分开来一一拷问,不难将奸细找出来。 萧振道:“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臣请立即将府中胥吏杂役召集起来,严加盘查!” “不必急这一时。” 韩端摆了摆手,“朕已经让李虎率人封锁府衙,除了军中将领外,任何人不许出入。对了,刺客之中有不少是僧人,你等盘查之时,可将崇佛敬佛、时常去寺院拜佛之人作为重点。” “臣明白了!” 三通鼓尚未响毕,中军和亲卫军军主以上的将领便全部来到了府衙,待众将在堂下分两列站定,韩端才神色凝重地说道: “朕得到消息,洞庭水贼与澧中蛮子合兵一处,要攻打安南县城。如今澧中蛮兵已经到了安南县城三十里外,若是不出所料,彼等将在两三日内发起攻势。” “安南只有一千将士,而洞庭水贼和澧中蛮子加在一起足有两万,且安南城墙低矮,若不前往救援,城池失守尚在其次,一千儿郎恐怕会性命不保!” “眼下已经快到未时。”韩端看了看案几旁的漏刻,“安南城的将士们等着我等去援救,一刻也耽误不得!” “今日申时,援军必须出发,乘坐水师战舰连府横渡洞庭,奔赴安南!”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出列请战。 “陛下,末将请领本部兵马,驰援安南!” “陛下,末将也愿往!” 韩端将手往下一压:“时间不等人,眼下也不是争战之时,由谁去救援,朕自有安排。” “吕沐,朕命你率本部士卒舰船,运送步军将士前往湖北!接令之后立即回营,召集将士等候。” “末将遵旨!” 水军甲军军主吕沐躬身领旨,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蔡兴柏!” 左军将军、中军副将蔡兴柏出列拱手大声应道:“末将在!” “令你领三千士卒,携五门雷神炮驰援安南,切记,雷神炮务必不能有失,即便是损坏也要将其运回来!” “你的任务不只是守城,而是要尽量多杀伤贼军,使其再无力袭扰郡县。退敌之后,还要协助当地官府禁佛,凡寺院一律拆毁,僧人尽令还俗,若有不从或聚众反抗、闹事者,杀无赦!” 一想到这些僧人,韩端就气不打一处来。 彼等兼并土地,开质铺、奴役百姓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行刺杀皇帝之举,不借此次刺杀之机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南朝数十万僧人有样学样,那以后的麻烦可就多了。 “末将遵旨!” 众将满是羡慕地看着蔡兴柏出了正堂,这时,韩端却又大声说道: “你等也有事要做!” “陶折、郑通,如今洞庭水贼大举北上,湖内贼巢空虚,你等正好趁此时领兵入湖,扫荡群岛,直捣水贼老巢!” “今日僧人在北亭大街刺杀朕,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因此,朕决定将汉寿所有寺院尽数焚毁,僧人全部捉拿,待查清与今日刺杀无关之后,再令其还俗。” “孙军主,毁庙拿僧之事,朕就交给你了。” 中军军主孙博远连忙出列拱手应喏,韩端挥了挥手,将目光看向蔡抒古:“蔡将军伤势如何?” “陛下,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既然不碍事,那朕就将城内索拿刺客之事交给你,密谍司配合执行,务必不要让朕失望!” 蔡抒古躬身回道:“臣早就已经让人开始搜查,若是快的话,今日天黑以前应当就有消息传来。” “那就好。”韩端点了点头,“我等都要记住今日之教训,弓弩甲铠一定要装备齐全,别让贼人再次得手。” 正如韩端所言,若是今日亲卫们装备了弓弩甲铠,哪怕有人受伤也不至于丢了性命,所以直到现在,蔡抒古心里都还觉得十分内疚,觉得童樾两人死去是他的责任。 但其实韩端自己也有责任。 基本上所有的皇帝都很少出宫,更别说微服私访,怕的就是碰到今日这种情况。 而韩端直到现在,才有了这种觉悟。 蔡抒古低着头,拱手说道:“微臣谨记陛下教诲。” “好了,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多加小心即可,也不要弄得杯弓蛇影。” 众将离去之后,韩端又将李虎叫了过来,向他吩咐道: “你将亲卫军中所有武陵籍的士卒都统计一下,过两日朕有事情安排你等去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四章 敌后工作 历史证明,武陵蛮子的问题,单靠征剿、镇压或安抚都无法根本解决。 武陵蛮自汉光武帝时兴起以来,便一直叛乱不断,建武二十三年(47年),武陵蛮单程发动叛乱,为祸两年后才被平定。 建初元年(76年),武陵蛮陈从叛乱,被隔壁零阳蛮击破,三年(78年)冬,武陵蛮谭儿健等复叛,朝廷发郡之刑徒吏士五千人破之。 和帝永元四年(92年)冬,武陵蛮谭戎等叛,当朝发郡兵破之,七年(95年)复叛。 安帝元初二年(108),武陵蛮田山、高少等,以郡县“徭役失平”,聚结心怀怨恨者二千余人,攻城杀吏。州郡募兵将其平定,三年(109)秋复叛。 顺帝永和元年(136)冬,武陵蛮因朝廷增加租赋而生怨恨,遂杀乡吏,大举反叛。 永和二年(137)春,武陵蛮二万人围充城(今桑植县治),八千人寇夷道(今湖北宜昌近地),朝庭遣武陵太守李进讨之。 桓帝元嘉元年、延熹三年、元熹六年,每隔上三两年,武陵蛮便会发动一次叛乱,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梁末陈初。 可以说,武陵蛮人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反叛与不断被镇压的历史。 屡叛屡败,屡败屡叛,杀不绝的武陵蛮人,总是悍不畏死、一次次地举起反叛的大旗。 究其原因,无外乎苛政盘剥、汉蛮冲突、抢夺资源以及文教失宣,但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还是蛮人精夫渠帅们膨胀的私欲和野心。 封建时代,蛮人百姓和汉人百姓一样,都是社会的最底层,被压榨的对象。 汉民要承受的,是官府、恶吏和地主豪强的多重盘剥,而蛮民头上虽然只有精夫渠帅,但他们受到的压榨和剥削,却一点也不比汉民少。 精夫渠帅对部族蛮人的控制,远远超过汉人官府和世家豪族,甚至大多数蛮人,都是他们的奴隶。 在蛮人的心目之中,精夫渠帅就是他们的主宰,他们不敢反抗精夫渠帅的压迫和剥削,甚至精夫渠帅们一声令下,他们还得拿起刀枪来为其拼命搏杀。 没有精夫酋帅的鼓动和号令,蛮民怎么可能起兵反叛? 就算有那份心,他们也没有那份威望和能力。 对于麾下有一千多名武陵蛮亲卫的韩端来说,这些情况他都十分清楚。 针对以上原因,他用了一个下午,和秘书监的秘书郎以及中军的记室参军们一起,制定出了一份平蛮详细计划。 首先,要派人前往蛮人地区进行文教宣传,宣扬“汉蛮一体、诸夏同源”的思想,化解汉人和蛮人之间的族群矛盾。 同时,大力宣传大明朝土断、清籍、废奴、减租减税等新政,激发、鼓动蛮民起来反抗压榨盘剥他们的精夫渠帅。 其次,大量收集各种药材,特别是箭毒木解药,为下一步大军进入武陵地区平叛作准备。 汉人常常谈蛮色变,其实最顾忌的还是他们的箭毒,虽然这种生产毒液的毒树极为稀少,蛮人们不可能大量装备使用。 但有备无患,先准备好解药总是没错的。 最后则是平定武陵之后各郡县官吏的选拔和任用,以及各种新政的施行。 这一点尤为重要。 武陵蛮的问题必须从根子上来解决。 否则,就算除掉了领头的精夫渠帅,平定了叛乱,用不了两年,又有其他精夫或渠帅冒出来,率领蛮人们旧事重演。 韩端未雨绸缪,早在数年前便在溆浦、沅陵等地大量招募武陵蛮人充任亲卫部曲,当时萧振等人还有些不理解,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但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佩服皇帝陛下目光之长远、谋划之周全。 “澧阳、沅陵、辰阳、溆浦,夜郎……每县只挑选十余人潜回即可,但这些人必需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熟悉我大明施行的一系列惠民仁政,特别是废奴!” “可告诉彼等,只要配合官军剿灭那些精夫渠帅,朝廷在武陵设立官府之后,便会为彼等解除奴隶身份。” “到时彼等可入黄籍,能分田地,轻徭薄赋,也能吃饱穿暖,不比时下一年到头做牛做马,还吃不饱饭要强?” “陛下说得是,这样的日子,正是我等以前梦寐以求的。” 李虎憨笑着挠了挠脸颊,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道:“陛下,每县只回去十来个人,万一有事,我等恐怕应付不来……” “你怕人少,但朕觉得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 韩端正色说道:“你等此次回去,不是和精夫渠帅们正面对战,而是暗地里发动民众、打探消息,为大军进剿作准备。” 说到这儿,韩端又想起后世我党的敌后工作,那做得才叫是出神入化。 其它的韩端记不清楚,但“发动群众”这一点,却绝对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最多十日,大军便会沿沅水、澧水直抵沅陵和澧阳,你等万一有事,可暂时觅地潜伏,待大军到后发起强攻。” 武陵蛮攻掠郡县,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多少兵马。 按密谍司送来的信报,分布在澧阳、沅陵、辰阳等地的蛮兵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才一万出头。 而这一万多人分散到各个郡县,一座城池顶天了就是两三千人,而且他们的兵器还是五花八门,有许多还是拿着竹枪木棍作战。 以明军的兵力和战力,要攻下蛮子们占据的郡县其实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一劳永逸,让他们以后不再起兵造反。 所以韩端让李虎等人潜回老家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收拢民心、安抚百姓,以保平叛之后武陵地区能够长治久安。 但转念一想,先将蛮军击败,夺回郡县设立官府之后,再由地方官府来开展这些工作似乎也不为晚。 姑且让他们先去试上一试。 “明日一早你等就出发,到了之后,若实在是事不可为,便先想法保全自身,不必强求。” 李虎等人离去之后,天色已经黑尽,韩端刚用完晚食,便看见蔡抒古和吴汇匆匆走了起来。 刚一进门,蔡抒古便面带喜色地道:“陛下,已经抓获十余名行刺的贼人了!” 韩端用布巾擦着嘴,有些诧异:“这么快?” 按他的猜测,贼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聚拢这么多刺客,在城内必定有藏匿之所。 汉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将这些刺客找出来,恐怕是要费些工夫。 没想到只过半日就有了收获。 “是密谍司的同僚提供的消息,否则肯定没有这么快。” 韩端看向吴汇,却见他退后一步跪倒在地,叩首请罪道:“因臣之过,使陛下受贼人惊扰,请陛下责罚于臣!” 早些时候,吴汇得知皇帝遇刺时,也是大吃了一惊,同时心里也充满了后怕和自责。 汉寿城中时常有僧人出没,这是吴汇早就知道的事情,但韩端未领兵来到之前,汉寿官府形同虚设,禁佛的诏令自然也没有传达下去。 或者说,即使传达下去,也只是一纸空文,根本无法执行。 所以,他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些寺院和僧人,而是将精力放到了武陵蛮子和洞庭水贼上面。 正因为这个疏忽,才使得刺客有机可趁,在大街上搞出刺杀皇帝的举动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五章 雷霆手段 中午从北亭大街回到府衙之后,韩端也认真地思考过:密谍司吴汇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要不然僧人们在汉寿城内发起这么大规模的刺杀,事先竟然会完全没有一点风声? 澧中三千蛮兵从澧阳到了安南,密谍司竟然也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是吴汇已经背叛,还是他能力有限? 韩端再三思量,还是觉得是后一种原因,因为吴汇完全没有理由背叛自己。 他是韩氏的家生子,一直以来都受到韩端的信任,如今韩端开国登基称帝之后更是受到重用,得授都督巴、湘。武诸州谍事的要职。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日后与其兄长一样,进入朝堂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蠢事来。 而且,他在汉寿孑然一身,也不可能受到贼人的威胁。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吴汇能力不够,无法掌控这么大的局面,所以才顾此失彼。 人无完人,只要是忠诚没有问题,其它方面略有瑕疵韩端都能容忍,但今日之事的后果和造成的影响都极为严重,若不对其加以严惩,恐难服众。 眼下吴汇自请责罚,韩端略作思量之后,便作出了决定:“品降三级,罚俸半年。” 半年的俸禄不过才三四万钱,影响不大,但品降三级对一名官员来说,却是极其严厉的惩罚。 大多数官员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够往上升三个品级。 “微臣谢陛下开恩!”吴汇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抬起头来,却见其额头青肿,眼神里仍然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他并不觉得韩端对他的惩罚有多重,相反,他觉得皇帝遇刺这件事情,身为监察巴、武、湘诸州之密谍主管,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尚幸贼人没有得手,否则他只有以死谢罪。 “亡羊补牢,尚不为晚!怀集,事已至此,自责也是无用,你眼下要做的,是赶紧想办法将贼人抓出来,将功补过。” “陛下,微臣必将行刺之贼人以及幕后指使者尽数抓擒来,以雪前耻!” “起来。” 韩端点了点头,转向蔡抒古问道:“被抓获的贼人有没有招供?其余刺客藏身何处?主使者又是何人?” 蔡抒古道:“刚押送去府衙大牢,还没来得及拷问。” “那还等什么?立即去审!朕不管你等用什么手段,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让彼等将同伙交待出来!” 韩端很少对身边亲近的人发火,但今天两名跟随他多年的亲卫战死,数人受伤,使得他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气,声调也不知不觉就高了几分。 “要不然一夜过去,贼人说不定就已经逃出城了!” “陛下,臣马上就去!” 韩端扫了二人一眼,语气仍然严厉:“怀集一起去,这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 “审问出贼人下落之后,不必再来禀告,直接发兵去捉拿,朕希望明日汉寿的城门能够打开……城门关闭的时间长了,百姓们也会有怨言的。” “臣等明白!” 两人躬身作了一揖,匆匆离去。 而韩端也没有去歇息,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外。 刺骨的冬夜寒风扑面而来,而他却恍若未觉。 今日这场刺杀,不但激起了他的怒火,也彻底引发了他心中埋藏已久的杀意。 豪强、世家,还有那些野心勃勃之徒,他们联合起来想要置我于死地?那么,我们就来看看,到底谁能活到最后! 还有那些作乱的僧人,也全都该死! 周国同样灭佛,但数十万僧人没有一个敢作乱,不是乖乖还俗,便是逃往齐国和南朝。 这是觉得我好欺负? 周国?陆腾? 总有一日,我要你们都知道,谁才是这大江南北唯一的主宰! 终有一日,我要你们都知道,千古一帝,并非秦皇汉武! 今日不过是一场小小挫折,又有什么值得自己愤怒失态? …………………… 提着铁枪到院中发泄了半个时辰,洗漱完毕上得床来,韩端还是全无睡意,索性又翻身下了床,回到书房去给三娘子写了一封信,然后又拿了一本《毛诗传笺》来,细细品读。 子时过后,蔡抒古仍没有消息传来,萧振这边却已经找出了内奸。 果然不出韩端所料,将他微服出行的消息走漏出去的,正是前朝武州刺史府留下来的两名仆役。 “据他二人所说,彼等向钱氏泄露陛下出行的消息,只是换取一些钱帛,并不知钱氏与僧人勾结刺杀陛下之事。” “其罪当诛!”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参没参与刺杀之事,韩端都不可能让他们再活下来,他摆了摆手,沉声问道: “这钱氏家居何处?” 萧振回道:“就住在河塘街珠廊坊,陛下,要不要立即派人去将其擒来?” “再等一等,看抒古那边能不能审问出其他贼人藏身之所……”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亲卫匆匆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陛下,贼人招了!” 韩端一听,急忙问道:“其余贼人藏身何处?主使者又是何人?” “主持此次刺杀的,乃是湘州吴逑以及湘州大通寺、东明寺,巴州三封寺、汉寿云竹寺四家大寺的住持禅师,为其打探消息、通风报信的,乃是汉寿城内的望族钱氏。” “于北亭街发起刺杀的,共有四十七名各寺僧人,以及四十名吴逑派来的死士。” “据贼人招供,彼等于北亭街刺杀失利之后,便逃去了河塘街钱氏宅院,随后,钱氏家主钱棂又遣人将其送到牛栏街、学府街、鱼市三处地方藏匿。” “我等下午擒获的,便是藏身于学府街这一伙贼人。” “看你等还往哪儿跑?”韩端猛地一击掌,顿得一顿,他又问道:“蔡抒古和吴汇现在何处?” “蔡将军和吴都督分头领人去牛栏街和鱼市拿贼,怕陛下等得着急,便让我来先行禀告。” 韩端沉吟道:“眼下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却不知那些贼人有没有逃出城去……” “陛下,蔡将军也怕时间拖得久了事情有变,因此一得了口供便率人去了。” “那些贼人开始时咬紧牙关不招供,我等一连杖杀了三人,方才震慑住了其余几贼,将事情全盘交待出来。” “若不施雷霆手段,恐怕此时彼等也不会开口。” 若不硬气,怎么敢刺杀皇帝?韩端冷笑了一声,问道:“下午你等擒获的,应当都是僧人?” 那名亲卫点了点头:“陛下神算,今日我等抓获的,全都是巴陵三封寺的僧人。” 这个时代的和尚,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贫苦百姓家的子弟,想入寺院而不得,除非是投身为奴。 能做僧人的,基本都是世族豪强子弟,最起码也是读书识字的文人,而这种人往往惜身,在酷刑和死亡面前,多半坚持不下去。 若是换了吴逑派来的湘州死士,没准将他们全部打杀,也得不到想要的口供。 不过,怕不怕死,最终都难免一死。 “传朕口谕,令后军将军郑彦,即刻率部去云竹寺,将寺内僧人尽数缉拿,寺院也不用再留,一把火给朕烧个干净!” 韩端略作沉吟之后,又命人连夜乘轻舟前往巴陵,让巴州刺史王目捉拿三封寺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六章 拆寺 天色大亮,蔡抒古和吴汇终于疲惫地回到了府衙。 藏身汉寿城内的刺客被一网打尽,钱家上下数十口人也被关进了府衙大牢。 遗憾的是,昨晚还没问出口供之前,就有三名从湘州来的死士逃出了汉寿城。 据被捉拿的刺客交待,这三人乃是吴逑重金请来的江湖游侠,最善飞檐走壁、高来高去,攀爬城墙更是他们的拿手技能。 韩端虽然在刺客逃走之后的第一时间便下令关闭了城门,但仍然没能阻止这三名游侠从容离去。 “萧振,立即请画师将此三人画影图形,并附年龄及面貌特征急送中书,然后行文天下州郡,悬赏十万钱缉拿!” 游侠儿居无定所,一旦逃脱便很难捉拿归案,但该缉捕的还是要缉捕,说不定就有人为了这十万赏钱将他们给卖了。 再不济,也能让他们提心吊胆,再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各州郡之间行走。 一夜未睡,韩端却并不感到有多疲乏,头脑也还保持着清醒,略作沉吟之后,他又问道:“抒古,你方才是说,钱家上下,只有数十口人?” “钱氏乃汉寿望族,当然不止数十口人,不过那钱家老贼却甚是谨慎,在一个月前便将其正室及两个嫡子送去了临湘……不过,他自己说是吴逑逼他将其妻、子送去做质的。” “是否逼迫都不重要,你等都给朕记住,来日攻下临湘之后,千万别漏了钱氏这两名嫡子。” 来到这个时代时间久了,见得多了,韩端也自然而然有了和这个时代的人同样的思维,斩草一定要除根,绝不能小看妇人和孺子。 一念之仁,很有可能在日后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臣等记下了!” “将擒获的贼人分开关押,不可让其串供,你等……” 韩端原本想让蔡抒古等人立即去提审刺客,但看着他们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先去睡上一觉,睡好之后再细细拷问贼人,务必要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绝不可有漏网之鱼!” 抓获了城内潜藏的刺客,韩端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了不少,蔡抒古等人离去之后,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困意随之涌了上来。 回到后院一顿好睡,也不知过了多久,韩端才下了床榻,将头发草草挽了一个发髻,穿上衣裳推开房门,外面守护的亲卫便拱手向他禀道: “陛下,后军将军郑彦已在前堂恭候多时了。” 韩端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却是灰蒙蒙的看不出个早晚来,于是开口问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陛下卯时三刻入寝,睡了四个多时辰,眼下已经快到申时了。” 韩端轻笑道:“怪不得肚子饿得这么厉害,原来已经睡了四五个时辰。罗五,赶紧让人去整治些吃食送来,先填饱肚子再说。” 这名唤作罗五的亲卫拱了拱手,正要离去,韩端却又叫住他问道:“郑将军吃了没有?” “他来了快一个时辰了,应该还没有用晚食。” “那就让厨下多做一些送到东堂,让他过来一起吃。” 东堂位于中庭东侧,是主人待客的地方,韩端来到此地时,郑彦已经闻讯站在了门外。 见皇帝大步走来,郑彦连忙躬身施了一礼,口中说道:“陛下,末将前来复命了。” 韩端摆了摆手,一脚跨进门内:“僧人们都逃走了?” “陛下还真是料事如神。”郑彦笑了起来,“末将奉旨赶到云竹寺时,寺内僧人已经走避一空,因天色已晚,末将便在寺内歇了一宿,今早才一把火烧了寺庙。” “云竹寺的僧人没捉到,倒是抓了几间小寺的僧人回来,末将已经将这些僧人送往州狱,但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还是先审查,若是与此次刺杀无关,便勒令彼等还俗即可。对了,那几间小寺有没有焚毁?” 韩端来到堂内上首坐下,又指了指下首的杌子,让郑彦也坐了下来。 “没有。陛下只吩咐烧云竹寺,所以末将不敢自作主张。” “明日你继续率部出去,将汉寿周围的寺院全都烧了,今日这几间小寺也不要留!” “末将遵命!”郑彦拱了拱手,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那些寺院都建得非常华丽,就这样一把火烧了……” “若是不将其彻底焚毁,用不了多久,这些寺院又会聚拢僧人,甚至成为山贼流民或反贼们的巢穴,藏污纳垢之所!” 郑彦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大可将其拆毁啊,陛下,末将今日可是看得仔细,那几间寺院虽小,其梁柱用的却都是上好的楠木,用来打造家具可是再好不过了。” 韩端哈哈笑道:“那就依你的,所有的寺院都不用烧了,全部拆掉!拆下来的上好木料运回都中,朕让工匠做成家具,到时送你一套。” 郑彦连忙拱手笑道:“那末将就先在此谢过陛下。” 他并非置办不起一套家具,但皇帝所赐意义又有所不同,若不受宠,皇帝又岂会赐下器物? 便是在同僚之中说起来,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而韩端此刻想的,却是将所有的寺院都拆了,将木料改制成家用器具来出售,所得用于补贴国用,应当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上好的金丝楠木和紫檀,即使在这个时代,也是价值不菲的。 君臣二人说笑一番,不多时,罗五和两名亲卫送了饭菜过来,两人用过饭食,郑彦要回城外军营,趁着天还没黑,急匆匆告辞离去。 这时候却有守门的士卒来报,称太虚观道人宁道古求见。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昨日两人分别时约定了三日之期,如今才过得一日,这宁道人却就找上门来。 韩端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 佛教自传入东土以来,信徒日众,发源于本土的道家遂与之发生冲突,后世的历史上,佛道之争历经汉、魏、晋、南北朝以至隋唐明清而不绝。 佛道二教互相诋毁,各揭彼短,极尽对骂之能事,但两者结下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却还是源于三武灭佛。 北魏太平真君七年(446年),太武帝得寇谦之清静仙化之道,及司徒崔浩之怂恿,乃颁《灭佛法诏》,下令将寺庙尽数捣毁,沙门尽诛,焚毁佛像,僧人被杀者多达数万人。 北周武帝听信道人张宾与元嵩之言,下诏灭佛。 唐武宗宠信道士赵归真,拆佛寺四千六百余所,迫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还俗。 当然,三武灭佛有其更深层次的原因,佛道相争只是其表象,但二教之间,却也因此而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难道宁道人今日前来,是因为得知韩端下诏拿僧毁寺,所以才跑来准备落井下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七章 佛门三不净 “如今的道教,尚不足以为我大明之国教。” 韩端以为宁道古是来落井下石,但见面之后,才知道他的心思并不止此。 几番引经据典之后,宁道古便委婉地提出,请韩端下诏“先老次孔”——道教尊老,儒家尊孔,意思是道教还要排在儒学之前。 韩端当然不可能答应,但他拒绝得也比较委婉,而且还留了一丝余地。 道教自太平道和五斗米道相继出现以来,便一直传承不绝,到了时下更是与佛、儒二教齐名,如今宁道古见韩端言语之中似有轻看之意,立时便追问道: “陛下何出此言?” 在宁道古看来,大明朝廷既然行灭佛之策,而且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毁寺逐僧,接下来肯定会大力扶持道教,使其逐渐取代佛教成为南朝的国教。 他这个想法其实并没有错。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百姓普通都笃信鬼神,即使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弟子,也深信有鬼神存在。 百姓需要信仰,需要寄托,若是将佛道二教全都禁绝,民间必然会出现淫祠淫祀。 而这些淫祠淫祀缺乏伦理道德,有些甚至以人祀鬼,极易被有心人利用,成为祸乱的根源,也成为朝廷严厉打击的对象。 基于这个原因,北周武帝虽然下诏“罢佛、道二教”,但实际上也只毁寺强令僧人还俗,对道教并没有过多打压。 灭佛之后,舍我其谁? 但韩端却道: “一国之国教,当有恢宏之气势,博大之胸怀,当以国为基,引民向善,当组织健全,秩序井然。” “而修行之人,当以德为先,尊礼守法,当依科律戒规,守忠孝仁义……” “反观时下之道教,戒规形同虚设,教众良莠不齐,朴真毁弃,奢泰流行,潜心问道者,十不存一。” “且道教内部,也是宗派林立,汝尊老、庄,他言易理,汝习太平,他修道德,自身教义尚不明确,教徒更是明争暗斗,互不信服。” “宁先生,如此之道教,朕岂敢让其立于儒家之前?” 宁道古哑口无言,无从辩驳。 道教之始,源于上古之巫术和春秋先秦时的鬼神道、方仙道和黄老道,其后又陆续融入儒、释、墨、易、五行、阴阳等诸家学说,源头既多,教义也是极其杂乱,山头林立。 到了南朝,道教已经形成了天师道、上清派、灵宝派等几大宗派,这几派之间又相互攻讦,贬斥异端,张竞己说,互不相让。 而教徒方面,更是一言难尽。 南朝许多皇帝都信佛,道教因此受朝廷打压而显得衰落,天师道内部也陷入严重混乱,使得一些奸恶之徒得以担任祭酒、教首,任意鱼肉教众。 更有甚者,还“自署治箓符契、攻错经法、浊乱清真”,导致“奸怨非法、诈惑万端”;还有故意曲解天师道之“房中术”者,以致“淫风大行、损辱道教”。 最严重的是这些奸恶之徒屡屡利用道教组织,鼓动教徒发动起义,历代不绝,这使得道教被中央朝廷和地方势力所厌恶,将其视为祸乱的根源。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实,哪怕宁道古谈玄论道时再能言善辩,此时也难免有些期期艾艾:“陛下,这个……” “……自陆真君之后,已经好得多了。” 宁道古口中的“陆真君”,便是上清派宗师,南朝宋时的吴兴人陆修静。 陆修静早年出家于庐山构筑太虚观修行,因其见道教组织混乱,科律废驰,于是对道教实行了一系列改革。 他吸收释、儒两家的仪式,以“劝善戒恶”为宗旨建立了九斋十二法斋醮仪范,并健全道官制度,约束教众。 经过他的改革,道教的教规戒律、斋醮仪范基本形成,各种规章制度也基本完善。 但这对韩端来说,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的,是一个受朝廷掌控且十分规范化的宗教,而现在的道教很明显还不符合。 不过,这宁道古既然主动找上门来,此事便有得商榷。 略作沉吟之后,韩端突然开口说道:“道教要想成为我大明之国教,也不是完全不行。” 宁道古闻言,顿时心中一喜,他不自觉地抹了抹颌下长须,说道:“陛下但请明言!” 韩端却问道:“不知宁先生在道门之中是何身份?可能说动诸派天师、教首?” 要改革道教并将其收为己用,就非得在道教之中说得上话,若宁道古只是籍籍无名之辈,那后面的事情和他说了也是无用。 “我师乃贞白先生之亲传弟子,贫道在道门之中,也算是小有声名,想必诸教派天师、教首会给贫道一个薄面。” 韩端哈哈笑道:“原来宁先生乃贞白先生再传弟子,如此一来,此事应当就好办了。” 贞白先生即茅山祖师陶弘景,而陶弘景又是上清宗师陆修静的徒孙,这宁道古在道教之中,还真算得上是根正苗红。 韩端魂穿过来已经数百载,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渊源,但宁道古一听此话,眼神却一下就热切了许多。 看来,皇帝应当也是崇道之人。 若非如此,又怎会行灭佛之举?又怎知陆真君和贞白先生是谁? 这时,韩端又道:“若要道教成为我大明国教,便需做到以下几点。” 宁道古连忙道:“陛下尽管说来,贫道自当尽力而为。” “其一,道教需全力配合朝廷,彻底禁绝佛教。” 这正是宁道古今日匆忙来求见的目的,所以韩端话音刚落,他便连连颌首应承下来。 韩端又道:“佛教信众太多,在禁绝之时,还要大力宣扬其之过错,以使百姓厌恶并将之摒弃。” “周主斥佛教三不净,朕以为其所言甚是,你等可将其大肆宣扬。” 周武帝灭佛之前,曾如三教于皇宫论衡,亲斥佛教三不净:“释迦牟尼娶妻生子,为主不净;佛门允僧人食肉,为教不净;教徒相互攻伐,多罪行,为众不净。” 佛、法、僧乃佛门“三宝”,周武帝以“三不净”攻击之,是从根子上否定了佛教,而僧人们也根本无法反驳。 宁道古又是一顿点头,举一反三地道:“佛门不只是三不净,而且藏污纳垢更甚我道门,况且我礼仪之邦,岂能容西来胡教横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八章 三年之期 “如何罗列罪名,日后可由你教再自行斟酌,但所列罪名一定要言之有据,切不可授人以柄。” 宁道古信心满满地道:“陛下放心,此番我等定要让那胡僧名声大败,使百姓对其深恶痛绝,于江左再无立足之地!” 自佛教进入中原以来,佛道之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最常见的,就是双方坐下来论道辩法,然而二者之间的论衡,却常常都是道教败北。 旗鼓相当的两大教派,为什么辩法时总是道教落败? 没有其它的原因,其实就是受到了裁判的干扰。 这个裁判,就是当时的皇帝。 明知必然落败,却还得捏着鼻子上场接受裁判的黑哨,可想而知当时参与辩法的道教高人们心里有多憋屈。 可这下好了,拉偏架的终于站在了道教一方。 道士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攻讦佛教、诋毁僧人,而僧人们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再不用像以往那样,你来我往地对骂三天三夜,最终皇帝站出来宣布一声“佛教获胜”,道士们就只能灰溜溜地逃回道观。 一想到这点,宁道古心里就乐得不行。 这时,韩端又道:“其二,道教必须再次整顿!” 宁道古笑吟吟地道:“此乃应有之义,就算陛下不说,贫道也会向各派天师、教首提议整顿道门。” “此事没有宁先生想的那么简单。”韩端却摇了摇头,“整顿道教,必先从教义着手!” “道教教义纷繁杂乱,各宗派各奉一经或数经,互不信服,此等乱象不除,整顿从何谈起?” 宁道古沉吟片刻,颌首赞同道:“陛下言之有理。” 韩端又道:“道教经籍多如牛毛,其中有不少极其荒谬,甚至还有别有用心之徒伪托先贤之名所作伪经。” “你可召集教中高道,重新整理考证经籍,并将其中与大明律抵触部分尽数清除。” “此外,还需整顿教众,凡道心不诚,不能潜心修行者,作奸犯科者,妖言惑众者,一律革除。” 要按韩端所说,这整顿道教还真是一个大工程,首先重修经籍这一项,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而且前提还得是众多有道之士共同参与。 但宁道古心里也很清楚,这是道门崛起的一个良机,重整经籍更是一场大功德,这样的好事,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其三,朕准备重设道正司管理道教,教中德高望重、品行端正者也可入内为官。” 南朝梁时,朝廷曾设道正司,任命大小“道正”掌理道教,后梁武帝抑道扬佛,道正司形同虚设,陈朝取代梁朝之后,陈霸先更是直接将其取消。 如今大明禁佛教,却是时候重设道正司了。 对于韩端的这个决定,宁道古并不感到意外。 佛也好,道也好,没有皇帝和朝廷的支持,都只能苟延残喘,更别想发扬光大,而朝廷也不可能放任其野蛮发展,最终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这一点很好理解,而且也有例可循,并非故意刁难,宁道古没有多加考虑,便点头应承下来。 韩端却又竖起一个指头:“朕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南朝佛教被朝廷、百姓荣养已久,僧众规模远超道教,如今朕灭佛崇道,断了佛门生路,僧人们对朕可谓是恨之入骨。” “宁先生已经知道昨日朕在北亭街遇刺之事,朕觉得,这样的刺杀应该不是最后一次,然而朕身边的侍卫战阵厮杀可称猛将,对付这种刺杀却差了不少。” 说到这儿,韩端顿了一顿,宁道古若有所思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招揽一些江湖好手充作侍卫?” “并非朕不信任江湖中人,而是不敢行险。”韩端摇了摇头:“其实,朕最想招揽的是宁先生。” 在昨日宁道古出手救助百姓、显露出不凡的武艺之时,韩端便已经起了招揽之心,因此才和他有了三日之约。 原本想着先和他结识,然后再以利诱之、徐徐图之,哪知宁道古竟然是茅山宗的嫡传弟子,在道教中似乎也很有地位,这样一来,先前想好的法子就有些不合适了。 以宁道古现在的身份,钱帛名利对他都没有多大的诱惑,否则也不会跑到武陵沅南这穷乡僻壤来修行传道。 所以韩端临时改变了计划,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但其实还是诱之以利。 不过这个利对宁道古来说,不是私利,而是振兴道教的公利。 “陛下,贫道……” 宁道古闻言,却是楞了一下,本能地开口拒绝,“贫道乃方外之人,只想潜心修道,恐怕要辜负陛下一番好意了。” 韩端却摇头轻笑道:“宁先生谬也!真正的修行,并不一定非得在深山里,在道观中。” “红尘俗世也是修行,所居之处便是道场,要知‘道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大道,恰如求兔角’。” “真正的修行,是在世间磨炼心性,明悟道理;是在红尘炼心,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只要道心稳固,在何处、做何事,又有什么影响呢?” 韩端这一番话,却是大出宁道古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以为韩端只是一个慕道之人,谁知其对修行竟然有这么深刻的感触?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竟然能说出这极具道理的话来,这让宁道古心中震动之余,却不免又有了其它想法。 “陛下天姿卓绝,对修行之悟解,令贫道不胜佩服,却不知陛下是否有意入我道门,参玄悟道?” “此事日后再说,等道教成了我大明之国教,入教也未尝不可。” 韩端又是一笑,“以时下之局势,除了朕之外,没有哪个皇帝会扶持道门,若有一日朕遭遇不测,再换上一个皇帝,也仍然是抑道扬佛。” 宁道古不觉又点了点头。 梁、陈之际,正是佛教进入中原以来最为兴盛的时期,无论南北之门阀世族,大多弃道而崇佛,韩端所说的这种情形,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如今朕与道教,合则两利,只要朕在位一日,便能保证道教之地位,道教之兴盛,也是指日可期。” “宁先生,哪怕只是为道门着想,朕觉得你都应当答应朕的要求。” 说罢,韩端静静地看着宁道古。 如果宁道古仍然拒绝,那他就要想办法招揽一些可靠的江湖好手了。 但宁道古并没有让他失望,垂首沉吟良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沉声说道: “要贫道护卫陛下也行,但最多不超过三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二十九章 虎贲中郎将 “宁先生,那就如此说定了!” 韩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宁道古的条件。 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平定叛乱,彻底掌控局势,并挖掘培养出一批武艺高强且完全忠于自己的侍卫来。 但宁道古心里却隐隐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还是冲动了。 太上言清静无为,少思而寡欲,可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一道振兴道门的执念,找上门来主动往身上套了一道枷锁。 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了呢? 红尘炼心,入世悟道,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这法子究竟可不可行,实在是不好说啊。 想到这儿,宁道古不由得暗暗埋怨起他的师弟何道恩来。 若不是他在一旁撺掇,自己肯定不会匆匆忙忙地找上门来,还一不小心就被韩端绕了进去,答应为他做三年的苦力。 要做苦力,也要将他拉来和自己一起。 宁道古越想越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劳碌,他轻咳了一声,说道:“陛下,贫道还有一位师弟,姓何名道恩,此人武艺与贫道不相上下,机敏尤胜于我……” “只贫道一人,恐难护得陛下周全,若能将我师弟也招至左右,等闲三二十名江湖好手,也休想能近得了身!” 韩端闻言顿时大喜。 他招揽宁道古的最终目的,并不是真要将他当成亲卫来使用,而是想让他拉拢几个道门好手,再为自己教授一批武艺超群且忠诚不二的亲卫出来。 如今宁道古主动提出招揽人手,韩端岂有不允之理? 有了他们师兄弟二人,不但安全更有保障,就连“教头”都有了。 于是他哈哈笑道:“宁先生,日后朕就全靠你了,但凡先生请来的高人,朕绝无二话可说,该有的官爵俸禄也绝不会少……” 送走了宁道古,韩端心情大好,想了一会,又让人将蔡抒古和吴汇请了过来。 两人见礼之后,韩端便直截了当地对蔡抒古说道:“朕决定效汉制,将亲卫军改称羽林军。” 羽林军是皇帝禁卫军,西汉武帝时初设,取其“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义,历代沿置。 东晋废羽林中郎将改设羽林监令、丞,到了南朝之时,羽林监已经是名存实亡,有丞无令且不掌兵权,禁卫之责转移到了中军之中的左、右卫头上。 但韩端却觉得羽林军这名头比左卫军、右卫军要好听得多。 “由闻欢虎来担任羽林中郎将。” 话音刚落,蔡抒古便急忙问道:“陛下,那微臣又去哪儿?” “你任虎贲中郎将!” 虎贲中郎将掌虎贲军,汉时的虎贲军是天子最为信重的侍从卫士,然而时下虎贲军早已不复存在,虎贲中郎将也和羽林令一样,只是一个称号却根本没有领兵之权。 难道皇帝要放弃他了? 蔡抒古心下大急,连说话都结巴起来:“陛……陛下,这,微臣……” 韩端当然不可能将蔡抒古弃之不用,他如此安排也自有他的目的。 “先从羽林军中选精锐八百人为虎贲郎,日后再徐徐扩张。” 一听这话,蔡抒古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皇帝要重设虎贲军,任命他为虎贲中郎将,这说明陛下最信任的,还是他蔡抒古。 虎贲中郎将和羽林中郎将同级,品秩皆比两千石,但虎贲军是所有皇帝亲卫军之中的精锐所在,虎贲中郎将的地位实际上也要高于羽林中郎将。 这一点,从羽林军士卒称为羽林士,而虎贲军士卒却称为虎贲郎就可以看得出来。 而韩端之所以将亲卫军拆分成羽林、虎贲两部,第一个目的是分权,第二个目的,是要组建更为精锐的亲卫部队,第三个原因,则是为了安置宁道古和何道恩师兄弟二人。 “朕方才已经和宁道古说好了,过几日他就会与其师弟何道恩来虎贲军中,专司教训虎贲郎搏击之术。” 蔡抒古欢喜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陛下,亲卫……羽林军本来就只有三千人,一下抽八百出来,所余将士是否太少了些?” “羽林军保持三千之数不变,抽调之后所缺部分,可选三吴、淮南、京畿良家子,以及军中遗孤、将官子弟弥补。” “其中佼佼者,再选入虎贲军中,另外……”韩端原本想让蔡抒古招募一些武艺高强的江湖游侠儿入虎贲,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有些冒险,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稍微沉吟了片刻,韩端又道:“虎贲军暂定员额为千五百人,凡入羽林、虎贲二军者,必须是身家清白、有家有室之良家子弟。” “这一点要成为定例,你和欢虎一定要把好关,切不可让居心叵测之徒混进来。” “陛下,臣明白了!” “好了,你赶紧下去挑选虎贲郎,另外,于府衙中为宁、何两位先生挑选一座清静的宅院,再安排几名下人仆役侍候。” 挥手赶走了蔡抒古,韩端才向有些局促地站立于下首的吴汇笑道:“怀集,事情已经过去,日后勤勉任事即可。” 吴汇躬身长揖道:“陛下,微臣……实在是心中难安!” “这两日来,朕也在思虑此事。” 韩端站起身来,负手从案几前走到堂下,这时他才发现,外面又开始飘起雪花来。 在窗前伫立了一会,他才缓缓说道:“北亭街刺杀,以及澧中蛮与洞庭水贼勾结攻打安南,事前密谍司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你等之责无可推卸!” 吴汇闻言,连忙回道:“臣自知有罪,无论陛下如何责罚,臣绝无半分怨尤。” 韩端却仍然背向着他摆了摆手,沉声道:“这并非责罚与否的问题,若真出了事,便是砍了你的脑袋,于事又有何补?” “犯了过错,要想着如何去弥补,而非终日愁眉不展、自怨自艾。” “朕仔细想来,此事也并非你一人之过,机构混乱,任事繁杂,难免顾此失彼,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密谍司自成立以来,人员越来越多,但需要负责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繁琐。 对外用间、反间,对内监察百官、民情,潜入各方势力之中收集各种情报,为军队提供各种讯息,有时还要从事军用舆图绘制…… 而密谍们从事的工作也经常变动,今天还在画地图,过几日一道命令下来,就得匆匆忙忙改任他事,工作效率低不说,有时还会贻误大事。 分工不清,职责不明,要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重建组织架构,明确各司曹职责,并划分吏员工作范围以及权限,按期对其进行考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章 为官之道 “朕准备在密谍司下,再设如下几个曹局。” “其一为外情局,专司对外用间、策反、颠覆以及对外收集谍报之职责。” “其二为反间局,此局之唯一职责便是反间。” “无论内外,但凡涉及敌方对我用间之事,一律由反间局去应对,一旦出了问题,便要追究其责。” “其三为军情局,此局担负与军事有关的所有谍报任务。” “其四为国情局,凡国内豪强反叛、贼寇为祸、以宗派之名蛊惑民众作乱等等诸事,皆由其负责处理。” “其五为监察局,此局专司监察百官之职责,但其只能密查为有司提供左证,并无审理判决之权,以防其罗织罪名构陷官吏。” “以上各局之下再设诸曹,分任其事。朕会立即向朱荣下诏执行。” “怀集,你回去之后便可着手先行此事,若有什么好的建言,也可随时向朕禀报。 “微臣遵旨。”吴汇拱手应喏,韩端又道:“还有一事。” “朕方才已经与宁道古谈妥,朝廷要与道教联手禁绝佛教,然而佛教在南朝根深蒂固,僧人们又都与各地世族豪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私养沙门者也不在少数,要想将其彻底禁绝,实属不易。” “所以朕准备在道正司下设一司曹,专司追查、缉拿左道旁门,以及妖言惑众、借教派之名收敛民财、聚党生事等奸恶之徒!” “此事朕交由你和宁道古负责接洽办理,让彼等多出一些人手。” 韩端顿了一顿,声音也放低了一些,“你留意着些,若有那杰出的道门弟子,尽量拉拢过来为我所用,若是不行,再来禀告于朕。” 对于那些身怀一技之长的道人,韩端可说是垂涎已久。 抛开行走江湖靠坑蒙拐骗为生的术士不谈,时下的道士,基本都有真才实学。 要想炼丹,除了要精通黄白之术外,还得通晓天地、日月、五星、四时之变化规律以及数学计算。 所以一名真正的道士,必然精通天文、历法、气象、地理和数术。 这其中的佼佼者,当数南朝宋时期的祖冲之。 要想长生,除了要会养生之术外,还得了解人体,精通医理和药理。 所以古代的名医神医多为道士,如华佗、董奉、陶弘景、孙思邈…… “臣明白了。”吴汇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拱手应喏,“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密谍司本就事务繁乱,他很担心自己忙不过来,如前日这般坏了大事,但皇帝有令,他也只得捏着鼻子先应承下来。 “上位者要会用人。” 韩端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若只是一个办事的吏员,凡事亲力亲为,认真勤恳,这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优点。” “但作为一名上官,手下管着数百上千名大小官吏,如果还是事无巨细难易一手抓,哪怕你忙得焦头烂额,最终也难免顾此失彼,酿成大错。” 吴汇听到这儿,心里也是深有感触,他躬身作了一揖,诚恳地道:“陛下所言,微臣已是深有体会,但却不知应当如何去改善。” “陛下但有赐教,臣定当铭记于心!” 韩端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孔子的弟子宓子贱任单父令时,悠然自在,非常清闲,但却将单父治理得很好。” “已经卸任的前单父令巫马期在任时,每日起早摸黑,从早忙到晚,却仍然不见有多少成效。” “巫马期百思不解,于是便直接去向宓子贱请教,子贱回答他说: ‘你只靠自己的力量,所以十分辛苦也不见成效,而我依靠的是众人的力量,自然是十分清闲,而单父也能治理得很好。’” “聪明的上官,懂得放权与属下,将自己从繁杂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如此自己能够更轻松,也能够让下属的能力得到充分的发挥。” 最后,韩端说道:“为官之道,无外乎七个字:有所为有所不为。” “应该是你的事就一定要做并且要做好,应该你承担的责任就不能推卸到下属头上,这就是有所为。” “而有所不为则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你眼下这种情况,可以将其理解成放权。” “管好该管的事,敢于有所不为,这既是为官的一种境界,也是一种自信!” “你仔细想想,以前是否每件事情都喜欢从头管到尾,生怕下属做错事或不做事,整天疲于奔命而效果却往往不好?” 吴汇仔细一想,说道:“……似乎还真如陛下所言,但臣若不随时过问,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是对属下官吏不信任的表现。” 韩端正色问道:“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下属们心里的感受?” “什么事都要亲自过问,插上一手,此举实乃剥夺下属之权利。” “久而久之,下属们必然会心生不满,并且产生一种惰性,没有上官的命令,就不愿意主动去做事,甚至还会离心背德,导致上下不和。” “所以,为官者一定要懂得适度放权,如此方能调动下属的主动性,更好地推动处理各项事务。” 吴汇还是有些疑虑:“陛下,将权利放给属下,不管不问,若是出了纰漏,那岂不是……” “朕刚才不是说过了?适度放权!而且在放权之前,要先学会识人用人!” “首先,你得先从下属中找出有能力的官吏,搞清楚何人适合做某事,然后再放权给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相信你看中的人才,如果事情做不好,那只能说明你眼光有问题。” “另外,要给下属犯错和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能因某一件事没做好就将其完全否决。” “人无完人,犯错并不可怕,只要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及时学习改正,那他就会慢慢成长起来。” “培养下属,与其机会,这也是一个上官应该尽到的责任!” 韩端这一番话,既是教吴汇为官之道,同时也是在告诉他,自己并不会因为这一次犯错就对他疏远冷落,而是希望他从中吸取教训,尽快学习成长。 吴汇听后,低下头细细琢磨起来。 良久,他才抬头向韩端作揖:“陛下,臣受教了!” “明白就好。” 韩端呵呵笑道,“回去之后,多多观察分辨,识人也是一门学问,只要学会了识人,如何用人便不在话下。” 在吴汇离去之前,韩端又向他说了“有所不为”的另外一层含义。 “为官当明辨是非并有敬畏之心,心有所止,行则能止。不该有的奢欲不能有,不该做的事情绝不能做,不能有任何违规之举、逾矩之行。” “若心无敬畏,则胆大妄为,最终必然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一章 不畏风雪 欲图歼灭 这个时代,乘船是唯一快捷便利的交通方式,因此,绝大多数的城邑都是依江河湖泊而建。 安南城也不例外,它南滨洞庭,北倚长江,而且还有一条运河与长江相连。 西晋太康年间,驻襄阳大将军杜豫为了入洞庭进湘水平定江南,发动民力修建了一条连接安南沱水和长江的运河,因其入江口地处春秋时期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之地,故将此河取名“调弦”。 调弦河刚建成之时,河上可行驶三千石的大船,但到了南北朝时,因江水倒灌泥沙湮塞,又因战乱频仍,无人疏通养护,调弦河逐渐失去了运河的功能。 到了时下,调弦河已经演变成了一条“害河”。 河段严重淤塞,流水不畅,导致江水冲毁河岸,席卷村庄,两岸百姓不得不迁移以避水患,昔日河上百舸争流的情景更是一去不复返。 没了这条与长江相连的水路,安南也失去了往昔的繁华,成了一座无足轻重的小县城。 它的城墙最高处不过两丈,年久失修的城楼和角楼看起来也十分破败,明军入驻之后,重新修葺了城楼,方使其有了一定的防御能力。 此时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城墙上面也铺了厚厚一层积雪。 唐珍带着几名明军士卒,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走上城墙,然后从女墙的垛口处探出头去,仔细观看着两里之外连绵数里的贼军营寨。 水贼们是三天前到达安南城外的。 “这些贼人真真是该死……” 唐珍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声,随即缩回按在城垛上的双手,用力地搓去上面的水渍。 他呵出一口寒气,眉宇之间杀意尽显。 在几日之前,唐珍根本没有想到洞庭水贼竟然会在这么寒冷的天气来攻打安南。 但作为负责安南防务的军副(军主的副职),他还是严格按照《军战令》的规定,在进驻安南的第二日,便率领士卒们重新修葺了城墙和城楼,并安排了士卒严密防守。 也正是因为他的小心,才使得水贼们的突袭变成了强攻。 在连续攻打两日,留下数百具尸首之后,水贼们便没了多少勇气,龟缩于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寨之中,不再出来白白送死。 而守城的明军将士也伤亡了数十人。 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既无攻城经验,又没有攻城器械,若不是仗着人多从四面八方同时发起攻城,装备了大量强弓硬弩和投石机的明军,可能连数十人的伤亡都不会有。 “立即请虞县令派青壮上城墙来扫除积雪。” 城外水贼没有动静,暂时不用理会。唐珍抬起头来看向明朗的天空。 看这天色,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下雪,趁着这个时间,正好将城头上的积雪清扫干净,并补充一些诸如柴禾、石头、擂木、箭矢等守城物资。 巡视完城墙,唐珍又马不停蹄地回到数十步外的军营。 这个时代缺医少药,寒冷的天气也是将士们的大敌,明军虽然已经做好了防寒的准备,但唐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守城的士卒与水贼在人数上悬殊太大,若是一不小心受了风寒再倒下一批,那安南可就不一定能守得住了。 好在情况还算不错,淮南今年种植的棉花大获丰收,在半月之前,普通士卒也都穿上了暖和的棉衣,有了棉衣防寒,军营中并没有出现唐珍担心的情况。 偶有几名士卒染了风寒之疾,也对大局没什么影响。 “有了棉衣棉被,这冬天可就好过得多了。” 军帐之内,篝火燃得正旺,唐珍和两名幢主走进帐来,在火堆旁的交杌上坐下,感受着浓浓的暖意,唐珍禁不住开口叹息起来。 “哎……”幢主顾溪也舒服地叹了口气,“可惜棉花产量太少,棉衣棉被也只能供应军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家里老少都置上一件。” 另一名幢主刘启道:“棉花的产量并不低,我听说一亩能出产两石左右,只是淮南今年才刚刚大规模种植,既要供应军中将士,还要供应九品以上官员,所以才没有对百姓售卖。” “想必到了明年,市场上应该就有棉衣棉被出售了。” 唐珍点头道:“陛下已经下诏在国内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听说只在洞庭周围,明年便要种植上百万亩,到时棉花肯定不会少。” 顾溪笑道:“那我等可得先将钱准备足了,到时全家老少每人都置办一件棉衣、一床棉被。” “吃得饱,穿得暖,若是放在几年前,我等哪敢如此奢望。” “多亏了陛下,才使我等寒人百姓也过上了这般好日子!” 刘启有感而发:“如今我大明治下,轻徭薄赋,百姓有田可耕,只要肯干,就冻不着饿不着。” “也不知这些水贼是怎么想的,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学人造反。” “这大冷天的,窝在家里烤火难道不舒服吗?” “若非阴宏等贼首从中蛊惑,这些水贼恐怕早就作鸟兽散了。” 顿了一顿,顾溪突然问道:“军副,蔡将军那边有没有消息送来?” 蔡兴柏奉诏率领三千将士驰援安南,但他到了之后,却并没有在安南逗留,只是将雷神炮留下便又率部离去,如今就连唐珍也不清楚他到底去了何处。 但他知道,蔡兴柏所部一定离安南不远。 韩端给蔡兴柏的命令,是要以安南为饵,尽量多地杀伤贼寇,但若是让澧中蛮和水贼们知道安南城来了援兵,他们就很有可能放弃攻城逃往他处。 因此蔡兴柏再三思量之下,才决定率部埋伏于安南城外,只等澧中蛮人与水贼合兵一处,攻城正急之时,才与唐珍里应外合,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部署两名幢主也是知道的,但如今水贼偃旗息鼓,龟缩于营寨之内,澧中蛮人也不来与水贼会合,顾溪心里便难免有些替野外的同袍担忧。 时下明军虽然有了棉衣棉被等御寒之物,但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在野外,时日长了,恐怕就要出大问题。 说起这事,唐珍心里也很是忧虑,他摇了摇头道:“已经整整四日了,还是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蔡将军临走之前,只让我死守城池,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雷神炮,但他究竟去了何处,连我也是无法得知。” 刘启道:“蔡将军跟随陛下多年,久历战阵,若是没有几分成算,想必也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来行险。” “但愿如此!”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烤暖了身子,又出了军营往城墙而去。 如今的情况,水贼们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城,若不时常盯着,唐珍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刚来到城墙上不大功夫,便见两骑从远处疾驰而来,等到离得近了,众人才认出这是城内派出去的哨骑。 守城军士开了城门,两骑入得城来,便下马趋步来到唐珍面前,拱手禀道:“军副,澧阳蛮子与水贼合兵了!” 不等唐珍发问,那哨骑又道: “今日巳时三刻,我等于安南城南十里外遇见大批蛮人北上,于是尾随而行,见彼等入了水贼营寨,便前来禀告于军副得知。” 唐珍稍作沉吟,问道:“彼等蛮军共有多少人马?” “估计在三千以上,四千以内。” 军有军旗,幢有幢旗,哨探们只需数旗,便能得知敌军有多少人马,但澧中蛮军的士卒皆是从未经过训练的农奴和百姓,行军之时队形散乱,哨探们估计的数字便比实际的人数多了一些。 唐珍眉毛一挑:“倾巢而出……这是准备合兵一处,全力攻打安南了?” “应当是如此了。”那哨骑又拱了拱手。 “我等回程时,曾遇见蔡兴柏将军,蔡将军让我等转告军副,贼军很有可能就在这一两日内对安南发起猛攻。” “蔡将军还说,水贼不足为惧,但澧中蛮子悍不畏死,且又擅长攀越城墙,请唐军副切不可等闲视之,若危急之时,便可发雷神炮杀敌。” “蔡将军也在城南?”唐珍闻言,顿时忧虑尽去,“蔡将军麾下儿郎染疾者多不多?” “这个……应该不多。”那哨骑迟疑道: “此事我等未问,蔡将军也未说,但我估计染疾者应该不多,要不然他肯定要让我等送些药材过去了。” “这几日来,蔡将军所部都藏在城南的一处山谷之中,想来未受风雪之苦。他还让我等禀告军副,一切按原计划行事即可。” 蔡兴柏在离去之前,曾和唐珍有过约定,在贼军攻城最急之时,唐珍便发雷神炮杀敌,并率部出城发起反攻。 而蔡兴柏在听到炮声后,也会立即对攻城之敌展开攻击,双方内外夹击,希望能将贼军尽可能多地留在安南城下。 “哈哈……蔡将军这是准备断蛮人的后路了。” 如今安南城外,水贼和蛮人加起来足有两万之众,而明军即使算上运送蔡兴柏来安南的水师将士,也不过七千余人。 要想歼灭三倍于己之敌,这个难度实在是不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二章 藏兵于谷 肆虐了两天的风雪终于完全停息,雪后的天空更加碧蓝,阳光更令人迷醉,却照射不进幽深的山谷。 但谷中并不寒冷。 明军的游骑来回驰骋,方圆三十里内有什么风吹草动,蔡兴柏都能及时得知,而在山谷内部,将士们也没有闲着,巡逻、训练、伐木……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 即使在下雪天里,将士们也没有停止训练,对于将士们来说,在雪地上摸爬滚打,比下雨天滚一身泥要好得多。 若不走进山谷深处,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并不算大的山谷里面,竟然容纳了足足三千名将士。 军营中央的大帐内,数堆炭火熊熊燃烧,蔡兴柏与麾下众将坐在火堆周围,望着那名刚从山谷外回来的游骑什长,听他禀报贼军的动静。 一听禹山上的澧中蛮子今日一早便全部下山并进入了安南城前的水贼营地之后,蔡兴柏顿时兴奋起来。 当日在汉寿之时,皇帝便告诉过他,洞庭水贼和澧中蛮人都只是疥癣之疾,明军大部不可能在巴陵和汉寿久驻,因此大军在前往湘州之前,必须将作乱的蛮人和贼寇一网打尽,将祸根彻底铲除。 所以他这次的任务,并不只是驰援保安南不失,而是要想办法将来犯的澧中蛮人和水贼全都留下。 “蛮子们兵器装备如何?” “极少数佩有直刀,三成蛮人执木柄的长矛,一半以上使木柄的砍刀,另外,基本上所有的蛮人,身上都带有竹木制作而成的弓弩。” 武陵蛮人有制作弓弩狩猎的习俗,但他们的弓弩都是以木为身,以竹为臂,有效射程最多三四十步,力道不足,在战场上基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韩端麾下的亲卫之中有不少武陵蛮人,所以蔡兴柏对这种弓弩的特性自然也很清楚。 “蛮子们的弓弩杀伤力不行,即使彼等在箭头上涂抹箭毒,军中也有解药解除毒性。” “不过,眼下带来的箭毒解药不多,接战之时,你等先用弓弩远程射击,待其伤亡者众并开始混乱之时,方可追击近战。” 众将拱手应喏,蔡兴柏又向那名什长问道:“蛮子们携带了多少粮草?” “蛮子们已经断粮!” 那什长回道:“我等捉了一名落单的蛮子细加拷问,得知彼等从澧阳来此之时,只运了五百石粮食,如今这些粮食已经消耗殆尽,彼等已是无粮可食。” “蛮首李整原定在三日前便要与水贼会合攻打安南,若不是这几日一直下雪,彼等早就从禹山上下来了。” 蔡兴柏外貌粗豪,实则心思缜密,他低头微微沉吟,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蛮人已经断粮,水贼们从洞庭湖中来此,带的粮食也不多,我估计最多还能坚持两三日。” “也就是说,贼人在三日之内不能攻下安南,就很有可能就此远遁。” 蔡兴柏麾下军主沙义方点头道: “彼等无粮可食,若三日内攻不下安南,肯定只有逃离一途,但可以预见的是,彼等此次攻城,定然会倾尽全力,安南城中的守军压力不小!” “所以我才将十门雷神炮尽数留在城内。”蔡兴柏“嗯”了一声,却又摇头道:“有此利器在,贼人休想攻得下安南!” “刘什长,你再辛苦往安南走上一趟,将贼军粮尽,必将全力攻城之事告知于他,让他立即作好守城准备。” “只待城头炮声一响,我军便会从贼人背后杀出,让唐军副一定要把握好时机,切不可冒失行事!” 刘队率领命而去,蔡兴柏又命游骑队率叫了一名什长进帐来,对他说道: “贼军极有可能在时日发起攻城,你立即去通知吕将军,请他务必于今夜将水贼停泊于湖口的船只尽数焚毁,并于明日一早登岸,进军至安南东南五里外截击贼人!” 明军的水师将士同样也要经过步战训练,在陆上的战力虽然比不上步卒,但却比上了岸的水贼和蛮人们好了许多。 凭借着精良的兵甲和军械,而且还是以逸待劳打伏击,哪怕吕沐麾下只有三千将士,贼人也休想闯得过去。 说话之间,军中记室已经将方才蔡兴柏所言写成文书,在文书上用印并给予令箭之后,游骑什长便接令而去。 蔡兴柏回到案几前,先蹙眉思索了一会,方才向众将一一下令: “游骑尽出,时刻监听贼军动静,每一个时辰,向本将军回禀一次!” “喏!”游骑队率拱手应下,随即大步出帐,自去落实将军军令。 “苏宝清,明日你率所有马军作为先锋,待弓弩手给贼人以大量杀伤之后,便立即出动冲击敌阵!” “切记,不可与贼人缠斗,更要小心蛮人的弓弩。” 苏宝清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沙义方!” “末将在!” “你亲率本部兵马,于今夜潜行至贼营两里外,明日贼军攻城,你等便尾随而行,但一定要保持距离,切不可让贼军察觉,导致前功尽弃!” 若真是两军交战,蔡兴柏断不敢让己方人马迫近至两里之内,但洞庭水贼和澧中蛮子在明军眼中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配称作军伍。 这几日来,明军游骑四出,几乎潜行到了水贼营地和禹山蛮人驻地一里之内,却从来没有碰到过对方的斥候。 这说明贼人根本没有斥候,或者说有心无力,想派也没得派。 水贼们连首领都不是人人有马,难道要手下的小贼走着路去巡查并打探消息? 退一万步讲,哪怕贼人真派出了斥候,在明军的游骑面前,也只有被屠杀的命。 “末将明白!” 待众将领命离去之后,蔡兴柏又负手在帐内走了几圈,仔细思索此次作战计划有无漏洞。 以寡击众,并且还要将其尽数歼灭,关键就在于弓弩手和先锋军。 只要在接战之初,便以凌厉的攻势给予贼人大量杀伤,从未经历过战阵的贼人必然会惊惶混乱。 而只要他们一乱,便成了待宰羔羊,等待他们的只有分割屠杀。 都说武陵蛮人悍不畏死,他倒要看看,这些蛮人是如何的不怕死法。 既然不畏死,那就都去死好了! 李整、阴宏……一群跳梁小丑,就让本将军用你等的头颅,于功劳薄上再添一笔! 想到这儿,蔡兴柏顿时精神大振,他一拍手掌,唤了一名传令兵进来,大声向他下令: “传令下去,全军将士天黑之后即各回营帐安寝,无令不得出帐,更不可聚众喧哗,违令者斩!” “明日寅时造饭,每幢米十石,肉百斤,吃饱喝足,卯时拨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三章 雷神之怒 季冬之月,上弦之日,原本是一年岁终大祭之时,然而今年的安南百姓,却再也顾不上腊祭。 喊杀声、惨叫声、痛呼声充斥在城墙内外,触目之处,尽是断肢残臂,浓郁的血腥味令人闻之欲呕,但城头上的明军和百姓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贼军是从今日辰时发起攻城的。 没有试探,也没有佯攻,战斗甫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水贼和澧中蛮人举着赶制出来的粗陋云梯,呐喊着从四面八方涌向城墙。 唐珍也是早有防备,昨日便让县令虞坚征募了一千多名丁壮上城墙协助守城。 否则仅凭一千名明军将士,分散开来每面城墙只有两百多人,哪怕明军兵甲再犀利、将士再勇猛,也抵挡不住如蚁群般一拥而上的贼寇。 城内百姓对此也并无怨言,谁都清楚贼寇一旦破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正如蔡兴柏预料的那样,贼人们已经开始缺粮。 事实上,他们的情况比蔡兴柏估计的还要严重。 粮食只够两万人一日之用,今日若是攻不下安南,明日便要无粮可食。 而以这些水贼的尿性,一旦攻城受挫并且无粮可食,他们绝对不会再留下来和首领们一起饿肚子。 唯一的结果就是散伙。 阴宏等贼首怕攻不下城池手下的水贼分崩离析,因此纷纷组织起督战队,驱赶着水贼们跟在澧中蛮人后面,向安南县城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强攻。 而守城的唐珍也怕吓退了贼人。 如果贼人们见破城无望,就此退兵并逃往其它地方,那他先前和蔡兴柏制定的“以安南为饵、全歼贼军于城下”的计划也必然随之破灭。 所以在贼军攻城之时,守军既不能杀得太狠令其丧胆,又不能让贼人攻破城池。 这个度要掌握好,非常考验主将临机决断的能力。 唐珍身着全副甲胄站在城头,目光从垛口处延伸出去,冷冷地看着蜂拥而来的澧中蛮子和水贼。 投石机旁的军士根据城楼上瞭望手挥舞的三角小旗,不断地报出敌军的距离,当贼人冲到一百步时,砲手们一手大喝砍断了投石机上的绳索,长臂猛地升起,数十枚泥弹呼啸而去。 四架投石机轮流发射,天空中泥弹飞舞,看起来声势极为吓人,但造成的伤害并不大。 几轮泥弹发射出去,只有数十名倒霉蛋倒地不去,其余的贼人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嘴里叫骂着继续向城墙下冲来。 “弓弩抛射!” 贼人冲进八十步内,投石机便不再发射泥弹,取而代之的是飞舞的箭矢。 两百多人还是太少了些,覆盖的面积不大,因此,即使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却仍然阻拦不住贼人们进攻的步伐。 这正是唐珍想要看到的场面。 眼看贼人已经冲近五十步内,冲在前面的蛮兵开始向城头发射弩箭,城上的明军也停止了攒射,开始用弓弩自由射击,一个一个地收割着贼人的性命。 安南城前,箭矢飞舞、血肉迸溅,贼人们歇斯底里地嘶喊声充斥耳鼓。 无论是澧中蛮子,还是洞庭水贼,今日都得了首领们的严令,若不攻破安南,便是死路一条。 所以,今日攻城的贼人显得格外疯狂。 只一柱香工夫,贼人便填平了城前三十步处的护城壕,紧接着又推倒了明军临时修建起来的羊马墙。 远处还有更多的贼人朝城墙涌来。 而在城墙内部,明军将士和丁壮们也开始紧张起来。 两千多人分到四面城墙,每面只有六百余人,而攻城的贼军至少也有四千之数。 但好的是这些贼人完全没有攻城经验,唯一的攻城器械也只有云梯,哪怕阴宏再能干,面对这种情况也只有拿人命来填。 更何况他也只是个“纸上将军”而已。 贼军在死伤数百人后,终于靠近了城墙,无数的云梯搭在了城墙上面! “放狼牙拍!擂木!擂木!” 钉满了铁钉的狼牙拍被丁壮们拉起,然后猛地放了下去,正爬在云梯上蚁附登城的贼人避无可避,一拍下去,就如下饺子般落下一大片。 贼人们带着凄厉的惨叫坠落,鲜血沾满了城墙,尸体堆满了墙根! 箭矢拼命地往下射,滚木、礌石、狼牙拍拼命地往下砸,烧得滚烫的开水夹杂其中,城头上的明军和丁壮们在短短的数十息内,便给贼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但守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造成守军伤亡的,正是蛮人们的弩箭。 竹弩发射出的箭矢本身不足以致人死地,可恨的是他们在箭矢上涂了箭毒。 “是时候了!”端着一柄铜弩的唐珍猛地转过头来,大声下令:“点炮!” 雷神炮的弹丸和火药都是早就装填好的,就连炮口也早就固定在了悬眼之内,炮手们得令之后,立即用火把点燃了火绳。 两门雷神炮几乎同时发射,“轰隆”一声巨响,刹那间城前弹丸密集如雨,如飞蝗般射向数十丈外正拼命向前冲击的贼人! 高速飞行的弹丸击中人体,溅起一团团血雾,眨眼之间,正疯狂冲锋的贼人便倒下了一片。 而让贼人们更惊恐的,却是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 这个时代出现炮声,没有人会不震惊,会不惶恐。 即使是城头上的明军将士早闻其名,此时也忍不住心里发慌,而那些正搬运滚木礌石的丁壮,更是吓得手下手中的物资,转头乱窜。 只有那几名炮手习惯了这种场面,对炮声恍若未闻,他们有条不紊地将炮身从悬眼中拖出,开始再次装填弹药。 “天雷!” 城墙下面,不知是谁一声大喊,随即,无数贼人仿佛着了魔一样,纷纷跪在地上,叩首不停。 “老天爷降下天雷惩戒我等!” “我等有罪,求天爷饶恕!” 唐珍目瞪口呆地看着安南城前一大片跪在地上不停请求老天爷宽恕的贼人,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大声命令将士们下城集结,准备冲杀。 这个时候,雷神炮终于再次装填完毕,一声号令之后,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响彻城墙内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四章 铁骑冲阵 贼人惊恐 雪后天晴。 但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雪地反射着凄冷的光。 安南城前正乱成一团。 澧中蛮子和水贼组成的联军,在听到第二声炮响之后,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如炸窝的母鸡一般疯狂逃窜。 未知最令人害怕。 特别是在这个上到皇帝丞相、下到贩夫走卒都相信天上有神仙的时代,两声“天雷”足以将这些愚民吓得肝胆俱裂。 眼睁睁看着众贼人争相逃命,阴宏的心中却是一片死寂。 刚才的炮声也将他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来,只是转眼之间,战局便发生了如此大的逆转。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堪重用,稍一遇挫便告土崩瓦解。 但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义军”溃败。 兵败如山倒,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官军,将领们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这所谓的“义军”,本就是他许以重利临时聚拢来的水贼和蛮人。 败了!就这么败了! 不久前的雄心壮志,现在变成了心丧若死。 他赌上了所有——阴家传承百年的名声、财富以及性命,想着在这乱世之中建功立业,谁知转眼之间,美梦便成幻影? 等待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儿,阴宏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鲜血从嘴角溢出,阴宏看起来越发狰狞,他突然拨出腰间直刀望空挥舞,口中歇斯底里地胡乱大叫:“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本将军不会败!” “本将军不惧尔等妖法!儿郎们给我冲!攻破安南,七日不封刀!” “无令后退者斩!督战队,将畏战者尽数斩首!杀光彼等!” “韩端竖子,本将军总有一日会取了你等项上人头!” 身后的家将见他似乎失了心智,连忙上前一步劝慰:“家主,此战非我等之过,人力不可胜天,家主还是先行走避,日后再作计较!” “不!我不走!安南弹丸之城,守军不过数百,就算没了澧中蛮子,没了洞庭水贼,本将军照样能够攻破此城!” 方才攻城的主要是澧中蛮子和洞庭水贼,而阴宏麾下的巴陵郡兵和朱歆的白螺兵大部分都按兵未动,如今还有将近四千人,确实还有一战之力。 朱歆本来也想要劝说阴宏暂时退兵,但听他这么一说,却又改变了主意。 “这些蛮子和水贼不堪使用,有彼等在,反倒是个累赘,如今跑了却是正好,我等攻破安南,取一县之钱帛,再招兵买马重建强军!” “朱将军也是如此认为?”阴宏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朱歆,裂嘴一笑,苍白的脸颊上两行血迹,看上去分外瘆人。 朱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拱手说道:“我与将军麾下皆是精锐士卒,虽只数千,却足抵水贼两万。” “正如将军所言,如今安南破城在即,若就此退走,实在是心有不甘!” “水贼终究是水贼,不值一提,就是那蛮人士卒,也不能与我等麾下儿郎相比。”阴宏哈哈大笑,但笑声中却无半分喜意,听起来宛如夜枭鸣啼。 过得好一会,他才又对身后众人说道: “诸将先去收拢麾下兵马,潜伏于城头明贼目力不及之处,待水贼和蛮人尽数逃散,城内明贼松懈之时,我等便再攻安南,杀彼等一个猝不及防!” “破城之后,我许你等七日不封刀,县中钱帛我只取三成,其余尽归诸君!” 众贼将一听此言,顿时眼中一亮,纷纷拱手应喏道: “将军此计甚妙!我等这就去收拢兵马,觅地潜伏……” 正在此时,突听得后军之中一阵骚乱,阴宏正要开口喝问,便见一名部曲疾奔而来,还未走近,便气喘吁吁地大声叫道: “家主……明军,明军……” 阴宏心下又是一沉:“赶紧说,明军怎么了?” “明军从后面围上来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信心满满的众贼将顿时一片哗然。 “明军的援兵来了!” “完了,这下破城无望了。” “还想着破城?能够逃掉就要谢天谢地了……” 阴宏眉头紧锁:“明军来了多少援兵,离此地还有几里?” 那名部曲惊恐地指着身后:“来的是马军……” 话音未落,众人便听见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汹涌而来! “轰轰”的声响中,只见半里开外,数百骑扬鞭疾驰,积雪四溅。 原本按蔡兴柏的计划,是要趁贼军攻城正急之时,先以弓弩杀敌,再以步卒推进,然后让两翼和阵后的马军给敌人以突然猛烈的袭击,一举奠定胜局。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他刚听到炮声正要令大军出击之时,却发现攻城的贼军竟然逃了! 只不过数十息的工夫,贼人们就已经逃得漫山遍野。 所以蔡兴柏当机立断,立即改变计划,令马军先发起冲锋,步卒随后急行军赶至战场。 “列阵!列阵迎敌!”阴宏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搐,胸口处又开始疼痛起来,但他现在完全顾不得这些,只是挥舞着直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让贼众列阵迎敌。 然而,到现在才开始列阵,却是已经晚了。 马军冲锋的速度何等惊人,即使还在一里外,阴宏要想列阵迎敌也来不及。 而在这个时候,城内唐珍也带着麾下将士冲出城来。 近千名明军士卒和数百名安南青壮,人数虽然不多,但对阴宏来说,却无异于雪上加霜! 前后受敌,原本就惊惶失措的贼军更加惶恐,就连将领也开始逃跑,有许多甚至丢弃了兵器,只顾仓皇逃窜。 蔡兴柏这边冲在最前面是人马俱着甲的具装铁骑,转眼之间,他们便如利箭劈入人群,刀枪挥舞之间,掀起残肢断臂无数! 马军冲击毫无迎战准备的步卒,简直就是一场血腥屠杀,推进的铁骑仿佛是一把把淮南将军犁,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沟壑。 紧跟在具装铁骑后面的是着皮甲的轻骑,面对毫无战心、只顾着四散奔逃的溃卒,他们的杀伤力也毫不逊色,挥刀突进之间,给贼军造成了大量伤亡。 轻骑后方不远处,明军步卒也很快赶到了战场。 长期严格的训练,使步军将士们在急行军一里地后,仍然能够迅速投入战斗,这使得正在敌群中肆虐的马军将士再无后顾之忧。 马军冲阵势不可久,特别是具装铁骑,人甲马铠和人体自重加起来足有两三百斤,一旦马力耗尽,就极有可能陷入重围。 步兵进入战场,加速了贼军的溃败,巳时过后,四千巴陵郡兵和白螺军已经所剩无几。 接下来,便是追捕那些四处逃窜的贼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五章 箭毒解药 哺食过后,韩端正于府衙中庭东堂召蔡抒古询问组建虎贲军一事,突见得萧振拿着一张帛书走进屋来,兴冲冲地拱手禀道: “陛下,左军将军蔡兴柏露布急传,昨日安南一战,我军于城前歼贼两万余人,巴陵首战大捷!” 诸军破贼,将捷报写于绢帛建于竿上,驿吏传卒沿途呼喝令百姓知晓,并直送都中,谓之露布。 如今皇帝不在建康,露布自然也就送来汉寿。 韩端将写着“安南大捷,歼贼两万”八个大字的露布放在一旁,再拿起蔡兴柏随露布送来的奏折,拆开封口仔细阅览起来。 奏折之中,并未对安南一战过多描述,只说明了最后的战果:歼灭贼人七千,俘贼万余,但明军士卒和安南百姓也死了一百多人。 绝大部分都是中了毒箭而亡。 而蔡兴柏这份奏折重点说的也是箭毒及其解药。 “今俘获蛮兵一千八百余人,皆携带竹弩毒矢,陛下此前所言之箭毒木,蛮人称之为栱树……” “此栱树并非独出于武陵,据蛮人所言,岭南、桂州等地亦有所出,当地土蛮取之制毒,除自用外亦用于售卖,其祸非小。” “臣请陛下遣人密访天下栱树并予以铲除焚毁,断其祸根……” “蛮人取栱树汁液以为箭毒,名曰撒药,其药箭伤人,至多盏茶便告无救。” “陛下所赐之解药,保存不易且数量稀少,若遇大股蛮兵,伤亡便在所难免……臣于安南访得一人,云时常往来于蛮地,专门解救药箭。” “其言两个解毒药方,经臣以牲口试验,先将药箭刺伤犬身,旋见血出,盏茶即毙,此药箭之验也。” “复以药箭刺豕身,用前药灌入,以药末敷伤口,其豕无恙,此解药之灵效也……今臣将两方献于陛前。” “其方一:银地萝,过标,过星,槁荷萍,飞隆,以上五味每味用少许入口嚼烂吞服,再以坐地鹅,过泪水两味药材捣烂调匀敷抹于伤口四围,其毒自解。” “其方二:药材仅用二味,一名擒蛇藤,一名追毒根,擒蛇藤以藤入药,专治蛇毒,追毒根以根入药,专治撒毒,灵效无比……” 看完奏折,韩端却蹙眉陷入了沉思。 按蔡兴柏的建议,将栱树找出来铲除焚毁确实是断根的办法,但此事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非同一般的困难。 栱树多生于人迹罕至之地,生长范围也是极广,西南、岭南、湘桂、江州等州郡都有它的身影,而且对于当地的土人蛮人来说,每一株栱树都能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岂会让人轻易砍伐焚毁? 若是将南方诸州郡全部平定并纳入治下,此事还有办成的希望,但是现在,光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萧振见他皱眉不语,便开口问道:“陛下,可有什么疑难之处?若不紧要,说来让臣等也参详参详。” “还不是箭毒的事情。” 韩端将奏折扔给他让他自己看,“安南一战,我军四十多名将士中毒箭身亡,其中还有一名幢主,百姓因此而亡者更是多达百人。” 萧振很快将奏折看了一遍,沉吟片刻,方才说道:“铲除栱树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蔡将军所献之药方若真有效,倒是可以解决目前之难题。” 为了对付蛮人们的的毒箭,韩端让人收集了一些红背草的汁液作为解药,但这种汁液产量并不大,而且还不容易保存。 蔡兴柏麾下中毒身亡的数十名将士,皆是因缺少解药而造成。 缺少箭毒的解药,已经严重了明军的战力。 平定了洞庭水贼和阴宏乱军之后,接下来明军便要南下沅陵、湘桂以及岭南等地。 而这些地方土蛮众多且普遍使用涂毒的箭矢,这对明军来说,绝对是个极大的威胁。 如今有了能够大量获取并极易携带保存的解药,总算是将毒箭的威胁削弱到了最低的程度。 “栱树这等恶物有百害而无一利,必令其断绝方为最好,然而时下却只能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韩端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说道:“栱树之事,可让密谍司先行暗访,能铲除的先行铲除,不能铲除的,也要将其记录下来,日后再严令一一伐毁。” 萧振点头道:“严急也是无用,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韩端负手在屋内踱了几圈,回到案前,便吩咐萧振拟旨。 “左军将军蔡兴柏破贼、献方有功,封为镇南将军、使持节。水师贞毅将军吕沐暂归其统领,接诏之日,即刻率部沿澧水而上,攻克澧阳并平定地方,收纳诸蛮。” 大明的将军名号与前朝并无多大变化,大将军为一品,骠骑、车骑为二品,四征(征东、征南、征西、征北)、四中(中军、中卫、中抚、中权)为三品。 蔡兴柏的左军将军位属八镇(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之一,八镇将军虽然都是四品,但也有高下之分,从左军将军到镇南将军,算是小小地升了半级。 待萧振将给蔡兴柏升官并令其征讨澧阳的旨意写罢,韩端又道: “刚才蔡兴柏所说的药材,立即安排人去大量收集,价钱略高一些也无妨。” “让蔡兴柏赶紧将那解救箭毒之人送来汉寿,专施配置解药之事,务必要在五日之内,配置出足够使用的箭毒解药出来。” “陛下五日之后便要提兵南下了?”萧振捧过写就的诏书给韩端过目,“五日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韩端确认无误之后,便取出玉玺用印,然后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仓促,但却不得不如此。” “我等在巴陵和汉寿耽误得太久,若再停留下去,春汛一来,短时间内就别想南进了。” 后世的湘水、沅水在冬、春时节大多是枯水期,不利船只航行,只有夏讯丰水期来临之后,才是水运的黄金季节。 然而,时下的情况却与后世大为不同,洞庭诸水水量充足,秋冬之时风平浪静,正利行船。 春讯之后风高浪急,大多数时候反而不能逆流而上。 “今年过年,要辛苦诸位与将士们了。”韩端回到案几前坐下,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 萧振却正色道:“陛下一国之尊,尚且不辞劳苦,亲历战阵,年节之时亦征伐在外。我等臣工将士,又安能言苦畏难?” “再说过年嘛,以臣看来不就是那么回事,有吃有穿日日皆是过年,没吃没穿,那才是真苦!” 韩端哈哈笑道:“萧卿说得极是,今年过年,朕就多发一些赏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六章 变故 冬夜的被窝格外温暖。 韩端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从睡梦中醒转,还没睁开眼睛,却已经“看到”了外间值夜的两名侍卫,以及门外轻手轻脚地敲门的蔡抒古。 在山阴刚寄魂到这具身体上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整个院落数十丈方圆内的风吹草&#xe863;,现在这种能力已经退化了少许,但在二三十丈之内,仍然没有什么&#xe863;静能够瞒过他的灵魂。 也不知道这种能力以后还会不会继续退化,韩端稍稍有些遗憾地睁开眼,望向黑漆漆的外间。 富贵人家的卧室,外面还有一个隔间专供夜晚服侍主人的侍婢歇宿,但韩端这间卧室的外间,住的却是两名侍卫。 能够在卧室外间值夜的,都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亲卫,现在值夜的这两个人一名叫作靳洪,是以前韩家军的军正、现在的廷尉卿靳释的侄子。 另外一人叫作仇铎,乃是明军弓弩总教训仇娘子的幼弟,今年刚满十八岁,一身家传箭术极为了得。 两人的忠心自然不必多言。 这个时候,靳洪已经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门后,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外面的蔡抒古: “将军可有要紧事?陛下刚睡不久,若无要事,便等到明早再来如何?” “不是我,是吴怀集有急事要启奏陛下,是关于伪帝陈顼的。” 若是一般的小事,蔡抒古肯定不会半夜三更带着吴汇来见韩端,但事关前朝皇帝,他就不敢自作主张了。 “那我先问问陛下要不要见他。” “不必问了,让他到东花厅等着。” 韩端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一翻身便下了床榻,等到靳洪举着点燃的蜜烛走进内间时,他已经穿好了衣裳。 “陛下,要不要先洗个脸?” “嗯。”韩端接过仇铎手中的大氅披上,“不用烧热水,打点凉水就行。” 靳洪打开房门,蔡抒古躬身揖首:“臣本不想来打扰陛下安歇,奈何吴怀集他……” “走吧,去东花厅。”韩端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时,又有十来名侍卫从隔壁的房中钻了出来,簇拥着韩端往中庭的东花厅走去。 以前他自恃武力过人, 总觉得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安全,每次出门侍卫们要跟随左右,他还有些不大愿意,觉得前呼后拥太过兴师&#xe863;众,而且还十分扰民。 直到北亭街遇刺之后,他才开始后怕并警觉起来。 如果刺客们时间足够,能够召集起更多武艺高强的刺客,他和十来名护卫能不能撑到援兵来到? 如果当时刺客不是当街刺杀,而是在八味珍的饭菜中下毒,恐怕现在他的尸体都已经运回建康了! 如果当时刺客手上有强弓劲弩,再配上涂了毒的箭矢,他十有八九也逃不过这一劫! 怪不得那些皇帝平日里都将自己关在皇宫内,轻易不踏出皇宫一步。 不是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而是不得不这样做。 这个皇位,觊觎的人太多! 这天下的野心之辈也太多,他们不惜冒杀身灭族之祸,铤而走险,为的就是登上那个宝座。 北亭遇刺之后,韩端和蔡抒古等人都后怕不已,重新制定了内卫条例,府衙中连洒扫清洗的仆役都没留,厨下更是除了最亲近的十多名侍卫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 就连睡觉的时候,蔡抒古也安排了数十名宿卫值夜,虽然有些杯弓蛇影的感觉,但只有这样,才能令人安心。 一行人举着灯笼很快来到中庭,吴汇远远就俯身作揖,等韩端走进了花厅,他才跟在后面走进房来,开口便道: “陛下,陈顼到江陵了!” “什么?陈顼到江陵了?”韩端一下就直起了腰身。 他觉得非常奇怪:“这老贼不是去齐国了么?怎么东转西转又转到江陵来了?” 吴汇摇了摇头: “陈顼来得极为突兀,事先完全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但他来到江陵后却极为高调,短短一日之内,先去见过陆腾,随后又接见了两名僧人、三名前梁高官,以及七八名从南朝逃过去的官员商贾。” “据送来的谍报所说,陈顼极有可能依前梁旧事,附庸周国于江陵复国!” 将江陵划给陈顼复国,以南人制南人,自己不用再花钱养那么多兵马,而江陵仍在掌控之中,这样的事情,宇文邕肯定乐意去做。 而已经成了丧家之犬的陈顼,肯定也不介意认个主子来换取一席安身 之地。 韩端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突然,他又想到了一个可能: “陈顼有没有派人过江来说降黄法氍?” “臣方才接到信报,并没有提及此事。” 吴汇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但臣以为,陈顼派人说降黄大将军乃必然之事,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黄法氍本就是前朝旧臣,如今他领数万水军镇守河东,而河东与江陵仅一江之隔,陈顼岂有不来说降之理? 韩端神色严肃起来。 “此事有些棘手了!” 如果黄法氍降了陈顼,河东便门户大开,要是其再与周军联合反戈相向,明军便是腹背受敌。 以明军现在洞庭一带的兵力,到时别说平叛,能够逃回建康就算不错了。 “黄仲昭降明之后,朕虽未苛待于他,然而陈顼乃其旧主,如果陈顼派人去劝降,他还真可有可能就此投陈!” “如今河东水军将士大半是黄仲昭旧部,若他要投降,军中还真没有人能拦得住……” 韩端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当初整军之时,虽然也往黄仲昭军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但大多都是中低层将领和普通士卒,能说得上话的将军却是一个也没有。 如今他独揽大权,全无掣肘,这却又如何是好? 吴汇忧心忡忡地道:“陛下,黄大将军不一定会复降陈顼,但我等却不得不防。以臣之见,不如即刻下诏,令其率河东水军随御驾亲征,河东防务交给陶将军去主持?” 这确实是一个防患于未然的好办法,但韩端却又怕诏令一下,反而激起黄法氍的不满之心,导致事态更加恶化。 然而,现在若不采取措施,待其率部投陈,那可就悔之晚矣。 韩端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定下心来,沉声对蔡抒古道:“立即去叫萧振来见朕!” 萧振也是住在府衙内,不多时便来到东花厅,韩端见他匆匆来到,也不多说废话,便让他准备笔墨,草拟圣旨。 “车骑大将军黄法氍守土有功,特封其为侍中、使持节,进爵临川郡公!” “接诏之日,即率三万舟师,随帝征伐岭南!”<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七章 南逃 将黄法氍调离河东之后,由谁来主持河东防务,却又成了一个问题。 陶折显然难以担此重任。 大明立国之后,韩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军,而其中的水军大致包括了两部分,陶折、郑通在淮南组建的水军和前朝投诚过来的舟师各占近半,另外还有一些零散收编的州郡船舰。 以陶折的资历、威望和才干,统领以前的淮南水军尚且能够勉强胜任,但让其统领河东水军、主持河东防务,则明显有些不足。 要让谁前往河东接替黄法氍? 韩端皱着眉头在屋内转了好几圈,却还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既要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又要对大明绝对忠诚,不能与陈顼有丝毫瓜葛。 否则,就像黄法氍这样,哪怕他家眷都在建康,哪怕他眼下没起二心,韩端也不能放心将河东这样的战略要地交给他去防守。 华皎便是前车之鉴。 见韩端在主持河东防务的人选上犹豫不决,萧振便拱手建言道: “陛下,以陶将军之资历才干,主持河东稍嫌不足,但若得一二人辅佐,此事便不足为虑。” 韩端停下脚步,转头问道:“那你觉得,让谁去辅佐陶折最为妥当?” “中兵曹王猛可为其副,云麾将军马智伦可为其参谋军事。” 中兵曹为尚书省诸曹之一,属兵部尚书(即前朝的五兵尚书)下属,掌京畿诸兵征募以及仪仗鼓吹诸事,不掌兵权。 王猛出身琅玡王氏,时下王氏虽已败落,但其声望仍然超过许多寒庶出身的将领,且其在韩端率军攻打建康时主&#xe863;出城来投,如今韩端已登基为帝,他更不可能与陈顼再有什么勾连。 马智伦这个人韩端也有很深的印象。 其人精于水战,又率部投诚有功,被韩端封为云麾将军,与陶折一起领两万舟师驻守沌口。 而且他以前担任过黄法氍麾下中军军主,在黄法氍军中也有很高的威望。 有此二人辅佐,陶折接管河东军主持河东防务还真没有什么大问题。 韩端此时也是十分欣慰。 这萧振跟随自己数年,如今终于从一个唯唯喏喏的秘书郎成 长起来,能够通观全局,知己识彼,为自己分忧了。 “陶折和马智伦驻守沌口,若将他二人都调至河东,又由谁人来主持沌口防务?” 时下周军已从沌口退兵,且明军已经完全光复了齐国在淮河以南的领土,在义阳郡(今信阳市)和司州(今湖北黄陂县东)都驻有重兵,与夏口隔江呼应,沌口由谁来驻守已经无关紧要。 之所以有此一问,却是韩端存了考较之心。 萧振思索片刻,回道:“臣以为,由郑通将军前往沌口足矣。” “好,朕就依你所言!”韩端略思索,便轻轻一击掌,吩咐萧振拟旨。 “诏令平东将军陶折统领河东水军,都督河东诸军事,假节钺。” “封王猛为忠武将军、使持节、河东水军咨议参军事,接诏之日,即至平东将军帐下听令,不得延误。” 节杖代表皇帝的身份,使持节、持节的将军称为节将,使持节将军可斩杀二千石以下的官员,持节将军则只有在战时才有这个权利。 而假节钺的将军或使者直接代表皇帝,可杀节将,因此,历代皇帝都不会轻易让臣子“假节钺”。 而且节钺只能暂借人臣,完事后还得将其归还皇帝,所以称“假”而不是“持”。 自大明立国以来,陶折还是第一个“假节钺”的将军,只此一点,就够他吹嘘一辈子。 韩端如此明目张胆地给陶折撑腰,怕的就是他镇不住王猛。 “封云麾将军马智伦为河东水军参谋诸军事,武臣将军郑通接管沌口军务,接诏之日即至各军,不得延误。” 萧振笔走龙蛇,很快便写好了几份诏书,用印之后正要告辞离去,韩端却又叫住他道: “你再写一份密诏给陶折。” “若黄仲昭拒不接诏或虚与委蛇,可当场将其击杀并夺其兵权。” 萧振正色作揖应承,事关两千石大员生死,哪怕只是奉诏,也不可等闲视之。 “抒古,你从虎贲军中选二十名精锐之士,携劲弩药矢随同陶折前往河东传诏,一旦出手则必致其于死地,否则后患无穷!” 蔡抒古连忙躬身应喏,然后肃立一旁。 韩端沉吟片刻,然后转看向吴汇,对他说道:“等会回去之后,你便联 系河东密谍,令其密切监视军中&#xe863;静,一旦有变,立即轻舸走报。” 三人离去之后,韩端走到房外,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心里却有些烦躁。 侯景之乱后,梁武帝第七子萧绎在江陵自立为帝,承圣三年(554年),西魏应萧詧请求攻下江陵,杀梁元帝萧绎并立萧詧为帝。 萧詧虽为梁帝,但他依靠西魏立国,故而奉西魏正朔,向魏帝上疏则必称“臣”,成了货真价实的西魏附庸。 自此之后,江陵便成了北朝攻略南朝的桥头堡,魏、周两朝皆在江陵驻扎重兵,而历代江陵总管皆是手段百出,时刻都想着将巴、湘诸州郡纳入治下。 如今,陆腾又故伎重演,欲借陈顼之手染指江南。 而大明立国未久,国内尚未平定,根本没有余力来对周国用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顼和陆腾勾结在一起玩这些花样。 这让韩端如何能不恼怒? 江陵在周国手上,南朝就完全没有主&#xe863;权,只能依靠比周国强大的水军被&#xe863;防守。 但只要周国水军发展壮大起来,突破河东一带防线,南朝江山便岌岌可危。 后世的隋灭陈之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隋朝水军不够强大之时,南陈尚可依仗长江防线拒敌于江北。 但杨坚命李衍在襄阳、杨素在巴东(今四川奉节)打造五牙、黄龙等大型战舰并广招人马,水军实力壮大之后,便一举突破陈军布置在长江上游的歧亭(今西陵峡口)、公安、沌口等数道防线,拉开了灭陈的序幕。 此后不到两月,南陈便告彻底灭亡! 因此,江陵必须收复,甚至襄阳、宜都、信州、巴东等江陵上游之郡县,也不能让周国继续掌握在手里。 然而湘、桂、岭南等州郡还未平定,韩端根本腾不出手来出兵收复这些地方。 没有兵力可用,但他完全可以先落两手闲棋。 这个时候,韩端想到了任衡。 任衡本巴蜀人氏,熟悉长江上游各地风土人情,而且此人之前浪迹巴蜀、汉中、荆襄等地,见多识广且思虑慎密。 若让其前往上述诸地,再令密谍司与其配合行事,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 府衙之外,隐隐传来了更鼓的声音,仔细一数,竟然刚 到丑时。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但韩端却完全没有睡意,索性回到后院,令人取来铁枪,一通狂舞。 …………………… 江陵城内,陈顼也是一夜未眠。 两个月前,他与陆缮、徐陵等大臣弃国逃至邺城,欲借齐国之力光复故国。 然而,齐国自皇帝高纬以下,都没有这份“助人为乐”的心思。 陆缮等人拿着从建康带出来的金银钱帛上下打点,初始之时还能得人殷勤接待,到后来钱帛用尽之后,就连典客署的小吏也对他们呼来喝去,实在是令人既羞且惭。 被人轻视可以咬牙忍受,但没了钱帛,却是无法生存下去。 无奈之下,陈顼君臣变卖了仅存的两件金器,离开邺城准备投奔周国。 然而,陈顼一行在即将进入周国之时,却在洛阳碰到了一位名叫释慧思的僧人。 说起这释慧思,与陈顼也有一段渊源。 他原本汝南上蔡人氏,俗家姓李,十五岁出家,二十岁受具足戒,后来游化各州,声名渐为南北所知。 当时不只是佛道之争,佛教内部斗争也十分激烈,释慧思多次遭到同教弟子迫害,不得不离开光州(今河南潢川),率众南逃。<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八章 失国皇帝 游化僧人 南朝陈光大二年,也就是陈顼篡位那一年,释慧思为躲避不同宗派的僧人加害,率数十僧徒从光州(今河南潢川)南下,来到了南岳衡山。 当时衡山已经居住了许多道士,道教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有四处位于此山,以释慧思为首的僧人欲于此山立寺,道人们自然不愿意,双方为此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为给自己找一个入住衡山的借口,释慧思先将一具枯骨和一些僧人用的法器埋在地下,然后当着道人们的面将枯骨法器挖出来,宣称自己的一生、二生都是在衡山出家为僧,如今第三生,自然要继续在此建寺修行。 这纯粹就是睁着眼说瞎话,道人们也就将计就计,安排人偷偷将一些兵器埋在僧人们居住的山上,然后到官府诬告释慧思等僧人私藏兵器,乃是齐国派来的细作。 这摆明了就是僧人和道人争抢地盘,当地官府自然不愿卷入其中,几番推诿之后,以衡山九仙观观主欧阳正则为首的十四名道人便入京去告御状。 不想这一入京,道人们不但没将僧人告倒,反将自己栽了进去。 刚篡位登基的陈顼本就崇信佛教,听了释慧思一番自辩,立即便下令以诬告罪处死欧阳正则等人。 而释慧思却以“不愿害命”为由,请求陈顼下令,让这十四名道人回到衡山给僧人当奴仆作为惩罚。 陈顼答应了他的请求,将道人们罚与释慧思为奴,并赐下十四道铁券作为凭证。 释慧思回到衡山之后,立了一块名为《陈朝皇帝赐南岳思大禅师降伏道士铁券记》,勒石铭记此事。 这件事对道人们来说是奇耻大辱,特别是那十四名被罚为僧人奴仆的道士,更是将所有的僧人都恨之入骨。 然而,佛门有皇帝撑腰,道士们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将所有的怨恨和不甘埋藏在心里。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释慧思在衡山还没风光上几年,韩端就将陈顼赶下了皇帝宝座,随即便颁布了禁佛诏。 虽然禁佛的诏令在湘、桂等州郡并未得到施行,但没了皇帝和朝廷撑 腰,释慧思等数十名外来的僧人哪儿斗得过久居衡山的道士们? 半月时间不到,释慧思费尽心血修建起来的寺院便被道士们强占而去改成了道观。 而这数十名僧人也被赶出了南岳,不得不重新背起行囊回到齐国。 众僧人游化到洛阳时,却正好碰到了狼狈西奔欲投周国的陈顼一行。 两人见面,分外……凄凉。 半年之前,陈顼还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一言九鼎。 释慧思还是得道高僧,受无数愚民百姓崇敬,坐拥上百顷良田。 如今陈顼沦为丧家之犬,释慧思也不得不再捧起钵盂走乡窜县化缘。 而这一切,都是韩端所造成的。 因此两人一见面,感叹了几声“世事无常”之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起韩端来,等骂得痛快了,释慧思才对陈顼问道: “陛下自何处而来?欲往何处而去?” 陈顼叹息一声,将自己在邺城备受冷落,欲西奔投周之事一一道来,释慧思听罢,却对他说道: “陛下前往周国,或许能得周主庇护,然而陛下以帝王之尊托庇于邻国,除了能得一安身之所惶惶度日之外,又能有何补益?” 陈顼叹道:“亡国之君,有一安身立命之所足矣,又岂敢贪图其余?” 为了登上皇位,他忍辱负重好几年,不惜害死两名亲侄儿,如今被打落尘埃,他心里最想的就是东山再起。 然而释慧思在北方佛门内部都站不住脚,向他说这些又有何用? “陛下不可妄自菲薄!” 但释慧思说出一番话来,却令陈顼又燃起了希望。 “如今周主正忙于施行新政、革除弊端,无暇外顾,即使陛下前往周国,恐怕也不能得其相助,复国更是无稽之言。”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放眼四量,另觅他途?” 若有别路可走,他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狼狈?陈顼心下暗恼,口中却问道:“不知禅师有何良策教我?” “以贫道之见,陛下就此南下往江陵去,却比去长安要好得多。” 陈顼有些疑惑:“江陵如今也是周国土地,与长安又有何分别?” 释慧思抹&#xe863;手上的钵塞莫(念珠),缓缓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周主虽在国内全 面禁佛,但江陵总管陆显圣(陆腾的表字)与陛下一样,皆是崇佛礼佛之人,因此禁佛法令虽下,江陵的僧众却也只是由明转暗,并未受到丝毫损伤。” “而因禁佛之故,时下僧人逃往江陵者,数月以来竟多达万人。” 陈顼还是有些不解:“僧人逃往江陵,却又与我何干?” “大有干系!”释慧思嘴角一翘,“不过,此事成与不成,最终还得着落在陆显圣身上,只要能说&#xe863;陆腾,陛下复国便易如反掌!” 陈顼被他说得极为心&#xe863;,此刻见他卖关子,也不敢催促,反而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拱手向释慧思请求道: “禅师若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他日我若能复国,定当为禅师建一座天下一等的大寺院,以供佛祖金身!” 释慧思合什回礼道:“陛下此言过矣,出家人供佛于心,只要心中有佛,所在之处便是寺院。” 陈顼又拱了拱手道:“禅师说得极是,但我也是崇佛之人,为佛祖建一座寺院,也是应有之义,禅师就不用推辞了。” “陛下请坐。”释慧思又笑了笑,却也不再说建寺之事,待两人重新落座之后,他才又沉声说道: “贫道为陛下所献之策,便是效萧梁故事!” 陈顼闻言,顿时一颗心冷了一半。 他原本以为释慧思有什么妙计,没想到还是附庸周国。 心时一失望,他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我此番西去,正是要效萧梁故事,禅师让我先去江陵,最终不还得再去长安?” 释慧思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 他数着手上的念珠,话声还是不疾不徐:“贫道敢断言,陛下若直接去长安,便是想效萧梁故事也不可得!” “陛下如今已经失国,手上既无钱帛也无兵将,周主助陛下复国,他又能得何好处?” “若无得益可占,他又怎么会助陛下复国?” 这些道理陈顼又何尝不明白? 此去长安,他原本就不抱多大希望,并且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若事情不成,便要厚颜请宇文邕赐一座宅院,久居长安。 但释慧思既然这样说,多少应该也是有些把握才是。 难道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打&#xe863;宇文邕助陈顼复国不成?<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三十九章 复国与佛国 释慧思确实有一条计策献上。 他的想法,便是要陈顼和佛教合作,在江陵建一个“佛国”起来。 这个想法初听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却也并没有那么离谱。 当年若非侯景围困建康宫城,饿死了三次舍身同泰寺并不遗余力、几近疯狂地倡导、推崇佛教的皇帝菩萨萧衍,南朝现在就已经成了一个佛国。 从某个角度来看,南朝在之后没有发展成一个政丶教丶合一的佛国,侯景在其中也有一份功劳。 “如今周、明两国禁绝佛教,僧徒大受其害,若陛下能至江陵竖起旗号,招纳僧众、信徒,如此自可人、财两得。” “到时有兵有钱,进可渡江经略巴、湘,退可依大江天险抵御明贼。” “陛下只需在江陵用心经营上两三年,便可再与南朝韩氏一争高下,复国自然也是指日可待!” 陈顼闻言,却是皱眉思索起来。 释慧思打的算盘陈顼已经完全明白,无非是要他和佛教僧人联手共抗明军。 他并不排斥与佛教联手,之所以迟疑的原因,是在考虑自己依靠僧人和信众复国之后,会不会成为佛教的傀儡。 陈顼虽然也崇佛,但却远远不到梁武帝“佞佛”的程度。 萧衍大力提倡佛教,并通过建寺院、造佛像、办斋会并舍身于寺等措施,将佛教提高到了国教的地位。 天监十八年,萧衍更是“发弘誓心受菩萨戒”,正式出家为僧,受戒之后,朝臣上书皆称其为“皇帝菩萨”。 皇帝和菩萨这两重身份在萧衍身上得到统一,他把个人信仰和国家政权结合在一起,促进政丶教丶合一,欲图以佛治国。 和梁武帝这位真正的僧人比起来,陈顼只能算是一个伪信徒,要他将皇权置于佛教神权之下,他心里哪会愿意。 但他现在除了几名跟随的老臣之外一无所有,若不依靠佛教,复国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这个机会他必须抓住,至于复国之后的事情,时间还早,可以暂且放在一旁。 况且再过两三年,这天下又是个什么情况,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沉吟片刻之后,陈顼突然开口道:“禅师,我还有一些疑问。” “陛下请问便是,贫道定当知无不言。” 陈顼轻轻颌首。 “江陵僧徒虽众,然其自有首领,又与我素无往来,我等该如何说服彼等与我联合,共建佛国?” 说到这儿,陈顼看向释慧思:“想必思禅师与江陵僧人首领应该也没有什么交情?” “如今江陵僧人之首乃以前长安昭若寺院主释法静禅师,贫道虽早有耳闻,但却至今无缘一见。” 释慧思点了点头,承认了他与释法静并无交情,而且从来没有见过面。 毕竟这事情想骗也骗不过去。 若是他和释法静有交情,直接到江陵去投奔释法静,日子也能过得非常舒坦,又何必风餐露宿地游化天下? 别看释法静如今落难,跑到江陵来托庇于陆腾,但像他这种名动天下的高僧,无论走到哪儿,日子都能过得十分舒坦。 哪怕是他还俗在家,也有无数人会请他去做座上宾,或者将其供养起来。 相比之下,释慧思就显得有些不入流,一旦南朝没了容身之地,他就只有冒着被齐国僧人打压迫害的风险再回齐国,在诸州郡之间游历化缘。 陈顼道:“我与静禅师也是素不相识,贸然找上门去,又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释慧思闻言却道:“陛下与佛门合作,乃双方皆能得利之事,贫道相信以静禅师的智慧,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他肯定不会拒绝!” “禅师有把握,那就最好不过。”陈顼见他说得极为肯定,便不再纠结于这一点,继续说道: “此乃其一,其二,就算我与静禅师达成共识,但若无陆腾首肯,不说招纳僧众,我等便是在江陵落脚也无可能。” “其三,周皇下诏禁佛,陆腾阳奉阴违收留僧人,此事虽可瞒得一时,但必不可久。我若去江陵招纳僧徒,时日一久消息必然会传至长安。” “若周皇震怒降罪下来,陆腾必不敢抗命,到了那个时候,我等又将何去何从?” 释慧思听罢,只是略一思索,便开口回道: “陛下所说这些,看似困难重重,但只要摸清其中脉络,此事便不难办到。” 陈顼拱手道:“愿闻其详。” 释慧思不愧是长期游化天下的僧人,不但思维敏捷,口齿也十分伶俐。 “佛教遍传天下,僧众以百万计,但却只能仰人鼻息,只要皇帝不喜,我等便只有狼狈出奔他处。” “但若佛国建成,僧人信众便没了这等忧虑,不会因皇帝之喜恶而曲意奉承,更不会因朝廷之打压而疲于奔命。” “但凡佛门有见识的僧人,又怎会不大力促成此事?” “而且,对于周国来说,在江陵建成佛国也有好处。” 陈顼这下是真的有些不明白了。 有什么好处,能大到宇文邕心甘情愿地把江陵让出来建立释慧思口中所谓的“佛国”? 若是崇佛的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但宇文邕……他要是能答应,当初就不会下诏禁佛了。 陈顼虽心下虽然疑惑,却没有打断释慧思的话,但释慧思却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 “宇文皇帝禁佛,并非他不崇信我教,而是听信了道门奸人谗言,即便如此,周国禁佛也只是令僧人还俗,而没有对僧人赶尽杀绝。” 这一点陈顼倒是相信。 周国禁佛至今也有数月,却没有一名僧人因此丧命。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宇文邕禁佛并不是对佛教厌恶,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 而韩端就不同了,迄今为止,死在明军手下的僧人已有上千之数,其中还不乏名动南北的得道高僧。 所以佛教僧人将其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甚至不惜组织亡命僧众对其当街发动刺杀。 释慧思又道:“历朝皇帝,但凡有雄心壮志者,皆以一统南北为目标,宇文皇帝亦不例外,据贫道所知,周国已经准备对齐国用兵了。” “灭国之战,便是打上三五年也不算长,而周国之国力,尚不足以在南北两面驻扎重兵防范突厥和明国的同时,对齐国大举用兵。” 听到这儿,陈顼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释慧思的想法。 如果他在江陵建立起一个附庸于周国的新政权,接手江陵防务,那宇文邕就可以将驻守在江陵的周军调去东征齐国,而且还不用自己出钱出力。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新成立的政权必须绝对处于周国的掌控之中,否则宇文邕肯定不会养虎为患。 不过,这一点陈顼已经早有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当一个傀儡皇帝,也要比四处流亡、居无定所要好得多。 “说服静禅师和陆总管之事,可交给贫道去办,但去长安说服宇文皇帝,却需陛下派能言善辩之士才行。” 释慧思笑吟吟地看着陈顼,“以子为质在所难免,而且,陛下恐怕还得拿出一件宝贝来。” 陈顼的儿子被韩端弄死了几个,但他总共有十多个儿子,现在跟随在身边的也有好几个,留一两个在长安为质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担心的是释慧思所说的宝贝。 如今陈顼身上,能够称得上宝贝的,恐怕就只有那枚传国玉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章 以子为质 献玺于周 洛阳西门内的一间邸店宅院里,七八个人席地而坐,上首处陈顼抚须垂眸,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先秦之时,丞相李斯奉秦皇之命,以蓝田玉镌刻成皇帝玉玺,此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以为皇帝之信物。 秦亡以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将其奉若奇珍,视为国之重器,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板皇帝”,为世人所轻。 得玉玺者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示其“气数已尽”。 陈顼既想复国,却又不想将玉玺献给宇文邕,所以在释慧思提出献玺之后,陈顼的内心便开始纠结起来。 半晌之后,他才低声问道:“思禅师,我可以子为质,但玉玺……可否不献与周皇?” 释慧思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若他还是陈国皇帝,遣子为质便是最大的诚意,但现在他只是个失国皇帝,流亡在外、居无定所,只舍弃一两个儿子便想换来周国的支持,这明显有些不切实际。 “传国玉玺周、齐、陈三国皆有,宇文皇帝并不看重陛下手上这方,他想看的,只是陛下的心意而已。” 正如释慧思所说,周、齐、陈三国各有一方传国玉玺,而且都声称自己的才是真的。 周国之玺,是北魏太武帝灭佛时,拆除邺城一座寺院时从佛像中所得,后来由孝武帝带到关中。 齐国之玺,是刘裕灭后秦时所得,后来侯景之乱,被侯景的部将献给了高洋。 陈国之玺,据传乃石闵亡国之前派人到东晋求援时带来的传国之玺。 侯景之乱时,南朝拥有的两方玉玺(其中一方为南朝宋开国皇帝刘裕灭后秦时所得)都不知所踪。 陈霸先篡位后,有一僧人献上这方玉玺,声称是侯景的儿子将其丢入井中后由僧人挖出。 真说起来,三国玉玺十有八九都是伪造,而其中又以陈霸先所得——也就是陈顼现在手上这一方,最令人诟病。 并不是其来路让人生疑,而是这方玉玺上雕刻的是“皇帝寿昌”,而不是“既寿永昌”。 这么一方明显的作假玉玺,宇文邕当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正如释慧思所说,他在乎的是陈顼献出玉玺的举动。 见陈顼仍然犹豫不决,以前锦衣玉食、如今跟着陈顼吃尽了苦头的众大臣纷纷出言劝说。 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以为思禅师之言甚是有理,如今家国既破,我等走投无路,留着这方玉玺也是无用。” “倒不如将其献给周主,即便不能换得江陵,最起码也能换来个落脚之地,渡过眼前这个难关。” 尚书右仆射陆缮此刻也没了刚逃出建康时的硬气,他拱了拱手,向陈顼道: “陛下,为今之计,以玉玺换江陵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日后若复国功成,再重新制一方也不影响使用……” 众人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突然,外出打探消息的右卫将军陈容从房外大步走了进来。 见他不得通传便擅自闯入,陈顼心里微微有些不悦。 但他也知道今时不比往昔,如果还像在建康当皇帝时那样动辄喝斥,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陈容却没有注意到陈顼的脸色,他走近两步,便躬身禀道: “陛下,臣方才听人传言,前些时日,齐国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以及骠骑大将军、幽州都督斛律羡兄弟二人皆被齐皇杀害,如今齐国上下群情汹涌。” “以臣之见,这洛阳怕是也留不得了!”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 这闻名天下的北齐名将,就这么轻飘飘地被高纬给杀了? 没了斛律光,齐国又有何人能够领军抵抗周军的铁蹄? 没了斛律羡,又有谁来抵御突厥入侵? 片刻之后,释慧思才“哎……”地长叹了一声。 他虽出家为僧,但齐国始终是他的故国,眼见得故国亡国之祸不远,也不由得心生惆怅。 陈顼君臣则是一脸震惊。 他们在邺城盘桓的时日不短,对齐国国内的情况也是知之甚详。 因箭术绝伦而被称为“落雕都督”的斛律光,率领齐军与周军作战二十余年,经历大小战役不下数百,落败的次数寥寥无几。 河清三年(564年)的洛阳之战,周国大司马尉迟迥、王雄等将领率十万大军围攻洛阳,斛律光率五万骑兵救援。 他乘周军久攻洛阳不下疲惫之时,集中兵力突击周军中军大营,并亲手射杀了王雄,大败周军,此战只得尉迟迥只身逃脱,就连其随从也没能逃得性命。 天统五年(569年),周国再次大举进攻北齐,十万大军围困宜阳,斛律光奉诏往救,示敌以弱,将周军引入伏击圈,一战之下,几乎全歼来犯周军。 武平二年(571年),北周名将、骠骑大将军韦孝宽率步骑万余人进攻北齐,斛律光奉命拒敌。 两军大战于汾水,最终齐军大胜,斛律光乘胜追击,为齐国拓地数百里。 而他的弟弟也是齐国有数的名将,斛律羡在镇守幽蓟期间,筑堡建城、养马练兵,修水利、劝农桑,威震突厥。 这二十余年来,齐国国力日渐衰退,但突厥和周国却都没能从它身上占到多少便宜,这其中有一大半,都可说是斛律光和斛律羡两人的功劳。 如今兄弟二人尽被齐国昏君奸臣所害,齐国痛失栋柱,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就连陈顼也黯然叹道:“明月(斛律光表字)声震关西,丰乐(斛律羡表字)威行突厥,没想到如今竟被齐主所害,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提高了声量说道:“思禅师,献玺之事,我允准了!” 若是再不同意,一旦周国吞并了齐国,再合两国之人力物力征伐南朝,一统天下便只是早晚之事。 到了那个时候,宇文邕哪儿还需要他那方伪玺? 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亡国之君,其结局通常都只有一个,陈顼一想到这点,便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释慧思一脸淡然地颌首:“陛下正该如此。” 既然做了决断,陈顼便把心中的杂念全部抛开,和释慧思一起商议起建立佛国之事来。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就与思禅师一起转道南下,到江陵之后,如何说服静禅师和陆总管,就要靠思禅师了!” 若佛国真建立起来,释慧思在其中居功至伟,自然是少不了他的好处,因此陈顼向他拱了拱手之后,便转向了下首跪坐着的陆缮等人。 “我与思禅师先去江陵,你等谁愿替我走一趟长安,将传国玉玺献给周皇?” 去长安献玉玺不用担心有去无回,但受人轻视、讥笑却是必然。 而且,南朝臣民向来以“正朔”自居,如今却要主动将传国玉玺献给胡儿,这心理上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更别说要是被人在史书上记上一笔,那还不是一个人背负骂名的问题,后代子孙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因此,陈顼这话问出口来,下首众臣却是低眉垂首,目不斜视,生怕引起陈顼的注意,点到自己的姓名。 陈顼的眉头渐渐蹙起,但他并没有开口催促,只是用冷厉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众人。 半晌之后,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见场面实在是太过尴尬,不得不硬起头皮开了口。 但他并不是毛遂自荐,而是向陈顼推荐了一个人选。 “陛下,臣以为陆公德高望重,可担此重任。” 眼见得有了人起头,侍中杜棱等人也纷纷说道: “士繻公乃群臣之首,且德才兼备,名声更是远传北朝,臣等以为此去长安献玺之事,非士繻公莫可胜任。” 陆缮心下暗恨众人将他架到火上,恨不得指着这几名大臣的鼻子,将其骂个狗血淋头。 但现在不是争吵谩骂的时候,关键是如何推掉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还不能引起陈顼的反感。 陆缮将这笔账暗暗记在心里,再稍一思忖,便想到了一个最好的背锅对象。 “陛下,臣虽窃居高位,但却自知才疏学浅,难以担此重任。”他向陈顼拱了拱手,转头看向了静静地跪坐在他旁边的徐陵。 “孝穆公器局深远、容止可观,又才高八斗,堪称当世颜回,且孝穆公曾多次出使长安,知人情熟臣工,出使之事,舍孝穆公其谁?” 徐陵听陆缮推荐自己,只得站起身来作了一个揖,口中说道:“但凭陛下差遣。” 和陆缮等人比起来,徐陵的脸皮就要薄了许多,因此哪怕知道出使长安不是件好差事,他也不好驳了陈顼的面子,再行推托。 而且陆缮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徐陵博涉史籍,能言善辩,而且还多次出使过周国,这几名大臣之中,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那就辛苦徐爱卿走上一遭。” 陈顼已经习惯了大臣们在朝堂上推诿扯皮之能事,此刻见徐陵愿去长安,转过头来,心里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这才是朕的股肱之臣。 “徐卿,你今日回去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带着传国玉玺,动身前往长安。” 众人离去之后,陈顼才沉声吩咐身后的阉人内侍。 “去通知吴姬和徐姬,让她们安排几个侍婢,明日一早带叔重和叔俨,与徐孝穆一道前往长安。” 陈叔重和陈叔俨是他的十四子和十五子,他们的母亲原是宫中奴婢,将其送去长安为质,即便回不来,那也无伤大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一章 虎落平阳 龙戏浅滩 释慧思和陈顼转道南下江陵的路途并不顺利。 从洛阳到江陵要走夏路(战国时期楚国通向中原诸国的交通要道),先出广成关走三鸦道至上宛(今河南南阳),再走宛襄道至襄阳,最后走荆襄道至江陵。 自古以来,夏路便是沟通南北最主要的陆路通道,其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宛城更是因其地利,成为“南船北马”交汇之处,商贾云集。 然而,时下三鸦道所属郡县分属齐、周两国,出入关卡盘查严厉,而边境两侧,山贼流寇却是多如牛毛。 好在陈顼有两百多名甲士随行,山贼流寇不敢拦路劫掠,出洛阳沿伊水而行,过伊阙再沿汝水南下,便到了广成关前。 广成关位于汝阴郡(今河南汝州市)以西.东汉中平元年,朝廷为镇压黄巾起义在洛阳周围置“八关”,广成关即为其中之一。 此关“两山夹一川”,地形尤其险峻,自古便是宛襄、荆楚入洛之必经关隘,齐国在此驻扎重兵,便是为了防范周军出三鸦道入侵洛阳。 原本以为广成关守军是为了防范周军,对于出关之人盘查不会严格,谁知陈顼一行还没来到关下,便迎来了关上守卒一顿呵问。 待释慧思命一僧人上前说明陈顼身份,哪知不说还好,广成关守将得知关下来人是已经亡国的陈国皇帝之后,便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索要一百万钱方可放其出关。 释慧思讨价还价说得唇干舌燥,才将过路费讲到三十万钱。 然而一百万钱也好,三十万钱也罢,陈顼现在都拿不出来。 五铢钱和布帛都不好携带,陈顼逃出建康时,便只带了一批值钱的金银玉器,但在邺城上下打点,又一路北上南下,三百余人吃喝用度,所带器物早就已经变卖一空。 释慧思等僧人也是仓皇逃出南岳,到现在钱帛也是所剩无几,哪儿凑得出三十万钱来拿给守关齐军? 拿不出买路钱,想闯关,两百多名甲士还真闯不破这广成关。 陈顼不由得喟然长叹:“不想我今日竟为此等贱卒所阻!” 就连游化十几年,靠着一张嘴说玄论道走遍齐国诸州郡的释慧思,此刻也是无计可施,只能仰天徒呼奈何。 正一筹莫展之际,却见皇后柳敬言在两名侍婢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向陈顼盈盈施礼道: “陛下一国之尊,岂可因钱帛之事烦恼?妾出京师时,带了一些首饰玩物,如今正好献与陛下,以解燃眉之急。” 说罢,身后侍婢便捧上来两个精美的匣子。 柳敬言乃梁朝鄱阳太守柳偃与长城公主萧氏之女,早在侯景之乱时便嫁给了陈顼,其人性格谦谨,平日用度也极为节俭,如今拿出来的两个匣子,却是她珍藏了二十余年的嫁妆。 陈顼与她本是夫妻,如何不知道这两个匣子的来路? 时下女子陪嫁的嫁妆,无论是田地店铺还是钱帛首饰、金银珠宝,都不属于夫家所有,若因休妻、各种原因和离,或夫死改嫁,都可以将嫁妆带走。 而其死后,嫁妆也只有她的子女可以继承。 所以一路行来,哪怕陈顼将所带的器物全都变卖干净,也从没打过柳皇后这些嫁妆的主意。 如今柳敬言将这些物件都拿了出来,却是让陈顼心里极为羞愧。 他默然无言,顿了好一会,方才走上前来牵起柳敬言的手:“皇后……委屈你了。” “陛下……” 虽然是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牵住手,柳敬言还是羞得满脸通红,她挣开陈顼的手掌,仿佛蚊蚋般轻声说道: “陛下,正事要紧。” “嗯……”陈顼拍了拍她的肩膀,从侍婢手中接过匣子,转手又递给了身后的陈容。 “皇后,待朕……我到了江陵,一定先筹钱给你置办一套首饰。” “陛下到了江陵之后还有的是用钱的地方,首饰就别忙着置办了……再说,妾已人老珠黄,不复当年姿容,戴不戴首饰都无关紧要了。” 这话说得有点幽怨。 陈顼好色是陈国朝野皆知的事情,后世历史上,他后宫中有封号的妃子就有二十多名,没有封号的也有数十个,这些妃子给他生了六十多名子女,光儿子就有四十二名。 而那些一时兴起临幸的宫女更是数不胜数。 有这么多女人要疼爱,自然没什么时间去安慰皇后,仔细算来,在逃出建康之前,他都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驾临皇后所居的弘范宫了。 此刻柳敬言说出这话来,陈顼一听之下连忙转开了话题:“皇后,这些首饰价值几何?” 对于女子的首饰价格,他还真弄不清楚,要是在以前,他根本不会过问这些事。 但现在不同了,这些首饰是他最后的本钱,而且还是皇后的嫁妆,不能平白让那些守关贱卒蒙骗了去。 “陛下,这些首饰乃是我外祖和阿舅为我添的,具体值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但想必……一千万钱是有的。” 柳敬言的外祖是梁武帝萧衍,她的阿舅们都是皇子,添的嫁妆怎么会是便宜货? 说一千万钱都是往少了说的。 “我明白了。”陈顼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点了点头,让人去将宦官何威廷叫过来。 何威廷是陈朝内府令,在京师时专掌宫中宝货给纳,物资供应,给这些首饰估个价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陛下,只这一只四蝶金镶玉步摇簪便至少价值五十万钱,这只双龙戏珠金腕轮最少八十万钱……这只臂钏就更值钱了,若是在建康的首饰铺中,最少要价三百万!” 挑来选去,这两匣首饰之中,竟然只有那只四蝶金镶玉步摇簪最为便宜,然而释慧思拿着簪子去找广成关守将,却被那粗鄙武夫一口咬定只值得数万钱。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又搭上了那只金腕轮,方才勉强如了那武夫之意,让他们过了广成关。 一出关门,陈容便忍不住一口一个“狗才”、“贼胡”地骂出声来,陈顼也是坐在马车上,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 只有释慧思脸上还带着笑容安慰陈顼:“陛下莫要心急,只要过了鲁阳,走完鸦路三关,便可于向城乘船沿白水而下。” “至多三日,我等便可抵达江陵!” 这些路都是他走熟了的,说起来如数家珍,然而,话是说得轻松,等到了鲁阳关时,陈顼一行却又被阻在了关下。 周军不让甲士入关,而且他们不敢私自放陈顼这个逃亡君主进入周境。 这下就连释慧思都有些丧气。 他带着众僧徒走南闯北、跨州过郡,哪儿被如此为难过? 如今和陈顼一道,却是麻烦不断,要不是想到“江陵佛国”,他还真想撇下陈顼一走了之。 在鲁阳关下一等就是三日,直到鲁阳关守军得到周国襄州大总管车丰摇的命令,并交出全部铠甲之后,陈顼一行终于得以入关踏上了三鸦古道。 一路艰难跋涉,终于在年关之前抵达了江陵。 在邸店中沐浴并用过饭食之后,陈顼便强打精神,要和释慧思一起去求见江陵总管陆腾。 释慧思却道:“只陛下与贫道前去,无济于事,不如让贫道先去见过静禅师,再一同去说服陆显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二章 不依国主 法事难立 其实,此时的释法静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甚至可以说极为难过。 他博涉内外典史,富有才学、善于机辩,能诗会文且擅画工书,来往的都是当时名士,乃长安首屈一指的得道高僧。 寻常富庶之家,哪怕是出十万钱,也请不动他去做一场法会。 因此在周国未禁佛之前,他每天只需坐在寺院里品茗谈玄、吟诗作画,就有人主动将钱财送上门来。 但自从宇文邕下诏禁佛之后,他这种悠闲自在的好日子就一下到了头。 其实,以他的才学和名望,即便还了俗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他就是不愿意还俗,因为他相信宇文邕的禁佛令不会长久施行下去。 既不愿还俗,官府又逼得紧,那就只有先逃到其它地方暂避风头,等日后局势变化,再卷土重来。 后世历史上,周国的许多僧人也是这样干的。 朝廷禁佛,僧人们便纷纷逃到齐国或南朝,没过几年,宇文邕便在亲征突厥的途中突发疾病,刚回到洛阳便一命呜呼,其后他的儿子宇文赟继位,复抑道扬佛。 僧人们又陆续回到长安,佛教重新兴盛起来。 打着这个主意的僧人不在少数,释法静把风声一放出去,只一日之间便有两千余名僧人愿追随其逃离长安。 这对周国数十万僧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而且周军将士大多是佛教信徒,因此,释法静为首的僧团很容易就逃到了江陵。 但人是逃出来了,寺院、土地、店铺等庙产逃不出来,能带出来的只有佛经、书画、典籍,以及少量钱帛和金银玉器。 释法静原本打算逃往南朝,但到了江陵之后,方才知道南朝也在禁佛,不得已之下,只得在江陵先暂住下来。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陆腾虽然崇佛,但也只能在短时内对僧人加以庇护,时间长了,他也不敢如此公然抗诏。 就在前几日,陆腾已经隐隐表露出要僧人们尽快离开江陵的意思。 因此,当释慧思连夜来到大德寺向他说出来意之后,他很快就做了决断。 “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释法静拂袖而起,“道兄所言不错,若是真能建成佛国,我等便有了立身之地,再用不着四处躲藏……” 对于打着陈国的旗号建立佛国,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僧人虽众、信徒虽多,但佛教始终是胡教,以佛治国,始终还是不能让百姓信服。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陈顼复国,然后让佛教成为国教,日后再慢慢渗透中书,也是一样的效果。 “但贫道细想起来,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释法静沉吟片刻,复抬眸看向释慧思,“若我等全力助陈国复国之后,他却又不以我佛教为重,我等又当如何?” “以贫道之见,要我等助其复国也不是不行,但他必须得效前梁武帝受戒皈依我佛,如此方可同心协力,共成大事!” 释慧思早就有让陈顼受戒的想法,如今听释法静这么一说,便微微笑道:“禅师与贫道所见略同,但此时向其提及此事,却有些操之过急。” “依贫道之见,待其复国之后,再提受戒之事也不为晚。” 释法静再次问道:“但若其出尔反尔,我等又当如何?” “亡国之君,既无钱也无人,他若要复国,便需借助我教出人出力,到时若其出尔反尔,我等大可让其禅位,另立其子为帝。” 释法静蹙眉思索了一会,突然开口笑道:“道兄好算计!” “到时僧兵在军中掌握军中,确实是不怕他悔诺……但贫道还是觉得提前向他说一说比较好,以免到时事出突然,双方撕破了脸皮。” “嗯,贫道今晚回去之后,便向他提一提……” 两人在静室之内商议了半个多时辰,说好了明日联袂拜访陆腾之后,释慧思才带着几名僧人回了城中邸店。 …………………… 释慧思轻快地回城之时,陈顼和陆缮等人正在邸店后院花厅内,听陈容回禀刚刚打探来的消息。 “……如今吴逑据湘州,吴谨据桂州,武陵蛮攻占沅陵,韩贼正焦头烂额。” “哼……”陆缮哼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这小贼以为攻下建康便可高枕无忧,却不知这天下不好打,更不好坐。” “早晚也是族灭的下场!”陈容附和了一句,继续说道: “数日之前,吴逑派死士与汉寿等地僧人联合刺杀韩贼,可惜功亏一篑,让其得以逃脱,要不然韩贼一死,陛下只须振臂一呼,定然有无数军民景从,复国便在朝夕之间。” “这贼子还真是命大!” 陈顼嘴上咒骂,心里也是暗暗可惜。 韩端以寒庶武力起家,毫无根基可言,若其遭遇意外,刚建立起的明国绝对会分崩离析,到时自己再聚勤王之兵,何愁复国不成? 还真是可惜了! 陈容又道:“韩贼遭此刺杀,日后定然守卫严密,要想再依此行事却是不可能了。这吴逑……怎么就不能计划周密一点呢?” “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将你打探来的消息再详细说说。” “韩贼篡国之后,巴陵郡司马阴宏不愿投贼,遂率麾下兵马入了洞庭,数日之前,阴宏率洞庭义卒与澧中蛮军一起攻打安南,中了明军埋伏,全军覆没。” “阴宏以及义军首领、蛮人首领数十人被韩贼下令斩杀,并传首于诸州郡用以震慑豪强……” 陆缮听到这儿,拱手向陈顼道:“陛下,以眼下之局势看来,韩贼不得民心,引得天下义士纷纷征讨,最终只有败亡一途!” “然而,如今湘、武诸州群雄无首,力不能聚,故而才会被明贼趁机而入,以至安南之败、阴宏授首。” “以臣之见,陛下当于江陵速立王旗,招抚各方豪杰,若能得十万之众,便可与韩贼再一决雌雄!” 陈顼点了点头。 如今的形势,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当年他的叔父陈霸先在建康称帝之时,诸州郡还不是一样叛乱四起? 值得陈顼高兴的是,韩贼竟然同时与世族、豪强和僧人为敌,这注定了他不可能在皇位上坐得长久。 历史以来,但凡欲取天下者,无不尽量拉拢世家豪族以为臂助。 可韩贼却不但不拉拢招抚,反而用尽一切手段诛杀、打压,平白为自己添了许多劲敌。 寒门武夫始终还是寒门武夫,以为打江山坐天下,只要有武力就行? 陆缮见陈顼沉吟不语,以为他是担心无法与明军抗衡,于是出言劝慰道: “陛下,其实眼下这形势,比当初在建康之时还好。” “什么?”陈顼有点没反应过来。 陆缮自顾自抚须道:“陛下仔细想想,韩贼目前之境况,是否与数月前之陛下极为相似?” “当初我朝内忧外患,既要抵御外敌,又要平定内乱,应顾不暇,而韩贼却能毫无顾忌,集中兵力围攻京师,才导致陛下不得不连夜北巡。” “如今形势却刚好反转,韩贼既要在河东驻重兵防范江陵周军,又要分兵往湘、桂等州郡平乱,而我等却可借江陵积聚实力。” “韩贼倒行逆施,不得民心,只需再过得一两年,双方实力必然是彼消我长,复国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侯景当年蹂躏三吴,十万众围困宫城,饿死萧武,声势何等显赫?然而最终仍难逃一死,韩贼今日此举,与侯景又有何异?” “贼子攻陷京师,以为就此得了天下,殊不知其已离死不远矣!” 这一番话说得陈顼信心更足,但他现在一无所有,必须依靠佛门僧人起家,却又担心复国成功之后僧人因此而得势,使得皇权不彰。 这时,却听陈容又道:“陛下,臣听说如今驻守河东的乃是黄法氍,此人虽投韩贼,但也是形势所逼……” “陛下不如遣一使臣向其晓之以利害,说不定就能再将他拉拢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三章 疗饥于附子 止渴于鸩毒 “此时招降黄法氍,尚言之过早!” 自黄法氍降明之后,陈顼便对其深恶痛绝,在邺城时还破口大骂,怒呼其为“大口贼”,如今来到江陵,考虑到眼前自己孤家寡人的处境,便先把这份恨意埋藏起来,面色平静地就事论事。 若是能招降黄法氍,他当然是万分愿意,但他也知道至少在眼下,基本没有这种可能。 此言立即得到了众人的附和,陆缮率先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我等身无长物,连居所也只能设在邸店之内,若是招降不成,岂非自取其辱?” 杜棱皱眉道:“虽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然而黄法氍乃不忠不义之徒,且先不说他会不会复投陛下,即使其率部来投,我等也得日夜提防。”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须委屈求全?” 蔡景历也道:“黄法氍非忠义之人,陛下不可对其寄以厚望,以臣看来,与其招降于他,还不如派人去河东放出风声,或许还能引得其麾下部分将士来投。” 众人纷纷指责黄法氍背信弃义,只有陈容闭口不言,心下却腹诽不已。 忠义二字,与在座诸君又有何干? 陆缮、杜棱、蔡景历,还包括已经去了长安的徐陵,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前梁老臣?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若真有忠君之心,此刻彼等就不应该站在这儿。 不过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谯鼓已三更,杜棱等人仍在喋喋不休地指责黄法氍,说他得世祖委任隆重,却甘愿以身侍贼。 又说他虽屡平寇难,但皆是仗了麾下将士之功,自己本身并无多少才干,徒具虚名。 正说得热闹之际,却有侍卫进屋来禀报,称释慧思在院外求见。 众人立即便闭上了嘴。 对他们来说,释慧思始终是外人,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释慧思走进屋来,目不斜视地对陈顼合什道:“陛下,贫道幸不辱命。” “禅师请坐。”陈顼欠了欠身,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可是静禅师已经应允了?” 释慧思在枰上坐下,轻轻点了点头:“韩贼篡逆,天下共击之!” “贫道已和静禅师约定,明日一早便去总管府上,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陆显圣相助我等!” “此番全赖禅师了!”陈顼抚掌微笑,然而释慧思却又说道:“不过……” “静禅师的意思,是想请陛下受菩萨戒入我佛门,却不知陛下是否愿意?” 此言一出,陈顼顿时变了脸色。 倒不是他不愿受戒,而是不愿于此时受戒。 梁朝之前,佛教并没有多少清规戒律,僧人喝酒吃肉者、娶妻生子者比比皆是,直到梁武帝萧衍时,才下令僧人不近荤腥、不近女色。 然而直至时下,仍有不少僧人效仿鸠摩罗什,不住寺院僧坊修持,却能享受信众丰盈供给,还恬不知耻地说自己“如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不取臭泥”。 不可否认,无论哪个朝代,佛门和道门之中都有潜心修行的僧人和道人,但更多的却是作奸犯科、招摇撞骗的败类。 而南北朝时,正是佛道二教的这些败类活得最为滋润的时代。 陈顼若是受戒,自然也不可能居住在寺院之中,出家与否无关紧要,戒荤戒色之类的戒律也管不到他。 他担心的是受戒之后,佛门大肆宣扬此事并以此为借口插手朝政,遏制皇权。 所以他脸色难看地想了好一会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思禅师,我此时受戒,是否太早了些?” “百姓之中,并非只有佛信徒,儒、道二教弟子仍占大半,若我此时受戒,岂不是将儒道二教信众百姓拒之门外?” “如今之势,敌强我弱,只要未从贼者都应当尽力招抚。并不是我不愿受戒,只是,能否……待复国之后再议此事?” 释慧思故作沉吟道:“……陛下言之有理,那贫道明日再和静禅师说一说,稍后再议受戒之事。” 释慧思离去之后,众人也一起告辞出了房门,陆缮拉着杜棱到庭院中散步,到了僻静之处,便向他问道: “雄盛可知慧思、法静等僧人所谋者何?” 杜棱不以为然地道:“无非是效吕不韦旧事,以诸般谋术欲取权势罢了。” “确是如此。”陆缮点了点头。 “但雄盛有没有想过,若日后释慧思之计得逞,复国成功,朝堂上下尽皆僧人或佛门信徒,到时又将置我等儒教弟子于何地?” 杜棱皱眉思索片刻,悚然而惊,随即拱手道:“前朝之事仍历历在目,若非武皇帝佞佛竟至痴迷,何至有今日天下之纷乱!” “如今棱细想起来,陛下请僧人相助复国,却无异于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岂可为哉!” “陛下虽然崇佛,但却非武皇帝那般的佞佛之人,不至于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陆缮微微笑道,“最多是让僧人得势,把持朝政。” 却听陆缮话锋一转,说道:“但我等身为人臣,却不能不为陛下分忧,以前我等随陛下匆忙远遁齐国,无法召集家中子弟故旧一同为国出力。” “如今时局又起变化,若我所料不差,不出三年,韩贼之势必将衰竭,而陛下遭逢此番磋磨,日后必然励精图治,复国后的新朝也必将日益强盛。” “此事宜早不宜迟!” 陆缮拍了拍杜棱的肩膀,又道:“你我份属同乡,故而才有此肺腑之言,雄盛若不及早筹措,恐怕来日朝堂之上无你一席之地。” 陆缮是吴郡吴县人,杜棱是吴郡钱塘人,确实称得上同乡,但陆缮对杜棱说这些话,却并非全是因同乡之情,而是准备结党共抗佛门众僧。 杜棱也明白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他在建康时任侍中,侍从皇帝左右,与闻朝政,却并无实质上的差遣,在朝堂上的威望和在皇帝跟前的信任,都不能与身为众臣之首的尚书右仆射陆缮相比。 所以杜棱也非常愿意与陆缮结成同党,守望相助。 他拱手道:“多谢仆射提醒,棱这就写信回钱塘老家召些得力的人手过来,共同辅佐陛下成就重建天下之大业。” 陆缮听他这么一说,便点头道:“雄盛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如今陛下身边无人可用,是以才会将僧人倚为臂助,若我等能多召集些得用之人来为陛下分忧,彼等僧人又何足为惧?” “不只是写信回吴郡,如今江陵城内,也有不少从建康、巴湘等地逃来的世家豪强子弟。” “雄盛有闲时,不妨多与彼等走动走动,若能得彼等相助,哪怕是在时下,我等也不用看那些僧人的脸色行事。” …………………… 次日一早,释慧思便和释法静一同去拜访陆腾。 寒暄几句,又引介了释慧思之后,还未说及陈顼之事,陆腾便笑问:“静禅师可有了好的去处?” 若有了好的去处,他又怎会赖在江陵不走,释法静有些尴尬,只能合什回道:“贫道今日来此,正是要与檀越商议此事。” 陆腾摆手道:“并非我有逐客之意,实是禅师等驻于江陵之事已经传到京师,今日陛下又有诏令传来,要我立即严令僧众还俗……” “上有所命,不敢不从,还请禅师不要见怪于我。” 释法静正要回话,释慧思却轻轻摆手制止了他,徐徐说道: “但不知檀越率数万将士驻于江陵,所为者何?”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陆腾心下有些不悦,语气便冷了几分。 “自是为了防备南朝北侵。” 释慧思又问:“数万将士一年糜耗几何?” 陆腾冷冷地反问道:“今日所说之事,与我将士驻于江陵又有何干?莫非禅师今日来此,却是另有他意?” “檀越休怒,且听贫道一一道来。” 释慧思却是微微一笑,“若贫道所料不差,江陵将士每年所耗,当在万万钱之上。” “这还只是军将所耗钱粮,若再算上兵甲、军械以及车马诸般耗用,恐怕还要在这个数额上多出不少。” 陆腾道:“将士保境安民,这些钱帛必不可少。” “但贫道却有一策,不用贵国糜耗分毫,也照样能保境安民!” 此话一出,陆腾总算是来了一些兴致,他看着释慧思,沉声问道:“禅师有何妙策,不妨说来让我见识见识?” 释慧思却卖了个关子:“檀越应该知道陈国主来江陵了?” 陆腾点了点头。 昨日陈顼来到江陵,还是得了他的许可才得以进城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陈国主来江陵之前,已经遣使入长安向周主称臣,并遣两子为质。”说到这儿,释慧思顿了一顿,等陆腾消化这个讯息。 谁知陆腾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带了一点轻蔑:“如今陈顼人、地皆失,向不向吾皇称臣,又有何紧要?” 释慧思正色道:“陆檀越此话谬矣!” “陈国虽亡,但在南朝百姓眼中,却仍然是奉汉正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四章 纵横之士 唇吻奏功 “单凭这一点,陈国主便非一无是处。” 释慧思话音刚落,陆腾便笑出声来:“呵……奉汉正朔?陈国江山难道不是篡逆而来?” “曹丕篡汉,司马氏篡魏,南朝的宋、齐、梁、陈,北朝的东西二魏,周齐二国,尽皆如此。” “自秦以后,哪一个朝代不是篡逆而立?” 释慧思声音低沉,但却言辞如刀,令陆腾赫然色变。 正如释慧思所言,无论南朝还是北朝,包括周国在内,哪一朝哪一国不是篡逆而来? 但凡熟悉史籍之人都明白这一点,可又有几人敢在人前公然说出这话? 陆腾脸色陡变,正要开口呵斥,却听得释慧思又缓缓说道: “一朝一代是否正朔,并不单看传承,还要看立国之后君主是否贤明,国家是否安泰,是否为士人、百姓所认可。” 陆腾立即朗声道:“我大周立国以来,君主贤明,国泰民安,四夷咸服,若论奉汉正朔,非我大周莫属!” 释慧思是僧人,但他同时也是汉人,所以从未将鲜卑胡人建立的周、齐二国当成是奉汉正朔。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开口驳斥,只能撇开这个话题不谈。 “无论如何,陈国虽亡却仍得民心,如今江陵汇聚大批渡江而来的南人,便足以说明这一点。” “而韩氏篡陈之后,义军遍布,叛乱四起,韩氏不得不令大军四处征讨,使得民不聊生、百姓怨愤……” 陆腾被他绕来绕去,已经有点不耐烦,他用麈尾敲了敲案几,不悦地打断了正侃侃而谈的释慧思。 “禅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无须这般赘述。” “那贫道就直说了。”释慧思轻咳一声,合什作礼道:“贫道今日与静禅师来拜访檀越,乃欲请檀越上奏朝廷,为陈国主求取江陵以作栖身之地。” 陆腾闻言,不觉哑然失笑:“禅师觉得这有可能么?” “陈顼虽已向吾皇称臣并遣子为质,然江陵重镇,又怎会因禅师一言便割让与之?” 释慧思正色道:“所以方才贫道才会向檀越说那一番话。” “将江陵赐与陈国主,又不是彻底割让出去,周国完全可以如前梁那般在江陵城内驻军,日后一旦有变,也可以随时将其收回。” “如此一来,江陵防务便可转交陈主,而周国也可以节省大笔费用,最重要的是,有陈国主在江陵,便可引得大批南人来投,日后北朝若欲渡江南征,彼等南人便是助力。” “贫道相信,周国主一定能看出其中的好处。” 陆腾蹙眉思索起来。 释慧思所说,确实让他有些动了心。 周国现在的战略布署是先北后南,即先统一北方再对南朝用兵,其驻大军于江陵的目的,只是为了防备南朝北侵。 而释慧思的建议,对时下的周国来说,确实是有利无害。 周国在江陵完全是纯投入,朝廷不但不收赋税,反而每年还要给江陵守军拨付大量钱粮。 将江陵暂时交给陈顼去经营,只要在城内驻扎两万兵马,若有需要之时,便可随时将其废除。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向陛下建言? 沉吟半晌之后,陆腾才抚须问道:“我为江陵总管,若江陵给了陈顼,禅师又将我置于何地?” 释慧思和释法静一听此言,却是心下暗喜。 这是讨要好处来了! 只要他开口讨要好处,就说明已经认可了此事。 “贫道数日前在洛阳之时,听闻齐国咸阳王斛律光被皇帝加害于凉风堂,若贫道所料不差,来年春日,周主定当会对齐国用兵。” “将军征讨蛮叛、平定巴蜀,可谓战功显赫,如今灭国之战,又岂能少得了将军?” “若将军能促成此事,来年大军北上之时,我定当让陈国主拿出一千万钱来,为将军壮行色!” 斛律光可说是周国君臣心中的一根刺,陆腾一听,顿时面露喜色地问道:“斛律光已经死了?” “不只是斛律光,遇害的还有其弟斛律羡,此事已经传遍齐国,想必再过几日江陵便可得闻。” “死得好!” 斛律光一死,便无人能够再阻挡周国吞并齐国,灭齐之战就在眼前,陆腾自然也想去分一份功劳。 他抚掌大笑了好一会之后,却又对二人道:“大军开拔,动辄数千万钱,一千万钱能顶得了什么事?” 释慧思看了释法静一眼。 他没想到陆腾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他自己身无分文,陈顼那边或许勉强能凑出一千万钱来,但再多的话,肯定就得释法静这边来出,所以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越俎代庖。 释法静思索片刻,说道:“贫道愿再出一千万钱请檀越玉成此事,也好让我等有个栖身之处。” 陆腾收敛笑容,正色问道:“禅师……是准备在江陵立庙弘法么?”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释法静合什道:“如今周、明两国尽皆禁佛,贫道此举,也是无可奈何。” “那陈顼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两千万钱都拿不出来么?” 他是一个真正的崇佛之人,先前释法静来到江陵时,还自己私人掏腰包拿出数百万钱来供养僧人,如今听释法静竟然要掏钱促成此事,他自然不会收这笔钱。 但能从陈顼哪儿敲一笔出来,他还是很乐意的。 “檀越有所不知,陈国主来此之时被守关士卒勒索,柳皇后就连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了!”释慧思说起这事来,也是满脸唏嘘。 闻听此言,陆腾便觉得有些尴尬。 他现在的举动,与那守关士卒又有何异? 若是传扬出去,他和陈顼怕是都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只略作沉吟之后,他便做出了决定:“僧人受十方供应养,我又岂能反过来向禅师索要钱财?” “……陈顼那一千万钱我也不要了,稍后我就向陛下上奏章尽力促成此事,但到底成与不成,却不是我能决定的。” 两人顿时面露喜色,齐齐站起身来,合什谢道:“多谢檀越了!” 长安有徐陵游说,再加陆腾上书,此事最少有五成把握了。 …………………… 两名僧人在江陵游说陆腾之时,韩端正在汉寿府衙之内接见黄法氍。 出乎他的意料,黄法氍在接诏并和陶折完成交接之后,竟然在一日之内便从河东赶到了汉寿。 可见黄法氍确实没有其它心思,而韩端也将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见礼之后,韩端便请他坐了下来,然后说道:“此番南征,恐陶都督难担重任,因此不得不将老将军请来,还请老将军不要怪罪。” 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黄法氍极为配合地拱手笑道,“陛下折煞老臣了!在河东闲着无事,臣本就想上书请随陛下南征,如今总算是遂了心愿,能够为我大明稍立微末之功,实乃老臣之幸也。” 唐代李延寿在《南史》中,说黄法氍“辨明暗、见是非……位至鼎司,亦其智也”,如今韩端看来,这老狐狸确实当得起这个评价。 “是朕考虑不周,当初只想着河东需要老将军镇守,却没想过南征更需要一名老将军这样的舟师统帅,” 韩端这话倒不是完全胡扯。 越人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要想统一百越,收服交趾,就少不了一支强大的水军和一名善于水战的统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五章 欲定百越 先修零渠 韩端的诏令,是要黄法氍率三万河东水军随御驾南征。 这个举动有两个目的。 一是更有利于陶折掌控河东水军,二是黄法氍麾下的水军战力确实是要高过其余舟师。 经过打散重组、裁汰老弱并按《大明水师操典》严格训练过的河东水军,其无论船舰、军械还是士卒战力,皆可称当世第一。 黄法氍接诏之后,急着乘轻舸前来汉寿面圣,而他麾下的三万舟师,则须从洞庭、沌口抽调出来的水军赶到河东之后,才能离开河东前来汉寿。 这个过程大概还需要三到五天。 而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四,年前兵进临湘的计划已经彻底破灭,这让韩端感到时间越发紧急起来。 黄法氍却感到有些疑惑:“春节过后,也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春讯,陛下因何如此急切?” “不急不行啊。”韩端命人拿来舆图,找到湘水源头和漓水源头之间的空白地带,用手指着那儿问道: “老将军可知秦人所凿之零渠(即后世灵渠)?” 黄法氍点头道:“早有耳闻,但具体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黄法氍是巴山郡(今江西乐安县)人氏,当官的地方除了江州便是巴州、郢州等沿江州郡,而时下交通不便,远在一千多里外的零渠他还真不大清楚。 “桂州始安零渠乃秦皇为开拓岭南所建,它沟通湘水与漓水,连接长江和郁水(即后世珠江水系)南北两大水系,使援兵和物资粮草补给源源不断的运往岭南,最终把岭南广大地区划入了中原版图。” “如今我军南征百越,同样离不开这条水道。” “然而,零渠建于秦王三十三年,如今已是年久失修,若不加以修缮,便只能通行轻舟,这么小的通航能力,对南征大军来说,完全无济于事。” 黄法氍听到这儿,心里已是暗自惊异。 这零渠的存在,他也是从史书上才得知其名,具体的情况一概不知,而皇帝不过二十来岁,以前也没听说他去过桂州,零渠的情况,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黄法氍心有疑惑,但一想到军中传言陛下种种神奇之处,却又释然。 这世上,原来真有生而知之者! “老将军,朕现下将修缮零渠之重任交付与你,如何?” 这时,韩端的声音打断了黄法氍的思绪,他连忙拱了拱手,道:“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 “那好。”韩端哈哈一笑,“春节过后,老将军便率两万舟师南进,为朕前锋!” 黄法氍拱手应喏。 韩端又道:“此去桂州,除了修缮零渠之外,还要做以下两件事情。” “其一,歼灭湘州和桂州叛贼的水军,掌控水道,并在零渠两端修建军城。” “若有可能,尽量保存其船只,日后大军再往南去,还得从湘、桂等州郡往南运送粮草物资,船少了怕不够用。” “其二,尽量招抚湘水两岸的郡县,若能得其投诚,便可就地征募民夫。” 黄法氍笑道:“朝廷征募民夫,一向是给钱给粮,就算没有当地郡县官吏支持,也不怕募不到人。” 韩端道:“桂州往南,便是百越之地,蛮人远远多过汉人,能够招降当地官吏,对日后设立官府也有好处。” “若有不肯归降的郡县,老将军也不用兴兵讨伐,只管守好水道便是,待朕率大军抵达,便将其一一连根拔除。” 黄法氍道:“想秦人南征之时,百越蛮人群起而攻之,又因秦军士卒多是北人,不适南方地理气候,所以才损伤惨重。” “如今我军南征,却比秦时要好得太多,陛下尽管放心,臣定当不遗余力,为陛下疏通粮道,扫平前路!” 自西汉设立交州刺史部后,岭南百越便被划入了中原版图,虽时有叛乱,但直到南朝梁时,交州以及百越诸州郡仍在朝廷治下。 而晋代以后,北方流民不断逃至东南沿海,这使得百越地区的汉人越来越多,蛮人势力也远远不及以前。 所以时下的情况,确实是要比秦军南征时好得太多。 “此次南征,务必毕其功于一役,但老将军孤军深入,也要切记不可大意,最多到明年四月,朕便可率大军赶至桂州。” “臣明白!” 黄法氍也知道其中厉害,听到韩端叮嘱,连忙又拱手应了一声,随后又有些疑惑地道: “陛下,如今沅陵尚在武陵蛮人之手,湘州诸郡也还被叛贼所占据,只三四个月时间,是不是太急了点?” “确实是急了点,但朕必须在四月之前赶到桂州。” “灵渠在枯水时深只数尺,连五百石的粮船都不能通过,所以朕必须在夏汛之时,趁涨水将粮草物资全部运入漓水。” “错过了夏汛,便只能等八月秋汛,三四个月的时间,要多糜耗多少粮草?朕不急不行啊!” 黄法氍听到这儿,已经是满面愕然。 他原本以为战船可以从湘水沿零渠入漓水,谁知竟然连五百石的粮船都不能通过,那岂不是说,水军斗舰以上的大型船只都只能留在湘水之中? 自己率水军平定百越的功劳就这么没了? 他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陛下,臣似乎记得史籍上曾经说过汉武帝南征之时,有一路汉军曾“出零陵,下漓水”那个时候都能通行兵船,此时怎么就不行了?” 韩端苦笑道:“史书记载往往不尽不实,况且书上说‘出零陵,下漓水’,也没说过汉军是通过零渠运送士卒到漓水的啊。” “汉军南征之时正值秋冬枯水期,就是粮船都要人力拉上零渠。”说到这儿,韩端叹了口气,“运粮既难,更何况运兵乎?” 黄法氍彻底傻了眼。 韩端又道:“正因为零渠既浅且窄,所以朕才要老将军将其修缮。” “此番重修零渠,不但要将其拓宽挖深,而且还要在渠上增建陡门,使其能通行金翅大舰。” “交州百越之地为何屡降屡叛,究其原因,便是南北前路不通,朝廷鞭长莫及,若零渠重新修建成功,朝廷大军最多两月便可进入漓水。”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百越蛮人还是交州土着,又怎敢动不动就起兵反叛朝廷?” “有了这道零渠,便可使岭南水运通航得以发展,南北货殖得以流通,于国于民皆有大利,修建此渠之人,亦当青史留名!” “臣定当竭尽全力修好零渠!” 韩端一番慷慨陈词,确实是让黄法氍有些动心,然而韩端却道: “老将军之能在于领兵作战,让老将军主持修建零渠,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朕早已下诏令工部派遣精通水利的官吏及水工随将军南进,重建零渠之事可交付于彼等。” “老将军要做的,只是等零渠初步修缮,能确保数百石的粮船畅通无阻便可矣。” 黄法氍拱手道:“陛下有命,微臣自当遵从……只是,若将水军船只弃于湘水,过了零渠之后,将士们岂不是无船可乘?” “老将军莫非忘了长泰和韦旋?” 韩端语调淡然,“明年我等过零渠当在六月之时,那个时候,长泰应当早就到广州了。” “郁水之上,还能少得了运兵的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六章 有备无患 未雨绸缪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对军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了保证粮道畅通,还在建康时,韩端便已经有了重建零渠的打算。 考虑到大中型的战船暂时还不能通过零渠进入漓水的缘故,他还命令走豫章、南康一线入岭南的卜僧念在平定广州后,便立即搜罗船只,遣五千人沿郁水、漓水溯流而上,直至桂州接应韩端所率大军。 “陛下,从豫章到广州,再转道至桂州,辗转数千里路程,而且还要攻城略县,明年六月之前,恐怕卜将军不一定能够到达桂林。” 对于韩端的未雨绸缪,黄法氍是打心里佩服,但从建康到广州足有三千里,从广州到桂林也有一千余里,只是赶路,至少就要用去两三个月时间,他并不觉得卜僧念所部能够及时赶到桂林来。 “七八个月时间,已经完全足够了!” 韩端既然如此安排,自然是胸有成竹:“此次南征,最主要对付的就是湘州吴逑、桂州顺谨以及武陵作乱的蛮人,此外便是收复交州。” “至于永嘉(今浙江温州)、晋安(今福建福州)、建安(今福建建瓯)、始兴(今广东韶关)等郡,本持两端以观望,大军一至,彼等自当望风而降。” 南朝州郡虽多,但有能力、有野心起兵作乱的毕竟还是少数,而且肯定不包括上述这些州郡,黄法氍对此也没有异议,但他却又问道: “那岭南呢?岭南僚蛮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臣服吧?” “岭南有冼夫人在,肯定也不会动刀兵。”韩端笑问:“老将军乃三朝老臣,难道不知那洗夫人是何许样的人?” 黄法氍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他这一辈子都没到过岭南,对洗夫人的了解也是道听途说,所以此刻韩端发问,他便有些不确定地道: “前朝厚待洗夫人,封其为中郎将,冼夫人对前朝也极为忠贞,欧阳纥叛乱时,若不是她力挽狂澜,广州早就已经划地自立了。” “陛下难道以为她会率百越僚蛮归附我朝?” “不是以为,是一定。” “冼夫人不是忠于萧梁,也不是忠于陈朝,她审时度势,识得时务,无论谁得了天下,她都会向其效忠。” 说到这儿,韩端呵呵一笑,“你相不相信,若是北朝吞并了南朝,她仍然会奉其为主?” 后世冼夫人先归附梁朝,陈代梁后,她立即便率百越首领到建康向陈霸先效忠,后来隋灭陈之后,她又统领岭南诸部归顺了隋朝。 真说起来,三吴之地古称东越,也属于百越之一,没道理冼夫人连北人的隋朝都能投,却不愿归顺韩端建立起来的大明朝。 黄法氍还是有些怀疑:“若她要归附的话,我朝开国之后,她又为何不上书称臣?” “并非她不愿称臣,而是和先前朕说的那些州郡一样,觉得朕的皇位还没坐稳,准备先观望一阵罢了。” “卜长泰一到,她自然就知道怎么选择了。若真有那不识时务的僚蛮首领,朕也不介意多砍几个头颅。” 自西汉以后,朝廷对百越之地的僚蛮,多采取招抚,羁糜的策略。 即使是梁、陈二朝,冼夫人率众僚蛮首领归附,朝廷往岭南诸州郡派遣刺史、太守,名义上百越之地归属中央,但事实上朝廷仍然管不到那些僚蛮,也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些僚蛮首领最多也就是向皇帝进献一些当地特产,而且还不是年年都有。 韩端当然不会再惯着他们。 …………………… 新年将至,按照常例,官吏们要放假过节,从除夕到正月初六整整七天不理公事,就连府牢中关押的轻罪囚犯也可以申请两日时间回家过年。 但韩端和萧振等人仍然清闲不下来。 百废待兴,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新的太守和属吏要春节过后才会从建康过来,而春耕在即,土断分田、清查户口诸事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好在这些事情都已经形成了律例,只需按部就班地去施行就行。 府衙外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有钱人采购过年用的各种物品,置办新衣,即使是再穷的人,也要想办法筹上百十钱,到米铺去买上几升米。 与往年不同的是,街上来往的穷苦百姓,如今脸上也露出了笑脸。 他们的喜悦并不是因为皇帝就住在汉寿城内,而是因为朝廷已经颁布了诏令,过了年之后,他们便能分到自己的田地,而且缴纳的赋税也比前朝时足足少了一半。 以后只要舍得使力气,就不用担心再饿肚子了。 汉寿城内的年味越发浓郁。 而这个时候,蔡兴柏正率领将士们攻打澧阳。 澧阳蛮人精夫李整率三千蛮兵欲破安南,却被蔡兴柏一战将其歼灭,如今澧阳城内蛮军不足一千,而且澧阳城墙与安南城墙高度相差无几,城门更是连安南都不如。 安南的城门好歹还包了一层铁皮,而澧阳的城门却就是一道厚木门。 这样的小城,明军攻打起来可以说是毫不费力,甚至用不着打造云梯攀登城墙,直接攻打城门即可。 然而蔡兴柏命人往城内射入劝降书后,蛮子们竟然没有开城门投降。 这反而是合了蔡兴柏的心意。 若是城内的精夫渠帅率领蛮人们出城投降,他还不好大开杀戒,但现在蛮人们却给了他一个机会。 破城之后,正好以此为借口将蛮人首领及其家兵部曲杀个精光,否则他们见风使舵,时降时叛,留下来反倒是个祸患。 澧阳城外,没有融化的冰城夹杂着烂泥,使得地面有些湿滑,但这并不能影响将士们高涨的士气。 今日攻破澧阳,就可以在城内暖和的屋子里,吃上热乎的年夜饭。 谁都不想在冰天雪地里过年。 弓弩兵们开始向城上发射箭矢,用以压制守军。 几轮箭雨过后,城头上的蛮兵便被射杀了数十人,其余的见势不妙,纷纷躲到了城垛后面。 他们的竹弓竹弩射程不够,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十分憋屈。 明军的弓弩兵分成三个批次,连绵不断地向城头发射箭矢,压得城上的蛮兵根本抬不起头。 数百名刀盾兵手持大盾,将抬着撞木的士卒紧紧地护在中间,随着一声号令,将士们迅速向城门处冲了过去。 “嘭!嘭!嘭……” 伴随着高昂的号子,粗大的撞木猛烈地撞击着城门,城头上的蛮兵也开始惊慌起来,拼命向城下发起反击。 大盾和铠甲能够遮挡得住箭矢,但却抵挡不住礌木和滚石,只是片刻之间,便有几名持盾士卒被木石砸中,虽然城墙不高,又有大盾卸力,几名士卒仍然受伤不轻。 好在有弓弩压制,探出头来反击的蛮人很快就被射杀,而经过二十多次猛力撞击之后,坚硬的枣木城门终于被撞开,露出昏暗的城门洞来。 明军从开始攻城到破城而入,前后不过用了三刻工夫,而原本准备守城不利便弃械投降的蛮人们,也遭到了明军的血腥屠杀。 蔡兴柏根本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直到将守城的数百名蛮兵杀了大半之后,他才命令沙义方封锁城门,直扑县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七章 一鼓而下 蛮酉震服 天祐元年腊月三十,蔡兴柏攻破澧阳城,天祐二年正月初二,报捷露布便已经传到了韩端手上。 倒不是蔡兴柏急着报功,而是在剿灭李整、收复澧阳之后,接下来的招抚蛮人、安定民心、土断分田、组织春耕,以及组建府军等等,都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但他还得等到朝廷委派的太守、县令以及骠骑府来人接手诸般事务之后才能离开。 大明开国以后,废除了南朝沿袭已久的州郡外军制度,方镇刺史、太守无将军号,不掌军权,也不再设州郡兵马,转由府军取而代之。 虽然同为府军,但明朝的府军与北周的府军又完全不同。 北周的府军是建立在六柱国大将军的基础上的。 六柱国各领一军,称为六军,柱国之下,各设二大将军,共十二大将军;每大将军,又各设二开府,共二十四开府;每开府下,又各设二仪同,共四十八仪同。 府兵的兵力配备是每仪同领兵千人,开府领兵二千,大将军领兵四千,柱国大将军领兵八千,总兵力近五万人。 早期的府兵由鲜卑人、关陇军户以及关陇豪右所领乡兵组成,平时半月练兵,半月宿卫,战时出征。 宇文邕诛杀宇文护掌权之后,又广募汉民入伍,并免其服役,一人充当府兵,全家即编入军籍,不属州县。 由于能够免除赋税,民众踊跃应募,北周府兵数量直线上升,到了隋灭陈时,府军的数量已经多达数十万人。 而大明的府军则是建立在骠骑大将军府的基础上的。 骠骑大将军府并不是张和的官邸,而是以骠骑大将军为首脑的军事机构,其下分设骠骑府统领各地府军。 府军分布于各地,以所在地立名,大府设骠骑郎将一人,领兵两千,小府设骠骑都尉一人,领兵一千。 遇有战事,骠骑大将军府奉皇帝旨意调军,任命领兵将帅,发给符绶印信,率领从各地骠骑府调发的军队出征。 战争结束,领兵将帅缴印于大将军府,府兵各回其地。 这种统军权与调军权分离和将不专军、军不私将的制度,最大程度地保证了皇帝对全国军队的控制。 而南朝府军与北周府军最大的不同之处并不在此,而是在于屯田制度。 军屯大大地缓解了朝廷的粮食压力,目前淮南的府军不但能够自给自足,而且每年还能拿出上千万石粮食来反哺朝廷。 正是因为有了淮南府军屯田产出的这些粮食,韩端才敢大举挥师南征。 正月初八日,从建康来的运粮船队抵达汉寿,随船而来的,还有奉诏而来的精通水利的工部官吏与水工,以及首次科举选拔出来的中举士人。 将工部众人交给黄法氍之后,便在府衙正堂之内接见了这二十多名士子。 他本想从中挑选几名有才干的出来,直接去担任武陵各地县令等基层官员,然而一番交谈问询之后,却发现结果完全不尽人意。 “这就是此次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 待那些士人离去之后,韩端便有些不悦地抱怨起来。 也难怪他不满,这些人的表现也实在是差了些,对案牍之事不熟悉也还罢了,连稼禾、货殖之事也是一问三不知,这样的“人才”,他哪儿敢将一县之地交给他们去治理? 而且,这批人才干不足,数量也和他的要求相去甚远。 “朕令吏部选五十名中举士子随朕南巡,并逐渐充斥收复诸郡县,为何只有二十多人过来?” 送这批人来汉寿的吏部郎程佺小心翼翼地回道: “陛下,这一次科举……时间实在是太仓促了些,所以参加考试的学子不多,经过两轮筛选,可堪一用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而愿来此的就只有方才这二十多人了。” 韩端怒沉声问道:“彼等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程佺嗫嚅道:“……这也是向来的惯例,无论朝廷是征辟还是科举,彼等都可以拒不受命,朝廷也不能强求彼等如何行事。” 这一点倒是之前韩端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现在仔细想来,历朝历代,嫌官小或者嫌弃就任的地方偏远艰苦而不愿受命的人多了,朝廷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韩端当然也不可能因此而向这些人问罪,但忍气吞声也不是他的性格,沉吟片刻之后,他便吩咐萧振道: “你草拟一道诏命急送中书,让其立即布告天下。从今年开始,凡科举选拔之中举士子,必须服从朝廷委任调派,拒不受命者,永不录用!” 程佺道:“陛下,这会不会太严厉了些?” “若觉得惩处严厉,大可以不去参加科考。”韩端摆了摆手,“不过,以后朝廷授官都要通过开科举选拔,若不参加科考,便永远不可能入仕。” 韩端推行科举的目的,是要选拔天下英才为己用,而不是给某些人用来刷名声,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刚才的惩处还有点不够力度,于是又加了一条。 “拒不受命者,自身永不录用,其子孙后代三代不许为官。” “还有,命中书立即诏告天下,无论周人齐人,只要有学识才干,都可以去建康参加科考,取中者不分门品贵贱,朝廷都将一视同仁,同样授官。” 韩端心里很清楚,即使这道诏令遍传天下,一两年内应该也没有多少周人齐人到南朝来参加科举,但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向天下人表明自己求才若渴的态度。 “陛下此举,实乃天下寒门士子之福矣。” 韩端哈哈笑道:“北朝世族子弟不可能南下考举,但寒门之中,也有不少高才博学之士,若真能使彼等纷纷来投,朕日后又何惧无人可用?” 君臣三人正说得热闹,却见记室参军苏庆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韩端便躬身拜道: “陛下,威虏将军齐义走舸报捷。” 韩端接过报捷文书仔细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沅陵作乱的蛮人已经被齐义所部剿灭。 正月初三日,明军攻破沅陵,杀贼八百,俘虏三千,蛮酉钟钧侥幸逃脱,却被齐义率军紧追不舍。 正月初五日,钟钧逃至辰阳,齐义破城之后擒斩钟钧,并将其首级随报捷文书一道送到了汉寿。 此外,齐义在文书中还有一事请示。 明军在一个月内,便彻底剿灭了作乱的澧中蛮和沅水蛮,紧挨着沅水的酉阳蛮酉彭魁以及黔中蛮酉谭锁大为震恐,请求率部内附。 蛮酉主动请求归附,韩端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对付武陵蛮人,明军先前是以剿为主,凡作乱的蛮人皆以雷霆之势予以诛杀。 既然他们好战,而且悍不畏死,那就将他们杀到害怕。 如今既然蛮人们已经感到畏惧,震慑的作用已经起到,那就可以改变策略,转而以抚为主。 凡抗命作乱者,只惩首恶,从者可免罪或从轻处置。 此举能暂时平息蛮人叛乱,但要彻底解决问题,那就不是三两月之间能够做到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八章 以蛮制僚 对于武陵蛮人,韩端其实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 蛮子们若是躲进深山老林里打游击,韩端暂时还拿他们没办法。 但他们竟然跑出来攻占城池,那就纯粹是找死了。 一群乌合之众,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几件,单靠着几分悍勇,提着几把竹弓竹弩和柴刀就想攻城略地,占据两座蕞尔小城便敢划地称王,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武陵蛮不足为患,韩端要对付的敌人主要还是湘州吴逑和桂州吴谨。 正月十五过后,新任命的郡县官吏一一到任,武陵各县土断分田等各项工作也逐渐展开,二月初时,随着府兵组建基本完成,韩端也开始收拢麾下各部,准备离开汉寿前往临湘。 “此番攻打临湘用不着无畏军出场,但也不能放松了训练。” 韩端之所以在汉寿停留这么久,一来巴、武二郡暂时还离不开他,盘踞于洞庭湖中的水贼大部虽已被剿灭,但仍有一些漏网之鱼,不将这些贼匪清剿干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闹出点事来。 武陵蛮虽然已被平定,但新的郡县官吏刚刚上任,也需要他率领大军震慑一段时日。 此外,便是等待新的“山地部队”成军。 先秦之时,秦军首征百越,便是在桂州一带遭遇了一支以西瓯部落为主力的军队的顽强抵抗,这些僚人蛮人隐藏于山林之中,不断发动对秦军的偷袭,并切断秦军的粮道,使秦军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次南征,秦军死亡将士多达三十万人,秦国覆亡,与此也有极大的干系。 如今的形势已经比秦军南征时好了许多,百越僚蛮也不大可能再如秦时那般对朝廷官军群起而攻,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韩端也必须要先想好对策。 更何况交州早在陈朝时便起兵割据,断不可能轻易向韩端投降,此去交州,也少不了要有一支擅于山地作战的精锐部队。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蛮制蛮。 武陵蛮人同样擅长于山地作战,用他们来对付百越蛮僚,却是再适合不过。 而韩端招募武陵蛮人组建新军之事,也不是现在才想到的。 早在年前,他命李虎等武陵蛮侍卫各回家乡打探消息、宣扬新政时,便已经将这个任务交待给了他们。 如今一个月过去,被韩端命名为“无畏军”的山地部队,已经招募了三千余名来自沅水、酉水、辰水等武陵各地的五溪蛮人。 这些新募士卒都是从新组建的府军之中挑选出来的青壮武勇之人,但没经过严格训练,终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因此在无畏军成军之初,韩端便令李虎率数十名武陵亲卫下到军中,担任新募士卒的教导之职。 所以在大军开拔之后,韩端便命人将李虎叫到中军楼船上来,向他说起了无畏军士卒训练之事。 “陛下但请放心,臣担保到始安时,无畏军定然能为大军前锋,为大军扫清前障!” 几年下来,李虎一口雅言更加纯熟,若是不相识的人,根本不相信他竟然是从溆浦一个山寨里出来的蛮人。 韩端笑道:“无畏军与诸军不同,暂时不需演练各种战阵,彼等最需要教导的,乃是军法军令以及山地丛林作战之术。” “却不知这段时日来,彼等成效到底如何?” 李虎闻言,却是无奈地笑了一笑:“彼等五溪顽徒,平日里都是在山中伐木狩猎,只需稍加教导令其相互配合,山地作战便不在话下。” “然而让其背诵军令军法,却是比让其杀人还难,微臣与众儿郎已经是竭尽全力,然而时于今日,能背诵五条军令以上的士卒仍然一个都没有。” 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甚至有些连雅言都不会说的武陵蛮人背军令军法,这的确是一桩非常难为人的事情,但不识军法军令,又如何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卒? 所以韩端也并不恼怒,而是笑着宽慰他道:“当初你等初学军令军法之时,还不是和他们一个模样?” “这件事情急不得,也不可将其逼迫过甚,否则反而容易让彼等滋生逆反之心。” 韩端思索了一会儿,又对李虎说道:“这样,你再从羽林军中挑选五百名武陵籍的将士充实到无畏军中,先教导这些新卒学会雅言,然后再说其它。” “你告诉彼等,一什之中,凡先能背诵全部军令军法者,便可假什长之位,另赏钱五百。” “三月不识军令,半年仍然不能背诵军令军法者,便只有让其解甲归田。” 让老兵带新兵,再辅以赏优罚劣等手段,这是韩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但这个法子要多久才能看见成效,却是谁都无法保证的事情。 好在这一路往南,至少还有两三个月时间给他们去磨合,而且此次征募的新卒都是穷苦山民出身,只是为了那一份丰厚的饷钱,想来他们也不会敷衍了事。 无畏军多了五百名武陵老卒,接下来肯定要轻松许多,李虎心满意足地拜辞离去,身边只留下了蔡抒古等一干随身亲卫和来护儿。 来护儿和藕奴儿的亲事已经定下,只等此次南征班师回朝后便可完婚,韩端既想让其先登破城再立新功,又怕伤了其性命,犹豫之下,便将他叫来问一问他自己的意思。 “此次南征你若无建树,回京与山阴公主完婚之后,朕便封你为驸马都尉,若你不愿,便要自己去沙场建功,但刀枪无眼,若万一你有个损伤,回去之后朕也不好向太上皇和山阴公主交待。” “你先想好了要选哪条路,然后再来告诉朕。” 秦汉之时,掌管皇帝副车的官称为“驸马都尉”,魏晋之后,凡帝婿皆赐此官号,但驸马都尉并非实官,也无掌兵之权,若让来护儿只担任此职,却是可惜了一员猛将。 因此韩端才会让他自己去选择。 来护儿有自己的想法:“陛下,臣已经早就想好了,此次攻打临湘,臣请为陛下先登,此战必斩吴逑之首级献于陛前。” 韩端见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沙场建功,遂点头对他说道: “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为勇武将军,与萧摩诃一道为朕前锋,先登破城!” 来护儿躬身道:“臣定当不负陛下厚望。” 韩端点了点头,一旁的蔡抒古却突然正色拜道: “陛下,当年在临湘时,老贼吴逑曾羞辱陛下,臣当时便发下誓言,必要率部诛其满门,以雪前耻!” “如今吴逑据临湘作乱,旧仇未报,又添新恨,臣请与来将军一道先登破城。” 一说起此事,韩端便想起当年吴逑对自己的轻视和趁火打劫,当时他确实是非常气愤,但事过境迁之后,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他既无权势,又无名望,小看他的人也不止吴逑一个,所以也没有如何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若不是吴逑起兵造反,他也不会以此事为借口刁难吴逑。 但这件事情在蔡抒古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奇耻大辱。 所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当时若非韩端劝阻,恐怕蔡抒古当时便要带人去吴逑府上找他的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四十九章 沟壑易填 人心难满 冷兵器时期两军对战,伤亡率最高的便是大军先锋。 特别是在攻城战中,作为先锋攻城的部队伤亡率更是高得可怕。 先登死士之所以被称作死士,就是因为他们每战皆有必死之心。 向死而生,方能取胜。 大军先锋关系着全军士气,有时甚至决定着一场战斗的胜败,因此,明军先锋军中的士卒,都是悍不畏死、骁勇善战且武艺出众的老卒。 他们装备着军中最好的兵器,即使是普通士卒,也穿着制作精良的两裆铠,尤其是领军的前锋将领,更是身着重甲,刀箭难伤。 但韩端仍然不愿让蔡抒古去冒险。 他让来护儿担任前锋,是因为相信他的超群武力和领兵之能。 而且,先锋军伤亡率虽高,但他们得到的回报也极为丰厚。 抛开赏赐的钱帛不说,普通士卒只要经历几场战斗之后仍能侥幸存活下来,那他们就能按功劳大小升任伍长、什长或队率等职位,彻底脱离大头兵的行列。 而前锋军中的将领,因军功升迁的速度也要远远高于其它各军。 韩端要重用来护儿,但却不能贸然将其升任高位,否则将士不服,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所以韩端才会想到让他到前锋军去刷军功。 但蔡抒古却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他现在的直阁将军和虎贲中郎将都是四品,三两年内即使有军功也不可能再得升迁。 而且蔡抒古领兵作战的能力,也远远不如能够留名后世的来护儿。 所以韩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在其位,谋其事,你的职责是保护朕的安全,而不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攻城你想也别想,有那时间,你不如带着儿郎们多训练一下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刺杀,多想一下如何让宿卫更加周全……” “总之,除了拱卫之事外,其它的任何事情全都不要去想!” 蔡抒古悻悻而退,水军船队在桨手们低沉的号子声中,继续沿湘水逆流而上。 冬季江水平缓,水军船只又都装有船帆,再辅以桨手划桨,即便是溯流而上的速度也比步行要快了许多,次日未时,船队便到了鹅羊山脚。 鹅羊山位于湘水东岸,临湘以北,其山脚平坦处,便是以前的湘州水军大寨。 华皎任湘州刺史时,这座水寨内驻扎了数万士卒,拥有包括金翅大舰在内的数百艘大小战船。 如今华皎早已覆亡,湘州水军也成了昨日黄花。 上月黄法氍率水军抵达临湘时,吴逑甚至连一艘载三百名士卒的斗舰都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军船舰在临湘城外湘水之中耀武扬威,然后大摇大摆地扬帆南进。 鹅羊山水寨虽废弃多时,但其内地势平坦,江边渡头的主体木桩也都还存在,只需稍加修整,便可容纳明军数万将士和数百条大小船舰。 亲卫们搭建好营帐,埋锅造饭饱食之后,韩端便命人将马军军主许清叫来,让他立即率部往临湘进发,扫荡沿途敌军、打探敌情并联络临湘城内密谍司年前派出的密谍。 临湘城乃湘州州治、临湘郡治之所在,城墙高大坚固,城内人口众多,远非安南、沅陵等小城可比。 因此,他必须谨慎行事,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临湘。 …………………… 天祐二年二月七日,许清率领着三千马军将士,再一次来到了临湘城外。 从外面看起来,这座气势雄伟的城池与三年前相比仍然没有任何改变,但它的主人却已经换了两茬。 华皎败亡之后,陈国朝廷任命吴明彻为新的湘州刺史,然而吴明彻还未到任,便在江陵被周军生擒活捉,此后陈国朝廷内忧外患,再也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湘州。 湘州长史周若见临湘无主,趁机独揽大权,安插亲信,将临湘变成了自己实质上的封地,称霸一时。 长史是刺史的左膀右臂,为刺史府诸掾属之首,职权甚重,名义上就连掌握兵权的州司马也要受其约束,因此周若便肆无忌惮地在临湘做起了土皇帝。 哪知湘州司马沈利却也非善茬,周若势大之时,他便唯唯喏喏、俯首听命。 直到他与吴逑勾结并逐渐架空周若,掌握兵权之后,他才一举发难,以周若“阴谋造反”为由率兵将其斩杀,并推吴逑为湘州刺史,招兵买马割据一方。 短短几年之内,临湘城便换了三任主人。 而每一次城头变幻大王旗,随之必然有无数人头落地。 许清记得自己离开鹅羊山水寨前,韩端对麾下众将所说的话:“周若虽掌兵权,但吴氏在湘州繁衍数百年,上下关系根深蒂固,所以他才不得不推吴逑为湘州刺史。” “但吴沈之间,绝非表面看上去这么融洽,两人能相互容忍共处,其根本原因便是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互相利用,暂时维持目前的局面。” “但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我军兵临城下,两人若是互相猜忌,心生疑虑,便是我军破城之契机……” 也由不得他们两人不互相猜忌,吴逑虽名为湘州刺史,但沈利掌握着兵权,就犹如在他头上悬了一把利刃,随时都有可能将他的头颅砍下。 所以他不得不时时防备。 沈利虽然掌握着兵权,但钱粮却被吴逑所控制。 所以两人只能依靠利益相互依存,相互制衡,一旦有外力打破这种平衡,两人之间必然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而韩端没有急着攻城,而是驻大军于鹅羊山下,并令许清先率马军到临湘城外坚壁清野,为的便是给沈、吴二人施加压力,敌人应对失措,而自己看准破绽,便可趁机破城。 吴逑此时也确实感受到了压力。 与沈利联手斩杀周若时,他以为韩端和当年的侯景一样不能长久,于是便沾沾自喜地坐上了刺史之位。 在这个乱世之中,许多人会受到侥幸成功者的刺激,生出原本不该有的野望,而吴逑正是其中之一。 他觉得,无论是门第阀阅,还是朝野声望,他都不亚于任何人。 陈霸先一个油库小吏能得天下,韩端一介寒门武夫也能坐上皇帝的宝座。 他们两个都行,而自己又为什么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五十章 算计不成 歃血为盟 一想到这一点,吴逑便有些心痒难耐。 但争霸天下,手上无兵根本不可能成事。 所以他当了刺史之后,一心想的便是如何从沈利手上将兵权夺过手来。 他最初时采取的办法,就是许以重利拉拢湘州军几名军帅,结果却没有一个愿意为他所用。 信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吴逑意外之余,又派人给其中一名稍微有些意动的军帅送了十名美姬和一幢价值百万钱的华宅。 谁知刚过三日,这名军帅便因酒醉摔落马下,颈骨折断而亡。 到了这个时候,吴逑才发现沈利对湘州军的掌控,并不是自己用拉拢利诱这样的手段就能够插手其中的。 于是他改变策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压下了湘州军的三成钱粮,欲以此要挟沈利应允他往军中安插几名亲信。 但沈利却不吃他这一套,转头便令人打着“湘州刺史吴”的旗号,在西城门外增设了一个关津,向入城的商贾百姓征收入城税。 税钱没收到多少,却使得吴逑名声大坏,不得已之下,吴逑只得选择暂时妥协。 两人各怀鬼胎,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直到韩端率大军破郢城入洞庭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境况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大敌当前,我等若再纠缠下去,最后得利的便是那韩氏竖子!” “你我二人若再不联手对敌,一旦城破,万事皆休!” 二人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之后,立即于临湘城外筑高台歃血为盟,立下重誓摒弃以往一切恩怨,同心协力共抗明军。 韩端万万没料到自己大军压境,不但没有让吴、沈二人猜忌更甚,却反而使得他们握手言和,临湘城的防守也更加严密。 “悔不该当年图眼前之利,将造船的工匠卖给韩氏小贼!” 当年吴逑以五百万钱的价格卖给韩端三百名造船工匠,当时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如今他回想起来,却是追悔莫及。 这件事情沈利是早就已经知道的,此刻听吴逑再度提起,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使君即便不卖那些工匠,难道这短短两三个月内,便能打造出一支能与明军对抗的水军出来不成?” 若是工匠足够,三个月的时间确实能造一批战船出来,但前提条件是要有材料。 造船用的木头,可不是从山上砍下来就能用的。 而且就算有了战船,没有合格的水军士卒,也只能将其当成摆设。 “大舰造不出来,但造一些走舸用于打探敌情,联络讯息,总好过眼下坐困愁城。” “造几条走舸出来又有何用?”沈利却一摆手:“如今事已至此,再说那些有何意义?不如想想如何守城才是正经。” 沈利心下对吴逑很是有些鄙夷。 明军未入洞庭之前,这老贼将韩端贬得一无是处,说他只是一个寒人武夫,既无德又无能,只因侥幸和运气才取了京师,得以沐猴而冠。 如今明军大军压境,这老贼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难道他不清楚,这本来就是个要押上身家性命的买卖? 不过,在沈利看来,吴逑对韩端的评价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运气”二字却是没错。 若非王氏里通外敌,明军怎么可能攻得破京师雄城? 若非刘义恭有一个好外甥,明军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郢城? 至于武陵各地的蛮子,也完全不值一提。 当年华皎任湘州刺史时,便多次领兵去征伐过武陵蛮人,每次都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明军能够击败武陵蛮人,同样不能说明什么。 “司马以为我等眼下应当如何应对?” 说到玩心眼耍小手段,吴逑还能拿得出一些主意,但守卫城池这样的事情,他却只能完全指望沈利。 身为州司马,沈利虽然没有亲自率兵打过仗,但对守城也并非一无所知,他略一沉吟,便道: “坐守孤城乃是下策,时日一久,我军必然士气尽散,城池早晚失守!” “明军虽来势汹汹,但据我所知,其能够攻城的步卒不过三万,我临湘城高墙厚,留一万人守城足足有余。” “其余的三万人,我准备让其往城北、城西各立一寨,与临湘互为犄角之势。” “明军若来攻城,寨中出兵袭其侧背,使其不敢全力扑城,明军若去攻寨,则城中之兵出击援应,使其无法全力拔寨。” 用立寨之法守城有个前提,那就是守军要有充足兵力,否则敌我兵力悬殊过大,再分散开来,便是给敌人送菜。 如今湘州有四万士卒,沈利觉得于城外立寨,才是最好的守城方法。 这个想法本没有错。 真正的守城战,并不是死板地在城墙进行防守,而是以城墙为依托,与敌军进行野战。 “稍得便利去出,即出兵击之。夜则斫其营寨,使之昼夜不得安息,士卒困顿,自然不敢近城立寨。” 但沈利却忘了以前的湘州兵马早就被华皎霍霍完了,如今临湘城内这四万士卒,除了少数家兵部曲之外,全都是在这两三个月来招募来的。 新卒和老卒在战场上的差别,只要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 毫不夸张地说,一千训练有素的老卒,能够轻易击败数倍于己的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 吴逑不懂打仗,但好歹也是读过两本兵书的,此刻听沈利如此一说,便连忙点头附和道: “司马言之有理,我等确实不能坐守孤城。”吴逑抚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摇头晃脑地道: “昔年张辽守合肥,以七千抗十万,士卒多恐,张辽于军中选锐士八百人夜袭孙权大营,斩将夺旗之后方才突围而去。” “合肥城中守军鼓舞,畏战之意尽去,孙权驻城下十日,见城不可破,只得退兵回吴。” “如今我军与韩贼不相上下,司马用立寨之法守城,可说是深得兵法精髓。” “使君言重了。”沈利矜持地道:“凡习过兵法之人,谁不知‘守城不可死守’之理?” “使君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在,明军若来攻城,定然讨不了好去!” “只需相持两月,敌军自退。”沈利看着吴逑,沉声说道:“但有一点,使君务必保证我钱粮无缺!” “绝不会短少一钱!”吴逑拱手道:“成败在此一举,今日我就将临湘城托付与司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五十一章 城外立寨 筑坝截流 春雨缠缠绵绵地下了两天两夜,薄雾在江面流淌,远处的山水似乎笼上了一层薄纱,但近处在风雨中轻轻摇曳的枝叶却更加青翠欲滴。 雨中泛舟湘水,别有一番情趣,但韩端此刻的心思却完全没在山水之上。 “吴逑于城外立寨?成犄角之势?” “是的。”马军军主许清肃立在韩端身后,恭谨地回道: “吴逑和湘州司马沈利于十日前筑台盟誓,随后便在城西、城北各依湘水和浏水建了一座军寨,两寨共驻了三万名士卒。” 韩端稍微思索了一会,突然开口笑道:“吴逑欲效前人于城外立寨辅助守城,却不知此举实乃画虎不成反类犬。” 许清拱手问道:“陛下此言何解?” 他这倒不是捧哏,而是真不明白韩端说的是什么意思。 “城外立寨确实能让守城方有更多的手段可以使用,但必须在攻守双方兵力、战力相差不大的前提下才能奏效,否则便是有害无益。” 蔡抒古插嘴道:“贼军出城立寨是好事啊,我军大可先灭了城外两座军寨,转回头来再攻城池便要轻松得多了。” 韩端点了点头:“临湘守军兵力虽与我军不相上下,然而其皆为新募士卒,战力与我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彼等若是死守城池,或许能多守几日,可吴逑竟然派三万人出城来白白送死。” 许清嗡声嗡气地说道:“陛下,其实末将认为,彼等若龟缩城内,我军便可挖掘地道,埋火药炸塌城墙,破城只在数日之间,如今彼等出城立寨,却是多了许多麻烦。” “不过,无论贼军出不出城,攻破临湘都不是什么难事。” “说得有理!”韩端大手一挥,哈哈笑道:“等雨停之后,朕便兵进临湘城下,先拔了他两座军寨再说。” “这雨一下就是几日,还不如一次下过痛快。”韩端转过头后,向身后负手远眺的宁道古道: “宁先生说雨中泛舟于江上,别有一番意境,以朕看来,还是晴日风光更好。” 宁道古微微一笑:“看风景其实看的是心境,陛下一心想着天晴后好兵进临湘,自然就觉得晴日风光更好。” 说着,他抬起手来,指着东岸的鹅羊山:“陛下请看,此山山势连绵,山首插入江心,若在晴日看来,便如卧羊酣眠。” “但在雨雾之中,此山看上去却更似龙伏雾泽,渴饮湘水,此景是否如贫道所言,别有一番意境?” 韩端放眼一看,却是既看不出卧羊酣睡,也看不出潜龙渴饮。 在他眼里,这分明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峦,唯一与众不同之处,便是那伸入江心的山嘴。 不过,那山嘴之下水旋如雷,惊涛拍岸,看起来倒确实有些壮观。 但只看了几眼,韩端便没了兴致,于是吩咐船夫调转船头,准备回营之后将几名参军召集起来重新制定攻城计划。 然而,只过得片刻,他却突然蹙起了眉头。 半晌之后,他才沉声说道:“有点不大对劲!” “这雨一连下了几日,按理来说,江水也应当上涨才对,可你等仔细看,这江水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蔡抒古豁然变色,急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人在上游截流?” 明军如今立寨于江边,若敌军真在上游筑坝截流,然后再掘坝放水,恐怕关云长“水淹七军”的故事就要重演。 韩端却摇了摇头:“湘水宽阔,要想筑坝截流并非易事,况且,若是贼军所为,虽能淹了我军营寨,临湘城又岂能幸免?” 许清也道:“正如陛下所说,湘水最窄之处也有一里,深则七八丈,若要筑坝截流,非得动用至少万人不可。” “而我昨日才亲自沿湘水直上三十里,沿岸并未见贼军有任何动静。” 敌军不可能在上游筑坝,但下了几天的雨,江水也不可能不涨,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众人苦苦思索,却始终想不出其中缘由,这时,却听宁道古说道: “会不会是彼等在浏水截流?” 许清立即道:“但我昨日看得清清楚楚,浏水分明也没有断流!” “不需要完全截断。”韩端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浏水的水流量到底如何?” 许清回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当时水有些浑浊,看不清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这水流是否比以前少了。” 宁道古道:“这临湘贫道倒是时常来,而且还曾多次泛舟于浏水,不如贫道去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何情形。” “那就有劳宁先生了。” 韩端拱手向他作了一揖,然后又吩咐许清:“你陪宁先生去走一趟,若能找到附近乡民,也可向彼等打听一二。” 船只迅速靠岸,许清和宁道古带着数十名马军士卒呼啸而去,韩端回到营中,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但在没有确切的消息之前,他也不可能立即下令让全军移营。 数万大军的营寨搬迁起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好在鹅羊山离浏水也不远,只一个时辰不到,许清和宁道古便匆匆赶了回来。 “可以确定了!” 刚一进帐,宁道古便向韩端急道:“浏水比平常低了至少两尺!” “这个季节,水量不升反降,这绝对是有人在上游截流!” 帐内众人一听,顿时急了起来,齐齐向韩端俯身拜道:“请陛下速速移驻高处!” 敌军已经于浏水上游截流数日,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掘开堤坝,若是走避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明军将士几乎全都善泳,但若是上游洪峰汹涌而至,彼等也只有逃命一途。 “都慌什么慌?” 到了这个时候,韩端却反而镇定下来。 “为将帅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否则如何令麾下儿郎心安?” “许清,你立即率所部马军,沿浏水寻找敌军截流之处,寻到之后即刻将其尽数歼灭!” 三千马军在野外,哪怕临湘城内守军倾巢而出也奈何不了他们,许清匆匆拱手,领命而去。 “传令,速速拔营!” “全军移营至临湘城对岸、湘水以西,所有船只,先运人马,再运粮草辎重!” 谁都不知道敌军会在什么时候掘坝放水,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移营到浏水入江口以上,方才能够保证大军安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五十二章 以寺为宫 谋定后动 新的大营选址于湘水西岸、岳麓山下,也就是后世岳麓书院所在的地方。 后世的岳麓书院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书院之一,历经千年而弦歌不绝,但在这个时候,它还只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陛下请看,湘水之中,依次往下共有四座岛屿,分别名为桔洲、织洲、誓洲和泉洲,此四岛之中,又以桔洲风光为最妙,春来时明光潋滟,沙鸥点点,秋至则桔红一片,蔚为壮观……” 此刻,韩端正站在岳麓山腰的慧光明禅寺前遥望湘水,宁道古则在一旁指指点点。 慧光明寺建于西晋时期,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历史,以前香火极为鼎盛,信徒众多,但明军入驻鹅羊山水寨后,里面的僧人便跑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座空寺,却正好做了韩端的行宫。 “可惜,桔洲虽美,却为豪富所占据……” 宁道古话未说完,韩端便指着江中道:“这个地方,建水寨最为合适。” 湘水受下游洞庭湖水顶托,河床宽阔且水流平缓,特别是在桔洲一带,更是几乎看不出江水流动,确实适合用来建立水军大寨。 “桔洲与湘水西岸之间这一片水域,可以用来停泊船舰。” 韩端微微一笑,“桔洲之上的别业,正好拿来给水军将士们作为营房。” 宁道古抚须笑道:“陛下南巡至此已经数日,临湘豪族大户却无一人来军前投效,可见彼等已经和吴逑勾结在一起。” “罚没其桔洲别业,也是应有之义。” 韩端沉吟道:“吴逑、沈利谋逆,按理不应迁怒于他人,此番占桔洲别业为军营之举,也是事急从权,日后还是要重新清理。” “如果他们的产业是正常买卖得来,又有契据文书,朕也不会贪了彼等这几座院子。” 岳麓山下,先行到达的前军将士已经开始选定扎营地址,并用长绳将其圈定,随着水军船舰陆续来到,更多的士卒参与到清理杂草、砍伐树林巨竹的行列之中。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只用了一个时辰,分列左右的两个大寨已经初步成形。 最外面是一圈一丈二尺宽的壕沟,挖出来的土石堆在沟边作为壁垒,壕沟十步外便是栅栏,栅栏前是荆棘鹿砦。 栅栏之内,便是一块块平整之后划分好的营盘。 扎营不是住邸店,也不是野营,大家“呼呼啦啦”住进去就算完事,事先要根据人数和军职高低分配地盘,主将小营在最中间,然后才是副将、军主,最外面才是士卒大营。 接下来便是立军帐。 立军帐也有讲究,每帐之间相隔十五步,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太远不能互相呼应,太近又怕敌人使用火攻。 立寨如行云流水,看得宁道古也不由得叹为观止。 “陛下有如此强军,何愁临湘不破?” “令行禁止,王者之师”,但凡能征善战的军队,不但要军令如山、守纪如铁,还要训练有素。 而明军很显然已经做到了这两点。 韩端闻言,却是呵呵一笑。 这支军队,耗费了他无数精力和钱粮,若是连区区一座临湘城都不能攻破,那还谈何南征,谈何北伐,谈何一统河山? 眼见得山下营中炊烟袅袅,众人才感觉肚子发饿,回到寺内不多时,厨下便送了饭菜过来。 菜只有两样,一是腊脯炖芦菔——也就是腊肉炖萝卜,二是清炒大白菜,这个时候称为菘菜。 菜肴虽然简陋,但在这个时代,这个季节,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韩端享受“美食”之时,许清和他麾下的马军士卒却正面临着一场厮杀。 阴雨天道路泥泞难行,将士们午时出发,沿着浏水一路向东搜寻,到了未时才走出三十多里,在两里外河流狭窄之处,前出游骑终于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十多丈宽的河道已经被土石截断了一大半,上千名百姓仍在不停地往缺口处倾倒泥石。 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蒙蒙细雨之中恍若行尸走肉,而在不远处的河岸上,两三百名腰挎直刀的军士正来回巡视,一见动作迟缓者,便立即上前一顿拳打脚踢。 “全军下马就地歇息,两刻之后发起进攻!传令下去,杀敌之时,尽量不要伤到百姓。” 误伤在所难免,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避免,但也不可能因为投鼠忌器而失去战机。 漏刻箭壶中心的箭杆越升越高,当第二个红色的刻度出现在眼前时,许清和众将士已经穿好了甲铠骑到了马上。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歇息和喂食,马匹又养足了马力。 许清催动马匹,口中一声暴喝:“众儿郎,随我杀敌!” 马速越来越快,蹄声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敲响了数十面战鼓,转眼之间,已经冲进了数十丈内。 正呼喝得起劲的湘州军士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手足无措,还没反应得过来,便被冲到面前的明军将士挥刀劈翻了数十人。 侥幸未死的湘州军士见明军将士来去如风,出手果决狠辣,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念头,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那些百姓也惊慌起来,就想四散逃跑,却被众将士策马拦住。 许清勒马立于河岸,大声喝道:“不将河道疏通,你等一个也休想走脱!” 许清身形虽不魁梧,但却中气十足,声若洪钟,那些百姓听在耳里惊惧不已,只得又惶惶然地重新聚集起来,拿起锄头扁担开始挖掘他们方才倾倒入河中的土石。 这些百姓拦河筑坝也是迫于无奈,许清也不是故意难为他们,而是春汛在即,若不尽快将河道疏通,一旦河水冲垮土坝,对下游的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那一百多名湘州军士也被聚集到一起,许清将其中的幢主拉出来,一边用马鞭抽打一边破口大骂。 “你这贼厮,知不知道这水放下去,就有无数人因此而受害?” “你等做此有伤天和之事,实该千刀万剐,今日乃公就替你爷娘教你重新做人!” 劈头盖脸十数鞭抽下去,那名幢主已是满面鲜血,一边呻吟一边求饶:“将爷,此非小人之过啊!” “小人若不奉命行事,也是被砍了脑袋去,将爷,小人冤枉啊!” 一听这话,许清更加怒火熊熊,手上的马鞭抽得更急:“吴逑乱臣贼子,此等害民乱命,你等听命行事,便是助纣为虐,人人得而诛之!” “将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此时才知后悔?乃公告诉你,晚了!”许清扔掉马鞭,不顾那名幢主苦苦哀求,抽出刀来,一刀便将其了结。 其余士卒吓得亡魂皆冒,却又不敢开口求饶,只能跪伏在泥地里叩首不已。 “你等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每人受刑二十鞭,然后去河中给乃公掘土,后日此时,若河道还不能疏通,乃公就将你等全部丢进河里去祭河神!” 这些军士顿时暗暗叫苦,但却一点也不敢表露在面上。 二十鞭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但两日之间要将这河道疏通,他们又如何能够办得到? 那些百姓也是噤若寒蝉。 他们都是被湘州军士从四周的乡里强逼来的,原本以为这些人杀了“官军”会放他们离去,没想到许清杀了领兵的幢主之后,转过头来又挥着马鞭呵斥他们。 “你等虽不是出于自愿,但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就要有忏悔赎罪之心!” “你等若不赶紧将河中土石掘出,一旦发生水患,本将军就将你等姓名一一记录下来,张榜贴于下游各县,到时看你等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 如果真这么做,不但他们的恶名会传遍巴湘,而且还会殃及子孙后人。 这对老百姓来说,绝对是比杀了他们还要更加严重的惩罚。 他们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给后人留下如此恶名。 乡间百姓大多无知,而且确实是自己犯下恶行,如今被许清这么一吓,顿时手脚便快了许多。 有几个见工程量实在太大,还大着胆子来向许清说要去找亲友来帮忙。 许清先杀鸡骇猴,接着又是一番恐吓,然后将剩下的事情全都甩给了麾下幢主张盛,给他留下五百人在此监工之后,便打马回了鹅羊山大营。 辗转来到慧光明寺时,已经过了酉时三刻。 明军运力充足,鹅羊山离岳麓山也不算远,数百艘大小船只来回几趟,已经将人员物资尽数转移到了岳麓山大营。 没了担忧,韩端心情也轻松起来,含笑听许清说完今日所为,也是不由得放声大笑。 “你这小子,倒是学了些驭人之术。” 许清陪笑道:“末将这也是没办法,若不赶紧疏通河道,万一有事,那末将岂不是要落一个‘办事不力’的名头?” “当时末将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移营,情况紧急,也没有时间再去另寻民夫,现成的劳力摆在那儿,岂有不用之理?” 韩端哈哈笑道:“今日此事办得很是不错,朕给你记一次三等军功。” 军功爵制从春秋战国时建立,集大成者是秦国的商鞅,一直实行的都是“计首授爵”。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实行十六级军功制,士卒每斩获一个甲士首级,便可得爵位一级、田宅一处、仆人数个。 所以秦军作战之时,士卒尽皆悍不畏死,奋勇向前,造就了秦军“虎狼之师”的名声。 但计首授爵也有不少弊端。 士卒逐利,杀良冒功,爵位泛滥…… 所以到了东汉之后,察举、征辟、招募等各种制度的推行,使军功授爵失去了利益诱惑,逐渐消亡。 而明军的军功制不同于秦汉,而是根据后世的军功制度来建立的。 明军军功共分三等,一年才评定一次,评定后颁发勋章和军功证,并通报全军,记录在案。 军功不与爵位直接挂钩,但也是升迁时最主要的参考条件,而且还能加俸,即便是三等功,也能比同级将士多一些钱粮。 因此许清一听能得个三等军功,立即便喜上眉梢,连忙俯身拜谢。 “明日派一千步卒去浏水将你麾下的儿郎换回来。”韩端挥手让他坐下,又道: “天晴之后,大军便要发起进攻,但在此之前,马军也不能闲着。” “从明日开始,除中军之外,各军游骑暂时交给你来统率,所有马军渡江前往临湘,将四面城门全部给朕封死,彻底截断城内与两座军寨之间的联络。” “此外,每日对城外两座军寨实行袭扰佯攻,使其寨内士卒疲惫,城内士卒惊恐,为大军攻城拔寨创造有利条件。” 许清起身领命。 正事说完,韩端挥了挥手,问道:“还没吃饭吧?” “没呢,末将怕陛下等得心急,一回来就到陛下这儿来了。” “那赶紧去厨下吃,今日的腊脯芦菔很是鲜美,菘菜味道也挺不错。” 刚刚开春蔬菜不多,最主要就是芦菔和菘菜,而且菘菜还是冬日荫坑之中贮藏得来。 军中的菜式主要是各种干菜和酱,偶尔才会有蔬菜,韩端作为皇帝,在吃食上享受特权,但也不过就是多加两味蔬菜而已。 …………………… 春雨又下了两日,到得第三日上,久违的阳光终于照射到了岳麓山下。 但明军还是不能发动进攻。 连续五日春雨已经将地上的泥土完全浸透,很是湿滑,这对进攻方来说非常不利。 因此,又过了两日,韩端才来到岳麓山下的大营升帐,传下号令,教前、左、右三军陆续渡江,准备攻城。 早在两日前,韩端便和参军们一起,根据不同的情况,制定了三个进攻计划。 最先施行的,仍然是经典的“围点打援”。 卯时刚至,萧摩诃、来护儿已经各率六千将士渡江来到湘水东岸。 萧摩诃的任务,是佯攻湘州军设在湘水边上的军寨,引城北军寨敌军来援,来护儿则负责于途中埋伏,准备一举全歼城北军寨来援之敌。 若城北敌军不上当,萧摩诃部便转佯攻为强攻,与左军两个军一起拔除城西军寨。 而余下的左军三个军,以及右军全军,则列阵于临湘城西一里处,防备城内守军突然出袭。 初步的安排就是如此,但具体如何,还得看战况的发展,这考验的就是统帅临阵指挥的能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五十三章 强弩杀将十 力拔西寨 越过岳麓山下连绵数里的军寨、春日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流,湘水东岸的湘州军寨前,战斗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说是佯攻诱敌,但战斗开始不久,韩端便发现军寨内的守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对付,于是,佯攻立即变成了强攻。 “没有攻不破的城,没有拔不掉的寨”,这是明军将士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因为他们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自信。 哪怕是战力远高于州郡兵的陈军中军大寨,在明军的猛攻之下也抵挡不了两个时辰。 更何况这些征来不过两月,根本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没有经历过战阵厮杀,战斗力连普通州郡兵都比不上的新兵蛋子。 一万余名明军士卒已经结成了五个军阵,长刀雪亮,长枪如林。 萧摩诃手持长槊骑在一匹黄骢马上,身着铁甲、头戴兜鍪,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战斗照例由弓弩拉开序幕。 一声号响,箭矢如蝗虫般从军阵中飞出,闪着致命的寒芒准确地落在军寨栅栏内十余丈方圆。 只一轮齐射,便将栅内准备迎敌的湘州军士射杀了数百人,剩下的惊得抱头鼠窜,几名将领也吓得面色苍白,连声呵斥士卒们举盾防护。 和这些乌合之众谈军纪,那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寨中军帅常宁派出两百名由他的部曲组成的督战队,一连斩杀了二十余名四处逃窜的士卒,方才勉强稳住了阵势。 “陛下,这个箭阵的威力,实在令贫道叹服。” 湘水岸边的金翅大舰顶层甲板上,宁道古用力紧握着船舷边的女墙,手指骨节都有些泛白。 此时此刻,像宁道古一样感到无比震惊的,还有刚刚入伍的两千多名无畏军将士。 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万箭齐发的场景,第一次见到明军箭阵之威,无不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史传秦军以弩称霸,但今日贫道方知明军箭阵更胜秦弩!” 韩端目光灼灼,脸带笑意:“威力确实不错,但就是太过耗钱了些,刚才这一轮齐射,朕的十万钱就不见了。” 一支箭矢连工带料要八钱,弩矢用料稍微便宜一些,但一支也要七钱,一万多人一轮齐射,离十万钱确实不远。 打仗打的就是钱,除了士卒的钱粮以外,还有军械的损耗,而军械之中消耗最大、最耗钱的就是箭矢。 一场稍微大一些的战斗,轻易就能用去数十万支箭矢,好在箭杆大多都能回收利用,军中也有专门重铸箭头的工匠,否则就连韩端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一倾上等水田,年产谷不过三百余石,只需这样三轮齐射,一顷田一年的产出就算没了。” 说话之间,军寨前的明军弓弩已经射完了一顷田一年的产出,“咚咚”的战鼓声中,手持长枪、大盾和长刀的甲士们已经前进到了军寨十丈之内。 栅栏内乱糟糟的湘州军阵势之中,也响起了急促的鼓号,弓手胡乱地向前方射着箭,士卒们缩着脑袋躲在木盾藤牌后面,在将领们并不算严厉的斥骂声中,互相推搡着慢慢靠近栅栏。 这支湘州军从上到下,都没有一个久经战阵的行伍老卒,碰到这种情况,慌乱和害怕在所难免。 他们此刻还能顶上前去,是因为前面的栅栏和鹿砦、拒马给了他们一丝信心。 但下一刻,湘州军士的信心和勇气便被完全摧毁。 明军甲士挺进到十丈左右,突然停下脚步,从阵势中间推出数十架弩车来。 这正是明军的拔寨利器拔墙弩! 弩箭飞射而出,扎进前面的拒马、鹿砦和栅墙,无论扎中什么,都在下一刻被明军将士倒拽而回。 湘州军弓手慌乱地发射着箭矢,但对身着铁甲的明军造成的伤害实在是有限,到此刻为止,竟然只有寥寥数人因伤重而离开战场。 “临阵退缩者斩!” “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都不要慌乱,结阵!结阵!” 更多的湘州军士卒从后寨涌了上来,厮杀与喊叫声不绝于耳,然而,寨内守军本就没有什么阵形,此刻更是不可能再结出阵来御敌。 而明军这边,除了极有节奏的战鼓声和口号声外,根本没有其它杂乱的声音传出。 宁道古不由得再次赞叹:“我军好整以暇,敌军仓皇应战,高下立判!” “指挥这样的军伍作战,想必也是一种享受。” 韩端笑道:“要不宁先生也去军中享受享受?” “不了不了。”宁道古连忙摆手,“我等修道之人,还是少沾杀戮为妙。” 西面的寨墙已经全部拔除,甲士们顶着箭雨迅速靠近军寨,湘州军士也从寨内拥了出来。 湘州军帅常宁头戴陷阵兜鍪,身着亮银札甲,手持一柄长戟越众而出,顷刻之间便刺翻了数名明军甲士,令得湘州军士气大振。 几名湘军将领趁机大喝起来。 “将军威武!” “常将军所向无敌!” 常宁号称沈利麾下湘州军中第一猛将,手上本事确实不弱,长戟上下翻飞之间,又刺翻了三四名明军甲士。 明军队率右额被箭矢擦伤,此刻脸上血红一片,他见敌将连斩麾下七八名士卒,心里顿时又急又怒。 明军没有斗将的传统,若在战阵中碰到敌军猛将,所有将领都会选择将其围杀,而不是凭个人武勇上前与其单打独斗。 “刀手退后!” “盾手挡!” “长枪刺!” “弩手上前!” 几声简短的口令下达,原本呈一线推进的队伍之中,便跳出数十名刀盾手来。 他们将手中一人高的大盾拄在地上,迅速在明军阵前列成一个半圆形,将杀得兴起的常宁挡在了前面。 长枪手紧随其后,一丈二尺长的长枪从大盾的缝隙之中往前吞吐,但常宁只是挥戟一个横扫,便将十多柄长枪尽数挡落。 军中武艺高强的将领,其力气也必然远远超过普通士卒,众长枪手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时脸上仍然有些失色。 好在这个时候,装好了弩矢的弩手也趋步来到了阵前。 即使这常宁是天下第一猛将,也休想能挡得住强弩在十步之内射来的弩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五亦十四章 鸟则择木 臣亦择主 栅墙拔除,常宁一死,随着明军将士排山倒海般冲入西寨,这场战斗便没了任何悬念。 午时未至,战斗便告全部结束。 “我军伤亡如何?” “我军战亡四十二,伤一百二十七,杀敌三千,俘敌一万余人。” 战果堪称辉煌,韩端也颇为满意。 后世戚继光台州大捷,与倭寇十三战十三胜,戚家军阵亡仅二十人,却歼灭倭寇五千五百多人,创造出一比二百七十五的惊人战损比。 如今明军的战绩和戚家军相比虽然略有不如,但考虑到战斗的规模以及拔寨的难度,完全可以得出明军并不比戚家军逊色的结论。 冷兵器时代,攻城拔寨可以称得上是最惨烈的战事,若是换了其它军伍,能不能攻下西寨还是回事,更别说收获如此惊人的战果。 “将敌将首级送给来崇善,让他派人去劝降北寨湘兵。” 将士死伤,韩端不心疼那肯定不可能,这些都是军中的老卒,死一个就少一个,若是能够避免,那又何乐而不为? …………………… “明军……这就攻破西寨了?” 与西寨相隔不到三里的北寨中军大帐内,湘州别驾、北寨军帅黄敬一听麾下士卒来报,顿时觉得四肢无力,差一点就软倒在地。 他有些想不明白,一万五千人据寨而守,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 两军相隔不到三里,明军强攻西寨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黄敬还在考虑要不要出兵救援的时候,西寨竟然就已经告破了? 这常宁不是号称湘州第一猛将吗,怎么会连一个早上都抵挡不住? “西寨已破无疑,小的亲眼看见寨中已经升起龙旗,肯定是那韩……明国皇帝过江来了!” “那城内沈司马有无动静?” “没有。”那名士卒摇了摇头,“明军在城前结下大阵,即使城内守军倾巢而出,恐怕也攻不破明军阵势。” “敢问别驾,西寨已破,若明军转而攻我北寨,我等应当如何?” 一听此问,黄敬顿时又是一阵头痛。 他和常宁兵力、战力都不相上下,常宁一万五千人连一个早上都坚持不住,若明军来攻北寨,他又能抵挡多久? 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沉吟半晌,黄敬仍想不出稳妥的守寨之策,只得令人擂鼓聚将,让麾下六名军主一同到中军帐来商议此事。 然而鼓声刚刚擂响,却又有士卒来报,称明军前军副将、勇武将军来护儿派人送来常宁首级并一封劝降书,要黄敬立即献寨投降。 来护儿写的,与其说是劝降书,还不是说是最后通牒。 萧摩诃一战拔除西寨立下首功,而负责打援的他却一无所获,他巴不得北寨湘军负隅顽抗,自己正好强攻破寨,立下一个功劳。 黄敬一看之下,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然而一看旁边木匣中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却又一下没了勇气。 不多一会,六名军主相继来到中军大帐,不等行礼完毕,黄敬便指着案几上的木匣,有气无力地对他们说道: “明军攻破西寨,常军帅及其麾下六名军主尽被斩首,方才彼等送来常军帅之首级向我等劝降。” “我若献寨投降,恐有负于司马,但若不降,明军战力强悍,一旦破寨,我等人头又将不保!” “因此召诸将来,便是想听听你等有何良策。” “诸位只管畅所欲言,无论采纳与否,都不会怪罪你等。” 临阵降敌,有不忠不义之嫌,而且众将妻儿皆在临湘城内,若是投降,家小恐怕就要不保。 然而若是负隅顽抗,明军破寨之后,自家却有性命之忧。 这实在是个两难的抉择。 众将相顾无言,沉默了好半晌之后,军主李晋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黄敬俯身拜道: “末将听闻,明军自成军以来,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迄今未尝一败!” “其前军主将萧摩诃更是号称我南朝第一猛将,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等若想指望这简陋军寨顽抗,势必步常宁后尘。” “况且明军有数十万之众,即便此次能够将其击退,他日也必将卷土重来,到时我等仍难逃败亡一途。”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末将本想劝将军出降,然而念及城内家小,却又狠不下这条心来。” 说到这儿,李晋团团作了一揖,不再说话。 其余几名军主纷纷道:“并非我等不降,实在是抛却妻儿苟且偷生,非我愿也!” 黄敬担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他看了李晋一眼,愁声问道:“重璧若有应对良策,尽管直言。” “重璧乃湘州军中有名的智将,定然有法子解今日之困局。” “对,重璧若有两全之策解此危难,他日我等必有重谢。” 李晋拱手道:“我确实有一条计策,但又怕为人诟病,恐诸君日后对我心生不满。” “都到这个时候了,哪儿还能顾及得到日后别人诟病与否?” 黄敬倚于案几之上,有些疲乏地叹息一声,“重璧有计尽管说来,哪怕要我自缚衔璧,兴梓辕门,我今日也认了。” 降臣不好做,这个道理他很明白,也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去面对。 李晋又向黄敬作了一揖:“此事并不甚难,只需在我等降明之事未被城内得知之前,助明军一举破城,如此则沈司马欲对我等家小不利也是来不及。” “但此事日后传扬出去,恐怕我等身上就要背上背信弃义、背主投敌之恶名了。” 黄敬咬了咬牙道:“只要投降,便难免背上骂名,但为了家中妻儿,我却也顾不得了。” “此间事了之后,我便卸甲归田,此后再不过问这些事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比后悔当初接受征辟来当了这个湘州别驾。 早知有今日,就算得罪了沈利在湘州过不下去,即便是背井离乡,他也不会来干这要命的差事。 想到这儿,黄敬苦笑一声,向其余五将问道:“你等以为重璧之议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将也不再藏着掖着,一名军主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其实此事也没有别驾和重璧想的那么严重。” “当年淳于思明与黄仲昭背梁投陈,时人并不因之而唾弃,反称其为辩明暗、见是非之智者。” “黄仲昭如今更是投到韩皇帝麾下,得以授车骑大将军之显职。” “鸟则择木,臣亦择主,吴沈二人皆非人主之象,我等弃之而投韩氏,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举!” 众将纷纷附和,黄敬心下稍安,转过头来却又向李晋问道: “如何在城内未知之前助明军破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京师 第五十五章五 诈降 西寨中军帐内,韩端轻轻敲击着案几,清朗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沈利与吴逑本是相看两厌,却因我大军压境而不得不握手言和、筑台盟誓,但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绝不会因此而消弥。” “稍后你可修书几封于晚间射入城内,好生劝一劝这位湘州刺史。” 萧振疑惑地道:“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沈利若要降,就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降与不降都不要紧,你只管将书信射入城中就是,对了,你可向其言明,吴逑当年辱我太甚,朕必欲杀之而后快。” “若沈利能提吴贼之人头来降,朕可答应他不追究此前罪责,还可让他升任四品职衔。” 萧振一听此话,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离间之计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却往往能奏奇效。 湘州刺史不过是四品下,湘州司马更是只有从五品下,韩端允其四品官位,还真有可能引诱得沈利杀吴逑出城来降。 “沈利据湘州作乱,即便有功,也不足以抵过,陛下授其四品高官,恐怕有些不妥。” 韩端嘴角微微上翘,“若吴逑有那么好杀,沈利岂会等到今日还只是个湘州司马?” “吴氏乃汉初长沙王之后,是传承了数百年的高门望族,其在临湘的势力极其庞大,只家兵部曲便有上千人。” “沈利若要杀吴逑,便只有调集大军围攻其宅院,但如此一来,城内必定大乱,无论他能不能得手,对我军来说都是一个极佳的破城机会。” 韩端渐渐收敛笑容:“况且朕让你给沈利写劝降信,也不是写给他看,而是写给吴逑看的。” “陛下的意思,是要让吴逑再次对沈利心生顾忌?” “对!沈利或许能经受得住高官厚禄之诱惑,但吴逑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沈利的品行,因此,只要吴逑知道了这封劝降信,他就必然会有所动作。” “明知这是离间计,两人也难免要入朕彀中!” 萧振仔细一想,人心难测,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我军攻破北寨之后,便休整几日待临湘自乱?” 韩端点了点头:“这北寨主将黄敬本是湘州名士,不久前才被沈利辟去府衙做了别驾,此人文采辩才确实不错,但若说到领兵作战,他肯定远远不及西寨常宁。” “常宁之西寨我军尚且能够一鼓而破,何况黄敬之北寨乎?” “不过,若来护儿能说得他来降,倒是省了我军一番力气。” 临阵投降的将领向来不为人所喜,所以对于黄敬会不会识时务来降,韩端并不大放在心上,大不了再发动一次强攻,再损失少许士卒。 他现在考虑的是该让谁来担任湘州刺史。 临湘城破在即,湘州刺史却仍然空置,他必须在离开湘州前往桂州时,找出一个合格的人选来接手湘州事务。 这是他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自东晋以来,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逐步南移,北方人口持续南迁,湘州诸郡相对而言受战祸兵燹较小,社会比较安定,经济发展也十分迅速。 到了南朝之时,湘州已经成了上流重镇,辖地、人口与江州不相上下,重要性仅次于管辖着三吴之地的东扬州。 当年华皎敢以一州之地对抗中央朝廷,倚仗的便是湘州人口众多、物产丰盈。 陈朝之时,湘州的在籍人口仅六万余户,不足三十万人,而实际上,湘州八郡的总人口,至少也有两百万人。 这多出来的部分,便是世家大族的荫户、家奴和部曲。 正因为湘州刺史这个位置太过重要,所以韩端才会感到为难。 这个人选,首先不能是前朝官吏或世家子弟,否则其上任之后,极其容易与湘州本地的世族大姓沆瀣一气,使得吏治糜烂,新政无法得以顺利推行。 其次,这湘州还不能是籍籍无名之人,像以前从参军、秘书之中选人的路子就行不通,必须要有相应资历和能力,才能够应付湘州如此复杂的局面。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绝对忠诚。 湘州乃上游重镇,主政之人位高权重,极易滋生野心,必须要预先防范。 虽然明国实行的是军政分离的政策,但韩端还是不放心将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信不过的人。 韩端与萧振二人思来想去,仍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萧振埋首于官员名册,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陛下,郢州刺史杨彩如何?” 他所说的郢州乃西魏所置,后为北齐所有,明军收复江淮后,便将此郢州也收为治下,迄今已两年有余。 同时存在两个相同州郡名字的情况,在南北朝时期十分普遍,如郢州、江州、豫州等等,在南北两朝都各有一个。 究其原因,便是东晋衣冠南渡之后,人心思念故土,朝廷便在江南划地沿用北方地名,此举被称为“侨置州郡”。 侨置州郡使得地名混乱,有时甚至连朝廷官员都会被搞得十分糊涂,但现在南北尚未统一,也只能先将就着用。 对于萧振的提议,韩端略一思索,便回复他道: “杨彩不行……不是说他能力不够,而是北郢州与周国接壤,形势十分复杂,必须让他继续在彼处坐镇,待局势平缓之后才可将其调往他处。” “那……霍州刺史卢光如何?”萧振又翻了翻手中的官员名册。 韩端略作思索,回道:“……还是不行,卢光乃新城人氏,而且又是刚升任刺史,调来湘州,恐难以服众。” “陛下,各州郡官吏都看了个遍,接下来就只能在建康朝臣之中寻找了。” “建康朝臣?”韩端心中一动,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面孔来。 “不用再找了,让杨敬文来担任湘州刺史!” “大司农?” “对!就是他!” 大司农杨述本会稽寒门士子,数年前跟随韩端前往淮南,并因其才得授广陵太守、寿阳太守等职,去年大明开国以后,李又因在两任太守任上推广粮食的新种新法得力而升任大司农。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杨述都是目前韩端能够想出来的最佳湘州刺史人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