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起夜笙歌》 第1章 太子爷君漓 最后一场雪过了,初春的阳光细细软软地铺在枝头,麻雀抖擞翅膀,惊落树梢细雪,在空中纷纷扬扬落下,顷刻间又升华不见,喜得鸟雀啼啭,又是一阵抖擞跳跃。 云安与梁朝皇都汜阳相比邻,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云安富庶民强,此地驿站也最为奢华舒适,连带着此处驿官也格外恭谨谦顺、奴颜媚骨。当然,能入得皇城汜阳的,本就不是驿官可以随意打发敷衍的人物。 譬如今日一早就坐于正堂、一手微握抵着侧额、喝着鹪咀茶、听着下属禀报皇城要事、姿态从容疏冷的太子殿下君漓,便最是敷衍不得。 昨夜傍晚,原本送走了前几日带着好友入住驿站的世子顾勰,刚要松一口气,哪晓得点儿这么背,转头又迎来了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彼时这位姓张的驿官大人正在沐浴,得知这个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刻不容缓地从才踏入的浴桶中又爬出来,匆忙赶去前厅迎接。 此时虽就站在太子爷的跟前,却不敢抬头打量半分,但即使不敢打量半分,也能晓得这位得上天垂怜的天之骄子是何等风姿。皇都汜阳乃至整个梁朝皆有云: 元已清俊乎,恍若谪仙矣。 天见凡尘多文武,故将双才赋予; 惟恐俗世屋鄙陋,便把东宫赠以。 一赐天赋不觉多,还送云裳; 再赐异禀仍嫌少,又赏疏狂。 这不仅仅是垂怜,这应当称的上溺爱,张大人颇有感触地叹了口气,老天爷这种教育方式很是要不得,宠成如今这般颠倒众生的模样,闺阁女子纷纷起誓非君不嫁,愣是断了汜阳一干俊秀后生的路。 然而一直跟随太子殿下的青崖却觉得,他们家太子爷岂止是断了他们的路,还无意中逼着断了这一干俊秀后生的袖。 “近期泯南一带多流寇,泯南知府置之不理许久,近日才纷纷上折剿匪,虽已平息不少,但当地许多难民都已涌上汜阳,户部近日正忙着盘查户口,安顿难民,刑部也在调查泯南流寇一事,一月前工部尚书李大人上折请求在云安兴修难民房屋,才缓解了难民的涌入,至于礼部与兵部,近期倒是没什么大事可忙,而吏部的霍大人已连着几日未曾上朝,据说是病了。” 青崖合上手中的文书,“太子爷,听说陛下与皇后正商议您选妃之事,此时招您回去,多半还与十五年前失踪的安丞相之女安清予有关。” 太子爷从容地抿了一口鹪咀茶,“安丞相作何态度?” “安丞相不敢耽误殿下您的终身大事,只说您已及弱冠,断没有等着找回安小姐再娶太子妃的道理,当年定下的婚事可作罢。”青崖抿了抿唇,“皇后娘娘虽不忍,却也不得不为殿下您考虑,近日已在各大臣家中暗中着手挑选了。” 自己五岁那年,安清予不过两岁而已,因是指腹为婚,所以也没什么顾及。自己总爱去丞相府逗弄这个肉嘟嘟的未婚妻,把她抱在怀里哄,一起窝在软塌上扯线团儿,拍她的背让她不哭,喂她吃饭,看她嘴里用口水吐出的泡泡,还喜欢捏她的脸蛋儿,喜欢欺负她,喜欢悄悄在她耳边喊些爱妃什么的荤话……所以母后也很喜爱这位安家小姐,她的不忍,亦是真的不忍。 安清予失踪的时候,多少家有幼女的大臣日夜烧高香喜不自胜,又有多少权贵将年幼的女儿抱进皇宫来回晃悠。 母后有时也说起自己那时候哭着让父皇和丞相派御林军去找,哭得最后还晕了过去,醒来后就整日整日地不吃饭往丞相府跑,丞相无奈授父皇之命将自己挡在门外,自己便赌气锁在东宫哭了睡、睡了哭,但到底年纪小,后来就没哭没闹了。 君漓端着茶盏,静默了片刻才放下,缓缓道,“知道了,待会儿出去转转,下午再回汜阳。” 一直未曾作声的张大人眼睛亮了亮,赶忙上前一步点头哈腰道,“太子爷,咱们云安可是个盛产美人的地儿,虽不及南边柳州一带的美人温婉,却也独有一番临近皇城的端庄气质。前日下官刚带了顾世子和他的好友一同去了那温柔乡,玩儿得都甚是开心,不如太子爷您也……嘿嘿。” “原来子渊昨日也在这里……”君漓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拨弄着香炉中香灰,语气颇为漫不经心,“他脑子有毛病么,云安本就有一处他的别院,为何还要住你的驿站?” 都说这位太子爷说话基本不会按照对方的顺序来,果然如此。张大人稍顿了顿,回忆道,“回太子爷的话,似乎是因为顾世子的朋友想要住驿站,顾世子才来相陪的,两人看上去交情颇好。” 君漓又抿了口茶,突然抬起眼看向他,从容地转了话锋,“张大人,云安的难民房屋在何处,前面带路。” 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君漓一手撑着侧额,一手撩起车帘看向街道,店面生意兴隆、街边小贩叫嚷、男子或温润识礼或豪情万丈、女子或温柔娴淑或灵动娇俏、小孩儿天真活泼、老人慈眉善目……他大梁朝果不其然是盛世。 “停车。” 君漓的目光从繁盛街头瞬间拉扯至眼前的千娇百媚身上,抬头扫视了一眼偌大的“春风阁”三字。 烟花柳巷,阜盛之地。 君漓一身明黄色轻裳,外拢一身素白薄纱衣,不紧不慢地从马车上走下来,如画的眉目与清风相融,薄唇微抿,深若幽潭的眼眸此时颇带有几分戏谑地盯着门口正推拒着美人香茶的中年男子。 脚步没有一丝迟缓、眼神没有一丝游移、连头都没有一丝偏转,“你方才说那个因病在家几日不曾上朝的是哪位?” 青崖跟在君漓身后毫不犹豫,“吏部尚书霍大人。” 再抬眼间,他家太子爷已走到了春风阁门口,风轻云淡地扫着上方三个大字,气定神闲地疑惑道,“霍大人真是劳苦功高,听说您生了疾已经几日不见好,不知是什么样的顽疾,竟病到了要采阴补阳的地步?” “噗——”彼时霍大人一口香茶喷了出来,推开美人慌慌张张跪了下去,一声高过一声,“太、太、太子爷……?!” 这声儿一出,门口的姑娘们也急忙跟着跪了一地。 君漓这才转过身看向趴在地上的霍奕,由衷称赞道,“霍大人真是智勇双全,挑了个群臣早朝的时间出来不说,惟恐汜阳有熟人,还特意跑来了云安。从前不觉得大人你对女人的执念如此之深,如今本太子着实领教了。” 额间一滴冷汗滑下,霍奕将头埋得更深,尴尬道,“这……这……谢、谢太子爷夸奖……” “不用客气,你应得的。”君漓收回视线低头理了理袖口。 先不说那位将剿匪一事拖了又拖的泯南知府是否由眼前这个吏部尚书推举,也不说霍奕是不是因为此事而装病在家,就仅凭他一个朝中重臣以卧病为由罢朝享乐这一条,便是欺君之罪。 但朝堂便是朝堂,纵然有那么几十条不可饶恕的罪名傍身,也不可否认一个能混到六部尚书位置的人的能力,可要完全将此事揭过,也是不可能的。 “霍大人请起,想来你刚从此处出来,这腰不会太好,还是站着吧。”君漓转过身睨着他道。 霍奕起身时就势伸手抹了把额头冷汗,扯出一丝笑意,“……多谢太子爷。” 就在众人揣度着这位太子爷接下来的一步时,不远处有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疾步上前凑近君漓,低声道,“太子爷,陛下方才传来旨意要您即刻回宫,天枢阁新任阁主昨晚与顾世子一同到汜阳了。” 君漓沉吟了片刻,才向霍奕道,“今日我回汜阳,不大想在父皇面前说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年纪轻轻不是很懂你今早在这里面干了些什么。”稍顿了顿,又接着道,“既然霍大人说泯南难民疾苦,甘愿留在云安操劳此事,不操劳个够不回汜阳,那我就成全你。” 霍奕赶忙又跪了下去,忙点头,“是、是……臣借口卧病实为泯南难民,待把难民之事办好,再回汜阳向皇上述职和请罪……” “青崖,让张大人自己回驿站,咱们调转马车,直接回汜阳。” 再次坐入马车中,君漓闭目冥神:天枢阁,坐落于梁朝皇都汜阳之南,培养了大批身手卓绝的杀手、混迹江湖的能人、家财万贯的富商。论情报,不论是宫闱秘辛、官场隐情,还是百家琐事、街头盛传,天枢阁皆有详细记载;论暗杀,不论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还是遁迹隐士、武林高手,天枢阁皆可手到擒来;论势力,秘属梁朝皇帝、坐拥天下豪杰、包揽四方钱庄、天枢阁可谓只手遮天…… 就是这个只要出得起价,可以任君差遣的、无所不能的天枢阁,当年连个两岁的女婴也找不到,如今换了阁主,会有什么不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太子爷怼妻第一弹 汜阳城·天枢阁 汜阳之南,一座如塔状高楼拔地而起,圆木直贯楼顶,楼高百尺,拢共五层,由七十二根圆木支撑,辅以轩廊亭阁,植以花草树木。走至外廊,举目四望,视野开阔。各层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举,犹如展翅欲飞的仙鹤,灵秀中不失磅礴,雄浑中不失精巧。上书“天枢阁”三个大字,铿锵有力,气势恢宏。 天枢阁南傍曲湖,北当正街。曲湖澄澈见底,鱼儿灵动有趣,渔樵闲话未断,似在等候夕阳归来,好为皇城蒙上一层静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商贩往来叫喝更是不绝于耳,倚窗而观,货物琳琅满目,新奇别致。汜阳之繁华犹如曲湖之水,万年如一日。 天枢阁内第十三层,年约十七的清秀少年身着素白流纹锦衣,正坐于檀木书案前,用手支着脑袋,逐字逐句地仔细翻看梁朝这位风云太子的资料。 “云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觉着那位太子爷就是骑头驴也该到了罢?”少年悠悠地出声,合上手中的书,抬眼去看不远处身姿袅娜的黄衣女子。 站在少年前方书架边儿上,正整理着书籍的黄衣女子听及此,顿了一顿,思索道,“大概刚到午时,估摸着太子爷已经到了,不过舟车劳顿,怕是要歇一会儿,想必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有消息传出来。不如阁主现在先去沐浴更衣,剩下的没看完便罢了,待见完了太子,回来再看也不迟。” 云书琢磨着答完,又转过身将书架上已经选好的一摞书抱了下来,放在少年的书案上,“阁主,按照几位阁中长老的说法,这天枢阁的书籍你虽已看过,不过这几年怕是忘去不少,历任阁主正屋里的书更是重要,所以又让我帮你挑拣了一遍,你眼前的这几本,务必要在五日内看完。” 少年随手撩起几本,看了百~万\小!说封,最后选了一本关于朝中官员脉络与势力范围的提要,“你去帮我拿件衣裳过来吧,我看这本。” 语毕,少年径直走向绘有墨色山水的屏风。 云书抬眸,怔愣地看向少年的背影,背脊虽然笔直,身形却十分单薄,相较于其他男子来说,清瘦了不止一星半点,还有那用羊脂白玉高束的、被风撩起的轻柔长发,都在昭示着——这其实,是个女孩儿。 而这位女扮男装的天枢阁第三任阁主,就唤作锦笙。 她们都是第二任阁主应天收养的孤女,想当年这丫头片子才来柳州的时候,还不过是个两岁大的奶娃儿,自己略长她四五岁。 虽说应阁主他打小就将这丫头当男孩子养,可人家到了年纪也是要情窦初开一下的,跟着她这个姐姐一起趴在墙头不知看了多少回澡堂的浊世佳公子,愣是回回都被抓个现行,对于此事,应阁主不打不骂,给予的态度是正确的引导: “你一个男孩子,莫要跟了梁朝盛行的断袖之风,下回要爬,也给我去爬那女子的澡堂。” 一入天枢深似海,应阁主他在巧妙的将阁主抽离断袖大部队的同时,也在试图将她送进百合的漩涡。 在这个没有变性手术的年代,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天真少女竟活活长成了风/流倜傥的玉面郎君,作为见证人她很是心痛。 云书微微摇了摇头,去衣柜中给她拿了件白色衬着暗纹的衣裳,又拿了一根束胸的裹布,搭在屏风上后,便低头收拾着书案,无意间瞥见笔搁边儿上锦笙最珍爱的那支玉笛,便拿起来顺带着擦了擦。 待到锦笙沐浴好,云书起身去为她束了胸,穿戴好后又听得有人在门外通报说东宫传来消息,太子爷已经在紫玉楼候着了,让阁主快些赶过去。 紫玉楼是汜阳第一大酒楼,已有百年的历史。有自己调/教出来的歌舞坊,白日里会应客官要求来点儿说书的唱戏的,或者是歌舞小曲儿什么的。菜色新颖精致,更迭得也十分勤,据说这里的酒都是自家的陈酿,有着独特的秘方,后劲儿十足,还有甜而不腻的点心,开胃爽口的小菜,新鲜香甜的果盘儿…… “太子爷倒是个会挑地方的。”云书将书案上的玉笛拾起递给她,笑着道,“你昨夜入宫秘见陛下,可知他让你见这位太子爷用意何在?” 皇帝的意思,她的确已经很清楚了。 锦笙想了想,捋了个思路出来,缓缓道,“其一,天枢阁表面上独自立足于江湖,但其实天枢阁高层皆知,这是由先皇秘密建造,整个天枢阁都是属于梁朝皇帝的,这位太子爷将来要继承皇位,我既然是新上任的天枢阁阁主,自然要去与未来皇帝照个面。” “其二,陛下与我诉说了十五年前这位太子爷的未婚妻安清予被歹人劫走,至今生死罔知一事。”锦笙扭了扭脖子,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道,“在柳州的时候,我也听义父提过,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放弃寻找了,毕竟连天枢阁都找不到,那多半就是死了罢,还有什么好找的?可我琢磨着陛下跟我讲这件事的意思是让我问问太子爷要不要接着找找?” 锦笙明白,陛下找不回皇家儿媳妇,一来有损他老人家的脸面,且这么多年都没找回来,那更是一损再损,每年都要损一损。 二来会令安丞相寒心,听说安丞相幼时是陛下的陪读,私交甚好,安丞相故去的父亲曾是帝师,安丞相的夫人与皇后又是二十多年的闺中好友,安丞相和天家有如此交情,丢了个女儿都找不回来,这……未免也太尴尬了。 然而锦笙觉得很头大的就是,连义父都找不到的人,时隔十五年,她又怎么能找得到?况且那些劫走安清予的杀手很有可能已经被主谋全数杀人灭口了,安清予本人活下来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找一具消失了十五年的尸体……玩儿呢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义父没有找到安清予,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有用心去找,天枢阁的势力之庞大,会找不到一个才丢失的女婴?或许正如陛下所说,她的义父,有不忠之举。 这也是此次陛下召见她时,她所得到的第三个信息。陛下隐隐提到义父这么慌忙将阁主之位传给自己,又让自己即刻启程来到皇都的原因,是因为安丞相掌握了义父不忠的一些证据,正在着手办理此事,所以义父才心虚逃匿,下落不明。 说白了,陛下对她说这些,侧面也就告诉了她——朕也并不是完全相信你。此次会见太子爷,陛下算是将查证她是否可用一事直接交于这位未来皇帝操办。 不过最后一点她并不打算告诉云书,既然自己成了天枢阁主,那么就秘属于皇帝。虽然义父于她有教养之恩,但此事是公,不可混为一谈。 她心底希望义父的失踪只是单纯的失踪,绝对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不忠于陛下的事情,可是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云书也是义父养大的,要是让她也知道了义父失踪和陛下怀疑他不忠有关,没准儿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云书,那我先走了。” 云书点了点头,又宽慰她道,“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听阁中许多人说,太子爷从来不爱端架子,倒是挺好相处的。” “听阁中许多人说,太子爷从来不爱端架子。” 你是听哪个阁中人说,这句鬼话她倒是会记一辈子。 自打锦笙进了门,这位太子爷除了让人给她端了杯茶,端的全是架子。 锦笙岂会料到,能与云书三八这些的,都得是些年纪轻轻的花季少女,早被梁朝这位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俘获了芳心,而自己竟愚蠢到信了她的鬼话。 打她进门施礼开口自报家门半炷香有余,这位太子爷手底下的两尾金鱼已经被喂了四五回,喂到最后他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又开始焚起了檀香,待到缕缕烟丝悠长缓慢地绕出,他便叫人把刚刚吃撑的两条鱼弄回来,拿芦苇杆子戏耍拨弄,锦笙捉摸着,这是在帮它们消食。 “……”锦笙觉得,再这么等下去,消完食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太子爷,在下天枢阁新任阁主锦笙,有要事与殿下您相商。” 杵在一旁的侍从上前一步,为这位太子爷添了点茶水,然后规规矩矩地退回去站好。 锦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左边的侍从名为青崖,右边的侍从名为墨竹,都是自幼跟随太子君漓,无亲无故,对这位爷忠心耿耿。 君漓执起桌上的茶抿了口,才淡淡看了她一眼,“嗯。” 听到尊贵的太子爷终于肯搭腔,锦笙立马敛了思绪,开启了一早准备好的套路答题模式,“听陛下说,皇后娘娘近日正为殿下选妃?” “你听说了?”君漓点头,“我也听说了。” 锦笙一愣,隐隐有一种这个回答不是很对头的感觉,但一时半会儿又什么都说不上来,于是只好接着道,“我接任阁主之位前,听义父说起过十五年前殿下的小未婚妻安清予失踪一事,昨晚与陛下夜谈时陛下也有意将是否再寻找安小姐的事情交给殿下你决定,如今殿下又恰好在选太子妃,那依殿下看,以前那位准太子妃……” 君漓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仿佛是完全意会不了她想要讲什么,只在等她把这句话说完才能回答的模样。好半晌后,君漓才挑眉问她,“以前那位准太子妃如何?” 锦笙一噎,他竟然真的在等她把话说完! 这么明显的前言后语猜也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是缺心眼儿还是故意的? 顿了一下,锦笙慢吞吞道,“以前那位准太子妃您究竟是要再找一找,还是就此作罢不再管了?” “如果管的话,你找得到吗?” “……”废话,肯定找不到啊,“可以尽力一试,以天枢阁的本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君漓提唇,透过一缕烟丝睨着她,“既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那你说,为何你义父——天枢阁上任阁主应天,他老人家就什么都没查出来?” 套路。 敢情在这儿等着她。 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她义父当年有意隐瞒安清予的下落,对陛下不忠,焉知她是不是会和他一样知情不报,敷衍了事。 “十五年前,我也不过是个才出生没几年的婴孩,怎么可能知道义父为何没有查出来?这是义父的事情,他没有查出来,不代表我查不出来,他是他,我是我。义父当年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既然已经是天枢阁主,就必定会效忠于圣上,效忠于太子殿下。殿下要我去查,我便会不遗余力。” 锦笙字字铿锵,神色诚恳,三言两语间既聊表了忠心,又表明了态度,既没有替应天说好话,也没有批贬他的为人品行,对于义父是否不忠的问题一概回复自己不清楚、不知道、不晓得,真是太机智了。 君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举起茶盏佯装要和她碰杯,“好一句‘他没查出来,不代表我查不出来’,锦阁主,那本太子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 不对! 这个节奏被他带跑偏了啊! 锦笙微微愕然,正想要解释,还没开口就见君漓兀自喝完了杯中茶水,然后负手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看着她,思忖片刻后问道,“锦阁主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天荒地老。 面对君漓认真询问的眼神,锦笙硬着头皮道,“如果可以的话,就、以年作单位吧……” 君漓点头,爽快答应,“三年时间你看如何?” 锦笙微笑,“……多谢殿下。”但其实你就是给我三十年我也未必能找出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少年秦衣 从紫玉楼回来一刻有余,锦笙坐在书案前凹着风靡万千少女的造型,兀自琢磨起了人与人之间的套路问题。 这位太子爷的套路与常人比起来未免深了些。 饶是自己一大早爬起来将他从生下来穿开裆裤到如今一表人才的生平资料研读了三遍,彼时也愣是瞪着他的洒脱离去的方向整整一盏茶的工夫才摸透了这位爷的那点儿小心思—— 太子殿下不想成亲,不想选妃,暂时对女人没有兴趣,暂时没有遇到真爱,他只想拖延亲事,躲避桃花。 因为,只要自己继续追查安清予的下落,那么他便有理由让皇后娘娘将挑选新任太子妃一事先搁下。但是没有道理皇后娘娘要听他的,毕竟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回来,为了这种不确定性耽误堂堂梁朝太子的婚姻大事,皇后又不是个傻子。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告诉皇后娘娘:那个新上任的天枢阁主锦笙有信心、有保证、有毅力能在三年内找到安清予。要是找不到也不关他的事情,都是锦笙那个小人骗了他,耽误了他的亲事,这个锅要给锦笙背。 这位梁朝备受瞩目的太子爷殿下今儿这么走了一遭,直接就借着追查安小姐一事向他的亲爹亲娘耍了个心眼儿,故意拖延了亲事,把她拉进去垫背就不说了,他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锦笙的心口一阵钝痛。 “笃笃——” 两声不紧不慢地敲门声打断了锦笙的思路,微敛了心思,锦笙道了句进来。 云书手中拿着一张请柬,递到了锦笙的面前,语气略带调侃,“阁主,那位被你半夜三更结了善缘的小兄弟到了。” 锦笙了然,听出了语调中的调侃之意,便撩起眼皮凉凉地瞥了眼云书,这才伸手拿过帖子打开看了几眼,“如今他在哪儿?可进来了?” “我已让人带他去二楼候着。”云书顺手将一页资料压在书案上,用食指点了点,“这人的背景你那日吩咐后我就查清楚了。此人名为秦衣,秦淮楼的小倌,原名楚卓,有一个妹妹楚秀,本是汜阳一户富商的子女,因家中得罪霍奕而没落,霍奕将楚卓卖到秦淮楼,又将他的妹妹楚秀卖到了云安的春风阁。前些日子楚卓到云安,就是去看他的妹妹。” “霍奕……”锦笙捻起那薄薄的一页资料,回想今日去紫玉楼前看的朝中官员簿,“吏部尚书?” 云书点头,“是他。据说他最近称病不早朝,可是今早有人来报说太子爷在云安的春风阁撞见了他。” 锦笙笑了笑,点头道,“肾亏也是病,算不得欺君。一般朝中官员称病不去,多半是躲着什么遭殃的风头呢,近日最头疼的事情,应当属难民了吧。你去查查,霍奕和这次难民涌入皇城有什么关联。” “是。”云书颔首,转身出门。 锦笙沉吟了片刻,也拿起随手放在右手边的玉笛,起身前往二楼。 二楼会客厅内,一男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端的是眉清目秀,芝兰玉树,穿着一件竹叶青色的衣裳,斯斯文文地坐在茶桌前咬着桂花糕,看见锦笙走进来时,愣了一愣,放下桂花糕抿唇笑了下,而后便乖巧地坐在圆凳上,两人陷入了谜之尴尬。 锦笙觉得,与眼前这位少年的相遇着实可称得上是一段佳话。而这个话头,还得从锦笙刚入云安的那天夜里说起。 夜黑风高,彼时身穿月白锦衣、高挽着长发的锦笙独自蹲在云安城春风阁后的小溪边喝着凉水,耳边一阵窸窣,锦笙下意识寻找声源,就这么在小树林里毫无预兆地撞破了两位不着寸缕的年轻男子间的风/流韵事。 初来乍到,锦笙觉得应该广结一下善缘,既想着要不要提点一下二位此处风大切莫着凉,又觉得这么直接打断似乎有损他人颜面,稍一沉吟,觉得颜面倒是其次,若是坏了二人兴致岂不是她的罪过? 一时之间踌躇不前,直接导致她带着温和善意的笑容看了地上两位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直到下面那位清秀的小兄弟乍然发现了她,略带着雀跃与喜悦地惊呼了一声—— “兄台!救、救命……!” 他身上的粗犷男子一惊,猛地转头之际摸上了右手边的匕首,迅速从地上爬起后向着锦笙这方扑过来,清秀男子顺势坐起,将一旁的衣服快速往身上套。 匕首逼近,锦笙挑眉一侧身,堪堪避过这一刀,抬脚踢落粗犷男子的匕首后顺势旋转侧身踹向了该男子的胸口,粗犷男子一声惊叫直接被撂倒五步开外。 地上的清秀男子一边喘着气一边手脚并用地向锦笙爬过来,面色多有尴尬,“多谢!多谢这位兄台搭救!” 锦笙这才了然,还以为是两厢情愿,敢情是那粗犷大汉垂涎眼前这位清秀小哥的美貌,这位小哥无奈手无缚鸡之力,迫于淫威也就从容地怂了。 这一怂就怂了半柱香的时间,直到遇上了夜里因认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出来散步的锦笙。 之后的事情就比较顺理成章了,这位清秀少年死活闹着要报答,但因为他还有事要办,不能直接和锦笙一起走,所以就请求锦笙告知住处与名姓,他日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其实不是个什么大事,锦笙想了想,最后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天枢阁的帖子。 这个帖子相当于天枢阁的名片,上面有天枢阁的地址。 想来秦衣当时说的有事要办,就是要去看望他的妹妹楚秀吧。 此时看着眼前的少年,便无端想到资料上所说,不过与自己一般年纪,竟然就被卖入了秦淮楼那等地方当小倌儿,锦笙生出些叹惋,秦淮楼那种地方,原本是给女人逛的,因为里面都是男/妓,一般来说要阴阳调和,然而她大梁朝的女人们为了太子爷都守身如玉,基本是不大爱逛的。 那么逛的就只剩下大梁朝的男人了。 好好的一名少年,说弯就给他弯了。 就在锦笙一通瞎想思绪飞到天外之时,秦衣出声唤她,“锦、锦阁主,没想到你真是天枢阁的阁主,看见帖子的时候我还不怎么相信,我以前住在汜阳就听说过天枢阁的名声,一直无缘得见……” 锦笙笑了笑,“无缘得见才好,来我天枢阁的人,不是被人搞得家破人亡,来此花重金寻仇,就是生意场上过不去,来此雇杀手,还有的就是顽疾重病,沉疴已久,来此寻个活路,反正下的单都不是什么好事。” 秦衣傻乎乎地看着她,怔怔道,“你杀人,官府不管吗?” “管。可得要拿出证据才行。”锦笙单手撑着下巴,“天枢阁有本事做到天衣无缝,既然无凭无据的,官府凭什么抓人?” 其实是,天枢阁内有官员的所有资料,摸不准儿就有些贪污受贿的黑历史、不可告人的家族秘辛在里头,得罪天枢阁就是给自己找死路,那些官员巴结天枢阁还来不及,怎么敢真的查到头上来?就算是查到头上来了,背后不还有皇帝撑着呢吗? 况且天枢阁又不是真正的江湖杀手组织,滥杀无辜是大忌,要是给陛下知道了那还了得?天枢阁是开来给皇帝除内忧的,又不是经营什么江湖买卖,哪儿那么多人会上门来雇杀手,大多都是出重金帮别的事情。 一般花得起天枢阁开的价钱雇杀手的都是朝中官员,这个官儿要杀那个官儿,那个官儿又要杀这个官儿,如果这个官员经陛下示意也是时候该除去了,天枢阁的办法绝对不是用蛮力。 好好筹谋一番,挖出些让陛下“震怒”的消息来,陛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杀了他,或者将其流放,再温柔一些就是“年事已高,告老还乡”、“无法胜任其职,贬谪远调”等。 秦衣的眼神有些迷离,嘴唇紧紧抿住,似乎是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之中,片刻之后,他忽然拉住锦笙的袖子,认真而焦急地道,“锦阁主,我、我也可以在你们这里下单子……让你们去杀人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锦阁主的套路 锦笙方才已经看过关于他家中惨变的资料,完全能够预料到他想要杀的对象是谁,但是这个社会罢,不是那么天真的,这个事情罢,没银子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撇开他的手,微微笑道,“当然可以。这样罢,你不如先说下人名,我给你估个价,咱们再洽谈一番,这样你也好估摸估摸自己还要在秦淮楼里待几年。” 秦衣一开始有些惊讶她竟然知道自己在秦淮楼里做小倌儿,后来仔细一想天枢阁的名声,也就不惊讶了。只是眸中燃起的火苗苗瞬间熄灭,但他仍有一丝不死心,局促地抓紧衣角,乖巧地埋头轻声道,“霍奕,吏部尚书霍奕。”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他那样位高权重,想来,应该很贵罢?” “那要看什么人给这个钱了,对你来说的话,反正是不便宜。”锦笙如实道,“这样罢,你先跟我讲一讲你在秦淮楼里一个月能拿多少月钱,我直接给你估一下要多久你才能攒够这笔钱。” 见锦笙如此热心,秦衣也抬起头看着她,认真地回答道,“我一个月的月银是三两。” 这样罢,你今天先回去,等下辈子再来罢。锦笙确定,他在“月银是”和“三两”之间顿了一下,不是十三两,而是三两。 “……”锦笙匪夷所思,她很想告诉他混到尚书这个位置的人身价动辄上万两,但考虑到要打击人一定要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讲究一个慢慢地把路都给他堵死,制造一种四面无路的绝境方可,于是锦笙在心中把这个数字压了压,只狐疑地蹙起眉头反问道,“你是认真的吗?秦淮楼又不是什么小馆小楼,那可是咱们天子脚下最大的风月场所,你一个月才这么点儿缠头?” 恕她直言,她小时候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比秦衣多。看来自己委实误会义父了,还当义父抠门儿一个月才给她十两银子,别的小朋友都能愉快地玩耍,而她却只能守着那十两银子紧巴巴地过。 现在的妓/院都怎么了?已经不注重长期发展了吗?长成秦衣这个模样的一个月都才三两银子,那么头牌该是何等的绝色?非得要长成尊贵的太子爷那个样子的才有活路吗?看来自己幼时想着以后没出息的话就靠脸吃饭投靠老/鸨的想法破碎。 秦衣也有些为这个数字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他看着锦笙的神情却坦坦荡荡的,“不是因为楼里穷,其实那些陪客的倌儿一天从客人那里拿到手的就是上百两,红牌更是动不动就上千两,虽然这些钱都入了织娘的腰包,但是他们作为红牌,一个月下来分红还是很多的,大概也有上百两的银子。我……我虽出身商户,低贱得很,但也是读过诗书的人,不愿意接客,所以就端端茶倒倒水。嗯,就是这样了。” 织娘,说的就是秦淮楼的妈妈。 锦笙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不愿意接客。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秦淮楼有个教养新人的措施自己略有耳闻,那就是但凡不愿意接客的小倌儿,都会送去端茶递水做一些杂活,比楼里那些正经买来的下人月钱还要低,做的事却比他们还要多还要累,久而久之,他们会产生心理不平衡,自己乖乖地顺了毛愿意接客。 “那么,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妹妹楚秀在春风阁内也是如你一般吗?她一个月的收入如何?”锦笙给他倒了一杯茶,耐心地解释道,“我并非轻看了你们,只是倘若你的月钱一直都是三两,是远远不够出这个酬金的,而你妹妹要是和你一样,那自然加起来也不会差多少。” 秦衣点点头,“我明白,锦阁主看上去就与人和善,必定不会轻看我。我妹妹在春风阁以卖艺为生,虽然也不接客,可是比我要好一些,因为她人生得好看,所以客人们都喜欢听她弹琴,看着也赏心悦目一些。据我所知,她一个月的月钱是二十两。” “二十两?”锦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道,“秦衣,你们可有积蓄?这么少的月钱,就是再待上二十年,也未必能够。你要知道,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是个二品官,杀他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且不说万一被刑部追查到的话我们要花多少银子、动用多少势力掩盖过去,就说我们杀他这一环节,一个尚书大人,身边肯定有不少贴身护卫,万一动手的时候伤着我们的人,诊金也是钱啊。我经营的虽然是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但也得算成本罢。” 锦笙志在灭了他最后的希望又不让他产生愤恨的情绪,因此说得很是苦口婆心,步步为他着想,利害都分析给他看,果然,秦衣眼中的火苗苗连根丝儿都没了。 “那么,多谢锦阁主了,是秦衣一时只顾着为家人报仇,异想天开,竟劳烦锦阁主和我说了这么多交心的话,本来是想报答阁主那晚的救命之恩的,如今却又麻烦了锦阁主。真是对不住。”秦衣很有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勉强抿出一个笑来,“对了,锦阁主若是不嫌弃那等腌臜之地,烦心的时候可以到秦淮楼里来找我,我别的不会,倒是会弹一些小调小曲,还能给你解解闷。” 锦笙嘴角微微上挑,也冲他礼貌一笑道,“我并不嫌弃,若是得空,我会去找你的。” 两人至此算是约定好了,锦笙派了人送他出天枢阁,自己则是上楼回到房间,接着研究该从何处下手去找这位太子爷的小未婚妻。 正想着,云书见房门没关,便直接走了进来,一脸笑意,“倒是有几分义父的风采,瞧把人家给哄得,被你套路了还一个劲儿的道谢致歉。” 锦笙摩挲着笔杆子蹙眉,一边沉吟一边回道,“我也不算是哄他罢,那点儿月钱是真不够。” 确实是不够,但她套路别人也是真的。方才她迟迟不报具体价格,先是问人家月钱,又问人家妹妹的月钱,最后问他们有没有别的什么积蓄,看似是热情体贴,其实是为了得知别人的经济状况,然后好定个他一定出不起的价钱。 锦笙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陛下觉得霍奕讨他欢心,自然不会同意动手杀他的,顺理,我们就没办法接下这单,只好套出他的经济情况,提提价让他知难而退。其实我也是为他好,就算我接下他那一单,他把钱东凑西凑给拿齐了,还不得直接倾家荡产?家仇是报了,可他和他妹妹就得露宿街头,被人四处追债,为了杀一个人让自己如此境地,不值得嘛,还不如当个秦淮楼小倌儿,清闲却又热闹。”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当真既清闲,又热闹。 云书却翻了个白眼,“上进点儿好不好,小时候的戏言还成了毕生梦想了?你一回来就拿着笔杆子冥思苦想,究竟太子爷给你下什么任务了?诶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今天见了太子爷,感觉怎么样?真人比画像好看多了罢?羡慕死姐姐了,下次召见麻烦带上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放荡不羁的二世祖顾勰 “带上你带上你,一定带上你,我巴不得你直接替我去。”锦笙揉着太阳穴,满脸都写着一言难尽,她撩起眼皮疲惫地看着云书道,“你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选妃的事情罢?” 虽说选太子妃这件事情皇后娘娘还在暗中进行,但实际上满朝文武都基本上猜到了,概因近日长公主时不时隔着一段时间就会办个以赏花、品茗、吟诗作对各种风雅之流为由头的宴会,并邀请文武百官家中女眷参加,皇后娘娘也会前来捧个场,有细心人士发现,每次都是等皇后娘娘到了之后,长公主才开始组织那些年轻女子表演一番才艺,展示一下才华,诸如琴棋书画、歌舞诗词等,而那些生得好看又很有才华的女子总是会被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拉着好一番聊天谈话,心思昭然若揭。 长公主乃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皇姐,也就是太子爷的亲姑姑,太子爷二十岁了还没有太子妃,她向来心疼这个才貌双全又很会逗她开心的皇侄,自然也为他着急,于是就和皇后娘娘两个人商量着用这种方式来相看。 说是暗中着手挑选,实际上已经很摆在台面上来了,大概只有她们两个人觉得自己搞得很隐秘,原本两个人还商量着将太子爷也拉来参加宴会,让他亲自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只是前段时间太子爷去了一趟泯南,今日才回来,算是逃脱一劫,不过听说再过半个月长公主亲手植养的某个花又要开了,又可以举办一次赏花宴。 云书想到这里,不禁笑着点了点头,“皇后娘娘近日也是为太子爷的婚事操碎了心。” 何止是碎,简直就是稀巴烂,锦笙的小脑瓜有些发昏,她拿笔杆子打着头,很有节奏地说道,“可是咱们殿下他不想成亲,他没有中意的,他暂时不喜欢女人。他可能觉得要是自己成了亲就会从一个被人仰望尊敬崇拜的小仙男堕落成一个凡人。所以,他很丧心病狂地让我接手义父未完成的事业,去找失踪了十五年的安家小姐——安清予。” 锦笙知道,陛下让她去问太子爷究竟要不要找安清予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去找的心理准备,但是恕她实在是接受无能,但凡有个脑子的人都知道,十五年前都找不到,如今怎么可能找得到呢?那找不到的啊。 锦笙是个有脑子的,所以她知道陛下让她去问太子殿下的意图只是为了让自己调查一下来龙去脉,给个说法,也不是真的去找,只需要查个线索出来给皇室一个说法就好,主要还是为了将自己送到太子手上,借由此事让太子考察自己究竟可不可用。 陛下为安清予这件事很头痛,所以意思意思,让她去问太子殿下找不找,她也很为这件事头痛,所以意思意思,去问太子殿下找不找,结果太子殿下只为自己的婚事感到头痛,所以剧情反转,告诉她——你得去找。 没有按照剧情的正常走向意思意思就算了,还给了她一个期限,让她三年之内必须找到。但凡要当君王的人,都有一定的毛病。 如今太子爷将她信誓旦旦说三年之内找到安清予这件事告诉陛下,不晓得陛下究竟是会夸她年少有志前途无量,还是不知分寸信口开河。 “事已至此,你再怎么也得做一番动作出来给陛下和太子爷看,你打算怎么查?”云书想了想,“不如我为你准备好礼,直接去拜访安夫人,先询问她当年安小姐被劫走时的细枝末节?” 锦笙看她的眼神仿佛看一个智障,“那可是安清予的亲娘,结了十五年的伤疤还没好透你又给撕开,疼啊。”顿了顿,她又道,“问也要问个心理承受能力强的,嘶……我记得顾勰和安丞相的儿子安怀袖素有交情,我现在拟个帖子邀顾勰三日后酉时约着安怀袖一起到花月妍喝酒吃饭,届时再找机会询问,你帮我把帖子送到定国公府。” 顾勰,字子渊,乃是长公主和定国公之子。这对夫妻伉俪情深,定国公没有小妾,也不敢有小妾,因此这么多年来就只得这一个儿子,且自家娘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定国公,舅舅是皇帝,舅母是皇后,那真是千恩万宠,没事的时候都要拿来宠一宠,上天宠溺他的程度不亚于宠溺咱们的太子爷。 然而很不幸的是,太子殿下他坚定不移、固守本心,没有被上天宠坏,这位世子却放浪形骸,已经被宠得无法无天,不高兴的时候只想把天都翻过来,耍赖犯浑的事情没少做,高兴的时候意图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可惜上不了也只得作罢。 顾勰这个人,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诗词歌赋根本不学,倘若非要说一个四字技能的话,吃喝玩乐他倒是很精通。这种不学无术的祸根,据说唯有太子爷能镇得住一二。 神奇的是,锦笙竟然觉得跟顾勰这种人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从柳州上汜阳的途中相结识,第二天就一起跑到风月场所花天酒地,一通开怀畅饮胡说八道,顾勰什么都敢说,锦笙什么都敢听,起兴了就会附和,甚至觉得他说得无比有趣,因此被顾勰引为知己。 而安丞相的儿子安怀袖,字思蘅,今年二十有一,娶亲已有两年,任刑部侍郎一职,可以说是年轻有为,爱情/事业双丰收,由此也可以看出皇帝对丞相这一家的看重。安怀袖是个很温润的人,君子如风,谦谦如玉,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和顾勰简直是两个天地,因此,他能和顾勰交好,锦笙觉得,多半是看在大家都认识太子爷的面子上。 帖子拟好后,锦笙便交给了云书,顺带吩咐她捎上一壶陈年的老酒给顾勰带去以作答谢。 顾勰很爽快,拿到酒就喝了,帖子看了之后二话不说拍胸脯保证,三天后的下午冲进刑部直接扒了正在细看卷宗的安怀袖的官服,唆使他换上便服就给拐出了刑部大门,一边聊天说笑一边朝花月妍走去。 “顾世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安怀袖被拉着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儿来了,顾勰一路拽着他谈天说地,东拉西扯,思想没有个主题就算了,前言也不搭后语,也亏得是他教养好,竟然真的一板一眼地回答完了,再抬头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花月妍的门口。 顾勰生得唇红齿白,标准的桃花眼,长眉斜飞,今日着了一身淡粉色锦裳,内衬白色里衣,袖口是深粉色麒麟纹,腰间挂着一个麒麟玉佩,一个绣了青竹的淡茶色香囊,他一头青丝有些微卷,蜿蜒至腰间,随意用白玉簪子挽起几缕束在脑后,捆了几根细小的辫子缀下来,结了粉色的细绳,他人生得俊美,这一身看着竟然丝毫不奇怪,甚至有那么点儿男生女相的意思,娘里娘气,但是他偏偏举手投足间又是男子之风,大气洒脱。 安怀袖虽是丞相公子,还任个从四品的官儿,穿得却比顾勰低调多了,竹青色的长衫,腰间只挂了个双鱼玉佩,素靴上各冠了颗白玉,便再无修饰。他的脸生得和他性子一样,清秀温润,眉目明朗,站在那里挺直了背,便给人以芝兰玉树之感。 顾勰把手往安怀袖肩上一搭,笑嘻嘻地同他开始胡扯,“我把你当自家兄弟才带你来这地方,这可是个吃酒解闷儿的好地方啊,官场上我是知道的,同僚之间要相互恭维,遇见上级要曲意逢迎,应付下属要细致入微,一开始处理公务,就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有那么几天休息了,说不定还要外出公干,回家得接受丞相大人的教诲,接受丞相夫人的熏陶,就连晚上睡个觉都还要搂着妻子繁衍后代,咳,我的意思是,那你什么时候拿着挣来的俸禄享受呢?” “世子……”安怀袖脸上微微一红,但仍旧礼貌地笑着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便是责任心,对朝廷如此,对亲属亦是如此。等你成家之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但我现在没有成家,我就要这么说,我偏要这么说。”顾勰拍拍他的肩,正色道,“你跟我进去玩儿一趟,就不会这么说了。” 安怀袖的笑意有些僵硬,这位世子别的不行,歪理一堆,口才倒是极好的,他正想着办法推脱,斜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子渊,思蘅,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齐齐看过去,竟是换上常服出来溜达的太子殿下,安怀袖舒了一口气,“太子爷,世子非要拉着我进花月妍,我这……” 君漓把目光转向顾勰,微微挑眉以表疑问。 既然遇上了君漓,那么什么忽悠都是忽悠不了的,至少从小到大顾勰说过的所有谎言都被君漓给毫不留情地一一拆穿了,且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他迎头暴击,以至于现在顾勰一见到君漓,就不敢撒谎,总有一种无处遁逃的感觉。 他咬了咬拇指,心知君漓在的话,那么多半这事就成不了了,见君漓正看着他,他只好尴尬笑道,“其实是这样的,天枢阁的锦阁主久闻思蘅的大名,得知这是一个优秀人才,于是想要结识结识,就托我作中间人,邀他来花月妍,大家一起狎个妓,咳不是,大家一起喝个酒听个曲儿,就算是……” 话还没有说完,君漓直接打断了他,面无表情道,“思蘅,既然是锦阁主邀请的你,那就一起进去罢。” 安怀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花月妍相聚 修错字 花月妍拢共有四层楼,以红、粉二色为主调,辅以刺绣、盆景、壁画等方式呈现的各色花卉。纱幔缥缈,绫罗绸缎,觥筹交错,如今虽才刚过酉时,里面却已经点上烛火满室生辉,透过纱幔,朦朦胧胧之间可窥见美人燕舞,腰肢纤细婀娜,步步生莲,耳边净是悦耳笙歌,绵绵不绝,余音绕梁。 那几人在雅间里坐了,锦笙才姗姗来迟,她刚囤在天枢阁的桌案边看完一堆诸如《重要官员家中女眷势力归属》、《景元帝手下最得意大臣辛酸升职路》、《景元帝独子君漓剖析点评》等等的文献资料,又迎来一堆鸡毛蒜皮的单子,一一应付了后才匆忙赶来,由于天枢阁距离花月妍有一段距离,她又赶时间,便让马夫加快速度照着小路抄,颠簸到吐血,才终于到了。 在推开门看见太子爷的一瞬间,她一口老血哽上喉头,满脸惊悚地后退了两步,一脸懵了个大圈,看了看房号的确是写着“天字号”没错,看了看坐在里边兀自品酒吃糕的顾勰,的确是这个人这张脸没错,如此反复确定了三遍,她还是没抬脚踏进去。 什么情况?! 这究竟什么情况?! 顾勰这个坑货!让他带安怀袖怎么把君漓也给带来了?! 她今日是来询问安怀袖十五年前安清予失踪的细枝末节的,而为什么要来询问的始作俑者正是堪堪坐在边边上已经撩起眼帘面无表情地朝她望过来的太子殿下。 当着安清予前未婚夫的面儿去问安清予的哥哥当年安清予失踪的细节,尴不尴尬?怪不怪异? 虽说君漓向来都面无表情,但锦笙总有一种他此时看着她的神情里透着“在这里看见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感觉。 “阿笙!你来啦!”顾勰随着君漓的视线望过去,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口踟蹰不前的锦笙,蹭地站了起来,热情地迎过去揽住她的肩,“刚刚怎么不进来?还学会跟我客气了不成?几天不见,你可不能跟我生分了啊!” 锦笙被他拗着径直坐到矮几旁边,正巧和君漓的座位相对,君漓侧边坐的是安怀袖,和顾勰相对,自己则是和顾勰挨坐在一起。而那两个侍卫随从青崖和墨竹正跪坐在君漓的身后,恭敬地低着头。 外间并不知道天枢阁和皇室的关系,如今皇室中也唯有陛下和太子爷知道,皇后娘娘应该也有耳闻,陛下和太子爷的心腹肯定也知道,但是一定要装作不知道,不能在他们本人面前多嘴谈论天枢阁如何如何。 其他的皇亲国戚包括像顾勰这种都一概不知,她上次和君漓在紫玉楼见面的事情自然也是无人知晓,因此,他们此番只能算作初次见面。 思及此,锦笙略微朝君漓颔了颔首,一脸客气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太子殿下罢?草民天枢阁主锦笙,江湖一介草莽。天枢阁内存有您的画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本画像上的风姿已然卓绝出尘,今日一见才知道那等俗物竟是没有画出您的半点神/韵,太子爷天之骄子,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十足,岂是区区一张画就能够描摹一二的?” 虽然这个马屁拍得很假,在座在站包括锦笙自己在内的诸君都觉得很假,但意外的是君漓回应了她,面无表情且语气十分地正儿八经,“想必是天枢阁的画师水平一般般。” 锦笙一噎:“……”我不要面子的啊? “阿笙你别介意,我太子哥哥从来都是这么说话的。来来,我来给你介绍,这个就是你想要结识的安丞相之子,安怀袖安大哥!”顾勰眼见着锦笙尴尬,连忙圆场,指着安怀袖笑道。 安怀袖微微一笑,温文尔雅,“早听闻天枢阁名声,没想到阁主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当真年轻有为。哦,我字思蘅,锦阁主唤我思蘅或者安兄就好。不知为什么,见到锦阁主的时候,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总觉得似曾相识,眉眼俱是熟悉,甚至有一种浑身血液都的感觉,可我们……明明不曾见过的。” 他这样说,君漓和顾勰都忍不住把视线落在锦笙身上。 锦笙被看得有些尴尬,只笑了笑说,“也许是长得像安兄幼时十分要好的玩伴罢,时间长远想不起来像谁了而已。安兄也不必锦阁主锦阁主的叫了,随着子渊唤我阿笙就好。” 安怀袖笑着点头,顿了一下,又心平气和地道,“想来阿笙约见我并不是为了结识而已罢,在下在刑部任职,这点儿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阿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不违背原则,我一定帮你。” 锦笙心道太好了,什么客套话开场白都省了,不用她费心思费脑子去想究竟如何顺其自然地切入正题才不会因为君漓在而尴尬,“既然安兄都这么说,那愚弟也就直言不讳了,其实我今日约安兄出来,是想要知道十五年前令妹安清予失踪时候的细枝末节。” 此话一出,安怀袖一直温和的笑意就敛了起来,他有些戒备地看着锦笙,眸底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伤痛,最后只垂眸信手给自己添了茶。 “噫?”君漓有些疑惑地微微蹙眉,严肃地看向锦笙道,“锦阁主专门约见思蘅竟不是为了子渊口中的结交,而是想要问这些的吗?为何锦阁主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呢?” 锦笙面无表情地撩着眼皮看他:我为什么专门约安怀袖来问这些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么。 思绪顿了顿,她又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君漓其实是在帮她。 是啊,找安清予一直都是皇室和安丞相家的事情,关天枢阁什么事儿? 要是现在不找个理由和安怀袖解释清楚,难免他回去之后自己费心思揣度,从而产生怀疑,要是他自己想不通,说不定还要跟他爹娘都说道说道,一起揣摩,那岂不是糟了个大糕么。 所以君漓这句话问的看似是在怼她,实际上是在提醒她早解释清楚说明原因,免得人家回去自己猜出什么来,直接暴露了皇室和天枢阁之间的关系。 “太子爷问得极是。”锦笙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微一颔首就找了个正当理由出来,正色道,“安兄应当知道,我天枢阁乃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一支势力,阁内记载着自天枢阁创办以来历年的历史资料。实不相瞒,我刚从我义父手中接任阁主之位不久,前几日翻阅阁中资料,无意中发现关于十五年前那一场几乎轰动皇城甚至整个梁朝的劫杀事件——竟然没有丝毫记载。” “什么?!”顾勰微微睁大了眼睛,难得地蹙起眉,“民间传‘宁可得罪阎王爷,不可得罪天枢阁’,想来也知道你们阁中所掌握的资料有多详细丰富了,任是谁的命脉把柄统统都能给挖出来,却不曾记载十五年前那桩事……” 锦笙点头。安怀袖这才敛了眸中冷淡之色,震惊且疑惑,“是你们没有记载,还是歹人为了抹掉罪证,将那些记载给撕了?” “当然是后者。”天枢阁没有理由不去记载那年的事情,锦笙笃定地道,“能潜入我天枢阁销毁罪证,是不可能的,所以上一任阁主,也就是我的义父,当年怀疑天枢阁中出了内鬼。义父为了揪出那个内鬼也曾着手查过此事,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查出来,这么些年,那人也没有再兴风作浪,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我接手天枢阁后,首要的任务就是填缺当年的空白,追查凶手,还原真相。” 安怀袖舒了一口气,微有愧疚地道,“原来是这样,方才误会阿笙有别的心思,真是对不住。这十五年来,我母亲每天都很想念清予,她一直为当年的事情自责内疚,但是她坚信清予还活在这个世上,非说自己能感觉得到清予气息尚在。阿笙,我会调动刑部的力量助你还原当年真相,也希望你在还原真相的同时,帮我找我的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安怀袖说这些,锦笙竟觉得心头无比酸涩,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触动得心弦都绷紧了。 她小时候很疑惑,自己的父母亲在哪里?为什么父母亲不要她?还是说自己其实是走失了被义父捡回来的?父母亲究竟有没有在找她? 如今听到安怀袖平静却笃定地恳求自己帮忙找失散了十五年的妹妹时、听到安怀袖叙述他母亲每日自责内疚却坚信安清予活在世上时,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的家人就如他们一般,从未放弃过寻找她。 锦笙举杯致意,诚恳道,“安兄,你放心,我必定倾尽全力帮你!” 两人同饮过后,安怀袖才道,“其实我知道能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当年家父也曾花重金去求过天枢阁,只是不知为何天枢阁没有接单。方才听阿笙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当时天枢阁早在私下找过歹徒,却是因为没有找到,才无法接我父亲的单。” 这个误会就大发了。 锦笙心说当年义父不接单是因为陛下已经下令给义父让他去追查了,安丞相也是知道皇室与天枢阁之间关系的,可是义父没能找到,安丞相回家之后当然要跟你们说是天枢阁没接这一单,总不能说接了但是没找到,那不是砸了天枢阁的招牌么?好歹天枢阁也是安家和先皇一起创立的。 但是他误都误会了,锦笙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笑道,“那么,安兄请开始讲罢,小弟洗耳恭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十五年前场景剖析 安怀袖无声地低叹了一口气,缓缓叙道,“十五年前,清予两岁生辰的时候,家母为了给她祈福,特意带着她去往大觉寺上香,但家母有听闻民间传言两岁的稚儿去寺庙恐会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于是进到内院时便将清予抱给了乳娘看管。” 锦笙心道既然害怕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为何还要带过来,带来又把人家抱出去,人家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也是很谜的。 “除了乳娘以外,家母还留了不少丫鬟嬷嬷跟着照顾清予,而因为佛门规矩,但凡刀剑之物都不得带入寺中,因此府中一等一的侍卫都围在外院,呈合围包抄之势。这是前景。正因为这个前景,我一直觉得,当时那个情形,若非高手,理应不能有此作为才对。” 锦笙心道这个还用你觉得,那些一等一的侍卫不要面子的啊。 “家母前往前殿上香跪拜完毕后便打算去接清予回去,就在去接清予的途中,庙前忽然传来一阵厮杀声,家母心中难免慌了神,脚步就快了些,一边询问匆匆赶来的贴身婢女前院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边往清予和乳母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 锦笙心道那贴身婢女要是知道怎么回事还来找她干嘛,不早被歹徒砍死了么。 “那婢女摇头说不知道,后来半道上忽然冲出来一个黑衣蒙面人,手中拿着冰冷的长刀,先是杀了引路的小沙弥,转而刺向家母,家母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罢了,如何敌得过?” 敌不过。 “那一刀刺过来的时候,却没有挨在家母身上,惊呼之中,竟是那个婢女,她是个忠心耿耿的,扑出去为家母挡了一刀,当场就流血身亡。” 锦笙一笑,其实说不定人家还可以抢救一下的,是流血又不是飙血哪儿死那么快。 “那黑衣人见一击不成,又是一击,家母一心以为逃不过了,没成想方丈大师听见前院动静便带着弟子赶了过来,恰好见到被黑衣人追杀的家母,出手救下。” 也是难为这个黑衣人了。 “方丈大师护送家母一直赶到清予所在的厢房,没有听见声响的时候家母已经惊慌得哭了出来,待打开门看见里面竟是翻桌倒椅一片狼藉之后,家母更是心急如焚,因为这个时候,清予和带着她的乳母已经齐齐不见了踪影。” “他们又赶忙往前院走去,越是走就越是腿软,那双方交战的厮杀声十分激烈,刀剑追逐铿锵杂乱之音仿佛就在耳边,家母几乎是不顾形象跑到前院的,可当她到的时候,前院的厮杀声已经渐渐末了,只混杂着婴孩啼哭的声音……” 说到这里,安怀袖无意识地顿了一下,手握着空荡荡的酒杯,怔愣地紧盯空中一点。 虽然他每说一段自己就要吐槽一句,但锦笙想说他讲得还是很精彩的,语调抑扬顿挫,情节跌宕起伏,搞得她都想叫人来一碟瓜子儿磕磕。 然而如今他这么一停顿,直将锦笙的好奇心全勾了出来。 大家正听得兴起,你顿在这里是不是有点缺德? 锦笙琢磨着他摸酒杯顿住的意思是不是在示意她给斟点儿酒? 思及此,她捏起酒壶给他倒满了,乖乖巧巧地放好,然后伸长了脖子微微睁大眼睛望着他,隐隐还可以窥见她眸子里想一窥下文的好奇劲儿。 君漓斜瞥了她一眼,锦笙转头与他对上眼神,顿时领悟了要义,缩回了自己的脖子,也敛了眸中的好奇之色,轻咳了咳,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安怀袖继续叙述。 安怀袖抿了口酒,接着叙道,“这个时候那群歹人已经被府中侍卫包围,但是清予也已经被那帮歹人劫持住了,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一手紧紧箍着才两岁的小清予,不顾她大哭大叫,另一只手拿着普通的刀,偶尔把刀挥舞到清予身上以作威胁,让他们所有人后退。” “家母一边向后缓退,一边哭声呐喊‘如果你们要人质可以换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可是那群歹人哪里会管这些?他们只管有人质在手能保证他们全身而退就行了。” “为了不伤及清予,家母遵照他们的指示让侍卫退了一条道出来,那些歹人行动迅捷,武功高强,退出包围圈后片刻就消失在众人眼前,这个时候我爹才闻讯赶到,带了兵部和刑部的人去追,家母当时情绪太过激动,最后哭得晕了过去。” “陛下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天子脚下出现这等弑杀朝中重臣亲眷劫持幼童之事,大为震怒,且这个幼童还是太子殿下将来的妃子,自然更加重视,当时出动了刑部、兵部、大理寺、御林军等追查此事,下令务必平安找回清予。” “我那时候也才六岁,是太子殿下的陪读,正与殿下在宫内玩耍,听到了这个消息立马哭着奔回家中,家母仍旧卧床昏迷未醒。后来家母为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提供线索,口述当时内容,我和爹爹也坐在一旁完完整整地听了。然而几个月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有人提议让爹爹去找天枢阁试试,爹爹回来后就说天枢阁并没有接下此单。” 这些说完,安怀袖抿了抿唇,无声叹了口气,然后又换上温和的笑脸,“我如今可以想到的便是这些了,要是遗漏了什么,会去信给天枢阁,或者约见阿笙说清楚的。” “安兄,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锦笙顿了一顿,身旁三人都看了过来,等待着她说自己的发现,她蹙着眉头正儿八经地恳切道,“走一走写武侠小说这条道路呢?” 宁静得一根针掉下地都能听见的氛围中,顾勰机械地转过头看向她:我有一句滚犊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也亏得安怀袖是个很有教养的人,竟然当真微微笑着回答她道,“不曾考虑过,我对自己现在的职位很满意。”或许是斜眼一瞟看见君漓在的缘故,他顿了一下后又笑着加上一句,“满意并上进着。” 君漓半耷拉着眼皮,瞥了锦笙一眼,然后抿了口酒,缓缓道,“锦阁主听完了,除了感慨思蘅评书讲得好之外可还有何高见?” 锦笙知道,这是太子爷在抽机会考核她,便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分析道,“我对安兄说的那个前景很在意,安兄也特意将这个前景强调了一下。一等一的侍卫包围之下,却还有歹人能够闯入并劫走应该在厢房里的安小姐,那么这些人一定都是高手。高手分为两种,一种来自江湖,另一种来自朝廷。” 顾勰给她倒酒,插了一句嘴道,“不用想,肯定是来自江湖。” “没错,只有江湖高手才没有正统路数。朝廷里能称之为高手的基本上都带着兵,不是御林军的人就是兵部的人,他们带兵操练,那么被他们练出来的小弟也肯定和他们是统一路数。可是这群人虽然有组织,但身手不是军队中的,可对?”锦笙看向安怀袖,求证道。 安怀袖点头,“家母和方丈大师都说过,那些人行事野蛮,功夫一流,各成章法。” “如此可以确定,他们是江湖高手。”顿了顿,锦笙接着道,“再来推这些人要劫杀安夫人并劫持安小姐的原因。前者恐怕只有一个仇字可以解释,为财为色都不可能这么大架势去杀一个丞相夫人,他们明显是组织好了的。后者姑且算是为了自保,劫持一名人质。”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锦笙喝了口烧心窝的酒,“和安夫人打交道的基本都是宅中女眷,大家攀附丞相夫人还来不及,怎会与她结仇?就算是结仇,怎会蠢到去杀她?” “这样就只剩下和安丞相有仇或者与安丞相父亲有仇之人,不过当时安老太爷已经故去,暂且不说。说一说安丞相,他是朝中重臣,和江湖中人结仇的几率不大,和官员结仇倒是很正常,受手底下官员嫉恨,明的不能整就背地里整,也说得通。” “但这些歹徒是江湖中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官员掏钱买杀手去报复安丞相。”锦笙说完,又蹙起眉,“可想不通的是,废了这么多工夫,何不直接暗杀安丞相来得解恨呢?为什么偏要去暗杀他的亲眷?还有,究竟要多大的仇才能到下狠手暗杀的地步?初步来说,这三个问题最为关键,解开这三个问,就会有很大进展。” 君漓不置可否,只挑眉看向她,“方才你说他们劫持安小姐姑且算是把她当作人质,为了自保。” 他这么一提醒,锦笙就想起来了,险些忽略了刚刚搁那儿准备说的这一点,“我之所以说是‘姑且’,是因为有一点存疑。如果他们仅仅是为了自保,为何不劫持一个僧人,却一定要劫持安小姐?对于一心向佛的安夫人来说,什么人的命不是命呢?她当然也不会轻举妄动不顾僧人的性命了。” “换一种说法,那个时候安小姐和乳娘都在厢房之中,乳娘若不是个蠢的,也晓得待在房间里比去外边厮杀之地更安全些。那么,她们没出去,就定是有人闯进来劫持了安小姐。要是那歹人绕了那么远的路,却只是专门来劫持她做人质的话,担怕是个傻子罢?” 安怀袖赞同地点了点头,“当时的刑部尚书也是这么分析的。他说那群歹人不仅仅是冲着家父的亲眷而来,因为当时太子殿下和清予指腹为婚,倘若联姻成了的话,说句不敬的话,我家的确是得利的。那歹人很可能还起着想要破坏联姻的心思,才劫走清予。” “哦——”锦笙长哦一声,随意拿起手边的折扇抵住下颚,接着道,“既然是为了破坏联姻,那么很可能这个官员家中就有适龄的女儿,劫走了安小姐,他家闺秀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有机会竞选太子妃了。安兄,朝中有没有既和令尊有过节,又有女儿的臣子?咱们可以暂时先顺着这条路查一查。” 君漓不咸不淡地睨着她握在手中撑于下颚的折扇,片刻之后收回视线,抿酒淡淡道,“锦阁主下巴上撑着的那把折扇,颇像我方才放到桌上的那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假抽抽的正儿八经 锦笙一惊,瞬间尴了个大尬,实际上她顺手去拿那把折扇是因为她也有随手把自己的玉笛甩在桌上的习惯,然后想事情的时候就会拿起来抵住下颚,总感觉这么抵着就捅顺了思路。 强迫症的脑子就是这么清奇。 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着伸手把折扇递还回去,君漓淡淡地睨着她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锦笙自己心领神会,扯着袖子给他的折扇擦了擦,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回到桌上。 君漓这才拿起来在手心随意把玩了两下。 “太子哥哥,你这么小气做什么?”顾勰挑高眉毛很不乐意地看向君漓,“不就是把扇子吗?阿笙的手又不脏,你这个洁癖生得也太矫情了罢?” 君漓面无表情地挑了下眉,道,“子渊弟弟,我这个身份生得就是这么矫情你能奈我何?” 他人生得清俊,长眉这么一挑简直不要太好看,锦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顾勰也是一笑,用手指顶着茶杯甩圈儿把玩,闲闲道,“我是不能奈你何了,反正舅母和我娘近日在给你选妃,将来嫂嫂总能治得住你一二,我同你计较什么?” 君漓抿了口酒,“听说姑姑近日在研究茶道,我打算明日上门拜访,顺便与她说道说道顾世子这几日在街上调/戏妙龄少女的飒爽英姿。” “诶别别别!算我怕了你了!”顾勰将手中甩着圈儿的茶杯一捏紧,“嘶不是我说,你怎么见天儿地在街上晃荡,我怎么做个什么你都能恰巧撞见?今儿我上个花月妍都能被你在门口逮住,你就光问我干什么来了,那你说,你又上这儿来干嘛来了?你还有个东宫太子的样子吗?成什么体统?” 君漓幽幽看了他一眼,“你担怕是又想抄书了。” 这么一说,顾勰立马就怂了,他爹打他娘骂他都不怕,就怕抄书。倒也不是怕写那几个字儿……他怕的是写那动辄上千万的字儿。 概因君漓这个阴险狡诈腹黑中的全黑,回回在他抄书的时候都会提意见说自己某某某日又看了一本书觉得受益良多,子渊弟弟若是抄写一番必定会大有长进。 然后他娘简直感恩戴德就差烧高香般地马不停蹄命随从去取了,待随从搬进他屋里一看,这一本书必定以三寸的厚度为基准,朝上增长不等。 行行行,完美练就了他右手抄废了后左手吃饭的好习惯。 或者提意见说子渊弟弟抄书的地方未免学习氛围不浓厚,静不下心沉不住气,心浮气躁的后果就是整篇抄下来只练断了手,并没有起到半点通达明智的作用,而皇宫某某某处就不一样了,冬暖夏凉墨香四溢最适合抄书不过。 第二天他抄书的地方就从无人监管的国公府书房搬到了皇宫御书房的偏殿。 来来来,皇帝陛下抽个空亲自盯着你抄。 安怀袖与他们二人一块儿长大,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当真是回回都变着法儿地整得顾勰脱层皮,他忍不住握拳在唇畔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见顾勰满脸都是想吐君漓一脸口水的表情,锦笙揉了揉鼻尖假装自己很正儿八经地说道,“那么,大家觉得我方才说的那个法子如何?” 虽然这个话题转得略显生硬,但是心知锦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的顾勰还是顺坡儿下了,他拍了拍锦笙的肩膀,“挺好的,有可行性。阿笙,我支持你!” 安怀袖也立马附和道,“是啊,阿笙方才说从那些可以与殿下婚配的闺秀们下手,这的确是一条新路子。尚书大人当时虽然想到了那歹人极大可能是为了破坏联姻而来,却没有从朝中官员的女儿着手调查,概因那个时候那些闺秀们也才几岁大,根本无从查起。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十五年过,想要竞选太子妃的闺秀们已然崭露头角。” 锦笙见这两人都说没问题,便恭敬地去问君漓,“太子爷觉得如何?” “半个月后姑姑会在定国公府举办赏花宴,届时会宴请朝中大臣家中适龄的千金赴宴。”君漓打量了她片刻,然后随手指了一下顾勰,道,“你便以子渊的朋友身份与他一道来。” 这么说就是觉得这个思路可以实践一番了,锦笙点头说好。 “对了,阿笙,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不晓得你近日有没有听闻。”安怀袖抽出袖中的一卷黄纸,将它放到桌上,“这是我们刑部近日在跟进的一桩案子。” “哎呀怎么又是案子?安大哥,你今天的公事已经过去了,让你来花月妍是来玩儿、来娱乐、来放松的,刚谈完一件正事儿又摸出一桩案子,你还让不让人好好狎个妓了?”顾勰撑着下颚斜眼瞥他。 一边瞥一边心中嘀咕道阿笙今儿个是怎么了,认识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装什么,在春风阁狎花妓的时候玩儿得明明比他还疯,喝醉了让她上桌扭两段儿她都能做的出来。 今儿个是不是中毒了?入皇城改脾性翻脸不认人系列? 安怀袖也没恼,只是微微笑着说,“我今日的公事并未过去,是你强行把我给拖出来的,不晓得明日尚书大人会不会怪责于我呢。方才见阿笙眼光独到、细致入微,便顺道与她再探讨一番,明日也好有个交差的。” “承蒙安兄看得起,小弟实在愧不敢当。”锦笙本就一目十行,趁着他俩一来一句的空档,她已经把黄纸上写的东西给看完了,将黄纸压在手下,她道,“这桩案子说是案子,倒也不算,只是单纯地流寇横行罢了,出兵剿匪就可以治得了,没什么大的阴谋。” 黄纸上写的正是这几日难民不断涌上皇城汜阳,而流寇土匪在泯南那一带依旧横行猖獗的事情。 因为难民出现之后,朝堂一定会出力安顿,总不能让他们影响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更不能让一条街上看过去全都是伸手乞讨的,那样只会显得这个地方的治理很差劲,百姓很穷,皇帝不仁。 可是这次的难民安顿了一批又一批,泯南那边的流寇还在横行,土匪还没剿完,难民涌得都没边儿了。 朝廷觉得这和那边的知府有很大的关联,但是那边知府确实是派人勤勤恳恳地剿了匪的,那么大家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个流寇匪盗上。 有阴谋,一定是有阴谋。不然怎么就那么难剿? 刑部接手后尚书大人一看,当然就笑笑不语,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于是甩手丢给才二十出头就坐上侍郎位置的安怀袖,让他自己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磨炼磨炼。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安怀袖虚心求教,“阿笙为何觉得只是单纯的流寇匪盗?” 锦笙喝了口酒,指了指顾勰,然后挑眉道,“很简单啊,顾勰都晓得的。我给你举个例子,长公主府中出现盗贼,这个盗贼很有本事地偷了府中不少宝物,有一次偷盗过程中被府里的下人抓住了,那下人见他怀里竟有这么多宝贝,起了歹心,要盗贼把宝物分给自己一些,自己就放过他。” 安怀袖微微蹙眉,“那么这个盗贼必然会分给那个下人的,少一些宝物他没有什么损失,还可以脱身。” 锦笙点头,眉眼生光,接着笑道,“然后下人得了宝贝,也就放过了盗贼,却不巧回房的时候被正缺钱的顾世子遇上了,顾世子正缺着钱,但那些宝物都是家中的,他平时不敢自己偷了拿去卖,如今下人手里拿到的宝物被他撞见了,你说他会怎么样?” 顾勰喝了口酒,冲着安怀袖随意一笑,“当然是抢了他的宝物,自己拿去咯。” 安怀袖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眸中便渐渐生出些微光来,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锦笙便点破了这最后一层,“泯南知府是顾世子,下人是剿匪的官兵,盗贼是流寇。那些流寇搜刮百姓钱财,赚了一大笔银子,官兵来剿匪,看见那么多金银钱财,‘来来来,大家一起分个赃,就谁也别说出去。’泯南知府知道了,‘哎哟你们赚了这么多银子,拿来拿来统统拿来。’”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瞳清如水,“官兵被收了钱,自然再去分流寇身上剿来的,流寇被剿了钱,自然再去搜刮百姓身上的。如此恶性循环,泯南的穷人只会越来越多,难民无人救济,还能去找谁?当然往天子脚下来了。” 君漓一直用手肘抵住膝盖,手背撑着太阳穴,垂眸老神在在地抿酒,锦笙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缓缓抬眸看向她。不知为何,就是突然想看一看她说这些时飞扬的神采。 其实她说的这些在官场上再简单不过,君漓也早就知道事情始末,但就是觉得锦笙讲得无比生动精彩,语调上扬,有一种莫名地勾心摄魄的感觉。 君漓竟觉得这个少年……灵气逼人。 安怀袖不懂这些,不过是因为他太过于温润单纯,刚入官场就被拉到侍郎的位置,急于磨炼自己,很多事情迫使自己深/入去想,反而弄得复杂了。 且他十多来年读得都是圣贤书,学的都是治国之道,纵然是君漓的伴读,可君漓是太子,肯定学的不止圣贤书和治国之道,安丞相又从不曾和他说过这些,只让他自己去磨砺,他如何能一出事就往贪污腐败上想?贪污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有往这方面想罢了。 但安怀袖也是个聪明人,锦笙说完定国公府的例子时他也已经想透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如此,还有一种可能。百姓那么多钱都归了流寇,完全可以诬陷百姓与流寇勾结,然后将其打入狱中,想要官府放人,拿钱来。” 锦笙点头,抛了一颗花生进嘴里,边嚼边道,“没错,这都是小手段,天枢阁里记载的贪污手法和案例多了去了。本朝的重臣没哪个不在册的。” 安怀袖无声地叹了口气。 锦笙转头,抬眸看向安怀袖想要宽慰他一二,岂料一抬眸视线就径直撞进了君漓的眼里,与他堪堪隔桌对视。 她才发现君漓竟一直盯着她,虽然神情依旧……没有神情,眼神也依旧没有温度,但他一个大男人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另一个大男人,是否尴尬怪异了一些? 两相看了片刻,锦笙的眼眶就瞪红了,她认怂地埋下头,伸手一边一只揉起了眼睛。 从君漓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她因埋下头而自然撅起的唇,微卷的弧度,丰润饱满,不晓得一个少年郎为何会有这样粉嫩到娘气的唇形。她揉的动作很稚气,颇像小孩子刚睡醒的时候,睡眼惺忪,拿白团子般的手胡乱揩揉的样子。 君漓微微勾起唇角,执杯抿酒敛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同处一室气氛尴尬 谈完了这件事,顾勰一心觉得这回是时候可以狎个妓了罢,正准备打响指拍手叫人进来,万万没有想到,斜眼一瞥正巧看见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大哥又从袖子里掏掏了一会儿,不晓得掏个什么劲儿的掏出了另一张黄纸。 顾勰一句组织性的“大家聊开心了没,聊开心了就可以狎个妓了”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直憋得他闷出一阵咳嗽,最后紧紧盯着那页黄纸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安大哥,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上进?是权力的诱/惑,还是金钱的驱策?” 锦笙方才揉完了眼睛就喝了口酒,刚喝进嘴里,看见安怀袖又摸出一页黄纸的时候也是一喷,此时听见顾勰说话简直觉得问进了一干大众的心坎儿,她认真地盯着安怀袖,以眼神示意:安兄,同上所问。 君漓也不禁把视线落在安怀袖的身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能够看出他的好奇。 安怀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温润的面容上不禁也抹了些红晕,他如实道,“子渊拉我走的时候我正在办公,想着就这么走了终究不太好,便从几桩案子里抽了两页纸出来,想着闲暇之时拿来多琢磨琢磨也无坏处。” “敢情这还是我的不是了?”顾勰笑了一笑,抬起酒壶给他倒酒,“来来来,给你再满上一杯,就当做是小弟向你赔罪,耽误了你办公,你大人有打量!” 他这么说,安怀袖哪敢不称他的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子渊你带我过来,我又怎会结识阿笙呢?若不是结识了阿笙,我妹妹的事情又如何找到新的线索,还有流寇的案子这样简单我都想不透,明天尚书大人又该数落我见识少、没经验、任不了侍郎一职了。” 好听话谁都喜欢,锦笙笑眯眯地抿了口酒,拿过他手中的黄纸,“那我就来看看罢。” 君漓盯着她笑眯眯的样子,怪异这个少年笑起来两个眼睛像月牙儿似的清甜可人。 锦笙将那页黄纸拿到手里,惯常地扫了一眼最下面的日期,然后蹙了蹙眉,“这是好几年前的案子了啊,我当时只有一丁点大。这么久了你们刑部还没破吗?” 她看完后才惊觉自己竟两次都抢在了君漓的前头,按理说这里君漓是太子爷,身份最重,安怀袖本就是拿出来让大家一起分析的,就该君漓先看才对。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黄纸递过去,讨好地眯眼笑了笑道,“草民身在江湖,适才忘了规矩,还请太子爷恕罪。” 君漓扫了她一眼,本想逗她说“不恕”,却见她笑起来实在好看,便用指拈来那页文案,垂眸浏览,话到嘴边就成了淡淡一声,“无事。” 上面只大致记载了一个案子,并不详细,只作概括之用。当然,安怀袖都说了是随意抽取的两张,你还能指望人家把关于此案的所有卷宗记录都搬过来不成。 锦笙已经看过了,说的是有一年朝中颇得陛下欣赏的一位御史大人无故失踪,没有任何征兆,他离开家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失踪后也没有任何消息下落,是死是活罔知,但锦笙觉得,多半是已经死了罢。 颇受重用的御史不上朝,皇帝自然要疑惑,派人去了御史大人的家,而御史大人的妻子却说丈夫已经彻夜未归。 皇帝下令寻找,可是一连着小半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简直如同人间蒸发,慢慢地,这件事也就传开了,众口相传,什么离奇的版本都有,越传越悬乎,领悟得道后厌倦红尘,直接归隐山林什么的已经很扯淡了,竟还有传羽化升仙或者堕落成魔的。 后来越传越扯淡,义父一听传言,被皇帝私下召见时推说天枢阁近日事务繁重,直接把这案子推给了刑部和大理寺。 刑部一听传言,顿时在皇帝面前把大理寺好一顿夸,直夸得皇帝听着都不好意思了,便把这件事推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一听传言,又说近日案子堆得脱不开身又说刑部办事效率一向高云云,被皇帝告知刑部已经用过这个理由了后就好一阵气闷,直接气出了病,只能卧床休养。 虽然这个病不晓得是不是前一天晚上大理寺丞特意冲了个凉,但他这么一躺,这个案子就无人接手了。 锦笙还记得案件发生的时候自己才八岁,也就是说这是九年前的奇案,她不记事,只隐约晓得义父为了将这个案子完整收入天枢阁记载,好长一段时间都忙得焦头烂额,据说那段时间里汜阳的人都将这个案子贴切地称为‘鬼案’。 顾名思义,就是鬼神作案。因为当时朝中官员之间的相互推脱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大家都不想去查这么虚无缥缈,连个线头头都没有的案子。以至于案子拖得越来越久,民间传言版本越来越多,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怪力乱神之说。 当然,这些说法就是扯淡。 皇帝陛下也觉得是扯淡,义父也觉得是扯淡,刑部及大理寺同样觉得是扯淡。皇帝一听,一拍大腿,太好了,既然大家都觉得是扯淡,那么限你们三个月之内将此案查清,否则就不拉不拉说了一堆令三人都很头疼的话。 “可惜三个月过去刑部和大理寺还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后来这个案子密封归了档,也就无人提及了。”君漓将黄纸递还给安怀袖,“思蘅想要查这个案子?” 安怀袖思忖了片刻,“我自知能力有限,只拿这个案子练练手,提升自己罢了,如果能解的开,也是一桩好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人又交流了一番这桩奇案,顾勰便喊着上菜,大家一起吃了饭听了曲儿,顾勰觉得终于轮到他喜欢的节目了,响指一打心心念念的都是再一起狎个妓。 然而响指过后许久不见有人进来伺候,花月妍的效率一向是最高的,往常他打个响指七弹指间必定有一溜串儿的美人上门,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抬眸不经意竟对上了君漓凉气飕飕的眸子,并看见挑眉很好看的太子哥哥朝他微微挑了挑眉,这个神情他很熟悉,大抵的意思还是——你担怕是又想抄书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安怀袖谈了很多公事,尽兴离去,顾勰一个妓都没狎到,败兴而归。然而他走的时候就不明白了,既然只是谈谈公事吃个饭,作什么要约在花月妍呢?害他白高兴一场。 “诶,下雨了!”几人一起下楼,顾勰率先奔到门口,然后转头冲锦笙问道,“阿笙,你是怎么来的?可有人接你?” 锦笙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瓢泼大雨砸在地上弹起几寸高的水花,她蹙眉道,“我是雇马车来的,这会儿马夫应该已经回去了。罢了,等会儿雨停了我再走,你们先走罢。” “这怎么行?岂有把好兄弟一个人丢在这里的道理?!”顾勰正色道,“太子哥哥,你们先回去罢,我陪着阿笙在花月妍里坐一会儿等着雨停。” 君漓走过来凉凉睨他一眼,淡声道,“你看我像是个傻子么。” 顾勰揉了揉鼻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拇指往后一伸,指了指锦笙道,“那好罢,我家和丞相府一条道儿,我送安大哥回去,皇宫和天枢阁顺路,你帮我把阿笙送回去!” 锦笙险些一巴掌抽死顾勰这个坑货,赶忙笑着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太子爷千金之躯,平日里事物繁忙,草民不过是江湖一介草莽,不必麻烦太子爷特意相送。” 她话音刚落,君漓已经走向了自己的马车,青崖正在掀帘子,墨竹则是给他撑着伞,待他上了马车后,锦笙也准备往花月妍里走。 “上来。”君漓说话向来都是淡淡的口吻,没什么波澜,听不出悲喜。 锦笙脚步一顿,转头便见君漓正用他那只白皙如玉的手轻撩起帘子,侧首看向她,尽管那双眸子里的淡泊疏离半分不少,但莫名让锦笙觉得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感觉。 她这才迟钝地发现,君漓今日着的是一件雪白的锦裳,上绘仙鹤群飞,暗纹是银白色的山水流云纹,外面罩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衣,仿佛轻云出岫间有仙鹤穿云拨雾,他的青丝拿羊脂白玉绾起一半,其余的随意披散在身后,有些随着他撩帘偏头看她的动作垂到了前襟来,被风微微拂起,荡出弧度。 他面容白皙干净,长眉如墨般明晰,双眸仿佛是蕴了星子的净水一般明亮,左眸下有一颗极清浅的痣,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住,泛起些粉白,他的唇是不常见的有唇珠的那种,弧度完美饱满,下颚线流畅清晰,再往下就是喉结锁骨不说了。锦笙已经看得痴了。 不愧是大梁朝的闺秀们打破了脑袋都想嫁的人物,她这个伪/男看着都有点儿心里毛毛的。可惜的就是太子爷他不是个断袖,不然他们还可以私底下搞一搞。 这个想法一出来,锦笙险些给自己一耳光,堕落了,跟女人抢男人就罢了,意/淫还分个心去想谈恋爱。 “安兄,那我先走一步,下次有缘再会。”锦笙冲安怀袖施了一礼,然后又拍了拍顾勰的肩,挑了个眉道,“我走了,你记得半个月后来天枢阁接我去你家。”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罢,我过几天会来找你喝花酒的。” 锦笙自己用袖子挡着雨,快步跑向君漓的马车,然后扶着马车踩梯上去。 不愧是大梁朝太子爷的私人马车,宽敞舒适,还飘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坐的是上好锦缎缝制的软垫,中间一张小矮几放着鱼戏莲叶青花纹的茶壶和四个小杯盏,桌角与马车底部相连固定,地上还铺了一层柔软的雪白绒毯,后窗上是精雕细琢的镂空花纹,两边是厚实防雨的帘子,帘脚有棕金色的流苏,随着马车行驶微微晃荡。 君漓和她没有顾勰那么熟,虽然顾勰也就比之多认识她那么几天而已,但是论志趣性情相投,当然还是顾勰更谈得来了,倘若此时坐她面前的是顾勰,她必定坐得四仰八叉,爱怎么来怎么来,这个腿能伸多直伸多直,走到前面的卤味儿店子还会停下来叫两温两坛酒、来两斤肉,坐在马车里边聊边吃,无比畅快。 但…… 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是尊贵的太子爷殿下,她只能假装与他同处一室其实丝毫不尴尬,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好,除此之外要是能挤得出一两个妥贴的微笑那就更好了。可惜,她挤不出来。 君漓也没看她,兀自抿茶。 如此,室内的气氛算是微妙到了一定的境界。 锦笙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种气氛,花月妍离天枢阁的路还那么长,要是不说话她会憋死的,但要是主动和太子爷攀谈她也会憋死的,权衡了片刻后她决定先给自己倒杯茶,借此和君漓说上一两句。 “太子爷,我能喝你一杯茶吗?”锦笙抿着唇,笑眯眯道。 君漓抬眸,眸色平静地看着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和嘴角的梨涡,然后低眸错开,“喝罢。” 锦笙蹲到桌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扣好杯子,她刚站起身,马车磕到石子上忽然颠簸了一下,她的脚下不禁滑了个趔趄,径直往君漓身上扑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令人窒息的操作 “啊!”锦笙下意识惊呼一声。 她这么猛地朝身上招呼过来,君漓也有些懵,但好在他反应极快,侧过头的同时伸手一巴掌抵住她的脸,另一只手抵住她的肩,完美避免了她和自己面对面以及胸贴胸的接触。 纵然他已经做到了这个份儿上,锦笙扑过来也是带着重量的,双膝一屈还是冷不丁地岔开腿坐到了他的腿上。 现在的情形就是,锦笙对坐在君漓身上,双腿蜷曲岔开夹住君漓的腰身,双手被扑过去的力量带得把住了他的肩膀,自己的脸和肩膀则是被君漓用手撑住。而君漓正面无表情地侧着头,从锦笙露在指缝间的眼睛看出去,这厮的侧脸和下颚线真是相当完美。 锦笙鼻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君漓的掌心,有些痒酥酥地,将他的掌心弄得微微湿润。君漓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转过头来凝视着她。 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从自己的指缝之间露出来,黑白分明,黑瞳格外幽深明亮,清澈得仿佛不谙世事,此时她正用这双眸子懵懂无措地盯着他,愣愣出神,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是如何的大不敬,更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属于断袖之间的暧/昧至极。 原先尴尬微妙的气氛直接被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 “太子爷,发生什么事了?”坐在外面架着马车青崖抬高声音问道。想必是听到了方才锦笙的惊呼。 君漓紧盯着她,随口淡声回道,“无事。” 外面便不再出声。 “还不下来?”他收回手,轻一挑眉示意她道。 锦笙这才猛地回神,惊觉自己竟然骑到了她大梁朝顶顶尊贵的太子爷殿下的身上!她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一直爬到他脚边跪下,整个人都惊得冒出一身冷汗! “太子爷恕罪!锦笙绝非有意冒犯!只是方才地势不平,马车又一下子晃得厉害,草民刚刚要喝茶就蹲了一会儿,哪里晓得蹲得两腿发麻一时之间就没能站得稳,刚好您又坐在……诶总之!还请太子爷大人有大量!请太子爷肚里能撑船!请太子爷不要和小的计较!请太子爷恕罪!!” 她急得声音登时拔高了三个调,“锦笙”“小的”“草民”三个称谓一通乱用,叙事说明原委的时候竟叙出了寻常用的口水话,半点草稿也不打,最后求饶的时候想用个排比以表她语气的强烈也没能用得工整,整段句子听得君漓反倒想要治她的罪瞧瞧她还能不能更有意思些。 思及此,君漓俯身,用手肘随意撑在膝关处,面色极为闲适从容地睨着她,“不恕,怎么办?” 锦笙一脸懵了个大圈。 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令人窒息的操作?!?! 义父不是说坐在天枢阁阁主的位置上比坐在别的官位上都保险多了吗?!不是说犯了事就往死里求饶就行了吗?!不是说梁朝皇室都意外地好说话吗?!难道君漓是不意外的那个?!义父你个坑货!! “我……”锦笙一时语塞,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望着他,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竟给她闷出了一阵咳嗽,憋了好半天她终于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恕、恕了罢……不然我也不、不知道啊……” 君漓的眸子里不禁漾了点儿笑意,直起上身坐端后又将笑意敛了去,板着脸神色淡淡地道,“下不为例。” 锦笙心里舒了好长一口气,赶忙道,“多谢太子爷!”给他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后才撩起衣袍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而后两人之间的尴尬微妙可以说是到了一个绝境。 锦笙转过头,撩起一点儿帘子,若无其事地假装看着外面的风景,一颗心却跳得噗通噗通惊魂未定。她不禁想起方才太子殿下突然凑近的时候,随着他身上带来的萦绕鼻尖的泠泠冷香,很是好闻。还有他说话的语气腔调,疏离淡漠到不生一点儿波澜,却偏偏每个字都咬得那么令人心悸。 纵然从小都是被义父当作一个可以撩女孩子的男孩子养大,可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啊,且十七岁的年纪,正是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纪,陡然这么亲密地接触到一个男人,还是会羞涩的。 羞涩着羞涩着,脸还是会红的。 红着红着,君漓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侧脸上。 耿直的太子殿下琢磨着她应该是觉得一个男子坐到另一个男子身上实在是太过于没羞没臊,羞臊之下就忍不住脸红愤懑了。 这一抹红晕在她颧骨处晕开,连着她的耳尖都烧红了,连成一片云霞,像极了春|色深处被桃花映得双颊粉红的二八少女。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太子爷自己都疑惑地挑了下眉,随即敛了心思,出声道,“你和子渊如何结识的?” 锦笙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雨幕,陡然听见他竟主动跟自己说话,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哦,好几天前,草民从柳州到汜阳来的途中入住客栈,没想到世子也住在这里,身边什么侍从都没带。晚上的时候一伙劫匪闯进来把客栈给包围了,挨个儿索要银两,草民有功夫傍身,为什么要怕他们?想都没想撸起袖子就开打了,后来世子也加了进来,我们俩就带领着那群住店的客人痛痛快快地跟劫匪干了一架。” “然后呢?”君漓打量着她的小身板儿,想到她去跟人打架,不禁还有些想笑。 锦笙说得理所当然,神色还有些许得意,“然后我就起头扒得那群劫匪只剩下裤衩儿,跪在地上给我磕头了呗。我跟顾勰……世子一起打完架就跑去花窑子里狎……胡吃海喝了一顿,当时只觉得性情志向无比相投,连兴趣爱好都一模一样,简直这辈子没见过跟自己这么投机的人,捶胸顿足间都是一副相逢恨晚的模样,完全不用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我们就好得能睡一张床了!” 君漓淡淡地瞥着她,她口中所谓的和顾勰这个皇室镶金败家子儿性情志向兴趣爱好无比相投,约莫说的就是:“晚来天欲雪,一起狎个妓”、“忽如一夜春风来,不如一起狎个妓”、“秋阴不散霜飞晚,闲来无事狎个妓”等。 这个话题说到这儿,君漓也就不想说了,换了个话头,“应天亲自教的你武功?” “对啊,以前陛下还没有规定天枢阁主必须要住在皇城里,我义父以前就经常回柳州来的,每次回来都会教我新的武功,顺便抽查我以前学过的,要是有一点儿退步,肯定会打我手板心,罚我去扎马步,或者去跑柳州的落雁河,体能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锦笙是个很喜欢聊天的人,基本上只要别人能开口,她就不会冷场,观察她和君漓的说话模式就知道了,往往是君漓说了几个字,她就能忙不迭地吐出一大堆,生怕话题间断两个人又陷入谜之尴尬。 譬如现在。 君漓就不打算说了,直接把刚说完一堆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锦笙晾在那儿,然后兀自把玩着手里的精致小巧的杯盏,把玩杯盏的神情比之方才问她问题的神情不晓得认真了多少倍。 片刻之后,他似乎是想起了方才锦笙说了什么,手中顿了一顿,轻描淡写地回了她一句,“哦。这样啊。”神情比之方才他把玩杯盏的神情敷衍了不知多少倍。语毕,他又垂着眸去看手里杯盏。 锦笙尴尬癌都要犯了!下车!她要下车!!这不是去天枢阁的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捧上去,再踩下来 好死好活终于到了天枢阁,锦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个尴尬之地,下马车的时候还被袍角绊了一下,险些一头扎进水坑里,好在扶住了马车边沿,站稳后回身隔着马车帘给君漓行了个礼,“多谢太子爷相送,草民感激不尽。” 君漓连帘子都没撩,当然也就没回锦笙的话,只淡声对外边赶车的青崖吩咐道,“回皇宫。” 锦笙维持着颔首行礼的姿势,一直等到马车转过弯儿走得远了些,才直起身子,拿袖子去挡头,刚挡上,就有一把伞撑了过来,锦笙回头一看,正是云书。 方才她在楼上送走了一位客人,打开窗的时候才瞧见竟然下了雨,正打算去接锦笙,却不想远远瞧见了一辆马车驶来,那马车外边两个赶车人颇像是太子身边的随从青崖和墨竹,她正疑惑着,又看见锦笙从马车里下来,这才赶忙拿了伞去迎。 云书一边给锦笙撑着伞,一边用手拍她身上的雨水,“那马车里面坐的可是太子爷?我瞧着外边那两个驾车的跟画像上的太子随从神似。” 锦笙点点头,“好像是顾勰把安怀袖拉过来的时候遇上的,就一起进去坐了,没成想走的时候下大雨,顾勰怕我淋着才托太子爷把我送回来的。” 云书蹙着眉,“啧,太子爷也真是的,你下来的时候也不给你递把伞,就是把马车停边儿上一些也好啊,淋成这样。” “能屈尊把我送回来都不错了,还指望人家一个尊贵的太子爷对我这么贴心不成。”锦笙无奈地道,顿了顿,她又揉着自己的胸口,“嘶……云书,我觉得我的裹胸好紧啊,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你用胸吃的不成?”云书随意吐槽了她一句,待到走进阁中,将手中的雨伞收了倚在墙边,才轻声对她道,“要是觉得胸口不舒服,就先把束带解了,你如今正是发育的时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上了顶楼,锦笙进到房间里就随意两脚蹬飞了鞋子,方才在上楼的时候她已经伸手摸进自己胸前把束带松开了,这会儿又脱了外套坐在桌案前,只余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些素白裹胸来,那素白裹胸被她扯了系带后就松散地绕在胸前,隐约可见微微的起伏,而她此时正撑着下巴盯着桌案上的信件认真研读,圆润白皙的肩头要露不露,活脱脱的姣姣少女。 偏生这坐姿…… 云书叹着气摇了摇头,反正当她是个男孩子,也就随她了,“我去给你打水来。” 待她回来的时候,锦笙已经将桌案上那封信仔仔细细地读完了,读完后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云书,这封信什么时候送过来的?”锦笙一边脱衣服一边问。 云书刚把热水倒进浴桶中,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跪坐在她面前,正色道,“你走后不久,就有一名小厮将信送到了下面人的手里。一个小小的泯南知府,再如何四品官,也是地方的,下马了就下马了,偏生还要求个活路,平白给咱们天枢阁添麻烦。” 锦笙叹了口气,根据天枢阁这几日对难民一事的追查,继泯南知府从剿匪中获取暴利,整个后续事件是这样的—— 泯南知府陈祁连,剿匪剿了小半个月,赚得盆钵满载,回头一打听:什么?被坑了钱的穷人都成难民了?什么?!难民都跑去皇城了?!什么?!!朝廷开始追根溯源兴师问罪了?!! 陈大老爷的内心是崩溃的,赶忙找他的靠山吏部尚书霍大人,霍奕一听:去去去,老子自己狎个妓都被太子爷逮个正着儿,烦着呢谁有空理你? 陈大老爷慌了,靠山都不理他那他还有什么活路?于是苦思冥想之后,他让人跑到霍奕的家里送礼,送的礼都是小礼,但是这个送礼的人逛着逛着就觉得:哎呀你这里的这幅画我看着真好看,我花个万八千的你就卖给我罢? 这样一来,送钱的理由很正当,不算是贿赂,但是到底还是送了一大把的钱给霍奕。这就是贪污里俗称的雅贪。 霍奕看在钱的份儿上,就决定还是帮他一把,可是他自己这几天也正为着难民的事情忙活,要是再管他这个事儿,不是又给自己惹了一身腥么? 于是,霍奕就给陈祁连出了个主意:这样罢,我知道我大皇城汜阳里有一个名头响当当的天枢阁,只要你出的钱够,什么事儿都能给你摆得平平的。 陈大老爷一听,甚好,他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管够,俗称的人傻钱多,立马就给天枢阁去了一封信:大佬救命啊,我可能马上就要被革职啦,我要怎么办啊,勒索来的银子那么多我怎么洗干净啊,难民的事儿我要怎么补救啊,剿匪剿了半天都没剿完我要怎么说啊,你要多少钱你倒是开口啊。 “你上次是不是说,陈祁连能当上这个地方知府,还是给霍奕掏了钱的?”锦笙随手把脱下来的衣裳甩到一边,抬眸问道。 “连个盗匪流寇都摆不平,要不是掏了钱,就那个脑子能当上官儿?”云书嗤笑一声,又缓缓道,“霍奕如今什么不敢做,手底下查到他当时收了陈祁连上万两的银子,先作预款,等到成功把他抬到知府这个位置上后,再接上万两的尾款。哎呀你这里面的扣子扣错了,我说今早上看你穿的这件怎么这么别扭。” “陈祁连你查了吗?在当官之前是个什么身份?想来也是个富商罢,不然怎么这么有钱。”锦笙低头解了那几颗扣错的衣扣,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云书也起身跟着她进去,服侍她坐进浴桶中,“查过了,确实是从过商的。他爹给他留了一大笔资产,他自己又赚了不少,他在官场上混不了,经商倒是厉害得很。所以当官没多久又贪了一大笔银子,多半是找着儿来钱的新乐子了。” 头疼,头疼到扎心,锦笙仰躺在浴桶中,惆怅地道,“早知道就不告诉安兄陈祁连贪污的事儿了,这下要怎么帮陈祁连保住官位呢,霍奕又不管他,明摆着就是钱拿够了就让他自生自灭。” “什么?你打算帮陈祁连保住官位?”像陈祁连这种拿着朝廷俸禄不做正事,整天钻研贪污路数的人,云书想不到锦笙竟然打算接下这一单,“就是个地方官罢了,还用得着天枢阁来管?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锦笙也不想管,但是没有办法,“他出得起钱,天枢阁有什么理由拒绝?要是不帮他保住这个官位,不是砸了我们天枢阁的招牌么?要是霍奕不知道这件事还好,直接把陈祁连弄死就谁也不知道了,可就是霍奕让他来找天枢阁的,要是我们没办成事,霍奕自然也会知道。” 自天枢阁开创以来,还没有别人出得起钱,天枢阁办不成事的道理。 “那你打算怎么办?”云书思忖道,“不如直接把整件事都告诉陛下罢?” 锦笙想都不想,径直摇头,“不行,没有用的。根本问题还是没解决。要是陛下知道了原委,那肯定直接把他给革职,这一单还是毁了。况且我本来就在考察期,要是有点儿什么事情就找陛下,那不是在说自己不行吗?” 云书叹气,“那要怎么办?” “先把他的官位保住,让他把尾款交完,这一单就算是完成了,这之后再动手想办法把他弄下去。”锦笙撑着下巴沉吟道,“安兄明日一定会派人去泯南,你赶紧拿纸笔来,赶在安兄的人马到达之前给陈祁连去一封信,先把赃银变成粥米,立马开始设棚布施,再协助朝廷好好剿匪,别动那些歪脑筋,牢里那些无辜的百姓赶紧放了。” 云书拿了纸笔过来,一边措辞书写,一边听她说话。 锦笙见她已经起好了头,便接着道,“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他自己要是不傻,应该已经开始施行了,还有一些贪污来的银子……把我们在泯南的古董行和当铺都告诉他,让他拿着这封信去把钱洗干净。最关键的一个,我记得泯南那儿有个山头是匪窝,虽说和这次的流寇盗匪没什么关系,但他要是能把这个土匪窝一锅端了,也是大功一件,够他功过相抵的了。你把那个土匪窝的具体据点告诉他。” 云书顿了顿笔,抬眸疑惑地问道,“土匪窝……你是说那个专门在山上打劫过路富商的黑寨子?他们劫来的银子可不少。” “那就更好了,再添一条,让他把土匪窝里的银子都拿来救济泯南当地的穷苦百姓,专挑穷的救。”锦笙想了想,终究还是信不过陈祁连的能力,又道,“派阁内的高手跟着他一起去,一个都顶了天了,你给他派十个,务必在一个晚上把那窝给一锅端了,功劳全记在他头上就行。” 云书一边写一边摇头,“单子结束后,你要是不能把他拉下马,可就犯了大事了。” “慌什么,我已经有对策了,顺便还能给霍奕来个迎头痛击。”锦笙嘴角勾了勾,顿了下又恍然道,“哦,还得辛苦你再写上一封陈情表一起寄过去,以陈祁连的角度,记得让陈祁连把这张表用自己的笔迹抄下来,到时候呈上去。” “陈情表?”云书满头问号,“写什么?” 锦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写他得知泯南百姓受苦后每日心力交瘁,难民涌上汜阳时他简直沉痛得不能呼吸,为忧国忧民的陛下添加了麻烦他感到分外愧疚,因此日夜为此事操劳,每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如何如何,照着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天地可表上瞎写就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