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轻尘携相思》 第1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南熙,皇城京州,妓院醉花楼。 夏风轻轻吹起床榻的帷幔,露出一截玉臂皓腕。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可以想象出这女子是如何丽质天成。 可大煞风景的是,那本该无暇的手臂之上,竟然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好似簪子所划,有的已然脱了痂,有的尚且猩红刺目。 小丫鬟琴儿坐在床畔,一边垂泪,一边给主子上药,抽抽噎噎地说着话:“小姐,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赫连公子今晚便要成婚了,倘若他真心顾念您半分,又怎会任由您被那妒妇欺凌?” 玉臂上伤痕累累的女子闺名“晗初”,年华十五,是醉花楼的头牌花魁,素有“南熙第一美人”之称。 此刻这位美人正躺在床榻之上,神色憔悴、面色如纸。但那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的含烟之态如此出众,便宛如一朵濯清的白芍,精致得藏也藏不住。 听闻丫鬟琴儿的劝解,晗初并没有回话,只是双眸无神地看着帐顶,有如一具艳尸,了无生机。 晗初想不明白,缘何一月之前还与她鸳鸯交颈的赫连公子,竟会忽然弃她而去,甚至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只派了小厮来通传一声,说他要成婚了。 他是她的第一个入幕之宾,也是唯一的一个。原以为这般的缠绵欢情永无休止之日,可如今,那些山盟海誓终成了过眼云烟。 赫连公子,竟是逢场作戏吗? 曾经在小楼前等了足足一月,风雨无阻只求一睹芳容的,是赫连齐; 曾经一掷千金,寻来稀世珍宝博她一笑的,是赫连齐; 曾经坐怀不乱,对她温存爱怜有加的,是赫连齐; 而如今,任由她被未婚妻子肆意欺凌的,还是赫连齐。 那个她满心满意放在眼里的儒雅男子,时至今日所留给她的,唯有这满臂的簪痕,和他妻子的恶毒凌辱。 晗初曾以为自己逃脱了青楼女子的悲惨宿命,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仍旧没能逃得开那八字魔咒——逢场作戏、负心薄幸。 斜阳渐渐吞没了最后一抹黄昏,也带来了一室黯淡。 今夜的醉花楼格外清静,只因是簪缨世家赫连氏与当朝后族明氏的联姻之日,皇城内的侯爵公卿、达官显宦皆去参加了这场隆重的婚宴,一睹两大家族共结百年之好。 赫连齐、明璎,从此夫妻一体、休戚相关。而她晗初,不过是供人婚前消遣的一个贱妓,甚至连下堂妾都算不上。 婚仪,此刻应该开始了罢!当隐忍已久的湿意划过眼帘,晗初终是累了,倦了,便也缓缓阖上了双眸…… “啪嗒”一声脆响传来,琴儿手中的药瓶不慎跌落在地。她睁大双眼看着榻上的晗初,惊恐地大叫出声:“小姐!小姐!你醒醒!您别吓我!” 许是这叫声太过刺耳,晗初的长睫闪了闪。她仿佛想要极力睁开双眼,可到底没能抵得过昏沉的意识。 “吱呀”的开门声便在此时响起,一位年约三十余的妩媚妇人匆匆入内。琴儿看见来人,犹如遇上救星一般迎了上去,开口问候:“风妈妈。” 这被唤作“风妈妈”的妇人乃是醉花楼的鸨母,十年前也是南熙风月场上的翘楚,奈何红颜衰落,又不愿委身做妾,只得改行做了老鸨的营生。 此刻风妈妈已箭步走到晗初榻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立时蹙眉质问琴儿:“怎么这样烫手?你是如何照顾她的?” 琴儿颇有几分委屈,语带哭腔地开口回道:“是小姐不让请大夫……” “胡闹!”风妈妈大怒地呵斥琴儿,眼风又瞥见晗初手臂上的伤口:“谁弄的?” 至此琴儿终究不敢再隐瞒下去,唯有战战兢兢地回话:“是……赫连公子的未婚妻子,明家大小姐。” 闻言,风妈妈面上闪过一丝心疼神色,又问:“她折磨了晗初几次?” “前后三次。”琴儿语中的愤恨之意再难隐忍。 三次!这傻丫头竟被明璎那妒妇欺辱了三次!风妈妈顿觉怒意横生,好似一只护犊的母兽。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已很好地控制了情绪,沉声对琴儿命道:“沈公子眼下正在花堂里喝酒,你去将他请过来。” 琴儿立刻领命而去。 风妈妈这才看向榻上昏睡的晗初,不禁轻叹:“当初你执意要选赫连齐,我便劝过你。赫连世家百年书香,最重名声,他又是嫡子嫡孙,如何能迎你过门?怕是连做妾也不够身份……” 说到此处,风妈妈语气微黯:“那明璎是什么女人?当今皇后的亲侄女,皇城里出了名的骄纵跋扈,她怎能容忍未婚夫君和青楼女子厮混?你若当初听了我的话,选了九皇子做入幕之宾,必定不会落得如此伤心。” 风妈妈正兀自对着床榻感叹,但听身后开门声已再次响起。 她转过身去,恰好瞧见一袭湖蓝衣袍步入屋内,沈公子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却偏偏带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没个正经。 风妈妈扫见他衣襟处的嫣红口脂,故作暧昧地笑了笑,才低低央求道:“公子行行好,为我这宝贝疙瘩诊一诊脉罢。” 沈姓公子英挺的眉峰轻挑,潋潋的目光散发着几分漫不经心。他显然知晓榻上的女子是谁,却好似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调侃地笑拒:“怎么?她为情所伤?要死要活?” “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说风凉话!”风妈妈有些着急地道:“晗初被明大小姐三番五次欺凌,人已去了半条命。我哪里还有功夫再去请大夫呢!劳烦公子给瞧一瞧罢。” 风妈妈边说边观察沈公子的神色,果见他眉头一蹙,流露出几分关切之意。她不禁微微自得,到底没有看走眼,这人对晗初是有心思的,也不枉自己特意请他过来。 如此想着,风妈妈便主动撩起床榻的帷幔,将那一张绝美的、惨白的容颜露了出来,又对沈公子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晗初再也耽搁不得了!” 沈公子盯着榻上那张天姿国色的憔悴容颜,终是没有再拒绝:“风妈妈出去罢,容我安心诊治。” 风妈妈连忙笑着应承,示意琴儿与她一同退下。两人守着晗初的屋门,等待沈公子的诊治结果。 屋内静得听不见一丝动响,有些令人遐想的诡异。 不过须臾,沈公子已推门而出,劈头盖脸对风妈妈道:“她若再这般作践自己,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说着又将一个瓷瓶递了过去,嘱咐道:“涂在她手臂上的患处,一日两次。” 风妈妈接过药瓶,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屋内,试探着询问:“晗初如何了?” “她已经醒了。”沈公子的面色越发不好看,沉着脸斥责:“赫连齐还算是男人吗?”他最后撂下这句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风妈妈一直看着沈公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才暗自松下一口气。她带着琴儿返回屋内,一眼瞧见晗初正靠坐在床榻上,虽然仍旧精神不济,但好歹人是清醒了。 风妈妈这才有了些怒意,正待开口呵斥晗初自暴自弃,岂知对方已先行开了口,声若蚊蝇,无比细腻温婉:“妈妈息怒,我知错了。今夜之后,绝不再为赫连齐落一滴眼泪。” “你记得便好。”风妈妈的声音冷起来,全然不复方才的心疼与嗟叹:“青楼女子要将情爱看得淡一些,你风华正茂、艳名在外,以后还会遇上更好的。” 风妈妈停顿片刻,硬起心肠去戳晗初的痛楚:“不是清倌儿也没什么,只要没怀过孩子,总还有出路。” 听闻此言,晗初的脸色立刻又煞白两分。 风妈妈看在眼中,疼在心里,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她轻轻抚过晗初手臂上的伤痕,耐心劝道:“你的琴技声名远播、颇受世人盛赞,可别为一个赫连齐坏了手艺。” 风妈妈边说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好生将养身子,总得把‘南熙第一美人’的头衔给保住了。半月之后,你要重新挂牌接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山盟犹在欢情薄 自沈公子诊治过后,晗初果然渐渐好转起来,日日按时吃饭、上药,再也没落过一滴眼泪。 醉花楼又渐渐热闹起来,每日入夜之后,公卿显贵络绎不绝,谈笑间的话题尽是赫连氏与明家的盛大联姻。 传闻,当朝帝后亲自驾临赫连府,为一双新人主婚; 传闻,明家足足置备了三百抬嫁妆,十里红妆彰显贵重; 传闻,满朝文武尽往恭贺,赫连府开宴三百桌远远不够,最后增席至四百桌…… 传闻有许多,无一不是对这次婚仪的艳羡与赞叹。即便晗初足不出门,将养身子,这些事情还是或多或少地传入了她耳中。 犹记得半年前,赫连齐夺得晗初芳心之事,也曾轰动一时。可笑的是,前后不过半年光景,情郎始终如一,倩女却已换了人选。 当初的风月情事有多轰轰烈烈,如今的盛大联姻便有多讽刺。 可叹世人说起赫连齐,都会赞一句“艳福不浅”、“浪子回头”;但说起晗初,大多嗤笑“残花败柳”、“不知廉耻”。 男尊女卑,娼妓之贱,如是可见。 自然,这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的花客,带着金银钱物欲与晗初共度春宵,想要尝一尝“南熙第一美人”的滋味究竟如何。 所幸风妈妈早已料到这个局面,对外一概声称晗初患病,待病愈之后将重新挂牌接客。此话一出,那些饥色之人虽急不可耐,倒也没有过多为难醉花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左右不过再等半个月,那些对晗初钦慕已久的花客也等得起。 晗初便在这样的境况里度过了十四个日夜,她对坊间流传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不做任何回应。而对于明日重新挂牌接客,她也没有表露出过多情绪,这令风妈妈想起了一个词—— 心如死灰。 只是这个坎儿,须得晗初自己跨过去,风妈妈纵横欢场二十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便也没了力气再劝。 “小姐别担心,您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明日定能重新觅得良人。”丫鬟琴儿在旁怯怯地安慰着。 晗初依然沉默,半晌才道:“琴儿,我想出去走走。” “小姐……”琴儿很是担心:“你明日便要接客了,风妈妈不会让你出去的。” 晗初垂眸沉吟片刻,淡淡续道:“我要去个地方,至多一个时辰便回来。今日我若不去,明日挂牌也不会甘心。” 她看向跟了自己三年的丫鬟,眸光之中尽是祈求之意:“琴儿,别告诉风妈妈。” 琴儿深知晗初的性子,平日里虽看着温婉,实则最认死理儿。如此一想,她也只得妥协了:“小姐快去快回,我躺在你的榻上,只装作睡熟了。” “多谢你。”晗初破天荒地露出一抹倾城微笑。 ***** 再次来到千雅阁,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晗初的心头。八月之前,她应邀来此登台献艺,一曲弹罢,便在后院里遇到了醒酒吹风的赫连齐。 晗初清楚地记得,初遇那日,两人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是的,是惊艳。往日她卖艺不卖身,前来听曲的花客大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目光或猥琐或觊觎,令她心生厌弃。 而唯有赫连齐,两人初初相逢时对彼此一无所知,便也如同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般,矜持着互相问候。 当赫连齐听到她是醉花楼的晗初时,目光澄清没有丝毫鄙夷,反倒低低赞了句:“虽是古曲,却有新意,姑娘好琴技。” 晗初登时一愣,继而便是惊喜。她特意挑选了一首生僻的曲子来弹,却没料到有人听过。 也许是从那一刻起,她便对赫连齐有了好感罢。往日里见惯了大腹便便的花客,才会对这般英俊、懂音律的男子另眼相看起来。 谁又说她不是看中了皮相呢?倘若当日换做一个老态龙钟的长者,她必定不会钦慕于他。 那是平生第一次,晗初有了怦然心动之感。因而在两月后她竞拍初夜之时,便也下意识地在人堆儿里寻找赫连齐的身影。 他果然没教她失望,越过了重重难关,击溃了其他花客,顺利摘下了她的牌子。 如此,才成就了一段风月佳话。 如今,却沦落为一场风月笑话。 往事历历在目,晗初怅然地看了看“千雅阁”三字匾额,失笑着原路返回。自己还来做什么?难道还想重遇那个负心人吗? 旧地重游,不过是平添伤心罢了。 十五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恋情却凋零在了苦涩的夏风之中。那若有似无的风声似在提醒着晗初,纵然美貌出众,她也逃不开青楼女子的悲惨宿命: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晗初紧了紧戴在头顶的纱帽,迎着夜风匆匆往醉花楼返回。从明日起,她将迎接自己的第二位恩客,然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如此自嘲地想着,她也加快了脚步。然而快到醉花楼前时,她却发现有许多男女正往她相反的方向跑去,更甚者还有人衣衫不整。 晗初见状有些诧异,此时本该是醉花楼最为热闹的时候,为何众人却好似遇到洪水猛兽一般,急匆匆跑开? 她正暗自疑惑,却忽然听到有人大喊:“走水啦!”伴随着这一声叫喊,晗初隐约闻见了浓呛的味道。她心中一惊,遂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想回醉花楼里看一看情况。 人流越发拥挤,晗初极力想要穿过喧闹的人群,谁知她刚跑了两步,便被人死死拽住了手臂,甚至捏痛了她臂上的簪痕。 晗初停下脚步撩起轻纱,看向罪魁祸首:“是你?” “跟我走!”沈公子沉声命道,也不顾她的挣扎,死命拽紧她顺着人流方向大步快走。 “沈公子!”晗初再也顾不得臂上的伤口,拼命抗拒道:“醉花楼着火了!让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回去送死?”沈公子怒喝一声,手上力道又狠了三分,将晗初拽入一处僻静的胡同之中。 借着微薄的月光,晗初仔细打量起沈公子。 只见他英挺的面庞尽是冷冽,衣衫不整、前襟微开,怕也是被打扰了好事,匆匆从温柔乡里跑出来的。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晗初了解得并不多。她只知道沈公子是醉花楼的常客,自称姓沈,略懂医术,身份不明。但因为风流无匹,豪掷千金,再加上外表丰神俊朗,他很受醉花楼的姑娘们喜欢。 晗初自问与沈公子不大相熟,他出现在醉花楼时,恰好是她与赫连齐定情之后。沈公子从没点过她抚琴,她也只是听其她姐妹们提过他的风流之事。 诸如出手大方、酒量甚好之类,晗初都曾听闻过。但醉花楼里流传最多的,还是他的床上功夫如何销魂。 每每想起曾有人说起他“同时夜驭三女”,晗初便难掩作呕之意。 而此刻,这位令她作呕的救命恩人,正阻止着她的去路,一张俊颜阴沉可怕,气质骇人。 “沈公子请放手。”晗初对这种风流公子并无好感,即便他曾经救过她。 而与此同时,沈公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晗初,半晌,好似长舒一口气般,低声询问:“躺在你屋里的是谁?” 晗初先是一愣,才明白过来他所指何事,遂如实回道:“是我的丫鬟琴儿。” 沈公子闻言再次沉默。晗初见他不再说话,心里反倒更加着急:“公子怎会这么问?是不是琴儿……” “跟我去见风妈妈。”沈公子忽然打断她的话,低低道:“不要出声,蒙好脸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晗初霎时生出一阵不祥之感,固执地追问:“好端端的,醉花楼怎么会走水?还请沈公子如实相告。” “不是醉花楼走水,是你的房间走水。”沈公子双目无波地看向晗初,道出事实:“有人想要你的命。” 此话一出,晗初立时面露惊恐之色。但她的疑问还未及出口,便感到脖颈传来一阵生疼,随之双眼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沈公子顺势揽过晗初的娇躯,看着她安静地倒在自己怀中,这才面露几分爱怜之色,低低叹道:“幸好你没死,幸好……” 仿若是情人之间的呢喃长叹,回荡在僻静的胡同之中。沈公子打横将晗初抱起,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当晗初恢复意识之时,她已身在一间屋内的榻上。 不是醉花楼!这是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 颈后的痛感仍未消除,隐隐提醒她是遭了谁的暗算——沈公子吗? 正想着,人便来了。轻轻的推门声,伴随一句明知故问:“醒了?” 晗初抚着后颈,有些恼怒地问道:“风妈妈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影闪入屋内,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正是醉花楼的鸨母风妈妈。 “妈妈!”晗初语中掩藏不住惊喜,连忙从榻上坐起来。 风妈妈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妩媚容颜,肃然叹道:“晗初,你真是命大!” 晗初闻言一惊,想起了方才在胡同里,沈公子对她说过的话。她秀眉微蹙地看向风妈妈,无声询问内情。 “醉花楼走水了,从你的房间开始,幸而及时控制了火势,损失不大。”风妈妈沉声解释着:“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纵火。” 有人刻意纵火?晗初又惊又疑。可她得罪过谁呢?她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值得谁大费功夫要她性命?她自认从不与人结怨…… 只除了得罪过一个人…… 晗初脑海中倏尔闪过一个名字,但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堂堂公卿嫡女,竟会如此恶毒。难道那些诗书礼仪都白学了吗? 还是说,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会是他吗?欢情过后,为了前程与名声,竟要置她于死地? 不!她所认识的赫连齐是儒雅公子,纵然负心,也绝不至于如此卑鄙! 许是天意罢,她今夜恰好去了千雅阁,才能逃脱这可怕的厄运。只是,屋内顶替她的琴儿…… 晗初的心思沉了一沉,想到琴儿的机灵乖巧,忽然不敢开口相问她的下落。 风妈妈将晗初的心思看在眼中,便主动道:“琴儿死了,烧死在你的屋子里。” 晗初死死揪着身上的被褥,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哽咽着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公子闯入你屋里时,琴儿已然烧死了。”风妈妈话语一顿,面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她的双手被绑在床梁上,用的是冰蚕绫丝,水火不侵,绝不可能挣脱开。” 听闻此言,晗初脑中“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竟有人动用冰蚕绫丝?是谁与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可惜了琴儿,她才只有十二岁! “冰蚕绫丝,水火不侵,千金难买。”沈公子在风妈妈身后幽幽说道:“或许幕后主使并不指望你被烧死,但至少要你毁了容貌。” 毁了容貌?晗初闻言唯有苦笑,原来她的性命和相貌如此值钱呵! 家底充实,可动用千金;权势滔天,敢公然纵火;想要毁她容貌,杀她性命之人……还做第二人想吗? 此时此刻,好似有一双冰冷狠戾的手,死死掐住了晗初的玉颈。她想要大声怒斥,她想要恨声诅咒,然而一腔怨愤却卡在咽喉之中,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 “明璎!” 千言万语,只化作这凄厉的两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饱含了无尽的恨意! 晗初的胸口传来一阵生生的剧痛,继而迅速扩散到她的咽喉,扼着她,让她再难出声! 她张开朱唇,极力想要说话,然而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往日里的细腻莺声消失无踪! 她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失声了! 意识到这个情况,晗初只能深深喘着气。她暗自告诫自己莫怕,不消一时片刻便能出声了。如此想着,失声的惊恐反倒令她冷静下来,稍稍缓解了一腔怨恨与愤怒。 也许是夜色晦暗,屋内其余两人尚未发现晗初的异样。风妈妈见她凄厉地喊出“明璎”二字便沉默起来,心里还感到些许安慰。 “晗初。”风妈妈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晗而欲明,初而始之。身为青楼女子,我希望你从一开始便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但你被一张容颜和一手好琴给毁了。” 风妈妈有些唏嘘,到底是自己教养多年的宝贝疙瘩,不似亲生胜似亲生……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实在不忍:“你不能再回醉花楼了。无论是明氏还是赫连氏,我一间青楼都得罪不起。所幸纵火之人不知晓你还活着……” 说到此处,风妈妈终于哽咽:“不要想着为琴儿报仇,那是以卵击石。咱们母女一场,我也算为你安排了后路……从此以后,你便跟着沈公子罢。” 晗初听见这话,倒也无甚反应。在她猜到纵火的主使是明璎时,便已猜到风妈妈的选择。 明氏是后族,明璎是皇后的亲侄女,醉花楼的确开罪不起。晗初知道,风妈妈待她已算不薄,否则也不必瞒着明氏,对外宣称她死了。 只是往后要跟着沈公子吗?晗初忽然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一袭湖蓝色的衣袍,还有他身上隐隐的药香。 罢了,跟着沈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从此服侍他一人,总好过在床笫之间迎来送往。 晗初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没有发觉此刻沈公子的异样。她缓缓从榻上起身,跪在风妈妈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算是感谢多年的教养之恩。 平日里晗初本就温婉寡言,这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风妈妈只当她是认命了。见她对自己磕头,又连忙扶她起来,再道:“你好生歇着罢。”语毕便和沈公子一道出了房门。 直至走得远了,沈公子才率先开口笑问:“风妈妈好会自作主张,我何时说过要收下晗初?” “醉花楼起火时,您不顾火势跑去救她,那担忧之情难道有假?”风妈妈低声笑道:“我纵横欢场二十年,如今虽然老了,眼神倒还清明。” 沈公子只是冷冷一笑:“即便我对晗初有意,风妈妈又如何得知,我会为了她去得罪明璎?一介残花败柳而已,我凭什么?” “就凭您是文昌侯的嫡幼子,当今圣上的螟蛉之子,屈神医的关门弟子!”风妈妈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大名鼎鼎的‘风流小侯爷’沈予,我猜得可对?” 风妈妈边说边注意沈予的反应,见他没有恼怒之意,才暗自松了口气。毕竟对方是侯爵之子,又特意隐瞒身份,自己就此戳穿,未尝不是冒了风险。 “风十三果然名不虚传。”沈予被识破了身份,也不否认。 风妈妈本家姓“风”,从前花名“十三娇”,如今不少老客人念着旧情,便唤她“风十三”。这名字有些江湖气,正如她本人一样。 “小侯爷过奖了,放眼整个京州城,仪表堂堂的沈姓公子屈指可数,要猜到您的身份不算难事。”风妈妈坦诚笑回。 沈予仍旧噙着冷笑,只淡淡道:“你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对晗初未必真心。” “孰是真心、孰是假意,我看得一清二楚。”风妈妈毫不客气地揭穿沈予: “半年前晗初挂牌时,您原是存了摘牌之意,奈何九皇子与赫连公子志在必得,您顾虑太多便放弃了。其它的,还需要我再戳破吗?” 此话甫毕,风妈妈如愿看到沈予眉峰一蹙,好似吃了酸醋。 这半年里,沈予时常光顾醉花楼,每每都是挑了赫连齐不在之时,甚至故意在晗初眼前佯作风流,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可遗憾的是,晗初眼中只有赫连齐,没有发觉他这份心思。 或许是沈予的自尊心作祟,他见晗初反应冷淡,便不曾主动亲近她,甚至没有点过她抚琴。 可沈予对晗初的默默关注,还是被风妈妈看在了眼里。 这样的男子,的确风流了些,可谁又说他不是专情之人?倘若他对晗初没动真心,大可亮明身份出手硬抢,何至于故作那些风流姿态? 早在数年前,风妈妈就曾听过一则传言:文昌侯年轻之时风流成性、姬妾成群,常常自诩“风流不下流”。其幼子沈予在情事上仿他甚深,曾被文昌侯调侃为“多情兼专情,深肖父躬”。 也正因如此,沈予虽不是世子,却被京州的子弟们起了个绰号叫做“风流小侯爷”,意指他深得其父欢心。 风妈妈暗自思忖,沈予不是世子也好,权势虽小,却更自由一些。若是像赫连齐那般的嫡长子,担负着传承家业的重任,恐怕会让晗初重蹈情路覆辙。 想到此处,风妈妈便也再无迟疑,低低再道:“我只求小侯爷一件事,来日您若厌弃了晗初,请为她安排好余生。” 说着她已从袖中取过一张薄纸,递给沈予:“这是晗初的卖身契,从今往后,她与醉花楼再无干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心悦卿兮卿不知 马车辚辚而驰,向着城郊行去。晗初与沈予同乘一车,彼此皆是一言不发。 晗初是失了声,说不出话来;沈予则沉着脸,等待晗初先行开口。 他不过是想要她一个“谢”字,来满足他的男人尊严。或者他再贪心一点,还想听她说一句“从此相随”。 然而等了一路,他终究没能等来她的只字片语。 待马车停在自己的私邸之时,沈予已然面色不豫,率先拂袖下车。 晗初紧随其后。她抬首望向这座私邸,但见朱漆正门之上,写就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追虹苑”。晗初在口中无声呢喃,认为这匾额题得颇有意境。 她跟着沈予跨过正门,却没有看到管家前来迎接。园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仆从,更显得面前景致开阔。 入眼处先是一座假山,说是假山,倒也不亚于京郊的小丘,洞壑深遂,奇石嶙峋。待转过假山之后,风景便是插花度柳,抚石依泉,迎着一条潺潺流水泻出石涧,其上还有落花漂浮。 晗初很喜欢这样别趣的景色,便投入其中观赏起来。 但见山水之上还建了复廊,沿池蜿蜒曲折,与池上的亭榭连成一片,直通东西两个方向。而东侧与西侧的抄手游廊更不必说,单是那百余扇漏窗的花纹图案各异,已足够令人眼花缭乱。 晗初这才发现,这园子竟是建在水上,亦或是引了活泉入内。她跟着沈予步入其中,无端生出一种凌波之感,宛如走在水面之上。 不过是瞧了正门处的景观,便已如此目不暇接,晗初几乎能够想象得出,那些被抄手游廊阻挡了全貌的东西两苑,是如何雕梁画栋。 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别出心裁,当真是教她大开眼界。 饶是晗初已知晓了沈予的真实身份,但此时此刻,她还是为这座别院的精致所咋舌。一座私邸都有如此奢华的规模,遑论文昌侯府。 此时沈予也刻意慢下脚步,在一旁暗中观察晗初的反应。见她时而欣赏,时而惊赞的模样,他心中也软了一些,遂轻咳一声,道:“你先住在这里,等风头过了再仔细安顿。” 沈予自问说得极为明白,这里只是给她暂住,以后他会光明正大地安顿她。 然而同一句话听在晗初耳中,却变了味道。 这算是……金屋藏娇吗?她很想开口询问,却自知没有这个资格。她被风妈妈卖给沈予,从此便被他捏着命运。无论是宽衣解带,还是洒扫庭院,都由他做主摆弄。 沈予见晗初半晌没有回话,又有些恼了,正待冷言几句,却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侯爷。” 沈予循声回首,是他从前宠幸过的一个青楼女子,名唤“茶茶”。 说起茶茶,倒也出身醉花楼,且与晗初还是旧识。沈予曾对她多有喜爱,也是茶茶自己会娇嗔磨人,致使沈予耐不住温柔攻势,最终替她赎了身。 后来情分淡了,沈予曾想放茶茶离去,但茶茶自己不愿意走。沈予看她有几分泼辣性情,便将她送给管家婆娘调教了几天,把这座“追虹苑”交给她打理。 沈予之所以将晗初带到这里,一来是这园子属他私有,偏僻安静,能确保晗初的安全;二来也是茶茶在此,又与晗初同是出身醉花楼,方便照应。 他原本是想趁着晗初重新挂牌,先与她相处一阵子再提赎身之事。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醉花楼意外失火,倒也成全了他。 沈予扪心自问,这已是他能为晗初想到的最好安排。 “小侯爷?”也不知自己走神了多久,沈予再次听到茶茶的唤声。他瞥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晗初,这才对茶茶笑道:“这是晗初,你还认得罢?” 茶茶人如其名,好似一朵浓烈的红茶花。她见沈予带着晗初而来,便有些尊卑不分地调侃道:“南熙第一美人,谁会不认得?恭喜小侯爷,又抱得一名美人归。” 又?沈予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也对,他的确抱过不少美人,只不过唯有此次,才算是得偿所愿。 这般一想,沈予又觉得心情大好。他伸手在茶茶额上弹了个爆栗,佯作呵斥:“哪里要你多话,赶紧收拾个院子出来。” 茶茶抚着额头笑得更欢,话中不忘泛着酸水儿:“小侯爷喜新厌旧!哼!”言罢,她故作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沈予见状不禁失笑,转首再看晗初,见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恼火蹭得一下窜了上来:“风妈妈没教过你规矩吗?这么久也不会说句话?” 晗初这才抬眸看了沈予一眼,抿唇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喉咙痛?” 晗初摇了摇头。 “不想说话?” 晗初仍旧摇头。 “难不成你哑巴了?”沈予的耐性终于耗尽,冷冷嘲讽道。 这一次,晗初轻轻点头。 沈予立刻脸色一变,伸手便要去触碰她的玉颈。晗初敏感地后退一步,让他的右手晾在了半空之中。 “让我瞧瞧。”此时沈予已顾不得许多,连忙将晗初拽到身前:“张开口让我瞧瞧。” 晗初抿着朱唇,倔犟而又羞赧地拒绝。 “小爷我没那么多耐性!”沈予见她如此抗拒,沉下脸色再次重复:“张开口!” 晗初到底不敢惹恼他,只得勉强微启朱唇。沈予顺势钳制住她的脖颈,就着光亮探向她的咽喉,所见并无任何异常。 便在此时,晗初的身子轻微颤了颤,一股气息就此蹿到沈予脸上。眼前的美人樱口皓齿、呵气如兰,也使得他心猿意马起来,遂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她的娇唇。 柔软、甜腻,一如他想象之中那般美好,不,比他想象得更加美好!只可惜,他不是她第一个男人,更不是第一个吻她的男人,他被赫连齐抢了先。 想到此处,沈予忽然就有些嫉妒了,心底的醋意缓缓涌起。他发现晗初在挣扎,便收紧手臂让彼此更加贴近,唇舌也越发凶猛起来。 沈予如此的动作令晗初更加惊恐,而前者身为罪魁祸首却是心中舒畅。他死死将晗初禁锢在怀中,逼着两人一道唇舌共舞,仿佛唯有这个方式,他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嘶”的一声忽然传来,沈予冷不防地松开怀抱,修长手指抚上唇边的血迹:“你敢咬我?” 晗初连忙大口喘气,踉跄着后退三步。她仍旧说不出话来,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予看着她小鹿一般的不安神色,无声地笑了。他的唇边还沾着血迹,为他平添了几分诡魅,也平添了几分英俊。 “过来!我不碰你了。”偷腥成功,他也知道见好就收,便朝她低声命道。 晗初仍旧站在原地,眸中尽是指责之意,羞愤非常。 “当真不能说话了?”沈予笑着再问。 晗初点头。 “何时的事?”他想了想:“昨夜之后一直如此?” 晗初默认。 沈予终是蹙起了眉峰。他自小体弱多病,后来因缘际会拜在屈神医门下,也算习得师傅的八分真传。他一直自诩医术比得上太医院,可咽喉一科却并不擅长。 这倒有些棘手了,晗初好端端的怎会失声?嗓子瞧着倒是无碍,难道会是心理作用?改日得去太医院请教才行,亦或是去东苑找那人商量商量。 如是一想,沈予唯有低低轻叹:“听不见你说话,还真是着急啊。你放心,小爷我医术盖世,定能治好你的声音。” 晗初这才缓缓收敛恼羞之意,抿唇勉强一笑,似是赞同又似道谢。 沈予甚少看见她笑,只觉得有如清风拂面,方才的恼怒醋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怜惜。 他再次抚了抚被晗初咬伤的唇角,郑重警告她:“不要背着我去找明璎寻仇。” 晗初先是一怔,随之哂笑,好似是在自我嘲讽。 沈予这才放心下来,正待再说些什么,却瞧见茶茶去而复返。 “小侯爷!”人未到,声先至,茶茶仍旧笑得娇俏:“晗初妹妹的院子已收拾妥当。” 沈予轻轻颔首,想说的话也只得咽了回去,再对晗初嘱咐道:“失声的事不要着急,先让茶茶带你安顿好。”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要去东苑,那里住着贵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妹妹真有福分,咱们家小侯爷可是个多情种呢!”茶茶边引着晗初往西苑里走,边暧昧地道。 晗初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抱歉地笑了笑。 “不能说话了?”茶茶秀眉微蹙,只一瞬间已恢复了媚笑:“无妨,小侯爷的医术很高超呢!” 晗初却不甚在意茶茶对沈予的夸赞,她此时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西苑的亭台楼阁之上,越看越惊诧于这座园子的巧夺天工。 “承蒙小侯爷看得起,命我来打理追虹苑,不过我只管着西苑,东苑那厢却不曾去过。”茶茶引着晗初来到一座独立的院落门口,道:“妹妹先在此处安置下来罢。” 晗初回过神来,微笑颔首以表谢意。 茶茶偏头想了一想,又笑道:“西苑里除了你我,还有两位美人,都是小侯爷的……” 茶茶停顿片刻,似在斟酌措辞:“都是小侯爷的红颜知己。园子里没什么尊卑,你闲来无事可与她们多走动走动。” 红颜知己吗?晗初心中对沈予有些不待见,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若不是仗着有几分医术,还当真是一无是处。 可怎奈就有女人喜欢他这种风流男人,单看从前醉花楼里眼巴巴盼着沈予去摘牌子的,便知一二。 正感慨着,晗初又听茶茶笑道:“园子里也没什么丫鬟奴仆,凡事都是咱们自己动手,你若有不方便之处,千万别与我客气。” 晗初抿唇而笑,做了个“多谢”的口型。 茶茶显然看懂了,摆手道:“你我都是小侯爷的人,不必客气。”她爽朗地笑着,很有英气,与在沈予面前的娇俏模样判若两人。 晗初更喜欢看到这样的茶茶,热情、大方。也许沈予便是被这份收放自如的性情所打动罢。 若她没有记错,茶茶年长自己三岁,如今已是十八了,应当是与沈予同龄。 其实从前在醉花楼时,晗初与茶茶来往并不多,何况后者已赎身小半年了。但到底都是风妈妈教养出来的,此时此刻,晗初还是不自觉地对茶茶生出亲近之感。 “你好生歇着,我在你对面的院落里住,有事记得来找我。”茶茶说完便笑着离开,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出茶茶所料,沈予此时已在院子里等着。茶茶立时媚眼如丝地迎了上去,俯身见礼道:“您放心,晗初妹妹已安顿好了。” 沈予只是“嗯”了一声。 茶茶察言观色,见沈予对晗初态度不明,便试探着询问:“晗初妹妹一来,西苑里便有四位娇客了。您好歹示下一句,也让我知道该如何待她,可需特意照看?” 沈予闻言沉吟一瞬,回道:“一视同仁罢。” 茶茶等得正是这句话,她掩面咯咯地娇笑起来:“我还以为您对晗初妹妹会另眼相看。她可是南熙第一美人呢!” “你难道不是美人?”沈予戏谑地在茶茶下颌轻抚一把,带着几分风流之意:“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娇惯不得。” 他主动环住茶茶的腰身,附在她耳畔继续笑道:“晗初得罪了权贵,在这里避一避风头。她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最懂得分寸。” 沈予鼻息的温热尽数扑在茶茶耳畔,有如夏风撩拨着她。茶茶转身回抱住沈予,佯作不经意地娇嗔:“大半个月不亲近我一回,这会儿还不是为了晗初妹妹?您嘴角上是谁咬的,当我猜不到吗?” “怎么一股子酸味?”沈予笑着收紧茶茶腰间的手,轻轻舔了舔她的耳垂:“她是个哑巴,也不是完璧之身,不过徒有美貌而已,怎及你销魂?嗯?”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茶茶有些羞赧。她粉拳微捶沈予的肩头,盈盈娇媚地趁机邀宠:“今晚让茶茶服侍您?” 听闻此言,沈予有片刻迟疑,他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去东苑一趟,商量治疗晗初失声的法子。可他到底没有拒绝美人的邀约:“好。我尚且有事在身,晚上你等我。” 茶茶眨了眨眼:“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瞧瞧旁人吗?那两位可是盼您盼得望眼欲穿了!” “不去了。”这一次沈予倒是毫不迟疑。他松开怀抱,任由茶茶为自己整理衣襟:“晗初的事,不要告诉她们,只说是我买了个卖身葬父的孤女回来,各自相安无事罢。” “我都记下了。晚上等着您过来。”茶茶娇滴滴地笑回,目送沈予往东苑而去。 直至沈予走得远了,她才收敛起笑意,慢慢将院门关上。 茶茶在醉花楼浸淫数载,自问也算练就玲珑心思。沈予许久不来一趟追虹苑,早已冷落了此地,可今日晗初才来,他便对自己极尽爱哄、重燃旧情,甚至同意夜宿于此…… 个中心思昭然若揭,她还用得着猜吗? 而且,他那唇角的伤口,又是哪个女人咬的? 茶茶自知出身青楼贵贱有别,并不想要高攀沈予,只求一个名正言顺的侍妾名分。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博得沈予的信任,打理了追虹苑,绝不能让晗初来搅了局。 想到此处,茶茶冷哼一声,一双清丽的眼珠子转了几转。 她回到自己寝闺之中,从妆奁里挑出一对最贵重的耳环戴上,又将从前沈予送给她的一把琴具仔细收好,抱在怀里往晗初的院落走去…… ***** “啪啪啪”的叩门声传来,伴随着茶茶一声爽朗的呼唤:“妹妹,你在吗?” 晗初辨出访客是谁,连忙起身前去开门。果然是茶茶,她不是一个时辰前才来过吗?以前在醉花楼倒没发现,原来茶茶是个热络性子。 “我又来了,妹妹不会厌烦我罢?”茶茶边说边抬步跨过门槛。 晗初轻轻摇头,笑着将茶茶迎入院落里,转身便要去给她倒茶。 “不必劳烦妹妹,我说两句话就走。”茶茶适时拦住晗初,笑道:“瞧我这记性,方才来一趟,只顾着安顿你,倒是忘了一桩大事。” 她边说边将怀中的琴具放下,缓缓揭开覆盖其上的大红绫布,继续道:“小侯爷怕你独自寂寞,便命我将这把琴转赠于你,好让你打发时日。” 沈予赠的琴吗?晗初有些意外,不禁伸手抚上琴弦。但听泠泠之声传入耳中,音色倒不错,也算一把好琴。 “这琴虽称不上贵重,但胜在音色极好,也是前人用过的旧物。”茶茶见晗初并不抗拒收琴,心中一喜,又道:“今日我便沾着小侯爷的光,借花献佛了!” 既然茶茶都这样说了,晗初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无声地俯身见礼,表示谢意。 她是有好些日子没抚琴了呵!自从赫连齐绝迹醉花楼,传出要与明璎成婚的消息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琴了。 虽然醉花楼失火迄今只有一夜功夫,但晗初已经想得透彻。赫连氏与明氏联姻,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凭着两家规模,少说也要置备一年之久。 可赫连齐自与她相识以来,却对婚事闭口不谈,哄着她一心一意待他,厌倦过后又不告而别。这样薄情的男子,如何值得她为之伤心? 若当真论起来,醉花楼失火固然是受了明璎主使,但归根结底,琴儿的无辜惨死,自己的无故失声,都是因为赫连齐。 既然那人负心薄幸,她也不需要再从一而终。晗初在心中暗下决断,身子给他便也罢了,她要把遗失的心收回来。 想到此处,晗初已不自觉地开始撩拨起琴弦。 沈予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如今的主子,无论他对她有多少肖想心思,都是无可厚非。但他不给她承诺,甚至连一句情爱都没有。 晗初忽然很感谢沈予,感谢他这样待她。没有山盟海誓,没有柔情蜜意,如此便也不会有辜负,不会有失望。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风流君子作为罢。 难怪醉花楼的姐妹们都喜欢他。 想着想着,晗初的嘴角不禁噙了笑。她这副模样落在茶茶眼中,无异于少女怀春惹人遐想。 茶茶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装作暧昧调笑:“赠之以琴,即赠之以情呢!晗初妹妹,你在小侯爷心中的分量可不轻啊!” 晗初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根本没有听清楚茶茶的话。 茶茶见晗初越发心不在焉,以为是她欢喜过了头。见此次目的已然达成,茶茶便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道:“妹妹今日刚来追虹苑,眼看午膳的时辰要到了,我去吩咐厨房给你送饭过来。” 说着不待晗初反应,已兀自起身朝院落外走去。 茶茶一口气走回自己的寝闺,伸手摸了摸耳垂,果然少了一只耳环。想到此处,她不禁心情大好。 晗初吗?你此刻收了琴有多欢喜,今夜你便有多难受。 好戏,要开始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茶茶走后不久,晗初便耐心地抚起琴来。琴技是她在风月场上一鸣惊人的法宝,也是她平生最自恃的一桩事。 在这京州城内,不知有多少公卿子弟都是先闻其琴,再见其人。他们为她的琴声所倾倒,便也对她的艳名更为仰慕。 晗初是喜欢抚琴的,也对此极具天赋。她自五岁进入醉花楼起便专心练琴,迄今已整整十年。到了最后,南熙境内已寻不出一个琴师敢再教她。 沈予托茶茶送来的这把琴,并不算是晗初见过最好的,只能勉强排个中上等而已。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爱不释手。 自从“南熙第一美人”的艳名远播之后,晗初曾收到过无数好琴,这其中大多是花客所赠。 他们赠琴给她,并不是为了当她的知音,而是为了当枕畔香客。这些个心思太过龌龊,晗初便也对那些好琴心生抵触。 可眼下她依附沈予而活,自问他并没有必要来讨好她。但沈予却赠琴给她,可见也是存了几分真心的罢?否则又怎会冒着得罪明氏的风险收留她? 月余不碰琴,手都有些生硬了。晗初失笑地摇了摇头,最后拨弄了一首曲子,便将琴具仔细收好。 刚揭过大红绫布覆上琴弦,却听“啪嗒”一声脆响,一枚绿色物件从绫布之中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晗初拾起一看,是一只通体水碧的玉耳环,雕琢成一朵茶花的形状,在艳阳的照耀下翠色欲滴。 只不过看了一眼,晗初便知晓这耳环必定十分贵重,单看那精致的做工及翠玉的成色,都是难得一见。 晗初仔细回想了一瞬,方才茶茶来送琴之时,耳垂上的确闪着点点绿光,应是戴着耳环没错。 丢了这耳环,也不知茶茶发现没有?晗初如此想着,连忙找出一方绢帕将耳环仔细包好,攥在手中打算去还给茶茶。 怎知来回跑了四五趟,茶茶的院门却一直落锁紧闭,也不知人去了何处。 难道是出去寻找耳环?晗初不禁有些担心,生怕茶茶遗失了耳环兀自着急。可追虹苑如此之大,自己又是初来此地,也不好冒然跑出去。届时只怕没找到茶茶,自己倒先迷了路。 斟酌了好半晌,晗初才打定主意守株待兔,岂知一直等到酉时也不见茶茶回来。晗初时不时地望一望对面的院门,精神绷得紧了,竟不知不觉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早就过了戌时。 因为怕茶茶惦记这耳环,晗初也没觉得腹中饥饿。她起身推开窗子看向对面的院落,这一次倒是瞧见了阑珊灯火。 晗初匆匆拿起耳环再去找茶茶,走至院前正待抬手敲门,却发现院门竟是虚掩着的。她不禁懊悔自己失了声,也没法说出话来,只得冒失一回。 晗初缓缓推开茶茶的院门,放轻脚步迈入其内。只见院落里挂着一只灯笼,好似是在等着谁。她就着灯笼四处打量,唯有一间屋子亮着烛火,光色幽暗不明,正影影绰绰地投射在窗户纸上。 晗初见状不再迟疑,连忙拾阶而上,发现这间屋子也是虚掩着的。 茶茶怎得这样不小心?罢了,这倒也像是她的做派,性子不拘小节。 这般想着,晗初已笑着抬起手来,正欲敲门,却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娇吟,令人遐想万分。 晗初出身青楼,又经历过男女之事,已立时明白过来是什么声音。她仍旧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只是那只纤纤玉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没有叩上门板。 她知晓自己应当即刻离开,可不知为何,双脚却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就连咽喉处也忽然疼痛起来,好像在提醒她失声的事实。 晗初缓缓后退,想要远离一门之隔的春光。可是屋内的艳语却喧嚣得很,一字一句生生撞入她的耳中。 “小侯爷,茶茶想您……”女子的声音娇羞轻盈。 “我也想茶茶呵……”男子的声音喑哑低沉。 “胡说!您如今心里头只有晗初妹妹。您最喜新厌旧!茶茶好伤心……” 话音一落,屋内就此陷入静默之中。然而只是一瞬,沈予已答了话:“我不是说过了?她是有几分姿色而已。但她跟过赫连齐,怎比得过你将完璧之身给了我……” 余下的话,晗初已不想再听了。可偏偏她步履沉重,不得不听。 “晗初妹妹天姿国色,您难道不动心吗?” “动心归动心,狎妓而已……不提她了,你想败坏小爷的兴致?” 狎妓而已!呵!晗初无声地嗤笑。 屋内好似又响起了一阵女子的呻吟,比方才那一声更娇媚、更放纵。紧接着,茶茶已娇滴滴再道:“小侯爷,茶茶受不住了,求您给我罢……” 听闻此言,晗初忽然觉得胃部翻涌,明明晚上没有用饭,却是这般难受作呕。她捂着口鼻再次后退一步,却忘记自己身后是台阶,一脚踩空便跌了下去。 晗初头一次庆幸自己失了声,否则此刻必定会尖叫出来。然而她跌倒的动静实在太大,终究是将屋内一对缠绵鸳鸯惊动了。 “谁?”但听沈予一声喝问,继而屋门已被从里打开。烛火顺着大开的屋门宣泄而出,瞬间洒了一地柔光。 沈予就站在逆光处,晦晦暗暗看不清神色。 晗初跌坐在地上抬眸打量,见他赤裸着精壮胸膛,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绫绸衫裤。可即便是这条衫裤,想必也是正要脱掉的,腰带已然松松垮垮。 与此同时,沈予也正在打量她。 “晗初?”他低低反问,仍旧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就着散落而出的烛火,沈予清楚看到了晗初的娇颜,娥眉蹙起、下唇紧抿、面色苍白,眸中是隐隐的厌恶。 沈予顿觉胸口被一块大石忽然压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来当真可笑,他沈予对着旁的女人是甜言蜜语舌灿莲花,每每哄得她们如上云端;唯独面对晗初,有些话他说不出来,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这事若要传出去,丢人倒是其次,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堂堂的“风流小侯爷”,竟会对一个女人不善言辞。 连沈予自己都不愿去相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恰如此刻一般,他仿佛也是失了声,只能定定看着这名唤“晗初”的女子,无从开口,无从解释。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对视,最终还是沈予先回过神来,跨出门槛想要扶她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他俯下身躯朝她伸手,指尖堪堪触碰到一片衣角,晗初却忽然向后一闪,如避瘟疫似的躲了过去,兀自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实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就连憎恶躲闪都如此美妙。沈予苦笑着看向晗初,一个逆光,一个顺光,他看她清清楚楚,她却未必看得清他。 “晗初……”沈予低声再唤,语中带着几分痴迷、几分心虚、几分担忧。 仿佛是被自己的名字戳中了痛楚,晗初立时快步后退。她的目光越过沈予看向屋内,依稀可见茶茶酥胸半裸,正倚着屏风对她微笑。 电光火石之间,晗初立时明白了什么。饶是她再笨,从前也见过不少争风吃醋的戏码,只是用到了自己身上,她便看不透了。 她曾以为茶茶与自己同病相怜,可眼下看来,自己比茶茶更加可怜。 晗初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看沈予,转身便往院子外跑去。她听到身后有人唤她,也知道是谁,但此刻她只觉得足痛难忍,一刻也不愿停下。 “晗初!”沈予在她身后再次喝道,正想追上去,却被茶茶拉住了手臂:“晗初妹妹怎么进来的?” 沈予看了她一眼,眉峰紧蹙没有做声。 “您快些追去罢,好生哄哄,别让妹妹难受了。”茶茶垂眸娇婉地道,语中隐约带着哭腔。 沈予看着茶茶颈上的朵朵粉红,那是他方才种下的吻痕。 可他有什么错呢?难道只许晗初与赫连齐巫山云雨,便不许他和其她女人享鱼水之欢? 想到此处,沈予也有些负气。他望了望晗初离开的方向,终是狠下心肠对茶茶道:“不用管她,咱们回去!”说着已收起匕首,揽过茶茶的香肩返回屋内。 夜色撩人,再次渲染了一室情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