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与半山》 正文 1.北国专列 “尊敬的各位旅客,欢迎乘坐北国专列。本次列车从北京出发,终点站——青海湖。请各位旅客遵守妖界法规,切勿喧哗c打闹,否则乘警将立刻将您抓走切片,谢谢配合。” 伴随着广播里温柔如水的女声,晨风吹起黑色列车两侧悬挂的金铃铛,“叮当叮当”,叩开了穿梭两界的大门。 站台上,前来送行的妖怪们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或大大方方化作原形,热闹非凡。 拎着粉色皮箱的年轻小姑娘怯生生地在车厢里穿梭,一不小心踩到某位乘客拖在地上的尾巴,目光触及对方粗壮的胳膊,忙一叠声的道歉,而后快步走开。 这里是北京西直门火车站,传说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辆神奇的列车能自由穿梭于人妖两界,跨越各省,最终到达青海湖的中央。 但人们不知道的是,人与妖其实从来都生活在同一个空间,所谓妖界其实就是各个结界和天地裂缝的总和,而这趟列车就叫做——北国专列。 呜呜的汽笛声带着时代的烙印响起,喷薄而出的白色蒸汽拂过车窗,于刹那间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带着你从现代化的都市,一头钻入光怪陆离的妖怪世界。 这里有爬满蔷薇的如诗般的铁轨,有逝于昆仑山顶绵延数十里的巨龙,是有别于钢铁森林的另一个奇妙世界。 年轻的姑娘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由松了口气。可她很快就面临了新的难题,因为行李架太高了,她生得矮,举着行李半天没放上去。 “嗤。”轻笑声很快钻入她的耳朵,让她羞红了脸颊。 像她这样出生于新时代,完全生长在人类社会的小妖怪,连修行都很困难,几与废物无异。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的头顶,轻轻一推便将粉色皮箱放上了行李架。 “啊,谢谢!”姑娘赶紧道谢,一回头,却呆住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二三十岁的模样,皮肤白得有些病态,头发微长,一双眸子也藏在长长的刘海后,黑幽幽的,看得人发憷。 但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干裂的薄唇上一道殷红血丝,平添妖异。 “请让一下。” 姑娘这才察觉自己挡了对方的道,连忙让开,却见那人径自坐到了——她的对面。 北国专列的一应陈设皆与最古早的列车相仿,怀旧c奢华。这边是面对面的四人座,但另外两个人还没有来。姑娘小心翼翼地坐下,时不时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却不敢搭话。 这时,一道略微有些沧桑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可爱的小姐,请不要紧张,我的主人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 谁在说话? 姑娘下意识往四周看去,却只瞧见过道对面的旅客投来的好奇目光。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却再次响起。 “看这儿!我在这儿!”沧桑的声音中透着许多活泼,既矛盾又和谐。 这一次她总算看见说话的妖在哪儿了,他就在桌上——小孩儿巴掌大那么一只龟,金桔色,龟背上三道黑线组成一个“川”字。 “金钱龟?”姑娘讶异。 “嗨,你好啊。我叫伊克斯·本瑟夫,你可以叫我伊克斯。”金钱龟动作缓慢地扬着自己的爪子,语气却还是那么活泼:“很荣幸能够认识你,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姑娘还是头一次被一只龟搭讪,惊奇压过了紧张。可她刚说了句“你好”,对面的男人忽然伸手将龟拿下,手指轻轻在龟肚上一抹,就吧唧一声将他拍在车窗上,撕都撕不下来。 金钱龟慢吞吞地挥舞着四肢,嘴里嚷嚷:“快放我下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不是在泡妞,是在努力挽回你的形象!” 男人却只闭目养神,冷冷一句:“闭嘴。” 金钱龟大怒:“恶毒!” “刻薄!” “冷血!” “无情!” 他足足骂了十分钟,都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最后他似乎放弃了,把头往后一仰,继续跟姑娘搭讪。 “嗨,你介意我保持这个样子跟你聊天吗?” “不c不介意” 姑娘小声回答着,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男人身上。窗缝中吹来的风拂开他的刘海,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将那双凤目描摹得格外精致。 还有嘴唇上的那丝血迹,看得人忍不住想亲手擦一擦,那种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 也很危险。 旅途还在继续,途经各大妖市,一路西行。 翌日清晨,广播里再度传来到站提示——“长安妖市站”到了。姑娘站起身来,有些不舍地望了男人一眼,这一路她始终没能跟他说上话,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然而这时,男人把乌龟揣进自己的风衣口袋里,也站了起来。 他帮姑娘拿下了箱子,而后什么话也没留,径自离开。 姑娘后知后觉地拖着行李箱追过去,却被同样下车的旅客绊住了脚步,待她挤到门口时,只看到男人的一个背影。 “请等一等,你叫什么名” 未竟的话语,被吞没在泛着白色光晕的车门口。门内是在妖界穿梭的北国专列,门外,却是古都长安的宽阔城墙。 长安妖市站的出口,就在南门东侧城头上的魁星楼里。魁星楼一般处于封闭状态,所以不会有被人类撞见的风险。 楼内又有两道门,一道直接通往妖市,一道通往人间,这就相当于一个中转站。 “亲爱的小深深,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去妖市逛一逛吗?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不逛一逛多可惜啊。”金钱龟口袋里探出头来,努力劝说着。 岑深,这是男人的名字。至于金钱龟,他的大名叫阿贵,伊克斯·本瑟夫只是他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实际上并没有人愿意这么叫他。 岑深对于阿贵的话置若罔闻,径自沿着城墙往前走。 阿贵继续喋喋不休:“我只是说丢失的核可能在这里而已,找不到可不怪我哦。柳七那个人就是个疯子,他留下的东西都危险得很,你可得小心点儿。我大老远从不周山爬出来,可不是找个人去送死的。我跟你说,长安这个地方,妖都啊,要是搁以前,一板砖下去十个人里最起码有三个是妖怪,还有两个是墓里爬出来的老东西,邪气得很,你一个小匠师镇不住的” 岑深依旧没搭理他,幽幽的目光望向前方游人聚集的永宁门,耳边,是城墙外小公园里传来的秦腔。 那也许是一个老戏班子,也可能是业余爱好者们自己攒的局,锣鼓喧天c铿锵健壮,跟这个城市一样,透着风霜和顽强。 阿贵显然欣赏不了,他是一只龟,更致力于忽悠岑深当他的人肉代步机。 “别吵。”岑深说着,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吊坠。 这是柳七的吊坠,正是阿贵口中他留下来的危险的东西。吊坠完全仿唐代鎏金镂空银香囊的样式而作,通体圆形,刻花鸟纹,但比一般的银香囊要小上一些。它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小绣球。 岑深是个匠师,□□各类法器。 匠师一脉源远流长,自古有之。然而时移世易,随着科技的发展,神明的消亡,天地大变,能够修行的妖怪又日渐减少,匠师这个职业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没落。而鬼匠柳七,便是最后一个辉煌年代里最耀眼夺目的两人之一。 据记载,他制造的法器能夺天地之造化,精巧程度无人能出其右,但他最后一次出现却已经是近百年前。 相传他为了造出一件神器,孤身一人前往不周山寻找天外陨石,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但是传闻却从未消亡,在这个传闻里,他最终造出了这件神器,只是从没有人真正见过罢了。 许多年之后,刚刚成年的岑深外出采风,机缘巧合的在西北某处深山的山涧里捡到了阿贵。阿贵说他是有缘人,于是就把小绣球送给了他。 岑深怀疑过小绣球的真假,但它的内壁确实刻着柳七的私印。每个匠师的私印里都留有自身的气息,难以造假。可除此之外,这就好像是一个普通的香囊,只是更精巧罢了,毫无其他的用处。 阿贵说,小绣球的香盂中装着的就是这件法器的核,但是核丢失了,只要找到它,就能修复这件法器。 “你先拿着小绣球绕城墙走一圈,它会指引你正确的方向。”阿贵难得认真起来。 “你见过核的样子吗?”岑深将链子缠绕指尖,小绣球垂在他的身侧微微摇晃。一人一龟就这样沿着古老的城墙慢慢走着,今日风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其实我也没见过核,不过那应该就是一块打磨过的陨石碎片。你知道的,我跟柳七可不熟,我们一点都不熟” 每每到这个时候,阿贵就像一个江湖骗子。岑深摸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可作为一个匠师,他太想要修复这个东西了。 如果他能在有生之年,修复一件传说中的神器,那他或许就能窥见一丝最高技艺的光辉,哪怕这缕光辉跟死亡一同降临。 岑深走得很慢,从南门又绕回南门,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可期间小绣球没有任何反应。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他喃喃自语着,目光透过被风吹开的刘海的缝隙望向前方笔直的大道,若有所思。 阿贵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担忧道:“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我看你的脸色比那些棺材里爬出来的老东西好不了多少。” 半妖的降生乃是原罪,人与妖血脉相冲,诞下的后代大多体弱。岑深的爷爷曾经说过—— 这是命,不是病。 留给岑深的时间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仍然没有从城墙上下去,而是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继续研究手中的小绣球。 阿贵继续唠叨:“喂,楼下有卖咖啡的,你要去买杯咖啡热热身子吗?我告诉你今天虽然天气好,可是长安这地儿阴气可重,你这种半妖最适合血祭了你知道不,一个人就有两种味道,岂不是美滋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岑深不胜其扰,最终还是妥协地去买了杯咖啡。 永宁门是西安四方城墙上最热闹的一段,游人如织,岑深捧着咖啡静静坐在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一直从午后坐到了夕阳薄暮。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妖气。 作为一个匠师,岑深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善辨万物。左前方走过的那个小男生,在夕阳里的影子依稀有诡异的形状;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的一男一女,身上有股秦岭深处的草木味道。 而眼前这四方城墙合围的内城,逐渐亮起灯火的繁华都市里,他总能隐约的看到一点模糊的某种鸟类的巨影。 黑色的影子,深埋在璀璨灯火之下。 “你说朱雀大街的那只朱雀,还活着吗?”岑深忽然问。 “我咋知道?此朱雀非彼朱雀,本神龟也不是彼玄武,不是同行,一点都不熟。”阿贵连连摇头。 岑深微微眯起眼,他认同阿贵的一句话——长安这座城中的妖魔鬼怪,确实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匠师能镇得住的。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看到一轮红日彻底隐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下,光明似乎被天地吞噬,徒留下一片昏暗血迹。 “铛——”古朴悠扬的钟声,忽然响彻天地,包裹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c穿透一切的力量。 岑深愕然回头,从永宁门延伸出去的那条宽阔大道已然灯火通明,它的尽头是同样被灯火点燃的钟楼。 钟声就在那里响起。 它还在继续,而岑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了飞速的流逝。车流c灯火,都被拉出了无数残影,像无序而纷杂的线,只有钟声依旧。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岑深的手心便渗出了冷汗,而阿贵的惊呼更是透着某种惊恐:“快离开这里!退!退到城外去!” 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钟声停摆,无缝接上的是相距不远处的鼓楼的声音。 晨钟暮鼓,震吾大千。 “咚——”激荡的鼓声,震得岑深心潮澎湃,脸颊泛出一股异样的红。可这分明不对,此时明明是暮时,第一声响起来的却是晨钟。 晨钟之后,才是暮鼓。 是时间,时间在倒退! 岑深忽然明白了那些光线的由来,是倒退的时间剥夺了物体原有的形状,将它们还原成最初的线条。 可自己呢? 岑深蓦地低头看,只见绣球垂下摇曳,它在这时间的乱流中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只有岑深能从链子上感受到一丝轻微的颤抖。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搞大发了,老夫休矣”阿贵怂得直往岑深口袋里躲,在心里咒骂死鬼柳七千万遍。 时间还在回溯,在钟声和鼓声不断的交替中,白昼和黑夜c春夏与秋冬,走马灯一般在岑深的眼前闪现。 它究竟要退到什么时候? 呼呼的风在岑深耳畔刮过,冰冷c锋利,他不得不伸手遮挡,不停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城砖。 风中带着沙尘,让他原本便干裂c苍白的嘴唇轻轻一抿,便将那道血痕撕扯得更大。 鲜血c刺痛,让他的大脑格外清醒。 视线透过指缝望出去,悬于指间的小绣球恰在远方灯火璀璨的钟楼前摇摆。被时光打磨过的球身重新焕发出金属的光泽,镂空的雕花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要跃然而出。 是小绣球引起了这场异变吗?也就是说,核就在这里,它们产生了共鸣? 思及此,岑深紧紧握住绣球,迎着风沙睁开眼,死死盯着远方,任风吹不动。阿贵焦急地让他后退,他也不听,甚至更往前去。 “别去!” “停下!” 可岑深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不听,不看,将生死踩在脚下,疯狂又偏执。然后下一秒,一千三百年的风雪戛然而至。 风雪中还有一根疾飞的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大唐来客 岑深,大腿中了一箭。 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盛世的风景,便倒在冰冷的城墙上,而这冷厉的一箭,也破开了一切的镜花水月,重新将头顶的夜空还给他。 一千三百年前的夜,不该一颗星星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他倏然清醒,他忍着剧痛爬起来,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何方宵小?!”那是一道格外清亮的声音。 岑深霍然回头,便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独立于城楼屋檐上,弓弦拉满,箭尖直指着他的方向。四周还是那个灯火通明的西安,城墙上亮着红灯笼,通往钟楼的那条大道璀璨如星河。 古城的人们用这样的装饰来梦回大唐,而此时此刻岑深的面前就站着一个大唐人。夜色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随风翩飞的衣摆和高高束起的马尾很是惹眼。 看这箭上的标识,是大唐军营里的东西。 “哇,这可玩大了,你打得过他吗?”贪生怕死老阿贵真诚地提出建议:“要不我们报警吧?” “闭嘴。”岑深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双目却还死死地盯着那个屋檐上的大唐来客。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偶然,是什么把他带到这里? 是小绣球的核吗?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一个纵身从屋檐上跃下,端的是身轻如燕c潇洒如风。他把弓放回背上,抽出腰间唐刀,一步一步走向岑深。 “你究竟是谁?擅闯皇城,意欲何为?”他沉声质问,冰冷的刀尖直面岑深的咽喉。 危机感在脑中爆炸,可不停流血的伤口似乎又引发了旧病,岑深咬着唇,身体里又出现了熟悉的绞痛。 阿贵急忙救场:“少侠且慢c且慢啊!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吗,2022了,少侠!” “2022?”对方愣了愣。 “少侠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听说过时空乱流吗?这儿已经不是你的朝代了,你仔细看看周围啊!我们好端端地在这里散步赏月,平白被你刺了一箭,你说说看冤不冤?”阿贵一边忽悠一边努力从岑深的口袋里爬出来,继续忽悠:“我观你气息应该也是个妖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对方蹙眉,视线扫过岑深惨白的脸,却也并不被三言两语所蛊惑。方才他刚刚冒着风雪爬上城墙,便被突如其来的异象阻了去路,这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就只有这个人。 有妖气,有古怪。 落在刀尖上的雪花犹在,可风雪呢? 都不见了。 “我凭什么相信一只王八?” “老子是金钱龟!” “管你王八还是龟,空口无凭即是贼。” 阿贵气死了,也急死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啊,但你要是再继续这么耗下去,他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来客露出狐疑,他分明瞄准了腿,只想阻其逃跑,怎么会这么严重?但岑深的脸色确实惨白得吓人,不似作假。他当即顾不得质问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想要给岑深服下。 可下一秒,神情痛苦得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的岑深忽然睁开了眼,眸中寒芒乍现,右手迅速扼住他递药的手。 来客心中微惊,却也不是毫无防备,立刻反扣住对方手腕抢夺主动权,另一只手迅速拔刀就要横于岑深颈间。 可就在这时,一阵刺痛从他抓着岑深的掌心传来。 他下意识松手,岑深立刻抽身,还不等站稳,法决便如疾风从唇中掠出,与此同时,他双指并拢朝上,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开始微微发亮。 来客见状,立刻提刀而来,身形轻盈如鸿,转瞬间便已杀至。 可岑深的法决更快一步,红绳如电光飞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无限抽长,将来客捆住。 “铛!”长刀落地,局势瞬间翻转。 岑深扶着城墙长抒了一口气,虽然化险为夷,可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阿贵赶紧爬过来:“你没事吧,哎哟可吓死我了,幸亏我够机智,不过这位少侠也太好忽悠了” 岑深没理他,兀自脱下风衣,咬牙将腿上的箭拔掉,用衣服摁着止血。 “你这要去医院吧,你不会要死吧?”阿贵看着那出血量,心惊胆战。他刚才真是忽悠人呢,根本没想到岑深的情况会这么差。 这时,一道声音在旁响起:“我包里有药” 岑深和阿贵齐齐望去,只见那大唐来客已经被绳子绑得没了脾气,蜷缩着侧躺在地,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这还是岑深第一次看清他的脸,虽然沾了灰尘,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可少年人剑眉星目c鼻梁英挺,这无辜又可怜的样子,倒颇有点惹人怜爱。 “我包里真有药,不骗你们。我也不是故意要射那一箭的,谁叫你们大半夜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还以为哪里来的妖道” “妖你奶奶个腿儿!”阿贵要不是爬得太慢,一定过去蹬他一脚。这人刚出场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少侠武功盖世,这会儿倒会装可怜。 岑深可没力气打嘴仗,他对于少年的话倒并不怀疑,于是勉强挪过去解下他背上的包裹,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各类药品。 除了药,还有纱布c干粮c换洗衣物c银两c玉佩等等各类杂物。再加上他的弓箭和刀,可谓装备齐全。 岑深找到标有金创药的小瓶子,也顾不上古代的药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神奇的疗效,径自用了,再取纱布包扎。也亏他自幼体弱,久病成医。 “方才的药丸,是专门给妖吃的。”少年再次提醒。 岑深当然不会忘,他这半妖之症不宜进人类的医院,既然已经用了他的金创药,也不错这一粒药丸了。 药丸的功效几乎立竿见影,岑深很快便发现体内的绞痛减弱了不少,不由松了口气。回头,那少年还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药也给你了,保证不再动手,能跟我松绑了吗?”他眨眨眼,眸底暗藏狡黠。 “不能。”岑深蓦地微微一笑,苍白唇瓣上一点殷红如血,妖异得叫人心中打颤。那双藏在碎发后的眼睛,仿佛能把人心看穿。 大唐的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不由心生警惕。 岑深又休息了十分钟,觉得身体好多了,血也止住了,终于有了善后的力气。于是一个响指,绳子便带着少年站了起来。 “阿贵,你去跟他解释现在的情形。” “好嘞!” 阿贵欣然应下,带着少年来到城墙边,面对着深夜的古城西安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背景讲解。大约一刻钟后,一人一龟又回来了。 岑深抬眸看着少年一副晕晕乎乎的表情,也不知他是被现实惊到了,还是被阿贵的魔音灌耳给吓着了。 “大半夜出现在这里,鬼鬼祟祟,你想做什么?”岑深抓起包裹,反过来质问他。 少年却别过头,抿着嘴,不愿作答。 岑深也不逼问,只思考了几秒,道:“离家出走?” 少年的耳朵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还真是。 “我是要去边关从军!”少年忍不住辩驳。 “得了吧,你就是一离家出走的中二少年!”阿贵呛声。 “我”少年忽然卡壳:“中二是什么?” “” 现代妖和古代妖,吵架也是不好吵的,因为代沟太大了。 岑深问:“还有什么不懂?” 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望着岑深的表情像极了一条刚刚发现自己走失的流浪狗,茫然无措。 岑深再问:“你身上有没有类似玉石的东西?这关系到你能不能回家。” 时空乱流出现的原因,岑深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恐怕就是因为小绣球和核的持有者,也就是他跟眼前这少年,因缘际会地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少年听到“回家”两个字,终于有了精神:“我包裹里有玉佩。” 岑深摇头:“不是那个。” 少年蹙眉想了想:“对了,我脖子里还挂着一块。玉不似玉,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 闻言,岑深的心陡然跳了跳。玉不似玉,材质不明,那就极有可能就是天外陨石的碎片。他当即顾不得腿上的伤了,这便去取。 少年却灵活后仰避过他的手,他虽挣脱不了这诡异的绳子,却也不是完全不能动,道:“我把东西给了你,你就送我回家?” 岑深却答非所问:“我最讨厌别人拿刀指着我。” 少年顿时有些气弱。 岑深又道:“我也讨厌别人拿箭射我。” 少年噎了好几秒,反驳道:“你骗人,方才那只龟分明说现代人都不使刀剑了,哪儿来的最讨厌?” 岑深抬手搭在他后仰的肩上,一点点把他掰直,道:“我从上一秒开始讨厌的。” 说罢,岑深毫不留情地拿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吊坠。那是一枚状似果核的小碎片,表面有许多不规则的切割面,但是每一面都非常平滑,材质介于玉石与金属之间,不易分辨。 岑深拿给阿贵过目,阿贵郑重地点点头:“我记得这个气息,很像。” 闻言,岑深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惊喜,没想到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让他一时间连腿上的疼痛都忘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小绣球,将核放回香盂内,再借由法力催动。半妖虽然天生体弱,但在修炼一途却颇有天赋,岑深这点法力放在别的老妖怪面前还不够看,但比起同辈的小妖来说,已经算个中翘楚了。 但今晚不行。 他刚刚催动法力,便觉身体里传来刺痛,头晕得整个人都晃了晃。那是身体对他的警告。 “哎哎哎你小心点”阿贵见状,急忙想过去扶他,可他爬得太慢了,又无法化作人形,还没爬到岑深脚边,岑深就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阿贵急了,少年也急了。 “现在怎么办?我还被捆着呢!”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只是一只龟!” 凌晨一点,呜呜的风吹过城墙,吹起了积累千年的尘埃,也吹起了人与龟内心的忧伤。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岑深因为损耗太大,体力不支,竟直接变回了原形。 少年保持着被捆的姿势艰难的蹲下·身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声音里充满了惊奇:“刺猬?” 阿贵白眼翻到天上:“刺猬很奇怪吗?老子还是一只龟呢。” 一人一龟对视良久,阿贵把心一横:“这样吧,反正我也不会解这个绳子,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发现你的,不要紧张。” “我是古人!” “我还是只龟呢,这里还有只刺猬呢,你怕啥?” “???” “放心吧,就你这打扮,人家还以为你大半夜睡不着跑到城墙上来玩捆绑py呢,你就说我俩是你的宠物,警察叔叔会来把你带走的,他们管饭。” 少年沉默了许久,他虽然不理解警察的意思,但凭直觉觉得乌龟口中所谓的管饭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说:“那我为何不干脆也变回原形?” 阿贵:“容我打听一句,你是什么妖?” 少年:“狼犬。” 阿贵:“那我们可能会直接出现在别人的餐桌上,少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敢作敢当 岑深没能在天亮之前醒来,但少年也没有被警察叔叔带走。因为阿贵思来想去,奇装异服还好理解,一根无法被切断的绳子就有点超出常识了,到时候别惊动了上头的人,那他们在城墙上搞的这一出时光回溯,恐怕就要惹麻烦。 他可不想被送去昆仑修地脉,劳动改造太可怕。 阿贵在原地布了一个半径两米的小结界,如此,就暂时不用担心被人类发现。而能否缔造结界,正是判断一个妖怪够不够强大的标准之一。 “你既然能筑结界,为何不能化形?”少年很好奇。 “不要随意打听老妖怪的秘密,你娘没教过你吗?”阿贵斜了他一眼:“会死得很惨的。” “我娘说我命大。” “是啊,离家出走都走到2022了,全大唐就你命最大。” 阿贵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拉着岑深留下的衣服把他裹起来,免得他冻死。少年保持蹲着的动作在一旁看,嘴里的问题就没停过,丝毫没有一点做俘虏的自觉。 真是个奇奇怪怪的少年,大唐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 若是以往,阿贵能跟他聊上三天三夜,可一个结界就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此刻只想缩进壳里睡觉。 冰冷空旷的城墙上,很快只剩下少年一个顾影自怜。结界把呜咽的风也给挡住了,四周静悄悄一片,现代化都市的夜空更是灰蒙蒙的,没有一颗星星能够落进他的眼眸里。 “还没人问我叫什么名字呢”少年嘟哝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遥望远方的灯火怔怔出神。 这般奇遇,究竟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呢? 过了大约不知多久,他又怅然地躺下来:“好饿啊” 翌日,拂晓唤醒春芽。 岑深再度睁开眼时,被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吓了一跳。那少年离他那么近,近得眼睫毛都根根分明,长而浓密。因为结界太小的缘故,他整个人都蜷缩着,手脚还被绑得结结实实,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睡得万分委屈。 此时城墙上还没有什么游客,岑深抓紧时间去僻静处化形穿衣,只是腿上伤痛依旧,难以正常行走。 他想起那一箭,脸又黑了几分,扶着城墙一脚踢在少年屁股上。 “别吵我”少年嘟哝着翻了个身,没醒。 岑深又碰了碰他,他依旧不肯醒,没办法,岑深直接把阿贵糊在他脸上,可算把人叫了起来。 “平儿你又闹我!”他恼怒地坐起来,睁着惺忪的睡眼瞪岑深。 “这里没有你的平儿。”岑深把还在昏睡的阿贵收回来,目光平静直视着他,道:“清醒一点了吗?” 少年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下意识地点点头。 岑深道:“我现在给你松绑,但你要保证不再动手。我能捆你一次,就能捆你第二次。” 少年的实力不俗,身手了得,岑深自问不是对手。若不是他趁其不备用自己的尖刺戳伤对方的掌心,拿到了他的血强化红线,恐怕现在被绑着的就是自己了。 可在少年心里,神秘的岑深同样强大。 两人达成一致,岑深便干脆利落地收了红线。 少年揉着酸痛的胳膊,认真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缭绕着一股病气,唇上的血迹也还在,孱弱c阴柔,却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我叫桓乐,长安人士,本体是一只狼犬,你呢?”他试探着问。 岑深抬眸定定的看了他几秒,才惜字如金的道:“岑深。” 桓乐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毕竟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岑深就是他最熟悉的一个人了。他亦趋亦步地跟在岑深后面:“我们现在去哪儿?” “客栈休整。”岑深走得很慢,大腿的伤虽然不再流血,可他依然很痛。 桓乐见状,有些过意不去,跑到他前面问:“要我背你吗?” “不用。” “哦” 两人沿着城墙根慢慢地走,前头一个半妖瘸腿匠师,后头一个背着弓箭腰悬宝刀的大唐少年,一个奇妙的组合。 阿贵没醒,岑深就愈发沉默寡言。桓乐看着他略有些不正常的走姿,几次欲言又止,直至岑深开始扶着墙喘气,他终于忍不住了,解下弓箭背在胸前,大步在岑深面前蹲下。 “我背你。”桓乐回头看着他,仰起的脸上满是少年人的固执和倔强。 岑深蹙眉,依旧有些抗拒。这并非针对桓乐,他只是不愿意而已。 “我射的箭,我负责,大唐的儿郎敢作敢当。”桓乐继续盯着他,大有他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两人僵持了大约一分钟,岑深终于妥协了。 桓乐轻轻松松地把他背起,语气都轻快不少:“我们先去看个大夫吧,我跑起来很快的,一会儿就到了。” “不去。” “哦。” 岑深拿出手机导航,选了个最近的青旅让桓乐过去。桓乐对于手机很好奇,一边健步如飞的跑,一边说:“这法器还能问路啊,真神奇。” 岑深不搭理他,他也无所谓,目光很快被路过的自行车吸引,好奇地盯着人家看。人家也好奇地盯着他看,小伙子好体力,跑得比他自行车还快。 这打扮,汉服踏青呢吧?装备够齐全啊。 “到了。”岑深抓住桓乐的肩,手动刹车。 桓乐一个滑步停下,潇洒随意,抬头看向旅社的牌匾,靠着中华民族强大的识字能力认出了上边的简体字。 他还不让岑深下来,步履如风地推门进去,凭直觉走向了柜台服务员。一开始进展得很顺利,可当服务员问他们要身份证时,桓乐卡壳了。 他回头看岑深——身份证又是什么? 岑深倒是忘了这茬,但他很快想出了对策,道:“我一个人住,用我的身份证。他只是送我上楼,我腿上有伤。” 桓乐也赶紧点头,咧嘴笑道:“是啊姐姐。” 服务员小姐姐被这声“姐姐”逗得脸颊泛红,哪还会多盘问,麻溜的办好了手续。桓乐这便背着岑深上楼,再按照岑深的叮嘱,下楼从正门离开,趁没人的时候走窗户进来。 对于一位身手矫健的少侠来说,窗户比大门更好走。 果然,没过十分钟,桓乐便推开窗户跳进来。这屋是最后剩下的一间窑洞房,房间不大,被刷成了纯白色,推窗进来就是炕。 桓乐怕踩脏了,脱了靴子跳到炕上,跟趴在桌上刚刚醒来的阿贵打了个照面。 “这位少侠,我跟你说浴室里那位最讨厌别人上他的床,你最好赶紧下来,小心又被捆绑了。”阿贵道。 “可这儿仅此一炕啊。”桓乐眨眨眼。 阿贵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但笑不语。桓乐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这儿又没凳子,他当然选择在床上盘腿坐下,而且很快就被墙上挂着的电视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岑深穿着睡衣出来,看着整个人都快趴到电视机上的桓乐,眉头大蹙。 视线左移,床上的被褥早被他弄乱了。 恰在这时,桓乐的肚子发出一声不屈的呐喊。 “饿了?”岑深问。 桓乐点头。 “想吃?” 桓乐继续点头。 “下去。” 现代的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来自大唐的淳朴少年被赶下了床,抱着仅有的被子和枕头在角落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儿有块长方形的小地毯,像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 岑深点了外卖,叮嘱了阿贵几句,便拿出小绣球开始研究,期间连个眼风都没分给桓乐。桓乐明为悄悄实则光明正大地打量他,许是洗了澡的缘故,岑深的脸色终于红润许多。 他是个匠师,自然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法器可以护住伤口c收纳衣物,出门旅行最为方便。 没过一会儿,外卖就到了,阿贵吆喝一声“少侠开门”,少侠就抵御不住食物的诱惑跑到门口。 他还以为是客栈的小二来给他们送饭,所以瞧见外卖员戴着头盔的造型很是惊奇,外卖员看到个古代少年也很惊奇,惊奇二重奏之后,少侠就拎着外卖回来了,问—— “五星好评是什么?” 阿贵继续科普,紧接着又给他讲解现代食物,十句话里有六句是假的,反正岑深不会好心纠正。 桓乐听得啧啧称奇,余光瞥着岑深,小声问:“他不来吃吗?” 阿贵摇头:“少侠你知道什么叫作死吗,看我们小深深就知道了。以后等你回了大唐,记得隔三差五给他烧个纸。” 岑深冷冷一眼扫过来:“不吃还我。” 桓乐连忙护住自己的口粮,他可真是饿极了,猛扒了几口饭才活过来。等到终于填饱了肚子,他幸福地伸了个懒腰,心思就又活络起来。 “你的伤真的没事了吗?不再休息一会儿?”没有凳子,他就蹲在床边专注地看岑深摆弄绣球。岑深的手指像有魔力,各个精巧的零件在他指间翻飞,不断拆分又重组,好看极了。 岑深本不欲理他,可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抬眸认真的打量着桓乐。桓乐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商量,也仰着头认真地看他,只听他说—— “去洗澡。” 哇,这冷冰冰的表情,变脸速度非常快。 桓乐自觉受到了嫌弃,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可也没什么异味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在自己的小包裹里搜罗一番,拿着换洗衣物进浴室。 三分钟后,浴室传来少年苦恼的喊声:“我不会用啊!” 岑深有点头痛,目光扫向阿贵:“你去。” 阿贵幽幽叹口气,慢悠悠地从桌上爬下来,再慢悠悠地爬进浴室,开始阿贵大师公开课第三弹。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浴室的门再度打开,桓乐穿着条藏蓝大裤衩c湿着头发光着脚就从里头冲了出来,带来满屋水汽。 岑深彻底放下了手头的东西,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桓乐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视他,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下一秒,他就看到岑深揪下领口一粒扣子,夹于两指间向他扔来。 桓乐下意识要躲,可那扣子飞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像花一样绽开成一张大网,化作网墙将小小的房间分成两半。 岑深在网的那边,桓乐在网的这边。 桓乐愣了几秒,低头跟慢吞吞从浴室爬出来的阿贵说:“我是不是被嫌弃了?” 阿贵:“哇,你现在才看出来?” 话音落下,那些网格似百叶窗,刷的一下就全关上了。 桓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人世寒凉啊 经过一天一夜的研究,岑深看着手中的小绣球,陷入了两难。 小绣球的香盂里刻着某种微缩阵法,用来控制核的力量。否则贸然催动法器,一个控制不好,便会危及自身。 阿贵说的没错,柳七留下来的东西很危险,那可是能够引发时空乱流的力量,并非他一个小小的匠师可以掌控的。他们能在前夜的那场异变中活下来,纯属侥幸。 但问题是,微缩阵法是残缺的,想要修复它,谈何容易。他必须要回到北京,重新翻阅典籍,研究柳七留下的所有阵法,甚至寻求别人的帮助。 可桓乐怎么办? 网墙还在,岑深重新把网格打开,就见桓乐抱着他的刀睡得正熟。睡着的少年愈显稚嫩和青涩,可他的姿势一点都不稚嫩——那个姿势,恐怕稍有异动,他便能立刻拔刀。 要带他回家吗? 岑深往后靠在窗沿,窗户半开着,阳光和风一起偷溜进来,而窗外的古老城墙,还是一派静谧安好。 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岑深静静地看着少年,思绪却渐渐跑远。他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后来有了阿贵,但阿贵虽然会说话,毕竟不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说他自私也好,冷情也罢,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关系性,于他而言都是负累。 时间慢悠悠的晃过去,等到桓乐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他是被饿醒的。 午餐依旧是外卖,岑深趁着吃饭的时候,把眼下的情况用最简短的方式告诉桓乐,等候他的回答。 桓乐吃饭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岑深:“你要把我丢在这儿吗?” 岑深:“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伙的,我可以给你租个房子。” 桓乐伤心可怜。 岑深冷淡薄情。 “岑大哥你是还不放心我么?我真的不是坏人,也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吗?”桓乐积极解释着,见岑深仍是无动于衷,终于咬咬牙伸出一条腿:“不然你也刺我一箭?” 岑深:“不要叫我岑大哥。” 桓乐:“那你不能把我丢在这儿。” 说着,桓乐就从地上站起,径自走到网墙边,目光灼灼的盯着岑深:“你的伤还没好,我要对你负责。” 岑深:“” 唰,网格又关上了。 桓乐插着腰来回走了好几遍,最终灵机一动,绑架了阿贵。 阿贵挥舞着他的四肢抗议:“你们两个小年轻吵架,干老夫屁事!” 桓乐把他举到眼前说:“那不行,我得防着你们跑咯。” 于是阿贵也加入了劝说岑深把桓乐带回家的游说大军,殊不知网墙那边的岑深,已经睡下了。两耳一闭,什么都听不到。 又是大半日过去,整整两天,两妖一龟都没有踏出过房门。桓乐倒是站在门口张望过,但他并不敢走太远。一来,他的核还在岑深手里,那是他回家的钥匙,可不放心离太远;二来,现在他更担心岑深直接丢下他跑路。 又过一日,岑深觉得自己可以下地行走了,便把回京提上了日程。 桓乐紧盯着岑深,狗耳朵灵敏得很,稍有点动静他都能察觉。晚上更是干脆不睡了,把阿贵拴在他的裤腰带上,就怕一觉醒来孤身一人。 岑深对此毫无表示,既没答应带他回家,也没赶他走。到了第三日下午,他收拾好东西退房离开,还没走出大门,从窗户出去的桓乐就已经折返,打开门探进头来。 桓乐is atchg y一u 不知为何,岑深心里就冒出了这句话,还给他的脑袋自动p上了一对狗耳朵,真是见鬼。 回程依旧是坐北国专列,但必须从妖市的入口进,时间是固定的晚上六点半。妖市的入口在著名的美食文化区永兴坊,人爱吃爱玩,妖也爱吃爱玩,在妖市逛上一圈,仍有空闲的,便去人市再逛一圈,生活如斯惬意。 逛过东西二市的大唐少年,对于坊内的热闹并不惊奇,对牌坊处的那块镜鉴更感兴趣些。 大约是现代城市的格局与古时候相差太多了,他看到介绍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魏徵府邸的旧址,新奇得绕着那镜鉴走了三圈。 蓦地,有闪光灯亮起。 桓乐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便握住了刀柄。时刻防备着的岑深也瞬间按住了他握刀的手,低声道:“别过激,那是在拍照。” “拍照?” “嗯。” 桓乐不知道,这一路上对着他拍照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忘关闪光灯的只有这么一个而已。桓乐暂且接受了岑深的解释,只是仍好奇于“拍照”为何物。 “走吧。”岑深径自往坊内的照山坐壁处行去,那儿就是妖市的入口。趁着四下无人,两人顺利穿过坐壁抵达妖市。 妖市的格局与永兴坊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大了两倍而已。永兴坊中央有一座戏台,妖市的中央也有一座戏台,两人到的时候,上头正在演《西游记》的第九回《袁守城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故事发生在唐朝,斩龙的又是魏徵,倒也应景。一群妖怪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吞云吐雾自带干冰效果。 只是演员太自我,就容易出问题,譬如演到魏征飞天斩龙的情节时,俩演员就真的飞了。 列车还没来,岑深带着桓乐和阿贵在戏台前不远处的面摊上坐下,头顶是一片大红灯笼高高挂,对面的三层小楼里,倚窗而立的漂亮女妖还在抽着烟斗。 烟云缥缈,锣鼓喧天,各家食铺里飘溢的香味将现实与虚幻勾连,管你是长毛的山中怪还是西装革履的社会妖,在这里,美食对你一视同仁。 “啪!”一颗巨大的龙头砸在戏台上,血溅三尺。龙头还在说着话:“李世民!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亏你允诺救我,不救也罢,怎还助那魏徵追斩我?快快出来!与我到阎王处说理!” 桓乐品出了些趣味,站上椅子好奇观赏,眼底倒映着戏台上的演员,也倒映着俗世的灯火,透亮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犹未尽地坐下,兴致勃勃地说:“这戏新奇,魏大人竟也去斩龙了。不过我们那儿的妖市可比这大多了,就在西市,只是时间不定。长安常有捉妖道士,朱雀台也不是善茬,万一碰见了,可少不了打一场。” “朱雀台?”岑深难得表露出一丝好奇。 “那是大理寺下属专管妖物的部门,只要跟妖有关的,他们什么都管,只是不被正史记载。”桓乐笑盈盈的转着手中的筷子,道:“阿贵说,现在的人类似乎都崇尚科学,并不相信妖怪的存在,这跟我们那儿一点都不一样。普天之下,不管是哪儿的百姓,出了什么事都喜欢说妖物作祟。” 岑深不予置评。 桓乐又问:“科学又是谁?” 岑深依旧言简意赅:“科学不是人,是探索真理的学说。” 桓乐似懂非懂,也不去深究。真理是什么,比起岑深竟然在跟他聊天这件事来,暂时少了那么一点吸引力。 可这时面来了,桓乐揉着空空的肚子,又移情别恋了。 贪睡的阿贵终于醒来,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 眼前的少年似乎不知道担忧为何物,明明身处一个巨大的困境,依旧心大得没边。闻言,桓乐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说:“可我来都来了,不看一看再走么?我娘常说,掉下山崖不要紧,山崖里还有武功秘籍。” “少侠这话说得倒是好。”阿贵点点头,说:“老夫作证,山崖底下真有武功秘籍,我就亲眼看见有人掉下去过。” 桓乐登时来了兴致,跟他打听。 岑深看着这一妖一龟,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还是吃面罢。 时间很快到了六点十分,等车的妖怪们都三三两两地拎着行李往坊外的站台走。岑深和桓乐低调的走在妖群里,可走到一半,桓乐忽觉大事不妙:“我的包裹!” 他蓦然回头,只见他的蓝布包裹就放在面摊的椅子上忘了拿,而此时此刻正有两只黑不溜秋巴掌大的小影妖企图将它偷走。 “站住!”桓乐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飞鸿掠出,直奔面摊而去。 两只影妖吓了一跳,举起包裹立刻出逃,速度贼快,且走位风骚,一看就是老手。桓乐气急,他的全部身家都在里面呢,怎么能被两只最低等的小妖怪偷走,于是不管不顾地追了过去。 可影妖对这里太熟了,体型又小,专挑阴影处和小洞里钻,桓乐追了半天,愣是没追到。 这对于大名鼎鼎的桓三少来说,可谓奇耻大辱。他当即抽出唐刀,左手间法力流转,就要逼出小偷。 可说时迟那时快,两只影妖“咻”的往草丛里一钻,瞬间失去踪影。桓乐急急赶到,却见草丛里竟然有个洞。 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呜呜的汽笛声。 桓乐没听过这种声音,但想也明白一定是列车来了,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跟岑深走散。岑深会等他吗?还是已经干脆地丢下他自己走了? 他终于有点慌了神,咬咬牙,放弃包裹往回赶。 月夜下的站台上,最后一个乘客也已经上车。 桓乐想上去,却没有票,被拦了下来。他只好焦急的来回跑,一个个车窗看过去,嘴里喊着:“岑深!阿贵!” 蓝衫的少年找遍黑色列车,可是没人回答他。 白色的蒸汽缭绕红灯,一片温暖中透着几点寒凉。 桓乐的脚步慢慢停下,看着即将开走的车子,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他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包裹被偷了,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在哪儿,来自大唐的骄傲少年骄傲不起来了。 人世寒凉啊!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天籁:“你找我?” 桓乐蓦然回头,只见岑深就靠在路边石柱上,大半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只有指尖一根烟亮着,像黑夜中的一点星火。 “岑深!”桓乐的眼睛也倏然亮了。 “别叫,我听到了。”岑深掐灭了烟,随手丢进垃圾桶里,而后他迈步像列车走去,好像刚才看着桓乐在那儿跑来跑去着急呼喊的人不是他一样。 其实他到最后一刻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他。 抽了半根烟,也没想清楚。至于最后为什么要叫,大概是临时中邪吧。 待两人上了车,喷涂着蒸汽的庞然大物即刻启程,踏上了归途。 依旧灯火通明的妖市里,穿着戏服的妖怪捡起龙头装回自己的脖子上,左右摆一摆,脖子一扭,那头也就正了。 “啪!”一个蓝布包裹被甩到了戏台上。抽着烟斗的漂亮女妖婀娜多姿地靠在台柱上,朱唇轻启吐出薄雾,白皙小臂上五只芙蓉镯清脆叮当。 龙头妖捡起包裹打开查看,不期然看到一块令牌,怔住:“这可真是个万分久远的名号了” 女妖轻笑:“他们已经坐车走了,这事儿要上报么?” “不了吧”龙头妖把令牌放回包裹里,随手往阴影处一丢,自有小妖怪收好。他随即转头遥望了一眼北边的方向,悠悠道:“四九城里有那位爷,天大的妖怪都掀不起浪来,哪需要我们瞎操心。不过,我倒是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点老朋友的气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 “你还有老朋友?” “那可不,想要他命的老朋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西子胡同 包裹被偷的桓乐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就更要黏着岑深了。从西安回北京的路上,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岑深,吃饭也盯c睡觉也盯,连上厕所都不放过。 岑深仿佛时时刻刻处于一千瓦大探照灯的照耀下,每个细胞都无所遁形。 暴躁,想抽烟,想打人。 好不容易挨到北京,岑深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分,眼神冷冽得像刀子。阿贵可不敢在这时触他霉头,只有桓乐无知无畏,紧随其后。 岑深的家就在西城区一个名叫西子胡同的地方,胡同深处有个带院子的小平房。这里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店铺,一家名叫“器”的杂物店。 桓乐对胡同里的一切都很好奇,自打走进这里开始,就像走进了另一个奇妙世界。 比起刚才一路过来时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摩天大楼c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交通工具,天上飞的c地下跑的,这里的一切,不论是带着旧时记忆的墙砖c卖煎饼果子的窗口,还是张贴的小广告,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更加醉人。 对于一个大唐少年来说,不论是北京还是北平,都是陌生的。他以全新的眼光看这世界,惊奇得让岑深都以为自己住在什么很了不得的地方。 而西子胡同里的人们也会记得这一天,一个身穿蓝衫的俊逸少年像打破了时间壁垒般闯进这里,他在看风景,风景里的人都在看他。 “哇,你们这儿可真不一样。”桓乐嗅了嗅他的狗鼻子,敏锐得闻到空气中散不去的妖气。比起外头宽阔的大道和人流涌动的繁华地带,这里的妖气更浓。 胡同里有很多妖,桓乐判别得出来,几乎都是小妖,鱼龙混杂。妖的气息和人的气息充分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c我中有你,形成了一股独特的味道。 岑深的店在最深处,原木的牌匾上写着一个胖乎乎的金色“器”字,跟他本人的风格大相径庭。 推门进去就是一个小院,一半青砖一半土,一棵巨大的椿树高过院墙c高过屋顶,从这个都市夹缝里探出头去,遮了一半的太阳。 岑深对这棵年纪足以做他爷爷的树做了让步,转而采用了大面积的落地玻璃来弥补采光的不足。狭窄的游廊也保留了原木最本初的颜色,跟日光很接近。 这里除了卫生间,一共只有三间屋子,最大的那间做了工作室,小的那间是厨房,剩下的就是卧室。卧室也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拉开米灰色的窗帘,院里的风几乎唾手可得。 桓乐看得惊奇,因为这个小而舒适的屋子跟岑深看起来一点都不匹配。走进最大的那间工作室,各个木制置物架高低不一c错落有致,桌上几点绿意,墙上还有三两挂画。 各种各样的精巧物件几乎随处可见。 “不要乱碰。”幽幽的声音吓了桓乐一跳。 桓乐连忙追出去,跟着岑深一路跑进了厨房,问:“我睡哪儿?” 岑深头也没抬:“自己想办法。” “那阿贵睡哪儿?” “让他自己带你去看。” 闻言,桓乐又转身跑了,仿佛有花不完的精力。 阿贵睡在工作室入口处的一个玻璃水缸里,水缸里铺了一些石头,还有两条金鱼跟他作伴。此时阿贵已经进去了,一边慢吞吞的划水一边告诉桓乐:“听我的,你去买一张吊床,睡着的时候就跟荡秋千一样。小龙女就这么干,人家还只睡一条绳呢,牛逼大发了。” 桓乐问:“小龙女?是哪个龙王的女儿么?” “呃”阿贵翻了个身:“就隔壁什刹海的。” 桓乐点点头,若有所思。他当然知道阿贵老忽悠他,他可聪明着呢,但见到这个小院后他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赖着岑深的行为。 岑深是真的穷啊! 房子好小,跟他家的大宅完全不能比,丫鬟住的院子都比这个大。可是他现在已经变成穷光蛋了,离开这里就只能流落街头。 一张吊床要多少钱呢? 桓乐独自盘腿坐在游廊上,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于是当岑深端着咖啡从厨房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仰头看着椿树发呆的画面。 他的头发是真的长,这么仰头的时候,快要垂到地板上。 “啊!”忽然,少年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岑深被他惊得手中的咖啡晃了晃,觉得自己去了趟西安以后,忽然变得有点神经衰弱了。他黑着脸,转身进了卧室,可没几秒,桓乐的脸就出现在落地玻璃上,隔着玻璃眼巴巴看着岑深。 “我的衣服都在包裹里,一起被偷走了” 岑深揉了揉眉心,脑壳疼。 半个小时后,岑深还是带着桓乐出了门——去买衣服。不是他忽然善心大发,而是桓乐一直蹲在他的玻璃墙外看着他,让人无法忽视。 他想网购,但却没办法保证在今晚之前拿到货,比起让桓乐在他家里遛鸟,或是穿他的衣服,他还是宁愿走这一趟。 走到附近的服装店时,岑深觉得自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所以脸色极为难看。往店里的沙发上一座,浑身上下散发的死气叫人退避三舍。 店员姐姐对桓乐很是热情,给他搭了一套又一套,全是青春活力c潮流十足的款。岑深却懒得看,闭着眼毫无反应,苍白的脸在灯光照耀下精致又孱弱。 “你的腿还疼吗?”小心翼翼的关切让他的睫毛颤了颤。 他睁开眼来,看着焕然一新的桓乐,没说话。他的腿已经不怎么疼了,伤口已然结痂,马上就会痊愈,可他为什么要说出来宽慰对方呢? 管他去死。 岑深面无表情地刷卡结账,把刚才店员推荐的四套衣服全买了,又很省事的在店里找到了内裤和袜子,一次买齐,出手阔绰,仿佛一个大款。 桓乐很开心,但又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岑深很穷,所以他决定晚饭少吃点。 回家的路上,两人又经过一家理发店。这家店叫君君理发店,老板也是一个妖怪,岑深是他店里的常客。 他本想让桓乐顺道把头发剪了,省得洗头发时又把泡沫弄得到处都是,可转念一想,古代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也作罢。 桓乐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发躲过了一劫,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岑深后头献殷勤。 “你走累了吗?” “要我背你吗?” “” 岑深买了个煎饼果子堵住他的嘴,回到家丢给他一床新的被子让他睡工作室的沙发,然后就锁上卧室,跟他彻底拜拜了。 阿贵在水缸里自由自在地吐着泡泡,说:“少侠,再接再厉啊,老夫觉得你很有前途。” “我有前途?” “是啊,你还是头一个占了他的地盘没被赶出去还要被人伺候的,加把劲,过几天你就能理直气壮的警告他咖啡不能当水喝c也不能当饭吃了。” 咖啡是什么,桓乐不懂,但岑深的饮食习惯有多差他是知道的,一整天下来也不见他吃多少东西。 他再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抱着被子在沙发上躺下,迎来了新家的第一个晚上。 四周悄寂无声,市井的喧嚣都被隔在院墙之外,静得只有风吹树叶的莎莎声回荡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黑色的树影,在玻璃上倒映出各种奇怪的形状。 桓乐第一次失眠了,怀着一点点对未来的迷惘,和对柔软沙发的不适应,一直望月望到了凌晨。 现代的月亮,好像跟大唐的也无甚差别。 思绪渐渐沉降,桓乐终于沉入了梦乡,直到第二天一早,被某个无情又冷酷的人一脚从沙发上踢下来。 “嗳。”桓乐坐在地上,一脸茫然。 院里传来“叮咚”的门铃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图纸的岑深头也不回的道:“去开门。” 桓乐抓了把头发,迷迷糊糊地跑去开门,却没看到任何人。他又往四周看了看,也没发现任何身影,正想要关门时,却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小竹篮。 小竹篮里装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小铁盒子和一张纸。 桓乐再三确认这里只有一个小竹篮,而后狐疑地拿着篮子回去找岑深:“外头只有这个东西。” 岑深只看了一眼,心里却仿佛已经明了:“放那儿吧。” 桓乐却还有些好奇:“纸条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劳烦,落款则是桓乐认不得的两个扭曲字符——u 岑深没有回答,阿贵探出水面,道:“那肯定是隔壁的无先生又来了。” 桓乐:“隔壁的先生?那他为什么不进来?” 阿贵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无先生就是不存在的先生,隔壁是个荒废很久的空房子,压根没人住。” “没人?”桓乐惊奇:“那东西是从何而来?总不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吧,还有落款呢。” “那你不也是大变活人么?少侠,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不知道,只是你还没见过而已。”阿贵大师慢悠悠地爬出水缸,还很爱干净地在水缸外铺着的毛巾上擦了擦脚。 桓乐只得再次感叹现代果真跟大唐很不一样,视线则控制不住地越过院墙,企图一窥隔壁的情形。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隐约的争吵声。 “肯定是王老太太又因为那几盆花跟他老伴吵起来了,老头子前段时间迷上了唱戏,一大早就要开嗓子。老太太嫌他唱得太难听,把她的花儿都给唱蔫儿了。”阿贵适时地给桓乐解惑:“哦对了,王老太太住在东边,无先生在西边,你刚才看错地方了,少侠。” 桓乐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岑深。 岑深从篮子里拿出收音机,对上他的视线,说:“我只是个修理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大唐亡了 周六的下午,桓乐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拿块板砖敲着岑深打发他的核桃,一边吃核桃肉,一边遥望远处的胡同口。 阿贵花了半个小时从屋里爬出来,问他在干嘛,桓乐回答说:“我在观察,夫子说我不懂人心之深,不知世界之大,离家出走可以,但是回去的时候必须写十篇文章带给他。” “你这夫子是书院里的夫子吗?还有鼓励学生离家出走的?”阿贵问。 “夫子自然是书院的夫子,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只是特别穷。”桓乐歪着脑袋回忆着:“他就是太穷了所以才收我的,因为我有钱。” 阿贵:“你们夫子还真是不拘一格,那你观察出什么名堂了吗?” “没有,人世多茫茫,我心多烦忧啊。”桓乐摇着头,“啪”又是一板砖下去把核桃拍了个七零八落。 “那你慢慢烦忧吧。”阿贵可不喜欢他装的这股深沉文艺范儿,又慢吞吞地往回跑,找金鱼玩儿去。 平静的日子如是过了两天,桓乐每天都坐在门槛上敲核桃,愣是没憋出一句之乎者也。他还去隔壁无先生的屋门口观察了很久,但就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对此颇为遗憾。 岑深倒是因此享受着难得的清静,脸色好了不少。 可是第三天的下午,桓乐忽然大惊小怪的从外头冲进来,惊得正从水缸里爬出来的阿贵又扑通一声栽了回去。 岑深急急想要锁门,来不及了,桓乐扒着门框,眼睛瞪得大大的问他:“武后做皇帝了?” 岑深关门的动作顿了顿,反问:“你有意见?” 桓乐急忙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激动:“真厉害啊,太厉害了,她可是个人类,我娘想要占山为王还得打上个三百场呢。” 桓乐的反应倒出乎了岑深的意料,他下意识地问:“你不反对?” “我为什么反对?”桓乐不明所以。 岑深默然,关于桓乐的出身,他虽然没仔细问过,可一个敢在半夜翻越皇城的锦衣少年,一定非富即贵。 皇城里的贵族子弟,接受的可是最正统的礼教。 桓乐似乎看出了岑深的疑惑,哈哈笑了笑,张开双手解释道:“不管哪个人类做皇帝,山河还是我的山河啊。” 岑深微怔,他倒是忘了,桓乐归根结底是个妖怪。在妖怪的世界里,几万年来只奉行一条铁律——强者为尊。 但与此同时,岑深想到了一个能制住桓乐的好办法。 “你从哪儿知道武后做了皇帝的?”他问。 “隔壁王奶奶请我看电视。”桓乐答:“电视真好看。” 岑深的家里没有电视,只有一台他用来辅助工作的电脑,还是自己改装过的,根本不让别人碰。桓乐又没有手机,所以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个全中国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但让岑深最觉神奇的是,他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都没把邻居认全,桓乐才来了三天,就能去隔壁王奶奶家看电视了。 到底谁才更像一个现代人? 岑深让桓乐在工作室待着,径自回屋抱来了一叠书。这些都是他研究小绣球时淘来的唐朝相关的资料,有正史c野史c奇闻异事还有各种器物相关的书。 他把书给了桓乐,难得温和地说:“拿去看吧。” 桓乐有些受宠若惊,放下书又往外跑,没过几秒他跑回来,把一个玻璃罐子递给岑深:“给你。” 岑深接过,看到满满一罐子剥好的核桃。他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桓乐给了核桃,自认为礼尚往来,很自得的抱着书跑向了沙发。 沙发已经彻底变成了他的根据地,因为沙发不够长,他还在旁边摆了一张矮凳翘脚。 桓乐去看书了,小小的院子又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岑深见他看得专注,心里的那一点点小小罪恶感慢慢消散,转头继续钻研他的阵法。 阿贵无聊地在游廊上四脚朝天晒太阳,才三月的天,怎么就枯燥得像是在冬眠。 可是小院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入夜之后,当岑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了隐约的嘀咕声,还有可疑的哭声。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声音还在,但是他并不想理会。翻个身,塞住耳朵继续睡觉。 可是岑深高估了自己的睡眠质量,像他这样的人,除非累极,否则有一点声音都无法安然入眠,更何况那还是黑夜里隐隐的啜泣。 他一直辗转反侧到凌晨两点,终于忍不住下了床,“砰”的一声打开隔壁工作室的门,眼风如刀往沙发上一扫——没人。 岑深愣住,这时阿贵趴在水缸边朝地上指了指,他才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桓乐。 月华如水,漾开一地水晕。没开灯的房间中,长发的少年就这么穿着身薄薄的家居服抱着膝盖躺在一大堆书里,眼泪从他的眼眶里静静淌下,打湿了泛黄的纸张,而他的眼神中,满是迷惘和空洞。 有那么一瞬间,岑深觉得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具来自一千三百年前的空壳,至于他的灵魂,已经迷失在历史的滚滚尘埃中了。 伤心,是真的伤心。 这已经不是白天那个说着“山河依旧是我的山河”的少年了。 “起来。”岑深打开灯,道。 桓乐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吸了吸鼻子,然后转过头去继续伤心着。这让岑深忽然产生一种罪恶感,这种罪恶来源于毫无人道的剧透,就像拿着一个大饼铛子,“哐当”一记砸在对方头上。 毕竟历史不是电视剧,它是真实存在的。当所有的一切化作寥寥数语的文字,万千人的性命c曾有过的辉煌,以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复存在,其中的怅然或许不是他这个局外人可以体会的。 “起来,去沙发上。”岑深的语气放缓了些。 “我不。”桓乐红着眼眶,拒不配合。 岑深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继续说:“就算你再怎么哭,大唐亡了就是亡了,这件事你从刚过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阿贵一听不妙:“扎心了扎心了!” 桓乐的心被岑深扎成了筛子,明白是一回事,可亲眼看见史书上冷冰冰的描写是另一回事啊,尤其还看到那么多他熟悉的故人。 要死了。 昏过去了。 叫他以后如何面对大唐父老。 于是桓乐嘴一瘪,瞪着通红的眼眶看着岑深,忍着不哭可眼泪不听使唤的样子,让岑深也感受了一把万剑穿心的滋味。 他情愿回到跟桓乐初见时互相扎刀子的时候。 “你再哭我就给你捆起来了。”岑深蹙眉。 “你这又是何必呢?”阿贵幽幽地吐着槽:“承认自己不会安慰人有那么困难吗?老夫都要替他感到难过了。” 岑深立刻一个眼刀飞过去,吓得阿贵赶紧缩头,真缩头乌龟也。 桓乐则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岑深,闷闷道:“不要管我。” 岑深揉了揉眉心,再问:“不起来?” 桓乐:“我不。” 一分钟后,桓乐再次变成了一只被红线捆着的人肉粽子,被扔到了沙发上。岑深在随手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在他身上,大功告成。 阿贵继续缩着头,敢怒不敢言。 但是做完这一切的岑深却并没有离去,此时是凌晨三点,他看了看时间,转身去厨房泡了杯咖啡,就着灯光继续修复法阵。 桓乐躺在沙发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笔尖行走于纸上的细微声响。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岑深再度走到沙发旁,问:“冷静下来了吗?” 桓乐把脸埋在枕头里,拿后脑勺对着他。他在生气,从他的头发丝就可以看出来了,他很生气。 岑深:“” 阿贵忍不住出声提点:“狗都是要顺毛的,你摸摸他的头试试看?” 桓乐立刻抬头:“顺毛也没有用!” “哦~”阿贵点点头:“你看他是需要顺毛的。” 岑深:“” 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了,甚至站起来后退了一步。 桓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想他大名鼎鼎桓三公子,十里八乡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 刺猬和狗是天敌吗? 阿贵默念着“扎心了扎心了”,扑通一声钻进水里,决定不再管这年轻人的感□□。 “咳。”岑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烟瘾不知不觉又犯了,可遍寻口袋也找不着。他只得按下这股冲动,问:“想吃肉吗?” 桓乐别过头,气到忘记了忧伤。 岑深没再问,转身径自走向厨房,翻遍冰箱找到最后一点肉食,决定做一份烤肋排。因为平日里太过专注于法器研究的缘故,他并不常做菜,甚至难以做到按时吃饭。 但岑深的厨艺是过关的,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熟练地将肋排剁好,放入各种佐料腌制,他又拿出一些芦笋准备搭一个辅菜。辅菜的做法很简单,切成长短一致的形状,再用加了盐和油的热水一焯就行,最重要的是摆盘。 辅菜不急着做,等到肋排腌渍好了放进烤箱里快烤好的时候再做,一气呵成。 等待肋排烤好的时间是漫长的,岑深终于在厨房的铁盒子里发现了以前随手丢进去的一根烟,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他其实并不爱抽烟,给他看病的医生也警告他不能抽,所以他一根烟只抽两三口,大半都是等着它慢慢燃尽。他喜欢的是吐烟时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它能让你抽离自身,获得片刻的思考的时间。 大半夜睡不了觉,还得给狗崽子做饭,这能怪谁呢? 岑深缓缓吐出一口烟,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自作自受。 忽然,“扑通”一声从工作室的方向传来,还伴随着“哎哟”的清脆痛呼。岑深在脑海中勾勒着桓乐气鼓鼓的模样,蓦地笑了笑。 他可不去扶,没这善心。 香味渐渐从烤箱里飘出,乘着夜风,飘满了整个小院。工作室里的动静登时变大了许多,被红线捆着的少年躁动着,一骨碌滚到了玻璃墙边,透过玻璃看出去,没瞧见什么吃的,只看见月夜下半椅门框的岑深。 他又夹着那细白的小棍子,躲在烟雾朦胧里,像是夫子诗里描写的月下美人,叫人忍不住好奇,忍不住去探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大唐匠师协会 桓乐吃了岑深的烤肋排,终于安分了许多。尽管岑深勒令他把难吃的芦笋也一起吃掉,他也没有反抗,不情不愿的照做了。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岑深没有再回房睡觉,一壶咖啡迎接朝阳。桓乐也无法入睡,抱着被子看着低头工作的岑深,两人一个在房间的这端个在那端,中间隔着清晨洒落下来的第一缕阳光。 岑深工作的时候几乎不会说话,独自沉浸在法器的世界里,看不到任何旁的东西。 桓乐还有点蔫蔫的,少年人的愁绪就像春雨说来就来,怎么都不得劲。一会儿他趴在沙发背上望着院中的椿树发呆,一会儿他又去骚扰阿贵,再过一会儿他又跑到了游廊上,蹲在那儿望着天空不知道干什么。 岑深偶尔抬头看他,每次都有新发现。 这一次,桓乐又祭出了他的唐刀,在狭小的院子里飞檐走壁,尽情挥洒着汗水。 才三月的天,他赤着脚,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一条黑色的三条杠校服裤,长长的黑发用皮筋随意地扎在脑后,虽然是现代的装束,可挥舞起唐刀时,一招一式间依旧有着潇洒随风的意味。 树叶被他的刀风吹得沙沙作响,破碎的天光随之摇曳洒落,他在一片光影中如游龙穿梭。少年意气,自在风流。 这时,天空忽然飘落一滴雨,在刀锋裂成两半。 他凝眸望着那滴雨滑落刀刃的尸体,空气中蓦地出现一丝肃杀,他再度抬手,纤长的刀身划破晨风,搅进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里。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湿滑的地面也阻碍着他的一举一动,可他的招式却更快了,凌厉c果决。 岑深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手头的研究,坐在高脚凳上专注地看着。直到阿贵发出一声幽幽的喟叹,才察觉到自己的走神。 “少侠这一手,能骗多少小姑娘哦,造孽c造孽” 岑深不予置评,也不去管外边那个要发疯发到什么时候,他只在乎他的阵法修复工作,似乎遇到了瓶颈。 柳七的阵法是一个全新的没有被典籍记载过的阵法,其精妙c复杂程度叫人咋舌,更要命的是,这么一个高端阵法,竟然被他刻在只有指腹大小的香盂上。 先不说这对镌刻阵法的技艺有什么要求,单是这阵法图,岑深就没有办法将它补全。除非他能找到别人帮忙,或找到相关资料。 可匠师的现状很不好,在这个科技社会里,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并不知道匠师的存在。而妖怪们,也大都不再需要这门技艺。 有谁的法器能够超越手机和电脑的功效吗?没有。 年老的匠师们一个个死去,年轻的传承者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也纷纷转行,只有造北国专列的时候聚集过一批人,但很快就又各奔东西了。 思及此,岑深不禁蹙眉,这时桓乐终于发泄完毕,冲进了浴室洗澡。哗啦啦的水声很快传来,让他的思绪再度飘远。 把岑深领入匠师门中的是岑深自幼相依为命的爷爷岑玉山,在他模糊的儿时的记忆里,他什么都没有,却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具。 爷爷总说制作法器的诀窍在于用心,可他那么用心,到头来还只是做了一辈子的修理匠。当一个出色的匠师太难了,哪怕你埋头钻研数百年,可能也只是一场空。 “这没什么不好。”他总是这样告诉岑深,哪怕是在他临死的时候,也依旧笑着对岑深说:“高处有高处的风景,低处是多尘埃,可尘埃也需要有人去扫嘛。” 是啊,当一个普通的修理匠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真的甘心吗? 想着想着,他便出了神,连桓乐走到他身边都没察觉。 “哥?”桓乐湿着头发,脖子虽挂着干净的毛巾,依旧不能阻挡水滴往下掉。 “不要叫我哥。”岑深扫了他一眼:“去吹头发。” 桓乐觉得吹风机根本不好用,以往他都是自然吹干的,没什么问题。可岑深又板起了脸:“去吹。” “哦。”桓乐委屈巴巴地又跑回去了。 “我看他还没缓过来呢,小深深你就不能宽容一点吗?孩子是需要哄的。”阿贵在旁煽风点火。 岑深挑眉:“一米八几的孩子?” 阿贵:“我也还是个孩子呢,只要心态好,再老都是孩子。话说,你想好要找谁帮忙了吗?” 岑深没说话。 阿贵又说:“出去多交几个朋友也不是件坏事,更何况你答应了桓乐要送他回家,难道要食言吗?” 岑深仍是没说话,许久才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好人。” 阿贵摇头晃脑,似是在叹气:“你爷爷跟你说那些话,我相信他的初衷一定不是让你认命,而是想让你好好生活。” 这种时候,阿贵又仿佛变成了一个谆谆教诲的长者,说些一本正经的话。 岑深却倏然反问:“那我问你,在我去西安之前,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小绣球的能力?” 这世上,几乎无人知道柳七留下的遗作长什么样子c有什么功用,就连手握小绣球的岑深自己,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阿贵。 小绣球能引发时空乱流,阿贵知道吗? 岑深从不去追问他的来历,也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前提是,阿贵没有刻意欺骗他。 阿贵果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然而就在这时,桓乐吹完头发出来了,打破了两人的对峙。岑深移开视线不再追问,阿贵也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只有桓乐毫无察觉,继续往岑深旁边凑。 “你在干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他自顾自拉了张凳子在岑深旁边坐下,双手撑在凳沿,身体前倾。 “不用。”岑深只觉得身边来了个超级大热源,很不习惯。 桓乐也不勉强,但他就是不走,瞅着机会帮忙递东西,还好奇地左看右看,似乎对匠师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岑深见他还算安分,不想再大半夜睡不了觉给人做肋排,于是就没赶他走。 “对了,说起匠师,我记得以前南榴桥附近有一个匠师协会,我还买过他们家的琉璃塔。那塔可漂亮了,一到晚上就流光璀璨,像装着星星。”桓乐说。 “嗯。”岑深漫不经心地应着,他小时候听爷爷讲过匠师一脉辉煌的过去,对于那个大名鼎鼎的大唐匠师协会,自然也有所耳闻。 桓乐继续说着:“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匠师协会里的所有人忽然都消失了。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消失了?”岑深微愣。 “据说是因为那协会的会长忽然暴毙,所有人就都散了。” “等等,匠师协会的会长不是一个妖怪么?他因为什么死了?” “妖怪?”这回轮到桓乐疑惑了:“他是个人啊。” 岑深彻底怔住,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差错,还是历史出现了断层?大唐匠师协会相关的典籍上,分明记载着它的第一任会长是一个妖怪。 可桓乐却说那是一个人类? 他根本没有说谎的理由和必要。 “你确定没有记错?”岑深不由追问。 “不会,夫子跟那位柳先生是朋友。”桓乐也看出了岑深的郑重,仔细想了想,才说出这个肯定的答案。 在那位柳先生去世后,夫子的伤心不是假的,而且他确实没有在那里感受到什么妖气。 岑深却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一个更关键的信息,心中泛出一个极其匪夷所思的猜测:“你说他姓柳?” 桓乐也倏然明白过来,“是c是啊!” 柳七! 他的手上有小绣球,如果他不是死了,而是去到了大唐呢?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小绣球的核会遗落在大唐了。 可是不对,依旧不对。 岑深记得很清楚,柳七是一个妖怪,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本是湖边一棵柳,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事情愈发扑朔迷离,岑深的脑海中瞬间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又被他一一否定。他的余光扫过桌上的小绣球,忽然觉得这一切可能都不是偶然。 “你的核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他再次看向桓乐,藏在刘海之后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个”桓乐却忽然停顿了几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深深蹙起眉。他的目光也扫向了桌上的小绣球,声音有些发紧:“这是我夫子三年前给我的奖赏,说是从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岑深默默的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夫子,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寻找 桓乐很难回答岑深的问题,因为夫子就是夫子啊。 可是他不笨,稍作细想便明白了其中蹊跷,愈发觉得夫子在里面可能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尽管他根本不愿意去怀疑对方。 于是他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 天气晴朗的午后,桓乐又一次单独坐在了游廊上,盘腿支着下巴看着椿树发呆。他在想——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很有气节的人,寡居多年,哪怕穿着最廉价的粗布衣裳都难掩一身文雅,可他偏偏为五斗米折腰,为一瓢水就可与村口大爷辩论。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夫子,但桓乐又觉得他是最独一无二的夫子。平儿也说夫子是个好夫子,娘还想今年给他保个媒。 桓乐越想越不得劲,干脆往后一倒,挺尸一般躺在了游廊上。岑深去厨房泡咖啡的时候,没注意,差点一脚踩在他身上。 他顿了顿,企图绕过桓乐,无视他。 桓乐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说那个柳七会不会有什么兄弟姐妹?” 多简单的事儿啊,怎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岑深道:“即便有,他们也都是妖怪。” 桓乐不死心,继续问:“那有没有可能那个核是机缘巧合才到了我夫子手里,说不定那真的是庙里的和尚给他的?” “我不知道。”岑深的态度依旧冷静得有些薄情,不过他还是给出了他心中的那个建议,“如果你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 “对啊!”桓乐一屁股坐起来,以一种奇怪的像是抱着岑深大腿的姿势仰视着他,眼睛亮亮的:“等小绣球修好了,我就可以回去当面问他了!” “所以?”岑深瞄到他抓着自己的手,眸中酝酿着风暴。 桓乐笑呵呵的放开,可就在岑深松了口气时,桓乐忽然又张开双手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跑开:“谢了!” 岑深浑身僵硬地在游廊上站了片刻,良久,回头对上鬼鬼祟祟从工作室探出投来的阿贵,眼神如刀c黑气缭绕:“把你刚才看见的都忘掉。” 阿贵一个激灵,这关他什么事啊,莫名其妙。 有本事别让我看到咯。 桓乐对于回家有了更急切的愿望,就更期待小绣球能早日修好,也就更黏着岑深了。只有要岑深在的地方,就有桓乐的身影,而且这院子那么小,岑深根本躲无可躲。 倒不是说桓乐有多吵闹,而是这种朝气蓬勃仿佛自带闪光的少年,是岑深最不擅长应付的。 “你需要这个吗?” “喝水吗?” “该用膳了。” “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我需要你闭嘴。”岑深这么说他,他也不生气,只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看着你,一句“哦”里藏着百转千回的委屈。 岑深,脑壳疼。 本着尽快把他送走的原则,岑深终于把外出拜访提上了日程。别看他这么孤僻,好似一个朋友也没有,可认识的同行还是有几个的。 好吧,这些其实是爷爷的朋友,岑深与他们联系的方式仅限于手机。但这次他拿着的是柳七的图纸,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亲自上门拜访。 桓乐非要跟着一块儿去,岑深也怕他留在家里会把房子拆了,于是便让阿贵看家,他带着桓乐出门。 岑深要拜访的第一个人,是同样住在西城区的一个老前辈孙永。这位前辈的技艺也许没有多厉害,但他资历够深,兴许能知道些年轻人不知道的东西。 两人起了个大早,七点多就到了约定的公园,碰上孙永正骑着自行车遛鸟,一辆二八大杠上足足挂了四只鸟笼。 “前辈。”岑深趁他停车的时候,赶紧过去打招呼。 “啊,是小岑啊。”孙永眯着眼睛认出他来,忙笑呵呵地招手让他到身边来。这时桓乐也从岑深后面探出头来,孙永定睛一看:“这又是哪家的后生啊?长得可真俊呐。” 岑深:“这是我的朋友。” 桓乐:“前辈好。” “好好好,年轻人就应该跟年轻人多在一起玩儿嘛。”孙永颇有点老怀大慰的样子,拍拍岑深的肩,拉着他在花坛边坐下,聊起了从前的事儿。 老人家话起当年来总是没完没了,从他年轻的时候一直讲到跟岑玉山的往事,期间跨越了多少年呢?可能得有一两百年吧。 岑深没有打岔,只安静地听着。桓乐也支着下巴听得认真,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界听到的每一个故事都很新奇,都值得认真去听。 “哎这一晃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活着活着,就把时间给忘了。”末了,孙永感叹着,平和的目光停留在岑深脸上,似乎在透过他看向已经逝去的友人。 已经多少年了呢?他早记不清了,对于他这样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妖怪来说,几年或者十几年,都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难为了这孩子,老岑去世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已经多少年了呢? “好孩子。”孙永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地问:“你电话里说要问个阵法方面的问题,是什么啊?” 岑深这才把他临摹的图纸递过去:“就是这个。我翻了所有能查阅到的书,但都没有相关的记载,前辈认得它吗?” “这个”孙永从口袋里拿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端详了许久,仍是摇摇头:“毫无印象,看着不像是已知的阵法。老了,很多东西我也记不太清了。” 这回答让岑深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将图纸收回,仍恳切道:“如果前辈想起什么,还请打电话告诉我,这张图对我很重要。” “好,你放心,回去我再给你查查。”说着,孙永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塞到岑深手里:“老头子我搬家啦,下次你要有空啊,去我家里坐坐。” 岑深望着手中的纸条沉默了几秒,才点头道:“好。” 拜别孙永,岑深又带着桓乐马不停蹄地往下一个地方赶。这第二个人是一个中年男妖,当年子承父业走上了匠师这条路,资历平平c技艺平平,但人缘出奇得好。 岑深没有他的电话,按照打听到的地址找过去,发现是一家卖包子油条的早餐店。已经过了九点半,店里的生意依旧红火。 “你说什么?阵法图?我早不研究那玩意儿了,你问错人了。”中年汉子拿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稀疏的头发和粗糙的手指无一不诉说着生活的辛劳。 “老板,我要两个肉包子!”顾客的呼喊又在身后响起,他回头应了一声,对岑深说:“你从哪儿打听到我的?嗳不是,你谁啊?快回去吧,啊,我本来就不是那块料,你问我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我还要做生意呢。” 说罢,他便不管岑深和桓乐,回头招呼客人去了。 “给,两个新鲜的肉包子!”他手脚麻利装袋,碰上那些年轻的,粗大的手指往旁边一指:“有微信c支付宝的您帮帮忙扫个码嘿,今儿个没零钱了。” 笼屉里蒸腾的热气将他的脸庞烫得泛红,周围尽是人群和车流的喧嚣声,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包裹着,逐渐远离岑深的世界。 不记得了,放弃了,也好吧。 岑深把攥着图纸的手插回口袋里,默默地走出了早餐店,顺着那条充满喧嚣声的小路一直往外走。 桓乐跟在他身后,不时回头打量他们所谓的“扫码”的举动,又想到了岑深说过的科学。是科学造出了那个叫“手机”的法器,所以匠师一脉才没落了吗? 看着沉默的岑深,他没问出口,可接下来大半天的旅程,仿佛在一次又一次验证他的猜想。 “哈?阵法图?那玩意儿早被我当废纸卖了。不过我这儿好像还剩一本不知道什么书,你要吗?要我就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不是我不帮你,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做出点名堂来。可鬼匠柳七只有一个,北街的傅先生也只有一个啊,我努力了大半辈子,又有什么用呢?匠师这行当啊,不是天才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我劝你也尽早放弃吧,你还年轻,学点什么不好?” “哦,这个啊,我学艺不精,可看不懂这个,现在也就当个业余爱好罢了。要不您去潘家园那儿问问,那儿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说不定有用呢?” “” 岑深问了很多人,平静地问,平静地离开,别人的喜怒哀乐似乎对他造不成任何的影响,可当两人走出地铁站,看着如期而至的黑夜时,桓乐还是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孤独。 “最后一个。”岑深打开手机察看对方发来的定位,定位就在附近,可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目标。 这时,坐在地铁口摆摊贴膜的一个小年轻叫住了他:“喂,你在找我吗?” 岑深回头,第一眼便看到了对方异常惹眼的粉色短发和金属耳环,略显迟疑地问:“迦林德勒斗士?” “嘿,那就是我。”粉色头发应得爽快。 “你在这里” “贴膜啊,没看见吗?祖传贴膜,十五一张,要贴吗?” “哇”桓乐站到了贴膜摊前,双手撑在大腿上,好奇地看着他的粉色头发,问:“贴膜是什么?” “给手机加个防护罩呗,你有手机吗?贴一个?” “我没手机。” “哇”这回轮到粉色头发表示惊叹了:“你哪个山沟沟里来的,连手机都没有?” 桓乐微微一笑,可不会把秘密告诉他。 粉色头发也不追问,目光扫过他束起的长发,挑眉不语。 切,奇奇怪怪的人。 “就是你找我?什么事啊?”粉色头发转而看向岑深,就着地铁口的灯光,眯着眼打量他。岑深过于冷冽的气场让他觉得此人不简单,不过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匠师界哪儿还有这号人物。 “你是匠师?”岑深蹙眉。 “如假包换。” “好。” 岑深没有废话,也不以年龄c外表去评判一个人的能力,干脆利落地把阵法图给他看。粉色头发盯着图纸研究了半天,又是查手机又是放到灯光下细看,手指顺着阵法的纹路反复勾勒,好半天之后,说—— “这玩意儿根本看不懂啊。” 靠在路灯柱上的桓乐差点没滑倒在地,瞪大了眼睛问:“那你看那么久?” 粉色头发:“我不得研究一下嘛!” “算了。”岑深收回图纸,对粉色头发微微点头:“打扰。” 说罢,他转身欲走,粉色头发却又叫住他,道:“嗳,你要真想找个大师问问,去妖怪论坛上找那个c啊,那可是大师级别的了。你要是合他眼缘,说不定他就会回你呢。” 岑深蓦地顿住,他回头看了一眼粉色头发,却没说什么。 c,就是岑深的首字母。 原来他这样的,也可以算是一个大师了么。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桓乐见他脸色不好,似乎比平日里更显病色。仔细一想,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了,这一天里岑深就吃了一个三明治。 “没有。”岑深只是有点累了。 桓乐却不信,仗着自己年轻力气大,硬是拉着岑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说:“那我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再走。” 岑深这会儿是真没什么力气去反抗桓乐,也不想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春日的晚风里,桓乐看着他缓缓闭上的眼睛,心里的好奇攀升至顶点——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会失望吗? 会因为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走在匠师这条路上而感觉孤单吗? 夫子说,孤独也是一种修行。 桓乐问他,修了可以成仙吗?不能他就不修,他还约了好友去西山打猎。 然后他被夫子拿着水瓢打了一顿。 往事历历在目,疼痛犹在。他望着岑深的目光里,也不由露出几丝怜惜,而后他忽然灵光乍现:“我想到我可以叫你什么了,我可以叫你阿岑!” 岑深无语地转过头看他,忽的一阵风来,少年飘扬的长发——糊了他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阿岑 桓乐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人嫌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觉得有点委屈。 岑深不让他叫他“阿岑”,他就偏要叫。 从理论上来说,他是大唐人,大唐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他可比岑深大多了。不是“小岑”,而是“阿岑”,已经非常棒了。 亲昵之中透着一股关爱。 岑深最终放弃了挣扎,因为桓乐被红线绑过两次后,已经对这招免疫了。他甚至能主动伸手,问:“你要绑我吗阿岑?” 岑深忽然就失去了绑他的兴趣,你滚吧,爱咋咋地。 翌日,睡得四仰八叉的桓乐从沙发上掉了下来,扑通一声震得阿贵的水缸都颤了颤。岑深平静地走过他,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地上的可疑生物,冷漠得伤人。 桓乐抱着被子呆坐了一会儿,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恍恍惚惚想起来自己在哪儿。一回头看见坐在工作台前的岑深,一骨碌爬起来,跑过去问:“阿岑,我们今天还出门吗?” 岑深:“是我,不是我们。” 桓乐:“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件事跟我也有关系,而且我还射了你一箭,我得跟你去。” 这个“射了你一箭”怎么怪怪的? 岑深无奈:“我今天不出门。” 桓乐这才在椅子上坐下,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我认识的和能找到的匠师就这么多啊。 岑深面无表情的无视了桓乐的问题,打开电脑登录妖怪论坛,所用账号正是粉色头发说的那个“c”。 如果现实生活中找不到人帮忙,那么他就必须要求助网络了。可网络具有太大的不确定性,那可是柳七留下的阵法图,越是珍贵c越是拥有危险性的东西,就越会引来麻烦。 这时,一个名字进入了他的视线——傅西棠。 住在北街的傅先生,是跟鬼匠柳七齐名的人物,甚至于他的整体造诣还在柳七之上。柳七技艺高超,但他好走极端,名声不好。傅先生却是一代大妖,声望极高,而中国跨入新世纪以来最成功也最出色的一件法器,正是他亲自设计的那辆北国专列。 如果有傅先生帮忙,柳七的阵法图或许可以补全。但这种云端之上的人物,岂是岑深这种小妖能够轻易接触得到的? 更何况,这一位几十年前就出了国,至今未归。 最有希望的一条捷径被堵死了,其他的路还走得通吗? 岑深将图纸扫描到电脑里,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他还在犹豫,这样做是否妥当,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桓乐时,又有了别的思量。 桓乐的家人还在等他回去吧。 “想回家吗?”他忽然问。 “当然想啊。”桓乐点点头,又道:“等到你把小绣球修好了,就能回去了吧?对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吗?大唐可好玩了,东西二市一百零八坊,什么都有。不过你放心,我们可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动不动就下跪,你来玩儿,我带你七天周游长安城!” 少年高昂的兴致特别有感染力,让岑深也不由想象了一下那样欢乐的画面,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我不去,你自己走。” 桓乐想了想,答:“那我会回来看你的。” 岑深:“你是不是傻啊?” 我来看你你居然说我傻??? 桓乐转身就走,表情委屈,但是走得气势汹汹。兀自走出工作室,穿过游廊,走过青石板,打开大门。 “哟,乐乐今天这么早啊。”隔壁的王奶奶正好从菜市场回来,笑着跟桓乐打招呼。 “早啊。”桓乐扬手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转身又回去了。 他再次走过青石板c穿过游廊,气势汹汹地走进工作室,对着岑深的背影宣布:“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岑深:“” 你走了有十秒钟吗?拜托你走远一点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阿贵在水缸里发出一阵爆笑,他真是看得太乐了,自从这个桓乐的少侠来了以后,生活充满了欢乐。 桓乐,欢乐,这名字起得真好。 “乐乐少侠,我看好你。记得以后回了大唐,多带点珠宝首饰过来,你家肯定很有钱对不对?随随便便装满一个首饰盒就好了,你拿过来,我们就能换一个大房子了!”阿贵眼珠子一转,又开始忽悠。 “大房子有多大?”桓乐倒是真上心了。 “三四百平吧,大别野呢。” “才三四百?!” 桓乐吃惊地回头去看岑深,又转过来看阿贵,对于现代的房产愈发看不明白了。三四百只有他家一个小院子那么大,但是听阿贵的语气,这在现代已经很大很大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那我多带点。” 娘亲有很多首饰,大姐也有,只要他卖个乖,求她们赏点就成了。 岑深看着他俩跟个大傻子似的做白日梦就觉得脑壳疼,打开抽屉摸出十块钱来丢向桓乐:“去买瓶酱油。” 桓乐眼疾手快地接住:“酱油我知道!” “那还不去?” “那我走啦。” 酱油少年高高兴兴地去打酱油了,岑深看向阿贵,问:“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阿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伸出爪子扣着水缸玻璃,说:“那你保证不会打我啊。” “不保证。” “那你打轻一点啊。” 岑深瞬间失去了大乌龟的兴趣,又转头看论坛去。 阿贵连忙挽回:“别啊别啊,你看着我我跟你说话呢!” 岑深:“说。” 阿贵欲哭无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老妖怪的尊严都没有了。 “我是知道一点小绣球的用途,但我发誓我只知道它能穿越时空这么一个大概而已,也并不知道它会直接引起时空乱流那么危险,柳七用了它那么多次,我以为是安全的。否则我根本不会让你去试啊,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在西安根本爬都爬不回来!” 这最后一句倒是真的,让阿贵以自己的脚程往回爬,恐怕等岑深的尸体化成灰都爬不到北京。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岑深问。 “那当然是因为c因为我怕你追问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它的用途,我跟柳七究竟有什么关系,你不想知道吗?”阿贵急得涨红了脸,虽然他皮肤太黑以至于完全看不出来。 岑深愣住,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他微微蹙眉,道:“我从没逼问过你。” 阿贵身上有很多谜团,岑深心知肚明。可他不喜欢别人入侵他的世界,以己度人之下,也从不愿意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对阿贵是这样,对桓乐也是这样。 他捡到阿贵已经十年了,从没有多问过一句,但他以为有些事不必知道,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阿贵看他的脸色,心道糟糕,连忙又解释道:“对我来说,你比小绣球更重要,真的!我这次绝对绝对没有骗人,你可千万别乱想啊!” “我想什么?”岑深平静反问。 可他越平静,阿贵心里就越忐忑。岑深的心思真的太难猜了,而他更害怕自己的解释会伤到他。 阿贵迟迟没有回答,工作室里再度陷入沉默。 岑深看着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又转回去继续钻研阵法图。他决定了,把这个残缺的阵法图遮去最重要的法力回转阵纹,再放到网上,这样就能在最大程度避免阵法图落入心思不正之人手上。 反正,他只想要知道跟这个阵法图有关的资料而已,有印象的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阿贵苦恼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哪怕岑深顺着他的话追问下去,他也有话可讲,好过现在一筹莫展。 工作室的气氛不可避免的走向沉凝,为此,阿贵万分期待着大唐少年的归来。可令人奇怪的是,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桓乐还没有回来。 便利店就在胡同口不远处,以桓乐的脚程,十分钟就可以走一个来回。 “桓乐怎么还没回来?”阿贵说。 岑深没反应。 “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阿贵继续说。 岑深依旧没反应。 阿贵寻思着桓乐身手不差,又生长在天地元力极其充沛的唐朝,法力高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又一个小时过去,桓乐依旧没回来。 “啊!”阿贵探出水面,清了清嗓子:“我们亲爱的大唐少年乐乐,他不会在二十一世纪的胡同里迷路了吧!可怜的乐乐,他甚至没有手机!” 岑深:“” “不行,我还是去找找吧。”说着,阿贵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水缸里爬出来,然后再慢吞吞c慢吞吞地往外爬,一边爬一边给自己鼓劲:“没关系,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爬出大门的。” 岑深默默地看他爬了十分钟,最终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把他丢回了水缸。 “扑通”一声,阿贵入水。 又“砰”的一声,岑深出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宝塔山 岑深找到桓乐的时候,他正在路边跟人下象棋,对面坐着一位老大爷,旁边还围了一圈老大爷。 隔壁王奶奶的老伴李大爷,也在其中。 这里是一家沿街的电瓶车修理铺,象棋摊支在一棵大树下面,你一言c我一语,盘着核桃的c打着折扇的,特别热闹。 “大爷c大爷您不能悔棋啊,此非君子所为也!”桓乐一本正经地跟对面的白头发大爷掰扯,嘴角却带着笑意,少年神采飞扬的样子特别讨喜。 特别是讨老人家的喜欢。 围观大爷们立刻对白头发大爷进行了一叠声的批判,白头发大爷吹胡子瞪眼的,可又实在想赢,瞅着桓乐说:“你这小后生,让让我嘛!” “不让,不让!”李大爷立刻打岔,伸手拍拍桓乐的肩:“乐乐来,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好嘞。”桓乐捋起袖子,立刻杀得白头发大爷捂着心口一脸沉痛。 岑深双手插兜看了一会儿,正想离开,一个稍年轻些的男人就拎着一袋子肉饼过来分给大家吃。 “乐乐来,你赢得最多,挑个大的!”李大爷看着桓乐的眼神满是慈爱,其他人也不遑多让,看着喜欢极了。 桓乐最终拿了一个,正要吃,余光就瞥见了正往回走的岑深。 “阿岑!”他立刻抱歉地跟几位大爷说再见,而后快步追上去。岑深倒也没刻意躲,继续不疾不徐地走着。 “阿岑你是来找我的吗?”桓乐问。 “不是。”岑深答。 “真的吗?那我是不是出来很久了?” “不记得。” 桓乐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从太阳的位置来看,他应该出来至少一个时辰了。思及此,他把手里的肉饼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岑深。 “我赢来的,给你。” “不用。” “我掰都掰开了,再合上去就不好吃了。” “???” 岑深最终还是被硬塞了半块肉饼,香喷喷的,味道不错。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还有桓乐,桓乐这个人哪怕吃到不好吃的东西,都绝不会露出嫌弃的表情,更别说是本来就很美味的肉饼。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特别开胃。 “这饼的味道很像我娘做的。”桓乐忽然道。 “你娘?”岑深看过去。 桓乐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仔细回味着,说:“我娘做菜可难吃了,只有肉饼做得还不错。小时候全家就我一个还未化形,我娘就丢肉饼逗我。爹爹也是,连平儿c大姐和二哥都这样,他们以为逗狗呢。” 岑深:“你不是狗吗?” 桓乐:“当然是,可我是妖啊。我今天从林大爷那儿学到一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岑深忽然福至心灵:“你也拿肉饼丢你侄子侄女了吗?” 桓乐咧嘴一笑:“阿岑真聪明,但我只丢了小侄子。” 岑深对此无力吐槽,爱咋咋地吧。不过他也因此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有一次他化作原形变不回来了,恰好遇到两个人类小孩子。 那俩小孩倒也心善,把手里的一个苹果戳在了他背上,说:“小刺猬乖乖,我们把苹果分给你吃。” 岑深很想告诉他们——动画片里虽然是这样演的,但不是所有刺猬都喜欢吃苹果。而且那苹果太大了,背着很重的。 算了,不去想了。 岑深擦去嘴角一点油渍,走着走着,便觉得今天这趟回家路走得格外漫长。原因无他,平常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走,独来独往,心无旁骛。 可今天有桓乐在,他熟稔而大方地跟路过的人打着招呼,最神奇的是,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认识他,他也都认识对方。 “你认识?”岑深忍不住问。 “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啊。”桓乐解释道:“我去王奶奶家看电视的时候,每次都会碰到好多人,还有前边刚搬来的那位先生,我帮他搬过东西。” 前面有新搬来的住户吗? 岑深觉得特地出来找他的自己有点傻,这样的桓乐,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都不会迷路的。 “对了。”桓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们都叫你糖球儿,糖球儿是什么,是吃的吗?” “你再说一遍???”岑深倏然怔住。 “糖球儿。” “” 岑深简直一头雾水,糖球儿?什么糖球儿?他跟所谓的糖球儿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这么叫他? 桓乐继续说:“大家都认识你呢,特别是隔壁的王奶奶,她还夸你是个好孩子。” 岑深对此深表怀疑,可桓乐的表情如此认真,不像是在拿他寻开心。难道大家都认识他吗?还给他起了糖球儿这么不贴合实际的名字? 这对岑深来说,太过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地向四周望去,仿佛路过的人们嘴中下一刻就会吐出“糖球儿”这个名字来。他们看起来陌生,又熟悉,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此刻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我闻到竹笋炒肉的味道了。”桓乐面朝着西边深吸一口气,异常灵敏的嗅觉总是能让他第一时间捕获到空气中流窜的各种味道。香的c臭的;浓的c淡的,尽是些不起眼但特别朴实的味道。 他双眸微亮:“该吃午饭了,所以现在大约是北京时间十一点半,对不对?” 岑深知道他问的是这种说法对不对,桓乐可是花了了很久,才把计算时间的习惯从“时辰”改到了“北京时间”。 “嗯。”岑深敷衍地应着,继续往回走。 “你还没告诉我关于糖球儿的事呢。”桓乐又小跑着追上去,他觉得“糖球儿”一定是岑深的小名,因为它听起来很可爱,甜甜的,所以这就是一个爱称,就像他娘总爱叫他“小崽子”一样。 岑深不答,这让桓乐有些狐疑,是不是自己问错了。这时,他却又忽然在家门口停下来,回头对桓乐说:“我也不知道。” 说着我也不知道的岑深,表情里有一丝罕见的困惑。 困惑着的岑深,做了桓乐来到现代之后的第二顿饭。 肥美鲜嫩的红烧鱼被装在鱼状的瓷盘里,胖嘟嘟的身体正好占了大半个盘子,色泽红亮。岑深再转身打开灶上的另一口锅,浓郁的肉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另一道菜是土豆炖肉,上好的五花肉被精准地切成方方正正的形状,小火慢炖之后,每一块肉都显得油光锃亮,且格外的憨态可掬。擅长伪装成肉类的土豆也被炖得足够熟烂,不至于化在汤汁里,可又入口即化。 桓乐趴在厨房窗口的玻璃上往里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可惜岑深就是不让他进去。至于还有一道时蔬,就被他刻意忽略了。 “少侠你在干什么?”阿贵在他脚边仰望。 “在看肉。”桓乐爱吃肉,尤其爱五花肉,五花肉里住着他的灵魂。 阿贵摇摇头,也不知心里在感叹着什么,一步三摇头地走了。当桓乐低头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努力扬起爪子,慢吞吞地掀开厨房门上一个洞口的门帘。 桓乐这时才发现,门上尽然还有一扇紧挨地面的小门,看着像是专门给阿贵走的。 阿贵钻进去了,桓乐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这个小门,闻着从这个门里传出来的浓郁香味,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 “吱呀——”门忽然开了,桓乐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岑深嫌弃的视线。 虽然他是面无表情,但桓乐还是看出了嫌弃。 “进来吧。”岑深让开路来,桓乐哪还管什么嫌弃不嫌弃,快步跑到餐桌旁,绕着餐桌跑了一圈,然后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碗饭。 阿贵有自己专用的放在地上的小碗,里头装着各种鱼c虾c贝类的混合食物,是岑深专门调过的味道,好吃易消化,适合老年妖食用。 “阿岑不来吃吗?”桓乐盛好饭,一回头却发现岑深又不在了。 “他吃得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天的快要成仙了。”阿贵说着,仰起脖子看到桓乐手里那碗饭量较少的饭,心里已经有了思量。继续说:“你这是给他盛的吧,夹两块五花肉,再放点蔬菜端过去给他,他不吃你就喂他吃。” 桓乐迟疑,他觉得如果自己这么做,恐怕会被扔出来。 阿贵还在继续怂恿:“大夫说了,他这身体营养不良,得好好养着。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都没人能管他,可不还有你么?你每天吃他的,住他的,不得为了他的健康牺牲一下?” 这话,正好戳中桓乐的软肋。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绝不能说是岑深的过错,相反,如果他遇到的不是岑深,恐怕境遇会糟糕得多。 换个角度想,如果是一个现代人阴差阳错回到了大唐,那他现在可能已经被关在朱雀台的大牢里了。 思及此,他立刻往碗里夹了几块看起来卖相最好的五花肉。 阿贵连忙提醒:“两三块就够了c够了,他平时肉就吃得少,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油的。” 桓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便把多的挑到自己碗里,又夹了许多蔬菜把岑深那碗堆满,这才推门出去找岑深。 半分钟后,岑深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碗,沉默三秒,问:“这是什么?宝塔山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十年 宝塔山一战,最终以岑深的妥协落下帷幕。 岑深本可以不理会的,桓乐也不会真的拿把勺子给他喂饭,可他见岑深不理会,干脆捧着碗往他脚边盘腿一坐,唱起了空城计。 此空城计由桓乐的肚子演唱,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唱得格外响亮。 岑深被烦得不行,低头看他,他就仰起头看你,寸步不退。 “走不走?” “不走。” “不想吃就饿着。” “我可以七天不吃饭也不会饿死。” 少年固执而倔强,捧着宝塔山念念有词:“肉冷掉了就不好吃了,多可惜啊。夫子总说我不知人间疾苦,可他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娘叼着丢进了山里。山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野果子很难吃,野兔子太可爱。杀生是个大问题,我们妖怪比人类的君子更应该思考,我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岑深选择吃。 他觉得自己这十多年来从没吃这么饱过,放下碗筷的时候,他看着玻璃墙外沐浴着日光轻轻摇晃枝丫的椿树,整个人忽然进入了消极怠工状态。大脑运转的速度变慢了,困意渐渐涌上来,就想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管。 甚至觉得可以这样一直坐到老死。 如果某人能现在c立刻c马上就滚回大唐的话。 “阿岑!”收拾了碗筷跑路的桓乐,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这个灶怎么用?肉冷掉了,我想热一热。” 岑深往椅背一靠,闭上眼睛,无视了他。 被迫自力更生的桓乐又找到了阿贵,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找到了燃气灶的正确用法,把肉和鱼又回锅加热了一下。 他足足吃了三碗饭。 吃完饭,阿贵又撺掇着桓乐煮红枣茶。彼时桓乐正琢磨着怎么洗碗,闻言转过头来,问:“为什么要煮红枣茶?” “补血啊,你没看他嘴唇上都没什么血色吗?”阿贵道。 “那以前为什么不劝他喝?”桓乐又问。 阿贵随即举起自己又短又毫无威慑力的爪子,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一样,说:“你觉得我劝得动吗?” 桓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有道理。” 此时桓乐终于摸索出了现代洗碗事业的正确步骤,捋起袖子忙活开了。年轻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厨房恢复整洁,看看时间,正好是饭后半小时,适合喝茶。 他在阿贵的指导下拿到了放在储物柜里的茶叶c红枣等必需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但桓乐尝了尝,还能吃。 桓乐是煮茶的好手,虽然他并不爱喝这种苦涩的东西。但他爹爱喝,平儿后来也渐渐地有了喝茶的习惯,于是他便跟着学了一手,没成想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可是等桓乐端着煮好的茶走进工作室时,却发现一地春光里,坐在木椅上的岑深已经熟睡了。他看起来睡得特别安稳,轻轻摇曳的树影也温柔得很,如水波荡漾。 桓乐不禁放轻了脚步,把茶放在一边的茶几上,静静的c仔细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微风把他的刘海掀开,露出不同以往的平和面容。 良久,桓乐轻手轻脚地退出工作室,在游廊碰到了刚从厨房爬到这儿的阿贵。他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他睡着了。” 阿贵点点头,两人便在游廊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蓦地,桓乐俯身看着阿贵,说:“我觉得你这两天怪怪的。” 阿贵晒着太阳,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反问:“有吗?” 桓乐双手后撑,把腿放下游廊晃荡着,说:“当然有啊,你们俩都不怎么说话了,当然有问题。” 看着万事无忧的少年,其实有着一颗玲珑心。阿贵意识到这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真相是什么,一定重要吗?” “重要啊。”桓乐回答得不假思索。 “如果那个真相最终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甚至知道比不知道更好呢?”阿贵又问。 桓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可如果不知道的话,你就永远也无法判断,究竟是知道的好,还是不知道的好。真相就是真相,失望也好,满意也罢,都是我们强加在它身上的,不是吗?” 阿贵没想到自己活了那么久,竟然被一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妖怪给说服了。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所以你在追查什么真相?”桓乐好奇地问。 “跟你有关系吗?”阿贵气定神闲,他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个小妖怪给套路的。 桓乐不擅长套话,但他会推理啊,眼珠子一转,道:“你追寻的真相一定在从前对不对?小绣球是你带来的,所以你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真相就在那里!” 阿贵怔了怔,没点头,却也没否认。他斜眼瞅着桓乐,说:“你倒是聪明,那你猜猜我跟小深深是因为什么不愉快了?” “夫子说我是顶顶聪明的,聪明可不是精明,非得挂在脸上。”桓乐语气明快,略带骄傲,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我猜啊,阿岑不会介意你追寻真相,他心里明白着呢,肯定是你骗了他,或者隐瞒了什么不该隐瞒的事情,对不对?” 阿贵这下承认桓乐是真聪明了,看问题看得贼准,这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捡到我的吗?”他问。 桓乐老实的摇摇头。 “那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也才刚成年没多久,一个人在西北的深山里闯荡,要不是我,他就要被大蛇吞了。” “不是他捡到了你吗?” “互帮互助c互帮互助你懂不懂?” 阿贵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讲:“反正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他把我带出了深山,我作为报答就把小绣球给了他。回到北京以后他搬了新家,我们就到了这儿,一晃也十年过去了。” 十年啊,对于人类来说,甚至对于半妖岑深来说,都是一段漫长的光阴,可对于阿贵来说,这就只是指间流逝的沙子罢了。 “可我真的很喜欢这十年,这儿虽然安静了点,小深深的脾气暴了点,但住着很舒服。”阿贵微微眯起眼来,抬头迎接着阳光:“有时候真想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啊,晒晒太阳逗逗金鱼c听隔壁老头老太太拌嘴的日子也不错” “你会走吗?”桓乐眨眨眼。 “妖生路漫漫你懂不懂,少侠,老夫叱咤四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与其想我以后会去哪儿,你不如思考一下怎么才能活得比我长。” 哇,真是好大的口气。 但是在寿命这方面,一只狼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一只龟比的,桓乐暂且接受了阿贵的这个说法,然后说:“反正只要阿岑在这儿,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你那么关心他。” 阿贵没说话,他确实关心岑深,希望他能好好的。这种感情很纯粹也很复杂,不是友情c爱情,也不像是亲情,对于一个活得太久的老妖怪来说谈感情太累赘了。 只是心疼吧。 不管是人还是妖,到老了都喜欢大团圆结局,哪有年轻人那般的心力去品味悲伤。这可是旁观了一片叶子的落下,就会感到大限将至的年纪呢。 对于阿贵的沉默,桓乐就品不出什么意思了。他可年轻着呢,秋天的叶落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场华丽的谢礼,尤其是西山的银杏一块儿谢秋风的时候,金色的叶子落了满山,在夕阳里像一片金红色的海,美不胜收。 如果阿岑愿意去大唐玩儿,桓乐一定会骑着马带他去西山走一走。 一人一龟望着院中的椿树,渐渐的都没了声音。 工作室里的岑深却缓缓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他也望向了椿树,不知在想什么,但表情还是像刚才睡着时一样平和。 下午两点的时候,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岑深午睡醒来,喝着红枣茶继续手头的研究,阿贵依旧趴在游廊上晒太阳,而桓乐忽然想起来跟隔壁王奶奶有约,又出门去了。 最近电视上在重播《大明宫词》,桓乐沉迷于此,并对剧中的人物如数家珍。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剧里的人物那都是跟他一个年代的人,他也许见过c也许听说过,他心中的故事跟电视里的故事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但他对此并不讨厌。 富贵人家都爱听戏,桓乐打小也听了不少戏,可没有一场是像电视剧一样,如此生动地展现着他人的人生。 就像活的一样。 剧里的人们,会不会料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这铁盒子里呢? 大明宫的建造者,会不会想到数百年后,这片他们深爱着的土地上会诞生另一个王朝,它的名字就叫“大明”。 真好啊。 桓乐想,他现在大概正在体验夫子口中所说的那“万年难寻的奇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修炼 看完电视准备回家的时候,桓乐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好奇地问王奶奶:“奶奶,你们为什么都叫阿岑糖球儿啊?” 王奶奶骤然听他这么问,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没答上来。仔细想了一会儿,才豁然开朗,道:“哦,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儿。” 十年前岑深刚刚搬到西子胡同的时候,只带了一只皮箱一只龟,既没跟邻居打招呼,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登门道贺。西子胡同的绝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胡同深处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两年,而这两年里岑深深居简出,几乎单方面切断了跟所有人的交流。 隔壁的王奶奶是见过他最多次的人,心里颇为担忧。一开始,她是担忧隔壁住着什么不法分子,后来,她开始担忧岑深是不是有抑郁症c自闭症之类的毛病,为此主动上过几次门。 日渐熟识后,王奶奶大致了解了他的性格和家庭构成,知道他并不愿意被人打扰,所以只会偶尔送点吃的过来,维持着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 糖球儿的出现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的下午,外卖刚开始普及,还没发达到可以购买食材的地步。岑深在家宅了很多天之后,不得不出门买菜,可买菜回来的路上,意外发生了。 那其实也不是一件大事,起因是胡同里有户人家在翻修屋顶,而住在附近的调皮孩子觉得好奇就跑过来看,这时,一片瓦忽然从上边儿掉下来,正朝着孩子的头顶砸去。 岑深正好路过,就伸手挡了一下。 孩子虽然没受伤,但却被吓得哇哇直哭,于是岑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了他。就是这颗球状的糖果,为岑深赢来了“糖球儿”这么个别具一格的外号。 “糖球儿c糖球儿皮皮是这么喊的,他跟大人说,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给了他一颗糖球儿。”王奶奶说起这件事时,嘴角仍带着笑意。 桓乐兴冲冲地跑回去把这个故事告诉岑深,岑深停下手头的研究,仔细想了许久,都没想到那天他的口袋里为什么装着一颗糖。 “糖不是挺好的嘛,幸亏你口袋里装的不是一块铁,否则就要叫铁锤了。”阿贵幸灾乐祸。 岑深对此不予置评,糖球儿就糖球儿吧,只要不当面叫他,怎样都行。 桓乐看着两人似乎又重归于好了,微微点头,深藏功与名。阵法图的修复工作彻底陷入了瓶颈,他也不在意,躺在沙发上看起了从别处借来的杂书。 这之后的一天,孙永打电话来给岑深介绍了一位资深匠师,岑深便又带桓乐上门拜访,可惜仍然无功而返。 这位匠师说他还认识几个朋友,可以为岑深代为引荐。岑深谢过,但对此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在与迄今为止所有接触过的匠师的交谈中,岑深发现一个事实——现存的这些匠师,普遍技艺不高,在修炼方面也收获寥寥。 法器c法器,器很重要,法也很重要。如果没有法力注入,那么匠师做出来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精巧物件,与普通的工匠又有什么差别? 玄妙的阵法c精巧的法力流转纹路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存在。而如何把这些同器物本身完美结合在一起,考验的就是匠师本人的高超的技艺以及对法力本源的了解了。 法力从何而来?从天地而来。 修炼一途,在于引天地元气入己身,化作法力为我所用。可是现在呢?这完全是一个末法时代。 神明消亡,天地元力大量流失,上天曾经赋予妖怪的一切:悠久的寿命c与生俱来的法力,都在不断减少。 人与妖,在逐渐同化。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修炼变得越来越难了。更不用说许多修炼的方法c口诀,都在战争年代中出现了断层。 岑深能取得如今的成就,仔细一想,应该得益于他身体里一半的人类血脉。自古以来,人类以短暂的寿命和超绝的天赋屹立于世,这种天赋,同样降临在岑深的身上。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什么,必得让你付出相等的代价,比如——你的生命。 夜半时分,岑深还没有睡,独自一人盘坐在卧室前的游廊上,尝试着去感受身体内法力的流转。 今夜的风依旧平静,椿树轻轻摇曳,像唱着摇篮曲。空气里满是隔了一条胡同的烧烤店和火锅店的味道,还有钢铁城市里特有的混凝土的气息。 太杂了。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来,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微蹙。 那厢,桓乐从大唐的美梦中苏醒,爬起来上厕所。工作室里有直通厕所的门,但他上完厕所回来时下意识地往游廊上望了一眼,就看到了岑深。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便疑惑地叫了一声:“阿岑?” 岑深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桓乐挠了挠头,继续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赏月吗?” 岑深:“我在修炼。” “哦。”桓乐干脆也盘腿在他身旁坐下,说:“你们这儿不好修炼,我试过好多次了,法力运转时都不够顺畅。你看。” 说着,他抬起手来,掌心向上。黑色的法力于瞬间从掌心蓬勃而出,似夜月下缭绕的迷雾,逐渐交织成一个月亮的形状。 “色泽不纯,速度太慢。”桓乐点评道。 岑深没说话,只默默地凝出一柄大锤子,锤爆了他的月亮。只刹那间,黑色的法力便烟消云散。 桓乐有点儿受伤,无辜地问桓乐:“阿岑你不喜欢月亮吗?” 岑深答非所问:“看到锤子了吗?那就是我一次能够凝聚出来的所有法力。” 桓乐:“” 好弱! “我不是故意的。”桓乐小声为自己辩解,他是真的没想到岑深除了这么穷之外,还那么弱,那天在城墙上,自己究竟是怎么被他打败的呢? 千古之谜。 他顿了顿,又想到一个好主意:“我教你,怎么样?” 岑深微怔:“你教我?” “对啊,人与妖修炼的法子不一样,半妖自然更不相同。不同的法子,修炼的效果自然也不同,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此时的桓乐一改往日的少年意气,满脸正色,意外的可靠。 岑深对于桓乐的实力一直没有一个准确的估量,为此将信将疑。 桓乐则毫不在意,向他伸出双手,道:“你我掌心相对,让我先感受一下你的经络。” 岑深没有第一时间伸手,他依旧犹豫。但许是桓乐的目光太过坦荡在c真诚,他被这样的纯净蛊惑着,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两人掌心相抵,在这初春的凉夜里,体温有了第一次交汇。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缓缓闭上双眼,黑色的法力再次从掌心喷涌而出,伴随着他沉稳的声音钻入岑深的体内。 “别怕,放松,有我在。” 岑深想要放松,可这样亲密的接触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更有种本能的警惕。而桓乐的法力,是霸道而凶猛的,尽管对方似乎有意克制,却依旧如攻城略地般,让岑深有些难以招架。 一周天结束,岑深的脸色已然发白。 桓乐连忙停手,扶住岑深有些摇晃的身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岑深摇摇头,薄唇紧抿。 桓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严肃道:“你的情况似乎比我想象得要糟糕,经络虽然没什么阻塞之处,可太脆弱了。你是不是常有绞痛?” 岑深不语,算是默认了,事实上他现在正承受着这种绞痛。虽然不致命,却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绝。 桓乐下意识地往身上摸药丸,摸了两下,才想起来他所有的家当都被偷了,不由暗骂一声“该死”。 “我没事。”岑深缓过一口气,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鼻尖上仍冒着汗,让桓乐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岑深的眼睛里,那股深沉的幽黑上面,似乎笼罩了一层灰色。 “你在担心我?”岑深看着格外严肃的桓乐,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嘲讽也有,调侃也有,又像是一声叹息,轻得像是柳叶刀。 闻言,桓乐脸色微沉。 岑深望着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往事,轻轻推开他,道:“放心,我会送你回去的。” 他弯着背坐在游廊上,又伸手探进口袋,摸索着他的烟。婆娑的树影自他脚边生长,像无数纠结而无序的线条,将他的影子捆绑着,拖进地底。 桓乐站了起来,一脚踩碎了这些线条,生猛有力地把岑深一把扛起,大步走进卧室。 “你干什么!”岑深薄怒。 “我发疯!”桓乐说得掷地有声,少年的朝气又一下子将岑深包围,让他无所适从。桓乐将他放在床上,动作看似霸道粗鲁,可实际上轻柔得很。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岑深,说:“我就是担心你,不可以吗?不行吗?你要狠心拒绝我吗?” 岑深:“我拒绝。” 桓乐没想到自己都这样说了,依旧遭到如此冷酷无情的拒绝,换作以往,他是要跟对方打架的。可岑深有病在身,他不能打,心里又气又委屈,急得来回走了几步后,竟一屁股坐在了岑深床边。 拿背对着他。 岑深有点搞不明白现在又是什么状况,总之,桓乐就这么坐着不走了。 “你走不走?” “不走!!!” 于是岑深为了以防万一,又把他给捆起来了。打个响指,红线带着桓乐自动站起,往卧室外拖去。 桓乐可厉害了,法力高强,存心跟岑深犟着,红线愣是拖不动他。 岑深放弃了,往床上一倒,爱咋咋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名侦探乐乐 阿贵对于昨晚在隔壁卧室里发生的事情,怀抱了某种美好的幻象。譬如,某个乐乐少侠持续发光发热,终于感动了某人,从此带领他走上健康养身之路。 可是第二天一早从房间里出来的岑深,像个失眠了三天三夜的阴郁青年,嘴唇上又干裂出了一道血丝,头发长得已经可以扎一个小揪揪了。 “你还活着吗?”阿贵担忧的问。 岑深冷冷一眼扫过来,看什么都像在看死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仿佛得了躁郁症,但这不能怪他,任谁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床上躺了个裸男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乐乐少侠呢?他不会被你分尸了吧?”阿贵更担心了。 闻言,岑深忽然阴恻一笑,笑得阿贵忍不住缩头。 岑深径自往厨房去了,阿贵赶紧往卧室爬,爬了半天终于爬到了目的地,发现桓乐盖着被子,痛苦地抱着头坐在床上,头发散着,活像个被欺负了的良家妇男。 阿贵满头雾水,难道昨晚真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天呐这是什么剧本? “好痛c痛痛痛”桓乐忽然一阵哀嚎倒在床上,阿贵这才看清他捂着的地方,肿起了好大一个包。 “这怎么回事啊?”他忍不住问。 “我被打了!”桓乐欲哭无泪:“我好端端睡在床上,就被打了!” 阿贵:“” 据桓乐回忆,他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觉得有点冷,就爬上了床,还主动脱了衣服——他是不习惯穿衣服睡觉的,但他有好好穿内裤啊! 而且他身上本来绑着红线呢,一定是岑深自己帮他解开的,这不能怪他。 说起来,昨天睡着之后,岑深好像不光帮他松了绑,还给他盖了条毛毯。 阿贵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不知作何感想:“所以呢,你就被打了吗?” 桓乐无奈地点点头:“可不是吗,直接把我打醒了。” 被打了的桓乐,还被要求把换下的衣物和床单被套一起洗了,洗不完不准吃饭。阿贵对此深表同情,但还是忍不住想笑。 于是,属于西子胡同某个小院的上午,一个来自大唐的宝刀少年在一片春风和煦里,哀怨地洗起了衣服。 全自动洗衣机就放在游廊的尽头,桓乐支着下巴坐在洗衣机面前盯着滚筒,神色里充满了愁绪。 “哎”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叹气。 隔壁如约响起王奶奶和她老板的拌嘴声,桓乐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仿佛看到了盛开的月季花。 这时,有人敲门。 桓乐觉得头还很疼,不想动,但屋里那个显然比他更不想动,于是他便只好认命地爬起来走向大门。 走到一半,敲门声停了,他疑惑的嘟哝着,打开门却发现门外根本没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低头看,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小竹篮。 “阿岑,无先生又来了!”他顿时忘记了跟岑深的不愉快,抱着竹篮兴冲冲地跑去找岑深。 这次无先生送来的,是一支黑色钢笔,但它不是普通的钢笔。 岑深在接触到它的瞬间,就知道这是一件法器,内里暗藏的机括随着笔身被人拿起的动作而发出的轻微声响,逃不过他的耳朵。 机括在发出轻响,这也证明这件法器有哪里出了问题,否则它应该是无声的。 思及此,岑深立刻找来一张白纸试写,当他注入法力的瞬间,钢笔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它动了。 桓乐和阿贵好奇地凑上来,岑深则尝试着慢慢放手,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这支立起来的钢笔,看它慢慢倾斜,反复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一般,在白纸上留下字迹。 “草字头这是一个劳字。”桓乐仔细辨认着纸上的字:“还有一个火?嗳?怎么倒了!” 啪嗒一声,钢笔重新倒在桌上,留下火字旁边被拉长的一笔,不知是什么字。 岑深听到了笔身机括里发出的酸涩声响,把它拿起来,仔细打量着。 桓乐又问:“它坏了吗?” 岑深点头,随即又拿起那张白纸仔细打量了几秒,灵机一动,将工作台的抽屉打开来,从中拿出了一叠一模一样的小纸条。 这些小纸条上,每一张都只写了两个字——劳烦,落款则是一个简单的字母。 “无先生这又是什么意思?”阿贵有些搞不明白。 “啊!”桓乐却忽然瞪大了眼睛,道:“你们看,这些纸条上的字几乎一模一样,连大小都是一样的!” “同一个人同一支笔写的,这很正常吧?而且这显然是一件法器,能做到这么精准也不为怪。”阿贵说。 桓乐却摇头晃脑的,说:“不奇怪吗?很奇怪啊。说到底,如果每次都是这两个字的话,随手哪支笔都可以写吧?为什么必须是同一支笔甚至是同样大小的纸张?连续三次还可说是偶然,持续几年不奇怪吗?还有,最最重要的,如果这些字都出自这支钢笔,而这只钢笔是注入法力就可使用的法器,那么,把纸条和竹篮送过来的,是谁都可以吧?你们又怎么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无先生呢?” 说罢,桓乐两手一摊。 阿贵有点被他绕晕了,迟缓地抬起头:“你跟狄仁杰什么关系?” 桓乐神秘一笑:“我说同僚你信吗?” “你不是说要去边关参军吗?” “我弃笔从戎啊!” 一人一龟大眼瞪小眼,持续了大约十秒,绿豆眼的阿贵败下阵来,说:“那名侦探乐乐少侠有何高见啊?” 桓乐很喜欢他这个称呼,单手撑在桌面上,微微挑眉,道:“若是把这看成是持续不断发出的某种信号,不是更有趣得多吗?” 阿贵歪头:“信号?” “你们看。”桓乐拿起那些纸条,说:“从这些纸条的材质c新旧程度和裁剪的边沿来判断,它们都出自同一批纸c同一时间。可字迹的深浅却随着时间而变化,这便表明——纸是一开始便裁好的,字却不同,是这些年里不断被人写下的。” “所以?”阿贵好奇,就连岑深都不禁专注地看着他,期待他会得出什么结论来。 “我到最近才理清你们现代的时间轴,我想,这支笔和之前的那个收音机,都是从前的旧物,对不对?”说这话时,桓乐看的是岑深。 此时的桓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自信和胸有成竹的气息,昨夜那个可靠的桓乐,似乎又出现了。 “没错,这些东西的年代大约都在近百年前。”岑深答。 “那这些纸呢?”桓乐又问。 “应该也差不离。” “所以答案就是时间。”桓乐眸光微亮:“隔壁是个荒废已久的空房,无论是收音机c钢笔还是纸,它们的时间都停留在近百年前。可只有一样东西是跟随着时间往前走的,那就是这些纸条上的笔迹。那些坏了的东西,被一样一样的送到这里,就像一个谜团不断的抛出线索,在等着我们去解答。” 桓乐越说越兴奋,岑深若有所思,可思了半天,仍只吐出一句话:“我只是个修理匠而已。” “阿岑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么?”桓乐可好奇了,这谜团一天不解开,他就挂念一天。于是他忍不住缠着岑深道:“东西可是送到你门口的,为什么偏偏是阿岑你呢?” “因为我住隔壁。”岑深拿着钢笔坐回工作台前开始拆解c修理,头也没抬。 桓乐不甘心啊,这时阿贵插嘴道:“乐乐少侠,其实按照你的推理,答案显而易见啊。” “是什么?” “鬼呗!” 阿贵压低了声音,把头也压得低低的,贼头贼脑的盯着桓乐,阴森森的说:“你想啊,除了鬼还能有谁?以前初华大戏园就有过一遭,好端端的戏园子,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几乎所有人都被烧死了,上百号人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后来啊——” 刻意拉长的语调,让桓乐不禁咽了口唾沫。 “每到晚上七点半,大戏园的遗址上就会有鬼魂重生,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这些鬼魂被烧死在这里,也被禁锢在这里,你仔细听还能听到戏园子里有唱戏声,咿咿呀呀的,专门蛊惑过路的人。就像海妖的歌声,你要是被迷惑了,走进去了,就会c就会被他们一口一口连皮带骨的吃掉!” 话音落下,隔壁忽然传来恐怖的仿佛鸭叫一般的唱戏声。 “啊啊啊!”桓乐哧溜躲到了岑深背后,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膀。 岑深差点没被他勒死,仰天翻了一个白眼:“放手。” 桓乐:“我不。” 岑深咬牙:“那是隔壁李大爷。” “哈哈哈哈哈哈”阿贵笑到四脚朝天:“乐乐少侠你居然还怕鬼啊?你不是名侦探吗?隔壁说不定也有鬼哦,要不要去见识见识?” 桓乐气到脸红:“谁说我怕鬼了?” 岑深幽幽地回答他:“不怕鬼就把我放开,好吗?” 桓乐摇头:“不太好。” 桓乐的不太好是真的不太好,回忆太惨痛,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第二只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鬼宴 桓乐作为一个从小就精力旺盛c好奇心也旺盛的狗崽子,天不怕地不怕,按理说是不该怕鬼的。事实也正是如此,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在他大约十五岁以前,非但不怕鬼,甚至若遇见了鬼,还会主动追上去交个朋友。 这才有了少年误入鬼宴,差点魂归西天的故事。 那一年的中元节,河灯点燃了整个长安城。这个本该是祭奠亡灵的日子,在盛世长安的钟鼓声下,显得格外的热闹和欢喜。 朱雀台的高阁顶上,穿着一身大红圆领袍的少年腰挎宝刀,临风独立。 风吹着他仅用一根玉簪固定的长发,也吹着腰间令牌撞着大串的钥匙,叮当作响。他就这样站在高处,目光越过重重的院墙和牌坊,眺望着偌大的城池。 忽然,背后传来沉稳的男声:“半山,该回去了。” 桓乐回过头,露出尚且稚嫩却目光坚毅的脸来,略作勾唇:“我才不回去呢,今儿这么热闹,回去作甚?我说好了要给夫子带酒的,百花楼的精酿,一月可只有一坛。” 来人无奈地摇摇头,道:“今日鬼门大开,你若不在戌时前回去,娘又该念你了。” 闻言,桓乐瘪起嘴,眼底深处却有一丝狡黠一闪而逝。他上前拍了拍来人的肩膀,歪着脑袋看着他,道:“我会不会被娘亲训斥,这就要看平儿你的了,来,这个拿着。” 说罢,桓乐扯下腰间的钥匙塞进来人手里,只两步便快速跑到檐边:“待会儿记得帮我留个门啊,跟娘说我被夫子叫去读书了!”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便如飞鹏跃下。大红的衣衫鼓荡,他张开双手拥抱夜风,却在来人探出头去查看的刹那,稳稳落在横跨整个朱雀台别院的铁锁上。 纵横八达的铁锁上有金铃万千,随着少年快速的奔跑齐齐震颤。 只几个起落,少年的身影便已跃至最外围的院墙上。不用细看,都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一定神采飞扬。 “这小狗崽子,若是叫大人知道你又踩了他的八卦阵,定要打你的屁股” 无奈的轻笑飘散风中,可桓乐注定听不到了。他已然扑入了长安城的怀抱,如惊鸿掠影般穿梭在各个河灯照亮之处,好奇而自由的打量着人世繁华。 他在某个蓦然回首时邂逅过一群妖怪同胞,她们穿着漂亮的襦裙,在一片灯影中汇入欢歌宴舞的海洋。 他也在穿过弯弯的南榴桥时,俯身看向水中,发现了鬼影憧憧。 在这世上,鲜少有这样的时刻——人c鬼c妖齐聚在一片星空之下,以这样一种节日的方式。 “桓三公子!”蓦地,人群里有人叫他。 桓乐回眸,便见人群中蹿出一个青衣书生来,年纪不大却蓄着胡子,发髻上还歪歪斜斜地插着一支笔,正是南榴桥附近那个狗也嫌的疯书生。 疯书生其实不疯,脑子清醒得很,只是时常蹦出些惊人之语,还自称是个旷古烁今的诗人。 桓乐侧身一步,灵活躲过书生抓来的手,挑眉道:“宋梨,你又作甚诗了?” 宋梨连忙摇头:“没作c没作,这不正在找灵感么。三公子今日好闲心,怎么孤身一人在这儿,要不您” “嗳,我可没空啊。” “您还没听我说什么事儿呢!” 桓乐在前头闲庭信步地走,宋梨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提着衣摆,差点跑丢了鞋子。 “三公子c三公子您走慢点儿!”宋梨快喘不过气来了。 桓乐背着手,低头避过头顶一排灯笼,回眸道:“我又没让你跟,这会儿河堤边正热闹着呢,你去喝三两小酒,再作诗一首,半个长安的人都听着,岂不比跟着我痛快?” 宋梨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道:“那可不行,不思故人,如何作故人诗?我要写的诗,一定是独一无二c奇绝无比的!那些都太平庸了,平庸c乏味c无趣至极!” 桓乐笑了:“我可不会作诗,你同我说也没用。” 宋梨双眼放光:“可你是这长安城里顶顶好的妙人啊!” “所以?” “所以你一定也想去看看传说中的鬼宴对不对?” 桓乐当然有兴趣,立刻问他是从哪儿听来的。宋梨却又故作神秘,背书似的摇头晃脑,说:“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我听说今天鬼差都在人间,厉害得很呢,百鬼盛宴,听着危险实则安全,我们就去看一眼,看完就走,怎么样?” 桓乐艺高人胆大,活了这么多年就没他不敢做的事情,当然得去见识见识。 “你这是赖上我了?”桓乐挑眉。 “嘿嘿。”宋梨腆着脸:“不过听说要进这鬼宴,还得带块敲门砖,譬如——一坛千金难买的好酒。” “好酒?”桓乐蓦地停下脚步,打量的目光停驻在宋梨身上,倏然变得凌厉。 宋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手:“我可没什么想法啊,公子你上月在百花楼打赌的事儿人人都知道!” “是么?最近想要找我买酒的人可不少,不过,我想你也不会有那个胆量。”桓乐笑着,末了又歪头暗自咕叨:“夫子钦点的酒,若是给鬼喝又要挨水瓢了。” 鬼宴啊 再次忆起从前的桓乐往后仰倒在小院的游廊上,望着椿树发呆。良久,他的视线投向隔壁无先生的院子,心中万分纠结。 最终他还是没有直接过去查看,说到底,不是在鬼宴那种特殊的时间地点,他也根本看不见鬼。去了也白去。 可他怎么甘心呢? 于是他又一骨碌爬起来,跑回去找岑深:“阿岑!” 岑深正修着钢笔,把里头细小的零件全拆出来,做细致的修复工作。可是越看,他就越觉心惊,因为——这支钢笔所用到的制造技巧和阵法图,都太过精妙了,远超出一般匠师的水准,而且绝对在岑深之上。 桓乐没有得到回应,便主动凑上去看:“修好了吗阿岑?” 岑深摇头,因为精细,所以修复的时间成倍增长。不过他现在倒是有点好奇了,这位无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钢笔内壁上刻有他的私人印记,之前那些送来修复的东西都算不上真正的法器,所以直到现在岑深才看到这个。 不过这印记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岑深疑惑着,他一旦开始思考,便自动想起了桓乐提出的那些疑点。为什么那些东西偏偏送到了他的门口呢?真的只是因为他恰好住在隔壁,而他又恰好是一位匠师吗? 哪有那么多的恰好。 思及此,岑深很快下了决定。他不能继续对隔壁的情况视而不见了,因为如果无先生真的还存在,那么他将是目前岑深能接触到的最有可能修复阵法图的一个人。 翌日。 岑深修好了钢笔,按照以往的做法,他把钢笔放回竹篮,再把竹篮放到了隔壁的大门口。隔壁大门紧闭,门上的楹联早已褪色c脱落,角落里甚至还结了蜘蛛网。 一只小蜘蛛矜矜业业地吐着丝,从网的这端爬到另一端,又吐出长长的丝从网上荡下来,像在荡秋千。 桓乐趴在两个院子间相隔的院墙上,借着椿树繁盛的枝桠遮挡身体,仔细盯着门口的一举一动。若是以往,不出半个小时,这个竹篮就会被拿走。 可今天,桓乐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无聊得他只能盯着看小蜘蛛吐丝玩儿。 “少侠干这个,果然是专业的。”阿贵趴在游廊上由衷赞叹,从一个小时前桓乐开始埋伏后,他就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可不是专业么。 乐乐少侠在大唐的时候,一定没少干这事儿。 岑深不予置评,让桓乐去,只是因为他很闲。现在看来,这样的安排既让桓乐有事可做,又还了岑深安宁,效果不错。 至于他自己,也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的阵法图已经挂上论坛两天了,可至今还无人问津,倒是多了几个想要来勾搭大神的,其中就有那天摆摊贴膜的粉色头发——迦林德勒斗士。 迦林德勒斗士:大神大神,你收徒弟吗?上过大学的那种! 迦林德勒斗士:我还会贴膜! 迦林德勒斗士:大神,你发的那张图我在一个年轻男人手里看到过,我还有他的联系方式,要的话请回我的私信啊! 迦林德勒斗士:大神! 这是个傻的。 如此想着的岑深淡定地关掉了私信窗口,正要点击关闭论坛,忽然又顿住。他的目光移向手边那个拓印到纸张上的匠师印记,思考片刻,便将这图也扫描到了电脑里。 但他并没有贸然将图上传至论坛,无先生的院子就在隔壁,若因此牵扯出什么事,恐怕会搅乱胡同的太平。 妖怪论坛有一个专门的匠师版块,现在的匠师不似从前那般敝帚自珍,经常会有人上传些资料供大家分享学习。岑深想试试能不能从这些资料里找到些端倪。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了响动。 “站住!”桓乐的惊怒声划破了小院的宁静,岑深抬头,正好看见他从院墙上纵身跃下的身影。 能让桓乐这么生气,他碰到了谁? 岑深微微蹙眉,而此时桓乐的心里已经掀起了巨浪——影妖,又见影妖。这些无处不在c生命力堪比蟑螂的小妖怪,偷了他的包裹不说,居然还来偷竹篮,气煞本公子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信 桓乐一路追着两只小影妖冲进了隔壁的荒废院子,他这次可动了真格了,在跃下院墙的同时,便已将背上的长弓取下,“唰刷”两箭齐发。 一箭,穿透竹篮,将之牢牢钉在里屋的木门上。 另一箭,直逼两只狼狈逃窜的小影妖,且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追去,欲将其二妖一同拿下。 影妖溜得虽快,可快不过桓乐的箭,更何况这箭上还带着强大的妖气,令人胆颤。只听噗噗两声,小影妖在箭尖抵达至极化作黑烟四散,似是被活生生打散一般。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桓乐刚好落地,眸中寒芒乍现,宝刀出鞘,双指拂过刀刃,而后用力将刀刺入青石板的缝隙。 “轰——”黑色法力如潮水奔涌,一个无形的结界瞬间将小院笼罩,禁止任何出入。 不过两只小小的影妖而已,还能逃得过他桓乐的刀? “给我出来!”桓乐可不会上影妖的当,影妖的本体就是一团黑色烟雾,刚刚那不是被他打散了,而是金蝉脱壳。 可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小偷来投案自首。 桓乐甩了甩刀尖,嘴角缓缓勾起,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然后——惊呆了。 他这是抄了影妖的老巢么?! 黑色的毛绒圆球,似雪崩一般从被踹开的房门里涌出,饶是桓乐手持宝刀c全身戒备,都被搞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圆球,每一个都是影妖,估摸着大约有上百个。 桓乐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挥手把影妖从身上扒拉下去,错愕之余往四周一看,更他妈错愕了。 他已然身处于一片黑色的影妖的海洋里,这些影妖还在到处滚,发出叽叽喳喳的“哎哟”“卧槽”的声音,吵得桓乐脑子都要炸了。 “嘤嘤嘤嘤嘤!”终于,影妖们发出了绝杀。 上百道嘤嘤之声汇聚在一起是什么效果?比一千个和尚念经还要令人痛苦,至少和尚念经不会让你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了!”桓乐把宝刀一甩:“都不许吵,出来个能说话的!” 岑深和阿贵则坐在院墙上吃瓜,阿贵不无惊奇地问:“小深深,你说这一屋子影妖究竟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隔壁竟然有这么多妖怪。” 岑深道:“影妖虽弱,可繁殖能力极强,也极易存活。凡阴影处皆有影妖,这是定律。” “这倒也是。”阿贵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那么多混在一起,也没闻到有多大的妖气。可能是我们对影妖的气味太熟悉了反而忽略了吧,可是它们聚在这儿做什么?” 岑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些影妖一定与无先生这桩事情有关。 此时,影妖们已经推举出了一个发言人蹦到桓乐面前,圆球滚了滚,做了个类似抬头的动作,怯生生问:“大c大哥,你要吃我们吗?我们c不好吃,吃c吃下去团气,放出来c都c都是屁,真的!” 桓乐:“” 影妖:“嘤嘤嘤嘤嘤!” “停!”桓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头疼地说:“谁说我要吃你们了?莫把我与那低等妖物混为一谈。我问你们,为何聚集于此?为何行窃?” 话音落下,影妖群情激动。 “没有!” “没有偷!” “没有没有!” “” “还说没有?”桓乐大步将竹篮从箭上取下,挑眉:“这不是你们偷的?” “吴先生的!” “我们c帮忙修!” “对!修!” “把它修好!” “修好了,开心!” “开心!” “开心!” 影妖们蹦蹦跳跳,又叽叽喳喳,桓乐虽听得头大,但也理出了一些头绪。他不由看向院墙处,与岑深来了个目光交汇。 岑深抬手指了指结界,桓乐秒懂,立刻打开结界放他们进来。 “有头绪?”岑深轻松跳下院墙,走到桓乐身旁。 “它们提到了无先生。”桓乐蹙眉:“如果它们真的只是帮忙送修,确实算不上偷。” 阿贵便从岑深口袋里钻出来,语重心长道:“乐乐少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一开始谁也没说它们是小偷啊,妄作判断是不对的。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桓乐气死,然而他还没说什么,岑深便将阿贵从口袋里掏出来,扔进了影妖堆里。他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说:“那你就负责审问了。” “救命!!!”四脚朝天的阿贵很快被淹没在影妖堆里,依稀传出几声呼救。桓乐乐得冲它做了个鬼脸,而后极其狗腿地跟上岑深。 “阿岑,给。”桓乐把刚刚被推举出的影妖代表捧到岑深面前。岑深看了它一眼,愣是没看出这黑乎乎小妖怪的五官在哪儿,便开门见山问了一个问题—— “无先生,还活着吗?” “死c死了。”影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 “死了。”岑深重复着这个冰冷的事实,顿了一秒,转身走进敞开的房门,神色平静地打量着这间废弃的屋子。 屋子确实已经没有了一丝人气,厚厚的灰尘给它盖上了一层时光的外衣,而这外衣下的真实,又是什么呢? 这里是客厅,正中是一个茶案,茶案上方挂着一副山水画,两侧各有一把太师椅,很典型的老派风格。 再往里走,是一间很大的卧室。卧室之所以大,是因为它包含了书房的部分,而岑深在见到这个书房时,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c随处可见的图纸和古籍c满桌的零件,还有尚未完成拼装的二十四柱八卦锁,无一不在说明这里是一个匠师的房间。 而这位匠师,此时此刻就坐在书桌前的靠背椅上。时光剥夺了他的肉身,只留下皑皑白骨,空洞地望着紧闭的窗口。 骤然见到一具白骨,桓乐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下意识地将岑深拦在身后。 岑深却拨开他的手,步伐坚定地走到桌前,低头看向摆在白骨身前的一张纸。那是一张信纸,被镇尺压着,一直尘封于此。 它的最后一句话正是岑深见过无数次的“劳烦”。 经年的尘埃,封住的是时间,封不住的是留存在信纸上的斑驳血迹。血点呈喷射状,岑深几乎能想象到那位无先生在留下绝笔后,痛苦的捂着胸口吐出鲜血的模样。 他蓦地回忆起桓乐的推理——这数年如一日的“劳烦”,正是死者发出的信号。 “啊!”桓乐倏然打破沉默,他错愕地看着掌心里的影妖,明明连五官都不知道在哪儿,可此时却哭成了一个泪球。 汩汩的泪水顺着桓乐的指缝往下流淌,“嘀嗒c嘀嗒”,打湿了地上的尘土。 “你别哭啊。”桓乐急忙安慰他,岑深却仍专注于那封信。他怕擅自拿起信纸导致损毁,便用桌上的羽毛笔轻轻扫开纸上的灰尘,三分钟后,这封没能送出去的信时隔百年,终于得以现世。 傅先生吾友: 昨日闻北海先生之事,悲痛万分。 北海先生仁厚善良,凡所作为,皆从大义,当为吾辈之楷模。尝于西南,秉烛夜谈,引为知己,今故人西去,感喟良多。 先生之悲痛,无以代之。而今乱世当道,匠师一脉衰落至此,吾虽万死,不足以慰先辈。呕心沥血,亦不足以平不甘。然吾大限将至,恐不能活,遍思天下匠师,力挽狂澜者,唯先生一人而已。 多事之秋,草率此书,实为强人所难,祈恕不恭。 若有朝一日,得见盛世安康,星火犹在,此心足矣。感激涕零,不能言表。 谨启。 劳烦。 —— 信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以至于写信者根本来不及留下自己的名字,只来得及留下一个同样代表自己的,便溘然长逝。 他的手甚至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 可笑岑深还以为他只是写得一手狂草。 影妖还在哭,这种低智c弱小,甚至连人形都不能拥有的小妖怪,竟还有这样悲伤的时刻。岑深的心里有所触动,回忆便自动浮现眼前。 桓乐也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斟酌着,问:“他究竟是谁?” 岑深答:“他应该就是匠师协会最后一任会长,吴崇庵。” 大唐匠师协会,千年辉煌,葬于乱世。 岑深说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沉痛,他感受不了,只是从前听爷爷讲起时,从他不断的叹息声中窥见一二。 他想这大抵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怀吧。 可谁也不曾料到,这段辉煌的最后一声叹息会遗落在这里,无人知晓,无人问津。近百年过去,留下的只是一具枯骨和一封未送出的信。 哪有什么鬼呢? 有的只是他的不甘和自责罢了。 岑深再度看向影妖,声音有些暗哑:“你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对不对?” 影妖哭得圆鼓鼓的身体都瘪了下去,但仍回望向岑深。 最低等的影妖,再如何开智,也比不过七岁孩童。岑深想,这大概就是他这些年持续收到竹篮的原因,真的只是恰好而已。 “修好,开心。”影妖再次重复着这句话,情绪又显而易见地高昂起来。 “修好了,开心!” “开心!” “开心!” 它蹦蹦跳跳的,一下子跳到了吴崇庵的腿上。白骨随着它的动作咯咯响,仿佛在笑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快递 废弃的小院里,多了一个新堆的土包。土包在角落的槐树下面,看起来毫不起眼,也许在等几年,就会再次化为平地。 岑深也没有给他立碑,只是回去做了一桌菜端到坟前,再给他捎上了一瓶爷爷最爱喝的二锅头。 桓乐坐在屋顶上看着他,岑深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盘着腿,支着下巴,脸上没了笑意,似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结界撤去后,影妖们都躲了起来,只有那只被推举为代表的影妖还赖在坟头当装饰品,甚至还垂涎着岑深做的菜。 “他一定很难过吧”他喃喃自语着,往后仰倒在屋瓦上。百年前是个什么特殊的时间点,他并不了解,匠师协会的兴衰荣辱按理说也跟他没关系,但是桓乐仔细一想,不对。 吴崇庵的死,代表着匠师协会的终结。 而南榴桥的匠师协会,则是一切的开端。 他和岑深,恰好在这一头一尾。 还有谁呢? 柳七。夫子。 他有种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一切串联起来,想要找出真相,那必定绕不开这个“大唐匠师协会”。 那个姓柳的第一任会长,到底是谁呢? 桓乐搜索枯肠,仍没有收获。说到底他只不过是在匠师协会买过一个物件讨娘亲欢心,夫子也甚少提到那位友人,桓乐所知道的,不过就是一个姓而已。 不对,是他真没听过,还是忘了? 桓乐很少有自我怀疑的时候,因为他的记性真的很好。但这种有关于别人家的事情,多是出现在八卦流言中,譬如茶馆c青楼或隔壁大婶的嘴巴里。 他可能在哪里听过一耳朵,也说不一定。 思及此,桓乐又爬起来坐好,双手随意地放在膝上,迅速入定。入定可以让他排除一切杂念,再凭借超强的记忆力,把那些遗落在脑海中的细小碎片重新找出来。 时间缓缓流逝,两边的小院里都再度恢复了平静,连风也不曾光顾。 岑深倚在槐树上抽了根烟,隔着白雾看了桓乐一眼,便把烟头扔了,径自进屋去。 吴崇庵虽死,可他留下了许多珍贵的书籍和阵法图,这对现在的岑深来说不亚于一场及时雨。 还有那封信。 岑深小心翼翼地把信从桌上拿起装进信封里,捏着这薄薄的信封,他的心里有了决定。这信不该留在他手上,哪怕隔了那么多年,吴崇庵的心意也应该传达出去。 c:西子胡同49号,能上门取件吗? 东风快递:当然没问题!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东风快递,取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意,妖界专门快递,唯一的缺点就是要价昂贵。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哪个信使能成功把这封信送到收件人的手上,那就只有这个东风快递了。 约好了快递,岑深便一头扎进了书海。房间里满是灰尘也没关系,椅子是尸体坐过的也没关系,因为更高技艺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 而此时此刻的桓乐,还在自己的记忆迷宫里,做一个捡碎片的人。 他捡啊捡啊,想起那天去匠师协会的铺子里买琉璃塔时,外头恰好有花轿经过;想起夫子第一次提起那位柳先生时,桃花似乎开得正盛;想起夫子为了躲避媒人的说亲,钻过狗洞。 但这些都无用。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便又跑偏了,再次想起了那场盛大的鬼宴。 “这酒不好,香味儿都没有!” “去去去,一边儿去,上好酒来!” “上好酒来!” 中空的九层塔,大红的灯笼将所有的角落都照得亮堂。楼上楼下,丝竹声响,无数鬼怪高声欢呼c推杯换盏,极尽欢宴之能事。 有那头戴金冠的王公贵族,喝得醉醺醺的,倒履而行。 有那衣衫褴褛的冷硬剑客,一言不合拍桌而起,孤高的身影掠过天井,撞入一群长舌鬼的地盘,作势要割对方的舌头,闹哄哄一片。 “活的?” “活的小妖怪,你来此作甚?” “胆子挺大啊!” “嘿,还是只小狗崽子!” “” 桓乐灵活的躲过一只只醉鬼,足尖轻点,便来到了栏杆上。从栏杆上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楼下几层的情形。 如此盛景,恐怕也只有在大唐能看见了吧。 他微微勾起嘴角,回头看到朝他涌过来的鬼,干脆沿着栏杆跑了起来。至于宋梨,一进来就猥琐地躲到了一旁,还从某个醉鬼身上剥了身衣服下来换上了,此时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楼下的鬼怪们还在吆喝着“送好酒来”,桓乐从塔的这边跑到了那边,少年红衣猎猎,神采飞扬。 “酒啊酒啊!” “啊!我的酒!” 桓乐玩得太开心,一不小心踩翻了某位贵人的酒碗,顿时气得对方哇哇大叫。桓乐脚底抹油,跑得飞快,那人急急追到栏杆边,探出头来大骂:“你这小兔崽子!” “哈哈哈!”桓乐心想,他可不是小兔崽子,是狗崽子。 “喔哦!!” “跑跑跑,快跑!”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缺心眼,酒意上脑,见着桓乐这少年意气,竟为他鼓起掌来。女鬼们也探出头来看着,虽面色惨白,却仍言笑晏晏,仿佛活着一般。 桓乐抓住飞扬的朱红纱帐在空中转了个身,一个雀落,潇洒地落在三楼的栏杆上。 “咚!”他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一坛酒重重摆在栏杆旁的桌上,冲着桌旁的两人咧嘴一笑:“两位大哥,尝尝我这酒怎么样?” 这两人,正是负责看守的鬼差,一人红衣如火,一人青衣贵气。虽不是黑白无常,但观他们穿着打扮和周身气度,职务应该不低。 红衣饶有兴致地挑眉看他,笑说:“哪里跑来的一只小妖怪,跑到这里来喝酒,就不怕把命喝没了?” “所以这不是来拜山门了么?”桓乐直接把酒封拍开,浓烈的酒香四散开来的刹那,又将腰间令牌奉上。 可红衣看都没看令牌一眼,直接丢给了同伴,自己则凑近酒坛闻了闻,由衷赞叹道:“好酒!百花楼一月才一坛的百花精酿,是也不是?” “正是。”桓乐笑着点头。 这时,那青衣推回令牌,道:“朱雀台的令牌在这儿可不管用。” “哈哈,这有何妨?”红衣爽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海碗酒,豪饮而下,“看在你今日同我一样穿了红衣的份上,尽管玩,算我的。” 青衣被他气得直翻白眼,却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桓乐喜道:“多谢大哥!” 桓乐谢了就跑,深怕对方反悔。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有些鬼虽然形状可怖,但在这样的盛景之下,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桓乐记得他喝了许多酒,在光影迷幻里纵情恣意。他敬了这位大侠,又被几个女鬼拉去陪酒,漂亮女鬼趁他不备亲了他一口,也不知会不会因此折损他的阳气。 桓乐的酒量不差,可那日大约是太开心c太兴奋了,喝过了头,到最后也醉醺醺的,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 若不是还有宋梨,说不定他就回不去了。 对了,宋梨? 桓乐忽然想起什么,然而就在回忆即将打开时,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他连忙跳下屋顶查看,发现一只绿色的小鸟撞晕在书房的窗前。 他好奇的蹲下查看,正要抬手将它拾起,那小鸟却忽然抖了抖翅膀,化作一团青色的烟雾。 是妖! 桓乐立刻戒备,岑深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别动手,那是我叫来的快递。” 话音落下,青雾也恰好散去,露出了一个身穿快递制服,头顶绿毛的年轻男人。而他的制服上,正印着四个大字——东风快递。 “嗨。”快递员尴尬地打了个招呼,解释道:“疲劳驾驶,别见怪啊。” 岑深≈桓乐:“” 快递员摸摸鼻子,自动把这茬跳过,说:“快件在哪儿呢?我还有事情要忙,赶时间,抱歉啊。” 岑深也不废话,直接拿出信封交给他。 快递员用法力验了一下里头没有危险物品,便爽快收下,问:“这是要寄到哪儿啊?先说好了,我收费可是很贵的,越远越贵。” 岑深:“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快递员懵了。 “这封信,是要寄给北街的傅先生,我想你应该认识。”岑深道。 “不是,我认不认识是一回事,有没有地址是另一回事啊,朋友。”快递员重新打量了岑深一眼,摇头道:“你知道傅先生现在在哪儿吗?北美洲还是西大洋?还是北冰洋?这活我可不接。” 闻言,岑深沉默着。 桓乐大约猜到他要寄什么,正想说话,却又被岑深按下。他直直地望着快递员,眼神中满是从未有过的真诚和郑重:“这封信必须送出去,但除了找你,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我听说你人脉极广,认识许多大妖,说不定能打探到傅先生的行踪。” 快递员连忙摆手,一点都不想沾上这样的麻烦事:“那也不能” “拜托了。”岑深打断他的话,余光瞥着那新起的土包,弯腰低下了头:“请务必,将信送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酱排骨 “你的诚意我感受到了,但你要知道,傅先生行踪成迷,整个四九城里能够联系到他的,不超过三个人。这三个人,哪个不是大妖级别的人物,哪怕我能接触到他们,又怎么能轻易把情报告诉你呢?你应该明白,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打探的。” 快递员满面正色,他打心眼儿里还是希望岑深能打消这个念头的。 岑深明白的他的意思,世人在认识傅先生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他贵为大妖的身份,而不是匠师。但他决定了的事,就没有放弃的可能。他随即道:“你只需要帮我把信送出去,不用把过程告诉我。” “这样啊”快递员若有所思。 “关于酬劳,我也会尽量满足你。” “这不是酬劳的问题。” 岑深蹙眉,若对方坚持不肯送信,那他必然得绕一个大弯才能办成这件事,太费时间太麻烦了。 这时,桓乐忽然拉了岑深一把,递给他一个“看我的”可靠眼神,而后往前一步站到了岑深的前面,含笑看着快递员,道:“这当然不是酬劳的问题,你知道那封信是谁寄给傅先生的吗?是匠师协会的吴崇庵吴先生。” 听到吴崇庵的名字,快递员露出一丝迷茫,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倏然变得凝重。 见状,桓乐挑了挑眉,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如果傅先生,或你所说的三个人,知道你把吴崇庵先生的信拒之门外,会怎么样?” 快递员顿时语塞,顿了数秒,干脆的把信揣进袋里,说:“行,这单我接了,成与不成,等我去打听消息后再告诉你们。” 说罢,他迅速变回青鸟飞走,不愿多留。 岑深略感意外地看着桓乐,恰好对上桓乐转过头来的目光,满是等候夸奖的意味。岑深顿了顿,还是没说话。 桓乐便凑近了,问:“我刚才做得好吗?” 岑深:“好。” 桓乐:“那今晚吃酱排骨吗?” 岑深没答应,抬手指了指那土包,酱排骨就在那儿。可桓乐总不至于去抢给死人的供品,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阿岑”桓乐又去缠岑深:“那我今晚可以睡床吗?” 睡过岑深的大床之后,桓乐真的不想再回到沙发上去了。那沙发又小又窄又软,睡久了腰疼,还会落枕。岑深的床就不一样,够大,睡两个人都可以,而且他们都是男人,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讲究。 可岑深的回答只有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能。” 桓乐瘪起了嘴,但岑深干脆转身进了书房,把他一人抛在这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院子里。 他气得一屁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对着空院子生闷气。 阿贵慢悠悠地爬过他眼前,说:“乐乐少侠,再接再厉啊。小深深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拒绝你一次c两次,可不会拒绝你三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桓乐若有所思,三分钟后,又把阿贵抓回来,问:“你说阿岑的身体可还安好?他经络那么脆弱,大夫怎么说?” 阿贵愣了愣:“少侠你这话题转换得很快啊。” 桓乐则双目灼灼地盯着他,誓要盯到他说出答案为止。其实在看到吴崇庵枯骨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岑深。 从吴崇庵的尸骨来判断,他是个人类,终年大约在五十岁左右,死前患有某种疾病。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何其脆弱,而岑深作为一个半妖呢? 桓乐不知自己何时将要回去,但他不希望在自己回去之后,岑深会向那吴崇庵一样,死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城市夹缝里,都没有任何人发现。 他为此小小的伤感了一下,少年人的愁绪总是说来就来。 阿贵有了回答:“看过的医生都说,岑深的病是天生的,没法治。” 桓乐不同意:“或许是那些医生都不够高明呢?” “也许吧。”阿贵说:“如果他跟你一样生在唐朝,元力充沛的年代,凭他的天赋,或许现在已经是一个法力高强的匠师了。古代的灵丹妙药也多,医道圣手也不少,说不定还能让他活得长久一点” 桓乐想说他可以带岑深一起回去,又或者等他从大唐带药给他,可转念一想,岑深大约还是会冷硬地拒绝他吧。 而且那都是以后得事了,他堂堂桓三公子,会把希望寄托在“以后”这种虚无缥缈的词上吗? 当然不可能了! 桓乐腾的站起来,吓了阿贵一跳。阿贵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而桓乐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直接跑了。 “少侠你去哪儿啊!” “有事,忙!” 岑深从书房的窗口望出来,恰见他离去的背影,听着他一如往常般充满朝气的声音,心里的阴霾似乎都散去了一些。 他再度低头,指尖在桌面斑驳的划痕上抹过,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吴崇庵坐在这张桌前,挑灯研究的画面。 划痕是打磨零件和镌刻阵法时留下来的,每一道,都可见主人的用功。 岑深从未体会过属于匠师的辉煌,所以对于匠师协会的终结也谈不上什么失落。但吴崇庵至死都要守护这份技艺的心,他感受到了。 杜鹃啼血,终成死志。 那岑深自己呢?他没有那份大义,没有什么高于常人的觉悟,但若有一天他也要变成那啼血的杜鹃,他希望在此之前,能一窥最高技艺的光辉。 就像在西安城墙上时想的一样。 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光辉,是他希望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东西。名字也好,家人也好,生命也罢,那都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 熟悉的绞痛又再次袭来,岑深却没有管,他重新坐回了吴崇庵的椅子上,拿过一旁的阵法图继续研究。暖黄的灯光下,他的面色愈发苍白,可眸光却是亮的,前所未有的亮。 接下来的三天,岑深除了吃饭,一步都没有踏出过这间屋子。阿贵有心劝他,可他劝不动啊,想要找桓乐帮忙,可桓乐忽然也忙了起来,甚至比岑深看起来还要忙。 他时常不在家,一出门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人究竟能忙啥。阿贵在门口拦了他一次,可桓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工作室里,拒绝阿贵的询问。 “你到时候就知道啦!” 阿贵气死,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好在桓乐还记得要吃饭,吃饭时还要带上岑深,总算没让岑深饿死。 对于桓乐缠人的功夫,岑深大抵已经拜服了,在吃饭这种小事上尽量不与他争执,可以省去许多口舌。 反正,只是吃几口饭而已。 “阿岑,吃饭了!”这日中午,桓乐又趴在院墙上朝这边喊。自从他发现爬墙更方便之后,就拒绝走大门了,每次往院墙上一趴,声音响亮得保管隔壁王奶奶都能听见。 岑深便在这时走出房间,揉着眉心,回家吃饭。 最近几天的饭都由桓乐从外面打包回来,岑深给了他几百块钱,让他想吃什么自己买,省得缠着他做酱排骨。 今日桓乐从外面带回了他最近特别爱吃的炸酱面,再配上巷子口熟食店里的卤猪脚,简直完美。 岑深对于卤猪脚没有意见,但确实爱不起来,如果桓乐想吃,他把自己一半的炸酱面让给他都可以。 但是桓乐就在旁边盯着你,用他那双充满真诚的眼睛盯着你,直到你把最后一根面条吃完,然后还要义正言辞地告诉你:“我已经叫老板少放面条了,多的在我肚子里呢。” 大唐的少年,在现代活得如鱼得水,现在已经学会跟老板唠嗑了。当然,他没告诉岑深的是,老板听到他少放面条的要求后,乐呵呵地问了他一句:“给女朋友带的吧?现在的小姑娘啊,见天嚷嚷着要减肥,我看都不胖嘛!” 桓乐来了现代已经一月有余,自然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告诉岑深,一定会被丢出去的。 那他就会变成一条可怜的流浪狗了。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这样的日子一共持续了五天,第六天傍晚的时候,外出归来的桓乐步履如风地推开吴家的大门,带着一地的霞光掠过庭院冲进书房,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咚!”趴在坟头上睡觉的小影妖,被惊得一头栽倒在地。 岑深揉了揉太阳穴,摘下细边眼睛看他,眉头微蹙。桓乐的形象让他有些诧异,脸颊上脏兮兮的,衣服下摆有破损,还一身的大汗淋漓。 但他看起来很高兴,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唇红齿白少年郎。 “阿岑,你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岑深。 岑深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便当场怔住——这是一张法力在经络中运转的路线图,也就是说,这张图里包含了一个修炼方法。 而看这张图涂涂改改的模样,和注解的繁体字,显然是桓乐新画的。 瞥见岑深眼中的惊讶,桓乐咧嘴一笑,道:“翻墙只是我的爱好,修炼,才是专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青春期 桓乐期待着岑深的回答,为此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岑深有一瞬间的失神,张了张嘴,却吐出一句:“带饭了吗?” 桓乐:“啊?” 桓乐回得匆忙,忘记了带饭。岑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修炼图纸收起来,径自往自家走去。穿过大门,再进门,直奔厨房。 “你生气了吗?”桓乐小步跟在他身后。 “没有。”岑深熟练地走向冰箱。 桓乐看到他这个举动,眸光微亮:“你要做菜吗?做酱排骨吗?炸的也行,外头好多的炸鸡广告,叫肯德——” 兴奋的话语戛然而止,空荡荡的冰箱里,吹来一阵寒风。 岑深顿了顿,拿出仅有的三个鸡蛋,再从柜子里拿出了面粉,淡定的开始和面。对于吃的,资深宅男总有办法。 桓乐在一旁插不上手,便趴在料理台上支着个下巴看。他发现岑深做菜的时候,神情跟他搞研究时一样认真。 视线下移,那双和面的手修长骨感,哪怕手指上有磨出的茧子,也还是一样好看。纤长的手指沾着面粉,一静一动间,像是有某种韵律。 可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运动c用脑过度c又不好好休息,没过多久,岑深的额头就出了汗。略长的头发随着他和面的动作在耳畔轻拂,他似乎想把它们别到耳后,却又碍于满手的面粉。 桓乐是个好心人,好心得鬼使神差的帮他完成了这个动作。少年温热的指尖扫过他略显冰凉的耳朵,带来一瞬间的僵硬。 “别动。”先开口的却是桓乐,他看着又从耳后滑落的一缕头发,不知为何较上了劲。然而岑深却转过头来,冷冷一眼扫在他手上,问:“你敢再伸过来试试?” 桓乐委屈:“我” “还想不想吃面了?” “想。” “门口待着。” “哦。” 桓乐颓丧地走到门口坐下,还赌气似的,不挑厨房门口,挑大门口。 被遗忘在隔壁的阿贵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回来,就碰上了这尊大神,仰头问:“又被赶出来了?” “他不准我碰他头发。” “乐乐少侠,你听过一句话叫——太岁头上动土吗?”阿贵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还告诉他:“少侠你好歹是个古代人,如果小深深是个姑娘家,你这样就叫耍流氓知不知道?” “你刚才还说太岁头上动土呢。” “耍流氓。” “哼。” “你这样是要负责娶人家的。” “就算我愿意娶,阿岑也不会嫁的。” “那是你不负责任,撩完就跑。” “我是被赶出来的!” 桓乐跟阿贵日常斗嘴,厨房里的岑深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自己最近是太心善了,才能任由他们在他的地盘上满嘴跑火车。 不过 岑深拿出那张修炼图纸,大概猜出了桓乐这几天在忙活什么。这里地方小,难以施为,所以他应该是去空旷的地方试验方法的可行性了。 可桓乐真有那个能力为他量身打造一套新的修炼方法吗? 这倒让岑深对他刮目相看了。 面好了,岑深端着自己的那碗径自走向工作室。桓乐听见他的脚步声了,也闻到了面香,但他拿眼睛偷瞄着岑深,就是不去吃。 岑深也不管他,饿死拉倒。 阿贵叹了口气,说:“你们欺负我老人家吃不了一碗面是不是?” “那是阿岑给我做的,与你何干?”桓乐站起来,见岑深真的没有来哄他的意思,拍拍衣摆上的灰尘,昂首挺胸地向厨房走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丈夫,能屈能伸。 “嘿!”阿贵气死。 厨房里,吃到岑深牌手擀面的桓乐又开心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面上盖着两个荷包蛋。一共才三个蛋呢。 饭后,桓乐收拾了碗筷,小旋风似的跑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赶在岑深去隔壁之前拦下了他。 “阿岑!”刚洗过澡的少年头发还是半湿的,水润的眼睛让人难以不联想到他的本体,“阿岑你先等等,我们先来试验一下新的修炼方法吧,好不好?” 岑深没立刻答应,吴崇庵那边有许多珍贵资料,他还没看完呢。但桓乐的话很快说服了他:“了解法力本源也是成为强大匠师的必备条件之一,我们需要齐头并进。” 两人随即来到院子里,桓乐没让他入定,而是一字一句地讲解起来:“我这个法子,重在固本培元c强筋健骨。传统的法子不适合你,是因为你的经络太过脆弱,承受不起太多的元力冲击。若把人的身体比作法器,那么对于你来说,便是器物本身太过脆弱。” 说着,桓乐折下一截椿树枝,削去多余的枝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比划着树枝试了试手感,道:“我教你的方法,叫培元诀。既然器物本身太脆弱,那你就不能只是坐着不动,任元力对你造成冲刷。你需要动起来,在强筋健骨的同时,将元力吸收到你的体内来。” 岑深若有所思。 “如此一来——”桓乐抬手释放出法力,黑色的法力凝聚了又散,散了又凝聚,配合着他的话:“法力在吸收的同时又很快被用尽,在这个过程中,你的经络也能得到锻炼而又不必在同一时间遭受太大的冲击。初时可能会难熬一些,但只要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必见成效。” 桓乐说得阿贵也要动心了,这法子虽谈不上多高明,但却是最适合岑深的。练得久了,说不定真的能强化他的经络。 而能够想出这个办法并付诸实践,乐乐少侠也不一般啊。 岑深干脆利落:“我要怎么做?” 桓乐见他爽快,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把手中的椿树枝递过去,说:“你先看我用刀演练一边,我再一招一式的教你。慢慢来,不着急。” 闻言,岑深点点头,桓乐便拿来宝刀,准备演练。 拔出刀的桓乐又变回了一个少年侠客,身姿笔挺,目光坚毅。他以缓慢的速度起手,将所有的法力流转都藏在刀起刀落间,一刀动,而风云涌。 一套打完,他平复着气息,扬起笑脸来,问:“怎么样?看着不难吧?” 岑深不会使刀剑,所以也无法评判难不难,但看着少年飞扬的笑脸,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桓乐便快步走到他身边来,迅速进入一对一教学。 培元诀共二十四式,一套打完,法力在经络里正好运转一周天。 桓乐又放慢了速度,让岑深跟着做,等他尝试着把招式做出来,再纠正他的错误。这样一来,两人就免不了有些肢体接触,但岑深这次没发脾气,好桓乐也难得的有耐心。 “无需刻意去吸收天地间的元力,你在消耗法力的同时,元力自然而然的会为之吸引。你要做的是认真感受,感受吸收与消耗之间的转换。” “记得每一个动作都要做到位,哪怕坚持不住了也不要停下,让你的身体记住这个法力流转的路线。” “手腕再抬高些。” 桓乐抬手垫在他手腕下,半托着他的手臂,引导着他将树枝横甩。法力在经络中流转,汗水在鬓边流淌,而岑深的周身,充斥着属于桓乐的清爽气息。 但他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培元诀固然只有二十四式,可练起来却并不简单。别看桓乐轻松如意,轮到岑深自己来,才发现以他的法力支撑,恐怕都完成不了十二式。 “别怕,别气馁。”桓乐的声音又适时响起,如清风拂过这晚间庭院。 岑深喘了口气,感受到体内再次传来的绞痛,抬眸望向桓乐,眸光锐利:“你说谁?” 桓乐托了他的腰一把,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向对面。却又于瞬间抓住树枝的另一端,稳住岑深的身形,道:“我说阿贵呢。” 阿贵在游廊上翻白眼。 岑深手腕一甩,将树枝从桓乐手中抽出。 桓乐:“下一式,平野星垂。” 一式又一式,等到岑深喘着气把最后一式的打完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结果,就是大汗淋漓c法力全空,经络里止不住的刺痛,但是意外的很爽快。 他扶着柱子在游廊上坐下,恰好摸到了阿贵给他叼过来的毛巾。 “水。”桓乐也从厨房端来茶水,岑深喝了一口,是温的。 他顿了顿,仰头一饮而尽。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流下,划过喉结,看得桓乐有些目不转睛。 阿岑的喉结长得很好看呢,用现代的话来说,是性感。 但岑深太累了,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视线。喝完了水,他舔了舔依旧有些干裂的嘴唇,扶着柱子站起来说:“我去洗澡。” 桓乐赶忙追上去:“今晚你还要去看书吗?” “不了。” “那我可以去床上睡吗?” “” “我可以蜷着睡。” “不需要。” 岑深停下脚步,念着桓乐为他做的事情,难得发了回善心,说:“我跟你换。” 谁知桓乐反应巨大:“不要!” 语毕,他直接跑了。 岑深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搞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得出一个解释——青春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名侦探乐乐2.0 开始修炼培元诀的岑深,身体似乎变得更差了。如果不是他的唇色比往常要红润一些,阿贵都以为他要挂。 “乐乐少侠,你这修炼法子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桓乐坐在游廊上擦他的宝刀,闻言抬头说:“我说过,初期会很难熬。他的底子太差了,如果这都熬不过去,那就只能认命等死。” 阿贵:“少侠你忽然很严格啊。” “这算什么。”桓乐忽然勾起嘴角,凑近了看着阿贵,说:“你若是去朱雀台看一看,便会知道我一点也不严格了。” “朱雀台?” “别说你不知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认得我的令牌。” 阿贵不做声了。相处这段时间以来,桓乐一直在刷新他的认知,这个看似活泼无忧的少年郎,实则心细如发,他当时那么微小的一个眼神,竟也瞒不过他吗? 妈的,他不是绿豆眼么。 “老子眼睛一闭一睁就三百年过去了,哪儿有闲心管人间的事。”他含糊回答。 “也是。”桓乐把刀插回刀鞘,眨眨眼:“反正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其实桓乐真正好奇的是阿贵与年龄完全不成正比的实力,作为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老妖坏,他也太弱了。 阿贵则要被气死,他要有当年的威风,肯定一脚把这小狗崽子压成柿饼。 这时,岑深走过,桓乐便又抛下阿贵跑了。 “阿岑。”桓乐熟练地挡住岑深的去路,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问:“你又要去隔壁看书么?” 岑深以沉默作答。最近几天他真的很累,每天早晚两次培元诀,余下的时间他都泡在书里,如饥似渴地钻研着吴崇庵留下的东西,如无必要,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今天是周末,休息一下怎么样?”桓乐问。 “不怎么样。”岑深往旁边走,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桓乐知道多劝无用,便只好跟上他,慢悠悠的走,慢悠悠的说:“阿岑,你说一个人的记忆会出错吗?” 岑深没有马上回答他,快走到书房时,才答道:“世事无绝对。” “无绝对么”桓乐嘟哝着没有进屋,直接跑到书房的窗前。岑深正好在窗前坐下,桓乐便又说:“我发现我有一段记忆出了点问题,不大对劲。” 岑深抬眸。 不愧是乐天派,记忆出问题这种事,也说得像方便面里没有调料包那么简单。不,严重程度可能还不如没有调料包。 至少他上次因为调料包还气了很久。 “这跟你现在的处境有关联吗?”岑深问。 “也许有,也许没有。”桓乐自己也不确定。有问题的那段记忆正是鬼宴,他记得鬼宴的最后,有几个厉鬼发生了暴动,虽然很快被镇压了,可殃及了桓乐这条池鱼。 他差点掉进了九层塔底部的那口井里,魂归西天,是宋梨及时拉住了他。 记忆到此为止好像没有问题,出问题的在于桓乐对于这件事的整体印象。在普遍情况下,一个人哪怕忘了一件事的细节,也会对这件事有个粗略的印象,是恐惧的c欢喜的,亦或是无聊的,各有不同。 正如你讨厌某个人,哪怕多年后你忘记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令你讨厌,那种讨厌的感觉依旧会留在你的脑海里。 桓乐本不怕鬼,现在却在听到“鬼”时有那么大的反应,那必定是因为鬼宴上发生的事情对他造成了某种冲击。 可差点掉进井里这种事儿,可能吗? 他是谁,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桓三公子,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 可桓乐现在对于鬼怪的恐惧和排斥是近乎本能的,这种感觉不会出错,那就只可能是他的记忆出错了。 鬼宴至今已过去好几年了,桓乐平日里很少再想起它,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遗忘了,直到被阿贵吓了一下,才蓦然想起。 这似乎也透露着一丝不寻常。 桓乐的记性是真的很好,那么特别的一件事,他怎么会忽略得那么干净? 岑深听桓乐讲完,也蹙起了眉。这事儿听着确实不对劲,桓乐的记忆在用美酒拜山头之前都清晰明了,但之后的记忆就开始模糊了,他喝醉了酒,记错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你问过那个宋梨么?”他问。 “没有,那会儿我得了风寒,在家待了几天。病愈后我去南榴桥附近,就听说他离开长安出去游学了。” “走了?”岑深不由觉得宋梨很可疑,突然的离开,必事出有因。 “你也觉得他有问题对不对?”桓乐干脆坐到窗沿上来,靠着墙从书桌的笔筒里抽了一支笔转着玩儿:“宋梨是长安城外青山村的人,父母早亡,身世清白,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法力,更不可能是妖怪。明明是个落第秀才,偏不好好读书,要做那什么第一诗人,谁知写出来的诗大多狗屁不通,南榴桥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南榴桥?” “对,大唐匠师协会就在那儿。” “他们有关联吗?” 桓乐想了想,果断摇头:“至少明面上没有。” 岑深又问:“那他与你的夫子呢?” 桓乐微微一笑:“这就有点关系了,我夫子就住在青山村。” 见到桓乐的微笑,岑深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对方套路了。桓乐明明都已经把各种关联都推敲过了,还来假模假样地问他,分明是不想让他继续看书。 岑深当即闭嘴,打开桌上的阵法图,不再言语。 桓乐见套路失效了,转了个身正对着岑深,单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强势挡住了岑深的所有光,末了还讨好似地看着他:“我一个人想多无趣啊。” 岑深:“我看你是不想回去了。” 桓乐咧嘴一笑:“这里也挺好的。” “啪。”岑深淡定的拿起一本书拍在桓乐脸上,把他顶了回去。 “阿岑你为何总对我如此冷酷?”桓乐揉了揉鼻梁,幸亏这书是百年前的线装书,否则他英挺的鼻梁就废了。 少年的声音饱含委屈,岑深的目光充满“杀意”。 “我想过了,夫子跟宋梨可能是认识的。”桓乐清了清嗓子,继续他的推理:“虽然夫子并不是青山村本地人,宋梨也早早搬到了长安城内,但毕竟是一个村的,不应该一点交集都没有。” 岑深一个淡淡的“嗯”,目光仍在他的书上。 “可是我醉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宋梨为何要走?”桓乐摸着下巴,冥思苦想。 这时,阿贵的声音从脚边传来:“你俩在这儿推理一千三百年前发生的事情?狄仁杰part 一吗???” 桓乐低头一看,乐了——阿贵自己脚程慢,竟然让一群小影妖扛着他过来,可真有意思。 “你要参与吗?”桓乐问。 “老人家很累的好不好?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灵活了,再长几岁不光有三高还会有老年痴呆的”阿贵不着四六地抱怨着,末了却又绕了回来:“你说的那个塔,是什么塔?” 桓乐:“是一座九层塔,塔里有一口井,你见过吗?” “乐乐少侠,老夫这就不得不佩服你命大了,命真的大,怎么都不会死,主角光环妥妥儿的。”阿贵吐槽。 “怎么?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吗?”桓乐挑眉。 “那可是往生塔!”阿贵差点跳脚:“你如果站在井边儿往下看,就会看到井里也有一座倒悬的塔。塔分阴阳,往上走六道轮回,往下走十八层地狱,你要是掉下去,大罗神仙都没得救!” 闻言,岑深面露凝色,完全没想到那塔有这样的来头。 桓乐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追问:“你说那井里也有一座塔?” 阿贵点头:“那是当然的,但如你所说,你看见的塔只有九层,所以应该只是往生塔在人间的倒影,你刚一进门,是不是就已经在第九层了?” 桓乐严肃点头。 阿贵便道:“那就是了,塔是倒的嘛,就为了防你们这些好奇心过盛的小妖怪,别一不小心直接出现在井边,往下看一眼都是要命的知不知道?” 桓乐没说话,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在他的记忆里,井里什么都没有,黑黝黝一片,阿贵的话就像锋利的箭,一下子把封存井口的这篇黑幕打碎。 阿贵和岑深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由对视一眼。阿贵正要说话,却见桓乐的额头上忽然冒出汗来,嘴唇紧抿,眉目如刀。 “你”岑深道。 “差点掉下去的不是我。”桓乐倏然打断他,一字一顿道:“我想起来了,掉下去的那个人,是夫子。” “hat?!”阿贵惊讶到放了个洋屁。 “他确定没有记错?”岑深也紧接着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桓乐摇头,额头上的细汗也越冒越多。他紧紧攥着拳,道:“我只记起这一个画面,他掉进去了,我想去拉他,却没赶上。” 记忆里的画面是无声的,一切都像慢镜头回放。 那井里,惨白的灯笼挂在每一层的檐角,阴冷c萧瑟。而在那幽黑的望不尽的深处,无边的业火在熊熊燃烧,那火也是冷的,只消一眼,便能让你彻骨生寒。 夫子就在这样的背影里不断下坠c下坠,面朝着桓乐,无声地伸出了手,直至业火的火星沾染上他的衣角,将他彻底吞没。 他在求救吗? 不,他的神情里充满哀戚,但却很平和。 这样的画面一遍又一遍的在桓乐脑海中显现,他甚至能看清那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衣衫上,还有自己不小心勾出来的破洞。 可夫子为什么会坠井?为什么会出现在塔里?! 桓乐不明白c想不通c无法理解! “这是不是代表他的夫子已经死了?”岑深看向阿贵。 阿贵心说你可别再往少侠心口上扎刀了,可桓乐也立即看过来,让阿贵不得不实话实说:“凡人掉进井里,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死了,死得透透的,投胎都不好投了。阿贵在心里如此补充着。 岑深再次看向桓乐,他知道对方心里肯定不好过,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但桓乐何等聪明,早猜到他想说的话了。 “夫子死了,那给我核的那个夫子,又是谁?”桓乐沉声。 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那么,重新出现在桓乐面前的又是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涮肉 初夏的午后,来自大唐的宝刀少年,又躺在游廊上装尸体。 椿树终于又迎来了新一年的花期,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特殊香味。属于胡同深处的阳光总是自带时光滤镜,在少年英挺的鼻梁上倒影成峰,长长的睫毛就是两只大雁,飞过被风轻轻吹拂的几缕发丝幻化的柳条。 少年一动都不动,右手垂在廊下,恰好被几只偷摸着跑来串门的影妖发现。一群影妖躲在游廊下的阴影里,对着五指山窃窃私语,仿佛在密谋什么大事。 水缸边的阿贵忧心忡忡c长吁短叹:“少侠这都躺尸躺了两个小时了,没问题吗?要不你去劝劝?现在的青少年心理素质不好,很容易出问题的” 岑深坐看阿贵表演,却不为所动。 阿贵:“哎这一不小心发现敬爱的老师可能给自己挖了个坑,难过几天,又发现老师早被坑埋了,你说说,这剧情跌宕起伏,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岑深还是不为所动,继续画图纸。 过了一会儿,阿贵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哎” “啪。”岑深放下笔:“闭嘴。” 阿贵拒绝配合:“我早说过了,狗崽子是需要顺毛的,就是没人听我的,哼哼” 岑深听得太阳穴开始突突,咬牙道:“你不是说我不会安慰人吗?” “是啊,可不会安慰人跟无动于衷完全是两码事嘛。”阿贵道:“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没有一个可以诉苦的人,孤零零的,不是跟那时候的你一样吗?人呐,不是活泼开朗就一定想得开的,年轻人。你们就是活得时间太短了,遇的事儿少” 闻言,岑深怔住。他顿了几秒,缓缓转头看向桓乐,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冷冽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 他又想抽烟了,一摸口袋,空空如也。 “你那么会说,怎么不自己去安慰他?”岑深反问。 “我只是一只龟啊!”阿贵可不揽这差事,转身就往水缸里爬——老人家嘛,逗逗金鱼就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会折寿的。 岑深忍不住翻白眼,却没再说什么。他摩挲指腹缓解着想抽烟的欲望,转身看着桓乐,看了许久。 他坐着,桓乐躺着,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花开的声音。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岑深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桓乐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吃肉吗?” 桓乐眨巴眨巴眼睛,脑海中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回忆和猜想充斥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岑深蹙起眉,语气不善:“吃,还是不吃。” 桓乐:qaq 哇,你凶我。 我都这样了还凶我? “啧。”岑深胡乱揉了把头发,费好大力气放缓了语气:“涮肉,吃不吃?” 桓乐默默翻了个身,抱着膝盖,拿背对着他。 岑深莫名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并产生了一股想把他从这儿踹下去的冲动。他努力平复心情,这一平复就是好几分钟的沉默。 桓乐回过头来看他:“你真的不哄哄我吗?” 岑深黑了脸:“爱吃不吃。” 说罢,岑深抬腿就走。桓乐立马坐起,抱住他的一条大腿:“我吃我吃!是胡同口那家老字号铜锅涮肉吗?” 岑深深吸一口气:“是。” 桓乐:“可以随便点吗?” 岑深:“随便你。” 五分钟后,少年的躺尸结束于一场涮肉。两人把阿贵留在家里看门,踏着夕阳,一路往胡同口走去。 岑深走得很慢,最近他都走得很慢,因为累。头发长长了,也没时间去剪,随意用黑皮筋扎了个小揪揪在后面,额前的头发随意往两边拨,因为扎过所以有些卷,乱得很颓废,颓废得很阴郁。 桓乐却觉得很好看,大唐从没有这样的男人,用现代的话来说,特别有范儿。 一看就是个搞艺术的。 老字号的生意很好,正值饭点,店里已经坐满了人。不过他们来得巧,正好有一桌人吃完了,他们便补了上去。 岑深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地方,高谈阔论的中年男人c腻腻歪歪的小情侣c吵闹的孩子,制造出来的杂音充斥着每个角落。可是桓乐很喜欢,一口气点了十八盘肉,多到完全放不下。 “呲”薄薄的肉片擦过滚烫的铜锅,发出呲呲声响。热气弥漫,香味扑鼻,大堂里的喧嚣仿佛都被这热气托向了天花板,除了肉,别的都不在眼中。 桓乐爱上了涮肉,他从未想到过现代还有这样好玩又美味的吃法,赞美这个新时代,新时代的百姓真是太幸福了。 哦,还有这令人折服的辣味,一大口肉塞进嘴里时,那绝妙的滋味让他的味蕾仿佛在瞬间爆炸,灵魂轻飘飘地从天灵盖里飘出来,升天了。 岑深只吃了几片肉便放下了筷子,他胃不好,吃不了太辣的东西。但看着桓乐美滋滋的吃相,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可以再吃几筷。即便不吃,心情也好了些许。 他转头叫来服务员,添了一听冰可乐。待可乐上来了,他往桓乐面前一放:“喝吧。” 桓乐停下筷子,拿起来瞧了瞧,问:“这是什么?酒吗?” 岑深:“可乐。” 桓乐:“可乐是什么?” 最近的电视,是不是很久没有放可乐广告了?岑深这样想着,也不知道怎么跟桓乐解释,便干脆说:“没毒,喝不死。” 桓乐将信将疑地拿着可乐罐晃了晃,又晃了晃。 岑深静静看着他作死,看到后来看不下去了,让服务员换了一罐,亲手帮他打开来放在面前。 “阿岑你好厉害。”桓乐诚心赞叹。 “”岑深不想说话了。 桓乐也不在意,仰头猛灌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 “哇!!!”桓乐声音大得整家店的客人都看过来,但他毫不在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岑深,指着可乐不断地问:“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冒泡泡?怎么如此神奇!” 岑深:“” 桓乐:“壮哉我泱泱中华。” 还是不要告诉他这是番邦人的东西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肉老了。”岑深提醒他。 桓乐赶紧去捞肉,可算暂时把可乐这事儿给放下了。可岑深看着自己碗里越来越高的肉山,还是有点头疼:“我吃不下了,不用管我。” 桓乐认真说:“你今天多吃一筷肉,明天就能吃两筷,食量是练出来的。我爹说,男孩子就是要能吃,不容易死。” 岑深只好重新拿起筷子,装模作样。 桓乐满意的点点头,一边继续涮肉一边说:“我又仔细想了想,其实我对夫子也不大了解。夫子一直住在青山村,无事不会轻易进城。我虽拜在他的门下,受他悉心教导,可我们见面的时间却并不如旁人想象得多。” 岑深专注地听着,不由问:“为什么?” 桓乐答:“我时常外出历练,几个月不在长安也是常有的事。鬼宴的那一年,我刚巧又领了差事,所以每月至多去个一两次,让夫子考校功课。” “为什么是他?”岑深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桓家必定不是普通人家,找什么样的夫子找不到,为什么会去找一个城外的穷书生? 桓乐便笑了:“这可是我自己找的。爹娘给我找的夫子忒无趣,总是满口的之乎者也c仁义礼教,再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又不是人类,学那作甚?那会儿我还小,有一天我阿姐来找我,便同我一起听了会儿,谁知那老夫子竟吹胡子瞪眼的说不成体统,我一气之下,削了他的胡子。他可气死了,我不肯道歉,他便处处说我顽劣,谁都知道桓府出了个纨绔,便没人肯来教我了。” 旧事重提,桓乐仍是一脸无辜,他到现在都觉得那老头该反过来跟他道歉。而且他是为了他好才削胡子的,若是让阿姐自己来,那就一根毛都保不住了。 岑深莞尔,削人胡子,这确实像桓乐会做出来的事情。 桓乐见他笑了,继续说道:“后来我去西山打猎,恰好遇着夫子在山上采蘑菇,一篮子蘑菇,一半是有毒的。夫子说他这叫——人穷志不短,胆敢与天斗。我觉得这话对我胃口,便给了他一两银,让他去买粮食,他跟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拒绝了我,回头就收了我三百两束脩。” 提及夫子,虽然是以这样开玩笑的口吻,可桓乐的语气里还是满满的怀念和敬爱。至于伤心难过,似乎都被他藏了起来,只有一丝怅然流露在外,很快就消于无形。 他又涮了一大筷肉,塞了满满一嘴,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岑深只是一个听众,且不爱发表看法。他默默地看着桓乐大快朵颐,良久,忽然问:“想去酒吧玩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有病啊 桓乐从没想过这世上竟还能有这样的地方,暗淡的迷醉的灯光下,男男女女纵情声色,空气中充斥着各种香水和酒的味道,稍不注意,便有哪个女妖来勾了你的魂。 呸呸呸,不是女妖,只是那婀娜的身段,跟妖精似的。 冰块坠入玻璃杯,叮当作响。搂着腰走过去的一男一女看起来异常登对,他们娴熟地跟周围人打着招呼,那风骚的男人还在朝吧台后帅气的调酒师小姐姐抛媚眼。 桓乐很不幸地处在这个媚眼的抛物线上,但他身后灵活,一下就躲到了岑深身后,而后仗着自己略胜一筹的身高,凑在岑深耳边说:“阿岑,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玩吗?” “嗯。”岑深淡淡地应了一声,径自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两杯龙舌兰。 桓乐寸步不离,就连坐也一定要坐在他身边。岑深看着充满着好奇和惊愕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误入盘丝洞的唐僧。 唐僧好像也是唐朝人,真巧。 “哇,阿岑,这里真的好不一样啊。”桓乐啧啧称奇,他虽见识过许多玩乐之事,可从没看到过这样的。 岑深迟迟没有回答他,他便转头去看,只见此时的岑深已经换了一个略显慵懒的舒服姿势仰靠在了沙发上,手中玻璃杯漫不经心地晃着,灯光模糊了他脸上的病色,看似最不融于此的人,却是最适合这里的。 这样的岑深,明明是冷的,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灼人的吸引力。桓乐忍不住问:“阿岑,你以前常来这儿吗?” 岑深:“很惊讶?” 桓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阿贵也来吗?” “他倒是想来。”岑深嗤笑一声,笑声流落在风里,轻飘飘的,像细小的羽毛搔刮着桓乐的耳朵。他明明笑着,却又冷漠疏离,仰头喝下一口酒,喉结滚动,无言的撩人。 桓乐怔怔地看着他。 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两个长头发的姑娘靠在对面的沙发背上,含笑看着他们:“两位帅哥,可以坐这儿吗?” 岑深抬眸看了她们一眼,没点头,却也没拒绝。 对方权当他默认了,笑盈盈的刚想坐下,桓乐却在此时把酒杯往前一推,凌厉的目光看着对方,眉梢微挑,唇角勾笑:“抱歉,两位小姐,这里我先占了。” 那两姑娘保持着半坐的姿势面面相觑,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但她们也不是非要坐在这里,既然帅哥不解风情,那她们也不会多留。 待两人离开,桓乐看着独自喝酒的岑深,忍不住问:“阿岑喜欢这样的吗?” 岑深挑眉:“什么样的?” 桓乐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地在胸前比划了两下。他看得分明,那两位姑娘胸都很大,但他可是个有教养的人,怎能轻易对人家姑娘评头论足。 岑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或者说这个问题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他来这样热闹的场所也从来不是为了交友,那段时间他只是觉得很烦躁,急需抒解。比起邻里之间互相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西子胡同,这个看似热闹非凡c呼朋引伴的场所,在岑深看来更冷漠。 但这样的冷漠让他感到舒适,迷醉的灯光下遮掩的丑态,也尽可大方显露。 谁也不会在意,谁又会在意呢? 岑深仰头把杯中的酒饮尽,又续满,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却仍不如那双沾着酒液的唇来得嫣红。可红润只是假象,他舔过唇上的干裂处,略有刺痛。 “不喝?”他抬眸看着桓乐。 “我”桓乐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怕了?”岑深轻嗤,一仰头又半杯酒下肚,散漫地靠在沙发上,头微微歪着,过长的头发半遮眼眶,露出纤细的脖颈。 桓乐这才发觉他今天穿着v领的衣服,薄薄的春衫遮不住他精瘦的锁骨。他的皮肤很白,哪怕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还是显而易见的白,让人忍不住想衣服遮住的地方会是 桓乐为自己的想法一惊,握着玻璃杯的手蓦地收紧,而后猛地把酒全干了。 岑深半睁着眼睛看他,极其敷衍地拍了拍手。 桓乐再度看向他时,脸颊红润,但岑深只以为这是喝酒喝得,说:“你可以自己去玩。” “不。”桓乐忽然也惜字如金起来。 “随你。”岑深懒得再管。 两人一直坐到十点半,期间喝了很多杯酒,又拒绝了很多搭讪的人。当然,这都是桓乐出面拒绝的,有时甚至不等对方走近,便用眼神将之逼退。 今夜的桓乐,格外强硬。 “别喝了,对胃不好。”他转头抢下岑深的酒杯,眼神又不着痕迹地从对方的唇上扫过。 岑深虽然还能喝,但没有反抗。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今天也只不过是哪根筋没搭对,想要让桓乐来借酒浇愁而已。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结了账起身离开。然而两人刚走到吧台,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岑深?”对方的声音满含惊讶。 桓乐顺着岑深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二十七八的模样,说不上有多帅气,但胜在周正阳刚,而且从头到尾仿佛都写着四个字——我很有钱。 岑深面无表情,他似乎花了几秒钟时间才记起对方是谁,但却没理会,直接迈步离开。 “别急着走啊。”那人见状,连忙伸手抓他的胳膊。可谁想胳膊没抓着,自己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他脸上的笑意渐散,挑眉看向岑深身后的人。上下打量一眼,他蓦地又笑了,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跟岑深说:“原来你喜欢这一款的,小狼狗,嗯?” 桓乐还以为自己的真身被区区一个人类看穿了,手上不由用力。男人吃痛,可就在此时,岑深压住桓乐的手,冷声道:“放手。” 那一瞬间,桓乐是真委屈上了。可再委屈,也还是听了岑深的话。 岑深直接把他拉到了身后,抬眸直面男人,声音比刚才更冷:“程齐,嘴巴放干净点。” 程齐揉着手腕投降:“好好好,我这不是开玩笑么?话说你这小朋友手劲够大啊,刚才我差点以为自己骨头都要断了。” 桓乐挑眉,骨子里的桀骜蹭蹭蹭往外冒:“动手动脚,合该断了。” “你小子脾气不小啊。”程齐隐含挑衅,但目光却一直在岑深身上,道:“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一杯吧?算我为上次的冒犯赔罪,大家交个朋友,怎么样?” 话音落下,跟在程齐身旁的几个男男女女也跟着起哄,非要岑深跟他们一起喝酒。 麻烦。 岑深蹙眉,刚刚没有喝醉的大脑现在也开始胀痛起来,他为什么后来不愿意再来这里喝酒了,就是因为荷尔蒙过盛的傻逼太多。 桓乐就更不能忍了,直截了当:“他没空。” 程齐正看他不顺眼,语气不善:“关你什么事?” “你想知道吗?”桓乐压抑了许久的纨绔精神在蠢蠢欲动,他给了一个余光询问岑深,见岑深毫无阻拦,心里便有数了。 他今天要是被这么一个现代小屁孩骑在头上,那简直无颜面对大唐父老。 程齐倒也好奇这么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能有什么底气跟他叫板,言语里带上了一丝轻蔑:“好奇,我很好奇啊,不如你教教我,我请他喝酒,他妈关你什么事儿?” “哦。”桓乐微微一笑,抬手便抓住程齐的衣领,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档口,一把将他举到了吧台上。 端的是轻松写意,仿佛在健身房举铁。 于是,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站在吧台上的程齐,一脸懵逼。 程齐也是一脸懵逼。 三秒钟后,他涨红了脸憋出一句话:“你有病吧?!” 这一嗓子声音够大,把原先没凑热闹的那些人也吸引了过来——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站在吧台上,楞个惹眼。 他连忙想下来,可周围已经站满了人,情急之下他干脆跳到了吧台里,隔着吧台气急败坏地跟桓乐对峙。 可毕竟隔了个吧台,他又能干什么呢? 桓乐双手抱臂,往前一步把岑深遮得严严实实,挑衅反问:“我让他不要陪你喝酒,又关你什么事?” “你!” “他没空,不认识你,离他远点儿。” 语毕,桓乐抓起岑深的手就往外走,大步流星,毫不迟疑。 一直到走出酒吧,桓乐都没有松开岑深的手。他闷头走啊走,想着等岑深挣扎的时候他再放手,为此心跳得厉害,可等了半天,岑深都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 他迟疑着停下来回头看,就见岑深正憋着笑,一秒c两秒c三秒,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岑深的手还被桓乐牵着,但他似乎并未察觉,笑着笑着,蹲在了地上。 桓乐也急忙蹲下去,见他眉眼弯弯格外漂亮,一笑之功竟让他觉得星辰璀璨,不由心生欢喜,可又不免有些怨气地问:“阿岑你笑什么?” 岑深摇摇头,没说话。 桓乐嘟哝:“我可是忍住了没有打架,没有给你惹麻烦的” 岑深依旧没说话,也不再笑了,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笑意。 桓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阿岑你醉了吗?” 岑深摇头,但还是没说话。 桓乐的胆子又大了点,凑近岑深仔细瞧着,从他迷蒙的眼睛看到鼻子,再从鼻子看到薄唇,反复确定自己的心动到底是为哪般。 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来——月夜看美人,越看越美。 “看够了吗?”岑深忽然出声,吓了桓乐一跳。 “阿岑?”桓乐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 “想死吗?”岑深的声音冷得掉渣。 “我c我”桓乐着急解释,岑深却又把脸埋在膝盖上,不动了。 “阿岑?”桓乐战战兢兢:“你到底喝醉了没有?” 马路对面,急匆匆从酒吧里逃出来的程齐连小伙伴也丢下了,一路气急败坏地低声咒骂,却不小心撞上了垃圾桶。 “操!”他真是要被活活气死,正想抬脚踹桶,就瞥见马路对面蹲着两个真正的罪魁祸首。这两人还面对面的蹲,还手牵手,仿佛幼稚园小朋友观察蚂蚁搬家。 “神经病!” 他万分怀疑自己怎么看上岑深的,有病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小狼狗 大半夜不睡觉蹲马路牙子上数蚂蚁的后果就是被帝都的天气教做人,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的桓乐,光荣地感冒了。 岑深有些狐疑,他明明比桓乐体弱得多,为什么中招的却是桓乐?他不记得走出酒吧以后的事情了,只当他们直接回了家,而不知道桓乐握着他的手笑得像个傻逼。 傻是真的挺傻的,要不然也不会看美人看到头脑发热,光顾着给对方保暖,倒把自个儿忘了。 “阿嚏!”桓乐一个喷嚏,惊倒一地影妖。影妖们滚啊滚,又滚回来,继续蹦蹦跳跳地堆人肉金字塔。 自从岑深推开了隔壁的大门后,这群影妖就开始偷摸着往这儿跑了。影妖是一种很胆小的小妖怪,但当它们确定你没有危险后,又皮得不行,欺软怕硬的典型代表。 桓乐瞪着它们,等到金字塔快成型的时候,他就弹指飞个法力弹过去把它们打散,并且乐此不疲。 可是鼻塞的感觉太糟糕了,桓乐仍然很不得劲,玩了一会儿又往屋里跑,闷闷地喊:“阿岑。” 岑深如今已经可以做到完全的镇定,不管桓乐如何惊乍,只要他没扯出正题,就不会有反应。 桓乐一屁股在岑深脚边坐下,明明不远处有一把椅子,但他觉得坐地上更爽利。 “阿岑,我鼻子塞了。” “阿岑,我难受。” “阿岑,我觉得你们现代的药对我可能没用。” “阿岑” “阿岑,我想喝可乐。” 好了,点到正题了。 “鞋柜上有十块钱。”岑深古井无波。 “阿岑你真好。”桓乐赶紧拍个马屁,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的出门买可乐。 少年风风火火地去,又风风火火地回来,怀里抱了一瓶最大毫升装的可乐。还没喝呢,他看着可乐瓶里的气泡,就觉得自己鼻子不塞了,头也不痛了。 可是他刚把可乐倒进杯子里,一只手就忽然盖住了杯口。桓乐抬头:“阿岑?” 岑深道:“我忽然想起来,吃了药不能喝可乐。” 桓乐一下怔住了,如遭雷劈:“那什么时候可以喝?” 岑深:“等你病好。” 桓乐:“病好要什么时候?” 岑深:“一个礼拜吧。” 一个礼拜!那么可怕吗! 桓乐从没觉得生病如此可怕,竟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了。阿贵前几天还说现代的医疗水平非常高了,可以根治很多在大唐时要人命的病,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可乐啊可乐,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桓乐愈想愈愁,干脆问岑深:“吃了药再喝可乐会死吗?” 岑深:“不会。” 桓乐:“会中毒吗?” 岑深:“不。” “那为什么不能喝?”桓乐歪着脑袋一脸求解。 岑深愣了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不说,桓乐就不信邪,非要喝喝看,并充满真诚地看着岑深,说:“人为财死,狗为食亡。” 少年,既然你有如此觉悟。 岑深默默地挪开了手。 桓乐端起杯子猛灌一口,发出由衷的喟叹——可乐真好喝,人间至宝也。等他回大唐的时候,一定要带一箱回去让爹娘c平儿c阿姐c二哥等等所有人都尝一尝,才不枉此行。 桓乐端着杯子,好想喝,阿贵的声音却像背后灵,幽幽想起:“年轻人,要注意养生啊,不要年纪轻轻的就得了骨质疏松,到了我这把年纪就追悔莫及了。” 岑深和桓乐齐齐回过头去,就见阿贵慢条斯理地在干毛巾上擦脚脚,目光看向岑深,幽幽的说:“小深深啊,不要带坏小朋友嘛。” 岑深眯起眼,浑身散发出一种国家一级甲鱼汤厨师的气场来。 阿贵赶紧闭嘴,又看向桓乐:“乐乐少侠,做代购也要做有逼格的代购嘛,你带什么回去不好,带一箱可乐,多丢份。” 桓乐挑眉:“那你说带什么?” 阿贵闻言沉思数秒,严肃道:“带套套。” 下一秒,正在擦脚脚的阿贵就被岑深扔进了影妖堆里,呼救无能。 可桓乐已经准确接收到了他的意见,问岑深:“套套是什么?” 岑深:“” 桓乐:“是什么很名贵的东西吗?最新的科研成果?” 岑深:“我不知道。” 桓乐:“咦?那为什么阿贵知道,他让我带回去的一定是现代的东西吧?” 岑深承认桓乐确实很聪明,想糊弄他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他瘫着脸问:“狗肉火锅,吃不吃?” 桓乐:qaq 为什么又凶我? 还要吃我! 桓乐不再问了,但他很委屈,他要把这股气撒在阿贵身上。于是他把阿贵从影妖群里解救出来,送上了高高的椿树枝。 “少侠,你以为我腿短就爬不下去吗?我告诉你,老夫活了几千年,爬过高山下过深海,天上地下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阿贵气定神闲地在树枝上慢悠悠地散步,半天爬出了五厘米。 一刻钟后 “少侠,要尊老爱幼啊!”阿贵抱紧树干瑟瑟发抖,他好像有点恐高。 桓乐笑眯眯地坐在游廊上看它,等看够了,他在一个纵身跃上树桠。但他并不想解救阿贵,而是在他旁边坐下,问:“套套到底是什么?” 阿贵可疑地沉默了半晌,最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才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 他看着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错愕的桓乐,深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好好的一个少年,就这么失去了一颗纯洁的心灵。 “哎”他缓缓摇头。 然而就在这时,桓乐忽然喜道:“这东西好啊!” 阿贵:“哈?” 桓乐笑说:“我可以带给红衿院的诸位姐姐。” 阿贵:“呃红衿院,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那个意思啊。”桓乐点点头。 闻言,阿贵又沉默了数秒,重新打量过桓乐,说:“少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桓乐不以为意,但随即想到岑深就在屋里听着,立刻清了清嗓子,说:“咳,以前红衿院闹过妖,死了人,我跟去处理了一下,这一来二去便熟了。不过我可不是她们的客人,只是偶尔去帮个忙罢了。诸位姐姐人都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是风尘女子,却也不是那等污秽之人。” 阿贵斜眼:“你解释给谁听呢?” 桓乐挑眉:“反正你爱听不听。” 阿贵别过头,表示不稀罕,但他一眼瞥到遥远的地面,又怂了:“乐乐少侠,你还在感冒,吹风不好。” 桓乐摇摇头:“喝了可乐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倒是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小狼狗在现代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桓乐想了很久,昨晚那个程齐就是个普通人类,不可能识破自己的真身。那他为什么会把他称作“小狼狗”呢?匪夷所思啊。 可阿贵作为一只腿短到被迫宅家的乌龟,对于网络上的潮流也并不了解。一人一龟齐齐陷入了沉思,最后阿贵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你问小深深借个手机呗,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桓乐:“百度又是什么?” 阿贵:“闭嘴吧少侠,你尽管去借就是了。” 时至今日,阿贵也觉得有些累了。桓乐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而他还有与之匹配的足够旺盛的精力,他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就一定要把它完全弄清楚,从没有半途而废的时候。 可阿贵只想做一个装逼大师而已。 桓乐去借手机,出乎意料的是岑深借得很爽快,都没有规定什么时候还。这让桓乐心情转好,直接把阿贵从树上解救了下来,一人一龟凑在一起研究起了手机。 初夏的小院里,长发的少年跪趴在游廊上,手肘撑地,聚精会神的盯着面前的手机,小心谨慎地伸出右手食指小心拨弄。 旁边还有只龟壳纹身的乌龟,重新找回了身为老妖怪的自尊,在旁边颐指气使:“跟你说轻轻的划c轻轻的划,但是也不要太轻,蜻蜓点水吗?你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吗?” “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图标了吗?” “不要点那个!” “点那个浏览器,就那个球一样的图标,那个就是地球你知道吗少侠。天圆地方是不对的,我们所有人都住在一个球上面,月亮也是个球,太阳也是个球,天上的星星都是球” 桓乐被他说得怀疑狗生,他怎么能相信呢,他居然住在一颗球上面。但阿贵不容许他有开小差的时间,继续催促道:“快快快,点开来了,召唤输入框。对了,你喜欢九宫格还是全键盘啊卧槽,你不会拼音。” 一人一龟面面相觑,桓乐面无表情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贯古今绝顶聪明。” “好好好。”阿贵敷衍着:“你用手写吧,记得要简体字啊。” 等到桓乐磕磕绊绊地写完“小狼狗是什么”这几个字,已经是十分钟后了。他郑重地按下搜索键,一目十行地看起了百度释义,然后恍然大悟。 他又要问了:“脆皮鸭是什么?你看这一条写着呢,跟小狼狗差不多吗?” 阿贵对此略有耳闻,但正因为知道,他才不能告诉桓乐,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你查一下不就好了。 桓乐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地输入“脆皮鸭”,自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哇——”桓乐瞪大了眼睛,比知道自己住在一个球上时还惊讶。 这是什么! 这又是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 劲爆!刺激!难以置信! “在看什么?”忽然,一道声音凉凉如水,浇在桓乐血液上涌的脑袋上。他吓得手抖,一个不小心,就把手机抖下了游廊。 “咔。”屏幕碎了。 岑深:“” 阿贵:“” 桓乐:qaq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爱美人 桓乐被赶出了大门,垂头丧气地坐在门槛上拔草。 草啊草, 你于青石裂缝间生长, 何其顽强。 阿岑啊阿岑,你如九天之孤月, 何其冷酷。 桓乐抖手扬起一把草, 看啊,他的命运就像这纷飞的草,无根漂泊。还被赶出家门。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摔坏了阿岑的手机, 手机这么神奇,应该很贵吧? 怎么办? 他今天是不是进不了门了? “汪!”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狗叫。 桓乐抬头,便见一只土黄色的小奶狗坐在斜对角那户人家的门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好奇地看着桓乐。 “汪汪汪!”你好奇怪哦,长得像个人,闻起来跟我一样。 “没错, 我就是你祖宗。”桓乐正儿八经的认起了亲戚。 “汪?”奶狗疑惑地歪起了头。 “汪。”桓乐也歪起了头。 “汪!”我往左。 “汪。”我往右。 两个狗头歪过来又歪过去, 小奶狗终于确定他是同类,小心翼翼地迈出了友谊的步伐。它走到桓乐面前,谨慎地在他脚边嗅了嗅, 抬头:“汪汪?” 桓乐摸摸他的头,把自己身为妖怪的气场收敛好, 免得吓到它。就在这时, 他忽然灵机一动, 捧住奶狗的脸,说:“帮你祖宗一个忙,行吗?你帮我忙,我就收你做小弟。” “汪?”奶狗又歪起了头。 “你别动哦。”桓乐抬起右手,黑色的法力逐渐从掌心渗出,继而化作丝丝缕缕缠绕于指尖。他五指微动,法力便在他的操控下变成化作一顶小黑冠戴在奶狗头上,荡下两根飘带随风飘扬。 再打个响指,它又穿上了威风凛凛的大黑袍,霸气十足。 桓乐满意地点点头,瞅着四下无人,便一巴掌拍在它屁股上,“去!” 黑色祥云凝聚脚下,托着小奶狗越过院墙朝小院飘去。风吹着他的大黑袍和长飘带,“咻”的一声降落在游廊上,宛如天狗降世。 “卧槽?哮天犬吗???”阿贵瞪大了绿豆眼。 岑深也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目光,怔怔地看着对方。 “汪!”祖宗让我来道歉! 说时迟那时快,小奶狗对着岑深扑通一声五体投地。 岑深:“” 阿贵回过神来:“这不是乐乐少侠的本体吧?好小!” 桓乐忍不了了,立刻从院墙那儿探出头来:“那不是我,我比它威风多了!” 阿贵震惊:“你这到底玩儿的哪一出?” 桓乐:“我道歉啊。” 阿贵看看趴在院墙上的桓乐,又看看还在五体投地的小狗,终于明白了这出戏的真意,于是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闭嘴。”岑深却依旧那么冷酷。 阿贵立刻闭嘴,忍笑忍得很辛苦。桓乐则很忧心,看来阿岑还是没有原谅他,这可怎么办呢? “阿岑,我错了,我不该把你的手机摔坏。”他老老实实地认错,希望能以真心换真心。 真心他倒是换到了,但没到他手上,被小奶狗截了胡。岑深把小狗拎起来,找了根火腿肠喂他——那是桓乐的零食。 好在他没有把小狗抱在怀里,否则桓乐得怄死。 岑深随即把狗放到院子里,告诉桓乐:“哪儿拐来的,还哪儿去。” “我马上去!”桓乐从院墙上跳下来,抱起狗就跑。他发誓,他以后绝不再让其他的狗接近岑深了。 另一边,岑深收到东风快递的消息,信件已顺利寄出,不日将会送达。他不由松了口气,信寄出去就好,只是不知道傅先生看到里面夹带的东西,会不会给他回信。 他一边想着,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五分钟后,手机安装完成。 阿贵说:“你既然都把手机修好了,就放他进来呗,乐乐少侠要委屈死了。” “委屈?”岑深拿起手机给阿贵看手机上显示的画面:“是谁教他搜这个的?” 阿贵缩了缩脖子:“这可不关我事啊,他自己要搜的,而且你又知道他喜欢男的还女的?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脆皮鸭呢。封建思想要不得,小深深。” 岑深默然,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他不予置评,继续低头搞研究去。隔壁吴先生留下的书籍c手稿,他能拷贝的都拷贝了一份过来,至于原件,他一样也没带走,甚至仍刻意保持着最初的摆放位置。 他始终觉得,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他不过就是一个偶然的闯入者,擅自翻阅书籍已是唐突,怎么能再影响故事的走向呢? 所以从这前天开始,岑深都很少再去隔壁了。关门,落锁,无先生还是那个无先生,就让他永远留在这小巷深处的光阴里,活着。 岑深再次进入闭关模式,什么都不听,什么也不管,眼前只有无限循环的阵法图和元力流转纹路。 究竟,小绣球阵法图的修复之道,在哪里呢? 岑深从吴崇庵留下的资料里,找到了一些跟柳七有关的东西。让人觉得很意外的一点是,在那个匠师最后的辉煌年代里,站在最顶点的那两个人,无论是柳七还是傅先生,都没有加入匠师协会。 也许在那个时候,匠师协会就已经没落了。 柳七这个人,外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甚至是贬斥居多。因为他与傅先生那样高雅之人不同,也与吴崇庵那样的鞠躬尽瘁者不一样,他好走极端,且从不分善恶。 他毫无疑问是一位杰出的匠师,往前数一千年,往后数一千年,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醉心于匠师行业的人了。但天才与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他为了攀登他心目中的那个高峰,几乎可以说无所顾忌。 柳七的一生造出过许多法器,其中有很多都已经达到了宝器的级别。再往上一步,便是神器。 可是这些宝器的绝大部分,都造成了一定的灾祸。唯利是图者c野心家c杀人魔,不管你是谁,只要你付得起相应的价钱,且提出的构想能勾起柳七的兴趣,他就可以帮你造出你想要的东西。 对于他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又一个有意思的挑战,可对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柳七不也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帮凶吗? 就连阿贵也曾说过——柳七是活该遭报应的。 可柳七从不在乎,他一直我行我素,从未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鬼匠柳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值得佩服的人。岑深对他的处世理念不敢苟同,但也曾羡慕他那颗坚定的心。 那些精妙的技艺,永远都是那么的令人沉醉。 托吴崇庵的福,岑深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进步,一些以前想不通的问题,他都可以在吴崇庵的手稿上找到答案。 可这太慢了,等到他达到柳七的那个境界,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桓乐能等得了那么久吗?他能等得了那么久吗? 岑深感到一丝紧迫,就在这时,桓乐回来了。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是完全忘了岑深对他的惩罚,单手摩挲着下巴往工作室这里走来。 走到门口时,他又忽然停下了,蹙眉不语。 “你在想什么?”岑深难得地主动询问。 桓乐脸上的严肃顿时冲淡不少,跑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说:“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夫子,去逛过青楼啊。” 岑深无语,看到桓乐拿着他的杯子喝水,更无语。 但他选择沉默,比起把桓乐再次扔出去,他宁愿桓乐不知道这个事实。 桓乐仿佛一无所知,继续道:“之前我一直在想匠师协会的事儿,看我是否忽略了什么细节。今天跟阿贵提到了红衿院,这才想起有位姐姐提过一嘴——匠师协会的柳会长曾经去过好几次,且每次都跟一位朋友一同前往。这位朋友一身诗书气,可就是两袖过于空空,否则还真叫人欢喜。” 岑深品出点意思来:“你是说,那位朋友就是你的夫子?” “没错。”桓乐啧啧摇头:“夫子总是假正经,没成想还如此之假,连青楼都去过好几次了。” 阿贵插嘴:“你不也去过很多次吗乐乐少侠?” 桓乐羞恼:“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阿贵诚心想拆他台,末了又多嘴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桓乐张嘴就要作答,可余光瞥见岑深,又迟疑了。 他喜欢女人吗?好像不能这么肯定的说是了;他喜欢男人吗?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他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好的表达,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却又觉得憋得慌。 于是他灵机一动,下巴微抬,昂首挺胸道:“我喜欢美人。” 闻言,阿贵“哈哈”笑出了声,乐乐少侠可太逗了,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喜欢美人,绝对真性情也。 岑深则有些愣怔——你喜欢美人,看我作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诚实妖 半夜十二点,工作室柔和的灯光下, 岑深依旧在低头忙碌, 右手边一壶红枣枸杞茶快要见底。 红枣枸杞茶的主人坐卧在高高的椿树上,透过繁盛的枝丫看着屋里的人, 看得专注, 偶有出神。 夏天来了,胡同深处的夜却还凉爽,那么莫名其妙的灼热便让人难以忽视了。 岑深第三次抬头, 他总觉得桓乐又被大探照灯附体了,可他每次看过去,桓乐都好端端地靠在树干上抬头看月,丝毫没有看过来的迹象。 是自己的错觉吗? 岑深狐疑着,继续低头工作。 趴在玻璃缸上洞察一切的阿贵忍不住想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树上的狗崽子一直盯着你看呢,朋友。 但阿贵转念一想,何必搞得跟教室门外的班主任一样呢, 儿大不中留这个道理是很有道理的。 于是阿贵心安理得的去睡觉了, 并且决定多睡几天补补觉,这样的话,一觉醒来时说不定就可以看到新剧情了。 桓乐继续看月, 他其实并没有一直在看美人,脑子里还是在想正事的。但这些正事有时太令人沮丧c太令人难过了, 这时候, 就需要看美人了。 有什么能比美人更让人心情愉悦呢? 夫子也曾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唐爱美,众所周知。 夫子啊夫子 桓乐忽而幽幽地叹了口气,双手枕在脑后,在树上躺了下来。他遥望着大大的满月,像遥望着大唐的月亮,思绪逐渐飘远,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开始朦胧。 长长的出殡队伍c长安的红灯笼c醉酒的夫子c疯疯癫癫的书生,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划过,他好像抓住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这一夜,屋里的人和树上的人,又近乎一夜无眠。 翌日,进入补眠状态的阿贵没有醒来,小院里只有岑深和桓乐两个人,显得格外安静。桓乐的感冒还没有好,而且有加重的趋势,整个人都蔫蔫的,坐在地上不停地擤鼻涕。 “阿岑”桓乐可怜巴巴地看向岑深,晃了晃纸巾盒:“没纸了。” 岑深头也没抬:“鞋柜上有二十块钱。” 桓乐慢吞吞地站起来:“哦。” “等等。”岑深忽然叫住他。 桓乐立刻看过去,眸光中带着某种希冀。 岑深又掏出一百块钱,道:“洗衣液也没有了。” 桓乐失望地拉长了语调:“哦” 岑深揉了揉眉心,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手机:“这是你的。” “我的?”桓乐健步如飞地跑过去拿起手机,不确定地反复问:“这个给我吗?真的吗?真的给我?” “嗯。”岑深没有多做解释。 “阿岑你对我太好了!”在桓乐的认知里,手机是个珍贵的好东西。他摔坏了岑深的手机,他还不计前嫌地送了自己一个,再好也没有了。 于是,感动莫名的桓乐二话不说给了岑深一个拥抱,抱的又快又牢,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岑深成功的黑了脸,可他还没来得及推开桓乐,桓乐就放开了他,开开心心的拿着手机跑了。 他能怎么办呢? 又不能把手机要回来。 僵硬地沉默了几秒,岑深只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低头画图纸。而与此同时,桓乐偷偷摸摸地从工作室门口探进头来,看到岑深专注的侧脸,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可是乐极总要生悲,因为桓乐这一抱,岑深也感冒了。 所以当阿贵从补眠中醒来,期待看到新剧情时,他看到的就是两具死尸。一具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一具瘫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毫无活力。 阿贵:“你们在玩123木头人吗?” 岑深黑着脸困顿疲惫,闻言并不想说话,只当自己已经死了。桓乐还身残志坚地从地上坐起,一本正经地说:“我把感冒传染给了阿岑,药店里卖药的人说这是病毒性感冒。我又上网查了查,网上说这叫流感,流感是不是跟瘟疫差不多?我们会死吗?” 阿贵:“几天不见你都学会百度看病了啊,少侠。你放心吧,无论你生什么病,百度一下,保证得死。” 闻言,桓乐转头望向岑深,“那阿岑怎么办?” 岑深艰难地抬起头回答他:“你去死,我殿后,谢谢。” 桓乐:qaq 阿贵忍着笑安慰:“好了乐乐少侠,只是感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桓乐想照顾岑深,但他自己也是个病号,岑深就不让他近身,还勒令他戴口罩。那嫌弃的冷漠的眼神,让桓乐的心哇凉哇凉的。 “只是”阿贵忽然又话锋一转,说:“感冒对于你们来说是小事,对小深深来说就不那么美妙了,很难受的,他到现在都没把你赶出去一定是真爱了。” “真的吗?”桓乐听到真爱二字眸光微亮,但一想到岑深现在可能有多难受,就觉得心疼,而且这种难受还是自己带给他的。 岑深便在此时看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别说些没用的废话。” 桓乐心说这怎么是没用的话,你不说出来,别人根本不会知道你有多难受啊。可他刚刚张嘴,岑深便忽然化作一团白雾。 白雾里,趴着一只小小的刺猬。 “阿岑!”桓乐连忙奔过去,看着这小小一团无从下手。 小刺猬淡定得很,瞥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往卧室走。阿贵在一旁解说,像解说动物世界一样声情并茂:“小深深这样的情况,普通骨折c骨裂这样的外伤,倒无关紧要,养养就好了。反而是感冒c发烧c咳嗽这种小病,最能击垮他的身体,一旦身体的底子再坏一点,就离死也不远了。不过变回原形能让他感觉舒服一点,人跟刺猬的身体构造毕竟是不一样的。” 桓乐每听他说一句,心就疼上一分。难以想象他一个月以前,还拿宝刀对准了岑深的喉咙。 小刺猬不慌不忙地往卧室爬,桓乐蹲在后头一点一点地跟,他心中担忧c疼惜,明明不该再七想八想,可他就是忍不住觉得——阿岑太可爱了。 看看这小小的身体,还有那个隐约可见的小尾巴,就连满身的刺都很可爱,看上去一点都不硬,软软的,像巧克力做的。 “阿岑,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桓乐生怕吓到他,连声音都放得很轻。 小刺猬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清叱,然后转过头继续一扭一扭摇摇晃晃地走,真的是非常冷酷无情。 阿贵看不下去了:“少侠你尾巴出来了。” 桓乐后知后觉的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条大尾巴。 “不要在意,我也觉得本体比人形舒服多了。”桓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话音刚落,他的“砰”的一声在黑色烟雾中化为本体。 那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狼狗,体型比普通的狼狗要大上许多,而且体貌更偏向于一只凶猛的草原狼,毛色是黑中带着银灰,唯一更像狗的特性就是那条左右拥有蓬松毛发并且微微上翘的大尾巴。 “我滴个乖乖,这不就是一只大尾巴狼吗”阿贵由衷地发出感叹,然后他就看到大尾巴狼一口叼起小刺猬跑了。 岑深被突如其来的失重吓了一跳,他随即反应过来,艰难得动了动身子,怒道:“放我下来!” 大尾巴狼不为所动,迈着坚决的步子飞快冲进卧室,而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还用头轻轻拱了拱他,以示亲昵。 可小刺猬太小了,四肢短小使不上力,被直接拱翻在床,气到脸黑。 隔壁的阿贵急于观摩新剧情,使了吃奶的劲儿迈动短腿往卧室赶,爬了三分钟终于放弃了,招来一群影妖小弟驮着他过去。 影妖的浪潮很快就把他冲到了隔壁,此时岑深已经趴在枕头上休息,曾经在西安的旅馆里出现过的网墙变成了一个渔网罩,把他整个人罩在了里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而桓乐则绕着床不停地走。 见到阿贵来了,他忙问:“阿岑这样就可以了吗?不需要喝药吗?” 阿贵摇头:“我觉得你才应该喝药,乐乐少侠,你很不对劲啊。” 桓乐歪头:“我哪里不对劲了?” 阿贵压低了嗓音:“你对着小深深摇尾巴呢!” 桓乐答非所问:“我娘说,做妖要诚实。” 阿贵翻一个白眼,余光再度瞥向好似睡着了的岑深,小声警告桓乐:“现在是他没空搭理你,你这心思要是被他知道了,就等着被赶出去吧。我们小深深行走江湖多年,就没半个妖或半个人能靠近他。” “譬如程齐?”桓乐问。 “你咋知道他?” “哼。”桓乐鼻孔里出气,下次再让他看见什么程齐还是脐橙的,一定要先打一顿。在岑深看不到的地方。 也就在这时,网罩里的小刺猬翻了个身。桓乐立刻把脐橙抛到了脑后,跑回床边继续看着他,尾巴摇啊摇,摇啊摇。 阿贵也摇,他在摇头,而后指挥着影妖继续把他抬出去。 “走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找工作 岑深这一病,足足三天没有变成人形, 也没有进食, 只是不停的睡。如果不是阿贵说这是正常状态,桓乐就得叼着小刺猬出门找大夫了。 但岑深保持着本体状态, 还用网罩隔着, 桓乐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他便化身田螺姑娘,戴着口罩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防止细菌滋生。 白天时,他拖地c晒被子忙得风生水起,偶尔还把网罩叼到游廊上晒会儿太阳,网上说这叫杀菌; 晚上时,他就变回本体把网罩圈在自己怀里睡觉。他毛多啊, 又厚实,一定能把阿岑捂得暖暖的。 阿贵已经懒得吐槽,任他去搞, 反正岑深也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吗? 算了, 管他呢。 又是一日清晨,桓乐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去向怀中看去, 却没有看到可爱的小刺猬。他的耳朵登时警觉的竖起,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岑深的气味, 跳下床找过去。 清晨的朦胧日光里, 岑深正披着件春衫坐在工作台前看书。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往常他为了不妨碍视线都把头发扎起来,但今天没有。他把头发拨到耳后卡着,戴上了一副细边眼镜,神色平和,像个大病初愈的文静书生。 桓乐忽然想——阿岑若蓄起了长发,戴上玉簪,再换上一身绯红的圆领袍,一定很好看。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打扰,径自跑回屋里变成人形穿好衣服,再跑去厨房做早餐。桓乐其实是会做饭的,桓家的每个男人都会,不然你就活不下去,还讨不到媳妇。只是来到这现代后,桓乐对厨具的用法不甚明了,又想体验现代的各种美食,于是便没有下过厨。 而且他擅长的大多是各种烤野味,适合野外生存,而不是家常菜。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为岑深做煎蛋c烤土司,再打一杯豆浆,不用很麻烦,适量得宜。 岑深没有注意到厨房的动静,这几天他虽然病着,脑袋里想的也依旧是阵法图的事情,现在好不容易好些了,当然要继续探究。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桓乐。可能是修炼了培元诀的缘故,往常需要小半个月才好的病,如今竟然才三天就大好了。 虽然这病毒就是桓乐传给他的。 不一会儿,桓乐端着早餐过来找他。 岑深闻着那香味回过头去,就见桓乐穿着上次超市里送的粉色波点围裙,配上他那张青春洋溢的脸,竟然意外的合适。 “阿岑,吃早点了。”桓乐笑着招呼他。 岑深却摇头,说:“今天还没练。” 桓乐明白他的意思,培元诀最适合在吃早餐前修炼,让身体处于一个最佳的状态,这还是桓乐告诉他的。但今天他打算发挥教官的威严,严肃道:“偶尔偷个懒也没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阿贵:“还有我呢?” 桓乐:“你不算,你只是一只龟。” 阿贵想骂脏话,但这时岑深却站了起来,说:“我不喜欢偷懒。” 话音落下,岑深便脱下春衫,拿起桓乐给他做的树枝剑往外走。桓乐连忙跟上,想了想,又抬手召来宝剑,跳下游廊说:“我陪你。” 岑深对此无可无不可,于是两人便一同迎着晨光抬起了手中剑(刀)。 明明是同一套法决,从他们手上展现出来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一个轻缓,不疾不徐,春风化雨。 一个刚健,出手如电,挥刀成风。 岑深打得认真,偶然瞥见桓乐矫健的身姿,却很少停留。桓乐一直留意着岑深,刀尖时时在树枝剑上轻点,纠正他不够到位的动作。 一套打完,岑深虽不至于像第一次一样大汗淋漓,但今日感冒刚好,体力难免有些不支。额头上也都是汗,倒是那张脸,在运动过后透出红晕来。 “阿岑我扶你。”桓乐讨好的蹭到他旁边。 “不要碰我。”岑深却直接避开,微蹙着眉,好似很厌恶他的接近。 桓乐愣了一下,呆在原地。 岑深瞧见他这反应,沉默了几秒,又说:“我身上有汗。” “真的吗?”桓乐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岑深。 不知为何,岑深觉得怪怪的,所以他没有再解释什么,径自回浴室洗澡。他很讨厌身上黏着汗的感觉,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冲个澡最舒服。 桓乐没有跟得太紧,转身把冷掉的早餐重新热了一下,岑深便洗完澡出来了。两人在工作室里一起吃早餐,岑深坐着,桓乐站在靠在他的工作台上,一边吃吐司,一边说:“我想出去找个工作。” 岑深略感诧异,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桓乐在心里回答:因为我想养你啊。 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明说,于是便搬出了事先想好的说辞:“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所以总得先学会在这里生活。而且我有手机了,哪怕我走很远也不会走丢,对不对?” 短短几天时间,桓乐对于此次时空之旅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之前他只当自己是个过客,他不会在这样一个短暂停留的地点想着怎么去生活,因为他总会离开的,而且这个时间会很快。 但是现在,桓乐有了一点点在这里生活的想法。 可阿贵无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他告诉桓乐:“你可是个大唐来的黑户,连身份证都没有,工地搬砖都不会要你的。” 桓乐:“” 岑深:“算了吧。” 可桓乐怎么能认输呢?他得向岑深证明自己是个值得依靠的人,是能够赚得下金山银山供他挥霍的如意郎君,怎么能被出师未捷身先死? 于是他问:“我要怎么才能拿到身份证?” 阿贵答:“得去有关部门办啊,我们妖怪也有妖怪的体系,但你这情况吧,如果老老实实告诉他们——我从东土大唐而来,你可能就会被直接抓起来了,诸位大妖们一定会对你很感兴趣的。” 桓乐这就抓瞎了:“那怎么办?” 这时岑深问:“你真想去工作?” 桓乐连忙点头,求助的目光看着岑深,万分诚恳。岑深思虑片刻,说:“我可以帮你做一张。” 岑深作为一个匠师,目前的水准可能达不到宝器的级别,但伪造一张系统无法识别真伪的身份证绰绰有余。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一张桓乐的照片。 “站着别动。”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了桓乐。 桓乐知道这是要拍照,连忙昂首挺胸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来。“卡擦”一声,摄像头定格下这一瞬间,留下一个开朗明媚的少年。 然而岑深很严格:“不能笑,重来。” 桓乐只好又摆出一本正经的严肃脸,等拍完了,他又凑到岑深身边,说:“我们一起拍一张好不好?” 岑深冷酷拒绝。 桓乐被拒绝惯了,根本无所谓,就站那儿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你就说拍不拍吧? 有本事就再把我捆起来咯。 还是别拍了,这样贴着你也挺好的。 “拍吧。”岑深无可奈何,他拿桓乐是真的越来越没办法了。 “那你笑一笑好不好?”桓乐认真提议,但下一秒他就收到了来自岑深的死亡凝视,于是不敢再浪了,赶紧拿出手机不甚熟练地打开自拍模式,凑到岑深旁边比了个老土的剪刀手。 可他找了好几个角度,都不甚满意。岑深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按下了拍摄键。 最后的成品上,桓乐咧着嘴笑得阳光,阳光里还透着股傻气。这阳光照得岑深都好似脱去了往日的阴沉,脸上虽有无奈,但眉宇间的不耐烦并没有他自己想象得那么多。 桓乐喜欢得紧,偷偷摸摸把这张照片设为屏保,这样他出去工作的时候就可以看了。 岑深做证做得很快,只花了个把小时就完成了。为了让桓乐能更好的找到工作,他把证上的年龄定在了20岁,地址则定在自己家。 桓乐拿了证就信心满满地出发了,兜里揣着手机和岑深给他的两百块钱,开启妖生新征程。 胡同深处的小院里,再度恢复了平静。 岑深沉浸在阵法图的世界里,很久才抬起头来看一眼屋外的椿树,缓解眼睛的酸涩。而阿贵依旧在游廊上晒太阳,他已经很老了,生活中最常做的事情除了晒太阳就是睡觉。 过了很久,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岑深以为来电人是桓乐,不假思索地接通电话,却在听到对面的声音时,脸色微沉。他没有应声,只静静地听着,目光遥遥望向高大的椿树,晦暗莫名。 良久,那边似乎终于把话说完,岑深回了一句:“抱歉,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请转告他——人生没有回头路,已经丢掉的东西,就不必再捡回去了。” 说罢,他直接挂了电话,干脆利落。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脸色阴沉,整个人像被按下了定格键,久久都没有动作。 阿贵后知后觉的看过来,问:“怎么了?是谁打电话过来?” 岑深摇摇头,没有说话。 阿贵见他这样,心里就不免担忧。这一年到头除了骚扰电话和外卖,岑深的手机根本不会响,那会是谁给他打电话呢? 蓦地,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是那边那个他?” 岑深这才缓缓点头,道:“他快死了,想见我最后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嗷呜 来自大唐的宝刀少年,在现代找工作的新征途上, 惨遭滑铁卢。 就这么回去, 似乎有些丢脸,但桓乐又舍不得美人, 于是在路边坐了一会儿之后, 又乖乖回家了。可当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时,却敏锐地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大对。 厨房里传来久违的菜香,是岑深正在做饭。 阿贵躲在工作室的门后边对桓乐猛使眼色, 灵活得根本不像一只乌龟。 桓乐满腹狐疑地跑过去,蹲下来问:“发生什么事了?阿岑怎么今天心情那么好在做饭了?” “屁的心情好。”阿贵使劲埋汰一句,说:“小深深现在是心情最差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去触他霉头。” 桓乐蹙眉:“到底怎么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阿贵吊起了桓乐的胃口, 却又摇摇头,说:“这得让小深深自己告诉你,不能由我来说。” “你要急死我。”桓乐瞪他。 “你瞪我也没用啊, 这是个人隐私你懂不懂?” 这时, 阿贵瞥见岑深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赶紧闭嘴。 桓乐回过头,正对上岑深的视线, 对方淡淡地说了一句:“洗手吃饭。” “哦,来了!”桓乐连忙抛弃阿贵, 快进门时, 还不忘回过头来朝他做了个鬼脸——哼, 让你不告诉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桓半山吗? 他可是占据整个大唐智商半壁江山的男人。 “阿岑我们今天吃什么啊?”桓乐急吼吼地凑到桌前,目光扫过色泽诱人的五菜一汤,不光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酱排骨,还有红烧肘子c糖醋鱼和皮蛋瘦肉羹。 至于那唯一的一道蔬菜,则被他选择性的忽视了。 岑深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兀自坐下,看着桓乐洗手c盛饭,盛饭时他还特地用饭勺往下压了压,特别实诚。 桓乐是真饿了,但出于良好的教养,他还是先用干净的筷子给岑深夹了一块最大的酱排骨,然后才往自己嘴里塞。 美味在舌尖绽放,不仅填补了胃里的空虚,更让桓乐大半天来的颓丧一扫而空。他情不自禁地赞美岑深的厨艺,苍天可鉴,这绝对不是拍马屁。 岑深淡定地听着,没什么反应。 桓乐习惯了他的冷淡,自顾自的吃,自顾自的夸。可没过一会儿,却听岑深问:“找工作顺利吗?” 这时岑深第一次主动关心桓乐的状况。 桓乐愣了愣,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来:“他们都不要我。” 说着“他们都不要我”的少年,嘴角还沾着一粒被酱汁染红的米,像一颗天生的媒婆痣。岑深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想笑。 他今天好像很容易被逗乐。 “为什么?”他问。 “餐馆老板说他请不起多余的人了,卖煎饼果子的大叔说他不需要小二,超市的人怕我没定性,理发店的托尼说我会抢他的生意”桓乐掰着指头一个一个说给岑深听,像小学生汇报家庭作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今天特别惨,需要岑深的安慰。 你看,他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你,撒娇似地叫你的名字:“阿岑。” 岑深却噗嗤笑了出来,抽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 桓乐这才发现媒婆痣的存在,赶紧毁尸灭迹。但岑深的笑落在他心里,却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的阿岑,跟以往的阿岑都不一样。 虽然哪个阿岑他都喜欢。 但桓乐没有直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大口吃肉c撒娇讨好,又勤快地收拾了桌子。等他洗好碗出来,岑深已经坐回了工作桌前,正拿着一张阵法图在手里看。 他看了很久,久到太阳都打着哈欠落了山。 桓乐端着茶走过去,半趴在桌面上跟他商量:“阿岑,明星是什么?隔壁王奶奶夸我长得俊,就适合当明星,你觉得我合适吗?” 岑深这才回过神来,说:“明星就是你在电视里和广告牌上看见的那些人。” 桓乐又继续问:“他们能赚很多钱吗?” “嗯。” “能买大房子吗?” “嗯。” 桓乐喜欢大房子,他想要给阿岑买大房子。但阿贵又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他的兴致:“那要花很长时间的,而且你拿着假证就得低调点,低调作妖啊,少侠。” 桓乐挑眉:“那你说我该干什么?” “要不然你变回本体让我们卖了你呗?一笔生意,稳赚不赔。” “阿岑,明天我要喝甲鱼汤!” 阿贵对桓乐的威胁置若罔闻,他细心留意着岑深的表情变化,琢磨着琢磨着,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于是又疯狂给桓乐使眼色。 桓乐吃惊:“哇,阿贵你的眼睛怎么在抽搐?” 阿贵咬牙:你个小□□! 岑深此时才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发脾气,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又钻研阵法图去了。 桓乐和阿贵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担心。 入夜,阿贵回到了水缸里。桓乐洗完澡,如往常一般赤着脚从浴室出来,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岑深独自坐在游廊上的背影。 桓乐顿了顿,抬脚迈出一步,又收回来。他思考了几秒,灵机一动,变回本体哒哒哒跑到岑深身边,“嗷呜”一声提醒他的存在。 岑深回过头来,视线正对上一个狗头,沉默数秒,道:“你是想像阿贵说得那样被卖掉吗?” “嗷呜!”才不是呢! 大狼狗一屁股坐在岑深手边,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耳朵抖一抖,尾巴再摇一摇——看我,我是一只狼犬,我不会说话也不会八卦,你可以跟我聊聊天。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岑深原本不懂他什么意思,但见桓乐一直不说话,只“嗷呜c嗷呜”地叫,终于明白了。 凉夜如水,弯月如勾。 今天一天,岑深的心说不上冷也说不上抑郁,只是像被放进了一个密封的容器里,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这个容器里都是水,像是小时候的那场瓢泼大雨,终于把玻璃罐给填满了。 “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快死了,临死前他想见我一面。”岑深摸出一根烟点上,呛人的烟驱赶着身体里的阴湿感,他吐出一个烟圈,烟圈的圈是小时候玩过的九连环的那个圈。 桓乐歪着头没有打扰。 岑深继续说:“他大概已经很老了吧。” 桓乐立刻明白了,岑深的父亲是个人类,母亲才是妖怪。人类和妖怪的寿命是不对等的,岑深看起来还那么年轻,他的父亲就已经老得快要死了。 那他母亲呢? 桓乐瞬间脑补了一个悲伤又无奈的故事——年轻的男女相恋了,可男人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是个妖怪c自己的儿子也是个妖怪的事实,狠心地抛弃了他们。女人受不了这个打击,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故事其实跟桓乐脑补的差不了多少,不同的是,这个男人在结婚之前就知道女人的真实身份。 他也曾向夜莺一样高歌过忠诚的爱情,可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 岑深没有透露太多的细节,事实上他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了,因为他们家没有一张男人的照片。 但他有时会在报纸或新闻里看到他的名字,作为一个事业有成c家庭美满的商人。而他和他的母亲,更像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人与妖的结合,说到底是违背天命的,半妖的体弱之症便是证据。 “他们是和平离婚。”岑深道出了另一个事实,语气平静得就像他妈当年带他离开时的表情一样,“她跟我说,半途而废的人才值得同情。” 桓乐想了想,才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于是不禁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岑深笑了笑:“她死于意外,不是情伤。那个男人每年都有打钱给我,到现在马马虎虎有几千万吧。” 几千万! 桓乐瞪大了狗眼,他一直以为岑深很穷的。可转念一想,那个男人打再多的钱过来,岑深恐怕都不会接受,那有也近乎于无了。 岑深旁观了他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桓乐的毛不同于他威风凛凛的外表,出乎意料的软,而且柔顺c光滑,勾得岑深又多揉了一把。 桓乐舒服得眯起了眼,轻轻蹭着他的掌心,而后慢慢的c慢慢的,趁势靠在他大腿上。 “嗷呜。”计划通。 “你想死吗?”岑深问他。 “嗷。”不想。 “别装哑巴。”岑深揪着桓乐的耳朵把狗头提起,表情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酷,说:“坐好。” 桓乐只好乖乖坐直,两只前腿规规矩矩地摆在前头,眼神可怜,只有尾巴摇啊摇,暴露出主人荡漾的内心。 良久,见岑深不理他了,桓乐终于恢复正经,问:“那你想去见他吗?” 岑深没有立刻作答,只是又抽了口烟,慢悠悠地吐着白雾,等到这雾终于把大家的表情都模糊了的时候,他说:“等我死了,总会见到他的。” 小时候岑深总以为他们离婚是自己的错,因为妖怪化形需要时间,那个男人拥有一只体弱多病的小刺猬,却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儿子。 藏着掖着c躲着,终究不是办法。 离开的那一天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终于成功化形,可惜男人没有看到,也始终没能抱他一下。 既然未见,就不必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两幅画 一夜过后,椿树落了几片叶子, 悄悄的在两人的心上留下了几丝涟漪。 岑深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不再莫名的欢喜,也不再常常对着院子发呆。桓乐本想留在家里陪他, 可后来想想, 他表现得太过了岑深可能不会感动反而会把他揍一顿,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继续出门找工作。 临出门前, 桓乐向阿贵打听了岑深父亲的名字,阿贵知道岑深已经跟他坦白了,所以就干脆地告诉了他。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晓得那男人姓褚,今年大概都八十几岁了吧, 是开制药公司的。不过他那公司很大,你去打听打听应该就能知道。” 桓乐不用打听,上网查了一下就知道了——褚既宁, 褚氏制药前任董事长。 现任的这个也姓褚, 看年龄,应该是这男人的儿子。桓乐遥想了一下岑深还叫褚深时的光景,最后还是觉得岑深更好听一些。 人虽然查到了, 桓乐却并不打算做什么,因为决定权还在岑深手上。只是他觉得这事儿不会因为岑深拒绝探望而轻易结束,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嘛。 今天的找工作之旅, 依旧充满坎坷。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下午的时候,他终于在距离西子胡同大约二十分钟路程的一家花店里,找到了一份兼职。 花店面积挺大,只是位置不大好,正需要有人帮忙招揽生意。桓乐一登门,说明来意,店主的眼睛就亮了,把刚扎好的一束花放进他怀里——这不就是花儿与少年么! 于是桓乐不出意外的被聘用了,而且是立马上岗。 下午三点,还在家里做研究的岑深就收到了那么一张照片——在一片明媚的阳光里,穿着白t的长发少年站在路边的绿色邮筒旁,怀里抱着一大捧白色和粉色的雏菊笑得灿烂。 仔细看,他的耳朵上还别着一朵,淡粉色的,花瓣上点缀着金色的阳光。 岑深看得稍有些出神,拿着手机迟迟没有放下。良久,他想,少年这两个字,大约就等同于美好,而桓乐就是少年。 这么一想,岑深忽然记不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在干什么了。 对了,爷爷死了,他就一个人离开了北京四处游历,这才在西北的深山里捡到了阿贵。 他不由望向了在一旁艰难抠脚的阿贵,目光里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嫌弃——跟照片里那个明媚的簪花少年比起来,一只乌龟正是逊爆了。 阿贵愣在原地,搞不明白自己只是抠个脚罢了,这股子嫌弃又是从何而来? 他抠脚抠得不够努力吗? 岑深却又很快转过头去,把手机倒扣,继续自己的研究。这些日子以来他反复钻研吴崇安手稿中关于阵法图的部分,慢慢的看出了一些名堂。 由于战乱导致的传承断代,岑深其实并未系统地学过匠师相关的理论知识,他有的不过是他爷爷言传身教的一些经验。技艺可以通过不断磨练来加强,而阵法图,恰恰是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不断累积c钻研,需要丰富的理论知识才能绘制成功的。 吴崇安手稿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岑深的短板,而他也由此窥探出了一条正确的匠师进阶之路。 阵法图这个东西,在不懂行的外人看来,都是玄奥c复杂的图纹,但其实这些图纹都有规律性。不同的阵纹有不同的特性和功效,而每一张阵法图上都会出现的,被称为原始纹路的便是——元力回转纹路。 这是勾连所有阵纹的关键所在,是每一个匠师在绘制阵法图时第一笔画下的东西,相当于地基的存在。 一般而言,阵纹都以整数出现。拥有两道元力回转纹路的都是最简单的基础法阵,拥有四条或六条的是中级法阵,八条以上就是高级了。 一件宝器,最起码也得有八条元力回转纹路,至于传说中的十阵纹,则是步入大师的门槛。 但岑深惊讶地发现,小绣球的这张阵法图上面,足足有十四道元力回转纹路。再加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添加的一条别的阵纹,一共十八道。 那四道后加的特殊阵纹是什么,岑深暂且不去管。而他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分辨出那足足十四道的元力回转纹路,是因为柳七把它们的绘制方法做了一些变动。 因为这一丝丝小小的变动,阵纹的模样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它们看起来更玄奥了,本是最简单的线条,却被赋予了繁复的美。 如果不是吴崇安在手稿中明确指出——哪怕是公认为最不可能更改的最基础的元力回转纹路,也有变化之可能,恐怕岑深到现在还一无所知。 柳七的境界对于他来说太高了,他想要理解柳七的思路,就必须把自己以前学过的东西全部打破重来。 这很难,却让岑深感觉有点兴奋。 他一时间完全忘了褚既宁的事情,在地上铺满白纸,用毛笔一遍又一遍地按照柳七的方法绘制阵纹。 可在重复了大约百遍这样的动作之后,他又忽然把笔扔下,紧蹙眉头,似是疑惑不解。 “怎么了?”阿贵小心翼翼地问他,因为岑深这突如其来的发疯,他都已经被挤到角落里去了。 岑深摇摇头没有说话,他此刻在想——如果完完全全按照柳七的方法去绘制,那他是不是还在走从前的老路? 在规则内行走? 还是打破规则? 岑深的脑内在剧烈的争执着,无尽的波涛掀起于碧波海上,而在这波涛汹涌的海平面下,还有令人畏惧的深海。 他扪心自问——你有打破规则的能力吗? 一道元力回转纹路,之所以被认为不可更改,就是因为它最基础c最简单,已经经过了历代前辈大师的改良,改无可改。 岑深没有柳七那样的天纵之才,他能做到跟他一样的事情吗? 可如果不去尝试,岑深觉得自己跟柳七之间可能永远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这条鸿沟会让他永远都没有办法修复小绣球的阵法图。 思绪飞转,时间飞逝,岑深保持着跪地写字的姿势一直在思考,等到桓乐归来打破一室安静时,他才恍然发觉已是傍晚。 “阿岑!”桓乐喊着他的名字跑进来,怀里抱着一束玫瑰,在夕阳里摇晃出令人沉醉的红。 岑深慢吞吞地站起来,却因为跪的太久而双腿发麻,晃了一下,差点没倒在地上。 桓乐忙一个箭步扶住他的手臂,担心溢于言表:“阿岑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岑深摇头,目光扫过几乎要扫到他下颌的红玫瑰,欲言又止。桓乐发觉了他的视线,直接拉过一把椅子让岑深坐下,而后把红玫瑰往他怀里一放,笑说:“这是送给你的。” 岑深微怔:“送给我?” “对啊!”桓乐点点头:“店主姐姐说工资日结,这就是我今天的工资。” 闻言,岑深蹙眉:“她没给你钱?” 桓乐:“给了啊,我用钱换的。” 岑深:“” 少年是美好的,烂漫又天真。 “我不要。”岑深把玫瑰递回去,桓乐却把手背到身后,微微弯腰认真的看着他,问:“为什么啊?” 岑深说不出为什么,他不想说。 桓乐不答应,他今天第一天挣钱,就想给岑深买一点东西。店主姐姐说红玫瑰最能代表爱情,要是被退回来了,一定不吉利。 “你拿着嘛,我都买回来了。”桓乐眨巴眨巴眼睛,干脆又无赖地蹲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他。 岑深再想说“我不要”,就有点说不出口了。但他却不能真的收下,便说:“你自己去插花瓶里。” “不要。”桓乐答得飞快,也跑得飞快:“我还要去做饭,你抱一会儿,我一会儿就过来插!” 说罢,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上,伴随着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就知道他又没穿鞋。岑深低头看着怀里娇艳似火的花,一时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而他不知道的是,已经跑走了的桓乐又偷偷地跑了回来,从工作室的门口悄悄探出半个头,鬼鬼祟祟地看着他。 晚风泼了一堆五色的油彩在天上,夕阳像世界舞台上温暖的灯光,从远处的参差高楼中间穿行而来。 瘦削的病色青年独自抱着玫瑰坐在玻璃墙后的木椅上,风轻轻吹一口气,“呼啦啦”一地白纸飞扬。 红色的玫瑰,像是最绝艳的恋人。他垂眸的时候,夕阳也会害羞。 于是,太阳就落山了。 夜就来临了。 “咔擦。”桓乐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拍照,想要永远保留下这美丽的一刻,却忘了关掉闪光灯。 “桓c乐!”岑深一个眼神扫过去。 桓乐撒腿就跑。 岑深扬起玫瑰想要扔掉,却又迟迟下不去手。薄怒的脸上带着红晕,那也许是被玫瑰的红晕染出来的,谁又知道呢。 他的腿依旧很麻,脑子也有点发麻,可能有点坏掉了。 “哎”独有阿贵在角落里寥落叹息:“春天的尾巴,呲溜一声,抓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元升 娇艳的玫瑰, 最终被放在了岑深的床头。桓乐亲自去放的,还专门施法给花加了一个防护罩,延长它的开花时间,也间接防止岑深把它扔掉。 桓乐的心思如此细腻c缜密, 岑深总是拿他没办法的。他不得不接受床头摆着一束红玫瑰的事实, 这其中掩藏的少年心事,在每一个月夜里都无孔不入地钻进他心底,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在桓乐没有拿别的花回家,日子也就这么平淡的继续过下了。 第三天的时候, 小院里忽然来了位陌生的客人。 彼时岑深正在院中练培元决,听到敲门声并未理会。 桓乐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喇喇地穿着围裙就去开门。一开门, 他看着来人, 问:“你好, 请问你找谁?” 那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极考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温和c儒雅, 眼角虽有细纹, 但看得出来保养得非常好。 “你好,请问岑深住在这里吗?”他问。 “你是?”桓乐反问。 来人微笑解释:“抱歉, 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姓褚, 叫褚元平。” 姓褚?这不就是褚既宁的那个儿子么!桓乐立刻正色,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匆匆说了声“稍等”,便关上门回去找岑深。 岑深依旧专心致志地打着培元决,直到最后一式收尾,这才微喘着气看过来,问:“你说什么?” 桓乐有重复一遍:“褚元平,就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找过来了。” 岑深微微蹙眉,本想干脆利落地说一声“不见”,但转身的刹那,他又顿住,末了吐出一句:“你让他进来吧。” 桓乐可不怕什么褚元平c褚既宁的,反正一切有他看着,于是就把人放了进来。 褚元平温和地道谢,举步跨进小院,大方却不失礼貌的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直到看见游廊上睁着一双绿豆眼警惕的瞪着他的阿贵。 一人一龟四目相对,褚元平却丝毫不显意外,跟他点头致意:“你好。” 阿贵狐疑,这人类怎么好像知道他是妖怪似的。不过转念一想,这是褚既良的儿子,既然找到了这儿,就说明他知道妖怪的存在。 不过他倒真是敢,知道岑深是半妖,还敢孤身一人跑过来,也不怕被打。 “哼。”阿贵可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这时,岑深换好衣服出来,目光扫过站在廊下的男人,不悲不喜。他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请人进屋,直接问道:“有事?” 褚元平的目光里却隐含一丝激动和无奈,但他很克制,只是望着岑深,道:“哥,我是元平。” 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叫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青年“哥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画面。 岑深脸色微变,冷声道:“我不是你哥哥,不要这么叫我。” 闻言,褚元平露出一丝苦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道:“前几天打电话给你,爸爸他其实不知情。当年阿姨去世的时候,连报丧都没有给他报,所以他觉得你们可能不再想见到他了。但我知道他很想见你一面,所以才自作主张打了那个电话,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岑深听着,没有应答。 褚元平在心里叹了口气,余光瞥着左右两边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一个少年一只龟,继续说道:“他昨天去世了。” 岑深看起来依旧没什么反应。 褚元平:“我今天来是有一样东西,希望你能够收下。” 岑深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他望着廊下的人,面色冷硬,连眼底都是冷的,这种冷不针对任何人,只是他忽然觉得冷而已。 那个男人死了,悄无声息,就这么去了。一段恩怨已了,轻得像是秋天的一片落叶,继续执着的人好像就变成了傻瓜。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原来一辈子不原谅,好像也不是一件那么轻松自在的事情。 “是什么东西?”他问,声音有点沙哑。 “他名下有一家研究所,专门研究半妖的病症,迄今已经有几十年了。”褚元平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这个研究所是经过上头批准的,资金c人才都有足量的储备,而且完全独立于褚氏之外,除了我们父子俩,没有第三个褚家人知道。这一点,你可以绝对放心。” 元升研究所。 岑深接过文件,目光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却怎么也没有勇气翻开。元升c元升c褚元升,他已经不叫这个名字很多年了! 这又算什么?! “我不要。”岑深脸色铁青。 褚元平似乎料到如此,劝道:“如果你不想亲自经营,也完全没有关系,这本来就是一个纯粹的研究机构,不跟利益挂钩。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个机构不止是爸爸为你设立的,它之所以能够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且小有所成,是因为跟你一样的半妖有很多。人与妖的关系,从对立逐渐走到现在,通婚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有很多人都在等待研究所的最终成果。你是一个半妖,由你来接手,最适当不过。” 末了,褚元平又问:“我这么说,是不是能让你更好接受一点?” 岑深深吸一口气,内心的烦躁几乎处于爆破边缘。 桓乐恰在此时挡在了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褚元平,道:“理是这个理,可这个世上不讲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褚元平微愣,这才郑重地打量起桓乐来。他其实一直有关注他哥的近况,只是不知道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哥哥一贯不与人亲近,怎么这个人却 桓乐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褚先生,感谢你的好意,但今天阿岑有些累了,不便继续待客,你先请回吧。” 闻言,褚元平迟疑地看向岑深,见他已经转过了身,一副不愿再谈的样子,便只好暂时放弃了。 “那我下次再来。”语毕,他对着岑深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几度想要再说些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褚元平走了,小院里再度恢复了平静,可这平静却无法到达人的心里。 岑深一语不发地走回工作台前坐着,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文件夹落在游廊上,也无人理会。桓乐把它拾了起来,无论如何,有这么一个机会放在眼前,他不想错过。 阿贵看着岑深的背影幽幽叹息:“善意有的时候比恶意更让人无法接受啊” 桓乐第一次这么赞同阿贵的话,譬如他就非常希望他讨厌的人持续作死,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叫作死吧?这样的话,等他们真死了的时候他就可以放鞭炮庆祝了。 再挂些红灯笼,多喜庆。 “啊!”桓乐忽然惨叫一声,急吼吼往厨房泡,“我的早餐!” 阿贵被他吓了一跳,直翻白眼。他觉得自己如果再被乐乐少侠吓几次,这条老命就快吓没了。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他就不跟他计较了,爬进工作室,望着岑深整理资料的背影,慢悠悠说:“小深深啊,免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嘛” 岑深一个眼刀飞过去,阿贵缩了缩脖子,仍然英勇无畏的建议:“我看到乐乐少侠把文件夹收起来了,看起来他对这个研究所很有想法嘛,不如你打他一顿出出气?” “为什么要打我???”桓乐恰好端着早餐出现在门口,瞪着阿贵,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打你打谁?我们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我只是一只龟好不好。”阿贵理直气壮。 桓乐气死,抓起阿贵丢出门外,并且把门关得死死的不许他再进来。而后他又端着早餐跑到岑深旁边问:“阿岑你不会真打我吧?” 岑深:“” 桓乐:“轻一点。” 岑深:“滚。” 桓乐却仍笑着凑过去,手肘撑在桌上,支着下巴说:“其实你真的打我也没关系,打是亲骂是爱嘛。我娘从小就说,男孩子皮糙肉厚,打一顿出出气很正常。我阿姐就经常打我,不过二哥挨得打比我还要多,所以他现在都不太愿意回家了。” 岑深不予置评。 桓乐便把早餐往他那儿推了推:“吃早餐。” 从头到尾,桓乐对于研究所和褚家的事情都一字未提。吃完早饭,桓乐便又出门打工去,他笑着跟岑深挥手再见,那阳光明媚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都不由敞亮许多。 岑深沉默的坐在椅子上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才有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尽管今天他的效率变得很慢,可他依旧在做。 时间飞逝,又到傍晚。 勤劳的大唐少年又踏着晚霞回家,怀里抱着一大束金黄的向日葵,风风火火地跑向工作室,“阿岑,我回来了!” 岑深回头,僵住。 “哗!”一大片金黄,投入了他的怀抱。 “送给你的。”桓乐插着腰,笑容灿烂。 “为什么?”岑深抱着花的手慢慢收紧,问出了这个问题。 桓乐眨巴眨巴眼睛:“不为什么啊。” 岑深:“我不接受。” 这下轮到桓乐问他了:“为什么啊?” 岑深凝望着他的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不接受,你明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装聋作哑 岑深话音落下, 工作室里便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桓乐直勾勾地盯着岑深,似是要把他的脸盯出花来, 岑深也毫不避讳地回事着他, 无声而坚定。 三分钟后,桓乐狐疑地回头看向趴在水缸边缘看热闹的阿贵:“咦?阿贵,你刚才听到有人在说话吗?” 阿贵:“” 岑深:“” 桓乐笑眯眯,表情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 要多无邪就有多无邪,看得岑深忍不住道:“不要装聋作哑,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 “我不听。”桓乐干脆利落。 “这不是你听不听的问题,这件事不会有结果。”岑深蹙眉。 闻言,桓乐忽然弯下了腰,双手撑在两侧的椅子扶手上, 将岑深堵在了椅子上。他低头看着岑深, 双眼紧盯着他, 脸部的线条慢慢变得冷硬, 就像一只温顺的奶狗忽然露出了獠牙。 他蓦地勾唇一笑:“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 少年信誓旦旦的话语里透着一丝桀骜,过长的头发垂下来扫过岑深的耳朵,痒痒的。他抬眸看着对方,感觉到对方越来越强烈的气息,有些无所适从。 “把我逼急了, ”对方还在放狠话:“我就亲你。” 说这话时, 桓乐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过岑深的薄唇, 又逡巡在他的喉结和锁骨, 却在岑深发怒之前,逃之夭夭。 “我还要去做晚饭呢,没吃晚饭的人什么都听不见!”桓乐跑了,撩完就跑,真刺激。留下岑深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半晌没动。 “咕嘟嘟嘟嘟”阿贵为了憋笑沉入水里,却仍止不住地吐泡泡,笑得一抽一抽的。 “闭嘴!”岑深终于忍无可忍。 “嗳。”阿贵浮出水面,控诉道:“是乐乐少侠撩的你,关我什么事儿啊?你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龟啊。哦不对,是老房着火。” “你想死吗?” “别这样嘛,小深深。” 岑深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团乱麻。 阿贵忍不住问:“乐乐少侠挺好的啊,别看年纪小,但还挺可靠,咱家就缺这么一个活力四射的人。我看你也不讨厌他,干嘛非要急着拒绝?” 闻言,岑深没有立刻作答。他不禁抬头望着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向日葵,手指轻抚着花瓣,良久,说:“他总会走的。” 阿贵心道是这么回事儿,正想劝两句,又听岑深继续说:“我也会走的。” 这就有点让龟心酸了。 “那还是没影的事呢,何必这么悲观呢?”阿贵说。 岑深不说话,他不想跟阿贵争论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悲观,或是乐观,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么?这又不是轻易可以更改的事情。 一顿晚饭过去,桓乐表现如常,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只是入夜后,阿贵望着他坐在游廊上拔向日葵花瓣的举动,觉得他可能需要阿贵大师开导,于是就慢慢地爬过去。爬到近处,他隐约听到桓乐口中念念有词:“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阿贵:“少侠,你这么大一朵花,要拔到什么时候?” 桓乐:“地老天荒。” “其实你挺好的,不要灰心。” “我知道我很好。” 干,聊不下去了。 阿贵平复了一下心情,说:“你可千万别气啊,小深深这个人嘛,你也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他要是真的不在乎你,根本就不会提前拒绝,直接等你表白的时候给你来个万剑戳心就好了,多省事。” “你支持我?” “我可不是个老顽固,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阿贵在口头上占了一把大便宜,桓乐却没心思计较,说:“有人的反应可跟你不一样。” “谁?”阿贵好奇。 “褚元平啊。”桓乐回忆着上午出门时的情形,“我去打工的时候,他就坐在胡同口的长椅上,一个人怅然若失的样子,活像一条流浪狗。” 你说人家是流浪狗,合适吗?阿贵腹诽。 桓乐继续说:“他看到我了,于是我们就去附近的肯德基坐了一会儿。他原本想带我进什么星巴克,但我就想去肯德基,肯德基多好,里面还有滑滑梯。” 阿贵:“” 桓乐:“他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真这么问?” “是啊,他不过就是一四十来岁的人类崽子,跟长辈请教,没毛病。” 四十来岁,人类崽子,长辈,还没毛病阿贵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看来桓乐是永远忘不了自己一千三百岁开外的设定了。 算了,忍忍吧,毕竟我是一只三千岁开外的龟了。 据桓乐回忆,他跟褚元平坐进肯德基后,点了一个全家桶。 褚元平在他面前,可不像在岑深家里那样温和无害,毕竟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怎么也不可能是毫无心机和城府。 他对桓乐很警惕,但无奈的是他只有桓乐这么一个人可以沟通。 “我今天来,真的只是希望我哥能收下研究所的,并没有用研究所来胁迫他原谅爸爸的意思。”褚元平道:“研究所虽然暂时没能研制出特效药,可已经小有所成,如果他可以配合,根据他的身体状况来为他量身制药,那速度可能会快上一些。时间就是一切,多拖一天,也许病情就会恶化一分。” “那你是希望他好好活着咯?”桓乐挑眉。 “当然。”褚元平语气笃定。 “为什么?”桓乐问:“你不怕他治好了病,跟你争家产吗?” 褚元平苦笑:“如果他愿意争,早就出现了。我妈很晚才嫁进褚家,在他们结婚之前,她就知道阿姨和大哥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罢了。所以我从小也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我的父母对我很好,花了无数的心血教导我。如你所见,我成了这个社会上公认的精英,原本属于我哥的一切,现在都是我的。” 桓乐默然,褚元平似是透过他看着岑深。 “我没什么好嫉妒他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他也许不想再跟褚家有什么瓜葛,但我认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不管是爱还是恨,都必须有命去支撑,这也许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话音落下,吃鸡少年乐乐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又喝了一口可乐,才回道:“我不怀疑你的意图,诚如你所说,你没什么好嫉妒c好担忧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他真的跟你抢,单凭半妖之力,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褚元平不语,跟聪明人说话,不说便是回答。 “但是你忘了一件事。”桓乐又转了个大弯,“置之一笑是受害者才拥有的特权。” 闻言,褚元平蹙眉。 桓乐微笑道:“我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无数人愧疚忏悔,祈求他人原谅,可那又怎么样呢?伤疤就是伤疤,不会因为屈屈一句抱歉就被抹平。当然,你也可以说你没有那样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意思,否则你会赶在你父亲死之前找上门。他已经死了,谅解也就没意义了。但是你知道吗,当你拿出那份文件的时候,就已经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原谅呢?” 褚元平的脸色微沉,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桓乐眸光犀利,“我发现你们人类特别喜欢大团圆结局,电视剧里尤其如此,俗气得很。大家其乐融融,营造出一个所有人都幸福圆满的假象,只要大家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好像之前的一切就都可以一笔勾销。每个人都有苦衷,杀人犯也可能是一个好父亲,何必呢?有谁想要了解这背后的故事吗?没有人。多的是心有不甘,多的是郁结终身。” 褚元平的脸色愈发难看,但桓乐依旧给了他沉重一击,“道歉存在的意义,在于受害者的需要,而不是加害者的自我救赎。你如果一点都没有为你父亲求得原谅的想法,那又为什么不把研究成果直接带过来,而非要阿岑继承这个研究所呢?” 话音落下,这个前一刻仿佛还响着刀兵之声的角落里,陷入死寂。 褚元平沉默着,双眸低垂望着可乐杯,他后背的冷汗就像这可乐杯上不断滴下的凉水一般。这种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心思被人赤c裸裸剖开的感觉有多久没体会过了? 他甚至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的心思,他自诩拥有最好的教养,是真心为了岑深着想,但他仔细想想,好像也并不能反驳桓乐的话。 良久,他无奈苦笑着说:“你说得对。” 桓乐咕嘟咕嘟灌下小半杯可乐,“我说得一直都很对。” “我想我需要回去再好好思考一下。”褚元平起身告别,末了,他又转过身来,认真地对桓乐说道:“虽然我哥可能不知道我,但我从小到大都知道他的存在,在我心里,他也是我的家人。” 桓乐不甘示弱:“以后就是我的了,你可以走了。” 褚元平:“” “还不走?” “” 桓乐跟阿贵说起这一段时,口吻还相当自豪,“我的就是我的,厉不厉害?” 阿贵:“这句话别被小深深听到了,不然他真的要打你了。” “我情愿被他打,他打起来又不疼,这样我就有机会赖着他了。” “少侠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桓乐觉得这叫战术,兵不厌诈嘛。 “哦对了,褚元平这名字其实我还感觉挺亲切的,我大哥就单名一个平字。刚开始我以为阿岑以前的名字叫褚深呢,原来是排元字辈的。” 阿贵忽然想到什么:“单名一个平字?平儿?” 桓乐蓦地笑了:“就是平儿啊!” 阿贵:“你们家这什么取名风格?” “平儿叫着多亲切,大哥平日里就是太正经了,平儿这名字配他正正好。”桓乐说着说着,就开始想家。平儿c二哥c阿姐c爹娘的脸一一在他眼前闪过,而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鬼宴之夜开启前的那个时候。 他站在朱雀台的高阁顶上,平儿过来叫他回家。 等等,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桓乐蹙眉,脑海中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抓之不着。他努力地想啊想c想啊想,记忆便又逐渐往前流淌,来到了夫子坠井的刹那。 只是这一次,画面又往前移了片刻。 他看到了,是他喝醉了酒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掉进井里。他最初的记忆是正确的,只是“夫子为了救他而坠井”的情节被抹了去。 那又是谁推了他呢? 桓乐努力地回头,紧握拳头,闭上眼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可记忆仿佛被蒙上一层迷雾,他不停回头,看见的依旧是迷雾中向他伸来的一只手。 但这只手却给他一种惊人的熟悉感。 阿贵看到他忽然陷入全身紧绷的状态,额头上甚至都开始冒汗,不免担忧,于是赶紧大声呼叫岑深的名字。 “小深深快过来看,乐乐少侠好像魔怔了!” 岑深起初还在犹豫,但阿贵连喊了三遍,他终于坐不住了,大步走来。而他走到游廊上的刹那,紧闭双眼的桓乐恰好睁开眼来,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蹭的站起,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般扶着廊住大口呼吸。 “怎么了?”岑深的声音发紧。 “我想起来了c我想起来了”桓乐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整个人真似魔怔了一般,无数次的重复之后才蓦然看向岑深,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双目死死的盯着他,似是想要寻求一种答案:“我看到那只推我的手了,但是不可能啊,为什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就要赖着你 桓平的平, 是平安顺遂的平。 桓家二老满怀期待地迎来了大儿子的诞生, 所以希望他一生平安, 幸福美满。桓门三公子, 大哥桓平,二哥桓容, 三弟桓乐,还有一个跟在大哥后头出生的姐姐, 叫桓芙, 芙是福乐安康的那个福,取了一个谐音字。 “我大哥真的对我很好很好,哪怕我再淘气再惹事, 他都不会真的对我生气,甚至连我娘都开玩笑说, 他是在把我当儿子养。如果说这世上有几个人是永远不可能害我的,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桓乐一屁股坐回游廊上, 像是在跟岑深倾诉,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他的眼中有无数的情绪在挣扎, 往日的活力都被吞噬, 让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 岑深有些于心不忍, 道:“你的记忆不一定是正确的,它从一开始就出了错, 不是吗?” “对, 它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所看见的, 不一定是事实真相, 我记起来的,就更不一定了。”桓乐为自己的情感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努力的深呼吸,让自己从那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中平静下来。 他需要冷静,绝对的冷静。 “那里是往生塔,塔里有许多鬼怪。有人假扮了平儿,或是控制了平儿都不是不可能,我不该妄下结论,我不能被影响。如果我连平儿都不能信任,那我还能信谁?” 桓乐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面色渐趋平缓,只是他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骨节发白。 “若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定让他碎尸万段!”他眸光冷冽,气势强硬一如初见时一样。不,还不止,至少此刻他的杀意是真的。 冰冷c可怕。 岑深在他身边坐下,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已经说过了,他不会安慰人。桓乐却又转过头来问他:“刚才我吓到你了吗?” 岑深:“没有。” 桓乐暗自松了口气,迟疑了片刻,说:“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我在朱雀台当值。整个桓府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朱雀台,平儿执掌刑狱,我负责巡查。我抓过很多人c很多妖,虽当值不久,可若论起仇敌,却也不少。若那鬼宴之中真有人要暗害我,并不奇怪。” 语毕,桓乐小心翼翼地打探岑深的表情,生怕他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他来到现代后感触很深,现代与大唐的法度相差很大,治安也全然不同。 他其实并不像岑深看到的那样天真善良。 岑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拾起一片叶子放在掌心把玩,说:“无愧于心就好了。” “是啊!”桓乐眸光微亮,眼神总算恢复了一丝柔和,“世人对我桓府误解颇深,但我娘总说,无愧于心就好了。” 阿贵便在这时插话道:“朱雀台这个地方,我也略有耳闻。你们与大理寺似乎并不属于一个部门?” 桓乐点头,“凡是最终确认为与妖有关的案子,都会移交朱雀台。只是我们并不在明面上行走,职务挂的也是军职,与大理寺确实算不上是同一支。” 阿贵:“其实自从那天看过你的真身后,我就一直很好奇,塞外的呼伦王,跟桓府有什么关系?” 桓乐:“那是我外祖。” “你爹是条纯种狗?” “虽然这么说觉得怪怪的,但非要这么说的话——是。” “那你爹可真厉害。” “我就当你是在夸他吧。” 岑深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自己却被排除在外。不过阿贵活了那么久,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也是正常的,至于那个呼伦王是狼王么? 他这么想着,桓乐就主动凑过来解释:“我外祖是大草原上的狼王,呼伦是他的称号。我娘是他的小女儿,嫁给我爹之后,我外祖有点气不顺,隔三差五就会派我的几个舅舅过来打架,直到我出生——我是我娘所有孩子里长得最像她的一个,所以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草原上。” 阿贵在一旁摇头叹气:“呼伦王一代大妖,临了临了,女儿被一只狗崽子拱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要是老夫的女儿被一只绿毛乌龟给拱了,我也得气死。” 岑深冷冷一眼瞥过去:“首先,你得有个对象” “干。”阿贵痛心疾首:“小深深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人,我是半妖。”岑深面无表情。 阿贵险些被气死,尤其是在桓乐问他“是否单身三千年”的时候,他气到翻白眼——老夫还上下五千年呢,滚犊子。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既然与呼伦王有关,你爹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怎么会为皇帝卖命?” “这说来话长,得从朱雀台讲起。”桓乐正色道:“自古以来,人妖不两立,争伐不断,死伤无数。可传说中为万民敬仰的神兽又从何而来?那不也是妖么。人有凡人,一朝得道,羽化登仙,妖也如此。长安城里住着朱雀,镇守一方,福泽万民,这便是朱雀台的由来。” “朱雀当时还在?” “不,朱雀已然是个传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的投影一直笼罩着整个长安城。” 说着,桓乐的思绪渐渐飘远,望着空空的庭院,似是望着故乡的那条朱雀大道,“桓家的祖上曾经受过朱雀的恩惠,来到长安,是为了报恩。可后来,这种感情慢慢就变了。” 岑深:“变了?” 桓乐:“我来到现代后,最常听你们提起故乡的一个词,就是大唐盛世。它虽然逝去了千百年,可依旧让人目眩神迷。或许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吧。” 第一个来到长安的,是桓乐的爷爷。因为人与妖的寿命不同,为了不被百姓看出端倪,他在长安待了许多年,桓乐的父母才过来接他的班。 当时桓平已经是个小小少年郎,在这之后,桓芙c桓容才一个个被接到长安。所以,桓家的孩子其实都是在外边长大的,至少得化形后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在桓乐来到长安城后,他爷爷便功成身退,对外宣布逝世,还正儿八经办了葬礼,实则游山玩水去了。 “按照你们现代的话来说,我们这一族,一直是温和派。”桓乐继续道:“妖族大多并非良善,出来为祸人间的不在少数。人类中的能人异士,热衷于除妖的也不在少数,真正愿意和平共处的,大多是小妖怪。可长安城里,或是这泱泱大地上,最多的可不就是这样籍籍无名的小妖怪?那不仅仅是李氏的大唐,也是我们的大唐。” 顿了顿,他又道:“朱雀已远,其志犹存。所以我们并非为皇帝卖命。” 说着这句话的桓乐,神色中带着某种庄严,也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魅力。 岑深稍稍别过了脸,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道:“世人对桓府有误解,这个世人,其实是妖怪?” 桓乐:“没错。在某些妖怪眼中,我们兴许只是李氏的走狗。” “那又如何?”岑深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是啊,那又如何?”桓乐笑了。 他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因为平儿的事情而稍显阴郁的心情也有所好转,于是他看着岑深的目光也不免更热烈了。 “谢谢你,阿岑。” 岑深嘴唇微张,下意识想要把这句话往外推,可看到桓乐脸上浅淡的笑意,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把头偏过一边,望着院里的椿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桓乐可不在意,他又拉着他讲起了平儿,他知道阿岑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的,因为他的阿岑最好了。 “平儿其实年纪好大了,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小侄女还有一个调皮捣蛋鬼,就会管我要吃的,出去闯了祸还说是我带坏的” “” “我们几个性格都不一样,平儿总是正儿八经的,像个老夫子。二哥却又太过洒脱,嘴里时常嚷嚷着‘是真名士自风流’,四处玩乐,游戏人间,其实练了几十年童子功。阿姐跟我娘一样,谁不服揍谁,下手可狠了,整个朱雀台没有一个人敢惹她。不,整个长安城都没人敢惹她” 说着,桓乐捋起袖子给岑深看手臂上的月牙弯,“你看,我小时候被她咬的。她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给她接骨的时候她疼的厉害,我恰好站在旁边,被咬了个正着。平儿和二哥都不救我,他们站一边儿去了。” 岑深:“” 桓乐:“我好可怜的。” 岑深依旧无动于衷,桓乐就真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失落地叹了口气,支着下巴不说话了。 良久,他又说:“平儿一定不会那样做的。” “嗯。”岑深轻轻应答。 “我也永远不会对你那样。”桓乐又郑重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这样灼热的目光,让岑深几乎无处躲避。 他硬着头皮不作死,嘴巴抿得死死的,也吐不出半句拒绝——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拒绝对方,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 但他的不拒绝就足以让桓乐开心了,他复又把头凑过去,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今晚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想有人陪我。” 岑深:“” 桓乐干脆抱住了他的胳膊,“好不好嘛,我一个人的话,会哭的。” 我真的会哭的。 上次我就哭了。 岑深不胜其扰,心乱如麻,“让阿贵陪你。” 阿贵严正声明:“我只是一只龟而已!还没对象!” “我不管。”桓乐抱着不撒手:“我今天就赖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关系性 岑深最终还是没能拒绝桓乐, 让他爬上了床。虽说两人盖着两床被子,桓乐也没再闹腾, 躺到床上后就安安分分的,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找个人陪他。 这一晚上,两人都没有睡着。 岑深知道桓乐没睡着, 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表情沉静,不知在想什么。桓乐也知道岑深醒着,尽管他闭着眼睛,可呼吸骗不了人。 临到天亮时, 岑深终于抵不过困意,睡着了。 桓乐这才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看着岑深的睡颜发呆。看着看着,他充斥着纷杂思绪的脑海渐渐平息下来, 目光被眼前的人吸引, 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就轻轻的, 亲了一口。 岑深的睫毛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动。 待到他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厨房里热着粥, 但做粥的人打工去了,只有一只好吃懒做的龟趴在游廊上晒太阳。 “哟,小深深, 第一晚感觉怎么样啊?”这只龟还很嘴欠。 岑深没理他, 喝了粥径自去工作室, 继续手头的研究。 钻研了好几天,岑深对绘制柳七的元力回转纹路还是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但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是在攀登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便不能急着出成果。 他把小绣球暂时放了一放,转而搜集了所有关于阵法的基础知识,从头来过。庆幸的是,吴崇安在这方面是绝对的专家。 他的手稿,单论价值绝对比不上小绣球,但它的普世意义却比小绣球更大。 岑深一旦投入研究,便又陷入了忘我的状态,什么都顾不上了。 阿贵无趣的撇撇嘴,等啊等,等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终于把桓乐给等回来了。今天是桓乐在花店打工的最后一天,他早早地回了家,顺道还给岑深带了两个肉饼。 扣掉买肉饼的钱,他把自己这一周来赚到的所有工资,全部交给了岑深。 岑深不要,给他推回去。 桓乐又推到他面前:“我就想给你。况且我住在这儿,你也没问我要过钱,是不是?” 岑深犟不过他,权当这钱是他给的房租,收进了抽屉里,等以后每天在鞋柜上给他放五十块就好了。 反正也没几个钱。 结束兼职的桓乐又进入了无业游民的状态,因为时间还早,他也不急着去做饭,干脆拿了支记号笔在玻璃墙上写字。 他不是单纯地在涂抹,而是把所有记忆中有关的人都记录了下来,列清关系,然后试图推导出最后的真相。 当你发现你可能身处于一个假象时,桓乐的选择是在假象中寻求真实。 因为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它不会骗你。 “这样有用吗?”阿贵问。 “当然。”桓乐在最后写下一个大大的平儿的名字,并打了一个圈,道:“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物都存在欺骗性,包括你的大脑。你不能把脑袋剖开,就只能把东西从脑袋里拿出来。” 宋梨c夫子c平儿,包括桓乐自己,这四个看似没有什么特殊关联的人,在同一个时间段出现在一个特殊的场所,这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巧合。 哪怕真的是巧合,这个巧合里也一定拥有某种必然,也就是说——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性,这种关系性导致他们聚集到一起。 现在看来,最明显的关系性就是这些人都认识桓乐。 桓乐摸着下巴,微微眯起眼来。他对自己的记忆进行第一次推翻时,曾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结论——因为宋梨和夫子都与青山村有关,所以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可现在桓乐二次推翻了自己的记忆,平儿出现,他与青山村并无关系。硬要说的话,桓府的每个人都知道夫子的存在,平儿应该也听过疯书生的事情,但这种关系性都太脆弱。 一定有什么,是桓乐没有注意到的。 其实在平儿出现之前,这件事情还并不算特别复杂。宋梨邀请桓乐同去鬼宴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那这个故事里只出现了夫子一个变数。 但平儿一出现,变数就变成了两个。这里的一加一,可绝不仅仅等于二。 思及此,桓乐又把目光落在写得最大的“平儿”二字上。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鬼宴上? 最合理的解释是,因为桓乐没有归家,所以平儿被娘支使出来找他。这样的情况以前经常出现,而桓乐在赴宴之前,先去了趟百花楼取酒,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足够平儿找到他,并尾随他一块儿进入鬼宴。 以平儿的能力,找到他并不是难事。 他也许是出于好奇,所以跟着进去看了看。这是桓乐想了一晚上之后,想出来的最好的解释。 至于夫子,他与夫子当晚确实有约。可鬼宴的诱惑力太大了,于是他用法术通知夫子,临时取消了约定。 夫子应当是接收到他的信息了,作为施法者的桓乐能够感受得到。而夫子也是极少数明确知道妖怪存在的人类之一,桓乐有时也会因为朱雀台的事情临时耽搁,这并不奇怪。 夫子会出现在鬼宴上,会是因为来找自己的缘故么? 桓乐尽可能的将所有人的线索都引向同一个点,找出共通之处,但平儿的理由还好说,夫子的就有些勉强了——因为鬼宴开始时,城门早就关了。 除非夫子一早就在城内,可他来城里做什么呢? 后来的那个假冒者又是谁? 或者掉进井里的那个才是冒牌货,他穿了夫子的衣服? 桓乐的脑海里忽然又提出了这个新的疑问,对啊,谁说掉下去的一定是夫子呢?既然存在两个夫子,那谁能说得清到底哪一个是假的。 可新疑问的出现,让这件事越变越复杂。 桓乐双手抱臂,在玻璃墙前来回踱步,时而蹙眉,时而又在玻璃墙上添点新东西。一个小时过去,那豪放的笔迹铺满了半面玻璃。 “平儿爱吃烧饼?”岑深站到他身侧,看着上面的一行小字,略显无语。 “说不定他们都喜欢吃烧饼呢?至少夫子不讨厌。”桓乐振振有词。 岑深忽然开始怀疑桓乐的智商,这时桓乐又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爱吃羊腿,大草原上的烤羊腿特别好吃。” 岑深并不想知道。 桓乐又点了点玻璃上的另外几个被圈出来的小字,“你看这儿,红衿院。宋梨一介穷书生,孤身一人住在长安城,做不了夫子,他只能卖字为生。红衿院的红姨是个好人,她请宋梨写过字。那次红衿院闹妖,我跟大理寺的人前去处理,平儿虽未去,可最后那个妖怪落到了他手上。而夫子和匠师协会的柳会长,曾不止一次地去过这个地方。” “柳会长”岑深蹙眉,这样一来,似乎所有人都可以被关联上了。桓乐说过鬼宴之中如果有人想要向他寻仇,并不奇怪,如果这事儿正与红衿院的闹妖事件有关,那也说得过去,毕竟桓乐曾参与其中。 桓乐道:“但是时间对不上。红衿院闹妖的事儿发生在贞观二十一年,而鬼宴在贞观十七年。” 桓乐不断地提出新的设想,又不断的推翻。有的是因为时间对不上,有的是地点有问题,总而言之,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关系性。 就岑深而言,他更倾向于红衿院那一个。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把匠师协会牵扯进去的猜想,这样一来,所有的人c所有的事就都可以连到一条线上,可惜桓乐把它推翻了。 思及此,岑深问:“匠师协会出现和消失的时间?” 桓乐:“贞观十年,贞观二十年,恰好十个年头。” 闻言,岑深在心里排出了一个大致的时间表。 贞观十年,匠师协会出现。 贞观十七年,中元节,宋梨c平儿c桓乐c“夫子”出现在鬼宴上,“夫子”坠井而亡。 贞观二十年,柳会长死亡,匠师协会忽然消失。 贞观二十一年,红衿院闹妖。 “贞观几年?你到这儿来的时候,是几年?”岑深问。 “二十三年。”桓乐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望向玻璃墙,准确地找到某处,喃喃道:“三年前,夫子把核给了我,那正好是匠师协会消失的那一年。假设c假设柳七就是柳会长,他没有死呢?” 岑深也领会到了桓乐的意思,他们其实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小绣球和它的核,是分隔在两个时空的。 要么,是柳七去往大唐时,不甚将小绣球遗落在了现代。 要么,是柳七回到现代时,不甚将核落在了大唐。 桓乐看着岑深:“你是匠师,你觉得遗落哪个东西的可能性更高?” 岑深斩钉截铁:“是核。核的存在,只是为了提供能源,真正引发时空回溯效果的是小绣球本身。所以小绣球在哪里,柳七就在哪里。” 柳会长突然逝世,但桓乐并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所以并不能确定他就一定死了。而他的死亡时间与桓乐拿到核的时间高度重合,这就代表—— “柳七有八成可能就是这个柳会长。”桓乐豁然开朗,思绪飞快转动,快如时光回溯,“而把核交给我的那个夫子必定与他有关系,如果他是假的,凭堂堂鬼匠的才能,将他伪装成夫子的模样不是轻而易举?” 语毕,桓乐和岑深对视一眼,短暂的停滞后,两人齐齐望向了鬼鬼祟祟想要逃跑的阿贵。桓乐大步过去将它抓住,提到眼前,“阿贵啊,你说,柳七是不是回到现代了?他在哪儿?不周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大道至简 “柳七他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我亲眼看见的!”阿贵扑棱着小短腿, 余光瞥见桓乐召来宝刀的手,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桓乐可不敢轻信他的鬼话, 刷的一声拔出刀来敲了敲他的龟壳, 道:“老实交代啊,不然今晚喝甲鱼汤。” 说罢, 桓乐看了眼墙上的钟, 惊讶道:“这都快五点了。” 阿贵被他这做作的语气气死, “我早说过柳七已经死了, 我又没骗人!” 岑深走上前来:“他把小绣球交给我的时候, 确实告诉过我, 柳七已经死了。” “你看吧?” “可你没告诉我,柳七是从大唐回来之后才死的。更没告诉我, 他在大唐经历了什么。” 阿贵很头痛:“我跟柳七真的不熟,我们一点都不熟, 这种事他怎么会告诉我呢?吴崇安都比我跟他熟, 我他妈就从来没有去过不周山!” “嗯?”岑深微微眯起眼,语气微沉:“你没有去过不周山?” 阿贵哑然, 他最初可是告诉岑深他是从不周山爬出来的, 他赶忙补救:“没有没有没有你一定记错了!对c记错了” “记错了?”岑深的语气越来越危险。 阿贵头皮发麻,仿佛预见了自己被放在锅里咕嘟咕嘟煮汤的未来,登时顾不上许多了, 赶紧交代:“我确实碰到过柳七, 就在他从大唐回来的时候。因为他把核遗落在了大唐, 所以时空回溯发生了问题,他原本是要直接回到不周山的,可却掉到了西北的深山里,差点没把我砸死。” 阿贵开了个玩笑想活跃气氛,可桓乐依旧在磨刀,于是赶紧硬着头皮继续讲:“我跟他相处了只有七天,七天之后他就死了,我亲眼看见他变成了一棵枯木。” “七天就死了?”桓乐一脸不信。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翻天不成?”阿贵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他死得确实有点不同寻常,他看起来明明还不老,身上虽然有伤,但那应该是时空回溯时留下的,并不致命,可他就是死了。哦,他死得还挺开心的。” 桓乐和岑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不确信。 活了几千年的老乌龟满口谎话,他的话最不可信,但都到这时候了,而且桓乐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要继续说谎吗? 就算是说谎,也不至于说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话。 桓乐问:“那这七天里,他做了什么事情?” 阿贵答得爽快:“他在地上画图,就跟小深深一样,好像在研究什么。除此之外他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哦对了,他一直在说话,有时是喃喃自语,有时也跟我说几句,有关于小绣球的事情我就是这么知道的。” “吴崇安呢?你一早就知道他,对不对?”岑深目光锐利。 “是是是,可我不知道隔壁住的就是他啊,我只听柳七提过而已。”阿贵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那应该是第三天晚上,柳七提起了一些旧事,其中就有吴崇安的名字。 但那些事都杂七杂八的,听着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碎碎念。 阿贵便道:“吴崇安和柳七认识也不奇怪吧?一个是匠师协会的会长,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鬼匠,不认识才比较奇怪呢。至于柳七为什么告诉我,因为方圆百里只有我一个活物啊!那可是西北的深山,除了小深深你个不怕死还特别闲的,还有谁会去那里?” 岑深:“” 桓乐:“那你怎么会在那里?”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阿贵眼珠子一转,语调拉长,可他刚说了半句就被岑深打断了。 “废话就不要说了。”岑深跟他相处了那么多年,哪还看不出他这江湖骗子的独特气场。他眼珠子一转,岑深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忽悠了。 “嘿嘿。”阿贵讪讪,“总而言之,柳七死了,我就捡了他的小绣球,后来就遇到你了。我看你跟柳七一样,也总在地上画来画去,所以就把小绣球给了你。或许有朝一日,你能把它修好。” “你这是在押宝?”桓乐挑眉。 阿贵不予置否,事实上他除了把宝压在岑深身上,别无选择。他刚才也说了,方圆百里,不,甚至可能五百里之内,他都找不到第二个匠师。 若是靠他自己爬出去,那得花多少年? 岑深是他唯一的选择,于是他抓住了。 阿贵道:“我真的不知道柳七在回溯时空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柳七那几天神神叨叨的,说话颠三倒四,我只猜到核可能在长安而已。” 岑深蹙眉:“他究竟说了什么?” “时隔那么多年了,我哪儿还记得啊。” “想。” 岑深简简单单一个字,冷酷无情。 阿贵哭唧唧,桓乐却在旁边幸灾乐祸,还用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说:“你就在这个圈里想,想不出来就不准走。” 阿贵求助似地看向岑深,可岑深无动于衷。没想到啊,没想到,十年友谊,抵不过一只小狼狗。 “你们沆瀣一气!” “狼狈为奸!” “助纣为虐!” “gay里gay气!” 阿贵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成语全喊完了,换来岑深冷冷一眼,“晚饭也不用给他吃了。” “得令!”桓乐很开心。 阿贵很忧愁,他真的没说假话,而且也是真的不记得柳七说过什么了。时隔多年,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就连吴崇安这个名字也是见到隔壁的白骨之后才想起来的。 让阿贵把柳七说的所有话都想起来,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柳七提吴崇安干什么? 阿贵歪着脑袋仔细想着,从日落一直想到明月高悬,整只龟像石化了一样,动都不动。 桓乐在他身边走过来c走过去,末了,小声跟岑深八卦,“阿岑,他不会真石化了吧?” 岑深低头画着图,“他只是动作缓慢。”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桓乐对于岑深的笃定有些惊奇,岑深便道:“他只会有所隐瞒,不会说谎。” 关于这一点,岑深还是很肯定的,否则他不会把阿贵留在身边。时至今日,他也算看出来了,阿贵真正想隐瞒的只是他自己的过去。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北的深山里,为什么指引岑深走上修复小绣球之路,真正的原因都在“过去”二字里。 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事情,岑深能够理解。 “啊!我想起来了!”阿贵蓦地发出一声惊呼,喜出望外地看向两人,“柳七就是在说阵法图的事情啊,他在地上反复画一个阵法图,嘴里念念有词的。这个不对c那个不好,如果放到今天来说,那他碎碎念的主旨就是——恕我直言,匠师界的各位都是垃圾。” 岑深:“他提到傅先生了?” 阿贵想了想,说:“没有啊,不是有那么一个说法吗,王不见王?” “那吴崇安呢?”桓乐紧接着问。 “这是在后来,他画着画着,忽然说——吴崇安的想法倒是有点意思。”阿贵说着,和桓乐齐齐看向了岑深。 岑深在思索。 吴崇安虽然贵为匠师协会的会长,可在当时的匠师界,并不是造诣最高的人。除了柳七和傅先生,还有几位大师比他的造诣更高。 可柳七为何独独说他的想法有意思?还是在画阵法图的过程中,这个想法跟阵法图有关么? 或者说,跟小绣球的阵法图有关么? 岑深问:“你还记得他画的阵法图长什么样子吗?” 阿贵摇头:“这我就真不记得了,顶多c顶多是再看到的时候,会有点眼熟吧。” 岑深随即给桓乐使了一个眼色,桓乐便立刻把工作台上的阵法图拿过来给阿贵看。阿贵仔细看过,越看越觉得眼熟,但又不敢确定。 普天之下的阵法图,都有相似之处。他如果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所影响,从而产生了“两者之间存在相似”的观点,也有可能。 “这是小绣球的阵法图?”阿贵问。 “嗯。”岑深答。 “像是感觉有点像,但应该有不一样的地方,我记得那个阵法图没有这个那么复杂。”阿贵顿了顿,又说:“而且柳七最后可是把小绣球随手扔在一边了,否则也不可能被我捡到。他如果在临死前还反复画小绣球的阵法图,那为什么还随便扔?不合逻辑啊。” 桓乐高深莫测的摇摇头,“你想判断一个人做的事合不合逻辑,得先了解这是个什么人。” 阿贵反问:“那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桓乐摊手,“我又不认识他。不过,如果柳七真的是那个柳会长,按照夫子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十分醉心于匠师事业c为了心中的理想可以不顾一切的狂人?” 阿贵补充:“不择手段c不分善恶c不计后果,世间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无用的沙子。这个疯子七天里根本就没吃饭,也没休息,死的时候还在笑,特渗人。” 说着说着,阿贵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记得他说过一句特别神叨叨的话,所以我一度以为他被下了降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说,我明白了。我多嘴问了他一句你明白什么了,他回答说是‘神明的真相’,然后他就死了,你们说我意外不意外?我他妈丈二乌龟摸不着头脑。” 桓乐回答他:“因为你笨啊。” 阿贵白眼翻到天上,桓乐则双手抱臂,又高人风范地踱起步来,慢悠悠道:“柳七一生的追求是什么?是造出一件神器。神器和神明不都有一个神字么?” “那又能代表什么?造出神器就能窥破天道了?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出现过神器。”阿贵对此嗤之以鼻。 桓乐看向岑深,岑深脸色凝重,“不一定。柳七能够用小绣球穿越时空,就证明小绣球已经成功了。从它的功能来看,它确实可以算是一件神器。” 阿贵懵逼:“那有什么不一定的?难道柳七真的成神了?” “这就需要大胆假设了。”桓乐笑盈盈的,举起一只手,伸出食指,道:“大胆假设c大胆论证,世界因你而精彩。” 阿贵:精彩你妹。 “还有种解释。”岑深今天的话也多了起来,“他不断地画阵法图,是在进行改良。” 桓乐琢磨着,“化繁为简?” 岑深沉吟:“大道至简。” “你们这越说越离谱了啊。”阿贵被他们说得眼皮直跳,“他最后可是把图画完了的,还笑了,那代表他成功了啊。那他岂不是真要成神了,可他成神了怎么还会死?有毛病吗?啊?他有毛病吗?”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三人面面相觑,又各自陷入沉思。但这么耗费脑力的事情不适合阿贵,他干脆放弃了,一脸痴呆样的看着岑深和桓乐,坐等答案。 良久,岑深答:“有一种解释——因为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桓乐点头:“对,他的目标不就是造出一件神器么?也许之前的小绣球还不是完全版的神器,他又改良了,所以最终完成了。” 岑深默认了这种说法,阿贵只觉得这两个人在说书,而桓乐眼珠子一转,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更让他惊愕的猜想—— “也许最终的成品不是小绣球,是他自己呢?他自己成神了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青春啊 阿贵觉得桓乐的猜想太过玄乎, 活在这个猜想里的柳七, 简直就是个活体神经病。 因为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达成了,就可以去死了, 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在这个神明都已经消亡的年代, 柳七如果真的成了神,他就是唯一的了呀!多牛逼! “神的境界, 岂是你这种凡龟能理解的呢?”桓乐一句话堵住了阿贵滔滔不绝的疑问, 他背着手, 仿佛自己就是那个疯子柳七, 说:“也许是神明的真相太坑爹, 他觉得没意思了, 就死了呗。对于柳七这样的人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让他留恋的吗?” “金钱?财富?美女?”阿贵不信邪。 “庸俗。”桓乐下巴微抬:“跟你们这群俗人活在一个世界里, 我选择死亡。” 阿贵忍无可忍,“那你去死吧!” 桓乐转头就躲到岑深身后, “阿岑你看他, 他让我去死!” 岑深不想说话,比起柳七, 他此刻觉得屋里这两个更像神经病。他静静的c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们一眼, 而后果断转身,回到工作台前继续研究阵法图去了。 刚才的推理中有一点让他很在意——柳七在绘制阵法图时提到了吴崇安。 他说吴崇安的想法有点意思,这种意思是否体现在了这个阵法图里? 岑深重新翻开吴崇安的手稿, 希望能在这里找到那把开启思路的钥匙。 桓乐见他神情严肃, 不敢上前打扰, 便瞪了阿贵一眼,继续画他的玻璃墙。“柳七成神”这个猜想确实很有趣,也很大胆,他觉得自己的思路被打开了,或许还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三天的时间,眨眼而过,不幸的是无论桓乐还是岑深,都没有什么好的进展。唯有阿贵,好吃懒做c混吃等死c游手好闲,每天不是睡就是吃,再不就是晒太阳。 阿贵仗着自己龟壳硬,很无所谓的说:“反正我笨嘛,你行你上咯。”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令桓乐感到开心的话,就是他成功的赖上了岑深的床,每天都能跟他同床共枕。 岑深似乎已经放弃了将他赶走,只要桓乐不裸睡c不钻进他的被子里,他可以选择无视。 桓乐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只要阿岑慢慢习惯他的存在,总有一天两条被子就会变成一条被子。 于是第四天的时候,桓乐继续出门找工作。因为一个好男人,就要赚钱养家,不管他的对象是否有钱。 在桓乐出门找工作的时候,岑深又去了一趟隔壁。他觉得桓乐有句话说得不错——你想判断一个人做的事合不合逻辑,得先了解这是个什么人。 想要知道吴崇安到底哪里吸引了柳七,他也得先了解吴崇安。一个能够得出“哪怕是基本的元力回转纹路也不是不可改变”这种结论的人,必定不是个被教条束缚的顽固之辈。可他作为匠师协会最后一任会长,留给大众的印象却更多的是沉稳c可靠,这有点意思。 影妖还在坟头上蹲着,坚定的充当一块石头,守护着吴崇安的尸骨。见到岑深过来,它“咿呀”一声蹦过去,开心地蹭了蹭他的裤脚。 岑深弯腰,伸出手,小影妖就顺势跳到他的掌心。两只妖怪面对面,岑深问:“你有什么能够告诉我的吗?” “呀?”小影妖打了个滚。 岑深暗笑自己糊涂了,影妖又能知道什么呢?它们的脑子不过黄豆大小。他可能是被桓乐给传染了,最近愈发多话起来,变得不再像自己了。 他又默默地把小影妖放下,遥遥跟吴崇安点头致意,这才走进书房。书房还是他那天离开时的样子,擦干净的书桌上重新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岑深没有动它,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一排排书,仔细观察。他觉得一个人选择看什么书,跟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很大的关联。 吴崇安看的书其实很杂,除了许多匠师典籍,还有诸如历史文献c百家杂谈c新闻报纸之类的东西。 岑深记得床底下还藏着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话本c游记,许许多多跟匠师搭不着边的书。他上次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将箱子又放回了原处,但这一次,岑深觉得这个箱子可能才更有用。 他重新把箱子拿出来,掸去上头的灰尘,仔细翻阅着里头的每一本书。在这些书里,话本占了大多数,有《三国演义》c《水浒传》c《莺莺传》c《杨乃武与小白菜》之类耳熟能详的,也有些名不见经传的鬼故事合集,总之单看这些书,你压根搞不清吴崇安的口味。 紧接着,岑深又从里头拿出一本菜谱。 没错,就是一本菜谱,约莫是老北平某家菜馆大厨的珍藏菜谱,也不知他是怎么搞来的。 除了菜谱,岑深还看到了一本兵器谱,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在这本兵器谱的最后,他甚至看到吴崇安自己画了一柄威风凛凛的大刀,取名为——绝世好刀。 岑深觉得,如果他不是一个匠师,可能会做专职铁匠。 各色各样的书,被岑深小心翼翼地放在周遭。他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看看这本,又看看那本,看着看着竟入了神。 小影妖在旁边滚来滚去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见他根本不为所动,便只好“嘤嘤嘤”地又滚开了。 日落西山时,岑深终于看到了最后一本书,他随手将它从箱子里拿出来翻开,却只看了一眼,便脑袋短路。 只见这书页上画着的,正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他再翻到封面,清新隽永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春风卷。 岑深深吸一口气,保持淡定的将书放回了箱子里,再用其他的书把它压住。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谁的手机里还没有几篇小黄文呢。 虽然他自己的手机里是没有的。 半晌,岑深消化了春宫图带来的冲击,开始把书一本本放回去。 “阿岑!”就在这时,桓乐的声音由远及近,把试图跳上床的小影妖吓了一跳,吧唧一声掉在地上。 岑深的手也抖了抖,而后瘫着脸以掩耳盗铃之速用其他的书飞快将那本《春风卷》压住。压住的刹那,桓乐也进来了。 “阿岑,我给你买了杂粮饼。”桓乐在岑深身边蹲下,讨好似的笑着,“加了三个鸡蛋哦。”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岑深道。 “我已经吃过了。”桓乐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另一个塑料袋,里头赫然装着十几片杂粮饼里头的脆饼,“大婶友情价卖我的,这个饼脆脆的,特别好吃。” 岑深沉默地接过杂粮饼,在桓乐殷切的注视中咬了一口——饼还是热乎的,入口微辣,三个鸡蛋赋予了这个饼更多的蛋香,里头还有大块的里脊肉和香肠,没有加岑深最讨厌的香菜和甜酱。 桓乐加的东西分量多,所以饼被撑得很大,岑深不得不双手捧着,才不至于让里头的掉出来。饶是如此,大饼加小脸的组合还是让他的脸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油渍。 “咔擦咔擦咔擦” “咔擦咔擦咔擦” 桓乐在一旁啃脆饼啃得风生水起,脆饼很好吃,他很喜欢,可他的眼睛却一直黏在岑深的脸上,像涂了502胶水,撕都撕不开。 岑深只不过是吃个饼,这旖旎的气氛,却让他想起了压在箱底的《春风卷》。尽管性别不太对头。 饼过一半,岑深就饱了。 桓乐也不逼着他吃下去,麻利的接过剩下的饼,趁着岑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啊呜”一口,舔了舔嘴唇,“好吃。” 岑深:“” 他好像明白桓乐为什么要加那么多料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可他吃都吃了,岑深又能怎么样呢? 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岑深转过身去,继续整理杂书。等他把所有书都放回箱子里的时候,桓乐也把饼吃完了,自告奋勇地把箱子放回原处,还伸手拉了一把岑深。 岑深体质不好,还有点低血糖,突然站起的时候容易头晕。 两人一同往回走,桓乐滔滔不绝地跟岑深将他今天的见闻,从坐地铁碰到的高中生小情侣一直讲到路边卖画的大叔,任何一件平凡无奇的小事到了他嘴里,都会变得多姿多彩。 在桓乐的眼里,哪怕是中午下的那一场淅沥小雨都是有颜色的,他会问岑深:“阿岑你今天看到雨了吗?” 岑深淡淡的应了一声,他便觉得今天的雨是水绿色的,水绿是一种很干净的颜色,像是江南的烟雨,虽然是冷色调的,但它本身并不冷。 “我也看到了雨了,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桓乐笑眯眯的,好似全然忘了前几日的种种烦忧。 岑深是不大理解他的心思,为什么只是看了同一片雨,就能让他这么高兴。他好像已经过了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可以开心很久的年纪了,或者说,青春这两个字,从来就不属于他。 青春的小狼狗,跑回厨房又做了一份黄金炒饭,因为根本没吃饱。 他的理由是自己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儿。 阿贵近来跟他很不对付,说他是“饭桶”,家里的米都是他一个人吃的。桓乐不怎么服气,吃完饭就跑去量了量身高,而后趾高气昂地跟阿贵说:“我吃得多,可我长得快啊,你看,我又长高了一厘米。” 按人类年龄算刚好十八的桓乐,现在已经一八八了。 “你不能跟一只乌龟比身高,有本事你去跟小深深比啊。”阿贵怂恿他。 “你怎么知道我没量过?”桓乐挑眉。 “那你说小深深多高?” “比我矮一点点,一八五八六吧。” “你什么时候量的?” 桓乐哑然,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岑深,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选择了闭嘴——他怎么可能说自己是趁着岑深睡着的时候量的呢。 他连腰围都知道,还差个臀围了。 就是不好下手,这得靠手感。 阿贵又开始八卦:“你俩每晚睡在一起,就没发生点什么?” 桓乐一本正经:“发乎情止乎礼,你懂不懂?” “啧啧,弱鸡。”阿贵很鄙视他,“你不要做狗了,狗界没有你这么怂的,做个鸡c吧。” “你骂我???” 两人日常互怼,怼了半天阿贵又被扔回了水缸里,而桓乐则闷闷不乐地提前回房,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盯着手机满脸肃穆,仿佛在看什么国际新闻,只有一双耳朵通红。 岑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枯坐了两个小时。岑深以为他还在思考柳七或者平儿的事情,没在意,兀自洗了澡上床睡觉。 岑深的睡衣很保守,长袖长裤,绝不露一丁点肉。可来自于桓乐的眼神太过炙热,让他觉得自己有种近乎“□□”的错觉,被盯得头皮发麻。 每每这个时候,岑深都会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这家伙是头狼。 “转过去。”他冷硬发话。 可今天的桓乐格外不听话,看看岑深,又低头看看手机,耳朵愈发红艳。岑深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伸出手:“手机给我。” 桓乐抱住手机:“不给!” 岑深眯起眼:“给不给?” 桓乐这才委屈巴巴地把手机递过去,小眼神闪躲着,悄悄打量岑深的神色。岑深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没反应。 两秒钟后,脸色稍稍黑了点。 四秒钟后,一脚把桓乐蹬下了床。 我送你手机,你给我看黄图。 肖想的对象是谁,你当我不c知c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谁欺负谁 “阿岑, 我错了, 你让我上来嘛。” 桓乐趴在床边讨饶,又像撒娇似的, 伸手轻轻地去扯岑深的被子,希望他能理理自己。可岑深铁石心肠,啪嗒一声关掉床头灯, 说:“再吵就出去。” “哦。”桓乐瘪起嘴, 可岑深没有看到。他只好歇菜, 背靠着床坐在地上,抱着同样被扔下来的被子, 垂头丧气的。 不过他还有手机啊。 手机被岑深扔了回来, 他大概觉得那些黄图太污眼睛了,所以连删都不愿意删。桓乐也没有多看, 随手就删了,毫不犹豫。 “阿岑, 我把图都删掉了。”他小声邀功。 岑深没反应。 “他们都没有你好看。” 岑深依旧没反应。 “我只想看你的” “闭嘴!” 岑深一个靠枕扔过去, 终于让桓乐闭了嘴。可寂静的黑夜里, 月光追逐着风的呼吸, 米灰色的窗帘摇曳着, 摇曳得岑深的脑海里满是黄色废料。 春风卷和小黄图的杀伤力, 还是太大了。 桓乐的存在感,到底也太强了。 翌日, 一晚上没睡好的岑深不出意外的顶了两个黑眼圈, 看谁都带着一股杀气。 阿贵缩着脖子小声跟桓乐八卦:“乐乐少侠啊, 你昨晚又怎么惹到他了?” 桓乐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没有啊,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哈????” “你这就不懂了吧。” 阿贵觉得桓乐的脑袋可能被小深深给打傻了,或者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话。 但桓乐很自信,高高兴兴做早餐,高高兴兴出门去,尽管岑深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他还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道别。 奇了怪了。 阿贵懒得去管了,反正这俩又倒腾不出娃来,出不了人命就行。他兀自补觉,正睡得迷糊呢,岑深的手机响了。 岑深蹙眉,睡眠不足导致他现在听到手机铃声都觉得异常烦躁,但这手机坚持不懈的响着,过了大约十多秒,他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大哥吗,我是元平。”褚元平的声音响起。 “什么事。”岑深揉了揉眉心。 “关于研究所的事情,我又回去考虑了一下。之前的方案确实有失妥当,我又想了一个,但电话里不好说,看能不能能不能再见一面?” 褚元平的语气带着些歉意,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岑深却没能第一时间读出他潜藏的希冀,他今日脾气略躁,只留下一句干脆利落的“不见”,便挂了电话。 “嘟c嘟”手机里传来忙音,也让岑深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 岑深眯起眼,目光所及之处,阿贵假装自己是块没有呼吸的石头。 另一边,褚元平看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褚董”助理硬着头皮向他指示,“九点还有董事会,您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公司?” 褚元平却答非所问:“他怎么比上一次更讨厌我了?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助理:“” 董事长您一直盯着我我也说不上来啊! 褚元平大约也意识到可怜的助理先生压根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便摆摆手,让他把车往公司开。 助理松了口气,可没过一会儿,褚元平又问:“小赵啊,你说,兄弟之间应该送点什么?” 兄弟?是董事长的兄弟吗? 助理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堂兄弟,估摸了一下年龄,说:“送一些茶叶,这一般不大会错。不过还得看对方的喜好,知道喜欢什么就好了。” “喜欢什么啊”褚元平喃喃自语,握着手机出神。 他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告诉他的一些事,可那会儿大哥据说还是只小刺猬,那时的喜好和现在的,肯定不一样了吧? 褚元平琢磨了半晌,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找上了桓乐。 桓乐整日在外头,褚元平想要找他,轻而易举。 “说罢,这次又找我做什么?”桓乐津津有味地吃着霸王鸡条,吝啬于分他一个眼神。 褚元平不想吐槽桓乐的饮食爱好,喜欢炸鸡就喜欢炸□□,这辈子他都没进过几次炸鸡店,现在也算圆满了。 “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我哥他喜欢什么?” “哦。”桓乐抬眸,咧嘴一笑:“他喜欢我啊。” 褚元平:“” 桓乐:“你这是什么表情,觉得我在说谎吗?不信的话,就打电话去问啊。” 桓乐就是料定褚元平不敢打这个电话,褚元平确实也怂,心里憋着一股气,瞥了一眼旁边的打包袋,“他喜欢你,你就给他吃这个?” “这是我吃的。我待会儿回家还得给他做饭,回去晚了可不行,他总忘记吃饭,我得看着他。对了,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不知道吧,他喜欢吃的东西其实不多,但我都会做。” 桓乐的表情明明一本正经,语气也相当平和,可褚元平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都忘了去质疑桓乐的性别。 “是吗。”褚元平保持微笑,大方得体。 “是啊。”桓乐重重点头,笑容灿烂。 两人就在这么和平友爱的气氛中结束了第二次会谈,甚至还交换了电话号码,只是心里都不大喜欢对方罢了。 一个突然跳出来的便宜老男人弟弟。 一个肖想他哥的毛还没长齐的小破孩。 不喜欢,不喜欢,谁喜欢谁是乌龟王八蛋。 “阿嚏!”正在游廊上晒太阳的阿贵,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他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天,呆愣了几秒,余光瞥见屋里的岑深,吓了一跳。 只见岑深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头往后仰着,双手自然垂在扶手两侧,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更像死了一样。 “小深深!” “岑深!” “岑深!” 阿贵一边叫喊一边快速往屋里爬,爬半天才爬到门口,登时心如死灰。就在这时,椅子里的尸体动了动,抬手揉着发胀的额头,沙哑道:“我还没死呢。” “那就好c那就好”阿贵却仍不放心,“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岑深没有反驳,他刚才确实感受到了熟悉的抽痛,眼前一黑,迷糊了一会儿。抬眼看看时间,大约十五分钟的样子。 说实话,修炼培元决后,他的身体已经好多了。犯病的次数有所减少,也没有以前那么难熬。 只是这一次,疼痛来得太快,让他没来得及反应。 “你没事吧?”阿贵还在往里爬。 “没事。”岑深撑着扶手坐直了身子,端起桌上的红枣枸杞茶喝了一口,感觉舒服多了。蓦地,他又顿住,看着这杯中的茶水,缓缓道:“别告诉桓乐。” 阿贵也顿住,“他那么聪明,哪里会注意不到你的脸色。” 岑深没再说话。 阿贵忍不住开始碎碎念:“其实那个研究所可以再考虑考虑,现代医学那么发达,说不定真能研究出什么药呢。还有乐乐少侠,你别看他性子跳脱,其实可靠得很,年龄不是问题,你看我活了那么大岁数,也没见我可靠到哪儿去不是” 时间静悄悄流淌,阿贵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岑深有个反应。阿贵便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岑深听到了,但有时他也觉得自己的话苍白无力。 医学发达有什么用呢,求医多年,一颗心早凉了。 桓乐再好有什么用呢,没命享受,还是个屁。 “我没想去死。”岑深忽然开口,目光遥遥望着椿树,提不起什么力气,所以声音也轻轻的,“也不是认命,是顺其自然。” 如果有像培元决那样的办法,他也愿意去尝试,只是说,不再那么执着的质问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了。 这次换阿贵沉默了。 岑深重新拿起了手机,拨通褚元平的电话,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你明天过来吧。” 电话那头的褚元平自然欣喜若狂,踏着夕阳归来的桓乐则有点不大开心。正如阿贵所言,岑深的身体好不好c脸色难不难看,怎么可能瞒得过桓乐呢? “今晚早点休息,不准再看书了。”桓乐语气强硬,神情也是难得的严肃。 “你管我?”岑深手里夹着烟,刚吸了一口。 桓乐插起腰,“你不听我的,我就给你发小黄图!□□的,一个g!” 岑深:“” 桓乐:“烟也不许抽了!” 岑深:“你造反吗?” “我试试?”桓乐活动活动手腕,二话不说把岑深给扛了起来,带进卧室。可怜岑深今天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烟也掉在了半路,被阿贵给捡了。 “桓c乐!”岑深微怒,更多的却是羞恼。 “你叫我乐乐大宝贝也没用。”桓乐把他放到床上,随手一个结界就把卧室给封了。 岑深想坐起来,手肘刚刚撑起,桓乐便趁势压上,双手撑在他两侧,深邃的双眸盯着他,道:“别的我都听你的,这个听我的好不好?” 岑深别过脸,气得根本不想理他。 桓乐却又换了种撒娇的语气,把头埋在他颈间,“你就听我一次,就当哄哄我,行吗?” 岑深想再把他蹬下去,桓乐却不买账了,单手抓住他的小腿,大拇指还刻意的在他小腿内侧蹭了一下。 这下,岑深是真的羞恼大于生气了。 却不知自己这衣襟半敞,红着耳朵c微喘着气的模样,勾起了对方多少狼性。 “放手。”岑深突如其来一阵紧张,双手攥住了身下的被子。 出乎意料的是,桓乐竟然就这么放了,还退得尤其得快。岑深松了口气,坐起来,就见桓乐委屈巴巴地蹲在床尾,还懊恼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岑深:“” 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日了狗了。 操。 还真是条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签字 翌日, 夏日里热情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叫醒了睡在地上的桓乐——再不醒来屁股就要被烤熟啦。 桓乐没理, 爬起来扑在床上继续睡。 他已经连续打了两晚上地铺了, 惨得很。 岑深练完培元决进屋洗澡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桓乐枕着他的枕头c垫着他的被子, 睡得四仰八叉的情形——狗鼻子灵得很, 哪怕睡得迷迷糊糊的, 也能准确分辨出被子上残留的气味。他不睡自己的, 就要睡岑深的。 算了。 岑深这样告诉自己。 今天的桓乐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就是不肯起, 也不知闹得哪门子别扭。岑深觉得自己仿佛养了个娇气的小情人, 求·欢不成还委屈上了, 没过几秒, 他又被“小情人”这个称呼给雷到了,黑着脸管他去死。 褚元平说好了要上门来谈事情, 却没像上次那样赶个大早。岑深也没打电话去问, 兀自在工作室里忙着, 直到一点多的时候, 听到了姗姗来迟的敲门声。 桓乐还在睡,岑深只好自己去开门。门一开,他瞧见来人,却愣了愣, 因为门口不止褚元平一个, 他还带了个长相精致c称得上是俊美的年轻男子, 西装革履,唇角带笑,从头到尾都透着两个字——矜贵。 “哥。”褚元平再见岑深,神色里还是难掩激动。只是他到底久居上位,按捺住了没有失态,“哥,这位是乔枫眠乔律师,研究所的法律顾问。因为要谈事情,所以我把他也带过来了。” 乔枫眠向他点头致意。 岑深无可无不可,惜字如金地把两人让进屋里。这一次他没让褚元平再在院里站着,对方好歹还带着一个人,因此获得了坐沙发的优待——这沙发就是桓乐之前睡的那个。 “喝什么?”岑深问。 “不c不用麻烦。”褚元平有些受宠若惊,乔枫眠瞥了他一眼,双腿自然交叠着,也不多花。 褚元平说不用麻烦,岑深便真的不去麻烦了。 这时,桓乐从工作室连通着卧室的那扇门里走出来,赤着脚光着上半身,露出少年精瘦的身子和那几块结实的腹肌。他似乎这才看到屋里有人,止步靠在门边,双眼却直勾勾地看着岑深,语气亲昵:“阿岑,我的t恤找不到了。” 岑深:“” 褚元平:“” 乔枫眠余光瞥见褚元平慢慢变黑的脸色,又嗅到桓乐身上独有的妖类的气息,挑了挑眉。这可真有意思。 “柜子里,自己找。”岑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发火c不要发火,容易猝死。桓乐什么心思,他不知道么? 都是套路。 多被套几次就明白了。 “哦。”桓乐挠了挠头,转身时,却又分了一个眼神给褚元平,那笑容,甭提有多灿烂多惹人恨了。 至少褚元平是挺恨的。 “我们谈正事吧。”褚元平艰难的露出一个笑脸来,“关于研究所的事情,我回去又想了一下,或许它不适合被挂在某个人的名下,我们可以把它上交,改成一个公立性质的公益机构。你看行吗?” 岑深点头,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褚元平一点都不意外他的选择,斟酌了一下,又道:“相关的手续由乔律师来办,跟上头的沟通也由他来操作,这一点无需担心。只是我想在合约里加一条,这个研究所研究出的成果,应当无条件给你一份。” 其实这一条,因着岑深对遗产的排斥,褚元平可以不说出来,他自有办法把东西交到岑深手上。至少那个桓乐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岑深病情恶化,而无药可医。 但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无论好坏,或许都应该让岑深知道,由他来做出选择。 岑深久久没有说话,褚元平心里便有些忐忑。 这时,桓乐穿好了衣服过来了,手里还端着几杯茶。他把小茶几搬过来,依次将茶摆好,完全一副主人样的笑着说:“请用茶。” 岑深的茶跟别人的都不一样,依旧是红枣枸杞,看着就特别养生。 褚元平看到了这茶水,没吭声。 乔枫眠便在这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推到岑深面前,“这是放弃遗产的承诺书,如果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岑深蹙眉:“一定要我签字?” “一个签名并不能代表什么。”乔枫眠微微笑,“就像你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也不能代表什么一样。越是避讳,就说明你越放不下,不是吗?” 闻言,岑深微怔。 乔枫眠这话当真无所顾忌,甚至还当着褚元平的面。但这话对于岑深来说,虽有些刺人,却来得恰到好处,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直接把承诺书签了。 褚元平在一旁看着,心里泛起一股酸涩,但没有出声打扰。他心里清楚,这一笔落下,岑深可就真的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其实他一直明白岑深的态度。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他也问过爸爸,为什么哥哥不跟他们一起生活。后来他长大了一些,懂事了一些,也还是不明白,即便他们不住在一起,为什么连见面都不可以。 爸爸总是不让他来找哥哥。十多年前,岑玉山去世的时候,褚元平就动过去找岑深的心思。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岑深的半妖身份了,也已经成家立业,觉得足够成熟稳重了,便想着哪怕见一面也好。 可岑深二话不说就搬家的举动,最终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直至现在,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或许他们之间,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这边褚元平兀自酸涩着,对面的桓乐却把注意力全放在乔枫眠身上,因为他从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令人十分不悦的捉妖师的气息。 可奇怪的是,这股讨厌的气息里,还夹杂着熟悉的狼犬的味道。那可是桓乐的同类,他绝不可能闻错的,而且这股味道有点浓郁。 难道现代还有捉妖师么?他捉了自己的同类? 桓乐微微眯起眼,那瞬间爆发出的冷意直指乔枫眠,且毫不遮掩。乔枫眠抬眸看着他,眼神轻慢,打量也打量得毫不遮掩。 “真有意思。”乔枫眠忽的笑了笑,目光转向岑深,道:“既然签了承诺书,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后续的问题我想你也不会感兴趣,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说着,乔枫眠从胸前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烫金的名片,推到岑深面前。 岑深没有推拒,只是一张名片罢了,收与不收都一样。但桓乐却很在意,目光从名片上扫过,心中戒备得很。 这捉妖师实在奇怪,闻这气味,人不似人,妖不似妖,一笑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褚元平的心情一时有些难以平复,唯恐自己失态,这便起身离开。 乔枫眠落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走过青石板的小院,临出门时,却又回过头来看着岑深,语调微扬的说:“你家小狼狗倒是挺可爱的,有空一起喝个茶。” 就这么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桓乐重重把门关上,认真的看着岑深,“阿岑,你不要理他,他笑得那么坏,一定有企图。” 岑深无语,我看最有企图的人是你吧。他转身就往屋里走,桓乐紧跟在后头,依旧努力的给他洗脑。 “万一他给你打电话,不要接好不好?” “他身上有我同类的气息,还是个捉妖师,可疑c太可疑了!” “也不知褚元平从哪儿找来的律师,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 “他找你喝茶,说不定就是想抓住你做标本!” “人类不是有一句话么,叫什么什么斯文败类!” “” 桓乐喋喋不休,听得岑深都烦了,可他依旧觉得不保险。最关键的是,那人身上的狼犬气息让他太在意了,那可不是普通的犬妖,估摸着应该实力不弱。 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仍是觉得不放心,于是拿了鞋柜上的五十块钱,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他想先找褚元平问问,没成想电话还没打出去,就在胡同里碰到了正在抽烟的目标人物。堂堂一个大公司董事长,坐在共享单车上抽云烟,也不嫌掉价。 桓乐停下来看着他。 褚元平慢悠悠地吐出烟,也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就是谁都不说话。 这时,隔壁的王奶奶挎着菜篮子走过。桓乐秒变严肃脸,瞪着褚元平道:“公共场所不能抽烟,你懂不懂道理?” 褚元平:操。 等王奶奶走过,褚元平掐了烟,转身欲走。可走了两步,他又顿住,终是叹了口气,又走回来,问:“什么事?跟我哥有关吗?” 桓乐:“刚才那个律师,你从哪儿找来的?” 褚元平:“他有问题?” “不一定,我只是问问。”桓乐摇头。 “能够处理研究所事宜的律师不好找,首先他得了解妖怪的存在,还必须有相应的能力。我和我爸虽然因为大哥的缘故,跟妖界打过一些交道,但毕竟人脉有限,所以这次的律师是托人介绍的。之前的那个法律顾问是个人类,很多事情得避着他,不方便。”褚元平思索片刻,又道:“介绍人是相关部门的领导,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相关部门?” “专门处理妖怪问题的相关部门。” “是么。”桓乐猜这些部门可能与朱雀台的职能相似,那律师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应该也有所依仗,出问题的几率不大。 但桓乐可不喜欢隐患,尤其是在岑深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乔枫眠 桓乐并没有贸然行动,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在一个陌生的时代c陌生的城市随意树敌, 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所以他选择了现代人的方法——社交网络追踪法。 简而言之, 他通过褚元平, 搞到了乔枫眠的微博账号。 桓乐自己是没有账号的,因为岑深不玩这个。为了全方面的了解潜在的敌人,桓乐请教了花店的前同事,自己申请了一个, 起名为“长安羁旅客”。 乔枫眠的账号的叫“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认证为宠物博主, 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长安羁旅客关注了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然后发现这个人跟柳七有点像,因为他的微博里时常表露出一种“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气场。 十条里有九条,都在怼人。 他也只是怼而已, 怼得一针见血且异常优雅,从不爆粗口。作为一个律师,他还能友情告诉对方你的行为能判几年, 好走不送。 他的最新一条微博是这样的:傻逼商四, 天打雷劈。 这条就有点粗暴了,可能他跟这个商四真的有仇吧。桓乐默默地想着,一不小心给他点了个赞,然后赶紧撤销。 “呼”真是虚惊一场。 “乐乐少侠, 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阿贵凑过来。 “侦察敌情啊。”桓乐转头问:“你就不觉得那个姓乔的律师很可疑吗?他可是个捉妖师!” “哦, 可这里是四九城啊, 四九城里有大魔王,一个小小的捉妖师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再说,这不还有你么?”阿贵不以为意。 “大魔王?”这听起来可不像个好人。 “反正就是个大佬啦,除了他,各区都有大妖坐镇,最近几年很少出事了。”阿贵自信满满的说着,但其实他对于外面的事情也不大了解。因为岑深太宅了,阿贵自己又不方便行走,所以知道的有限。 至少,他只听过“大魔王”这个名头,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闻言,桓乐若有所思。果然,不贸然行动是对的,哪怕是法力低微的现代,依旧有大妖遍布,不好惹。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掉以轻心,再发生鬼宴那样的事情了。 思及此,桓乐抬手召来宝刀,拔刀出鞘,在小院里刻下禁制,笼罩整栋屋子。这个禁制有别于一般的结界,它可以让人自由出入,但可以屏蔽一切异常的法力波动。只要有人触发这个禁制,凭桓乐的能力,必定能有所反应。 禁制设下,桓乐稍稍安心了些,转头看到工作室里伏案画图的岑深,眼底是一片浅色的温暖。 阿贵“啧啧”两声,这恋爱的酸臭味,简直臭不可闻。 可是桓乐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有防住,而且这防线还是从内部瓦解的——乔枫眠的电话直接打到岑深手机上,约他出去喝下午茶。 岑深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 去趟胡同口小卖部都嫌远c头发长到扎起来都懒得去剪的人,居然说要去喝c下c午c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桓乐黏着岑深,寸步不离的发动质问攻击。那水汪汪的狗眼盯着你,充满了被遗弃被背叛的悲伤,直击你的灵魂。 桓乐是真的挺悲伤的,上次他约岑深一起去花店,他就没答应。上上次约他一起去逛超市,他也没答应。 凭什么那个乔枫眠一来就答应了! 桓乐不答应! “你不要我了吗?”桓乐问。 岑深无奈的深吸一口气,把他推开了些,说:“他说手上有匠师协会的资料,我只是去看看。” 桓乐不依不饶:“他看起来可不像个滥好人,怎么会那么好心?” “够了。”岑深语气微沉,“再吵,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带阿贵去。” 阿贵连忙点头,“带我带我啊,我在家里无聊死了。” 桓乐一把抓起它扔回水缸里,再可怜兮兮的抓着岑深的胳膊认错,“好嘛,我不闹了,但我一定得跟你一起去。” 岑深原本就有这个打算,桓乐对乔枫眠表现得那么警惕,他也不会天真到觉得这事儿一点危险也没有。 “阿岑,我会保护你的。”桓乐拍胸脯保证。 岑深沉默以对,随他乐意吧。 于是周六的下午,许久未出门的岑深带着桓乐走出了西子胡同。夏日的艳阳天有些耀眼,他抬手遮着日光,从指缝里望出去,街边的树都已经披上了碧绿夏装,处处透着繁华与活力。 烈阳这么一晒,晒得岑深的骨头仿佛都轻便许多。 只是热了些许。 桓乐提议骑自行车过去,少年总是烂漫的,跟心爱的人骑车驶过旧日的都城,散布在新与旧交替的光影里,就是一件很符合夏日气息的事情。 但岑深毫无浪漫细胞。 “从这里到目的地,骑车要一个半小时。”岑深面无表情。 “哦。”桓乐瘪瘪嘴,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煞有介事地让岑深走在人行道的内侧,还专门去便利店买了把伞给他撑着,尽显暖男本色。 等在便利店外的岑深看到他撑着伞向自己跑来,不知怎的,觉得这炎热的天气似乎也不那么难熬。 就是这黄色的小花伞,太惹人注目了。 两人去坐地铁,周六的地铁站人满为患,桓乐一手小花伞一手护着岑深,像个挺拔的骑士,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若问人群之中谁最耀眼,大唐桓乐是也。 虽是燥热的天,体寒的岑深还是穿了一件长款的薄外套,倒有点防晒衣的意思。周围打量的目光太热烈,他便对着车窗玻璃,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自动屏蔽一切声响。 其实他人的目光再热烈,都热烈不过桓乐。他就站在岑深身后,略胜一筹的身高让他可以做出类似于“环抱”的姿势,将岑深牢牢护在怀中,灼热的吐息几乎擦着他的耳朵而过。 岑深的耳朵有点红,大概是热的。 桓乐的心砰砰跳,这是开心的。 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岑深总有那么一两次没站稳,身体微微摇晃。桓乐便在他摇晃时勾住他的腰,像一根定海神针,屹立不倒。 岑深没有推开他。 因为如果他这么做了,那相当于在公共场所跟他打打闹闹的,更让人浮想联翩。 何必呢。 对吧? 转了一趟车后,两人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家隐藏在闹市区里的雅致茶楼。这茶楼的主人大约是个风雅客,入门便是一扇山水屏风,里边的一应陈设都是旧时的味道,但不是古时,而是桓乐并不了解的那个年代——民国。 除此之外,这里的主人也够财大气粗,价值连城的古董都敢随意摆放。 一楼只有字画,没有桌椅,也没个接待的人,似乎并不待客。岑深和桓乐对视一眼,来都来了,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直接上了二楼。 一道珠帘,隔开了楼上楼下。 二楼的画扇后,换了身月白长衫的乔枫眠正在沏茶,闻声抬眸,道:“请进。” 看这架势,他就是茶楼的主人无疑。 岑深和桓乐在他对面坐下,以红木为框架的现代沙发坐着倒挺舒服,屋里似乎还点着香,清幽得很。 “喝茶吧。朋友自家种的,茶味儿清。”乔枫眠不疾不徐地倒了三杯茶,也没见他怎么着,那倒茶的姿势就是格外的赏心悦目,就连那拿着杯子的纤细手指,都透着股贵气。 昨天见他穿了身西装,桓乐的感觉还不明显,今日一见,他愈发觉得——这人跟他一样,也不像个现代人。 “乔先生说,手上有匠师协会的资料?”桓乐问。 “急什么。”乔枫眠身子后仰靠着沙发上的软垫,似是腰疼。散漫的目光掠过桓乐停在岑深身上,食指轻敲杯壁,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得跟你们确认——寄给傅先生那封信,是你们的?” 岑深略有诧异,寄信这事知道的人很少,乔枫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但看对方这笑盈盈的样子,肯定不会轻易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这件事他也不怕被人知道。 “是我寄的。”岑深点头。 “那就好。”乔枫眠从茶几肚里抽出一份文件,直接递到他面前,“七天前潘家园出了桩事情,某位大妖的古董店被盗了件法器,追踪之下抓住了几个小妖怪,还扯出了一个犯罪团伙,这个团伙的名字就叫——大唐匠师协会。” “匠师协会?”岑深蹙眉,桓乐也大感意外。匠师协会不是伴随着吴崇安的死彻底在历史中封存了吗?怎么又出现了,还变成了一个犯罪团伙? 乔枫眠轻笑着,继续道:“别紧张,这些小妖怪恐怕只是借协会的名头笼络现存的匠师,许以重利,哄骗他们造些假货圈钱罢了。为了这个,他们还对外成立了一家公司做掩护,叫大唐玩具公司,专门贩卖一些以粗糙匠师技艺代替现代科技制成的三无产品。” 话音落下,岑深的表情无甚大的变化,垂在身侧的手却慢慢收紧。桓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连忙握住他的手,好似这样便能分走一些愤怒。 乔枫眠的眸光轻轻扫过,只当没看到,继续说:“从那封信来看,你们跟吴崇安应该有点关系,不至于是同伙。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这份查抄来的资料,送你了。” 熟料岑深却没有直接应下,他顿了顿,抬眸直视着乔枫眠,问:“敢问一句,乔先生跟吴先生是什么关系?” 乔枫眠微笑,“没什么关系,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葬于春风 乔枫眠态度暧昧, 说话点到为止, 叫人难以捉摸。他把匠师协会的资料交给岑深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因为正如桓乐所言,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喜欢广结善缘的好心人。 岑深心有疑虑,这乔枫眠看着来头不小, 他一个小小半妖,有什么值得对方发这个善心呢? 桓乐想到的更多, 茶杯在指尖一转, 心里有了计较,道:“乔先生身上, 似乎有我同类的气息。不知是哪位朋友, 可否代为引荐?” “可以啊。”乔枫眠身体微微前倾,“留下来陪我下盘棋, 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调笑一个冷冽, 清幽的茶室里, 气氛倏然紧张。 “哒。”岑深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似无意地打破了这个局面。他微微抬眸, 平静道:“多谢乔先生好意,今天还有事,我们就不多留了。” 乔枫眠笑笑, “也好。有空记得过来喝茶, 乔某欢迎之至。” 话音落下时, 乔枫眠看得却是桓乐的方向,看得他不由眉梢微挑,怀疑这捉妖师是否在挖自己的墙角。 两人出了茶楼,桓乐再次望向门口,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布下一道法术,这才追上岑深。 “阿岑阿岑,你刚刚是故意的吗?你不想我留下跟他下棋对不对?”桓乐拒绝除此以外的解释。 岑深觉得他今日格外恼人,心中烦躁,于是越走越快。 桓乐年轻啊,跑得更快,“阿岑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好不好” 另一边,身着长衫的青年倚窗而立,轻轻吹散茶杯上的雾气,看着楼下那渐行渐远的一对,莫名有点开心。 看了一会儿,二楼的另一扇门里传来动静,他便又回到沙发上坐着,长腿交叠,姿势慵懒。只面上的神色冷了许多。 “吱呀。”门开了,走出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边走边扯着领带,似是刚从外头回来。 乔枫眠冷着脸不看他,那人便走到他跟前来,单膝跪在沙发前的白色毛毯上,抬起乔枫眠光着的脚,道:“怎么又不穿鞋?” “要你管。”乔枫眠踢了踢他,可是没踢开。 “指甲又长了,我给你剪剪。”男人转身要去拿指甲钳,却又在此时闻见一股熟悉的气味,登时蹙眉道:“又是那只小狼狗的气味?你又见他了?” “是啊。”乔枫眠勾起唇角,“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玩乐的时候,又帅气又可爱,想当年我跟你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年纪么?” “那不一样。”男人沉声。 “有什么不一样?哦,我知道了,你十几岁的时候,可比他无趣多了,只会站在旁边跟个木桩似的,不解风情。” 男人无奈,握着脚踝的手紧了紧,“少爷。” 乔枫眠听见这许久未闻的称呼,气更不打一出来,“你敢一个人去日本那么久,我找别的狗怎么了?滚边儿去!” “出差,一个月。”男人顺着长腿往上爬,最终把乔枫眠压在沙发上,大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说:“我只是怕你累着。” 乔枫眠不怒反笑,“怕我累着?你忘记昨晚的事了?” 男人抱住他,手指已经摸到了长衫的盘扣,“这不一样。” “屁的不一样。”乔枫眠想起来就有火,一把拍开他的手,警告道:“你以后少听商四那个老不死胡说八道,下次回去,我要在他酒里下砒·霜!” 小爷毒不死他。 “好了。”男人安抚着他,“腰还酸吗?我帮你揉揉。” “滚。”乔枫眠今天不想搭理这个狗男人,全天下的狗男人都一副德行,崇明也不例外。 崇明道:“下次不准再单独见他了。” 乔枫眠支起身子,轻柔的拍拍他的脸,微微眯起眼:“看你表现。” 那厢岑深和桓乐回到西子胡同,一边走,一边还在说乔枫眠的事情。那个装着匠师协会资料的文件夹,岑深并没有急着打开,因为摆在他面前的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因为柳七的缘故,随着他对真相的日益探索,他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的。 不管是巧合还是必然,从吴崇安开始,到傅先生,到乔枫眠,这些人放在以往,都不是岑深这么个小小半妖能接触到的。 他本该是这偌大北京城里籍籍无名的一个,可现在不同了,他被动或主动地踏进了更大的旋涡里,看不清结局是好是坏。 桓乐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又或许是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和眼界,道:“这或许不是件坏事。更大的世界,意味着更多的机遇。不论柳七成神与否,想要揭开这个横跨了一千三百年的谜题,一味躲在西子胡同里做推论是不可能的。” 还有,想要治好阿岑的病,也需要更多的机会。桓乐在心里补充着。 岑深不是不懂桓乐的意思,可也许走出去比留在原地,需要更大的勇气。 不,也不是勇气。 他曾与这个世界单方面宣告决裂,又何必再去产生新的纠葛?可如果不这样做,他能顺利修补好小绣球吗? “阿岑。” 恍惚间,岑深的手被桓乐握住了。他坐在椅子上,桓乐蹲在他面前,握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说:“夫子说过,人固有一死。我也会死,区别在于我是喝着酒死在长安的春光里,还是葬在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闻言,岑深微怔。 桓乐继续说:“其实乱葬岗也没什么不好,人死之后,不过黄土一抔。可春光里有我啊,我要葬在南榴桥堍的那棵石榴树下,背向桓府,面朝朱雀大街,还能闻着风里的酒香,遥望城郭。哪怕有一日长安不再叫长安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我还在。你若同我一起,我就请你吃石榴。特大特饱满的红石榴,一颗颗全给你剥好。” 岑深听着c听着,不知被他触动了哪根神经,眼睛有一瞬间的酸涩。可他到底没有失态,平静的目光看着桓乐,问:“你喜欢我什么?” 桓乐歪着脑袋想了想,诚恳作答:“你好看。世上独你一人最好看。” 两人的手紧紧握着,热得出了手汗,依旧没放。 岑深蓦地轻笑了笑,似乎有些受不了桓乐的肉麻,别过头没说话。桓乐顺杆子往上爬,一堆讨好的话洒下来,成功在岑深的脸颊上香了一口,还没被踢开。 其实是他自己亲完就跑,岑深压根踢不到。 “好了。”岑深主动揭过这茬,谈起了正事。 关于乔枫眠,桓乐虽然对他仍保有警惕,但两次接触下来,他基本排除了“捉妖师残害他同类”的这个可能。因为气味不对,留在乔枫眠身上的那股狼犬气息,不是被禁锢着的。 桓乐任职于朱雀台,对于危险的感知也很独到,但乔枫眠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岑深仔细思考片刻,最终采取了一个直接快捷的办法——把负责送信的东风快递叫过来,一问便知。 快递员这次来得很快,而且还是上次那只青鸟。他大大咧咧地化成人形往游廊上一坐,问:“傅先生的回信还没来呢,这次又叫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们啊,我很忙的。” 岑深开门见山:“乔枫眠是谁?” 青鸟讶异地挑了挑眉:“你不认识?” 岑深更讶异:“我应该认识?” 青鸟挠挠头,“小乔少爷大名鼎鼎,现在的四九城里还有不知道他的妖怪么?” 小乔? 岑深听见这个称呼,忽然有了点印象。那似乎是在妖怪论坛里,他偶尔上网的时候在热门帖子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那竟然就是乔枫眠么? 桓乐好奇:“那这个小乔到底是何方圣神?” 青鸟见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暗自嘀咕了一句,才解释道:“上次你们不是让我寄信么,我去找人打听傅先生的下落,找的就是四爷啊。四爷你们总知道吧?” 一句四爷,炸出了假寐的阿贵,“大魔王?” “就是他。”青鸟看着这两妖一龟,深感自己好像碰到了什么外地妖,拂了把冷汗,干脆从头讲起,“我说你们好歹是本地的,四九城如今是什么格局,总该晓得吧?东南西北四个区,以东为尊,东边儿有四爷。北边原来是傅先生的地盘,可傅先生几十年前出了国,现在是底下的人管着。南边那位说是疯了,至今被镇在何处也不可知,不好说c不好说。至于你们这西区,最乱,到现在也没个掌事人,鱼龙混杂的。如果不是有四爷在,准得出事。照理说,你们住在这一片,应该对外面的事更敏感才对。” 闻言,桓乐忽然联想到什么,“四爷大名叫商四?” 青鸟点头,“就是他嘛。小乔少爷是四爷的人,我去打听的时候正巧在那儿呢,哦对了,吴崇安吴先生不是上海人么?小乔少爷也是上海来的,同一时期的人物,可能是认识的。” 岑深蹙眉:“这怎么说?” 青鸟笑笑,却不敢大声宣扬,凑到岑深近前小声道:“当年的上海滩,或许大家不认识吴崇安,但一定认识乔公馆的小少爷。地下世界的白牡丹,如今可不还开着么。不过他不喜欢有人叫他这个名号。” 他这么一说,岑深就明白了,这事儿或许得从匠师的流派开始说起。 古往今来,匠师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流派区分。古时的人们大都敝帚自珍,诸位大师各立门庭,倒也有那么几个自成一派的,但维持的也不长久。 直至近代,战乱突发,导致匠师界面临青黄不接的局面。西洋科技又在这时大肆泛滥,于是当时的匠师们,被时代的洪流推动着,形成了南北两个大派。 北派以傅先生为尊,却没有一个规范的组织。 南派拱卫匠师协会,因为当时匠师协会的总部就在南京。后来南京不够安全,匠师协会总部被炸毁,于是诸位匠师又去了上海。 吴崇安就是上海人。 1937年的夏天,大唐匠师协会第三次存亡会议上,推举吴崇安担任新会长。隔年,吴崇安一力主张南北合流,亲自北上。 以上种种,都是岑深从他爷爷岑玉山那儿听来的。那个年代的世事变迁c荣辱浮沉,几乎每个匠师都铭记于心。 不过岑深忽然又想到了柳七,柳七似乎也是南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一张旧车票 想到柳七的岑深, 立刻打开了乔枫眠交给他的文件夹。文件夹不厚,统共就夹了三张纸, 可里面记载的内容,却让岑深哑然失语。 它讲述的,是发生在1937年1月的南京爆炸案的真相。 那一年的南京,格外的冷。哪怕临近新年, 春天也看起来遥遥无期。 位于某座大学旧教学楼里头的大唐匠师协会正在开例行会议,人类也好c妖怪也罢, 在这朱漆都剥落了的昏暗房间里各抒己见, 并互相交换自己的匠师手稿, 交流意见。 然而一场爆炸, 与会的二十五位匠师当场死亡,包括当时的匠师协会会长任青。 关于这场爆炸的真相,后世几乎无人得知。匠师界普遍接受的一种说法是——这是被敌人炸毁的, 也许是刻意c也许是偶然,已不可考。 可如今的这份文件, 却给了岑深另一种完全预料不到的答案。 这一场发生在大雪来临之前的悲剧, 起因竟是匠师协会内部对于某个“离经叛道”者的肃清活动。 而这个离经叛道者,正是柳七。 岑深此刻手中拿着的,是一张联名状。一共十二个暗红的指印,十二位匠师, 采取这样的方式, 通过了对柳七的“肃清”决议。 这完全是一场仅限于少部分人知晓的蓄谋已久的“谋杀”, 包括会长和几位骨干在内的十二个人, 在收到某种风声后,认定柳七这样一个毫无良善之心的人,极有可能为巨大的利益所惑,进而投敌,为敌人制造富有杀伤力的法器,于是决定在新年到来之前,除掉这个隐患。 这里面究竟藏了多少私心c多少恩怨,岑深已经无法知晓了。为了某个莫须有的可能到来的罪名,对某个人进行肃清,这样荒谬的事情,存在吗? 他有点拿不住手上这一张薄薄的纸了。 十二个人组成一个陪审团,对另一个人进行道德至上的审判。可最终的死亡人数却在二十五。 这个差数在哪里? 剩下的那十三人,是否无辜被卷入这一场风波,而可能正是这一场爆炸,直接葬送了大唐匠师协会的千年基业。 二十五个顶尖的人才,砰的一声,就没了。 多可怕啊。 人心多可怕。 桓乐一把抓住岑深有些颤抖的手,岑深深吸一口气,这才稍稍缓了过来。他复又低头看着手上的纸,那些已经发暗的指印,简直像恶魔的爪痕。 故事的具体经过,纸上没写,可柳七确实活了下来。匠师协会被迫转移,吴崇安临危受命,可终究难以力挽狂澜。 文件夹里还有一张车票,是南京开往上海的火车票,发车时间正是爆炸案发生的当晚。票已经很旧了,纸张褪色,边缘处还有一些磨损。 岑深翻过来一看,车票的背面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血指纹。 这是谁的车票? 是那二十五个人的其中一个吗? 桓乐分析道:“这份资料既然是从那个假的匠师协会里搜查来的,那就说明这个假协会里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或许正是当年的旧人。我们可以去问问他。” 闻言,岑深再想起跟乔枫眠临别时的话,就觉得他好似笃定他们会回去找他一样。 “车票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不过去见一见也好。”岑深说着,不禁问:“吴崇安和柳七,会是认识的吗?” 桓乐:“我觉得是认识的。” 岑深:“为什么?” 桓乐:“吴崇安的手稿里不是提到过他吗?” 岑深摇头:“这不能代表什么,每一个匠师的手稿里,都可能出现柳七。” “可能够被柳七提起,甚至是认可的匠师,却只有吴崇安一个。”桓乐依旧思路灵活,“南京和上海离得不远,哪怕是在当时,也不算远。匠师一共就那么多,柳七和吴崇安认识的可能性很大。” 刚才岑深又考证了一下,柳七是南京人无疑。所以哪怕他没有真正加入匠师协会,也依旧待在南京。 他是柳妖,天生地养,南京这个故乡对他来说可能有着特殊的意义吧。 “柳七是在爆炸案后就去了不周山找陨石么?”桓乐忽然问。 “按照时间来看,差不离。”岑深道。 听了半天的阿贵也点点头,“我遇见柳七的时候他问过我,现在距离1937有多远,他肯定是这一年走的。” 桓乐便问:“那你遇到他的时候,究竟是几几年?” 阿贵摇头,“这我哪知道啊?山中无日月你听没听过?我活那么久了,哪还有心思一年一年的记,反正过了很多年,我才碰见小深深。一甲子应该有的吧,谁知道呢。” 面对着混不吝的老乌龟,桓乐除了把它丢进水缸,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他又转头去安慰岑深,“明天我再去一次茶楼,乔枫眠一定知道那个旧人在哪儿。或许我们还能得到新的线索。” 岑深想说你不用安慰我,可看着桓乐真诚的双眼,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等着,今天我给你做蛋羹吃!我还可以在里面放肉糕,隔壁王奶奶教我的!” 风风火火的少年,又风风火火的跑走了,只有掌心里的余温还在,一直熨帖到心里。只是跟他说了这几句话的档口,岑深便好像已经从那种可怕的恐惧感中回过了神来,留在心里的,更多是一种哀戚。 同为匠师的一种哀戚。 还有面对残酷的事实真相,无法挽回的一种遗恨。 如果没有那件事,匠师协会是不是还能延续昨日的辉煌? 岑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种可能性,因为那种可能性实在太诱人了。他枯坐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把车票和联名状一起装回文件夹里,而后打开了吴崇安的手稿。 他决定重新把吴崇安留下的东西再看一遍,如果他真的和柳七是朋友,那一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另一边的桓乐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田螺少年,他本想把肉糕弄成花朵的样子摆在碗底,可蛋液又不是透明的,而且肉做的花瓣实在不大好看,于是他干脆把肉糕打散了跟蛋液混在一起,直接做一道肉末蒸蛋,兴许岑深还能多吃几口。 闲暇之余,他又拿出手机上网窥屏。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狗日的。 那个乔枫眠又在骂人了,狗日的?这句话在大唐可是没有的,但是桓乐来了现代之后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了,而且深深觉得现代人的脑子有问题。 无知的人类,你狗爸爸在此,快别说这句话了。 咦? 桓乐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点——乔枫眠身上有那么浓重的狼犬的味道,而且一次比一次浓,他今天又发了这三个字。 难道这是一个文字游戏? 狗日的,就是字面意思的——狗,日,的? 桓乐不由张大了嘴巴,如此一来,这些天来乔枫眠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而且桓乐清楚的记得,那人手上是戴着戒指的。 现代人好像不兴送玉佩送镯子了,都喜欢送一个戒指,怪小气的。 桓乐发现了真相,心中有些小激动。他随即点开了这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在无数的评论里发现了一条画风比较特别,而且被乔枫眠回复过的。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嘤嘤嘤嘤嘤嘤嘤~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滚。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悠着点,周六回家吃饭,叫圆圆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身子。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去死。 桓乐看得入神,差点忘了锅里炖的菜。他一边炒菜一边继续盯着手机看,歪着头疑惑的想——这个留言的人是个影妖精吗? 隔壁的影妖就喜欢“嘤嘤嘤”。 但一般的影妖,拉不了乔枫眠那么大的仇恨值吧? 翌日,桓乐又跟岑深出了门。 乔枫眠很爽快的答应了再次会面的请求,地点还是在那个茶楼,不过这一次,在二楼等待他们的却不是乔枫眠本人,而是他身上那股狼犬气息的本尊。 “初次见面,我叫崇明。”崇明成熟稳重,看似冷峻,实则进退有度,礼貌得体。比起乔枫眠来,更容易打交道。 “桓乐。这是岑深。”桓乐与他点头致意,两个跨越了千年的同族,就这样在现代的小茶楼里完成了初次照面。 “阿乔还在休息,关于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崇明端来茶水,道。 岑深道:“我只想见一见这份资料的拥有者。” 崇明露出一丝无奈:“那很抱歉,三天前他已经死了。不过有关于吴先生和柳七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们。” 闻言,岑深微微蹙眉,没想到自己竟然只是迟了三天。 桓乐也没想到,便追问道:“你也认识他们?” “若说打交道,是我与吴先生接触的次数更多。”崇明忆起往昔,语气不由放缓,“阿乔有一柄刀,上缀十二道金环,锻造者正是吴先生的师父。当时吴先生只是他师父身边的一个小学徒,我跟他见过几次,但不是很熟。后来匠师协会出事的时候,我跟阿乔已经北上了。” 桓乐又问:“那柳七呢?” 崇明便从茶几下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一段视频放给他们看,“这是三天前死去的那个人留下的最后一段视频,也许可以帮到你们。他是那个假协会里一位骨干的亲人,我们顺藤摸瓜才找到他的。” 闻言,岑深和桓乐齐齐看向电脑屏幕,只见一个头发苍白c满脸老人斑的男子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正在喃喃自语。 仔细听,你能听到他在说——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天我只是刚好下了学堂,刚好路过那扇铁门,忽然听见轰的一声,我以为是敌机来轰炸了,连忙想逃可是我没逃几步,就发现我逃不出去,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面前,无论我怎么拍打都没有用。我害怕极了,我还不想死,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他就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像是那些洋人穿着的斗篷,拎着个行李箱,还戴着顶黑色的礼帽,一步步从爆炸中心走出来他越走越近,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只看了我一眼,但我不敢跟他对视,所以我都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那一定很可怕,他的脸上好像还沾着血,他的手上也都是血,皮靴踩在地上嘎吱的响,好像地底下也有血在冒出来,血,都是血” 说到这里,老人瞪大了眼睛,似乎已经有些不行了。但一阵剧烈的喘息后,他又恢复了平静,目光看向了镜头。 “我以为他要杀死我,结果却没有。那扇铁门外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那天特别冷,没一会儿就下雪了,大雪那个飘摇啊,那男人手里抓着几张纸,忽然就洒向了天空。” “我把那些纸捡了起来,打开皮箱,里面是些换洗的衣物。” “那里头还有张车票,从南京到上海的。” “他可能是要去上海,跟一个姓吴的朋友约好了,在一家叫红钻石的西洋咖啡店见面。可他把行李和车票丢下就走了,一个人什么都没带,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离开的时候,那层无形的屏障就散了,我感觉我眼前的整个世界就像玻璃碎裂了一样,咔擦咔擦忽然变了个模样漫天的雪花,一下就把爆炸的硝烟给埋了,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剩” “除了我,没人目睹那场爆炸,甚至是附近的居民都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我有时觉得那就是一场梦。” “可车票还在我手里” “我经常忍不住去想,那个男人最终去了哪里?” “那趟火车” “那趟火车” “该开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金十二 火车开走了, 吴崇安死了, 柳七再也没有回来。 老人带着些许遗憾永远的阖上了眼,崇明关掉电脑,看着若有所思的两人, 道:“柳七此人, 我并没有在上海见过他。听说他后来去了不周山,再没有出现过,不知生死。” 闻言,岑深报以沉默。柳七已经死了,但事关小绣球和桓乐的来历, 他不敢轻易说出口。倒是桓乐主动问:“崇明先生觉得这个柳七为什么忽然又不去上海了?” 崇明道:“也许在经历了那场爆炸之后, 他对这世界忽然变得心灰意冷了?” “我看啊。”乔枫眠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他是觉得诸君多有病,没意思了, 就走了呗。” 岑深抬眸望去,只见乔枫眠穿着身长袍样式的家居服,披着件外衣从里屋走出来, 瞧那慵懒模样,似是刚刚睡醒。 崇明起身迎他, 抬手揽着他的腰, 两人贴身说了几句耳语,他便离开了。乔枫眠走过来坐下, 端起崇明的茶喝了一口, 道:“视频看完了?” 岑深点头, “多谢。” 乔枫眠笑笑,“不用谢我,我帮你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我与吴崇安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只是当年的故人没剩几个了,忽然听到他的消息,有点怀念。” “吴先生的家就在西子胡同,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多年了。你如果想去看他,他的尸骨就葬在院子里。”岑深道。 乔枫眠却没有什么表示,末了,道:“上坟着实是件极其无聊的事情,人都死了,对着一堆白骨诉什么衷肠呢?” 乔枫眠这话,听着有些薄情,可仔细一想,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对于岑深来说,他人的想法也无关紧要。 “我可以看看乔先生的那柄刀吗?”他问。 “当然可以。”乔枫眠难得的爽气,召出宝刀放在茶几上,“请。” 乔枫眠的刀跟桓乐的刀长得极不一样,桓乐的刀是纤长的唐刀,而这把刀虽然足够长,但也足够宽,更像一把大砍刀。十二个金环在刀背上依次排开,挥动刀身时,金环叮当作响,似有种特殊的韵律。 总而言之,这是一把很特别的刀。 岑深拿着刀仔细观摩,终于在刀柄处找到了匠师独有的私人印记。那应该是属于吴崇安他师父的印记,岑深并不眼熟。 “这把刀的名字叫什么?” “金十二。” 金十二?是因为那十二个金属圆环吗?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岑深释放出法力仔细感受着刀身上刻着的阵纹,慢慢的,眉头蹙起。他能感受到这些阵纹里蕴藏的杀念,这些阵纹都是杀伤力极强的攻击阵纹,而这把刀也绝对饮过不少血,十足的凶器。 桓乐的刀也饮过血,可杀念并没有这把那么重。 忽然,岑深在阵纹上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元力回转纹路节点。他仔细看去c仔细感知,却越看越奇怪。 一般而言,匠师们为了追求法力在阵纹中的快速运转,所有的元力节点都是畅通的,可这把刀上的这个节点,却是被截断的。 一个被截断的节点,硬生生将阵纹分成了矛盾又统一的两部分。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岑深一时想不明白,问过乔枫眠,他却也摇头,“这柄刀是我父亲为我订做的,我见过那个匠师两次,统共只提了一个要求——要杀人够快,一击致命。” 说着,乔枫眠的指尖轻轻抚过刀身,眸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血染黄浦江的旧事已过去百年,许多人都被遗忘在了历史的尘埃里,只有这把刀还记得当年饮过的每一滴鲜血。 “杀人刀,的确只要够快就可以了。”桓乐道。他有着得天独厚的血脉天赋,更自幼习武,爹爹曾经教导过他:一个好的刀客,不能没有一把好刀,但也不能过分依赖于刀。 刀是刀客的一部分,杀人的,是人。 岑深自是不懂这些,无论是乔枫眠的过往还是桓乐的,都离他太过遥远。他的注意力还在那个诡异的节点上,这样奇怪的绘制方式不是一般匠师会用的,而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是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起来,这时崇明端着早餐过来,岑深并不想看这两人在他面前秀恩爱,于是便带着桓乐告辞了。 乔枫眠带着崇明,他带着桓乐,关键是崇明和桓乐都是狼狗,总觉得气氛不大对头。 “我觉得那个乔枫眠也挺好的。”桓乐追着岑深的脚步,语气轻快。 岑深不予置评。 “他跟崇明真好啊,很般配,对不对?”桓乐再接再厉。 岑深依旧沉默。 “我们狼犬一族都很好的,特别会照顾人,而且特别忠诚c特别值得信赖,长得也好看。” “” 岑深往旁边移了一步,桓乐便也右移一步,步步紧逼,还大着狗胆去牵他的手。握住的那一刹那,桓乐心里像开了花。 “放手。”岑深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头来看他。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桓乐握得更紧了。 岑深转不过头来,他怕看见桓乐那双让人拒绝不了的眼睛。 可偏偏事与愿违,桓乐又凑到他眼前来,侧着身子歪着脑袋看着他,撒娇似的说:“不要放好不好?” 岑深强硬的冷下脸来,“不行。” 桓乐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不行啊?” 岑深:“没有为什么。” 就是不行c不可以c不能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 我不想要什么临死前的绚烂,不想要什么长安的春光c桥边的红石榴,如果注定要失去,注定要在最难以割舍的时候硬生生从心口剜下一块肉来,痛哭流涕c难看至极,我宁愿选择平静的死亡。 你开开心心的来,再开开心心的走,不好吗? 越是想,岑深的眼神就越冷,所有的情绪都被埋藏在这层冷硬的薄膜下,仿佛坚不可摧。 两人僵持了许久,桓乐终于慢慢放开了他的手,但却没再像以往一样一笑了之,而是一屁股坐在了路旁的花坛边,别过头,似是生气了。 岑深烦躁得想抽烟。 看着桓乐的身影,他就又想起昨天桓乐对他说过的话——“你好看。世上独你一人最好看。” 少年人的爱恋是炙热而纯粹的,他可以大大方方的说我喜欢你好看,大胆的追求你,把一颗心捧到你面前来任你摔打。 他说要跟自己一起葬在长安的春光里,那一定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掌心里的余温尚在,岑深知道只要自己点一点头,桓乐就又会围着他转了。他曾经可望不可即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他就是迈不开腿,张不了口,因为脑海里总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长安的春光里你是去不了的,你只属于这冷漠的钢铁森林,被挂在丛生的荆棘上边,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 那是属于现代人的死法,有种残酷的美感。 “该回去了。”岑深终是开了口。 可桓乐偏过了头,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下一秒,岑深转身离开,当真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儿。 如果说桓乐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现在就真有点受伤了,一个人坐着,又站起来焦躁的走着,有点懊恼,又有点气。 气到叉腰。 阿岑怎么就不能哄哄他呢,他那么好哄,只要他勾勾手指就可以对他摇尾巴,他怎么就不懂呢? 倔脾气上来,桓乐还真就坐在原地不走了,有点赌气的一直等到日落,都没等来岑深。 气死了。 气死了气死了。 人见人爱强无敌的桓三公子,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件难事——如果他现在回去,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另一边,阿贵苦口婆心的劝着:“小深深啊,你就去找找呗,说句好话又不会怎样?你忍心看着乐乐少侠沦为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狗吗?” 岑深对着桌上几乎一筷未动的晚餐,沉默以对。 “谈恋爱又不是结婚,搞搞对象怎么了?谁还没搞对象的时候啊,你说是不是?不合适可以再分嘛” 阿贵磨破了嘴皮子,岑深都没有一点反应。他不禁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岑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喜欢谁呢。 就是因为太过郑重了,包袱才那么重。 阿贵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该让他和乐乐少侠好呢?还是不该让他们好?他不是信不过乐乐少侠的人品,可这个异地毕竟隔太远了。 一千三百多年呢,岑深能行吗? 如果小绣球真的能修复就好了,至少可以两边跑。 想着想着,阿贵不禁入了神,等他再回神时,却发现岑深的脸色有些不对。他单手撑着桌面,用力到骨节发白,而那张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怎么了?又痛了吗?”阿贵急忙爬过去,可岑深倒得太快,他只来得及释放法术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其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等等c等等千万别晕!”阿贵用法术拖着岑深,勉力把他挪到了沙发上,让他不至于倒在冰冷的地面。 岑深还醒着,只是痛得厉害,整个人蜷缩着,所有的经络好像都都被拧到了一起,稍稍动一下都很疼。 只是短短十几秒,他的汗水就打湿了头发,牙齿咬破了嘴唇,铁锈味遍布口腔,眼前一片光影模糊。 “你别晕啊,别怕c别怕乐乐少侠一会儿就回来了!”阿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以打电话,于是赶紧去找岑深的手机。 其实这样的状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可这一次他觉得尤其心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刺 痛。 身体撕裂般的疼痛。 眼前的光影在摇晃, 黑色的c灰色的, 支离破碎。粗重的喘息c唇上的鲜血,像被割裂世界里的一点着色剂。 岑深蜷缩着,光着的脚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宛如刀割。 耳边似乎有电话的铃声响起, 在此刻听起来更像死神的催命歌。 岑深不禁抱住了头,企图捂住耳朵, 却感到一点刺痛。这种刺痛异常扎人,他看过去, 却见迷蒙月色下, 他的背上c后脖颈上,慢慢长出了锐利的尖刺。 他没有亲眼见到尖刺的模样,可它们在月下的倒影,异常可怖。当它出现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岑深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的影子,长长的刘海彻底遮住了他的眼睛。 “岑c岑深”阿贵吓到了,岑深这半妖之症, 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别过来。”岑深的声音异常沙哑, 他望了阿贵一眼, 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人与妖的血脉将他的身体当成了角斗场,数万年的争斗化作尖刺, 撕裂皮肉而生。 鲜血顺着撕裂的伤口流下, 从脖子一直流到脚踝, 滴答c滴答,在铺满月华的地板上蜿蜒出妖娆的花。 岑深的手忍不住在颤抖,仰着头,才不至于不争气的哭出来。 每一个医生都告诉他,这是命,不是病。 他蓦地笑了,沙哑的c仿佛撕裂一般的笑声,刺耳c扎人,更像是某种呐喊,而在这呐喊声中,他一把抓住了后颈上的刺,抓紧c用力,企图把它拔掉。 可是这太痛苦了。 就像是亲手折断胸腔里的肋骨,他痛得佝偻着身子,鲜血和眼泪混杂在一起,甚至是口水,正如他曾经想象过的那样狼狈不堪。 可是他太痛苦了。 无论拔还是不拔都太痛苦了。 如果半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那为什么他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亲情c爱情,这人世间种种快乐,如果他注定不能拥有,为什么又要让他看到?! 这不对。 不公平。 这不该是他的命! “啊啊啊啊!”岑深用力拔下了那根刺,将它掷出了夏夜的庭院。瞬间的疼痛直袭大脑,他整个人晃了晃,伸手捂住后颈的伤口,却又怔住。 拔了又怎么样呢? 拔了这根还有那根,他有这么多刺,连他的父亲都不曾拥抱过他,今后也不会再有人能够给他一个拥抱了。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哪怕被刺得遍体鳞伤也愿意拥抱我的人吗? 对还有桓乐。 他多美好啊。 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这世上美好的东西那么多,我都懂,我都明白,可都不属于我。 因为我这样的人,其实一点都不好,一点都配不上那些东西。 一点一点的灰色,逐渐笼罩了岑深的眼眸。他的身体僵硬得像石头,却还在本能的颤抖,他喘息着,至少此刻还活着。 阿贵想要靠近他,却被他一道法术拦在几步之遥。 “岑深!” “岑深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岑深!” 阿贵拼命叫喊,岑深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勉强动了动,直接从沙发上跌了下来。没过几秒,他又从地上爬起,像个受伤的怪物,一步步消失在工作室与卧房的门口。 阿贵心急如焚,可是岑深的法术拦住了他,他根本过不去! 一股深深的无力再次席卷了他的内心,就像许多许多年前一样,他只是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当了一个逃兵。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破风中。 大唐的少年终于从天而降,急掠的身影踏碎月光,“砰”的一声降临在小院里,震碎了一块青石板。 “阿岑!”他也不去管震得发麻的脚踝,急匆匆冲进屋内,目光扫过阿贵,“他人呢?!” 阿贵恍如梦醒,“他进卧室了,你快进去看看!” 桓乐二话不说立刻往里冲,可打开卧室门,里头却空无一人。他焦急地喊着岑深的名字,掀开被子c打开衣橱,甚至连床底都找了,都没找到人。 恐慌就像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心脏,他来回找着,忽然问道一丝血腥味。 屋里本来就有血腥味,可这缕味道更新鲜c也更浓郁。他顺着这味道找过去,推开卧室里的一扇小门,找到了岑深隔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杂物间。 这杂物间真的很小,大约只是浴室的一半大,桓乐走进去都得低着头。可血腥味确实从这里传来,而这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那只大藤条箱。 “阿岑?”桓乐的声音发紧,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箱子底部渗出来的血。他连忙打开箱子,入目的情形让他倏然忘了呼吸。 藤条箱里没有多少杂物,只有一个淡蓝色的像是给宠物睡的小窝。岑深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躺在上面,静悄悄的,像死了一样。 “阿岑?”桓乐一时间都不敢伸手触碰他,声音颤抖着,心里被悔恨填满。如果他今天厚着脸皮跟他一起回来,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桓乐狠狠咬向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果断把岑深从里头抱出来,先用干净的毛巾将伤口捂住,暂时止住血,然后 然后该怎么办? “阿贵!”桓乐大声喊他:“有大夫吗?” “有有有c有个姓白的!就在城西!”阿贵急忙回应,然后迅速报出一串号码。幸亏他为了以防万一专门背过,否则就抓瞎了。 闻言,桓乐以最快的速度拨通医生的号码,说明情况,请他立刻过来。但挂断电话后他又觉得还不够保险,这个医生如果真的能救岑深,就不会让他的病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除了让他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桓乐暗自咬牙,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根本找不到什么好的大夫可以治病。但岑深必须救,桓乐绝不容许有任何差池。 对,绝不容许。 桓乐深吸一口气,思绪飞快运转,下一秒,他又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打给乔枫眠,不管对方能不能帮上忙,他都要试一试。 做完这一切后,桓乐低头看着怀里的岑深,眸光中更像酝酿着某种风暴。 可他的语气还是很温柔,甚至比以往还要温柔,抱在岑深背上的那只手开始凝聚起法力,慢慢地将自己的真元渡进岑深的体内。 “别怕,阿岑,你不会有事的。” 桓乐没有看到岑深的刺,以往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些狰狞的伤口。他小心的不去碰它们,低头亲吻岑深被血染红的嘴唇,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方式。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岑深的呼吸慢慢平缓,得益于桓乐渡给他的真元,血也基本止住了。桓乐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抱着岑深没放,直到那个姓白的医生匆匆赶来。 医生姓白,叫白藤,赶来时身上还穿着白大褂,胸前沾了几点血。似是刚从手术现场赶过来。 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白藤跪地检查了一下岑深的状况,立刻有了结论:“他在发病时,一般会变回原形来减缓疼痛,可现在却没有。而且从他背上的伤口来看,他应该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转变了。这在妖界的医学上,叫做病变。” 桓乐深深蹙眉,“那这该怎么治?” “没得治。”乔枫眠的声音忽然从屋外传来。 桓乐转头望去,只见他倚在门框上,旁边站着的正是崇明。乔枫眠的心情看起来也不大好,沉着脸,道:“半妖之症,是天生的绝症,连商四那个老不死都没有办法,你们又能有什么良方?” “不试试怎么知道?”桓乐眸光锐利。 乔枫眠轻笑,好似讽刺。 桓乐这时候哪听得了这些,双眼微微眯起。白藤便在此时站起来,向乔枫眠点头致意,“小乔少爷,好久不见。” 乔枫眠点点头,却没说话,隐隐有些烦躁。 崇明低头跟他耳语几句,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走进屋来,将一个小药瓶放在桓乐手边,“这是可以温养经络的药,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可以缓解他的病痛。抱歉,阿乔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有点触景伤情。” “多谢。”桓乐谢过,转头看向乔枫眠,乔枫眠却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去,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其实桓乐也不是真的对他生气,比起乔枫眠说的话,他更气自己。 用药之后,白藤又为岑深把脉,如此三次之后,才抹了把汗,道:“今晚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一般而言,出现病变之后,剩下的时间平均只有一年。我的水平有限,恐怕只能帮到这里了。” 闻言,桓乐报以沉默。 他不想听什么抱歉的话,可这些人嘴里,为何吐不出半个希望? “如果你还想再努力一把。”白藤话锋忽然一转,“小乔少爷认识一个比我更厉害的医生,你可以请他再看一看。希望虽然渺茫,但作为医生,我觉得可以一试。” “是谁?”桓乐眸光微亮。 白藤拿起那个小药瓶,将瓶底的桃花印记给他看,“妖界圣手,南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宁静 岑深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桓乐的怀里。 背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可伤口处隐约有一股清凉的感觉, 像是已经上过了药。薄薄的毛毯为了不碰到他的伤口盖到了腰际, 但是他却不觉得冷,因为桓乐就像个小暖炉,永远传递着温暖。 疼痛剥夺了岑深大部分的力气,所有的关节像是被打碎重生, 他尽管醒来了,但还是一动也不想动。就像是一个精疲力竭的人, 终于找到一片栖息地,只想就这么躺着, 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舒服的喟叹。 蓦地, 一只大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头发, 像潮水轻轻扑向海滩, 闭上眼, 是一片落日余晖的祥和。 “阿岑,你吓坏我了。”海鸥的叫声听起来却有些委屈, 他低头磨蹭着岑深的脸颊,长发蹭的他的脖子有点痒。 岑深动了动, 却换来对方一阵紧张。 “你别动c别动, 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桓乐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 让岑深躺得更舒服一点, “你饿了吗?我熬了粥在电饭煲里。” 岑深没说话, 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眼神平静无波。 桓乐便只好自己拿主意,帮他盖好毯子,起身去了厨房。 卧室里只剩下了岑深一个人,窗帘拉了一半,阳光洒落在他的脚上,照得他的脚踝白的发光。今天的太阳着实很好,是夏日里难得的温和模样,屋子里也没有什么血腥味,干净c清爽,仿佛昨晚的鲜血淋漓只是一场噩梦。 岑深闭上眼,脑子依旧有些发昏。 负面情绪的爆炸永远是无法预料的灾难,可他并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即便知道应该避免,也没有好的办法。 有时他也会觉得那样的自己太过矫情,就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小孩躲在角落里放声哭闹。 失控。 阴郁。 躁动不安。 可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岑深意外的获得了某种宁静。此时,此刻,此地,格外的宁静。闭上眼的时候,仿佛还能感受到桓乐的手在轻抚他的发根。 很舒服。 他又想睡过去了,半敞着的门里吹来舒缓的风,不冷不热,刚刚好。 桓乐却又将他叫醒,勺子递到他嘴边,哄着他张嘴吃东西,“就吃一点好不好?这个粥里我放了一点点糖,闻着就很甜。” 可回应他的却是岑深慢慢红了的眼眶。他看着毫不悲伤,一点都没有要哭的样子,可眼眶就是红了,那双乌黑的眼珠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 桓乐恨不得把他偷回家去藏起来。 “吃一口吧,啊。”他又把勺子往前递了递,趴在床边,笑得阳光明媚。眼睛眨一眨啊,就像是有春风拂柳,道一句:“好不好?” 岑深终于张口,把粥咽了下去。 他其实不喜欢吃甜粥,比起甜的,他更爱吃咸。但这粥的甜度适宜,恰好弥补了白粥的寡淡无味。 有一种说法,说是吃甜食会让人心情愉悦,也许是有道理的。 喝完粥,岑深又睡了一会儿。桓乐躺在旁边陪着他,他也没有拒绝,温顺得让桓乐都难以置信。 “阿岑?”他试着去握岑深的手,岑深也没有拒绝他。不管他是真的没力气拒绝了,还是怎样,桓乐都有点高兴。 午后,岑深迷迷糊糊的再次醒来吃了点东西,就被岑深抱去游廊上晒太阳。桓乐新学了一个词,叫——光合作用。 阿贵埋汰他:“这里三个妖怪,没一个是草本科的,你哪儿来什么光合作用?” 桓乐挑眉:“反正我就很喜欢晒太阳,有本事你不要晒。” 阿贵“嘁”了一声,不理他了。 桓乐也不高兴理他呢,一边给岑深整理靠垫,一边说起了求医的事情。他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就怕岑深不愿意去。 “那个大夫据说是现代妖界里最厉害的一个了,只是他不出堂,得我们自己上门。乔枫眠认识他,可以带我们过去。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岑深听过南英的名号,只是此人虽然医术了得,但一贯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能见到他。而且据说他的住所外有迷阵遮掩,没有门路,根本进不去,这也是岑深之前为什么没有找他看病的原因。 可现在,事情忽然有了转机,真是奇妙。 桓乐见岑深神情略有些恍惚,不由有些担忧,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岑深答应得爽快。 “好。”岑深说了今天的第一个字。 “真的?!”桓乐顿时笑了,开心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喜悦溢于言表。 得到岑深的再次肯定后,桓乐就坐不住了。先给乔枫眠打电话约好时间,然后又开始收拾东西,像个第二天就要去春游的小学生,拿了个包包拼命往里塞东西。 岑深也不制止他,独自靠在游廊的柱子上看着他,时光慢悠悠的,风静悄悄的,一切都很安宁。 翌日一早,桓乐就起床忙活,只是临到出门时,他又有些犯难——岑深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可他怕他累着,出租车又开不到胡同里,他便想背着岑深出去。 但岑深的伤口集中在背上,他又怕自己一不小心扯到他的伤口,纠结得很。 正当他难以抉择时,敲门声不期而至。打开大门,乔枫眠戴着墨镜倚在门口,左耳还戴着一个闪闪发亮的细长耳坠,恁的风骚。 “准备好了吗?”他把墨镜拉下一点。 “好了。”桓乐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岑深作这个打扮的样子,心里一阵躁动,赶快摇摇头,转身去把岑深接出来。 岑深是自己走出来的,背上的伤他还可以忍受,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而已。 乔枫眠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挑眉:“你们要去远足吗?” 桓乐给出了一个现代人的说法:“万一要住院呢?” “好吧。”乔枫眠无力吐槽,余光扫了一眼西子胡同,确定此刻没人,他便从袖中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来。 他两指夹着符纸,轻松写意地在虚空划过,符纸便一分为二,再分为四,静静悬浮在他面前。一个响指,符纸应声起火,可那燃烧而成的烟雾却是黑色的。 黑色的烟雾里笼罩了三人,当视线再度清晰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桃花深处。 “走吧。跟着我,不要走丢了。”乔枫眠走在前头,穿过一座小木桥,走过桃花的迷阵,便来到了一座江南小院的门口。 黑瓦白墙,朱红大门,清幽雅静。 乔枫眠熟稔的推开大门,像走在自己家一样,踏着青石板的小路一路往里,最终来到了一个有着四方亭和秋千架的庭院里。 亭子里有人,一袭月白,青丝如瀑,恍惚间让桓乐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古代。 那人正在看书,闻声回过头来,眉目清秀,只那双眼睛画着桃花妆,有淡淡的粉色。他的声音也极尽温柔,让人听了便想起江南的春水,“是小乔来了啊。” “南英大哥。”乔枫眠在南英面前难得的乖顺,还万分有礼的介绍了桓乐和岑深,看得桓乐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坐吧,不用拘谨。”南英微笑着,说话也客客气气的,“情况我大概都了解了,把手伸出来,我先给你把个脉。” 岑深点点头,把手伸出去,静静等待结果。 桓乐则紧张的注意着南英的所有表情变幻,可惜南英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着实看不出什么变化。 “结果如何?”他忍不住问。 南英却没立刻作答,转头对小乔说:“先帮我把药箱取来。” 待小乔走了,南英才斟酌着词句,说:“你们不是第一个来找我治半妖之症的病人,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们,成功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那就代表还有希望?”桓乐心喜,就连岑深也蓦地生出一股希望来。 “也不能这么说。”南英却摇摇头,道:“那个活下来的半妖情况特殊,她并非是被药物治愈的,而是意外获得了一股强大的生机,强行弥补了她的血脉缺陷。但这个方法并不适用于你们。” 桓乐蹙眉:“为什么?” 南英耐心解释:“那位半妖姓胡,有狐族的一半血统。她的丈夫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一个影妖,而且是变异过的影妖。你们都知道,影妖这种小妖怪,原本法力低微,甚至不分雌雄,最厉害之处就在于它强大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变异之后的影妖诞生了自己的性别,也拥有了更强大的生机,而当这位胡小姐冒险孕育了他的后代时,这股生机便阴差阳错的留在了她的体内。变异影妖的后代,同样是不可估量的存在,当她生产之时,她等于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闻言,桓乐和岑深齐齐陷入沉默。诚如南英所说,这个法子并不适合他们,先不说变异的影妖世间罕有,就是生孩子这一点都不可能办到。 良久,岑深问:“那位胡小姐一开始知道生孩子可以救她的命吗?” 南英笑着摇摇头,“不,她不知道。她只是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做了这一件事而已。” 岑深望着南英,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平静的问:“那我的情况,还有冒险的可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从西子胡同 “冒险与否, 在于心。作为医者, 我向来希望病人能有与命运抗争的勇气, 但也要因人而异。”南英慢条斯理地给他们倒着茶,透过茶水上缥缈的雾气, 仿佛看到了令人叹惋的往事,“小乔的老师便是个半妖, 但那个时候国家动荡c战火四起, 个人的命运早已被置之度外,所以他连半年也没有撑过去。” 闻言,桓乐立刻便想起了乔枫眠在那晚的异样, 原来症结就在这里。他经历过至亲之人的死亡, 所以更明白这个病症有多可怕c多无法挽回。 “可现在跟过去已经不一样了, 是吗?”桓乐问。 “是不一样了。”南英将茶递给他们,“褚家的那个研究所,就是一个新的希望。” “先生也知道那个研究所?”桓乐下意识问了一句, 问完才想到,乔枫眠既然是研究所的法律顾问,那么南英知道也并不奇怪。 “他们来找过我。这是件好事,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不过研究的过程是漫长的, 依照如今的进度, 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 现代医学毕竟与传统的法子不一样, 半妖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一步错,满盘皆输。” 南英的语调很轻柔,叫人听着便下意识的也放轻声音,但他不想给人无端的希望。他见过太多的病人了,越奢望,越无力。 岑深的脸色仍然苍白,被咬破的嘴唇上凝结着嫣红,但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失望,“我只想知道,就当下,我能有什么办法?” 南英道:“我先给你施针,过程可能有些痛苦,但只要坚持,至少可以多活半年。” 岑深异常果决:“好,就半年。” “阿岑”桓乐心有不忍,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这时,乔枫眠拿着药箱回来了,南英便带着岑深走进亭子旁的小竹屋里,为他施针。桓乐也想跟进去陪着,可南英却把他拦了下来,温和道:“还是请在外面等一等。” 桓乐不懂这有什么可回避的,但南英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 小小的竹屋里,卧榻散发着竹子特有的淡淡清香。 南英随手将特制的凝神香点上,让岑深脱去上衣趴在卧榻上,打开药箱取出银针。银针有粗有细,密密麻麻数十根,看着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岑深却习惯了,他以前就尝试过各种治疗的办法,所以只有淡淡一句,“有劳。” 南英没急着下针,他看着岑深背上遍布的狰狞伤口,抬手轻轻抚过。那纤细柔软的手指似有魔力一般,细小的光点自他指间洒落在伤口上,伤口便开始缓慢的自动愈合。 岑深只觉得背上痒痒的,伤口的刺痛感在逐渐消失,可当南英的手指拂到他的后颈时,却又停住了。 南英顿了顿,解开纱布看到那个似是血洞一般的伤口,轻声问:“这个伤,一定很痛吧?” 岑深摇摇头,没有说话。 “刺猬的刺其实是柔软的。”南英只消一眼便看出了伤口的由来,道:“万事万物,也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不要否定自己的存在,再怎么怪罪,也是老天爷不对,是不是?” 闻言,岑深转过头去看他,南英便微笑道:“有个朋友这么跟我说过——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找不到罪魁祸首的时候,就怪老天爷好了,反正都是他的错。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岑深莞尔。 竹屋外,桓乐在焦急等待着。 乔枫眠优哉游哉吃着茶点,拿着手机骚扰正在上班的崇明,好不乐呵。只是桓乐走来走去着实碍着他的风景,他抬眸道:“喂,大侄子,走来走去不累吗?” “什么?”桓乐一头雾水。 大侄子? 乔枫眠摊手,“都是狼狗,你看起来比较像崇明的大侄子。” 桓乐:“” 乔枫眠:“看起来你还没把人追到手呢?” 桓乐:“” 妈耶,这人强行提辈分还要管我私生活。 “弱鸡。”乔枫眠颇有些嫌弃。 “我很快就可以追到了!”桓乐很气啊。 乔枫眠轻笑,“是吗。” 桓乐觉得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看这笑得多嘲讽,气死了。他不禁反问:“难不成你和崇明第一天认识就在一起了吗?” “哦。”乔枫眠云淡风轻:“他是我童养媳。” 算你狠。 桓乐不跟他争了,他算是明白一个道理,这人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但乔枫眠不打算放过他,双腿交叠,一副大佬模样的看着他,说:“你这样温水煮青蛙是不行的,这叫浪费时间。” 桓乐忍不住被他诱惑,“那该怎么办?” 乔枫眠笑笑,“你傻吗?他不让你牵手,你就不牵了?这证明你也不是那么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我是岑深,你已经t 一ut了。” “我不是”桓乐话说到一般,忽然瞪大了眼睛,“你偷窥我!” 乔枫眠慢悠悠的抿了口茶,道:“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你在同一个地方蹲了几个小时而已,活像条被抛弃的流浪狗。这么多年,崇明还是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同类,我可不想让他因为你的事情分神。” 桓乐:“” 乔枫眠:“是我的人,就该时时刻刻只看着我一个人,为我所有。他不让你牵手,你就亲上去啊,没有这样的觉悟,你趁早洗洗睡吧。” 桓乐心里憋着一股气,想吐却吐不出来,也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对于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大唐少年来说,他选择循序渐进,那是因为他尊重岑深的想法啊。 “这样不好。”桓乐犹在挣扎。 “如果你不是非他不可,那他绝不会选择你。”乔枫眠一锤定音。 桓乐若有所思。兴许乔枫眠说得对,是他的态度还不够坚决,所以岑深才会有那么多的顾忌。 至于岑深到底喜不喜欢他? 桓乐觉得是喜欢的,这可不是自恋,是有事实依据的! 哎呀,反正就是这样。 又过了半个小时,竹屋的门终于开了。桓乐一个箭步冲上去,神色关切地看向南英,“阿岑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南英侧过身子,“他现在还在休息,你进去陪着他吧。” 桓乐忙不迭点头,如一阵风般刮进了屋里,看到卧榻上的岑深,紧张又宝贝的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阿岑,你好点了没有?” 岑深刚出了一身汗,发根也湿漉漉的,虚弱得叫人心疼。不过扎针的过程虽然有些痛苦,但扎完之后,他的经络被疏通了,顿时轻松很多。而且背上的伤也已经大好,只要再休息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可桓乐只看得到岑深这孱弱的模样。初次坠入情爱的少年揪着心,他有着一腔热血,哪怕岑深跟他说要天上的星星,恐怕他也会无所畏惧的往前冲。 只有现在这样的情况,让他无处使劲c无可发泄。 他抿着唇,动手给岑深擦汗,擦得格外认真,甚至有些严肃。 岑深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问:“现在还觉得我好看吗?” 桓乐的手顿住,愣了愣,无比认真的回答:“好看,当然好看,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好看。” 岑深:“你跟谁学的?” 桓乐:“发自肺腑。” 岑深闭上眼,又不搭理他了。 桓乐顿时急了,“我又哪儿说错了?” “你没说错。”岑深难得耐心的跟他解释:“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那我跟你一起。你看这个枕头是木头做的,硬邦邦的,睡着肯定不舒服,你可以靠着我睡。”桓乐说得煞有介事。 岑深想说你又不胖,枕着并不比木枕柔软多少,但他看了桓乐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桓乐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人形靠枕,得亏竹屋里很凉爽,否则就这夏日的天,非捂出一身痱子不可。 屋外,乔枫眠收回投向竹屋的视线,拈起一块绿豆酥放进嘴里,说:“少年就是纯情,瞧着多有趣啊。” 南英莞尔,“崇明又哪儿惹你嫌弃了?” 乔枫眠耸耸肩,目光瞥到他面前摆着的ipad,问:“南英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哦,这个啊,学校里有亲子活动,要求宝宝和家长一起出一个节目,我正犯愁呢。”南英笑得无奈,什么才艺表演,他真的不擅长。 乔枫眠眼珠子一转,就有了鬼主意,“让千风去,他要是不肯去,你就给他安排相亲。他准听你的。” “你这话要是被他给听到了,下次你跟崇明再闹什么别扭,他就不给你当挡箭牌了。” “谁稀罕。” “你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临近中午时,岑深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跟桓乐一起过来告辞。南英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稍大些的瓷瓶递给他,叮嘱道:“这是蕴含灵气的露水,洗澡的时候滴几滴在浴缸里,会让你觉得好受一些。以后每隔一周过来复诊,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也可以随时让小乔联系我。” “多谢。”岑深也不矫情,大方的收下了。乔枫眠已经跟他说过了,南英看诊是不收诊费的,他不差这些钱c这些东西,一切随心。 乔枫眠还要留在这里吃饭,所以离开时只有岑深和桓乐两个人。沿着那条青石板的小路慢悠悠的走到大门口,岑深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 庭院深深的深处,温和的医者人似桃花。岑深还记得他在竹屋里跟自己说过的所有的话,温柔的c关切的,仿佛连他心上的伤也看得一清二楚。 世界很奇妙,前一刻你仿佛身处阴暗地狱,下一秒,又是春暖花开。 “走吧。”岑深轻喃着,转身步入桃林。 平地风起,烂漫的桃花旋落在他的肩头,后颈上唯一一个还未愈合的伤口宛如一点朱砂,残酷又美丽。 桓乐大步跟上,一颗心在加速跳动,右手也不安分的往岑深那边试探。 这一次,岑深终于没有甩开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爱我就要夸奖我 西子胡同的深处, 时光放慢了脚步,静悄悄的, 又迎来了平静的日常。 不,兴许也并不平静。 “阿岑!”桓乐咚咚咚跑过游廊,跨过正在晒太阳的阿贵, 少年如风, 奔向坐在工作台前的岑深, 把手里的t恤展开给他看, “破了。” 岑深:“洗破了?” 桓乐诚实的点点头,他今天洗衣服的时候忘记把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结果就把衣服给洗了一个洞。他还记得这件衣服的价钱,不过就两块布料一拼, 要三百多块呢。 “我不会补。”桓乐眼巴巴的看着岑深。 岑深沉默片刻,见他还望着自己, 心里不由诞生了一个猜测:“你想让我给你补?” 桓乐持续眼巴巴的看着他:“可以吗?” 在桓乐心里,t恤也算贴身的衣物吧?阿岑如果给他补过衣服,那四舍五入就算嫁给他了。 “我给你买新的。”岑深无情拒绝。 “那好吧。”桓乐倒也不强求,他就怕岑深累着, 不补就不补吧。他不由往桌上看去,严格监督岑深的工作, “已经看了很久了,医生说你要注意休息。” “才”岑深瞄了眼墙上的钟, “两个小时。” 语毕, 岑深生怕桓乐直接把他给抬走, 补充道:“关于金十二那柄刀上的那个阵纹节点,我有点眉目了。” “那我们去外面说。”桓乐抱住他的胳膊,状似撒娇,实则态度强硬。至少岑深是不可能挣脱他的,绝不可能。 岑深最终还是被他拖到了游廊上,懒洋洋靠在柱子上晒太阳,手里还被塞了一个果盘。可岑深其实不大爱吃水果,就跟他不喜欢喝白开水一样,吃了两口就不愿意再动了。 “我仔细想过了,那个诡异的阵纹节点其实是个回流节点,它把一部分外放的鲜血杀意给截断了,留在了刀上的阵纹里。这样一来,在日积月累的杀戮中,这把刀,就会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凶器。”岑深道。 “这么极端的法子我怎么觉得有点柳七的风格?”桓乐蹙眉。 “没错。《宝器谱》上曾经收录过柳七铸造的一把短匕,用的就是同样的法子。” “那是柳七把这个法子教给了吴崇安?” 岑深点点头,或许这是最可能的答案了。 桓乐若有所思,“那这位吴先生,看起来也不是多么循规蹈矩的人,难怪能和柳七成为朋友。” 闻言,岑深蓦地想起了那本被压在箱底的《春风卷》,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脸。 桓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兀自感叹着:“他或许本该成为一个跟柳七一样特立独行的匠师,只是匠师协会的重担一朝压下,他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大局。” 他忽然又想起了平儿。 在桓家的四个子女当中,阿姐英勇果敢,有巾帼之姿;二哥游戏人间,最是风流倜傥;而所有人都说,他桓乐是最受宠的那一个,潇洒飞扬,无拘无束。 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色彩,相比之下,平儿身上的光芒似乎稍显暗淡。 外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桓乐突然想不起来了,不,或许说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相关的印象。平儿就像天底下许许多多的大哥一样,年少时看顾弟妹,长大了就自然而然的接过爹娘的担子,跟一个性格温良的姑娘成亲,为家里开枝散叶。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操心,都是他在为别人操心,尤其是为桓乐。 “平儿曾经跟我说过,他希望我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去朱雀台接他的班也可以。等到哪天二哥收了性子,成了家,爹娘也该归隐山林了。到时候我可以跟着爹娘一起走,去大草原c去漠北,去任何一个地方。” 说这话时,桓乐的眼睛里闪着光。 岑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淡淡道:“这不是很好?” “可我二哥的志向是当一个伟大的画师,只是他并不擅长画活物。他可以画壮丽山河c大漠孤烟,浑然天成,可一旦画活物,就好像缺少了一点灵魂。所以他总是在不停的走,不停的看,坐也看c行也看c醉也看,踏遍红尘,遍识诸公,待穷到叮当响——再回家讨钱。”桓乐提起二哥桓容来,言语中还隐隐带着一丝嫌弃。 “有一年洛阳花会,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一同去赏花。穿着那时候长安城里最时兴的衣裳,骑马行舟,甭提有多快意,谁料半夜被人打劫。打劫的人还是我二哥,他不光偷走了我的银子还穿走了我的衣裳,害我差点出了好大一个糗。” “后来呢?” “后来他拿着我的银子去泡花魁。” 那一年的洛阳,桓容的风头无人能及。那一掷千金的豪气,挥笔泼墨的才情,令无数才子佳人尽折腰。 而可怜的桓三公子,还得偷偷摸摸问朋友借钱。 于是临水阁畔,点绛台上,两兄弟大打出手,差点“反目成仇”。 桓容的武器是一支笔,墨笔对宝刀,青衣对红衫,引得满堂喝彩。无数的鲜花从四面八方掷下,差点埋了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岑深没有看到,真是可惜了。 所以桓乐要讲给他听。 “啧啧,乐乐少侠你这是招蜂引蝶啊。”阿贵凑热闹不嫌事大,一句话就把桓乐的小算盘打乱了。 “我没有!”桓乐赶紧望向岑深,“阿岑你相信我,花魁请我去喝酒我都没有去,是我二哥去的。” 岑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桓乐心肝儿颤,“阿岑,我真的没骗你,那时候我才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才十四五岁呢!” “啧啧。”阿贵又来了,斜眼瞧着他说:“才十四五岁就这么浪了,以后还得了?谁知道你在大唐有多少红颜知己啊,是不是?” “阿c贵!”桓乐气死了,站起来一把抓住他,往左右瞧了瞧,眼珠子一转,把阿贵给放到了椿树上。 “放我下去!”阿贵紧紧的趴着树干。 桓乐朝他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他决定今晚让阿贵在树上过夜。 “阿岑。”不顾阿贵的哀求,桓乐转头又去黏着岑深。跪坐在他身边,不停地歪着身子跟他说话,岑深看向哪儿,他就凑到哪儿,反正东南西北都是他。 “好了,我信你。”岑深不得不出声制止他这么幼稚的行为,语气里满是无奈。 “不,你在敷衍我。”桓乐嘴一瘪,就伸手环住了岑深的腰,一个熊抱把人扑得差点歪倒在游廊上。 “你放手。”岑深小小的挣扎了一下。 桓乐摇头,“我不开心了,我要抱着你,而且你都没有夸我。” 岑深:“我该夸你什么?” 桓乐一脸理所当然,“点绛台上,是我赢了啊!” 我很厉害的,所以你要夸我。 “你先放手。” “你先夸我。” 桓乐干脆把下巴搁在了岑深的肩上,把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端的是一个密不透风。 岑深竟也不动手推他,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淡定得很。这就让桓乐有些不淡定了,他都这样抱着他了,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呢? 他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我就不会让我抱了。 他喜欢我吗? 可他为什么没有反应。 桓乐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得劲,双眼盯着岑深近在咫尺的耳朵,吧唧亲了一口——红了。岑深有点脸红了。 “别乱动。”他看起来有点生气,却又好像不是那么的生气,薄怒里是摇曳的酒红色的风情。 桓乐贼开心,开到到笑起来,震动的胸腔紧紧贴着岑深的背,把他的喜怒哀乐毫无阻隔的传递到岑深心里。 “我夸你,你放手。”岑深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烫。 “不要,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哈哈哈哈”桓乐止不住笑意,抱着岑深笑得东倒西歪。那笑容太爽朗,轻易就能感染别人的情绪,以至于岑深的心情都开始有点飞扬。 夏日的阳光在游廊上勾勒出两人的影子,如梦变幻。 岑深绷着脸看他笑闹,不时便别过头去看向空处,悄悄隐藏一丝心里的悸动。 “阿岑你有耳洞。”桓乐忽然发现新大陆。 “嗯。”岑深轻声应着。这耳洞是他泡夜店那段时期打的,那阵子他尝试过另一种生活,可惜最后失败了。 桓乐没有深究,只是遥想到乔枫眠那日的装扮,跃跃欲试地说:“耳坠好看,你们现代的耳坠都亮晶晶的,特别闪。阿岑你戴着一定也很好看,比乔枫眠好看。” 岑深不予置评。 “我给你买好不好?”桓乐已然陷入畅想,“我们去理发店剪个头发,再去买一对耳坠,啊一对不好看,太闪了,戴一只就好了。” 晃啊晃的,闪闪发光,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岑的美貌天下无敌。 “好不好?” “好不好?” 桓乐轻轻摇晃着岑深,磨人的功力最深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耳坠 岑深以为桓乐说要给他买耳坠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是真的。第二天, 桓乐就拉着岑深出门,非要跟他去买东西。 大唐的少年爱美啊,私下里看了很多时尚杂志, 比岑深一个现代人更懂流行。 岑深拗不过他,便只好跟他一起出门。这次桓乐准备的很充分, 不光暖心的戴上了装着养生茶的水杯, 还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辆自行车,可以载人的那种。 他拍拍绑着一层软垫的后车座,笑得阳光灿烂,“上来,我载你。” “你会骑?” “那当然。” 桓乐颇为自信,事实证明这点小事确实也难不倒他,他甚至一边骑一边还能挥手跟路过的邻居们打招呼。 “哟,乐乐带小岑出去玩儿啊?” “是啊, 陈叔早啊!” “乐乐啊!” “王奶奶早!” “乐乐这是去干什么呢?” “去约会!” 听到“约会”这两个字,岑深扶着桓乐腰部的手紧了紧, 但没吭声。于是桓乐就这么带着岑深招摇过市, 一点都不收敛。 好在胡同虽深, 但也有限,不一会儿桓乐就拐上了外边的大道, 周围都是陌生人, 岑深的态度也就愈发淡然了。 第一站是理发店, 桓乐没有选择岑深常去的那家君君理发店, 因为这家店满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感觉,看起来一点都不时尚。 但桓乐打工得来的钱所剩无几,根本去不起什么高大上的造型工作室,他今天又不想花岑深的钱,所以只好折中选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 岑深本来就瘦,近来更是掉了不少肉,眉宇间更是有一股缭绕不去的病色,但他长得好,谁看了都得在心里夸一句“病美人”。 理发师仔细打量了他半天,建议说:“这头发还是别剪短了,我稍微修一修,再把刘海剪短就好了。他瘦,脸又小,正适合这个长度,好看。” 岑深的头发已经快要及肩,平时虽然懒得打理,但发质很好。他对于长发短发也无所谓,反正,理发师根本没问他的意见。 他问的是桓乐。 桓乐的主意可大着呢,手机里还下了一堆参考图片,跟理发师掰扯了半天,差点没把人逼疯。 岑深就静静看着他俩说,不动如山。 两个小时后,岑深的新发型终于做好了。半长的头发打薄打碎,刘海刚过眉毛,露出一双漂亮细长的眼睛,头发的整体长度虽然没变,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清爽。 理发师说这是森系的,桓乐坚持说这叫“美人梳”,双方各持己见。 剪完头发,桓乐又带岑深去买耳坠。耳坠的价格可大可小,每家店里都不一样,第一家的价格就看得桓乐心惊肉跳。 “这是真钻。”服务员这样告诉他。 桓乐憋半天,憋不出一句“我买不起”,那模样,落在服务员眼中就是活脱脱一个“买不起贵重饰品给女朋友而万分委屈内疚的年轻小帅哥”。 哦,不对,是给男朋友。 看漂亮男朋友的脸色,估计身体还不大好,这小帅哥是想哄他开心吧? 服务员微微笑,“您有信用卡吗?可以刷卡分期付款的。” 桓乐摇摇头,他连信用卡是什么都不知道。岑深在一旁看着,他当然可以直接把耳坠买下来,但他没那么做。 “谢谢,不用了。”桓乐牵着岑深的手走出店铺,低着头,毛都蔫了。但他又很快转过头来看着岑深,认真的说:“我以后会努力赚钱的。” 岑深垂眸看着两人牵着的手,没拒绝,便算是答应了。 最终他们在路边一家小饰品店里找到了几对价格合适c样式也好看的耳坠,说是纯银的,但岑深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假的。 “阿岑,这个好看吗?”桓乐拿起其中一对。 岑深看过去,只见桓乐拿了一副左右不对称的耳坠。一边是罗盘样式的耳钉,深海蓝的底盘上缀着碎钻,一边是锁链样式的长耳坠,顶部还有一个船锚的形状。 你是我航行的方向么? 岑深愣了会儿神,这才拿起其中那个罗盘,问桓乐:“戴吗?” 桓乐眨巴眨巴眼,“我戴吗?” 胖乎乎的中年店老板立刻跟了一句,“我这里提供打耳洞服务啊,很快的,一点都不痛,而且价格绝对公道。” 几乎是瞬间,桓乐明白了岑深的意思,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点头,“那老板给我打一个,我就戴这个罗盘。” 老板乐呵呵的应下,他可不管俩小年轻干嘛要戴同一对耳环,反正有生意做就好了。 打耳洞的过程很快,桓乐几乎没感觉到痛,耳朵上就多了一个洞。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左看右看,相当满意自己的造型,然后拿起了剩下那个耳坠。 “我给你戴好不好?”桓乐心情雀跃。 “戴吧。” 桓乐略有些激动的拨开他的头发,把坠子戴在他微红的耳垂上,虔诚得仿佛完成了一个什么重要的仪式。 店老板全程乐呵呵的在旁边看着,结账的时候还好心的给他们抹了零头——现在的小年轻真有意思,看着怪好玩的。 不过尽管店老板给抹了零,桓乐走出饰品店的时候,钱包也已经空了。想要赚钱的念头像首魔性的曲子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他看到路边有人卖唱,都觉得万分羡慕。 岑深花巨款请他吃了一个煎饼果子,好歹堵住了他的嘴。 其实桓乐心中很纠结,一方面他想赚钱给岑深花,不想总是花岑深的;但另一方面,岑深需要人照顾,万一又出现那天晚上的情形,桓乐一定后悔莫及。 他现在哪怕离开岑深一会儿,都觉得心里发慌,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给岑深治病,至于赚钱 佛祖保佑,他以后会努力的。 “阿岑,我只有九块钱了。”桓乐吃着煎饼果子,语气荒凉。 岑深没跟上他的思路,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桓乐继续说:“你先养我好不好?我给你洗衣服c做饭c拖地,还可以暖被窝。我以后一定努力赚钱,绝对不吃白饭。” 岑深:“” 难道不一直是我在养你么? 岑深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递给他,道:“凑个整吧。” 桓乐:“阿岑你这是嫌弃我吗?” “嗯。” “我可伤心了,我娘和阿姐要是知道我在现代吃软饭,哪怕穿越时空也会过来打断我的腿的。” 岑深就静静看着他作妖,路过炒面摊子时停下来问他:“吃吗?” 桓乐闻着炒面浓郁的香味,重重点头,“吃。” 于是两人又打包了一大份炒面,回去可以分着吃。至于为什么不买两份,那当然是岑深现在吃不下那么油腻的东西,能吃几口就不错了。 而且在桓乐的观念里,岑深是个穷人。 岑深无意扭转他的这个错误观念,反正,也挺有意思的。 单车再度起飞,带着岑深回到午后的西子胡同。 天越来越热了,虽然这大半天在外边并没有怎么劳累,岑深的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隔壁吴先生的院里有口井,桓乐就跑过去借了几桶水泼在院里的青石板上。 “哗啦啦”一阵清爽气息铺散开来,再有个冰西瓜就近趋完美了。 可南英说,岑深体寒,最好少吃这些寒性的食物。桓乐是个秉持“有难同当”的人,自然不能抛下岑深一个人大吃大喝,于是只好也忍着。 岑深又去看书了,沉迷匠师事业不可自拔。 桓乐便躺在屋外的游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看他。岑深的侧脸是真的很好看的,线条分明,长长的坠子垂下来,随着他翻书或提笔书写的动作微微晃动,忽而闪烁。 “咔擦c咔擦c咔擦。”十二连拍。 长安羁旅客: 四海升平:谁? 长安羁旅客:你哥。 四海升平:你的马赛克有必要打这么厚吗? 长安羁旅客:薄了不就被你看到了? 四海升平: 正在开会的褚元平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让下属们加快报告进度,然后一只手还放在桌下快速回复。 四海升平:我哥怎么了? 长安羁旅客:病变。 看到这两个字,褚元平眉头微蹙,立刻抬头道:“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都下去吧,把提案再精简一点,明天上午十点交到我办公室。” 待所有人离开,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边的繁华都市,沉默几秒,拨通了桓乐的电话。 桓乐见手机屏幕亮起,回头看了眼还沉浸在书中世界里的岑深,一个腾跃翻上了屋顶,盘腿在屋脊上坐下,接通电话。 “情况严重吗?”褚元平声音低沉。 “严重。”桓乐单刀直入,“一年时间,研究所能出成果吗?” “不能。” “那就另想法子。” “单这个法子就实验了那么多年,临阵换枪,绝不可取。” “这不叫临阵换枪,这叫背水一战。”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道:“问题是,我们没有第二个方法。研究所目前的办法是运用现代医学,从基因入手,再甫以古方调养,这是最稳妥也最有可能成功的法子。” “等你成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桓乐声音微冷。事实上他的培元决也是固本培元的一套修炼法决,如果岑深打小就开始练,一定会有不小的成效,可他们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稳妥,就是最大的不稳妥。 生存需要冒险。 “那你有什么办法?”不知不觉间,褚元平已经把桓乐放到了与他平等的位置上,甚至隐隐从桓乐的语气中感到了一种压迫感。 “中西内外,上下千年,总有办法能解决困境。”桓乐双眼微眯,“你们去国外打听过吗?” “国外?” “对。每一个文明都有自己的深度,答案不在此处就必定在彼处。” 褚元平不由陷入沉默,他一直默认为现代医学就是西洋人的东西,因此从未想过去国外探寻什么秘方。毕竟老祖宗都治不好的东西,那些外国妖又能有什么狗屁法子? 不过现下的情形,似乎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我去打听。你照顾他。” 挂断电话,桓乐抬头,任斑驳的阳光洒在脸上,久久没有动弹。蓦地,“叮咚”声响,乔枫眠发来了信息。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你从哪儿听说的摩罗叶? 长安羁旅客:秘密。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那我很遗憾的告诉你,那东西已经被一把火烧掉了。人心多贪婪,你以为这种神药能安然活到现代吗? 长安羁旅客:你又从哪儿知道的?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因为我听过那个纵火犯的故事,他现在就在往生塔那口井里关着呢,你要去看他吗? 桓乐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每一个字,仔细看了许多遍,良久,又回复道——那这场火灾发生在几几年?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烧了就是烧了,你问什么时候有意义么? 长安羁旅客:有。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那你等着吧。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讲故事的人还没回来呢。 说完这句话,乔枫眠就下线了。 桓乐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揉了把脸,跳下树去奔向屋内。 “阿岑!”他从背后隔着椅子抱住他,笑着提醒道:“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该休息了。” 岑深把书拿得远一点,“我不累。” 可桓乐手长啊,而且法力高深,打个响指就把书给拿了过来,“那可不行,从现在开始阿岑就听我的了,你去看我做饭好不好?你看着我做,我就能做得特别好吃。” 岑深满脸写着拒绝,但还是抵不过桓乐的坚持。两人走过傍晚的游廊,一个推着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正在补眠的阿贵。 阿贵抬头看他们,“我跟你们说,打情骂俏遭雷劈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血气方刚 阿贵这几天过得有点不大好, 一把年纪了, 被岑深突如其来的犯病吓到心跳失衡c夜不能寐。老人家嘛, 睡眠最重要了, 可好不容易等岑深的病情稳定下来, 小院里忽然又迎来了恋爱季。 看到岑深似乎想开了一些, 阿贵心里是开心的,可谈恋爱也得讲究一个度,是不是? 原本朴素的孩子忽然戴起了耳坠, 又骚又gay, 老人家有点接受不了了。 还有乐乐少侠啊, 晚上都在干些什么呢?每天一道隔音结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干什么羞羞的事情,真是的。 你干就干了嘛, 有必要防着我吗?老人家耳背,听不清楚的。 阿贵表示谴责。 可事实上桓乐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尽管乔枫眠的提议让他颇为动心, 可岑深身体不好, 他如果真的干了什么, 那不是畜生行径么? 所以, 他跟岑深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而已。 只是这个季节对桓乐不太友好,因为天热,他们的被子从两条被子自然而然的过渡成了一条薄被。而比天气更燥热的, 是桓乐的心。 岑深的睡衣还是保守派, 可睡着睡着, 总会有些地方不小心露在外面。所以桓乐每晚都在失眠,可怜巴巴的缩在一边,清心寡欲,做一个正人君子。 这一天,两人去南英那儿复诊归来。南英说岑深的经络恢复得不错,便又给了他一瓶花露,让他加大剂量滴在浴缸里,好好温养。 岑深当然要谨遵医嘱,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在浴缸里多泡了一会儿。 桓乐则捂着耳朵蹲在游廊上,低头盯着地板,仿佛地板缝里开出了花。 阿贵就好奇的问他:“乐乐少侠你干嘛呢?眼睛都发直了。” 桓乐僵硬的转过头来,“我在思考妖生。” “思考妖生你捂着耳朵干什么?” “没干什么。” 桓乐否定得很快,快得有些可疑。但阿贵狐疑地看了他许久,都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于是只好作罢。 这时,桓乐的耳朵动了动,浴室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继承了父母辈优良基因的少年天赋异禀,无论什么味道c什么声音,隔老远他都能捕捉得到。 他甚至能借此还原岑深在浴室里的每一个动作。 捂着耳朵只是在表达他的态度,一个正人君子的态度。 不一会儿,毫无所知的岑深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径自去了工作室。翻开吴崇安手稿的时候他瞥了桓乐一眼,看见他在游廊上打滚。 最近的桓乐,有向癞皮狗发展的趋势。白天粘人得很,偷亲c打滚c抱抱,什么都敢干,一到晚上纯情得仿佛小学生,还躲着自己。 做得太明显了,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岑深复又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手稿。他试图从这些手稿里找到与柳七有关的部分,也确实找到了些蛛丝马迹——譬如有些关于阵纹绘制方面的观点,吴崇安与柳七是不谋而合的。 就个人而言,岑深也倾向于他们的看法。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岑深慢慢开始勾勒出一个属于柳七的匠师世界。他有预感,这一定是一个异常精彩的c自由且灵活多变的世界,足以打破一切陈规。 岑深为此感到兴奋,这一兴奋,便又忘了时间。 “阿岑,该睡觉了。”桓乐跑过来叫他。 “我还不困,你先睡吧。”岑深摇摇头。 桓乐不依,坐在他脚边抱住了他的小腿,“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你又不睡我,一起睡做什么? 岑深觉得是自己最近对他纵容太过了,什么都由着他来,让他产生了一种“我是家中老大”的错觉。 “自己去睡。”岑深的语气冷了下来。 可桓乐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桓乐了,这是一个敢于跟岑深说“不”的桓乐,也是一个英勇果敢的桓乐。 于是他直接扛起了岑深,大步跑回了卧室。 “放我下来!”岑深黑着脸。 下一秒,桓乐就把岑深放到了床上,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我放了。” 岑深气到无语,双手撑着床单想要坐起来,却又被桓乐扑倒在床上。扣住手腕,压住腿,桓乐耍赖皮似的埋在他肩窝,“睡觉了。” 岑深:“起开。” 桓乐:“我不。” 桓乐抱得更紧了些,让岑深的呼吸没来由的开始急促,心跳也有加快的趋势。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好,我现在就休息,你放开我。” 谁知桓乐只是摇头,偏不放。 “你放不放?”岑深要疯了,单薄的布料完全阻隔不了桓乐的体温,灼热的他有些难以招架。 “不行不行不行!”桓乐耳朵通红,语气埋怨,“你别动嘛!” 岑深心想你这又是委屈什么,刚想把他推开,抬起的大腿便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整个人一僵,看向桓乐。 桓乐很不好意思的抬头,脸蛋红得快爆炸,“我c我不是故意的” 岑深咬牙:“那你是有意的?” “因为我喜欢你嘛!” 桓乐爆炸委屈,他作为一只血气方刚c刚刚成年的狼狗,每天跟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没反应才叫不正常呢。 于是他又把头往岑深肩头一埋,闷声道:“都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岑深:?????? 两人彻底的陷入了沉默,可屋里的温度却开始直线攀升,暧昧无孔不入,填满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哪怕只是一次呼吸的交互,也让人难以忍受。 “噗通c噗通”心跳得太快。 更要命的是,岑深觉得桓乐的反应压根就没有消下去的征兆。 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完球了。 “你先起来。”岑深的声音有些暗哑。 “那你不准把我赶出去?”桓乐小声嘟哝,“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走的,我就要赖着你。” 岑深彻底妥协了,抬手推了推他,“不赶你,你起来。” 桓乐这才抬起头,慢慢支撑起上半身,虽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忍不住去看岑深。那灼热的视线在岑深的唇上逡巡,意味自明。 岑深有些躲闪,别过了头,垂着眸不说话。 桓乐也知道不能太急,乔枫眠的办法说到底并不适合他们,他还是希望一切都按照岑深的心意走。可就在他马上要退开的时候,岑深忽然拉住了他。 “嗯?”桓乐不明所以。 “你不是想要吗?”岑深忽然直视他的眼睛,眸光深邃得能让人陷进去,“我没说不可以。” 你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 这没什么不可以的。 生活本来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冒险。 桓乐却像是误解了他的意思,有些慌张,急于把一腔热忱都摊开给他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c我不是想要那个才黏着你的,没有也没关系,真的!我就是想亲亲你,我们可以等你身体好一点” 大脑充血,说得就是桓乐此时的状态,整个人都傻了。 岑深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踢下了床,“不做就滚。” 冰凉的地板让桓乐有些回神,他终于明白了岑深的意思,呆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欢喜一时后悔,心脏快要爆炸。 “阿岑,我”他凑上去求原谅。 “滚。”岑深送他一个飞枕。 专注听墙角的阿贵在隔壁笑到四脚朝天,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啊,乐乐少侠天天设置隔音结界,哪里想到今天就忘了呢? 怂,是真怂。 弱鸡一个。 最后,桓乐也没能上得床去,悲惨的打了一夜地铺,懊悔到不能自已。他发誓如果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好好听乔枫眠的劝告。 “啊啊啊啊啊!”桓乐气到在地上打滚。 翌日,桓乐决定弥补自己昨晚的过错,抛开一切脸面和羞耻心,黏着岑深,求得他的原谅。 可岑深视若无睹。 “阿岑阿岑,你看看我嘛。” “阿岑你不要无视我啊” “阿岑我错了。” “阿岑我今天一定好好表现” 岑深被烦到想打爆他的狗头,这不,他只是来厨房倒一杯水而已,桓乐又跟上来了,还把他堵在料理台前。 “你”岑深正要说话,桓乐忽然低头吻住他的嘴,步步紧逼,直到他的后腰靠在了料理台上。 他被迫仰着头接受他的亲吻,上半身后仰,又落入桓乐滚烫的掌心。 “铛——”水杯掉进水池里,惊醒了正在睡觉的阿贵。他懵懵懂懂的循声望过来,差点被闪瞎了眼睛。 可桓乐已经不在乎别人有没有看到了,更何况那还是只龟,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有岑深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漂亮的c每个眼波流转都像在勾引他的眼睛。 “阿岑”桓乐跟他额头相抵,听着他略有些喘的呼吸声,再次吻上他的嘴角,既霸道,又带着股顶礼膜拜的虔诚。 岑深也在回应他,凌乱的呼吸格外勾人。 末了,桓乐终于想起了这个小院里的第三个活物,五指穿过岑深的发间将他按向自己胸口,回眸,一个冷飕飕的眼刀飞向阿贵。 再赐你一道结界,预防长针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颜狗 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啊。 阿贵一边摇头感叹, 一边津津有味的给两人计时。等了一个小时结界都没撤下去, 阿贵便只能赞叹了——乐乐少侠真有种,不愧是大唐来的狗。 一个半小时后,阿贵无聊的在游廊上数起了椿树的叶子。眼神时不时瞥向卧室, 却什么都看不到。 两个小时后,桓乐终于出来了。 “哇,乐乐少侠,你这个人不厚道啊。”阿贵正要吐槽, 抬头看到桓乐的表情, 吓了一跳,“你这脸怎么红得那么不正常, 不是你把小深深¥难道是他把你给上了???” “不是不是。”桓乐连连摇头, 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脸红到快要爆炸。他蹲也不是, 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感觉头顶快要冒烟。 “你俩到底在里头干没干正事?”阿贵愈发好奇。 桓乐却又不说,捂着发烫的脸颊蹲在地上,拿自己的脑袋哐哐撞膝盖。天知道他只是想要个亲亲而已, 怎么就真的c真的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把人这样那样了呢? 不不不不不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真的只是想讨阿岑开心而已, 很努力的想讨他开心 完了完了完了, 阿岑不会嫌弃他表现太差了吧? 天呐。 他只是没什么经验。 啊, 阿岑真好看, 各种意义上的好看。 太开心了。 下次还有下次吗? 桓乐又倒在了游廊上,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纠结”。阿贵很疑惑,这俩不是去追寻宇宙生命的大和谐了么,怎么还疯了一个呢? 里头那个呢? 废了吗? 阿贵忍不住去探究,可刚靠近卧室门口,就被桓乐一条腿给挡住了。桓乐支起身子来瞪着他,“你想干嘛?” “我看看还不行了?” “不行,那是我的。” “嗳,你这条狗很小气哎。” “去,一边儿去。”桓乐眉梢轻挑,志得意满的小人模样。随即他又爬起来,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根树枝,绕着卧室画了个圈,说:“不准过来。” “你画三八线呢!” “你管我。” “乐乐少侠我告诉你啊,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可桓乐把树枝一丢,又大摇大摆的跑回了卧室。 “我不吃一只乌龟的醋。”他说。 阿贵被彻底气到了,想跳起来打人,可腿太短只能放弃,郁闷到希望宇宙毁灭。 另一边,桓乐重新爬上床,从后面搂住岑深的腰,脸颊轻蹭着他的肩膀,亲昵之中又挑起了一丝暧昧。 可岑深此刻敏感得很,最经不起触碰,又脱力的不想动,便闭着眼道:“你出去。” 桓乐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已经出去了又回来了!” “那就别碰我。” “阿岑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桓乐就知道,一定是嫌弃了! 岑深很想回答他一个很肯定的“是”,这世界上有人能一边使劲欺负你,一边害羞到爆炸,仿佛一个纯情中学生吗? 有。 那个人就是桓乐。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岑深有时觉得自己像在犯罪,会被判刑的那一种。 可最终岑深也没有推开桓乐,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桓乐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一直睁眼看着他,时不时拨弄一下他的头发c亲一亲他的耳朵,好像在确认怀里的人是真的。 岑深被他闹得没法睡觉,他便又很快讨饶,哼着家乡的童谣说要哄他入睡。 唱得真的很难听。 算了,忍着吧。 岑深迷迷糊糊的想着,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梦乡。在梦里,长安的春光照进了他的玻璃窗,椿树异常高大,每一片绿叶都透着无穷的生机,而那繁盛的枝丫上,竟然挂着一个个饱满的红石榴。 树叶轻摇,也不知是谁打翻了一地花露,连青石板的缝里都透着股淡淡的香味。 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岑深难得睡那么长时间,便是那天突然犯病,也不过睡了十来个小时而已,所以这次睡那么久,可把桓乐吓坏了。 如果不是岑深看着一切都好,呼吸平稳c脸色也偏红润,他就要跪到南英的家门外去了。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电话去询问了南英,只是支支吾吾的没把白天的荒唐事儿说出来。 南英却不感意外,电话里的声音还是柔柔的,仿佛带着笑意,“别担心,我给他施了针,这是正常现象,代表他的身体在自我修复。是好事。” 桓乐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挂断电话前,南英又叮嘱道:“其实若没有能够根治的办法,把它当成心病来医,或许更有效果。半妖大多是悲观主义者,他们从小被灌输‘这就是命’的想法,磋磨他们的求生意志,所以哪怕他们在努力抗争,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消极。不怕死,不是一件好事,你懂吗?” 桓乐其实不太懂,他从小就得到了许多人的关爱,生活中从来没有什么阴霾,所以哪怕在朱雀台见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也无法感同身受。 道理他都懂,但共鸣是不可能的。 夫子常说他不知人间疾苦,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但南英想表达的意思他捕捉到了,从这两次看诊的情况来说,南英也一直在强调一点——心病难医。 所以桓乐决定了,他要做岑深的药。 他会成功的,一定定成功。 于是桓乐开始了取经之旅,取的是恋爱经。他阅遍了各大经典名作,还冒着被取笑的风险找乔枫眠请教过。 乔枫眠果然嘲讽了他一通,然后甩过来一个g的小黄文。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实践出真知,大侄子。 桓乐嘴上唾弃,心里给他点了个赞。他一边看小黄文,一边又去翻阅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然后发现——现代人的学术,他真的看不懂哦。 不是说白话文比古文简单么? 这些都是啥。 不过,桓乐的学术之路虽然进展缓慢,但情话等级却突飞猛进。阿贵说他是“骚话一箩筐”,他不是很服气,说:“这在我们那儿,都得叫才子。” 阿贵仰天翻一个白眼,“我去你的,你是才子,我还甲人呢。” 这日下午,桓乐又不知躲到哪儿搞学术去了。 岑深见怪不怪,他猜到桓乐一定又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纯情人设不肯放,自欺欺人。 哦,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会脸红。 桓乐不在,小院里就显得清静很多,甚至有点冷清。 阿贵眯着眼睛晒了会儿太阳,慢吞吞的爬回屋内,眼神数次扫过正在伏案画图的岑深,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岑深转过头来,问:“你想说什么?” 阿贵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又犹豫了一会儿,在岑深准备放弃的时候,脱口而出:“你这次怎么那么快就接受他了?” 岑深顿了顿,“这很重要吗?” 阿贵点头,“我有点在意。” 话音落下,一人一龟静静对视着,陷入了沉默。 良久,岑深反问:“我想开了,不可以吗?” 阿贵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仿佛在试探他话里的真假。作为一只活了数千年的总是在忽悠别人的龟,少有什么能骗得过他的眼睛。 但岑深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并不想交心。 没一会儿,桓乐回来了,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他兴冲冲的拿着一个装满花瓣的塑料盒子还有几块纱布和剪刀来找岑深,说是在隔壁看到了盛开的凤仙花。 “阿岑,我给你染指甲吧,特别漂亮。”桓乐挑了一朵桃红偏粉的花来。 “”岑深有时不是很懂桓乐的偏好,这个本该比所有人都想法古旧的古代人,比他还要新潮得多。 要戴耳坠,因为好看。 要留长发,因为好看。 要染指甲,因为好看。 甚至在他的眼中,这些好看与不好看根本没有性别之分,反正就是要好看。 他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就把自己给掰弯了,颜狗无疑。 岑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回去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桓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蒙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们家,不差崽儿,一胎生几个呢。我娘说带崽子太烦了,她只爱我,不爱我的崽,让我以后生了别给她送去。” 岑深≈阿贵:“” 桓乐还有些不明所以,因为这问题实在问得太突兀了,于是忍不住问:“阿岑你要生给我吗?” 岑深:“滚。” “那我们来染指甲好不好?” “” “啧啧。”阿贵摇头,“你们俩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这也太gay了吧?一般的gay都不染指甲我跟你们说。” 桓乐挑眉,“你见过?” 阿贵语塞。 桓乐继续道:“你管我呢,要不然我给你把背上的川字漂成粉色的?” “为什么是粉色?” “给你一颗少女心。” 阿贵要吐了。 桓乐仍然我行我素,说了要染指甲,就要染指甲。不过他仔细比对了一下,这种偏粉的颜色实在不大适合岑深,于是果断放弃了给指甲上色。 可他染料都弄好了,就这么丢掉,太对不起那些被他蹂躏过的凤仙花。 “我想到了!”桓乐灵机一动,从工作台上拿了一只小羊毫蘸上染料,站到岑深的身后,拨开他的头发,在他后颈上郑重的落下一笔。 冰凉的感觉让岑深稍有些僵硬,“你在干什么?” “等一等,我马上就好了。”桓乐画得专注,语气自然上扬。 小羊毫拂过后颈的皮肤,有些痒。岑深几次想回头看,都被桓乐撒娇制止,很快,他就收了笔,拿手机拍下照片,献宝似的给他看。 “好看吗?”桓乐笑眯眯。 只见岑深的后颈上,拔掉刺之后留下的伤口还未淡去,一点朱砂,殷红如血。于是桓乐匠心独运的把这点朱砂重新描绘,添上花瓣,变成了一朵花。 一朵简单的四瓣花盛开在白皙的皮肤上,细碎的头发遮着它,将露未露,含蓄又娇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作一首诗 阿贵深深的为桓乐的撩汉手段所折服, 终于承认不是少侠的操作太骚,而是自己太没有见识。 所以他决定洗心革面,向乐乐少侠好好学习,看能不能也找一只女龟谈恋爱。 “这个难度太大了。”桓乐无情的拒绝了他, 他一边忙着哄岑深开心,一边还要努力赚钱, 真的没有空。 他上网查了很多在家里就能赚钱的法子, 但很多看起来都不靠谱。还有什么游戏主播c美妆博主什么的, 他仔细想了想,他好像只能直播吃饭。 这个他最在行了。 思来想去,桓乐决定卖字为生。夫子和娘亲都夸过他,说他虽然文章作不好,可写得一手好字。正巧岑深的工作室里就有毛笔和宣纸,连前期准备都省了。 于是桓乐就用他那个“长安羁旅客”的账号上传他自己的大作, 并把昵称改成了“卖字少年”, 万分期待着第一个客人的到来。 结果没有人理他。 阿贵看不下去了, “粉丝数9,里头还有5个是僵尸粉,你这做的哪门子生意呢?你不如让小深深给你拨款,去买个号好了。” 桓乐拒绝得斩钉截铁:“我不要, 我要靠我的真才实学。” “那等你卖出去, 黄花菜都凉了。”阿贵睁着绿豆眼观摩桓乐的账号, 忽然轻咦一声, “这乔枫眠粉丝很多啊, 你让他帮你转一下呗。” 桓乐遥想着乔枫眠那自带嘲讽的笑脸,又摇摇头,“那还不如直接喊他一声婶婶,让他给我包个大红包呢。” 阿贵斜眼:“你们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 “总之这不靠谱。” “那就换个靠谱的,我跟你说,你下次发图的时候加一张自拍,准行。” 桓乐歪着脑袋,不明所以:“为什么?” 阿贵:“因为你好看呗。” 闻言,桓乐若有所思,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变得神色严肃。他蓦地站起来,大步走到岑深旁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我是不会出卖我的色相的。” 语毕,他又转头看向岑深,说:“阿岑,我只给你看。” 岑深无语的沉默了一会儿,答一声:“谢谢。” 桓乐很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又凑过去笑眯眯地说:“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岑深:“那你还是去赚钱吧。” 阿贵:“哈哈哈哈哈哈!” 桓乐把阿贵揍了一顿。 阿贵气死:“你就只敢揍我一只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桓乐挑眉:“阿岑揍我,我揍你,没毛病。” “操。” “不要讲脏话,这是文明的现代。” 阿贵莫名其妙被桓乐一个古代人教育了一通,内心飘过的吐槽弹幕连起来大概可以围绕地球一圈。 是时候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啪嗒。”阿贵一脚踩翻了装着墨水的小瓷碟。 “我的字!”桓乐立刻抢救,但仍逃脱不了宣纸被墨水浸染的命运。说时迟那时快,阿贵叫来在院子里溜达的影妖小弟,抬着他直线出逃。 可区区几个影妖,怎么能逃脱得了桓乐的掌心呢? 桓乐只是随手一挥,一道无形的结界就拦在了工作室门口。影妖们刹不住车,抬着阿贵就撞了上去,撞了个人仰马翻。不光影妖们散落一地,就是阿贵都骨碌碌滚出老远。 “哎哟我的老腰”阿贵躲在壳里呻·吟。 “你一只龟哪儿来的腰?”桓乐把他捡起来,恶狠狠道:“今晚我就要喝甲鱼汤。” “别c别别啊!”阿贵眼珠子一转,余光瞥到地上被他弄脏了的字,讪笑道:“哈哈哈哈乐乐少侠,没想到你也喜欢李白啊,我也喜欢李白,你看我们还是同好呢” 谁知桓乐不买账,“李白?谁是李白?我告诉你你别给我岔开话题。” “不是吧乐乐少侠,你身为一个大唐妖,连李白是谁都不知道?” “怎么,他很出名吗?” 桓乐仔细想了想,忽然间想起来了,他好像在翻阅唐史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名字。只是他对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并不太感兴趣,所以印象不深。 阿贵又道:“兴许你那时候李白还没有出现,不过你既然不认得他,怎么会写他的诗?” 他的诗? 桓乐狐疑地看向地上的字,疑惑道:“这明明是宋梨的诗,怎么又成李白的了?” 阿贵也被他搞糊涂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不就是李白的《侠客行》么?连我一只龟都知道。” “不不不。”桓乐连连摇头,眼神里满是世界观被颠覆的错愕,“我不认识李白,那宋梨也不可能认识李白,可这句诗明明是从宋梨口中念出来的,我亲耳听到的。” “你确定?”岑深也看过来。 “我确定。”桓乐回答得很快。这段时间以来,桓乐从未放弃过寻找鬼宴的真相,他把能想起来的片段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非常确定这句诗的由来。 那就是在他们开始喝酒之后,宋梨一时兴起吟出来的。桓乐觉得这句诗特别酷,喝到兴起,还跟塔里的一个剑客鬼比划了一段。 “事情就是这样。”桓乐把大致情形说了一遍,“我敢断定,宋梨绝不是李白。” 阿贵便问:“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宋梨在鬼宴之后就离开长安了吗?他究竟去了哪里?” 桓乐摇摇头,随即又拿出手机仔细查了查李白的资料。越是看,他的眉头就蹙得越深——毫无疑问李白是一个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伟大诗人,他能作一首《侠客行》,也能作千千万万首《侠客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如此卓然洒脱的诗句,几乎被刻上了他的烙印。 可宋梨呢? 他又为何会提前知道这一句本该在许多年后才出现的诗? “是柳七!”桓乐一下子想通了关键,“在那个时候,如果有谁知道这一句诗,那一定是从现代回去的柳七!” 岑深点头,“你还记得宋梨说出这句诗后,发生了什么吗?或者,他有什么表情变化?” “这”桓乐仔细回忆起来,他记得宋梨吟诗的时候是站在栏杆边的,对着红纱摇曳的天井,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吟得充满了豪情壮志。 楼上楼下,都在喝彩。 宋梨许是也喝醉了,张开双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桓乐那时还想,他终于做出一首他想要的诗了,于是他拿着酒杯上前祝贺。可就在他即将把手搭在宋梨肩膀上时,几个醉鬼又过来拉着他一起去喝酒。 几人推推搡搡的,杯中晃出的酒液差点泼了桓乐一身。 那个时候,他看到宋梨的脸了吗? 桓乐又有点想不起来了,那么细节的东西,还是在有点醉酒的情况下,更难想起来。想着想着,他干脆坐到了地上,支着下巴又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阿岑,在你眼中,你听了我对于宋梨的描述后,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岑深:“不着调c不靠谱c疯疯癫癫。” “这么差吗?” “但你要说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可以。” “理想主义者?”桓乐品评着这个现代词汇,仔细想着关于宋梨的一切,想着那个总是疯疯癫癫c嚷嚷着要作一首诗的书生,蓦地,瞪大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那几个酒鬼把我拉走的时候,他正好回过头来。我看到他在哭,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 桓乐再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喜极而泣,可现在想想,他的眼神里分明是震惊和绝望。” 甚至是歇斯底里。 “那他先前的喜悦,是真的喜悦吗?”岑深又问。 先前的喜悦是真的喜悦吗?桓乐重复着岑深的这个问题,那个激动的满脸通红的宋梨,是真的吗? 桓乐有些纠结的挠了挠头,他现在不太敢全然相信自己的记忆,可这宋梨的前后反差着实怪异。 阿贵满不在乎的道:“那就是他脑子不够清醒,吟了别人的诗,以为是自己作的,开心过头了呗。” 桓乐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不禁对阿贵刮目相看,“你那说说,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吟出别人的诗呢?” 阿贵反问:“刚才不是说柳七告诉他的吗?” “柳七为什么要告诉他?” “这我哪知道。” 桓乐也不知道,这宋梨怎么又和柳七扯上了关系。但如此一来,他之前一直在寻找的关系性,就初步浮出水面了。 正如他们曾经猜测的一样,鬼宴那件事牵扯到的人,或多或少都跟柳七有关。柳七就是这个关系性。 这时,岑深忽然问:“你不是在匠师协会买过一个琉璃塔?” 桓乐点头,“是啊,那是买来给我娘贺寿的。” “你能买,别人也能买。” “你是说也许宋梨也在匠师协会买过东西?” 岑深一句话,宛如醍醐灌顶。 桓乐激动的站起来,来回在屋里踱步,“我确定我从匠师协会买过东西,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集。夫子跟他是朋友,也有可能从他那里拿到过什么,还有宋梨,还有平儿!” 走着走着,他又顿住,转头看着岑深,“可宋梨买了什么呢?那就是一个为诗而生的疯子,他买了那首《侠客行》么?可你们知道的《侠客行》仍然归属于李白,可见宋梨并没有把它据为己有。他想作诗,想作自己的诗,那是偷窃,他不会做的。” 桓乐不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南榴桥附近叫住他的宋梨,他在一片灯火璀璨里,兴奋的告诉桓乐—— “我要写的诗,一定是独一无二c奇绝无比的!” 他可以为了虚无缥缈的灵感去闯鬼宴,如此疯狂的人,为何会在最后露出那样揪心的表情? 思及此,桓乐看向地上的那幅字,他难道是被别人无法企及的才情给杀死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一支笔 南榴桥再也没有了关于疯书生的笑谈, 这个给街坊们提供了无数笑料的人, 就像盛世里一朵不起眼的小水花, 自此消失在了长安城里。 桓乐再也没有见过他, 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大唐的诗人太多啦, 长安城里遍地都是才子,若是按照现代的模式搞个选秀活动,大约会比科举还热闹。 谁还会记得一个在海选就被淘汰了的选手呢? “唉”桓乐叹着气, 支着下巴坐在游廊上, 再次陷入了对妖生的深思。 优秀, 到底是怎么来判定的呢?生命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同?还是说,老天爷在一开始,就已经创造了不平等。 所以老天爷是看他拥有的太多, 才给他制造了那场鬼宴, 又把他丢来现代吗? 不不不,丢来现代是恩赐, 来了现代他才能遇到阿岑。 桓乐自己有点把自己绕晕了, 蓦地, 一个冰凉的物体贴在了他的脸上。他恍然回神,便见岑深在他身边坐下, 递给他一听冰可乐。 “还在想宋梨?”岑深的语气淡淡的。 “没, 我在想你呢。”热恋中的少年, 情话张口既来。 岑深可不理会, 继续道:“他跟你是朋友吗?” “不算是吧。”桓乐喝了一大口冰可乐, 舒服的喟叹一声,“我只是很喜欢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他们跟我都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又不一样,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岑深不予置评。 “有一年长安城里来了个游方道士,非给我批命说我命里无子,阿姐就把他打了一顿。道士怒了,咒我姐嫁不出去,我娘就又把他打了一顿。” 岑深对于桓家人的彪悍已经见怪不怪,不过那道士的批命,倒也有些道理。 桓乐乐呵呵的说:“现在看来,道士也没有说错。兴许等我回去的时候,还能再见着他,因为阿姐说将来成亲的时候要请他来喝喜酒。” 放过道士吧。 “关于宋梨从柳七那儿得到的东西,有眉目了吗?”岑深问。 “还没有,我想得有点头痛。”桓乐故作痛苦的揉了揉脑袋,余光却留意着岑深的表情,眼神里一抹狡黠一闪而过。 岑深就静静的看着他表演,果不其然,没过几秒桓乐就蹭到了他身上来。 “我想要躺一会儿,这样想得比较清楚。”桓乐得寸进尺地靠在了岑深身上,平时挺刚健一人,这会儿像没了骨头,没过一会儿就从靠着变成了枕在他的大腿上。 岑深无奈地遮住了他含笑的眼睛,“要睡就睡。” 桓乐眨眨眼,睫毛刮过他的掌心,透过指缝,还能看到岑深的脸——嗯,这个角度看阿岑,也还是好看的。 “阿岑。”桓乐抬手握住岑深的手,轻轻拿开。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情款款,而就在岑深以为他即将要说什么肉麻的情话时,他又蓦然一笑,支起身子来,单手扣住岑深的后脑往下一压,迎上他的唇。 岑深猝不及防,差点没扑倒在他身上。 阿贵也猝不及防,差点没齁死在水缸里。 桓乐不管别的,他有这一腔爱意要说与岑深,就得片刻不拖延。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是他一贯的准则。 岑深想退,退不开,大尾巴狼叼住了他的脖子,轻轻舔舐着他的动脉,又危险又色气。 他可能又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岑深如是想着。 不过胡闹终归是胡闹,桓乐到底没有荒唐到在游廊上做出格的事情,只是整个人又缠着岑深把他抱在怀里,不能吃也能舔几口不是? “热。”岑深推推他。 “可乐给你。”桓乐有办法。他抱着阿岑,阿岑拿着可乐,还能喂他,完美。 岑深面无表情的把可乐给他塞回去,“自己喝。” 桓乐喝了一大口,笑得开怀。 入夜,两人正准备睡觉。桓乐自称是按摩小达人,非要给岑深按摩,岑深拗不过他,便改为趴在床上的姿势,听天由命了。 按摩小达人技术不大好,话还特别多,“为什么这个要叫马杀鸡啊?马为什么要杀鸡?他们有什么仇?” 岑深:“闭嘴。” 桓乐俯身,“你就告诉我嘛。” “那是个外文词,没有实质意义。”岑深赏给他一个冷酷的眼神,“你不是还要看《还珠格格》吗?去看。” “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不好。” 可最终桓乐还是拉着岑深一起看了《还珠格格》,岑深一度想把他扔出去,但看着看着竟也入了神。 “这个容嬷嬷好可怕。”桓乐说着,还缩到岑深怀里,如果再配几声嘤嘤嘤,就齐活了。 看完了一集《还珠格格》,桓乐终于肯乖乖睡觉了,可躺下没过十分钟,他忽然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我想到了!” 岑深:“” “我想到宋梨可能拿到什么东西了,阿岑!”桓乐惊喜地看着他,“是一支笔。在鬼宴后,我不是去找过宋梨么?那会儿他已经走了,后来我偶然听附近店铺的老板说过,看到宋梨在走之前,折了一支笔扔进了南榴桥下的河里。” “笔?”岑深立刻想到了吴崇安留下的那支钢笔。那是一件有记忆功能的法器,所以直至今日还能写出吴崇安留下的绝笔。 如果宋梨扔掉的笔与柳七有关,那又会是怎样的一支笔呢? “只是我终究没看到那笔的模样,不好判断。” “也不一定是笔,兴许是宋梨感到心灰意冷,不想再提笔写诗,才把笔扔掉。” 两人一时没讨论出头绪来,夜色已深,桓乐怕影响岑深休息,便强行切断话题,抱着他睡觉。 翌日,阿贵听了这个新线索,沉吟片刻,郑重道:“我知道了,这支笔,一定是支毛笔。” 话音落下,桓乐的笔尖顿了顿,一个“飒”字便毁了。他抬眸,“我们都知道那是毛笔,好吗?” 阿贵翻了一个白眼,又问:“你这是跟李白杠上了吗?” 桓乐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单手负在身后,提笔点墨,潇洒诗行信手拈来。他一边写,一边道:“他是我大唐的诗人,我写他的诗,有何不可?” 桓乐又把《侠客行》写了一遍,力透纸背,写得杀意纵横。 屋外的椿树叶哗哗作响,便似金戈铁马,滚滚而来。 最后一笔落下,桓乐也在心里把宋梨的事又过了一遍,可惜他此刻在一千三百年后的现代,许多事都无法考证。 这时,手机传来提示音,是乔枫眠转发了他的卖字微博。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大侄子,你的字比你人丑多了。 很快,私聊又来了。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讲故事的人回来了,摩罗叶的故事,要听吗? 卖字少年:当然。 桓乐很快就和乔枫眠约好了时间,但是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带岑深一起过去。一方面他不想把岑深一个人留在家里,可另一方面,拿到摩罗叶的希望渺茫,他不想让岑深空欢喜,这对他的心理打击太大了。 思来想去,桓乐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出门,反正约定地点就在南英的家,他便说乔枫眠有事让他过去一趟,也不算全然撒谎。 临出门前,桓乐把阿贵逮到小角落里仔细叮嘱,“阿贵,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看着阿岑知道吗?一有不对劲就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回来。” 阿贵点点头,“放心,不过你得早点回来,现在我可越来越管不了他了。” “你什么时候管得住他吗?” “切,去你的吧。” 桓乐转头望向工作室,没看见岑深的人,还以为他去厕所了,也没多想,喊了一声“我出门了”便大步往外头走。 谁知推开门,岑深就倚在门口等他。 “阿c阿岑?”桓乐好一阵紧张。 岑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去找乔枫眠?” 桓乐笑笑,“是啊,也不知道他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可能是崇明叫我?我就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了” 岑深不说话,岑深就静静看着他——编,你继续编。 桓乐编不下去了,一把抱住岑深,“阿岑,好阿岑,我不是成心要骗你的。” 岑深冷脸看着他,“你长能耐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发誓!” “少废话,走吧。” 岑深看来已经猜出了什么,桓乐便只好委屈巴巴的跟在他身旁,一五一十的把摩罗叶的事情讲给他听。 岑深听完后,却古井无波,淡然道:“这世上真有那么一种神药么?” “有的。”桓乐肯定的点头,“不论是我外祖的藏书里还是十万大山里都有摩罗叶的传说,也确实有人曾经拿到过它。只是神药难得,这是必然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南英的小院前。 桓乐轻车熟路地敲了敲门,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直接推门进去。再次穿过那条青石板和鹅卵石交错的小路,还是那个庭院里,这次坐了三个人。 一个南英,一个乔枫眠,还有一个穿着赤红大袖衫的男人。那红色的衣衫上还绣着金色的图案,似龙非龙,腾云驾雾。 他正支着下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挑着眉道:“我说,我才刚回来,就把我叫到这里来讲故事,小少爷你还小吗?需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吗?” 乔枫眠半椅亭柱,仍是那矜贵模样,还难得的戴了一副金边眼镜充当斯文人,“闭嘴吧你,让你讲个故事,你怎么屁话那么多呢?” “小少爷你现在是要造反了是不是?亏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有没有一点良知?” “被狗吃了。” “年纪轻轻,小心肾不好。” “要你管。” “好了。”南英笑得无奈又温和,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刚好走进来的岑深和桓乐,“客人到了,收敛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孔雀王朝 桓乐一听乔枫眠和那男人的拌嘴, 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儿见过。仔细一想, 这不就是那个商四么? 两人从网上吵到现实里,正是矢志不渝啊。 商四,四爷,传说中的大魔王, 这么一看,倒是亲切不少。 “四爷。”岑深和桓乐上前问好, 不敢有什么怠慢, 也明白了此行真正要见的到底是哪位。 商四却没搭理他们, 兀自喝了杯酒, 指尖轻叩着石桌的桌面, 身上的气息只散出一缕便让岑深顿觉压迫。 桓乐立刻把岑深拉到身后, 而这时,商四才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蓦地轻笑一声,“又是条小狗。” 他又看向乔枫眠,“你怎么那么喜欢狗?” 乔枫眠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一字一顿道:“我c乐c意。” 商四耸耸肩,一副“孩儿大了翅膀硬了”的表情,让南英看得直摇头。南英给他又续了杯酒, 道:“别闹了, 待会儿不还得去买菜回家吗, 迟了就赶不上晚饭了。” 商四:“有外人在呢, 你们是联合起来拆我台吗?” 南英和乔枫眠对视一眼,谁都不承认。 商四顿时没好气的看向岑深和桓乐,“就是你们打听摩罗的事情?” “是。”桓乐主动上前一步,说明来意。大魔王虽厉害,但他也不怵,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抵就是这个理。 至于岑深既然桓乐说话了,那他便自然而然的保持了沉默。 “你们对于摩罗的事情,了解多少?”商四又问。 “古卷有记载,神国有摩罗,能生死人c肉白骨,为天下奇药。”桓乐答,“但据我所知,这个神国并非宗·教所说的神国,而是指一个方外之地,具体位置就在十万大山里。” “没错,摩罗确实在十万大山,但它并不仅仅只是一味药,而是一个国。大山的深处,每个满月到来之际,第一道月光洒落的地方,就是摩罗古国的入口。” 商四摇晃着酒杯,语气悠悠,仿佛在说着什么上古的神话。可他说到这儿又不说了,直接道:“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故事,但摩罗早就不在了,你们除了这个故事什么都得不到,还确定要听么?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故事。” 桓乐面色诚恳,“确定。有没有价值,至少要听过才知道。” 商四也无可无不可,本来就是小少爷非要让他来,也不知发的哪门子善心。一个特务头子长着长着竟然长成了一个好人,真是匪夷所思。 “摩罗古国大约诞生在万年以前,在人类还远没有出现的时候。它严格来说并非什么神国,也不是什么仙境,大抵就是一个百草园,里面所有的臣民,都是草木之灵。他们性情温顺c平和,从不会踏出古国半步,所以这是一个没有争端的地方,直到数千年后,百草之王诞下她的后代。” 摩罗古国的王,自然就是神药摩罗,传说中只要得到它的一片叶子,就可以包治百病。但世人并不知晓,典籍上也少有记载,真正能逆转生死的摩罗,乃是七叶摩罗。 而当时的百草之王,只有五叶。 直至有一天,放着花种的祭坛上,终于开出了一朵七叶摩罗。 七叶摩罗夺天地造化而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的王。整个古国的子民欢欣鼓舞,山花足足开了大半年,用来欢庆新王的到来。 王为她的孩子取名为七叶,用心抚养,一直到他成年,都从未让他离开过身边半步。七叶也不负众望,长成了一个极其出色的孩子。 “所有的摩罗都是纯白色的,七叶也不例外。他有一头雪白的长发,乃至世上最纯净漂亮的一双眼睛,天帝都曾赞叹过他的容貌。可是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会招来祸端。摩罗人太过不争,也太与世隔绝,他们培养出来的王,除了他过于纯良的本性和绝顶的外貌,什么都没有。而当他们满心期待着七叶长大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神明重组,人类诞生,妖物大行其道,无尽的争端和杀戮主宰了这个原本平和的世界,而摩罗与外界的阻隔,本就只是薄薄一层。 只等哪个天选之人,轻轻拔剑在那层薄膜上一戳,美好平和的假象就会如夏天里的泡沫,应声消散。 而这个执剑者,叫做南王。 “南王?”乔枫眠蹙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 “你当然没听说过,她死的时候你还没生呢。”商四不遗余力的埋汰着他,复又说道:“南王是一只孔雀,而且是一只天生爱美的孔雀。在人类社会成型之前,妖界也曾诞生过好几个国度,南王便是其中一个的王。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一个人类小崽子能知道个屁?” 乔枫眠立刻没好气的怼他:“你老,你知道得多。” 眼见两人要打起来,南英赶紧劝架,好歹把人劝住了。 两人隔空瞪眼,好不幼稚。闹腾够了,商四才有转回正题,道:“南王,是一位女王。” 女王好征战,爱美色,国库里更是堆满了金银珠宝,取之不竭用之不尽。那时摩罗古国的存在还是一个鲜有人知的秘密,直到南王出巡时,遇到了外出的七叶。 一时的好奇心,为七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南王爱上了他,要将他带回王宫,七叶虽生性善良,但仍拒绝了她,想办法回到了摩罗。 可南王并不罢休,翻遍十万大山,终于找到了摩罗古国的入口。 大军压境,七叶数次恳请,但南王不肯退去。如此僵持了三月有余,南王终于被惹怒了,给摩罗下了最后通牒——如若不让七叶跟她走,就血洗摩罗。 “蓝颜祸水,不过如此。七叶之美貌,本来就超出常理,那个南王又是个爱美如命的疯子,不出事才怪。”商四如此评价道。 “你见过?”乔枫眠略感好奇。 “我当然见过。”说着,商四的语气里戴上了几丝唏嘘,“但是我见到的七叶,已经不是原来的七叶了,只是一具尸体。” 按照规矩,七叶是不能与外族通婚的。一旦通婚,血统发生错乱,就再也不可能诞生出纯正的摩罗了。 这对于摩罗一族来说,是大罪。 可子民面对的困境同样让人心焦,七叶日夜受着煎熬,最终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在南王下令进攻的那个夜晚,摩罗古国的子民本已做好了誓死守护七叶的准备,但七叶不忍心,于是他化作原形,命自己的贴身侍从将自己的根茎劈成两半,一半埋在祭坛下的土壤里,一半则凭借其逆天的生命力,重新长成一个新的七叶。”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硬生生将自己劈成两半,这得是何等的痛苦。 “月上中梢时,南王下令进攻,然而七叶出现在她面前,力排众议,要跟她离开。这时候的七叶已经不能走路了,他是被抬出来的。” 月夜下的美人,赤·裸着一双玉足,匍匐在南王的脚下。 一身银甲的南王勾起他的下巴,欣赏着他的眼泪,终于下令退兵。 南王带走了七叶,七叶却被他的子民当成了污秽的背叛者,因为他为了保护剩下的那一半根茎不被南王发现,刻意隐瞒了这件事情。 “那这是不是代表,那一半的根茎可以长出新的摩罗?摩罗还存在这个世上?”桓乐无暇去关注这个略显凄美的故事,满心眼儿里都只剩下那半截根茎了。 商四却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少年郎。一个没有了王的国度,还会保有和平吗?仇恨c愤怒,滋生了新的土壤,那半截根茎,最终开出了一朵黑色的七叶摩罗。如果硬要说这世上还有摩罗这种神药存在的话,也可以这么说,因为黑色七叶到现在还活着。” 几乎是瞬间,桓乐想到了乔枫眠说过的那场大火,他说那个纵火犯现在就被关在往生塔的井里。 难道那就是黑色七叶? “他在往生塔?”桓乐蹙眉。 “是啊。”商四唇角带笑,“往生塔可不是你们活人能去的地方,更不用说那朵象征着复仇之花的黑色七叶,你敢拿给你的小男朋友吃么?” 桓乐语塞,刹那间手脚冰凉。如果世上只剩下这一朵黑色七叶,凝结了一切憎恶c仇恨的因素,那便可算作最毒的□□。 这时,岑深却出乎意料的开口了,“请问,七叶是被谁杀死的?” 比起救命稻草,岑深竟似更关心这个可有可无的故事。 商四重新审视了他一眼,道:“他死于孔雀王宫的一场大火,纵火犯其实说不上是谁,这里头的故事长得可以讲个三天三夜。但那天晚上的大火确实大,南王和黑七叶一路从王宫打到赤水河畔,却谁都没能顾上七叶。他住的宫殿就是一座笼子,逃不出去,活活烧死在了里面。” 说最后一句话时,商四有意放慢了语速,仔细观察着岑深的表情。他的脸色好像倏然间更苍白了一些,可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变化了。 岑深还是那个平静的岑深,继续问:“那南王呢?” 商四笑了笑,大火那天晚上,他恰好在附近,看到那么大动静,便过来看了看。只是他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南王囚禁七叶的事情,被掩盖住了。摩罗古国又在十万大山的深处,所以那时商四也并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本可以救下七叶的,但是七叶因为当初的根茎断裂之痛,不光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也在逐年的郁郁寡欢中,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他没能呼救。 所以等商四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可是死去的七叶却面色祥和,好像死亡只是一个温暖的归宿,而大火也丝毫没有毁坏他的身体。 他还是那么美,美得纯净无垢。 宽大的衣袍铺陈在地上,将他包裹着,恰似一朵洁白的摩罗花,盛开在无边地狱的业火里—— 和孔雀王凄厉的哀嚎声中。 她最终还是赶回来了,巨大的孔雀的影子遮挡了大半个王宫。但她像受了重伤,无法再变成人形,所以她只能抱住了整个宫殿,像一座斑斓的山,拥抱着大地,直至血肉被燃烧殆尽,枯骨走向死亡。 那可真是商四在人间见过的最壮观的一场大火,燃烧到最后,火焰竟染上孔雀蓝,烧得整片星空都像一块巨大的宝石,熠熠生辉。 “南王带着重伤赶了回来,我本想出手将她制服,但她自己殉了葬。黑七叶晚来了一步,便被擒住了,自此永镇塔底。而孔雀王宫的这把大火,直接终结了妖界历史上最后一个孔雀王朝。” 人类,开始走上历史舞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熟悉 传说中的神药已经变成了毒·药, 结局惹人叹息。 黑七叶究竟还是不是七叶, 七叶究竟有没有爱过南王, 已经变成了尘封在历史尘埃中的无解之谜。 可桓乐有点不甘心。商四说, 摩罗古国在失去七叶后, 已经变成了罪恶滋生的土壤, 所以被永久封禁,如今已不可寻。 这似乎代表这一条治病的路子已经被完全堵死了,但桓乐就是不想放弃——或许黑七叶会知道另外一条找到摩罗的办法呢? 但他要怎么才能见到黑七叶? 桓乐并没有直接向商四打听, 以商四的地位, 他一定对往生塔不陌生,更是亲手捉拿黑七叶的人, 他说不能去, 就是不能去。如果桓乐直接大言不惭的跟他说想进井里找人, 说不定会被他直接丢下去弄死。 岑深也一定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所以这件事还得仔细斟酌。 夫子, 就是死在那口井里。 桓乐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时的画面,心里还有点发憷。 查询无果,桓乐便只好跟岑深先回家。 待他们走后, 商四却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乔枫眠推了推眼镜,挑眉,问:“怎么了这位四爷爷, 少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不好说。”商四站起来, “我在那小妖怪身上感觉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熟悉?”乔枫眠好奇。 “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不过我可以肯定,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他。”商四别的可能认错,自己的气息可不会认错的,他能感觉那个小狼狗身上有自己曾经留下的法术气息。虽然气息在逐渐变淡,但确实存在。 不过他活了那么多年,遇见过那么多人,记不得了也正常。 管他呢。 还是回家吃饭吧。 “糟了,我还得去买菜。”商四赶紧开溜。 “在哪里见过么”乔枫眠却琢磨着他的话,越琢磨越觉得有趣,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回家的路上,桓乐牵着岑深的手,小心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良久,才斟酌着开口道:“阿岑,你在为那个七叶伤心吗?” 岑深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我又不能问你是不是因为找不到摩罗叶而伤心,那样你或许会更伤心。 桓乐答:“商四说得没错,那确实不是一个好故事。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竟然还有像摩罗古国和孔雀王朝那样的地方,真神奇。” 这么一想,桓乐觉得现代到大唐才隔着一千三百多年,其实也不远。 岑深转头看他,“你们那个时候,也已经没有了关于南王的记载么?” 桓乐摇摇头,“妖界的历史多是口述,除非大妖们活得足够长久,否则很容易断层。从这一点来说,人类还是比我们厉害得多,明明只能活几十年,却能一脉相承数千年。” 所以兼具人类与妖怪血脉的你,一定不是被诅咒的命运,是老天爷太嫉妒你了,所以才给你施加苦难。 “阿岑,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这是桓乐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对岑深许下承诺。他先前虽然也会安慰人,可从不说这样毫无根据的大话。 岑深迎上他的视线,心中微动。 “好。” 翌日。 在摩罗叶问题上遭遇困境的桓乐,又转头琢磨起了柳七的问题。如果他们能及时修复小绣球,回到摩罗古国未消失之前去求药,那不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么? 这可能比直接去问黑七叶更靠谱。 修复阵法图的事情,桓乐非专业人士插不上手,但柳七此人本身就是个谜,解开这个谜,或许就能找到修复阵法图的钥匙了。 于是桓乐再次进入名侦探模式,但想不起更多线索的他,始终在原地踏步。他为此苦恼不已,每天都躺在游廊上,仿佛一只废狗。 夏季的北京,烈日炎炎。幽深的胡同虽然拒绝了过多的沙尘,可依旧挡不住翻滚的热浪。阿贵已经向夏日妥协,整日泡在水缸里不说,还支使桓乐去隔壁提清凉的井水来给他换水。 桓乐在换水的时候,放了一个西瓜在井里,等到口渴的时候再把西瓜拿出来,切成两半,拿勺子挖着吃。 现代虽然有冰箱,但桓乐固执的认为冰箱冻出来的西瓜太冰了,不适合岑深。 桓乐一个人可以吃一整个大西瓜,但他会把西瓜最精华的一部分挖出来给岑深吃。可岑深竟然还不领情,他说自己不喜欢最中间那块儿,那块儿太甜了。他喜欢吃边上没有籽的那部分,最清爽。 “你就吃一口嘛。”桓乐锲而不舍的拿着勺子,非得等岑深张嘴才罢休。 岑深只好依他,等到他吃了大约一个小碗那么多的西瓜,桓乐也就不让他吃了,抱着西瓜坐在他脚边吃得津津有味。 吃得累了,他就往岑深腿上一靠,哀怨的问他:“阿岑你什么时候跟我玩儿啊?你已经看了很久的书了。” 岑深心说我这都是为了谁呢? 不识好歹的狗崽子。 “去王奶奶家看电视去。”岑深赶他。 “王奶奶跟她老伴去欧洲旅游啦,不在家。”桓乐说着,不由羡慕起来,“他们感情可真好,我们以后也要这样好不好?我带你周游世界,不,周游任何时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去哪个时代就去哪个时代。” “想得美。” “因为我长得也美。” 桓乐歪着脑袋笑嘻嘻,可真是个花朵一般的少年。 可岑深虽愈发纵容他,却也没有因为他荒废自己的研究。他还在跟柳七这位匠师界的大神死磕,用出了愚公移山的毅力,誓要把这座山给铲平。 但时间紧迫,所以他放弃了循序渐进的法子,开始爆破开山。无论是从金十二那柄刀上看到的诡异节点,还是柳七那个异于常人的元力回转纹路,反正能用的岑深都给他用上,简单c直接c粗暴。 管你们相互之间匹不匹配,抛掉一切固有的观念,以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直觉去拼凑,或许反而能出奇迹。 而没想到的是,这样还真的有效。他越是这么横冲直撞,越是不按常理出牌,就越觉得得心应手。阵法图上一些本来他无法理解柳七为什么要这么画的点,现在似乎都摸到了一些头绪。 岑深愈发投入,桓乐愈发失宠,满地打滚也没有用。 阿贵嫌弃得直摇头:“乐乐少侠啊,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深闺怨妇么?” 桓乐也嫌弃他,“你一只单身龟懂什么?” “我单身,我骄傲,你见过单身几千年的妖怪么?”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挺了不起的。” 阿贵吃狗粮吃多了,现在已经学会了反向思考,只要他保持单身到死,历史也会为他记上一笔,简直完美。 桓乐不禁拍了拍他的龟壳,一本正经道:“加油。” 阿贵斜眼:“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怎么可能是虚情假意呢?”桓乐把阿贵挪到了自己跟前,跟他面对面坐着,“你听我跟你分析分析啊” 被柳七之谜困住的失宠少年已经走火入魔,把阿贵折磨得苦不堪言。 这一日,又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阿贵看着满玻璃墙上的推演文字和躺在玻璃墙前仿佛死了一般的少年,摇头叹息。 看吧,活得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要不怎么说天才和疯子只在一念之间呢。 恰在这时,工作台前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还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地板后滚动的声音。 阿贵警觉地立刻望去,只见小绣球掉在地上骨碌碌地往他脚边滚,而岑深,又一次倒在地上。 原本躺在地上的桓乐,风一般的扑过去将他抱起,眼神错愕,脸色煞白,“阿岑c阿岑你别吓我!” 阿贵也急忙往那儿爬,爬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快快c快打电话给那个医生!” 谁知岑深却在此时悠悠转醒,神色如常的从桓乐怀里坐了起来。他看看桓乐又看看阿贵,平静道:“我没事。” “你有事!有大大的事!”桓乐吓得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掉出来了。 “好了。”岑深的声音不由放缓,抬手抚上他的耳鬓以作安慰:“我没事,真的,刚才我不是因为发病才倒下去的。” 桓乐不信,仍紧紧抱着他,呼吸都还是乱的,“我不管,你得跟我去看医生。” 岑深无奈,“别闹,是小绣球的问题。” 桓乐还不答应,岑深只好强行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一口,“这样行了吗?” 桓乐羞羞脸,但仍定定的看着岑深,只要他给不出什么好的解释,恐怕会立刻扛着他出门。 岑深本也要说清楚的,便想过去把小绣球捡回来,谁知桓乐害怕得连手都不肯放,于是只好牵着他的手过去捡,再牵着他的手一起坐下,牵着手跟他解释。 “刚才我终于把阵法图修复了一小部分。”岑深将小绣球打开,露出里面的香盂,“我试着将这部分重新刻在这个法阵上,结果就出现了刚才的情况。” 桓乐蹙眉:“这代表你成功了?” 岑深点头:“应该是的,至少我的路子是对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昏过去的那一秒,我好想看到了一些画面。” “什么画面?” “是柳七在大唐时的画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南榴桥上三公子 岑深的脑子里多了一些东西, 一些很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画面。陌生, 是因为那些凌乱的不连贯的画面里,所有人的穿着打扮都与现代人不同;熟悉, 是因为这似乎就是桓乐所描述过的生活。 那是大唐, 是长安。 但岑深看不见柳七的脸,这明明应该是属于柳七的东西,可柳七从不曾出现在这些画面里。于是岑深明白了,这些是柳七的记忆, 是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我好像看到那支笔了。”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后, 岑深忽然问桓乐:“宋梨长什么样子?” 桓乐却还担心他的身体,“先别管这些, 我们先去南英那儿看一看好不好?反正明天就要复诊了, 今天去也一样。” 桓乐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祈求,岑深看得心软, 便点头答应了。 片刻后, 桓乐就收拾好东西带岑深出门。岑深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路上虽然没话,可心里流淌着一股莫名的温暖的情绪, 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温和许多。 见到南英后,桓乐先道了声歉。但南英总是温和宽容的, 丝毫不介意他们的突然造访,给岑深做过检查后, 道:“不用担心。那股力量冲击的是他的脑海, 虽然造成了一定的震荡, 但他的身体最近调养得不错,所以没有大碍。” 紧接着又是一套扎针的流程走下来,桓乐现在已经能陪着一起坐在竹屋里了,给他们端茶递水c说话解闷,给岑深擦汗时也从不避讳南英的存在,自然得很。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南英收好药箱,不疾不徐的回到屋里,挑起珠帘,看向软塌上躺着的人,无奈道:“你啊,最近又跟崇明闹什么别扭?赖在我这儿算什么。” “哼。”乔枫眠翻个身,继续看漫画。 “他们呢?你又为什么忽然避着他们了?”南英在小方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乔枫眠坐起来,说:“我只是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南英:“什么?” “那只小狼狗,似乎大有来头。可关键在商四身上,商四又不想理会,他现在整天除了吃就是缠着他的陆圆圆,没意思。” 南英莞尔,“四爷那脾气,也就你敢这么埋汰他。现在妖界各方面都上了正轨,四爷独自镇着城中的大阵,其余的事,能不管就不管了。毕竟天下千万事,四爷可只有一个啊。” “你就知道为他说话,他就是懒。”乔枫眠对此颇有怨言,这些年来那么多事需要打理,商四使唤他和崇明的地方还少么? 他就是一甩手掌柜,独坐高台,看四方来贺,我自逍遥。 另一边,回到家中的岑深和桓乐已经开始准备晚饭。桓乐知道岑深没事后,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一边切菜,一边语气轻快的回答岑深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 “宋梨其实长得很普通,说不上来是什么长相,不过他眼角有一颗很小的痣,倒是给他添了几分颜色。” 闻言,岑深将洗好的番茄装在盘子里,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阵,很快便锁定了目标。那是一个穿着打扮颇为不羁的书生,谈不上多落魄,但一看就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 在柳七的记忆里,他好像只有那两套衣服,一套青色套灰蓝色,都浆洗得有些发白了。如桓乐所言,他全身上下最为点睛的,大约就是眼角那颗痣。 长安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匠师协会的铺子位于南榴桥附近最大最繁华的那条街上,左边挨着一家成衣铺,右边是一家酒楼,对门是胭脂铺子,生意都非常好。 相比之下,匠师协会便有些门庭冷落了。 腋下夹着一叠书c垂着头走在街上的宋梨,跟匠师协会那块稍显寂寥的牌子相得益彰。 他原本是打算径直走过去的,甚至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街上新开了这么一家铺子。但他专注得想着什么,没仔细看路,以至于撞到了人,书散落一地。 薄薄的宣纸从书里掉出来,纷纷扬扬十数张,被风吹着c赶着,又被车轮带走。宋梨急忙去捡,可周围有人更快的捡起一张纸,看到上头题着的诗时,噗嗤一笑。 那人穿着算不上考究,但胜在干净得体,应当也是个读书人。他拿着那首诗,抬头仔细打量了宋梨几眼,道一声:“想必阁下就是南榴桥的那位宋书生吧?” 对方没有叫他疯书生,可宋梨还是臊红了脸。 “这个还你,下次走路可要小心些。”那人并未多言,把诗还给他就走了。可他方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丝笑意,和随口说出的宋梨的名号,都让宋梨难以接受。 他有些垂头丧气,看着满地的诗行,却不想再弯腰去捡了。 就这样,他坐到了匠师协会门旁的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马蹄踏过他的诗,木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这时岑深听到一个声音问他:“买什么?” 声音的主人没有出现,所以这句话就像一句突兀的画外音,岑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柳七的声音。 宋梨抬头看着柳七,那一瞬间,岑深好像代替柳七站在了那里,猝不及防的跟他四目相对。他一下从画面里回过神来,眨一眨眼,看到的是桓乐关切的脸。 “怎么了?” “没。我只是像代入了柳七的角色,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我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宋梨确实是在柳七那儿买过东西。” 画面里,宋梨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只呆愣愣的看着柳七。 柳七随即道:“不买就走。” 这话不知又怎么触动了宋梨的神经,他蹭的站起来,“谁说我不买了,你不要瞧不起我!” 柳七没再说话,这里应该是转身往里走了。宋梨的表情几度变化,有尴尬c有哀切也有后知后觉的抱歉,反正纠结了几秒后,他也跟着柳七走进了铺子里。 他其实不知道这家铺子是干什么的,所以他问了,“你们这儿卖什么?” 柳七答:“你想要什么,我就卖什么。” 宋梨暗自嘀咕了一句,岑深没听清楚,紧接着他便道:“那我要写一首旷古绝今的诗,轰动整个长安,你也有吗?” 柳七平静回答:“有。” 宋梨噎住,又梗着脖子道:“那必须是我自己作的,你还能替我作?” “你的诉求与我无关,我只问你——诗我有,你要不要?”说罢,柳七拿出了一支黑色的毛笔放到柜台上,“这取决于你。” 宋梨似乎不信,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柳七,“不过一支笔,能有什么用?还能赋予我多少才学不成?” 柳七:“信不信也在你。” 宋梨张张嘴,似乎想直接拒绝,可余光数次扫过那支笔,竟又鬼使神差的把它拿了起来。半晌,他问:“你卖多少?” “三文钱。” 听到岑深的转述,桓乐气到想打人,“那尊琉璃塔,他卖了我五百两!” 岑深≈阿贵:“” 不坑你坑谁呢? 岑深继续他的脑内小剧场。 宋梨一听只要三文钱,那还管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直接买下走人,连怎么用都没有问。跑出铺子后,他还神经质地老往后看,好像在看柳七有没有反悔。 不一会儿,宋梨就消失在了画面里,而这个画面也逐渐淡去。 柳七的记忆很杂乱,有些片段只是一闪而过,岑深也看不出什么深意。他在那个年代除了桓乐也不认识第二个人,便只找宋梨,很快又找到了第二个相关的片段。 那是一间简陋的书房,木格子窗上糊的纸都有些剥落了,屋里一点灯火如豆,伏案的书生奋笔疾书,表情因激动而紧张,却又包含着忐忑不安,矛盾十足。 这人正是宋梨,而柳七的站位应该是在窗外——他在暗中观察他。 悄无声息的,连宋梨都没有发现。 这个发现不禁让岑深有点脊背发凉,但画面再一转,忽然又到了白天。 白天的宋梨紧张又期待的把用毛笔写出的一首诗拿到了书院里,但他没有进去,门房好像不大欢迎他。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来了一个青衣书生,两人走到角落里说着话。很快,那青衣书生就激动得抓着宋梨的肩膀大呼小叫起来,手里还攥着那首诗。 “宋梨,好样的,这可真是一首好诗!你等着,我马上拿给夫子看,兴许他就会允许你重新来书院读书了!不,单就这首诗,你就可以去参加百花宴了!” 青衣书生单纯的为宋梨感到高兴,转身就要往里走。可宋梨却忽然拉住了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c不不,再等等c等等” 他在纠结,在挣扎,过了大约十几秒,他又从书生手里拿回了那首诗,哆嗦着手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吧,我还没想好呢。我先走了啊,你回去上课吧,回去吧” 说罢,宋梨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他一度脱离了柳七的视线,直到在南榴桥堍的一棵石榴树下,岑深再次见到了他。 他跑得满头大汗,扶着树干大口的喘着气,手里的纸已经被攥成了一团。 岑深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被那棵树吸引,那应该就是桓乐说过的石榴树吧,果然比一般的石榴树高大许多。 石头的桥,红石榴的树,徐徐而来的风,真好。 有生之年,他竟能亲眼看到桓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岑深在心里感叹着,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朱红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翩若惊鸿,又似一片绚烂的火烧云,从石桥的那端信步而来。 他用玉冠束发,腰悬宝刀,虽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已身具大唐盛世的强者气韵,英武豪迈。 岑深没有动,一直看着他。 不,应该说柳七没有动。 桓乐走到了南榴桥的这边,才看到蹲在树下的宋梨,笑着探出栏杆跟他打招呼,“宋梨啊,你在看什么呢?树下莫非埋了什么好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盛世阴影 岑深在脑内的回忆中, 专注的看着桓乐,一眼不眨。 桓乐在现实的小院里,气鼓鼓的看着岑深, 也一眼不眨。 哦, 他还在碎碎念:“阿岑到底看到谁了?他对我都没这么笑过,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可岑深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画面里, 丝毫没有反应。 桓乐怕强行把他拉出来, 会对他的大脑产生损伤,于是只好忍着c忍着,继续忍着。 五分钟后, 岑深终于回神,但他意外的发现阿贵不知为何笑得四仰八叉的,整只龟都快断气了。而桓乐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拿后脑勺对着他。 “怎么了?”岑深问。 “哼!”桓乐鼻孔出气。 岑深疑惑的望向阿贵,阿贵顺了口气, 说:“乐乐少侠这是吃醋了。” 这就让岑深更一头雾水了,不过几分钟的光景, 桓乐吃谁的醋?这儿除了他们两个还有第三个人吗? “到底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你刚才看到谁了?”桓乐终于回头, 眼睛瞪得大大的, “长安城里美男子是很多, 但是你不能对他们笑的!” 岑深:“” 桓乐:“你看你心虚了!” 可岑深再怎么样也不会承认他是看见桓乐才笑的, 而且他根本没觉得自己笑过。清了清嗓子, 他说:“我只是看到宋梨摔了一跤。” 桓乐狐疑:“真的?” 岑深:“真的。” 桓乐:“你骗我!” “还有完没完?”岑深的脸倏地冷了下来,“站起来。” 桓乐被他训得呆了两秒,整个人立刻变得委屈巴巴的,又不得不听他的话站起来。不过他站是站了,身子还别扭的别着,就是不肯正面对着岑深。 全身上下,连每一根头发丝里都写着“我很委屈我很气”。 岑深无奈,“过来。” 桓乐慢吞吞的小步挪过去,小眼神瞅着岑深,一脸控诉。 于是岑深就在这样的目光下,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给他顺毛,“这样可以了吗?” 桓乐立刻摇头,而后把脸颊凑上去,用意相当明显。 岑深没办法,只好勉强亲了他一口。 桓乐总算眉开眼笑,也回了他一个大大的亲吻,可把岑深嫌弃得直往后仰。可桓乐伸手一捞,就揽住了他的腰,强势地把人按在桌上深吻,吻到——气消为止! 什么时候气消,他自己说了算! 被迫旁观的阿贵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吃这种狗粮,快吐了。 “够了,别闹了。”良久,岑深推开桓乐,微微喘着气,唇颊泛红。领口也歪了,露出的一截锁骨上有明显的吻痕。 “好嘛。”桓乐蹭了蹭他的脸,转身给他倒来一杯温水。在他喝水的时候,慢条斯理的帮他把锁骨遮住。 随后,岑深又继续查找柳七的回忆,断断续续的把后续的发展理了出来。 桓乐一边给岑深夹菜,一边梳理着前因后果:“也就是说,宋梨在挣扎过后,还是没有使用那支笔带来的便利。” “也不能这么说。”岑深点头:“他走错过路,可最后又走回来了。” 宋梨用那支笔写出了很多首诗,无一例外都是传承至今的佳作。这些诗没有署名c没有朝代,在那个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听过,也就是说,只要柳七不戳穿他,宋梨完全可以将它们据为己有。 这么大的诱惑,对于宋梨来说,太难以抗拒了。 他挣扎过c痛苦过,岑深看到了他把笔扔掉,又踉跄着冲出去把它从草地里捡回来的神经质一般的举动。 这个时候,岑深一度觉得柳七就像蛊惑人犯罪的魔鬼,他把笔给宋梨,又暗中观察,到底想要看到什么呢? 宋梨的心逐渐被利益侵蚀,他说服自己那只是一条通往理想的捷径而已,于是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后,他靠那些诗获得了短暂的成功。 他挑选了一两首相对普通的,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书院的大门,就这样再度为他敞开。 那一天他换上了崭新的衣衫,甚至是崭新的一双布鞋,拿着书走过南榴桥。他将要翻开人生的新篇章,迎来一个崭新的明天,可天公不作美,就在他走到桥中央的时候,竟下起了小雨。 就是这场莫名其妙的雨,将他的脚步又拦了下来。 他怕雨打湿他的新衣服新鞋子,于是匆匆跑到了桥下一家铺子的屋檐下躲雨。那天跟他一起来躲雨的还有一位老熟人,没错,又是桓三公子。 宋梨总是能在南榴桥这儿碰到桓乐,而桓乐总是会笑着跟他打招呼,从不在意他的身份。 “老板,来两碗面片汤!”桓乐掸了掸衣服上的雨水,一撩下摆,大大方方的在店门口的小方桌上坐下,还热情的招呼着宋梨,“来啊,我请客。” 宋梨本想拒绝,可他今天早上都没怎么吃早饭,闻到铺子里传来的香味,肚子已然在咕咕叫。他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抵不过肚饿,于是低着头坐下了。 “多谢三公子。” “不客气。” 桓乐说话时,总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神采飞扬,哪怕外头的天如何昏暗,都不能遮盖他眸中的光芒。 宋梨与他闲聊了几句,雨越来越大了。 老板端上了面片汤,给桓乐的那碗比给宋梨的要多一些,连葱花都洒得更多。宋梨不着痕迹的看了老板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吃到一半,桓乐忽然抬头,“咦?今儿怎么都没听你提起你的诗了?” 宋梨愣住,拿着筷子的手也顿在空中,任面片汤的热气不断上升,模糊了他的脸。 桓乐便开玩笑似的说:“你这是打算放弃了?” 宋梨依旧没有答话,脸上挂着几近凝固的干笑,血色渐渐退去。 疯书生,疯书生,他被人这么叫,不就因为他三句话不离他的诗么? 如今提都不提了,是打算放弃了吗? 宋梨渐渐的感到难以呼吸,目光发直的盯着桓乐衣服上的一个泥点。再看看自己,哪怕一尘不染,好像都有洗不净的污垢。 他攥紧了筷子,好像攥着他的笔,开始颤抖。 “啪!”他蓦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桓乐错愕的抬头,他刚才只是随口调侃,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此刻见宋梨露出这等异样,可不有些摸不着头脑么? 可不等他问话,宋梨就说了声“抱歉”,起身冲进了雨幕。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是以谁都没有发现在雨中狂奔的宋梨。他跑了很久,一直跑到一处断墙前,才因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 他像是疯了,把怀里的诗稿和书通通撕烂,歇斯底里的叫喊着,把它们通通都扔在雨中。 这之后,宋梨生了一场病。 但是病榻之上的宋梨,好像又变回了原本的宋梨。他把那支笔锁进了抽屉里,拒绝了重新进入书院的邀请,继续写自己荒诞俗烂的诗。 这之后,似乎过了很久,宋梨都没有出现在柳七的记忆里。 “也就是说,是c是我打消了他冒用那些诗作的念头?”桓乐惊奇得差点语无伦次。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天,他甚至都不曾记起自己还与宋梨开过那样的玩笑。 可谁知道就是那么一句玩笑话,却改变了他的决定呢? 阿贵便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少年人,这就是活得时间太短的锅了,你要知道人生就是这样的。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件东西,甚至一句话,或许就可以改变别人的人生,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是活得太jb我行我素了。” “这是我的错吗?”桓乐瞪大了眼睛,“而且我可是把他拉回了正道啊,否则历史说不定就被他篡改了。” 阿贵摇头晃脑,“正道歪道哪有那么容易分,反正最后都是一条寻死的道。” 岑深静静看他们拌嘴,自不去理会。他仔细翻找,终于在脑海的角落里,找到了最后一个画面——他看到宋梨背着行囊,似乎要离开长安。 这时候的宋梨,眼神出奇的平和,平和到近乎哀伤。 他混在出城的队伍里,缓慢的挪动着步子,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巍峨雄城的大门。在离开的前一刻,他久久回望着城门上的牌匾,忽然热泪盈眶。 他不发一言,只是伸出手用力的挥舞着,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跟谁道别。来来往往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可不再言诗的宋梨,谁都不认得。 柳七在城楼上看着他,岑深便也在那儿。 俯视可以获得一个更大的视野,在他的眼中,宋梨渺小得仿佛人海中的一粒沙。没有人来送他,他却拼命的挥着手,像是跟这座城告别。 亦或是,告别从前的自己。 别了,长安。 别了,宋梨。 被折断的笔已经永沉水底,从此以后南榴桥再也没有疯书生的故事,也不会有人再嚷嚷着要做天下第一诗人。 桓乐听完,沉思片刻,道:“那这中间,应该就是他找我一起去鬼宴的事情了。” 阿贵问:“是因为你一句话点醒了他,所以他才找你一起去的吗?不会是为了报复你吧?” “不可能。”桓乐笃定。 “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觉得桓乐是唯一懂他的那个人吧。”岑深道。 可桓乐懂吗? 不,他不懂。 桓乐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鬼宴的那个晚上,宋梨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说自己想要作一首旷古绝今的诗,所以邀请桓乐同去鬼宴。 或许他是在赌,赌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才能。 而在鬼宴之上,当他吟出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才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李白那种旷古绝今的恐怖天赋,将他彻底打倒在地。无论你多努力,你都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甚至当你作诗时,下意识吟出的也是别人的诗句。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这繁华的长安城啊,多少才子多少俊杰,他们生活在璀璨的灯火之下,共同交织着一场异常美丽的迷梦。 宋梨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是这时代里的一块砖棵草。 如果他有罪,那这个罪名大概就叫做平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我好看吗 宋梨的事, 让桓乐沉默了许久。 夏夜的小院里,少年双手往后撑在游廊上, 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坐就是大半天。晚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头发, 扫过木板缝隙,逗弄着盘踞在游廊下的小影妖。 那头发可真长啊,像他眼中的忧思,泛着月的光华。 岑深倚在工作室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旁,问:“又在想什么?” 桓乐抬头看见他,眸子里立刻像有光照进来,微微笑了笑。他伸手拉住岑深的手,把头一歪:“你陪我, 我就告诉你啊。” 谁料想岑深竟然顺从的坐了下来, 两人手臂紧挨着手臂。 桓乐往他身上一歪,埋怨道:“你可别太宠我了。” 岑深:“” 桓乐又躺倒在他腿上, “我在想平儿呢, 他会不会也跟宋梨有一样的想法?” 岑深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笑话我啊。”桓乐神色郑重的叮嘱他,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捂着自己的心口说:“因为我就是个天才啊。” 说出这句话的桓乐,神色并没有半分的自满与得意, 而是带着一种少年人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他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仅此而已。 岑深亦没有露出半分的惊讶与不满, 他从很久之前就认为桓乐很聪明, 现在更加如此。事实上他对于桓乐的实力,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因为桓乐来到现代以后并不曾真正出过手,但他看得懂宋梨望着他的眼神——渴望,羡慕,有时甚至带一点点嫉妒。 “夫子曾经跟我说过,想要活得快乐,在于你得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桓乐望着岑深的眼睛,道:“我清楚我的天赋,并且认可它,所以你说宋梨可能觉得我懂他,但事实上我并不能体会他的心情。我只是习惯于用平等的态度去对待任何一个人。” 桓乐越说越认真,“我的天赋大多来自于血统,是爹娘给的,我很感激并以此为荣。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告诉我我是个天才,无论是在大草原还是长安,我都是被捧在掌心的那一个。所以我真的体会不了那种心情,你明白吗,阿岑?” 岑深也说不上来,他算不上天才,也算不上庸才,多少能体会宋梨的感受,但也理解不了桓乐的苦恼。 像桓乐这样在完全在阳光下长大的孩子,说一声上天的宠儿也不为过吧。 老天爷都宠爱的人,又怎么能不惹人爱呢? “所以我在想,如果宋梨感到那么痛苦,那平儿会不会也这样?”桓乐的神色逐渐严肃,语气渐快,“所有人都知道桓家二老偏爱三公子,如果我大哥因为这个感到难过,我岂不是罪魁祸首?可我是真的爱他,我虽然总是叫他平儿,可我心里最最敬重他了,我真的” 岑深打断他,“你这是关心则乱。” 桓乐迟疑:“是吗?” 岑深道:“你大哥一定也很爱你,哪怕他有时候真的会嫉妒,可嫉妒是人之常情。你以为你是谁,爱你就一定要做个抛弃私欲的圣人么?” “我没有要这样” “那就闭嘴。” 桓乐闭上嘴巴,乌溜溜的狗眼巴巴地望着他。 岑深望着椿树哗哗的庭院,耐着性子说:“我爷爷说,越是聪明的人,越是不要轻易去揣度人心。等你见到他,你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桓乐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忧心的同时心里不禁像舔了蜜一样,把头往岑深肚子上一埋,又搂着他撒欢儿,“阿岑你对我真好,你放心,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那就起来。”岑深立马冷脸。 “哦。”桓乐乖乖坐好,男朋友脾气阴晴不定的,也是让人苦恼呢。但没关系,桓乐是个打不倒的桓乐。 平复了一下心情,桓乐正色道:“你说柳七没有关于宋梨在鬼宴上的记忆,那也就是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段记忆碰巧没有被你接收到,另一种可能就是——柳七确确实实没有出现在鬼宴上。我更倾向于后者。” 岑深点头,这跟他的想法一样。 “可我有个疑问,你说柳七一直在观察宋梨,为什么?”桓乐问:“换种问法,柳七把笔送给宋梨,是想做什么?” 三文钱换一个鬼匠柳七出品的法器,几乎跟马路上捡一个古董没什么差别,柳七又不是个善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岑深没有回答。 桓乐便又换了个问法:“为什么是这支笔而不是别的法器呢?” “你想说明什么?”岑深问。 “笔和宋梨在这件事里缺一不可,他们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就是柳七想要看到的答案。化学反应,这个词我没用错吧?”桓乐眨眨眼。 “没有。” “还记得柳七跟宋梨说过一句吗?你的诉求与我无关。所以宋梨真正想要什么,他一点都不在乎,如果没有宋梨,可能也会有陈梨c王梨,关键还在于这个某某梨拿到笔后会带来什么后果。” 岑深略作思忖:“让本该在未来出现的东西提前现世?” “没错。”桓乐点头,“小绣球是一件穿越时空的法器,它送柳七去古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改变了这条历史链条上的一个细微节点。你们现代人喜欢说什么蝴蝶的翅膀,那柳七就是这只蝴蝶,而那只笔就是他扇出的风。也许柳七只是想试验一下,未来是否真的会改变而已,如果未来无法被改变,那小绣球不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旅游器?” 岑深蹙眉:“你的意思是,他的目的仍然是为了完善小绣球?” 桓乐打了个响指,“正是如此,否则小绣球怎么才能算一个真正的神器呢?” 岑深再问:“那如果你之前所说的关联性成立,柳七就是连接你们所有人的点,那他找上你们的目的应该都是一样的?” “当然,前提是建立在柳七是个为了达成自己的最终目标,绝对不择手段且心无旁骛的人。否则这事儿就太随机了。” 说来说去,两人还只是在推理,单凭宋梨一件事还无法还原全部。桓乐说:“至少宋梨的事儿理清楚了,他的行动线很单一,只是作诗而已。鬼宴那桩意外,应该跟他没有必然的关联。” “你还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但我有种感觉,鬼宴之上应该还有些什么是我忘记了的,这才是导致意外发生的原因。” 至于忘了什么,桓乐还没头绪,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稍显郁结的心情还需要安抚,于是岑深便倒了霉。 第二天一早,愣是没从床上爬起来。 懒意在略显酸痛的身体里发散,全身都没什么力气,背后的人还抱得严实,动都动不了。岑深眨眨眼,躲避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阳光,可避无可避,只有缩在他怀里。 桓乐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自动追寻着岑深的脸颊,亲了一口。带着鼻音的撒娇声音几乎同时在他耳畔想起:“阿岑你别走嘛。” “快中午了。”岑深道。 “那就该睡午觉了。”桓乐继续赖着。与他耳鬓厮磨,好不乐呵。 就这样又磨了会儿,岑深怕他又胡闹下去,忙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偏头躲过他落下的吻,“好了,我饿了。” 一句饿了,成功让桓乐刹住车。他委屈的瘪了瘪嘴,但还是放开岑深,掀开被子拿起一旁的裤子准备下床。 岑深跟着坐起来,目光不自觉的追随着他,扫过他结实的腹肌和精瘦的腰身,不经意瞥见他的肩膀,上边还有个被自己咬出的牙印。 他有些呆。蓦地又被桓乐偷香一口。 “我好看吗?”桓乐双手搭在他的肩膀,又把人推倒在床上。 “去穿衣服。”岑深催促。 “好嘛,但我有句话想跟你说。”桓乐笑着,拿起岑深的手放在自己的腹肌上面,挑眉道:“好不好看,都是你的,你可以大大方方的看,好不好?” 好你个头。 “滚。”岑深怒了。 “哈哈哈”桓乐撩完就跑,手里拿着件老头汗衫,一路浪到了厨房,把自力更生找饭吃的阿贵吓了一跳。 “我说乐乐少侠啊,大中午的这又是干嘛呢?” 桓乐一边穿衣服一边答话:“来做饭啊。” 阿贵斜眼:“告诉你啊,以前你没来的时候,小深深可从来不会赖床的。我也不用自己找饭吃的。” 说着,阿贵抬脚敲得饭盆哐哐响。 “你都活那么多年了,一顿不吃又饿不死。”桓乐如是说。 阿贵气到仰倒,可桓乐不再理他,麻利的做完早饭就端去给岑深。可岑深看到他顶着肩膀上的牙印到处走,就觉得气不打一出来,逼着他去换了件t恤才罢休。 “阿岑!”桓乐又风风火火地拿出手机从卧室跑出来,“我的字卖出去啦,有人来找我写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七月初六 桓乐的第一笔生意来自一个名叫“洞洞居士”的网友。她想请桓乐帮他题一行字每个字五十块,越快越好。 关于价格桓乐并不在意,因为这毕竟是他的第一单生意,所以他很爽快就答应了并且答应当天就交货。 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桓乐还迟迟没有下笔。 阿贵提醒他:“乐乐少侠,你再不动笔这生意可就要黄了。” 桓乐缓慢地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思考这句句子天下第一an骚,到底是什么骚?那个人说要我写得酷一点c霸气一点,可你不觉得这些词本身就挺矛盾的吗?” “那是你头发长见识短。”阿贵吐槽:“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写就是了,三百块钱呢。” 但桓乐是个极其敬业且有追求的人所以他还是决定去了解一下这个什么骚以便能写出它的精髓。 阿贵忍不住了说:“我觉得你就挺骚的。” 桓乐挑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们俩能闭嘴吗?”岑深听他俩反复说那个字,听到忍无可忍“再吵就出去。” 一人一龟终于闭嘴打算做个正经妖。 桓乐琢磨了半天废了好几张纸终于写了一张较为满意的拿给岑深让他帮忙扫描传输。岑深不疑有他结果拿起来一看,发现这是两张纸叠在一起的。 下面的那张纸上写着一段极其嚣张跋扈的行草我才是天下第一,不要钱,聊一下吗? 岑深沉默了几秒,回过头去,发现桓乐已经躲到了工作室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阿贵。”岑深语气寒凉,眼神更凉。 阿贵浑身一哆嗦,“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教的!” 你们这些年轻妖真的很奇怪哦,你侬我侬的时候不感激我,一有事就让我背锅,真的好棒棒。 岑深深吸一口气,“以后不要再带他上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贵不服气:“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岑深:“” 阿贵:“我是说我已经管不了他了,你知道的,他十根手指头比我四只脚快多了。更何况又不是我把手机给他的” 这话说得,竟让岑深无法反驳。 最后岑深还是什么都没做,只当没看到那副字,让桓乐大为失望。唯一令他高兴的是,那个洞洞居士很喜欢他的字,爽快地给他打了三百块钱,还说下次再约。 桓乐没有支付宝账号,所以钱在岑深的账号里,岑深说要给他的时候,桓乐还特大方地拍拍胸膛,“我的就是你的,都放你那儿。” 阿贵腹诽: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三百万呢。 但不论如何,桓乐的卖字事业就这么走上了正轨。虽然来找他的人依旧不多,每次赚的钱也不多,但岑深本来也不指望他能挣钱,看他写得开心,也就够了。 当然,如果他不在扫描的时候加塞各种乱七八遭的骚话,就更好了。 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岑深按照之前的路子继续修复阵法图,但并没有再从中获得柳七的记忆。 很快又到了复诊的日子,今天南英有事,所以把约定的时间从上午改成了下午。等到两人从南英家离开时,天都已经黑了。 “饿了吗?”桓乐牵着岑深的手问。 “还好。”岑深摇头。南英怕他们饿着,提前在竹屋里准备了吃的,所以他现在还有五六分饱,不算饿。 桓乐也不饿,他难得有这么迎着晚风跟岑深在街上散步的时刻,所以情愿晚一点回家。 这也让他想起了那个在酒吧里的夜晚,正是那一夜,他明白了自己对岑深的心意。 于是走着走着,桓乐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正对着岑深,道:“阿岑,我好像还没正式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岑深:“有必要吗?” “有啊!” “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呢?”桓乐的目光扫过岑深右耳的耳坠,“我定情信物都送了的。” 岑深有点不理解他的思路,既然定情信物都送了,那一句“我喜欢你”还有什么重要的。形式总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桓乐很坚持,岑深也就随他去了。 “阿岑,我”谁知桓乐说到一半,眉头忽然蹙起,转头望向东边某个方向,神情严肃。 岑深问:“怎么了?” 桓乐摇摇头,“说不上来什么事,但刚才那边忽然有股异常的波动。我来现代那么久,还从没在这里碰到过这种情形。” 闻言,岑深也望着那个方向仔细感知了一下。但他法力不如桓乐深厚,对天地元力的感知也远不如他,所以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有岑深在,桓乐不敢冒一丁点儿险。 岑深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只再望了眼桓乐说的那个方向,便顺从的跟着桓乐往家走。桓乐一直牵着他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岑深带着桓乐,到桓乐牵着岑深,自然而然c水到渠成。 桓乐挺拔的背影,总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可没过几分钟,桓乐再次停下脚步。天生异于常人的嗅觉让他从风中感觉到一丝危险,刚才那股骤然爆发的波动又骤然消失,也透着一股不寻常。 “不对劲。”桓乐把岑深往身后挡了挡,耳朵微动,右手倏然往空中探去。 长刀自虚空中抽出,强烈的元力波动自两人身后迸发,与这波动同来的,还有一股诡异的阴森气息。 “铛!”电光石火间,桓乐反手一刀刺入那团黑雾缭绕的阴影内,与此同时一个滑步与岑深位置互换,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岑深呼吸一滞,但他并未立刻出手帮忙,而是镇定的看向四周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所以他要做到的,就是不给桓乐拖后腿。 可那黑影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但桓乐知道它还在,他能感觉得到。而且刚才他一刀刺入黑影,听见的明明是刀兵相击的声音,也就是说,对方也有兵器。 “谁?”桓乐一手持刀一手护着岑深,声音低沉。 岑深却在此时瞧出点异样来,轻声道:“你看周围的颜色。” 桓乐细细看去,只见周围的景物好似都变成了单调的黑白二色,就连街边的彩色广告牌都是如此。 这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可他之前竟没有丝毫察觉。 “别怕,有我在。”他的声音却更加镇定,掌心的温度也一如以往,安抚着岑深。而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又是两道翻滚的黑影从不同的方向袭来。 一抹冷冽在桓乐眸中闪过,少年眉目如刀,出手如电,眨眼之间便将黑影一刀披散,快得在岑深面前拉出了残影。 仿佛只是眼前一花,他便又回到了岑深身边,像个忠诚的骑士,从未离去。 “不太对劲。”桓乐甩了甩刀,品味着方才的手感,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 “怎么说?”岑深问。 桓乐警惕得扫向四周,道:“这些雾化的黑影似妖而不似妖,没有实体。在所有的妖怪中,只有影妖有这样的特征,可他们不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攻击力。” 说罢,桓乐手起刀落,又打散了几个黑影,“你有没有觉得周围越来越冷了?” 冷? 岑深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感到有一点冷,而且是钻入骨子里的阴冷。 “小心。记住无论如何,优先保护你自己。”桓乐不想再继续耗下去了,这不符合他的作风。于是他叮嘱了一句,便当机立断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流着鲜血的手指抹过刀身。 红光乍现的同时,他一刀刺入地面。 “都给我出来!” “轰”一股无形的波动,以长刀为中心向外极速扩散。就连被刻意避过的岑深,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震慑力,让人忍不住心颤。 他蓦地抬眸,只见无数道黑影像是被从四面八方震出来,在这黑白的世界里,几乎与背景同色。 此时的情形,说是阴风阵阵也不为过。 无数的黑影,刮过阴森的风,少年的眼睛里却有久违的战意。一步踏出,刀尖扬起,无尽的黑雾自刀锋蓬勃而出,一刀落,而风云动。 黑影在嘶吼着,发出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声,想逃离,却又被桓乐的刀风搅乱了方向,无法挣脱。 “砰!” “砰!” “砰!” 长刀无情斩落,一个又一个,干脆利落。 岑深下意识抬手遮挡着那刀风,却蓦然发觉这风从他的两侧自然滑过,完全避开了他。而就在这时,“啪啪”的鼓掌声从看不清方向的不远处传来。 岑深警觉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恰在这时,桓乐斩落了最后一个黑影,翩然落在岑深身侧,目光精准地望向东面。 “乔枫眠?”这熟悉的捉妖师的气息,桓乐绝不会忘。 黑雾散去,黑白的世界却没有恢复自己原来的色彩,但看清周围的人已绰绰有余。岑深转头望去时,乔枫眠就站在路边一个广告牌的顶端,穿着件黑色的风衣,领口竖起,唇角带笑。 那把金十二就被他拿在手里,晚风吹过,十二个金环叮当作响。 “你们难道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瞎晃悠。”乔枫眠问。 桓乐略作思忖,蓦然变色,“七月七?” “是啊。”乔枫眠意有所指地笑笑,“将死之人的味道,总是格外诱人的。你可得小心把人看好,别让他不小心被带走了。” 闻言,桓乐心中一紧。岑深也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七月七,鬼门马上就要开了。可往年这时候他也不曾遭遇到这种袭击,难道仅仅因为他寿数将尽吗? “你的话有问题。”桓乐直言:“今晚是七月初六,鬼门未开。恶鬼横行,必事出有因。” 说罢,他又重新打量了乔枫眠一眼,挑眉道:“你拿着刀出现在这里,捉鬼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见鬼 乔枫眠丝毫不意外桓乐能猜出今夜的异样, 成了精的狗, 哪有真正傻白甜的。但桓乐展示出来的实力,让他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真有趣不是么? 一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狼狗,竟能拥有堪与大妖比肩的实力,这在元力稀薄的现代简直闻所未闻。 “来比赛么?”他抬起刀, 刀尖直指桓乐。 “比什么?”桓乐挑眉。 “从这里到长安街,我们比谁杀的恶鬼更多。”巨大的月轮悬挂在乔枫眠身后,惨白无华。他微微歪头笑着, 说出的话比恶鬼更似恶鬼。 桓乐心中微动,似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却又在扫视一周后, 反问:“我凭什么要帮你呢?我想, 城中的大阵应该已经开启了吧,保护这座城是你们的职责, 不是我的。” “但很可惜。”乔枫眠摊手, “你们已经在商四的结界里了, 在事情解决之前, 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去的。多待一分钟, 你身后这只小刺猬就多一分危险。” “是么。”桓乐轻笑,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 呼呼的阴风, 吹过桓乐长长的头发, 也吹过乔枫眠的衣摆。两人视线交汇, 针锋相对。 “你到底是谁?”乔枫眠正色。 “我就是我, 是你大侄子啊。”桓乐说着, 再次一步踏出,长刀荡起黑雾,一刀劈向乔枫眠站立的广告牌。 乔枫眠双眼微眯,岑深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广告牌上不知何时攀附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正缓缓朝乔枫眠蠕动。 乔枫眠当然也察觉到了,于是在桓乐一刀劈来的同时,立刻纵身跃起,足尖在旁边的路灯上借力轻点,转身,一刀斩下。 双刀合并,广告牌登时被劈成碎片,造成巨响。而那团黑影也瞬间消散于无形。 桓乐与乔枫眠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杀向不同的方向。 “晚上好。”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侧方传来。岑深警惕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狼狗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崇明?” “是我。” 崇明的原型很大,比上次桓乐显露出来的还要威猛,但给人的感觉却更沉稳内敛。他遥遥望着乔枫眠,说:“阿乔许久没出过手了,可能会玩得久一点,我先带你去长安街?我们在那儿约了人。” 岑深无可无不可,于是两人便不疾不徐地开始往东边走。 桓乐见岑深身旁有人护着,出手便更没有顾忌了。他跟乔枫眠一左一右杀向长安街,还都是使刀的好手,手法是如出一辙的快准狠。 区别在于,桓乐更大开大合,潇洒如风。而乔枫眠更追求刁钻狠辣,处处不留情。 黑白的世界里,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砰砰砰”开出了黑色的烟花。这黑色的烟花像一条长龙,拐过一道弯,又交汇于长安街的正中央。 两道身影如风如电,杀意纵横,酣畅淋漓。 但总的来说,还是桓乐更胜一筹。那与生俱来的强大妖力,仿佛天生为战而生的战斗直觉, 还有不知名的宝刀,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不凡。 岑深和崇明赶到的时候,桓乐和乔枫眠正面对面站在路灯顶上凹造型。夜风一吹,刀身上滴下黑色的水滴,似墨又似血。 崇明还在好心的跟岑深解释今晚的状况:“往生塔出了些状况,井下的世界发生暴动,大量恶鬼重返人间,东区已经出现了伤人事件,惊动了四爷。现在我们所处的墨色世界就是四爷的结界,这结界很大,足以笼罩整个北京,所以不必担心会再出什么问题。不过四爷现在还在往生塔没有回来,我们得在这段时间里尽量控制住这里的局面。” 往生塔?岑深第一时间想到了被永镇塔底的黑七叶,这件事会跟他有关么?还是他已经借着这次暴动逃出来了? 这时,桓乐回到了岑深身边,担心的仔细看了他好几遍:“还好吗?” 岑深摇摇头,“我没事。” 就在这时,翻滚的黑雾再次从长安街的两侧涌现,乌云遮挡了一半的月亮,阴气越来越重了。 但缓缓走来的乔枫眠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他抬手摸着崇明的大脑袋,抬眸的刹那,轰隆隆的重机声由远及近,只几个眨眼便来到他们身边。 来人将车停下,取下头盔,露出一张跟乔枫眠一样年轻的脸。他的长相不算多出众,但也眉清目秀,更难得的是眉宇间缭绕的正气,看着就是个跟乔枫眠截然不同的正经人。 “这是商四的车?你偷的?”乔枫眠挑眉。 “我不是妖怪,不能飞天不能遁地,不开车难道走路过来么?还有,我是警察,不会知法犯法。”来人淡定地回怼着乔枫眠,而后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干脆利落的递到桓乐和岑深面前,“特殊调查组一组组长,林千风。” 那厢乔枫眠在优雅地翻白眼,整个人稍显慵懒地靠着崇明,抬手指了指越来越近的恶鬼们,说:“警察叔叔来了,普通市民就不必出手了吧?” 林千风依旧淡定:“鬼太多,打不过来。” “所以你们调查组什么时候多给我一笔顾问费?” “没钱。” “那你自己打。” “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团黑影,我看到的是青面獠牙c淌着血还缺胳膊断腿的真身,谢谢。”林千风有一双得天独厚的阴阳眼,但在大多数时候,这个天赋对他本人都不太友好。 眼见恶鬼又要发动攻击,乔枫眠不跟他开玩笑了,问:“其他地方呢?控制住了吗?” 林千风答:“每个区都派人去了,但结界里无法通讯,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我在来的路上观察过,有你们刚才那一通搅和,很多恶鬼都在往这里聚集。只要能稳住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这些恶鬼的行动没有明确的目的性,也不抱团,应该冲不破四爷的结界。” 乔枫眠点点头,两人交换一个视线,话不多说,立刻动手。 桓乐并没有急着帮忙,他带着岑深退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这个所谓的特殊调查组组长,思绪飞转。 从职能来看,这个特殊调查组应该跟朱雀台有相似之处。不过这组长,似乎是个纯人类?在人类几乎无法修行的现代,他也有一战之力么? 思及此,桓乐的眼神不禁锁定在了林千风身上。只见他从脖子里飞快扯下了一根红线,红线上挂着一面拇指大小的复古铜镜。 低沉晦涩的法决自林千风口中流淌而出,须臾之间,镜子已经变成了正常大小。林千风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双手持镜。 几乎是一瞬间,岑深就认出了这面镜子——罗刹镜。 匠师界赫赫有名的阴阳宝器,镜子的一面是玉面阎罗,一面是观音宝相,不同的面有不同的作用,既能超度也能杀鬼。 镜面翻转,此时观音对内,阎罗对外,林千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眼的刹那,低声清叱:“开!” 话音落下,玉面阎罗竟也跟着林千风的动作睁开了眼睛,那张笼罩在阴森黑气里的脸面若冠玉,似笑着,却发出鬼泣之声,仿佛活的一般。 场面虽然恐怖又诡异,但岑深的眼中还是隐含激动,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能在这里看到这件宝器。对于任何一位匠师来说,这都是人生一大幸事。 喷薄的黑雾像是狰狞的远古巨兽,咆哮着从镜中一跃而出,在玉面阎罗慈悲又无情的目光中,将恶鬼们撕咬吞没。 有这么一个宝器相助,恶鬼被消灭的速度直线提升。桓乐终于忍不住手痒,紧跟着加入了战局,于是风起云涌的长安街上,又只剩下了岑深和崇明两个闲人。 “你不去么?”岑深问。 “不用,我陪你。”崇明答。 不知为何,岑深再看崇明,莫名觉得他尤其可靠,比桓乐可靠得多。只是他俩站在一起,崇明这体型,看起来特别像忠诚的家犬陪着牵狗的娃。 但不论如何,岑深还是感谢他的好意,“多谢。” 崇明点头:“不客气。” 两人等了大约一刻钟,战局终于渐渐明朗,恶鬼们似乎被打怕了,纷纷溃逃,杀鬼三人组因此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桓乐却不知又哪根筋不对,打着打着也变回了原型,凶猛的巨兽几乎占据了半条道,还硬是挤到了岑深和崇明中间,大脑袋蹭着岑深的胳膊,差点把人给拱翻了。 崇明则淡定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成熟的大人看着任性的晚辈,默默的走去迎接乔枫眠。 “别闹。”岑深胡乱地把狗头推开,可架不住桓乐的本体太大了,比上次在家里变得大了不止一倍,根本推不动。 他难道是吃醋了?岑深这么想着,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喜欢太大的狗。” “嗷。”桓乐表示很受伤,我明明如此威风凛凛。 “变回来。”岑深却依旧冷酷无情。 “嗷。”没衣服了。 “”为什么我能听懂他的狗叫?岑深不禁陷入沉思。 恰在这时,黑白的世界里忽然传来一道画外音,“你们这是在举办北京妖市第一届遛狗大赛吗?老子忙死忙活,你们遛狗搞对象,还有没有点良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小婶婶 商四今晚是被大阵的异动硬生生从被窝里叫起来的, 所以心情格外的不美妙。在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乔枫眠敢去撞他的枪眼。 “没良心还不是你教的?”乔枫眠道。 林千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在商四发飙之前, 上前一步道:“四爷,城内的情形暂时控制住了。接下来的事情, 还要麻烦四爷。” 商四仍未出现,画外音持续传来:“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撤出结界, 你四爷爷累了,要速战速决回去睡觉。” 话音落下,岑深便发现身后出现了可以通过的结界裂缝。林千风跟乔枫眠对视一眼, 乔枫眠这次也没再废话,众人陆续从裂缝退出。 只一眨眼, 周围的景物便回归了最本初的面貌。路边花坛里的花依旧鲜艳, 被压弯的路灯也恢复了原状, 夜晚的长安街一片灯火璀璨,只有桓乐依旧敏感地探寻到了结界中散发出的强烈波动。 林千风看了看手表,重新跨上机车,“既然四爷说要速战速决, 那这事儿应该算解决了。我还得去确认其他人的情况,就先走了。” 说罢, 他发动了车子,却又在离开前看向乔枫眠:“你也别老是跟四爷顶嘴, 有空多回去看看他。” 乔枫眠:“你最近又去社区关爱孤寡老人了吗?给你安排的相亲你去了吗?” 闻言, 林千风淡定地看了他一眼, 一脚油门,呼啸而去。他,是一个自由的男人,是一个自由的灵魂。 相亲?不存在的。 不一会儿,岑深和桓乐也转身告辞。其实岑深还想问一问关于往生塔与黑七叶的事,但他看着乔枫眠对桓乐的打量眼神,发觉今晚可能不是个打听的好时机,于是果断带着桓乐撤退。 乔枫眠的眸光意味深长,但却没有阻拦。 待两人离开,已经变回了正常狼狗大小的崇明问:“瞧出什么了?” 乔枫眠微微眯起眼来:“很强,出乎意料的强,而且突然出现在这北京城里,来历一定有问题。” 说着,乔枫眠顿了顿,又道:“走,我们先去书斋等着。” 半个小时后,一切的异象结束于东城区某条叫东街的街道上。东街有一家很特殊的店,叫做妖怪书斋,店老板奇懒无比且脾气不好,不到下午不开门,心情不好不开门,天气不好也不开门,常年游走在倒闭边缘。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倒闭,附近大学城的学生们坚持认为——是因为老板和老板男朋友太帅的缘故。 这家店的老板就是商四。 他帅。 他有钱。 他法力高强。 更重要的是,用乔枫眠的话来说,他越老越骚越浪。 “圆圆~”老男人商四在外边浪完,踏着月色回来了。尽管是自己家,但他并不喜欢走正门,咻一下出现在仿四合院的小院里,却发现自己家已经被别人占领了。 乔枫眠和一个长头发的青年正面对面坐在客厅门口的小方桌旁,屁股下垫着圆圆亲手坐的坐垫,喝着圆圆亲手倒的酒,吃着圆圆亲手做的菜,吹着徐徐晚风,欣赏无边月色。 哦,旁边还卧着一只狗。 “你们能不能不要那么自觉的在别人家里吃吃喝喝?这是我的宵夜。”商四揣着双手,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乔枫眠便道:“是千风让我回来多看看你这个孤寡老人。” 商四:“滚蛋。” 乔枫眠:“陆大哥很欢迎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陆知非端着最后一碟菜从厨房过来,看到商四还杵在门口,便推了他一把:“过去坐着,星君拿了酒过来的,就是你一直念叨的那一坛。” 商四挑了眉,这才不情不愿地在青年,也就是往生塔现任主人星君对面坐下。只是他坐下了还不老实,长臂一捞就把陆知非捞到了怀里,非要陪着一起喝。 陆知非一向纵容他,对他的无赖行径也习以为常,淡定的拿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 “好圆圆。”商四低头亲了他一口,那么高大一个人,半个身子压在陆知非身上也不嫌腻得慌。 星君翻着一双死鱼眼看着他,“黑七叶跟你谈了什么?” “能有什么,叙旧呗。”商四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商四,黑七叶的实力你最清楚。他能搞出一次暴动,就能搞第二次,至少你得告诉我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想让你去见他一次吗?” 商四摊手:“为什么不是呢?黑七叶可比你聪明多了,他知道他想要做的事现在只有我可以帮他。” 星君蹙眉:“他想要什么?” “重开摩罗。” “复活七叶?” 商四不乐意了,“干嘛接我的话?” 星君面无表情:“你管我?” 商四:“你小学生吗?” 星君:“你智障吗?”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但这样的戏码平均每个月都会上演,所以无论乔枫眠和陆知非都很淡定地在旁边吃花生米。 “对了,之前那条小狗不是打听七叶来着?”商四又看向乔枫眠。 “你真的不记得他了?”乔枫眠反问。 商四终于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可他活了那么多年,哪能事事都记得。不过这世上少有什么事能难倒商四,更何况这还是在他的地盘。 于是他闭上眼,通过脚下的大阵仔细查找了一下桓乐的位置,不过五秒,便饶有兴致地睁开眼来,道:“这条小狗的警觉性倒是挺高的。” 另一边,桓乐已经握住了他的刀。 他警惕的看着脚下,又抬眸望向天空,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瞬即逝,可还是让他的背上出了冷汗。因为对方太强了,仅仅只是一眼,就让人感到恐惧。 而且这一次桓乐还无法确定这道视线的来源,是哪个方向?天上?还是地下?四面八方,都有可能。 岑深恰好从浴室洗完澡出来,见他露出那么凝重的表情,下意识问:“怎么了?” 桓乐摇摇头,收起刀,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干毛巾帮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飞快的头脑风暴,“之前阿贵好像跟我说过,四九城是一座阵?” 岑深:“嗯。” 桓乐似乎想通了什么:“护阵者是商四?” 岑深不禁抬头看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有麻烦?” “还谈不上,但至少对方应该注意到我了。”比起这个,桓乐更在意另外一点。他抱住岑深的脖颈,笑嘻嘻地凑上去,“你在担心我吗?阿岑?” 出乎意料的,岑深竟然轻轻应了一声。 桓乐一下子怔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里星光熠熠的。下一秒,他就把岑深扑倒在床上,像条大型犬一样,拱着他蹭着他,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自己毫无遮掩的欢喜。 “阿岑!”桓乐对准他的脸吧唧一口。 岑深已经放弃了挣扎,抬手摸摸桓乐的后脑勺,他也就慢慢安静下来了。只是那条隐形的尾巴还在不停的晃啊晃,晃啊晃。 “你放心好了,阿岑,我不会有事的。”桓乐把头靠在岑深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说:“这么几次相处下来,乔枫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们都清楚了。他虽然好像对我产生了什么怀疑,但这种怀疑不是恶意的,应该只是好奇而已。更何况还有南英呢,能和南英做朋友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坏人。” 岑深被他这个判定好坏的全新标杆给逗乐了,不过仔细一想,寄给傅先生的信也是托四爷的福才寄出去的,那边帮了他们不止一次。假使桓乐的来历真的曝光,应该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睡吧。”岑深难得好心的哄着他。 桓乐心里美滋滋,不带任何□□的跟他交换一个浅浅的吻,又说了会儿悄悄话,这才抱着美人陷入梦乡。 翌日,桓乐照旧在家里写字赚钱。岑深还专门为他在工作室里加了一张桌子,跟他的并排放着,只需轻轻一瞥,就能看到对方在干什么。 起初岑深对于这个距离是拒绝的,可桓乐又把桌子搬到了他对面,如此一来,他随时抬头都能看见对方。视线太强烈,岑深只好又让他搬了回来。 但岑深看不到的是,在桓乐左手边的手机屏幕上,还滚动着他跟乔枫眠的聊天框。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想要知道黑七叶的事情啊,用你自己的秘密来换啊。 卖字少年:我能有什么秘密啊小婶婶?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大侄子你叫我什么? 卖字少年:小c婶c婶。 乔枫眠久久没有回话,就在桓乐以为他已经被自己气死了的时候,对方忽然又发来一条信息。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乖 _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你以为我会生气吗?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想要得到黑七叶的最新消息,就来东街47号。记得带几杯xx街新开奶茶店的珍珠奶茶过来,大杯,三分甜,多冰。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还有y记软欧包,巧克力和草莓口味,各要两个。两盒马卡龙。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再买两斤周黑鸭。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路费找你崇明叔叔报销。 桓乐: 通信的那端,还是那个和风拂过小池塘c吹起落花两朵,风景独好的小院里,商四和乔枫眠一左一右光着脚瘫在客厅门口的两个懒人沙发里。 商四抬脚踢了踢乔枫眠,“外卖点好了没有。” 乔枫眠朝他扔了个桃子,“吃吃吃就知道吃,吃那么多甜的你怎么不得糖尿病?” 商四摊手:“我强故我在,想吃随便吃,你管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生与死 岑深听到桓乐要去送外卖的时候,还以为他的卖字生意已经黄了。再听到点外卖的人是谁, 才明白过来。 阿贵立刻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 桓乐斜睨了他一眼,然后郑重地看向岑深:“这次我一个人去, 我不会让阿岑你跟我一起去吃苦的。” “哦。”岑深淡淡应着:“我本来也没想一起去。” 桓乐:“”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贵笑到仰倒, 即使被桓乐怒目而视, 依旧笑得猖狂, “一路走好啊, 少年郎!” 桓乐把他丢到了树上,然后哀怨地出了门,哀怨地跑了好久把东西买齐, 最终在东街附近的地铁口碰到了岑深。 岑深站在树荫下看着手机,时不时往地铁口扫一眼, 身上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冷气和这个炎热夏日显得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瞬间, 桓乐仿佛看到了初见时的岑深。 可下一秒, 当岑深跟他的目光交汇,这种感觉又消失了。就好像他从画框外走进了画框里,太阳的光倏然洒落到他的身上, 斑驳的树影在他肩头跳跃, 冷与热重新交融, 把他身上那一点点不和谐逐渐消磨。 桓乐怔了怔, 岑深见他没过来, 便自己走了过去。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接过桓乐手里的奶茶,塞了一支冷饮在他手里,而后转身往前走。 桓乐连忙跟上,笑容这才慢慢绽开,“阿岑你刚刚是在等我吗?” “嗯。”岑深嫌弃天热,声音都轻飘飘的,像浮在燥热的半空。 “是我最喜欢的可乐味!”可乐味的棒棒冰,让桓乐的声音也有些轻飘飘,但这种轻飘飘显然跟岑深的并不一样。 他把棒棒冰一分为二,一半叼在嘴里,一半递到岑深面前,“现在天热,吃一点冰的也没关系。” 岑深接过,两人便吃着同一根棒棒冰一同往东街47号走去。 这条街也算是一条风情街,各种精致文艺的小店随处可见。而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青春活力的学生党,各个走路都好像带着一股自由的风。 桓乐看着看着,不由感叹道:“你们这儿的学生跟大唐时候可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桓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反正都很好,各有各的好处。” 两人一路说着话,混迹在学生堆里,偶尔收获一些因为颜值得来的赞叹目光,桓乐都老开心了。 因为这么好看的阿岑是他的,这些人类小屁孩儿,只有羡慕的份儿。 岑深看着神采飞扬的桓乐,恍惚间像看到了南榴桥上的桓三公子。虽然他的红衣换成了白t,宝刀换成了各种外卖,可这丝毫无损于他的帅气。 满街的学生眸中的光采,都及不上他一分。 过没多久,两人终于到了东街47号。 大门开着,可店里似乎没有一个人。 桓乐跟岑深对视一眼,大胆的走进去,环视着这个跟古代书铺相差无几的所在,突然,听到几声交叠想起的稚嫩欢呼声。 “外卖!外卖!” “外卖到了吗!” “咖啡果冻呢!” “马卡龙呢!” 这声音听起来可一点都不耳熟,桓乐狐疑地蹙了眉,四下打探着声音的来源,最终在某个书架的后发现了一辆簸箕大小的红色玩具跑车。 跑车biubiubiu的往前开,车里坐着两个穿黑白肚兜的胖娃娃,扎着哪吒同款丸子头,胳膊肥得像藕节。 跑车继续往前开,两个小胖子啪啪啪拍着方向盘,“停车!” “停车!” “太白(太黑)要下车了!” 可车子不停,而且以更快的速度更骚的走位在屋子里玩起了托马斯全旋。 两个小胖子很快就“嘤嘤嘤”起来,依稀还喊着马卡龙和咖啡果冻的名字。 桓乐只觉得,影妖在现代真的是一种过分有存在感的妖怪,怎么大家都在学他们嘤嘤嘤。 还是嘤嘤嘤已经变成一种潮流了? 如果他跟阿岑嘤嘤嘤,他会被打吗? 思及此,桓乐不禁看了一眼岑深的表情,然后又很快转回来——好可怕!阿岑怎么好像看穿我在想什么了! 这时,操纵玩具车的罪魁祸首终于出现了,正是被大魔王一手养成的素有小魔王之称的乔枫眠。 “好慢,路费不报销了。”乔枫眠说。 “算我们的见面礼。”岑深当机立断。 乔枫眠点点头,颇为满意岑深这个成年人的做法,终于把人请了进去。两个小胖子则一路盯着桓乐手里的外卖,口水都快把肚兜打湿了。 “这是商四的小跟班。”乔枫眠一语带过。 两个小胖子却不干了,捧着脸娇羞道:“我们是主人的心肝小宝贝呀。” “咚。”客厅里,商四好像掉到了地上。 乔枫眠立刻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操纵着红跑车风驰电掣开向客厅,要去碾压商四。 桓乐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迟疑地问:“我们来对了吗?” 岑深:“我觉得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幼稚吗?”桓乐有点受伤,但在岑深的目光质问下,他还是识相的闭上了嘴。 屋里的闹腾也很快落下了帷幕,两个小胖子被打了屁股,但通过一阵非常有用的嘤嘤嘤,最后心满意足的拉走了一跑车的马卡龙。 桓乐跟岑深在商四对面坐下,乔枫眠便在旁边慢条斯理的泡茶,小少爷今天又带了金边眼镜,活像个斯文败类。 商四打了个哈欠,开门见山,“把手伸出来。” 桓乐当然知道这指的是自己,只是他在伸手的同时,目光灼灼的看着商四,道:“四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知道能不能为我解惑?” 商四挑眉:“小屁孩,别给老子挖坑。” 说罢,商四的手掌探出,黑色法力于瞬间扑向桓乐的掌心,钻入他的体内。 岑深的心蓦地一紧,手却被桓乐另一只手抓住,好像在对他说——别担心。 可岑深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有些烦躁,甚至想抽烟。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对于桓乐来历曝光这件事,感到最担忧的还是他。 商四会做什么吗? 他会直接送桓乐回去吗? 还是把他就在这里,就不让他走了? 这份焦虑被很好的压在他平静的眸底,直至此刻才有决堤的征兆。 好在商四的探查很快就结束了,他莞尔的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道:“干嘛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封建大家长。” “哒。”乔枫眠把一杯热茶放在他眼前,“说正事。” 商四耸耸肩,看着桓乐道:“我见过你,你的脑海里还有我给你施加的封印。” “封印?!”此话一出,不论是桓乐还是岑深,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就是乔枫眠,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他立刻问:“你16年才醒过来,这几年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什么时候给人下的封印?” 岑深却很快反应过来,商四不可能在现代的时候给桓乐下封印,那一定是在大唐! “鬼宴?”桓乐目光直视,避也不避。 商四端起茶杯吹着热气,说实话在探查到那个封印的时候,他也有点惊讶。因为这个封印的时间太久远了,而这只小狼狗,却太年轻了。 这就让他产生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猜测。 “你从何处来?” “长安。” 桓乐已经了然于心,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来自长安,那一年是贞观十七年。中元节那天,我去了往生塔参加鬼宴,而我的夫子坠井而亡。” 闻言,往昔的记忆逐渐与桓乐这张脸重叠在一起,商四还真就想起了这桩事情。 但他的记忆与桓乐的又有点不一样。 “你记错了,那天并没有人死去。”商四道。 “没有人死?”桓乐先是蹙眉,紧接着露出一丝狂喜。 是了,商四说他对自己施加过封印,那封印一定是有关于他的记忆的。所以夫子没死,是他记错了! 一定是他记错了! 可商四又道:“坠井的人不是在那一刻死了,而是他早就死了。” 桓乐怔住:“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说他在进去往生塔之前就死了?” 往生塔c鬼宴那可不就是鬼才会去的地方吗? 不,不对。 “我分明记得他还有实体,我碰到他了!”桓乐沉声。 “是啊。”商四漫不经心的喝着茶,“他本应该死了,可他还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命运被改写了。” 本该死了的人,却还活着,命运改写,跳脱生死 柳七! 桓乐一下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柳七给宋梨神笔,或是通过穿越时空扭转夫子的命运,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验证小绣球的作用。 那商四呢? 他就是为了修补柳七留下的bug,所以夫子的死可以说是必然。 但那天的商四在哪里呢? 桓乐仔细搜索着记忆,可却对不上商四的脸,直到商四笑着说:“我喝过你的酒,百花楼一月才一坛的精酿,果然好喝。” 想起来了。 那天有两个鬼差留守往生塔,一个红衣如火,一个青衣贵气。桓乐拿着酒和朱雀台的令牌去拜码头,那青衣的不肯收,红衣却说: “看在你今日同我一样穿了红衣的份上,尽管玩,算我的。” 那个人,就是隐瞒了身份的商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选择 “是四爷把夫子的命运扳回正轨了?” 良久, 桓乐问出了心里的这个疑问。如果真是商四出手, 那么夫子的死便只能叹一声时也命也。 商四没有立刻回答,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桓乐, 看得桓乐心里发毛。但桓乐还沉得住气,他纠结这件事纠结了那么久, 绝不会在最后关头失了方寸。 两人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便有些凝滞。只有两个小胖子躲在茶几底下c没心没肺啃马卡龙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但他们可不管别人干嘛哩, 吃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咯咯咯咯咯”两人一边吃一边笑, 一边掉马卡龙屑。 商四无可奈何地瞥了他们一眼, 一脚蹬在他们肥嘟嘟的小屁股上, “吃得到处都是, 待会儿圆圆回来看他不打你们。” “哎哟。”两个小胖子倒了个四仰八叉,好像摔痛了似的, 在那儿戏精上身,好不做作。但许久都没人理, 两人又一骨碌爬起来,推车小车车飞速逃离现场。 一边跑还一边说:“主人坏坏, 是主人吃的!主人吃的!” 商四懒得去追,可被他们这么一打岔, 他也不好再装什么深沉了, 于是抬手指了指天, 问桓乐:“你信天道吗?” 桓乐反问:“何为天道?” “自然理法。” “生死有命?” “虽然我并不喜欢生死有命这个说法, 但人类总喜欢这样的悲观解读。”商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手里捧着杯茶, 仿佛一个退休了的老干部。 他继续道:“天道无情,但它的无情并不在于你个人的苦痛。” 桓乐蹙眉:“请四爷解惑。” 商四勾起嘴角:“我的回答就是,你夫子算个什么人物,也值得本大爷亲自动手?哪怕再来一百个这样的人,也不会对天道产生任何的影响。人类有个说法叫蝴蝶效应,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或许会带来飓风。飓风也许会带来灾难,可对于天来说,一场小小的飓风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深思。商四的话听起来何其猖狂,可仔细一想,不正是这样的理吗? 尤其是曾经经历过战乱的乔枫眠更能体会商四的话,天何曾真的在乎过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它对所有的苦难都视若无睹。 那么,一个小小人类身上带来的小小偏差,又算得了什么? “那四爷呢?您信天道么?”桓乐又问。 “我信那狗屁玩意儿干什么?它能给我钱还是能给我找对象?顺便说一句,天帝就是个糟老头子。他从前还污蔑我是天道的亲儿子,所以他死得早。” 商四对故人的吐槽总是来得这么无厘头,而且非常嚣张,反正现在大家都嗝屁了,也不会再有哪个人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他。 可桓乐和岑深还是头一次经受这种洗礼,难免有些恍惚。那可是天帝啊,不是门口卖糖葫芦的大叔。 由此可见商四是真的很老了。 桓乐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回话题:“那我夫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着急。”商四的语气仍慢悠悠的,继续道:“在那天晚上之后,我去查过生死簿。他坠井之后,死亡时间又改回原来的了,大约是在好几年前,吃了毒蘑菇中毒死的。” “毒蘑菇?”不知为何,岑深忽然想起了桓乐跟他说过的,他与夫子的初遇。那个时候,夫子不就在山上采蘑菇么? 难道说 桓乐显然也想到了,可这个答案未免太荒唐滑稽。他不由追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商四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的记忆好像也被人动过了。也就是说,我的脑海里也有关于他第一次死亡的印象,但由于他又活过来,所以这段记忆被删除了。而当我再见到他时,违和感就出现了。” 商四不是别人,寻常人无法察觉的事情,哪怕是一丝微小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四爷以前见过夫子?”桓乐眼前一亮。 “不,准确来说,我见过他的鬼魂,就在往生塔里。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某样东西或某个人改变了他的命运,于是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都同步发生了变动,甚至包括我。但我手里有样东西,是无法被更改的。真相,也保存在这里面。” 乔枫眠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是你的手札?” “没错。”商四点头:“文字有灵,一本底蕴深厚的书,便足以形成自己的书中世界。我的手札,自然是世上最厉害的一本。而正因为书中的世界虽然是对现实世界的忠实纪录,却又完全独立于现世之外,所以哪怕现世发生再大的变化,它都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商四是文字的掌管者,自然对文字的世界拥有最强的掌控力。他的手札里几乎记录了自孔雀王朝起的所有历史兴衰,只要是他亲眼所见,几乎可以在书中百分百还原。 乔枫眠觉得这大概也是商四这么老了还没得老年痴呆的缘故,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么。 但桓乐此刻顾不上感叹他的神通广大,忙问:“您是在往生塔看见他的?您看到了什么?” 商四微微一笑:“我看到了他,还看到了你。” “我?”桓乐倏然愣住。 “你被人推了一下,差点掉进井里。但在你掉进去之前,你撞到了一只鬼,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所以你保住了一条小命。在往生塔里,鬼是可以触碰到实体的,而这只被你碰到的鬼,正是你的夫子。” 说罢,商四目光直刺进桓乐的眼底,“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桓乐此时有些乱,他还没理清楚。这时间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又会碰上已经死了的夫子,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心乱如麻。 他不由看向岑深,眸子里带着一丝祈求。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也许他心里已经猜到什么了。 他想要岑深告诉他答案。 这有点残忍。 可岑深爱他啊,他抬手将他拥进怀里,摸着少年的脑袋,心里勾勒出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去说的故事。 于是他又看向商四,问:“四爷还记得那个时候,桓乐和他的夫子认识吗?” 商四笑着,声音却有些无情:“不认识。” 岑深又问桓乐:“鬼宴那天晚上,夫子特意让你去找他,对不对?他想跟你一起喝酒。” 闻言,桓乐身子发僵,良久,才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着岑深的目光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哀戚,苦笑着说:“如果我乖乖的拿着酒去找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岑深也不知道答案。 桓乐继续喃喃地说着:“夫子知道我会在那天去往生塔,知道我可能会坠井,所以才会在中元节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请我去城外喝酒。他想让我避开的,可我不听话,我还是跟宋梨去了他知道了,怕我出事,所以来找我,对不对?” “他还是救了我。” “可这次他死了。” “他明明知道c明明知道可能会” 桓乐语气愈发急促,商四却在此时打断他,道:“这是他自己选的,不是吗?不是因为虚无缥缈的天道,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在生与死之间,他选择了你。” “这有什么区别吗?”桓乐仍有些恍神,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无法挣脱,无法呼吸。 乔枫眠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笑里带着一丝讥诮,“当然有,至少他保有选择权。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能自己选择生死就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他都已经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桓乐真是要被他气到了,岑深适时按住他的手,开口道:“时代不同,选择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乔枫眠摊手,不予置评。 岑深便又看向商四,神色平静,但目光罕见的诚恳:“可以告诉我,在夫子第一次救了桓乐之后,他们说过话吗?” 闻言,不止是桓乐,就连乔枫眠和商四都不由齐齐看向岑深。商四重新打量着这个大部分时候都沉默寡言的小妖怪,来了一丝兴趣,“这个问题问得好,他们在一块儿喝酒了啊。” “喝酒?”桓乐一下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是啊,你不得感谢他吗?所以你们在一块儿喝酒,喝了整整三大坛,成了相见恨晚的朋友。” 商四还记得那个场景,红衣的宝刀少年神采飞扬,青衣的破落秀才斯文得体。两人年龄不搭c身份不搭,可格外很谈得来。 那一场酒,喝到了明月西沉。 少年拉着酒友兼救命恩人的衣袖,醉醺醺地笑着说:“你可真有趣,要是你还活着,我定要找你做我的夫子!” 对方没说话,只是望着照不出他影子的酒杯,叹了口气。 良久,他望着醉倒的少年,说:“在下就是穷,才去吃那劳什子野蘑菇。你要真做我学生,一定收你一百两束脩。” 说着,他的余光瞥见少年腰间上好的羊脂玉佩,又改口了:“三百两吧。” 钱多不压身,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重临 “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桓乐遥想着他与夫子在鬼宴上把酒言欢的场景, 那应该是相当快意且令人难忘的。可这段真实, 却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甚至因为柳七的改动,这段真实已经根本不复存在了。 桓乐不禁深吸一口气,抬眸对上岑深隐含担忧的目光,缓缓摇头:“放心,我没事。夫子曾经说过, 不要太过囿于已经发生之事,因为眨眼之间,当下也会成为过去。” 他铭记夫子的教导, 也明白岑深问商四那个问题, 就是为了能赋予这个故事更多美好。 那原是一个温暖的故事啊,即便再次重逢时, 他已经不认得夫子了 不, 夫子认得他吗? 桓乐忽然蹙眉:“改变夫子命运的应该是柳七, 可柳七的手段就是利用小绣球穿越时空,所以他能给予夫子的, 不是重生,而是救命。” “有意思。”乔枫眠这话似乎藏了多重意思,凭他的聪明才智,自然猜得到这个什么小绣球也就是桓乐从长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过令他更觉有意思的是,桓乐这小狼狗, 脑子转得当真快。方才还一副忧伤模样, 此刻便又振作了。 商四也来了兴致, 比起讲故事,他其实更喜欢听故事,于是抬手示意道:“继续。” 桓乐看向岑深:“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第一次见到夫子的情形吗?那个时候他就在采蘑菇。他也许就是吃了那次的毒蘑菇才死的,也许是更久之前,总而言之,柳七想救他,一定是穿越回到从前,阻拦他吃下那顿毒蘑菇。可那个时候的夫子,怎么会知道自己死后的事情呢?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吃没吃一顿蘑菇的差别,除非柳七把后来所有的事情都对他和盘托出。但柳七,他知道鬼宴上发生的事吗?” 冷静下来之后,桓乐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如果夫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在鬼宴出意外,为什么不阻拦他与宋梨交好,为什么不多叮嘱他几句,而仅仅是约他喝酒那么简单? 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所以更合理的猜测是,夫子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是后来才明白,匆匆赶到鬼宴来救人的。 思及此,桓乐目光灼灼地盯着商四,“四爷可记得事情全部的来龙去脉。” 商四摊手:“那时候昆仑恰好出了些状况,我连夜赶去处理,可没空管你们这件芝麻粒大的小事。” “那四爷为何封印我的记忆?” “擦屁股你懂吗?跟我一起喝酒的那位是如今的往生塔主人,可在当时他还只是个打工仔。往生塔千年不曾出一桩坠井事件,偏赶着他值班,坠井的还是个死过一次差点逃脱生死之人,我可不得替他擦屁股么?” 闻言,乔枫眠斜眼看过去——你这么埋汰星君,星君知道吗? 商四眨眨眼——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不过商四说得并不假,他封印桓乐的记忆,抹去坠井事件带来的影响,大半是为了星君。另一小半,是他对桓乐动了恻隐之心。 商四很喜欢桓乐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更何况他还跟自己一样穿了红衣,更何况商四还喝了他的酒,总之,他合了商四的眼缘,于是商四难得发了一次善心。 他封印了桓乐的痛苦记忆,无人再记得夫子的坠井,可后来的事情,他就真不知道了。等他处理完昆仑的事情再回到长安,已是许多年之后了。 人海茫茫,红尘悠悠,走在朱雀大街上循着酒香信步而行的商四早已忘了鬼宴上的红衣少年。南榴桥没有了匠师协会也没有了疯书生,而这些对商四而言,终究不过是浪花一朵。 “不过,星君也许会知道。”商四又道:“我走得急,可星君还在,他这人可记仇,你们差点给他捅一个大篓子,他肯定不会轻易把这事儿揭过。” 星君,往生塔的主人。 桓乐仔细琢磨着这个名字,却不轻易接商四的话茬。商四这么神通广大,若就此去找星君,或许反而绕了远路。 可不能被商四给带进坑里。 更何况往生塔,那是轻易能去的地方么? 于是桓乐自顾自问道:“那四爷可还记得鬼宴之上,在背后推我的那个人?两次可是同一个人?” 商四见忽悠不过,睡午觉的计划泡汤了,挑了挑眉,答道:“你从长安带好酒来了吗?” “没有。” “真没意思。” 商四重又恢复成兴致缺缺的样子,道:“两次推你的确实是同一人,这两次的差别,也不过是你夫子从鬼变成了人。想去看看吗?” 桓乐立刻想到了商四的手札,点头道:“求之不得。” “我的手札里记录的只是第一次的场景。”商四摊开右手,一本古朴的线装书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机会只给一次,你自己可要看清楚了。” 岑深立刻道:“我也去。” 商四摇头:“你们当旅游呢?” 乔枫眠却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紧接着也说了一句:“我也去。” 太白太黑不知从哪个角落又蹿出来,高举双手,“去哪儿?我也去我也去!” 商四烦得很,怎么每次都要拖家带口的,成了家的男人就没有自由了是不是? 尤其是小少爷,都嫁出去了还不让人省心,真烦,嫌弃他。 “你不带我我就跟陆哥告状,说你在长安喝花酒。”乔枫眠微微笑。 这可把商四给气死,可陆圆圆是他的死穴,一提到他,商四就没辙了。反正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太白太黑就不要带了,嘤嘤嘤还要抱着哄。 “嘤嘤嘤嘤嘤!”太白太黑张着小胖手,没等来主人的抱抱,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被书里飘出的金色字符带走,伤心得决定等陆知非回来就立刻告状。 臭主人,今晚不要让陆陆跟他一起睡觉觉了。 这厢两个小胖子正在谋划复仇大计,那厢商四已经带着旅游团来到了鬼宴当日。眼前金光渐隐,岑深抬眸望去,一片欢笑声中,贞观十七年的鬼宴跃入眼帘。 大红的帷幔挂满了这座传说中的往生塔,明明是众鬼聚集c阴森可怖的场所,却让人觉得仿佛身处大唐繁华宫殿内,丝竹声响,笑语盈盈,一派和乐。 “我去找星君喝酒,你们自便。”商四到了地方就不管他们了,一个人抄着手慢悠悠的往楼下走,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们此刻所处的地方是往生塔的最顶层,周围只有他们几个。 乔枫眠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来往生塔,倚着栏杆望着楼下的宴饮,道:“在这里,商四是仅此一个的,只要他出现,原来那个就会被取代。不过你们可没有那个特殊性,所以要记得小心行事,别被人发现了。” 这话明摆着是说给桓乐听的,桓乐点点头,拳头却不由攥紧——他忽然有点紧张。 不,是很紧张。 他一向大胆的,可这次他特别紧张。他马上就要看到夫子了,还有宋梨c平儿,甚至是当初的自己,而这次呈现在他眼前的,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真相呢? 他不敢多想,不愿猜疑。 蓦地,一道温暖贴上了他的手背。他低头,就见岑深握住了他的手,小半个身子则探出了栏杆,望着下面的情形。 红烛的灯火照耀着他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温和极了。 “要我帮你看吗?”他回眸问。 “不。”桓乐摇摇头,坚定决心,“我和你一起看。” 很快,乔枫眠见他们眼里似乎只看得到对方,不愿自讨没趣,便也追随着商四的脚步而去。顶楼只剩下岑深和桓乐两个人,但他们没走,怕跟另一个桓乐撞上。 桓乐注视着下方,虽然知道桓乐此刻心里一定煎熬,可他仍感到了一丝开心。 至少,他看过了桓乐曾经看过的风景。 “来了。”一抹耀眼的红衣,再次如惊鸿一般掠过岑深的视线。他下意识的用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在一众鬼怪间信步穿行,看着他端起酒杯言笑晏晏,那自信从容的姿态c英气逼人的眉眼,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好似也沾了一丝醉意。 有人便不高兴了。 “虽然你看的是我,可我还是会吃醋的。”桓乐从背后抱住他,委屈的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抱得忒紧。 “别闹。”岑深回头看着他,为了安抚,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可桓乐却觉得他是沾了另一个自己的光,吃醋吃得飞起。 这时,岑深恰好瞥见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立刻问:“那是不是你大哥?” “大哥?”桓乐登时顾不上吃醋了,一个箭步抓住栏杆往下探看,果然——那个正在五楼四处张望着找人的,不正是平儿么? 他情不自禁的想喊一声大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住了。 两人紧盯着桓平的一举一动,不曾错漏分毫。但今夜的桓平似乎只是来找人,既没与鬼搭讪,也没有喝酒作乐的念头。 一切正如桓乐当时推测的那样,桓平应当是遵循母亲的叮嘱,前来寻桓乐回家。 可桓乐的表情却在此时突变,他死死的盯着鬼怪聚集的某个角落里,喃喃道:“竟然是他,他竟然也在” 岑深追问:“怎么了?是谁也在?” “还记得我说过的红衿院闹妖的案子么?”桓乐紧紧攥着栏杆平复心情,“我说我的仇人多了去了,说不定哪个做了鬼,就潜伏在这鬼宴之上,没想到还真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真真 “有一年夫子一同跟我走过红衿院所在的那条街望着门口的红灯笼,说那地方恰似荷塘。我起初只以为那是夫子的溢美之语,因为夫子不是一个以出身论贵贱的俗人。那红衿院里亭亭玉立的姑娘们,可不就是那长于淤泥中的莲花?可后来我才明白荷塘里不止有莲花还有淤泥之下的藕。那一节节雪白的藕可不恰似累累白骨?” 岑深听着桓乐的叹惋,心情微妙。作为一个纯现代人,他对于青楼的概念大多来自于各种影视剧。 它有时是各种案件的发生地,有时是文人骚客们饮酒作乐的场所痴男怨女轮番登场,一个又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在这里上演。所有人都知道它的本质是罪恶的可许许多多人仍然心存向往。 桓乐即将要说的故事一定也不是个美好的故事,岑深想。 但此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桓乐追忆往事他迅速指了指四楼东北面的角落里,道:“看到那个被红纱挡住半边身子的人了吗?就是他。” 岑深遥遥望去,看到了那个婀娜的背影黑发如瀑c红衣似火一截藕臂裸露在外,指尖挑着身旁某个酒鬼的下巴光看背影便让人想入非非。 “她是谁?红衿院的姑娘?”岑深蹙眉。 “不他是个男的,没有姓,只有一个名,唤作真真。”桓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他是院里某位姑娘生的孩子,因为男孩子不适合在那种地方生活,所以从小到大一直作女儿打扮。还有他是个半妖。” 闻言,岑深心中一凛。 桓乐小心留意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只是他的病症比你要重得多,所以长到十五六岁的模样便去了。他做了鬼,却不曾离去,没过几年院里便开始出现客人无故失踪的案子。起初只以为是人走丢了,京兆尹去查,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尸体找不到,红衿院所有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可是后来,街头巷尾忽然多了个传闻,说红衿院里有个冠绝长安的花魁叫真真,美人如玉隔云端,引得无数人争相前往,想一亲芳泽。” “可红衿院没有这个人。”岑深道。 “没错。真真是真是假,一时成了谜团。可有人信誓旦旦,说曾在红衿院中惊鸿一瞥,甚至画出了他的画像。画像其实只有三分相似,可也是一个佐证。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大理寺插手,发现所有失踪的人其实都是妖怪,所以案子便移交到了朱雀台。” 桓乐还记得那时的盛况,明明是一桩涉及到无数条人命的案子,可就因为冠以“美人”之名,便成了津津乐道的佚闻。 许多人甚至心存幻想,觉得那些失踪了的人并没有死,他们只是留在了真真身边,似所有话本里的好运书生一样,获得了美人的青睐。这无疑是一个过于烂漫c甚至愚蠢的猜想,可在那样的太平盛世里,纸醉金迷的灯影下,这样的烂漫才是最合时宜的。 桓乐便曾在酒宴之上听过这个猜想,一群高门子弟推杯换盏,谈笑玩乐,说是风流也好c放浪也罢,反正桓乐只是去吃酒的。 他曾向往过当一个纨绔子弟,喝遍天下酒,打马过长安,还不用上学堂,美哉乐哉,好不自在。 后来他发现这帮贵公子们回家都是要挨打的,久而久之也不那么向往了。 他是谁,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桓三公子,应当自成一派。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做一个可以引领长安时尚风潮的男人。 “但我没跟他们一道去看真真。”桓乐适时撇清自己。 但岑深不信,以桓乐勇闯鬼宴的好奇心来看,他怎么可能不去看传说中的花魁。 面对岑深质疑的目光,桓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真的没跟他们一起去,我是独自去查案的。” 在案子移交到朱雀台之前,桓乐确实去过红衿院。他那样的性子,要让他忍住不去一探究竟,那实在有些为难他。 于是宝刀少年桓半山,挑了一个微风徐徐的夜晚,决定夜探红衿院。 “你有见到他吗?”岑深问。 “见到了。但他那天已经有客人登门,我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他便消失不见了。”桓乐至今仍有点惋惜,如果他再早一点去,说不定就可以救下那个人了。 岑深却忽然问:“他美吗?” 桓乐下意识答:“美是美的,可不如阿岑好看。在我心里,阿岑最好看。” 岑深不予置评,目光扫过楼下的真真,却始终不见他转过头来。桓乐说他是个半妖,又专门挑妖怪下手,是为了报复吗? 桓乐见他望得出神,却不敢继续往下说。红衿院闹妖的事他提了许多次,却一直不敢告诉岑深关于真真的故事,原因也是一样的。 同是半妖,真真在有些方面,跟岑深太像了。 幸好在这个时候,真真终于发现了桓平的存在。他望着桓平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似是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想起来这是最终杀死他的那个人。 从桓乐和岑深的角度,他们听不清真真说的话,但能看到他在喃喃自语,那黯然垂眸的模样,我见犹怜。 那大约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美,太过惊艳,以至于叫人忘却了其他的外在条件。 “我们走近些。”桓乐带着岑深往楼下行去,小心翼翼地避过各路醉鬼,终于到达了离真真比较近的地方。 真真一直在看桓平。 离得近了,岑深能发现他眸中的恨意和哀伤,甚至还有一丝挣扎,以及歇斯底里。可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他藏到了眼底。 岑深看着真真走出了他一直待着的那个角落,美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受万众瞩目的,即便是在这都是鬼怪的往生塔里也一样。 已经死去的真真,还保持着生前的容貌,一点都不似其他鬼怪那么吓人。明明是个高挑的男子,可他作起女儿姿态来,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奇怪。那就像刻在他的骨血里,天然的媚意就像,能轻易使人疯狂。 “桓大人。”他轻轻叫了桓平一声。 桓平回过头来看见他,两人隔着无数鬼影和摇曳的灯火,桓平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长刀,问:“你怎的还在此处?何不早日投胎,脱离苦海。” 真真笑了笑,问:“桓大人又为何来此?” “寻人。”桓平言简意赅,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 “是么。”真真低眉,若有所思。 良久,在桓平欲转身离开之前,真真又叫住他,轻声问:“桓大人近来过得可还好?一别多日,真真甚是挂念。” 桓平蹙眉,“这与你有关么?” “桓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 “你是鬼,我是妖,本无话可说。” 说罢,桓平便转身离开,毫不迟疑。 真真看着他走,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却再也流不出一滴血。他蓦地笑了,快步追上桓平,抬手搭在他的肩上,言笑晏晏地与他附耳说话。 “大人跑这么快做什么?今日可还是来找你那三弟?哦,我忘了,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半山公子,而大人你,只不过是一个跑腿的罢了,谁又曾记得你呢?” 桓平后退一步,眸中已是不悦,“休要胡言。” 真真却抓住了他的胳膊:“大人心里想什么,只有真真懂得。你在朱雀台同我说过的,你忘了吗?你恨他,你讨厌他,只有他死了,世人才会真正看到你的存在,不是么?” “闭嘴。”桓平的脸色彻底变了,那个桓乐印象中总是温和可亲的大哥在这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冷酷c狠厉,眼神冰冷得像是舔血的刀。 桓乐瞬间通体冰凉。 桓平却不知道他在看着,他用那可怕的眼神看着真真,沉声道:“你已经死了,莫再作妖。你以为区区心魔而已,能奈何得了我?” “真的不能吗?”真真却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他,嘴角绽着笑,“你何必压抑自己做个好人呢?我知道的,你压抑得很痛苦,对不对?就连你的枕边人都不曾真正懂你,在那个桓家,你永远只能是一个温和忍让的大哥,若他们知晓你真实的面貌,还会接受你吗?” 桓平沉着脸,没有答话。 真真继续说着,整个人都快依偎到他身上去,声音也愈发勾人,“世人的爱多廉价啊,哪怕是再亲的亲人,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你,你又何必处处顾虑着他们呢如果你愿意,就让那桓半山永远留在这里,不好么” 可桓平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 他推开真真,几乎一刻也不想多留的离开这里。 真真却笑得更欢了,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他扶着栏杆望着桓平离去的背影,目光哀婉又癫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明日复明日 红衣的少年还在喝酒酒意上脑,跟同桌的剑客拿筷子过起了招,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此刻的桓乐看着他,不由恼怒于自己的耽于享乐。 你倒是回头看一眼啊! 他忍不住想冲上去提醒自己可却又清楚的明白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就算他冲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这里是书中的世界,任凭他如何努力,也不会对现实产生任何改变的。 岑深望着他焦灼的眼神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真真他总觉得比起平儿,真真才是今晚的关键。 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那样哀伤而癫狂的眼神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平息下去。 果不其然,真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桓平的身上不曾离开。癫狂逐渐吞噬着哀伤,就像乌云渐渐遮住了明月,让他那张美艳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裂痕。 裂痕像是一道疤硬生生撕裂了他的半边脸颊狰狞又可怖。 真真惊觉于自己脸部的变化,右手颤巍巍的捧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干涩无泪。 他像是快疯了无措的往四周张望着,像是在找镜子,可往生塔里没有镜子。 此时此刻,红衣的少年已经跟宋梨说上了话。 宋梨一如桓乐曾经描述过的那样,拥有一张平凡的脸。可他望着塔中的天井,望着这百鬼盛宴时眼中流露出的神采,却是熠熠生辉的。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吟出了这句诗,端的是豪迈飒然。 桓乐单纯的为他喝彩,桓平遥遥看着那边的场景,看到桓乐的笑脸,下意识顿住了脚步。他的手还紧紧的握着腰间的刀柄,深吸一口气,眸中的阴霾才有消散的痕迹。 他迟迟没有上前,就这么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桓乐。看他嬉笑,看他饮酒,看他从这里走到那里,神色渐趋平和。 四周很安静。 尽管鬼宴仍在继续,可岑深就是觉得四周特别安静。这种安静并非来自于外在,而来自于心里。 他身边的桓乐一言不发。 那厢的桓平也一言不发,看着红衣的少年,静静等候在相隔较远的阴影里。就像一个风雪夜归人,静静候在门口,等到身上的风雪都散去了,才要敲门。 这真是个奇妙的场景。 桓乐看着桓平。 桓平又看着几年前的桓乐。 而远处的真真,捂着脸颊在鬼怪群中显得有些扎眼。醉鬼们大都已喝得有些神志不清,有些也许明天就要去投胎,喝得就更加尽兴。 可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神志清醒的,望着真真脸上仿佛泛着黑气的疤,错愕道:“你c你的伤口” 能够出现在往生塔的鬼怪,都是业障已除,可以投胎的鬼。那些个恶鬼c厉鬼,凡是有罪需要偿还的,通通都被关在井中,受业火炙烤,刑满才会释放。 可真真伤口里流出的黑气,分明代表着业力的再生。 “这又何必呢?”角落里坐着个老头鬼,一看就是扫地僧级别的,捋着自己长长的白胡子,道:“这位小兄弟,现在去投胎还来得及。” 真真却抿唇不语,垂眸不知在思量什么。 老头又道:“待这月上中梢,可就什么都晚了。” 真真蓦地轻笑一声,抬眸看他:“晚了,晚了,我的人生从一开始便晚了,又何曾走在前头。你叫我去投胎,你又为何不去?” 老头僵住,没再说话。 真真怒而拨开看热闹的鬼怪们,不顾一切的往楼下跑。他跑得太快c太急了,以至于撞歪了头上的发簪,形容有些狼狈。 黑气源源不断的从他的伤口里冒出来,逐渐倾染着他的眼眸,快要让他失去理智。 “桓大人!”他终于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桓平的胳膊。 桓平回眸看他,乍一看到他脸上的疤,微愣了愣,才道:“真正被心魔束缚的是你。你既已到了这里,为何不肯离去?” 他的眸光依旧冷冽,可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叹惋。 “我去哪儿?”真真的声音又轻又急,目光里满是哀求,“我能去哪儿?投过胎,重来一次,便能好过么?” “大人,你陪陪我吧大人。这世上独你一人是待我好的,你懂我的,我也懂你哪怕一刻也好,你就做一刻真真的大人,好不好?” 真真声音哽咽,没有伤疤的那半边脸我见犹怜,可另外半边的黑气却越冒越多。 “你疯了。”桓平抓住他抱着自己的手腕,将他稍稍推离,“我是你的主审官,是我亲手了结了你,又何曾待你好?” “可你不知道,在牢里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时光了。只有你耐心的同我说话,只有你不曾看轻我分毫,我说我想再看一看红衿院的荷花,你给我采了一朵,你忘了吗” 那朵花如今枯萎了吗? 哪怕枯萎了,也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一朵花了。 “那是我同半山一起去采的花。”桓平再次正视着他逐渐染黑的眸子,道:“我们都不曾看轻任何人,但你犯下的罪孽,也该由你来承担。如今你已赎了罪,又何必再堕深渊。” “不!”真真不停的摇头,“那是你送我的花,没有什么半山,没有你陪陪我好不好?大人,你不是说我的罪已经赎清了么,我可以与您一道去赏荷了” 真真与桓平的纠葛,不出意外的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桓平有心劝他去投胎,可此时的真真已然听不进任何言语。 而桓平抬眸的刹那,却惊觉桓乐已然脱离了他的视线。一阵搜寻,才发现他已经跑到了底楼。 桓乐喝多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桓平不由有些担忧,可又被真真所扰,于是当机立断:“我先去寻我三弟,我答应你,明日再来寻你,如何?” “明日你一定来么?”真真痴痴地望着他。 “一定。”桓平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疤,道:“但你必须得克制住自己,你已经熬过了所有的苦难,不要为了任何人c包括我,再添烦扰。” 桓平的神色是郑重的,一如从前一样,叫人没来由的便心生依赖。真真虽眸光哀切,但仍是点点头,终于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桓平走了,他急着要去找桓乐。 真真就在原地等他,不停的喃喃自语着,可隔得远了便听不清楚。岑深凝神分辨,他直觉这事儿不会轻易结束,果然,他听到真真在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你便不会来了。” “天下的人都一样,说是明日,可明日从不会来。” 听到这儿,岑深的心便不由一紧。他隐约能感觉到故事的帷幕即将要落下,转头看向身边的桓乐,悄悄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 “阿岑。”桓乐声音沙哑,“我大哥是爱我的,对不对?” 岑深很肯定的回答他:“是。” 桓乐笑了,笑得有些勉强,“那接下来的事情,一定叫他非常难过。我想,他比我难受多了。” 事已至此,无论是岑深还是桓乐都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真真已然疯魔,他应下了桓平的承诺,却心里恐怕已经无法维系。他哪等得了一天一夜,便是半刻也等不了了。 于是他飞蛾扑火般扑向了桓平。 桓平心中本有心魔,今夜因为真真的话而有所躁动,好不容易压制下去,岂能经受得了真真这么同归于尽般的一扑。 几乎是刹那间,桓平的眸子就染上了真真眸中的黑气。但他并没有轻易的被夺去理智,他扔在挣扎。 红衣的少年近在眼前。 桓平却不敢叫他了。 “杀了他。” “杀了他。”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止来自于真真,更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深处。 “杀了他。” 桓平的神色愈发痛苦,周围有鬼怪发现了他的异样,正要上前查看,却被桓平突如其来的一个冷眼给逼了回去。 鬼怪在瑟瑟发抖。 而桓平眸中的黑色越来越浓,牙关却也咬出了鲜血。 他看起来就像个厉鬼一般。 “大哥!”桓乐终于没忍住,放开岑深抓着他的手冲了出去。可一切为时已晚,正如他当年没能救下任何人一样,今天,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桓平亲手在他背上一推。 年少的桓乐错愕的回眸,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姗姗来迟的夫子从旁冲出,想要把他拉住,可桓平那一掌之力何其的大,岂是夫子一个区区人类能抵挡得了的? 情急之下,他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桓乐。 青色的衣摆被井口的风吹着,转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夫子!!!”少年桓乐急急伸出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他吓得一个激灵,脑子里却还乱的很,下意识就要跳井救人。 可一只大手很快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往后一拎。 “放开我!”桓乐直接拔刀,红着眼眶,似疯了一般。 那人“啧”了一声,两指便架住了桓乐的刀,而后轻轻一拍,桓乐便晕了过去。 他当然就是商四。 商四一手拎着桓乐,一手还拎着酒壶,回头看向桓平的方向,桓平已跪倒在地。星君正作法将真真的鬼魂从他身上剥离,可桓平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大人”真真被镇魂锁锁住,却仍吃力的看向桓平,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大人,真真不要明日,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大人” 桓平没有回答,却忽然笑起来。笑声伴随着眼泪,模糊了他那张无论从角度看,比起桓乐来都过于平庸的脸。 “大人”真真怔住了。 桓平的笑声又戛然而止,他蓦地回身,一把掐住了真真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两人四目相对,真真痛苦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却又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忘记了呼吸。 那究竟是怎样一副可怕的眼神,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哪怕是堕入地狱,我也不会同你一起。”桓平咬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捷径 真真最终被重新投入井中, 受业火焚烧之苦,直至灵魂灰飞烟灭。 桓平就站在井边看着他, 看着他掉下去, 看着他绝望的向自己伸出手,看着黑色的火焰将烈烈红衣逐渐蚕食,而无动于衷。 真真在哭,无声哀嚎。 他似乎在叫“大人。” 可桓平移开了眸子, 他背对着井,冷酷决绝。 真真最后得到的, 就只是这样的一个背影。故事结束了,看客们都散了, 所有的歇斯底里和恩怨情仇就都烟消云散了。 桓平走到桓乐身边, 将他从冰凉的地上背起,喃喃道:“大哥带你回去了,半山。” 只是在离开之时, 他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幽黑的井口。不知是在看真真,还是在看无辜坠井的夫子。 “已经无法挽回了,是吗?”他背对着,问商四, 语气平静。 “是。”商四回答得很干脆。 “我知道了, 多谢。”桓平点头致意,随即便背着桓乐一步步往外走。聚集的鬼怪们自动为他让出路来, 一双双或打探或同情的目光望着他, 却没有引起丝毫涟漪。 他走到一半, 遇见了醉倒在地c眼泪流了满面的宋梨。 宋梨在哭,可谁又不想哭呢? 桓平背着桓乐继续走,直至走到往生塔的临时出口,都不发一言。 井边的商四叹了口气,抬手把酒壶丢进旁边一个醉鬼的怀里,而后与星君交换一个眼神,双手掐诀,召唤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那就像老旧相机按下快门时的闪光灯,白光闪耀过后,一切画面就此定格。 但岑深和他身边的桓乐还能动,楼上倚着栏杆看戏的乔枫眠也还行动自如。商四慢悠悠地收手,道:“这便是我的封印了,封印之后我便受到天帝召唤,去了昆仑。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因为我并没有亲眼所见,无法还原。” 桓乐一直望着桓平离去的背影,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行镇静下来,道:“那往前推呢?四爷可能看到夫子是怎么来的?” “可以,但仅限于今晚。”商四游历四海,鲜少在某个地方多作停留。所以在鬼宴的前后几年里,他都不在长安。 书中世界里记录下的情景,当然也仅限于他在长安的这一晚。否则柳七在长安搞出一个匠师协会,他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说罢,商四再次抬手。这一次,他的掌心泛出了金色的光芒,无数金色字符缭绕其间,时间便在此时发生了奇妙的流动。 岑深只觉眼前一花,往生塔里的场景便又回到了夫子出现之前。 商四率先往外走,“跟我来吧。” 往生塔并没有门,但门又无处不在。 商四随手在墙上一按,一扇古朴的朱红小门便出现在几人面前,推开门去,外头便是贞观十七年的夜色长安。 一条弯弯的河道自众人脚边流淌而过,桓乐顺着沿河张罗的红灯笼望去,眸中终于有了一丝亮光,“那是南榴桥。” 南榴桥下,无数花灯结伴而过,像星星落了满河,璀璨生辉。不远处,一轮满月高悬在喧闹楼阁的宝顶之上,像一个巨大的玉盘。 岑深欣赏着这样难得的美景,一个晃眼,似乎在远处的一处楼顶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站在那儿? 这时,他的耳边又传来桓乐的疾呼,“是夫子!” 夫子远远地从东面跑过来,他跑得很急切,不时停下来四处张望,好似在寻找鬼宴的入口。岑深一下子反应过来,目光倏然盯住那个楼顶上的人影,“那是柳七?” 岑深话音未落,那身影忽然后退一步,隐入了黑暗。 “站住!”桓乐二话不说,提刀便追。 “那便是柳七么,倒是个有点意思的人。”商四没急着去追,沉吟片刻,挑眉看向一旁宛如老僧入定的乔枫眠,问:“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乔枫眠微笑:“不是有你在么?” 商四一阵恶寒,他可禁不住小乔少爷的一句恭维,于是摇摇头,也追了过去。 “切。”乔枫眠表示鄙夷,随即他看向岑深,问:“你们跟柳七到底是什么关系?鬼匠柳七,是叫这个名头对不对,我听过他。” 岑深的目光追随着桓乐的身影,闻言回过头来,道:“我只是因缘际会得到了他的一件法器,传说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件作品,也是唯一一件神器。不过现在那法器坏了,暂时不能用。” 他这么一说,乔枫眠就明白了。正是这法器把大唐的桓乐带到了现代,也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思及此,他又问:“你想要修复那件法器,送他回去吗?” 商四的书中世界,不是可以回去的过往。小绣球能够带来的,才是真实。 岑深忽然想到,如果今晚商四和桓乐能够抓住柳七,那他便可以让柳七来修复小绣球。这么一条捷径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他们之前都没有发现呢? 可是修复好了小绣球,桓乐就要走了吗? 对啊,他亲眼看见了鬼宴的真相,看见了他的大哥,他此刻应该归心似箭。 桓平是爱他的,他的爹娘应该更爱他,他走了那么久,他们该多想他啊。 岑深再度望了一眼这盛世长安的夜景,眼神有些恍惚。他曾在柳七的记忆里看过这里,如今也亲身来到了这里,真真假假c虚虚实实,让他都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了。 唯有一点清楚的盘亘在他的脑海里——桓乐即将要离开他了。 那么快吗? 岑深久久没有答话,乔枫眠看着他略有些迷茫的侧脸,直言道:“你想让他留下,就叫他留下。想跟他一起走,就跟他一起走,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不会跟他走的。”岑深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岑深说不上来。 这时,桓乐跟商四回来了,可身边却没有柳七的身影。 乔枫眠挑眉:“没抓住?” 商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废话怎么那么多。” 顿了顿,商四又蹙眉到:“这个柳七有点古怪,他竟然能直接从我的书中世界消失,这意味着他的实力已经可以挣脱这个世界的束缚,最起码——得有半神的力量。” “半神?你确定?”乔枫眠这下就更惊讶了。 “老子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吗?”商四心里的惊讶其实并不比乔枫眠少,略作思忖,他又看向岑深,“你确定柳七已死?并且死在现代?” 岑深点头,“确定。” 商四负着手,来回走了几步,道:“一个神的诞生,不可能悄无声息,至少天道一定会注意到他。除非他在成神的那一刻,或是更早之前,就选择死亡。他具体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不确定。”岑深道:“只能确定在1937到2012之间。” 1937是南京爆炸案发生的时间,2012是岑深捡到阿贵的时间,阿贵记不得是在哪一年遇到从大唐归来的柳七,但必定是在这中间的几十年内。 商四却愣怔了一下,因为这中间的几十年,他正在沉睡,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感知。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在那长达百年的沉睡时光里,他的手札也是一片空白。这意味着如果他要追踪柳七的行踪,必定要想别的办法。 “这可真有意思,在所有神明相继消亡的现代,竟然还有人能逆流而上,触碰到神明的领域,有意思,真有意思。” 商四连说几个有意思,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而后打了个响指,盛世长安的画面便瞬间分崩离析,重新化作幽静的小院。 “呀!”太白太黑看着突然出现的几个大活人,差点被马卡龙呛死。 “吃吃吃,都快吃成球了。”商四嫌弃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身往楼上走。 岑深忙叫住他,“四爷。” 商四摆摆手:“想要修复那什么劳什子法器,等傅西棠的回信吧。他离开了那么多年,也该回来了。” 说着,他又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和桓乐,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小绣球这样的东西,小心为上。在我搞清楚柳七的问题之前,你们最好不要离开北京。” 商四的话,暗含威胁。 但对于岑深和桓乐来说,商四没有直接拿走小绣球,就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乔枫眠送他们出了书斋,临别前,道:“放心,商四懒得很,只要你们不拿小绣球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不会管的。” 岑深思忖几秒,问:“他想查柳七,怎么查?”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乔枫眠笑笑,他对岑深总是格外的和气,且有耐心,“管好你的小狼狗吧,尾巴都快蔫了。” 自从离开鬼宴后,桓乐就变得格外沉默。少年的眉宇间多了几丝凝重与担忧,看到岑深望过来,却又露出微笑。 “我只是在想我大哥。”桓乐挠挠头,“其实我本该松口气的,至少我知道推我的另有其人。可这样对大哥太不公平了。” 岑深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 正如你总是单纯的为我着想,可我在听到你们没抓住柳七时,竟然心生窃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刷好感 岑深思来想去, 觉得自己都没什么可说的。或许忘却忧伤的最好方式,就是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桓乐本没有这个打算的, 毕竟他是一个正经的狗子。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根本不经撩, 一个眼神句话,便被撩得不知天南地北。 所有的忧愁c所有的悔恨,以及所有的欢喜,浓烈的情感一股脑儿融化在炙热的体温里, 像皎洁的月光铺了满地。 “阿岑。”餍足后的小狼狗还把头埋在心上人的颈肩,嘟哝声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岑深没力气动弹, 只懒洋洋地躺着,手指穿过他的发间, 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他。桓乐此人, 确是狼狗无疑,但狼狗一词应该有新解,叫——床上是狼, 床下是狗。 “阿岑。”狗子甜得腻歪,“我很开心。” “嗯。”岑深敷衍的应着。 桓乐又抬起头来,“你要问我为什么开心。” 岑深:“”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姿势让我问那个问题吗? “好啦我跟你说好不好?”桓乐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角,而后笑着把枕头重新垫了垫, 抱着岑深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又道:“因为大哥爱我, 你也爱我,所以我很开心。” 闻言, 饶是岑深已经习惯了他的自信, 也不禁侧目。 桓乐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 专注的看着岑深,说:“虽然鬼宴上的大哥跟我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但他还是爱我的。正因为这样,所以他必定会为推我那一下感到痛苦,他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如果我再感到痛苦难过,无法自拔,岂不是有点对不起他。他一定希望我过得开心。” 岑深:“然后呢?” “然后你看啊。”桓乐跟他面对面,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我在大唐时有大哥,有夫子,还有其他很多人。到了这里,我又有了你。我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最爱我的人,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是不是应该感到很开心?” 桓乐的眼睛里像燃着火,那火又是万分干净纯粹的,看起来很烫,却一点儿不伤人。岑深不自觉便又被这团火吸引,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把心底深处也烤得暖和亮堂。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答了桓乐一个吻。 年轻的恋人又相拥在一块儿,晚风轻摇,屋外的椿树沙沙作响,唱着胡同深处的歌谣。 翌日,岑深毫无意外的睡过了头,醒来时,桓乐已经不在了。他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口,正要出去,就被巡逻员阿贵阻拦了去路。 “哟,小深深。”阿贵仰着头看他,“你可算起了。” 岑深抬脚直接跨过他,阿贵便急了,连忙道:“嗳,乐乐少侠叫你晚饭再起来呢,他出去买个菜,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那么听他的话?”岑深略略挑眉。 “这叫和谐友爱。”阿贵死也不会说,是因为桓乐答应给他再买两条金鱼的缘故。 但岑深还是不会听他的,兀自去厨房倒了杯水,便又去了工作室。 重新坐到工作台前拿起阵法图的研究资料,岑深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只是去书斋走了一遭,可却像出了趟远门,再回来时,心境已然不同。 阿贵迈着四条小短腿哼哧哼哧地爬到工作台边,说:“你这样,乐乐少侠回来又该心疼你了。” “我只是体弱,不是残废。”岑深无动于衷。 话音刚落,桓乐就回来了。他一见到岑深又坐在工作台前,便放下购物袋大步流星地跑过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饱了。”岑深瞥见购物袋上特殊的标识,问:“你去了妖怪市场?” 桓乐点头:“我觉得想要事情进展顺利,还是得跟四爷打好关系,所以我刚才跟他一起去买菜了。这是我小乔婶婶给我出的主意。” 岑深:“” 桓乐对此津津乐道:“四爷懂得可真多啊,还会挑菜会砍价呢,我都不会。” 阿贵:“你们交流的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桓乐拿走岑深手中的书,强迫他继续休息,而后挑眉看着阿贵,道:“我当然是去谈正事的,但小绣球的事是正事,买菜也是正事啊。食色性也,懂么?” “哇,少侠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文化水平吗?”阿贵气死。 桓乐摊手,“总而言之,我觉得一起买菜是个不错的法子,四爷好像有点惧内。” 岑深对他的侦查结果不发表任何看法,既然桓乐不让他继续看书,他便回房去了。 桓乐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头,“我又跟他打听了黑七叶的事情。那天晚上的恶鬼出巡似乎跟黑七叶有关,现在他被看管得更严格,恐怕更难见到了。” 岑深这才想起来,他们去书斋拜访的初衷,是为了得到黑七叶的最新消息。不过岑深本就对摩罗叶不抱有奢望,所以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没有半分失望。 桓乐也没有多说什么,盯着他让他在床上躺好,便转身去厨房做饭。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桓乐的厨艺突飞猛进,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做出几道家常菜,甚至比外头小饭馆里的味道还要好。 很快,胡同深处的小院里飘起了饭菜的香味,勾得影妖们从角落里偷偷摸摸的探出头来,一个个蹦蹦跳跳得像过年时等候长辈发糖的熊孩子。 做好了饭,桓乐拍照上传微博。这也是小乔婶婶教他的,说是可以刷商四的好感度。 其实乔枫眠的原话是这样的——商四的意见不重要,根本不重要。你只要刷一刷陆圆圆的好感度就可以了,我们都这么干。 桓乐莫名觉得商四有点可怜,但他还是那么干了。发完微博,他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摆好碗筷叫岑深吃饭。 他照例殷勤的给岑深夹肉,岑深慢条斯理的吃着,却又问了一个让他为难的问题,“真真的故事,不打算说吗?” “网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谁都不想知道罪犯背后的苦衷。”桓乐道。 “我想知道。”岑深早就察觉到了桓乐的刻意避讳,或许是真真的半妖身份让他联想到了自己,但岑深并不在意。 他不是真真,他一定比真真幸运得多。 思及此,岑深莞尔——什么时候,他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是遇到桓乐之后吗? 桓乐见他神色轻松,思忖片刻,便也不打算隐瞒了,一边给他舀着汤,一边说:“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是不是爱我大哥,求而不得,所以疯魔。当初我抓到真真交给大哥之后,他被关押了大约半年之久。怨气太重,好不容易才超度走的。” “他怨他的亲生父亲吗?”岑深问。 “也不尽然。”桓乐回忆着那段唏嘘往事,道:“他长在女人堆里,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姑娘,他便也觉得自己是个姑娘,后来拧不过来了,他娘就划花了他的脸。” 岑深微怔,“为什么?” 桓乐答:“因为他身体不好,他娘就常年把他藏在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所以他从来没有走出过红衿院,也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缺乏基本的认知。有一次他不小心撞见了一位客人,客人见他生得美,便用十两银子买了他。他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可他娘就疯了,拿簪子划破了他的脸。后来他就被关在那间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半妖之症彻底发作,死在了一个夏天。” 说到这里,桓乐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可笑的是他死了以后,反而能自由活动了,然后他渐渐开始明白红衿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专杀妖怪,因为痛恨自己身上的妖族血脉,他觉得半妖之症,才是导致他一生悲剧的源头。把妖怪都杀光了,也就好了。” 桓乐几乎目睹了真真整个黑暗而疯狂的一生,这辈子他可能都没办法忘掉那一幕——他最终费尽心思找到了那些遇害者的尸骸。 他们所有人都被埋在红衿院后面的荷塘里,当鲜花被连根拔起,翻开淤泥,里头满满的都是已经腐烂的尸体。 腐烂的尸体下面,还有零散的一些白骨。 那是曾经被沉入荷塘的女子的尸骨,有的来自红衿院,也有的来自别的地方。 闻言,岑深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恨他吗?” 桓乐说不上来,真真最后的疯魔间接导致了夫子的死亡,他应该是恨他的。但这其中的纠葛,又怎么能是简单一个“恨”字能概括的? 是他亲手抓住了真真,将他送到了大哥身边。也是他动了恻隐之心,跟大哥一道给真真摘了那朵荷花。 都是因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回信 真真的故事, 给夏日的小院里带来了一丝阴凉。 桓乐虽然好像已经想开了的样子,可岑深从他次数越来越多的走神和沉默里, 依稀窥见了他内心的波澜。 可鬼宴的事情虽然明了了,其他的事仍然笼罩着一层迷雾, 还未被解开。商四那边暂时还没进展,傅先生的回信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生活又重归平静, 平静得好像天边的云都懒洋洋的,不曾飘动。 下过雨后的院子里, 一只小蚂蚁被困水洼, 急得团团转。 岑深仍醉心于他的匠师研究,真真的故事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而且得益于南英的调理,他的身体状况也渐趋稳定, 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甚至比之前胖了两三斤。 当然, 桓乐认为后者是他的功劳。 总而言之, 阵法图的修复工作在稳步推进,桓乐的卖字事业也蒸蒸日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过去的已无法挽回,那就大步向前走吧。 桓乐是这样想的, 也是这样做的, 明朗的少年虽然也会忧愁, 可在一次又一次舞刀挥洒的过程中, 他总能开辟出一条通往光明的路来。 岑深便时常抬头看他, 有时是简单的扫一眼,有时会不由自主地看得久一些。但不能太久,因为一旦被桓乐察觉,他就会跑过来缠着你了。 这样就看不了书了。 桓乐知道岑深经常看他,但他从不说破,甚至特意拗起了造型。他要阿岑无论什么时候看过来的时候,他都是帅的,特别帅,爆炸无敌帅。 于是装逼的少年,扭了脚。 “啧啧,这就叫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阿贵在一旁幸灾乐祸。 “那是因为我腿长。”桓乐依旧倔强,甚至不怀好意地扫了眼阿贵的小短腿。 阿贵登时被气到锤地,腿短怎么了,腿短没妖权吗?腿再短也是有骨头的,别说扭脚,就是断腿都不在话下。 等等,这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阿贵正是被气糊涂了,一时间脑子都有点短路。这时岑深拿着冰袋走过来,面无表情地丢给桓乐让他冰敷。 桓乐双手接过冰袋,却没动,眼巴巴地望着岑深:“阿岑。” 岑深无动于衷。 桓乐在沙发上直起身子,“阿岑我脚痛。” 阿贵:“那是你活该。” 桓乐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眨巴眨巴眼讨好地看着岑深,那眉头一耷拉,变脸比川剧更专业。 “阿岑你真的不哄哄我吗?”他伸手抓住了岑深的一根手指。 没错,就是一根手指。像几岁的小娃娃抓着妈妈的手指一样,轻轻摇了摇。 阿贵暗骂一声不要脸,但这招真的管用。至少岑深看着这样撒娇的桓乐,觉得他很可爱,是真的可爱。 尽管他已经成年了。 尽管他个子那么高。 尽管他在床上完全是另一幅面孔。 “给我。”岑深向他伸出手。 他的意思是让桓乐把冰袋给他,但桓乐直接把自己的右手递到了他掌心,莫名让岑深想到了训狗的短视频。 别人家的大型犬也是这样的,说握手就握手,乖得很。 哦,对了,这些视频是乔枫眠发给他的。 乔枫眠好像很想和他做朋友。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恶趣味。 “咳。”岑深稍稍别过了脸,纠正道:“冰袋。” 桓乐这才把冰袋递过来,好像刚刚真的只是他会错意一样,表情特别正经。其实他还想试试拖下巴的,如果岑深不戳破的话。 岑深拿过冰袋,蹲下来给岑深敷在扭伤处。冰袋很冰,衬得岑深比常人要凉一些的指尖也温热起来。 桓乐很享受岑深的照顾,可没过一会儿,他就又把冰袋拿了回来,“我自己来啦。” 说着,他又把岑深的手放在掌心焐了焐,深怕他被冰袋冻着似的。 阿贵看不下去了,自叹弗如,转身就走。但不论是岑深还是桓乐都没理他,在这场三个妖的电影里,一只龟是注定没有妖权的。 “好了。”岑深收回手,他要去看书了。至于桓乐的伤,如果这点也算伤的话,那医院估计得塞满人。 果不其然,他转身一走,桓乐就又跟了上来,步伐轻快,一点儿没有伤到不能走路的样子。但岑深不说破,桓乐不害臊,任凭表演再拙劣,这场戏依旧能演下去。 这是独属于两人的小情趣。 八月,酷暑。 岑深的修复工作再次陷入了瓶颈,桓乐时常去商四那儿刷存在感,但关于柳七的事情,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原因无他,江湖上虽然有柳七的传说,但柳七留下的踪迹实在是太少了。任凭商四手段通天,也没办法。 更何况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让人欣喜的是,傅先生的回信终于寄到。因为信件太过重要,所以前来送信的仍是东风快递的青鸟。 岑深没急着拆,问:“只有这一封吗?” 青鸟摇头,“当然不。四爷也有一封,不过这就跟你没关系了。” “多谢。”岑深点点头,没再追问。 等到青鸟走了,他重新将目光放到手中的信上——信封的封面上是四个漂亮端正的钢笔字,虽然字数不多,但也可看出大师风范。 岑深亲启。 没想到傅先生竟然真的给他回了信,还是专门给他的。 岑深不禁有些激动和忐忑,这对于任何一个匠师来说,可能都是一件无法保持冷静的事情。那可是傅先生啊,如今的匠师界里唯一还活着的传说。 更别说这里头可能还装着修复阵法图的“钥匙”。 深吸一口气,岑深的神色恢复平静,这才拆开了信。信很厚,足足有五张纸,开篇便直接明了的道出了阵法图的问题,简单易懂c极其专业。 岑深拿着信纸的手不由收紧,专注的盯着信上的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愿错过。十分钟后,他粗粗将信扫了一遍,心中已掀起了惊涛。 傅先生不愧是傅先生,如此见地,非常人所能及。 这才是一个大师真正应该拥有的水准,比起柳七的剑走偏锋,傅先生的知识之庞博c见解之深厚,令人咋舌。 岑深有种预感,有了这封信,距离他修好阵法图的日子就不远了。 信的最后,傅西棠才提起了吴崇庵,对岑深的去信表示感谢。从头至尾,傅西棠的语气都保持着礼貌和疏离,既不过分热络,也并没有任何藏私。 岑深郑重地将信重新叠好,正想再装回信封,却发现信封里还掉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就掉在他的脚边。 他弯腰拾起,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只一眼,脸色骤变。 这时,小院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桓乐买菜归来。岑深顿了顿,在桓乐即将踏进小院的那一秒,将纸片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桓乐好无所觉地跑过来,看到他手里的信,眼前一亮,“傅先生的回信到了?” “嗯。”岑深把信递过去。 桓乐拆开来看,但信上都是匠师相关的东西,他看得云里雾里,于是随意扫了几眼便又还给了岑深。 “今天看起来是个好日子,我们今晚吃火锅庆祝一下,好不好?”他笑着问。 “好。”岑深也牵了牵嘴角,“你去准备,好了再来叫我。” 桓乐不疑有他,拎着买回来的菜兴冲冲的跑进厨房,步履轻快。 岑深站在院中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良久,才转身走回工作室。他把那张纸条从口袋里拿出来,反复看过c反复确认,这一看,就是一个小时。 天色渐暗,他的手脚也渐渐变凉。 “阿岑,来吃饭了!”桓乐的声音伴随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响起。 岑深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过去。温暖而绚烂的霞光里,桓乐的脸被火锅的雾气遮挡着,他在笑,年轻又帅气。 “来了。”岑深轻轻的应了一声,声音落在地上砸不出半分声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而后他站起来,右手扫过茶杯时,那张纸条飘飘悠悠的落在杯中。 茶水很快就浸透了薄薄的纸张,墨色晕染开来模糊了字迹,叫人再难分辨。 岑深晃了晃水杯,将烂了的纸条随着茶水一起毫不犹豫的倒掉。 桓乐的催促声还在背后响起,带着人间的烟火气,一声又一声,还伴随着阿贵的插科打诨。岑深却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空,夜已经降临了。 终于还是来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好像沉重的夜幕即将压下来,把他压得粉碎。他起初还以为这是他的错觉,可熟悉的绞痛再次传来,让他渐渐佝偻了背,扶着廊柱,真的喘不过气来了。 “阿岑!”桓乐从厨房飞奔而来,险而又险地在他倒下之前接住他。 岑深又犯病了。 刚被养出一点血色的唇,又变得苍白。疼痛之时他总是习惯性的咬紧牙关,可这次有桓乐陪着他,他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让他咬着,到底没再让他把嘴唇咬破。 煮好的火锅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 桓乐紧张地抱着岑深回房,又是给南英打电话,又是给他擦汗,所幸这次的犯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一刻钟,岑深的呼吸就又平稳了。 可桓乐仍然不放心,抱着岑深,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不见似的。 岑深闭着眼,全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汗湿的头发贴在颊边,看起来脆弱又无助。但他还醒着,游离的目光慢慢聚焦到桓乐胳膊上带血的压印,眼眶逐渐泛红。 “怎c怎么了?又痛了吗?”桓乐心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再等不了了,抱起他就要冲去找南英。 “我没事了。”岑深及时叫住他,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顺从姿态把头埋在他胸口,依偎着他。 桓乐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头紧蹙,“阿岑?” “我在。” 岑深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是完全脱力。桓乐不敢再动,就怕又碰着他哪儿,把人给弄疼了,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岑深重又抬起头看他,说:“等修复好小绣球,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后悔 岑深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躺在一艘船上, 船里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载着他悠悠远行。从天南到海北, 再从海北回到西子胡同,半梦半醒间,船里就落满了桃花。 这个梦做了很久很久, 久到岑深快要在梦中睡过去, 忽然,船翻了。岑深掉进水里, 本能的挣扎了一下,便一下子来到了梦醒时分。 “阿岑?”陪在他身边的依旧是桓乐,而他此刻正躺在家中的浴缸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幽的花香。抬起手, 手指上还黏着一片桃花瓣。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大脑,问:“你带我去找过南英了?” “嗯。”桓乐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道:“烧退了。南英说你思虑过重, 要好好休息。露水也给你加重了剂量, 让你多泡会儿。” “我睡了多久?” “二十六个小时。” 提起这二十六个小时, 桓乐就不由声音发紧。看着心爱的人昏倒在自己怀里真是太糟糕了, 幸好虚惊一场。 “阿岑,你吓到我了。”桓乐跪在浴缸边紧紧的抱住岑深。 岑深抬手轻抚他的后脑, 水波轻轻晃荡着, 沾湿了桓乐的衣服, 可他却毫不在意。 过了许久, 桓乐把岑深从浴缸里抱出来, 擦干身上的水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岑深还很虚弱,身体里还有隐约的绞痛残留,手脚都没什么力气。 但他昏睡了这么久,此刻便不想睡了,于是趁着桓乐去厨房做吃的,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沓草稿纸随手涂抹。 他还记得昏迷前看到的傅先生回信里的内容,得尽快将它们化为己用,修复小绣球。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了。 越是拖下去,他的身体就越糟糕,桓乐就越走不了了。 桓乐回来看见了,自然极不赞同。把稿纸拿走,盯着他把粥喝完了,再抱着他强逼着他休息,这才消停。 大约是太累了,心里的弦一松下来,桓乐就陷入了梦乡。 岑深却又睁开眼来,黑暗中他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桓乐的侧脸,这才起身,披了件衣服独自走向工作室。 工作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还开着。阿贵趴在水缸底部的鹅卵石床上半眯着眼睡觉,两条小金鱼摇头摆尾吐着泡泡。 岑深径自走过去,打开工作台上的台灯,摊开了图纸。 接下去的几天,岑深都一心扑到了阵法图上面,连桓乐的撒娇都不管用了。桓乐劝又劝不动,又不敢对他太过强硬,急起来就往岑深脚边一坐,静坐抗议。 可十次有九次里,是抗议无效的。 “阿岑,南英说你要多休息的。”桓乐又开始老生常谈。 “早一点修复小绣球,我就可以早一点休息了。”岑深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动摇。末了,他又反问:“难道你想永远留在这里,不走了吗?” 桓乐哑然。 他觉得岑深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他只是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阿岑,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桓乐仰头看着他,牢牢抓着他的手,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南榴桥下的石榴树吗?树上长着特别特别大的红石榴,等到回了大唐,我亲手剥给你吃。我还可以带你去西山打猎,秋天的时候,金色的银杏叶落了满山,特别漂亮。” 记得啊,你说要葬在长安的春光里,我也见过了那棵石榴树。 岑深的指尖颤了颤,神色却没什么变化,“你记得就好了。” “记得,我当然一直记得!”桓乐却仍觉得不放心,“阿岑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岑深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托褚元平在国外找治病的法子对不对?” 桓乐微愣,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儿。 岑深继续道:“我在你手机上看见的。他发了新消息过来,说没什么进展,甚至国外的情况比国内更糟糕。” 桓乐心中一凛,“为什么?” “宗·教。”岑深冷静对答:“半妖被视为不详和诅咒,许多半妖都被烧死了,很少有能存活下来的。” 桓乐没料到这一点,如果国外的情况远比国内要严峻,想在那里找治病的方法,可以说希望极其渺茫了。 阿岑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这样的吗? “你放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国外没有办法,还有摩罗,我还可以去求四爷。办法总是要找了才有的,更何况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桓乐最怕他失去生的希望,那比起绝症而言,还要可怕得多。 岑深望着他的眼,轻轻应了一声,“好。” 桓乐愈发心疼,一时间也无暇去思考别的,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治好岑深的病。岑深这么努力的想要修复小绣球,他也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见到黑七叶,搏一线生机。 于是桓乐再次出发去了书斋。 待他出门后,阿贵却对岑深说:“你在骗他。” 岑深兀自低头画着阵纹,没有理会。 阿贵继续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被你的病占据了心神,当然看不清真相。褚元平的消息只是个幌子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你从来没对‘治好病’这件事抱有什么期待。” 该凉的心,早凉了。 岑深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再奢求什么希望。阿贵一路陪他走过来,所以看得最明白,他当初有多绝望,现在就有多平静。 不管是南英还是摩罗还是褚家的研究所,岑深从来没有主动去关心过,都只是桓乐在剃头挑子一头热。 南英说他有心病,这才是最致命的。 “那又怎样?”岑深回过头来。 “那”阿贵一时口快戳穿了他,却又词穷,末了只能叹口气,苦口婆心道:“之前不是挺好的吗?乐乐少侠那么喜欢你,你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都会笑了。不管发生什么事,能不能活下去都好,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其实阿贵心里,对岑深的病也不抱什么希望。古往今来,夭折的半妖多了去了,岑深不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个。 对于他这种老古董来说,桓乐的想法才是天真而可爱的。 阿贵只希望岑深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最大的开心。旁的都不需要去想,好好享受当下就可以了。 岑深当然明白阿贵的话,他只是 只是 直到昨天才明白,原来他希望的并不止如此。在阳光下待久了,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留住它,希望能一直站在阳光下,哪怕只是喝杯茶c打个盹儿。 他不知不觉的开始纵容桓乐,其实是在纵容他自己。变得越来越依赖他,越来越耽于情爱,甚至开始害怕死亡。 他本可以送走桓乐,留在这里坦然等死,不需要与任何人告别。 可昨天看到那纸条上的字之后,一切假象都被打破,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瞬间的奢望——他想跟桓乐一块儿走。 如果那时他还活着,他想跟他一块儿走。 桓乐想死在长安的春光里,岑深想死在他怀里。 “可我去不了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阿贵有点懵。可他看着岑深幽幽的眼底,那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里,好像空荡荡的。 阿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岑深又说:“我知道他比我重感情,所以我有点后悔了,当初我不该接受他的。” “后悔?”阿贵忽然有点心颤:“你这话可别被乐乐少侠听见,他会生气的,很气很气,说不定就又要离家出走了,呵呵” “你会告诉他吗?”岑深的目光陡然凌厉。 阿贵的心更颤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 岑深却没有回答。 他慢慢移开视线,望着院子里的椿树发了一会儿呆,而后继续埋头自己的工作,好像刚才的谈话只是夏日里吹过的一缕风,轻得恍若不曾存在。 阿贵不知道该不该跟桓乐提起,但他又摸不准岑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愁死龟了。 桓乐那边的进展却也不顺利,因为商四根本不同意他见黑七叶。 “这件事,哪怕天帝再生,都不可能。”商四一口回绝。 “为什么?”桓乐拎着菜篮子在后头追问。 商四慢悠悠地挑着胡萝卜,说:“黑七叶很危险,少年郎,以你的道行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可摩罗叶或许是最后唯一的希望了。”桓乐也寸步不让,“这件事不是危不危险的问题,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如果是陆先生遭遇到这种情况,四爷您难道会无所作为么?” 商四挑眉:“你以为我是你么?我很强,这就是我的底气,你信不信现在我一脚把你踹回大唐去?” 桓乐立马给他挑了两个最好的胡萝卜,“四爷可否把话挑开了说?” 商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被他缠得实在是烦了,说:“黑七叶的能力不在于他的法力有多高强,而在于他蛊惑人心的效果,能轻易勾起人心底的负面情绪,把人推向深渊。你一个小妖怪,哪怕实力再强,也很难抵挡得住他的精神侵蚀。或许等你见过他之后,我就该杀了你,以防第二个大魔头出现。” 桓乐蹙眉,“有这么严重?” 商四反问:“你以为摩罗覆灭的原因何在?” 桓乐明白了,商四不会为了两个陌生妖冒这个险。而他也没办法证明自己能够抵挡得住黑七叶的精神侵蚀,此题,无解。 商四又道:“哪怕你见到了黑七叶,又能怎样?” 是啊,又能怎样? 可桓乐又能怎样,这已经是他能主动去捕捉的唯一一个机会了。他不要看着岑深去死,也从来不信命。 大哥c夫子,这一个又一个人在他面前受伤c甚至离开,他什么都抓不住c挽回不了,那又怎样? 他绝不认输。 “小乔婶婶说,四爷是个好人。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可以帮我的。”桓乐重又露出一个微笑,跟上商四。 商四的嘴角抽了抽,“你俩这是攀的什么亲戚?” “他说我像崇明的大侄子。” “哦,那是挺像的。” 商四又道:“别拍我马屁,老子烦得很,买个菜都不得安宁。” 桓乐略作思忖,道:“我知道四爷您没有义务帮我,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绝不推辞。” “口气倒不小。”商四也一本正经的回答他:“你觉得你有什么可以帮到我呢?” 商四很强,非常强,活了这么久,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打动他了。桓乐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答案来。 他唯一的软肋就是陆知非,可陆知非看起来也很无欲无求的样子,仿佛老妖怪成了精。 但没关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他桓乐来个十八相送都没问题。 于是桓乐再次把商四恭恭敬敬地送到书斋门外,可谓诚意十足。 乔枫眠抱着太白太黑两个小胖子在窗边看着桓乐离开,回头问走进来的商四,“真的不能带他去见黑七叶?” 商四迈着老爷步慢悠悠的走向厨房,“黑七叶想要复活七叶,这本来就是件逆天而行的事情。我正发愁呢,你们要我送一个小妖怪到他面前去,这不是让他去死么?” 乔枫眠蹙眉:“怎么说?” “其实世上本没有七叶与黑七叶之分。”商四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说着:“只是造化弄人,业障难消罢了。一个七叶一分为二,无论哪一个都是七叶,哪怕变成了黑的,洗洗白不就成了?” “洗白?”这是什么骚操作。 “把他身上的黑,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以此来还原他最本真的颜色。但你要知道,我们当初之所以决定将他永镇塔底,就是希望业火能焚尽他身上的黑,让七叶摩罗这种天赐的神药能继续存活。可数千年过去,业火都焚烧不尽他的罪孽,想要让他获得新生,只能转嫁。可作为容器的那个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乔枫眠哑然,片刻后又问:“除了重获新生这条路子,摩罗古国里,真的就没有神药存在了吗?” 闻言,便是商四都忍不住唏嘘,“如果真的有,当初南英身子不好,星君早就去摩罗为他采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初遇 虽然商四并没有答应桓乐的请求, 但桓乐仍然风雨无阻的每天去书斋报道,次数多了, 竟成功的入了陆知非的眼。 这一天,他又带着陆知非特制的苏式绿豆汤回家,古朴的食盒里装着精致的荷叶碗, 特殊的平衡装置让碗永远不会倾倒, 甚至还能保温。 这一碗是给岑深的,没有阿贵的份。 “你这个少侠, 偏心能不能不要偏得这么明显,现在我已经连汤都没得喝了吗?”阿贵的小短腿在地板上拍得啪啪响。 桓乐答:“你一只龟喝什么绿豆汤?你已经有一对绿豆眼了。” “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怎么被人打过?” “是哦。” 桓乐一句“是哦”把阿贵气得翻白眼,转头又笑嘻嘻地端着碗给岑深投喂。岑深正在画图, 刚想伸手接碗, 盛着清澈汤水的勺子就递到了嘴边。 “这一碗是我自己配的,还凉着呢,你快尝尝。” 岑深依言张嘴, 下一瞬, 带着薄荷清香的汤水便滋润了整个口腔, 还带着一丝丝冰凉的甜味儿。 桓乐又舀了一点糯米和绿豆, 一边喂一边慢悠悠介绍,“这是用井水做的, 书斋里那口井的井水就跟泉水一样, 干净又甘甜。” 阿贵吐槽:“感情你是去做帮厨的吗?” “因为四爷从来不做饭啊, 小乔婶婶也是个金贵少爷, 十指不沾阳春水。”桓乐顿了顿, 又加了一句:“陆大哥今天还夸我了。” “那你也做点东西带过去吧。”岑深道。 桓乐歪着脑袋想了想,礼尚往来,是这个理,“可我带什么东西过去?我会做的陆大哥都会做啊,他做得可好了。” 岑深沉默片刻,道:“烤羊腿吧。” 桓乐点点头:“这个好,四爷就喜欢吃肉,一边吃肉一边喝酒最爽了。” 可话虽如此,桓乐却不怎么会用现代的烤箱。他以前做烤肉的时候,那都是在大草原上,呼吸着空气中新鲜的青草气息,做的最原汁原味的烤羊腿。 不过岑深并没有让他插手的意思,只吩咐他把食材买回来,第二天便亲自下了厨。 这距离岑深上一次进厨房,已经过了很久了。 桓乐既担心他累着,心里又充满了甜蜜,全程跟在岑深屁股后头打下手,有时岑深回个头就差点亲到他脸上,无可奈何之下,恨不得抄起羊腿打人。 “去门口坐着。”岑深推了推他。 “不嘛。”桓乐抱住他的腰,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我只是想亲亲你。” 岑深便也作罢,干脆指挥着桓乐做完接下来的步骤,自己则靠在料理台上看着,做个甩手掌柜。 “等到时间了就把它拿出来。”羊腿进了烤箱,岑深又叮嘱一句,便准备回工作室继续画图纸。 桓乐急忙拉住他的手,只是拉住两根指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不要走好不好?就陪我待一会儿,说会儿话不行吗?就一会会儿。” 岑深看着他,顿了几秒,终是心软了。 “说吧。”他又靠回了桓乐身边。 桓乐一下就笑了,问:“说起来我好像从没问过,阿岑你做饭是跟谁学的?” 岑深语气淡然:“自学的。” 其实岑深以前也是不做饭的,岑玉山还在世的时候,都是他在做饭。家常小炒c青菜豆腐,就这么简单。后来岑玉山去世了,岑深开始四处游历,倒是被迫学会了一些野外生存技能。 仔细回想,岑深忽然有些恍惚。 当初搬到西子胡同,装修这个小院的时候,其实他也尝试过要积极乐观的生活的。所以他采用了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让阳光能毫无阻碍的铺满每一个角落,也自学了很多菜式,学着种花。 可很快,花都枯萎了,多余的菜没有人吃都喂给了垃圾桶,他忽然开始讨厌阳光。毫无征兆,毫无缘由,就是在某个午后突然睁开眼来看到门半敞着,阳光直直地打在他的眼睛上,勾起他心底一阵暴躁。 每一段以失败而告终的自救都是晦暗的,如今想来,恍若隔世。岑深从来不把这些事说给别人听,包括桓乐,他一直觉得旁人没有义务来听这些垃圾废料,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有时岑深会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烟是个实在的东西,能通过肺部的灼烧感来准确告诉你,你还活着。 桓乐是个意外。 就像,冰激凌圣代上点缀的一颗草莓。 “我娘说,娶了媳妇就代表长大了,我们桓家的儿媳都是娶进来享福的。”桓乐握住了岑深的手,垂着头仔细摩挲着他掌心和手指上的茧子,“大嫂比起刚进门的时候,胖了许多呢。天天说要减肥,可大哥天天给她带好吃的。他们还有小厨房,比爹娘院子里的还好吃。” 岑深被他弄得掌心有点痒,“你还想娶我?” “娶的啊。”桓乐一本正经的点头。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象过岑深穿红衣的场景了,无需盖盖头,也无需坐轿子,他们一同骑马走过长安街头,那场景,肯定比状元游街还要热闹好看。 但他娘如果知道他在成亲前就玷污了人家的清白,可能会打断他的腿,那他就不能骑马了。 “你会骑马吗?”桓乐问。 岑深摇头。 这可不太妙,桓乐连忙说:“那我教你。你们现代人都不骑马了哦,可是骑马很帅,比坐在汽车里帅多了,汽车把大半个身子都挡住了。” 岑深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教自己骑马,只是因为骑马很帅?他摇摇头,扫了一眼烤箱,提醒他烤羊腿快好了。 桓乐连忙去烤箱前盯着,等到羊腿烤好了,就趁热送去书斋。 但这一次,桓乐带回来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四爷闭关了,我没见到他人。”桓乐蹙着眉头走进工作室,脑子里还在反复思考这件事儿,“陆大哥叫我先回来,也没说四爷闭关要多久。” “是出了什么事吗?”岑深问。 桓乐摇头,“不确定。四爷最近好像是很忙,他说要去查柳七的事情,可这也无需闭关啊?” 阿贵便道:“或许他是在躲你呢,谁叫你老是去找他。” “不可能,有陆大哥在呢。”桓乐很笃定,“况且四爷也不可能为了躲我一个小妖怪而去闭关,他是大佬么。” 说来说去,桓乐也想不到商四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闭关。难道真的是为了不让他继续追问黑七叶的事情,亦或是他的闭关本就与黑七叶有关? 思及此,桓乐又去跟乔枫眠打听,乔枫眠对此也颇感意外,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我去问过再告诉你。 另一边,岑深的修复工作却是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上一次他修复了一部分阵法图,因而获得了柳七关于宋梨的记忆。这一次他又修复了一部分,于是他便看到了夫子。 鬼宴之后,夫子的故事还存在疑点——夫子应该没有中毒身亡后的记忆,因为他并不是重生而是改命,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鬼宴上发生的事情,并赶过去救人的? 为了迎接这次的记忆狂潮,岑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以防再像上次那样晕倒。可当无边的c驳杂的记忆涌入脑海时,他发现自己的准备还是不够。 如果说有关于宋梨的记忆只是一个小池塘的话,那么夫子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无数的画面c无数的声音让岑深一时间五感骤失,整个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半天,岑深才缓过来,扶着桌沿轻轻抒了口气。 他不敢立刻去翻阅那些记忆,余光瞥向还在厨房忙活的桓乐,端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水,才慢慢将记忆打开。 这一次的感觉与宋梨那次很不一样,在宋梨的故事里,柳七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并没有跟宋梨发生太多交集。岑深经常能从一些隐蔽的角度看到宋梨的身影,就像坐在监控摄像后面旁观一样,感觉颇为诡异。 可这次,柳七却变成了故事里的一个角色,而夫子就站在他的身旁。 桓乐似乎说过,柳七是夫子的朋友? 岑深继续往下看,因为回忆是杂乱无章的,并未按时间排序,所以岑深看到的内容也零散无序,很难从中理出些顺序来。 有时他们在长安街头慢悠悠的边走边聊。大多时候是夫子在说,柳七在听,说些跟改命c法器完全无关的无聊话,譬如夫子发现他常去那家酒馆的老板偷偷往酒里兑水,譬如他最得意也最糟糕的学生桓乐,他的文章写得真是狗屁不通,让老师非常苦恼。 有时他们又对坐饮茶,在路边的茶寮里,亦或是在某个山头的光滑巨石上。夫子似乎真的很穷,穿来穿去总是那么两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总是用自己带的馒头换柳七食盒里的肉吃。 有时他们也会出现在红衿院那样的场所,红衿院的姑娘们对夫子好似非常熟稔,见了面总要与他谈笑几句,却又不是对客人的那种笑。柳七通常只在旁边看着,他太过冷淡,姑娘们看起来都不大喜欢他。 太多的琐碎的画面,看起来毫无意义。可正是这种毫无意义,让岑深感到惊讶——那个柳七,竟也会又一个可以正常来往的朋友么。 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岑深仔细翻找着,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源头,倒是被太过庞大的记忆充斥得头疼。桓乐过来叫他吃饭,看到他脸色发白地揉着眉心,连忙大步跑过来。 “怎么了阿岑?”他紧张的抓住了岑深的手腕。 “没事。”岑深缓了口气,道:“我又修复了一部分阵法图,看到了柳七记忆里的夫子。” 桓乐怔住,抓着他的手不由收紧。 岑深吃痛,却没出声,直到桓乐回过神来,才继续说:“我现在还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他们似乎真的是朋友。” 桓乐定了定神,道:“嗯,夫子跟我说过的。” 其余的,桓乐却是没问,他笑了笑,把岑深扶起来,“饭做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岑深顺从地跟他去了厨房,坐在餐桌旁看着他来回忙碌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绵密的心疼。桓乐应该很想知道夫子的事情吧,可却又害怕知道更多的细节,矛盾又难过。 “我看到夫子说,你的文章做得狗屁不通。”岑深有时觉得桓乐都不像一个古人,从不咬文嚼字,更离之乎者也甚远。 桓乐一口咬下一大块五花肉,把腮帮子鼓得像仓鼠,“文章做得好又娶不了媳妇。” 最近的桓乐总是把“娶媳妇”三个字挂在嘴边。 岑深不接他的茬,又给他夹了一块肉,道:“这就是你离家出走去从军的理由?” “能不提离家出走么?” “不能。” 桓乐恨恨地咬了口肉,其实他离家出走还有一个原因——他娘开始给他张罗婚事了,可任凭他们把人家姑娘说得天花乱坠,桓乐都不动心。 他娘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他说要美的。 但她们的美都不是他要的那种美。 “阿岑,我给你写一篇骈文怎么样?”桓乐又突发奇想。 “骈文?为什么?”岑深再次一头雾水。 桓乐笑嘻嘻地歪着脑袋看他,“赞美你啊。” 岑深:“” 岑深拒绝了桓乐的骈文夸赞,并把他赶去洗碗。 桓乐洗好碗,又泡了一壶加了南英特供露水的红枣枸杞茶去找岑深,刚穿过游廊走到工作室门边,脚步就顿住了。 今天的岑深一反常态的没有坐在工作台前埋头研究,他披了件黑色的真丝外套盘腿坐在地板上,手里摆弄着一盘棋,脚边还窝着阿贵。 “会下棋吗?”岑深问。 “围棋?”桓乐把茶壶放下,也盘腿而坐。 岑深摇摇头,“五子棋。” 桓乐懵了,“五子棋是什么棋?” 亏得桓乐聪明,只花了三分钟就了解了五子棋的真谛,然后兴致勃勃地跟岑深玩了起来。 岑深一边下棋,一边说:“夫子娶过妻,是吗?” “是啊。”桓乐提起这事儿还有些唏嘘,“师娘是个很普通的屠户家的女儿,可惜身子不好,早早便去了。我遇到夫子的时候,她已经过世了好些年。庙里的方丈说,夫子的命格不好,注定没有亲缘,一生孤苦。” 话锋一转,桓乐又道:“可夫子自己看得开,从不怨天尤人。我娘想给他重新做媒,他也拒了,说是一人自由自在的,并无不妥。” “这样也好。”岑深淡淡应着。 “你看到我师娘了?”桓乐问。 “没有。”岑深摇摇头,“但那应该是柳七和你夫子的初遇。” 那是某一年的七月半,河灯再度串联起了整个长安城的河道。鬼门大开,于是夫子便随着浩浩荡荡的鬼魂大军踏上了回家省亲之路。 可夫子似乎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于是走得格外的悠闲,这里停停,那里看看,最终站在了南榴桥上边儿,遥望着人间的繁华,唉声叹气。 柳七正巧打桥下过,听见叹气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听见他在抱怨—— “如此良辰美景,怎可无酒乎” 没什么亲人的夫子,自然也没人会在今日给他点河灯c奉美酒,好不容易从往生塔出来一次,瞧见人间欢喜,却可望不可即。 怎一个哀字了得。 夫人也早早投胎去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今生可投了个富贵人家。 夫子越想越是叹气,闻着空气里传来的酒香,看到某个锦衣子弟提着酒从他面前迆迆然走过,郁闷地一脚把一颗石子踢下了桥。 正中柳七的头顶。 “这位兄台,失礼失礼。”夫子忙讪讪道歉。 柳七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堪比死亡凝视,把夫子弄得更不好意思了。他又再次致歉,可余光就那么一瞥,整个人都呆住了。 因为柳七还有影子。 “你”夫子错愕地看着站在船头的人,“你是人?” 柳七依旧没有答话,船也停止了航行。他抬脚一跨,人便来到了桥上,正与夫子面对面。 夫子有些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却没转身就跑,而是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迟疑着问:“你是天师?前来捉鬼?” 柳七:“不是。” “那你要打还我吗?” “不打。” 夫子松了口气,一屁股在桥栏上坐下了。 柳七默默地看着他,对于这个来到古代后第一个产生交集的人类,感到一丝好奇。他可完全没想过,他会被人用石头砸脑袋。 “你有阴阳眼,看得见鬼?”夫子又问。 “嗯。”柳七敷衍着。 夫子似是完全对他放弃了警惕,清了清嗓子,重又站起来,拍拍衣摆上根本不存在的人间的尘土,作揖道:“这位兄台,你我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同去喝一杯?” 柳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柳七就这么被夫子忽悠去了巷子里的小酒馆。今日酒馆的生意说好,也不算好,半屋子的客人,只有一个是活的,还是个妖怪。 这妖怪就是柳七,柳七对面坐着夫子这只鬼,旁边两桌分别坐着两个叫花子鬼和一个侠客鬼,把整个酒馆都弄得鬼气森森的。 店小二上了两壶酒,就躲去后厨了,死活不肯出来。 “这酒可真香。”夫子闻着近在咫尺的酒香,垂涎欲滴,可他是鬼,而且是个安分守己的好鬼,除了被供奉给他的食物,他是沾不得人间半点东西的。 柳七竟也就喝给他看,完全没有给他倒酒的意思。 “这酒可真香。”夫子又重复了一遍。 如是三次。 柳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拿起酒杯,手腕一翻,酒水就被泼到了地上。夫子看得大为心痛,正要斥责他的浪费行径,就忽然看见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了。 “呃”夫子语塞。 “喝。”柳七面色冷硬。 夫子咽了口唾沫,终是抵挡不住酒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管他是不是泼在地上呢,进了肚子的就是好酒。 “啧。”夫子砸吧嘴,意犹未尽。 可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一回头,发现满酒馆的鬼全部聚集到了他们周围,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酒壶。 “滚。”柳七黑了脸。 众鬼好不落寞,却还不肯散去,于是就把祈求的目光投向了夫子。夫子面露不忍,因为聚集到此处的鬼,一定都是无处可去的。 既无亲人供奉,又记不得回家的路了,如今连口酒也喝不上,真是呜呼哀哉。 夫子再次拱手:“这位兄台,好人有好报。” 柳七:“我不是好人。” “巧了,在下也不是好人,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不如帮衬一把?” “” 于是片刻后,柳七又被忽悠着点了三壶酒,全倒在地上,差点没把店小二给吓死。 “哎。”喝多了酒,夫子又唠叨起来,“昨年我在往生塔遇见一小友,说好今年给我立个牌位,供我一顿好酒,竟失了约,气煞我也。” 说到这里,岑深看向了桓乐。 桓乐顿了顿,问:“那他们的相遇应该发生在鬼宴之后的那一年?那个时候夫子还没有被改命,我与夫子在塔中饮酒,结了忘年交?” 那件事儿,桓乐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但他很怀疑,如果他真的跟夫子做了约定,一定不会忘记的,毕竟那一次夫子没有坠井,商四也没有封印他的记忆。 岑深答道:“是他忘了告诉你他的名字。” 桓乐:“” 夫子有时是挺不着调的,经常忘东忘西,还让桓乐给他背锅。 “后来呢?”桓乐又问。 “后来柳七问他,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岑深说着,沉默了好几秒,才又道:“他也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桓乐早料到了,“这样啊” 岑深:“但他记得你是条狗。” 什么? 你再说一遍? 桓乐觉得自己要被夫子给气死了,什么叫记得他是条狗?而且他不是一条普通的狗,他是条有狼王血统的狼狗好吗。 反正各种意义上的气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一切的开端 桓乐气得一时间都不想再听到夫子的名字, 别扭了好一会儿, 才勉为其难的继续问道:“那后来呢?他们既然是萍水相逢, 柳七又怎么想到要去救夫子?” 岑深答:“说来话长。” 夫子在小酒馆里又一次喝醉了。上一次喝醉是在鬼宴上, 他因此忘了告诉桓乐自己的名字,还只记住了他是位狗友。 这一次喝醉之后, 他忘了在天亮前回去,以至于错过归塔时间, 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怎么办c怎么办”阴影笼罩的小巷里, 宿醉刚醒的鬼抱着头蹲在杂货筐后头, 望着初升的太阳满目绝望。 这下可好,回去之后一定会被投进井里受罚,投胎也赶不上了。想着想着,他又一阵恶心, 抱着筐干呕。 柳七飞快后退几步,表情虽无变化,但看得出来非常嫌弃。 于是他转身就走。 “兄台等等啊!”夫子连忙追上去,也不顾柳七的眼神冷得可以杀人, 反正就赖上他了,一路忍着头痛喋喋不休, “兄台,救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如今你我同时天涯沦落人, 不如结伴同行。我看你也是初来乍到, 在下不才, 对长安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 夫子直到死后在知道,长安的妖魔鬼怪多到慈恩寺的和尚都心生绝望,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捉妖天师c捉鬼道人。他这么一个毫无道行的小鬼,若落单而行,怕是永远都别想再去投胎了。 但他死又死不了,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死了啊,哪能再死一次。 夫子觉得前途渺茫,就更要找个靠山,柳七看起来就很厉害。 一妖一鬼的奇妙长安之旅,就此拉开帷幕。 听完这个不着四六的故事,桓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怎么觉得夫子还挺开心的,他总是这样,掉进河里还能顺便洗个澡,要不然怎么能吃毒蘑菇把自己毒死呢?” 阿贵不同意,“少侠,尊师重教懂不懂?你怎么能这么diss自己的夫子呢?” “关你屁事。” “吼,你居然骂脏话诶。” 桓乐不理他,自顾自又往棋盘上落下一字。 岑深仔细一看,发现他又放弃了五子成线,转而往外围扩张。下棋下到现在,这还是第一盘,可他俩下了已经半个小时了,棋子快要铺满整个棋盘。 岑深倒是想结束这一局,可是被桓乐严防死守,愣是没半点机会。 五分钟后,一局终了,桓乐开心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笑道:“平局。” 岑深不是很懂他的乐趣,但既然他爱这么玩,就随他去了。紧接着两人又开了一局,这一次桓乐致力于在不让比赛过早结束的前提下,用自己的黑棋摆出一个心的轮廓。 他想要把心送给岑深。 岑深下到一半,看出来了,于是落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把棋子下在心形的必经之路上。 桓乐开心地笑起来,“啪嗒”一声,半个心已经成了。 阿贵不肯吃他们的黄金狗粮,又跑去水缸里睡觉。 岑深一边陪桓乐玩儿,一边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最后发现一个事实——从某些角度来看,桓乐跟夫子还真是挺像的,譬如两人都爱推理。 大唐名侦探乐乐,有一个鬼界名侦探夫子,那一脉相承的聪颖和爱管闲事,一度让柳七非常暴躁。 堂堂鬼匠柳七,来了大唐以后,啥正事都没干,成了一个光荣的居委会大妈。反正不管他怎么不想多管闲事,闲事总会来找上他。 让岑深感到惊讶的是,当柳七提出为夫子改命时,夫子竟然拒绝了。 柳七应当是惊讶的,尽管岑深是用他的视角在看,所以看不到他的脸,但他话语中的惊讶并没有做半分掩饰。 “为什么?”柳七问。 “为什么?”夫子反问。 夫子笑着摊手,“为什么要改命?为什么要回到过去?” 柳七道:“你会抱怨,你在留恋过去。” “我死得这么惨,还不能抱怨两句?”夫子挑眉。 “”柳七简直无话可说。 夫子在房间里背着手踱起了步,道:“活便好好活着,死便也死得安分,顺其自然便好,何必强求呢?” 柳七蹙眉,他大约是想不明白,一个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夫子为何要拒绝。这简直过分愚蠢。 “我还是死了以后,才知世界如斯精彩。” 死之前,夫子只是个山村里的穷秀才。死之后,才发现这世间原来真有妖魔鬼怪。 “我见识了往生塔,也看过夜里的长安,百鬼盛宴c妖魔群舞,何等绚烂。”夫子说着,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赞叹与向往。 柳七便更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要这个机会?” “现下安好,何须回头?” “即使你明天便被鬼差抓走?” 夫子顿了顿,抄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道:“那井里我还没去过呢,此去走一遭,倒也不错。等到我日后投了胎,兴许一睁眼,又是一个崭新时代。” 听到这里,桓乐不禁悄悄攥起了拳头——这是他的夫子,这就是他那个夫子,不管他有没有被改命,不管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就是那个熟悉的记忆中的夫子。 他从不去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运,也从不讲高深莫测的道,他只爱喝酒作诗,偶尔骂一骂桓乐,装一装清高,躺在院中藤椅上看红尘滚滚,云卷云舒。 夫子他是一个红尘客,他比任何人都要潇洒得多。 夫子拒绝改命,柳七便也没再提起。可这边让岑深和桓乐疑惑了,既然夫子拒绝了柳七的提议,看柳七也不是个多么热心肠的人,后来又怎么改变主意了呢? 但岑深脑海中的记忆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其中缘由。桓乐也不让他多思多想,于是许久都没什么进展。 又过了一会儿,桓乐催着岑深去床上休息,岑深应了,但闭上眼睛,脑子里依旧片刻不停地闪过各种画面。 记忆像黑海翻涌,这已经不是他想停或不想停的问题了。柳七的精神力太过强大,若他不及时把这些东西理清楚,恐怕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影响。 但他不想让桓乐担心,便只抿着唇不说话,权当自己睡了。 夜半时分,岑深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些细汗,整个人似梦还醒,不断的在古代的长安和胡同深处的小院里穿梭着,永不停歇。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桓乐的手,冰凉的指尖甫一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便像干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再不肯放。 “阿岑?”桓乐最近睡得不深,稍有风吹草动便醒了。这一醒,他便发现了岑深的异样,正想开灯,便见岑深倏然睁开了眼。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闯进来,只那么浅浅的一道,像偷窥者的目光。 岑深似是被吓到了,急促地喘着气,目光毫无焦点地四处逡巡着,待看到桓乐的脸,才倏然定住,而后回归安定。 “是你。”他喃喃自语。 “对,是我,我在。”桓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疼地抱住他。另一只手则绕过他打开床头的小壁灯,端起水让他润了润嗓子。 待岑深的呼吸恢复平稳,他才轻声问:“怎么了,又看见了什么?” 岑深沉默几秒,实则在整理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他尚有些不敢置信,接连确认了三遍,才开口:“我看到了吴崇庵。” “吴崇庵?”桓乐微怔。 随即他就明白了其中蹊跷——岑深此处接收到的记忆都是关于夫子的,可为什么其中又夹杂了一个吴崇庵? 哪怕柳七认识吴崇庵,和他是好朋友,又怎么会把两者混淆呢? “吴先生在做什么?”他问。 “他不在做什么。”岑深的表情有点奇怪,定定的看着桓乐,说:“他还光着屁股。” “光屁股???” “嗯,刚出生。” 那是在上海的一座小洋房里,年轻的夫妇拿着拨浪鼓逗弄着孩子,言语里满是喜悦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说着说着,他们便聊到了孩子的名字。 “取什么才好呢?”漂亮的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依赖。 “叫他崇庵吧。”丈夫微笑着在妻子脸上落下一个吻,“崇字辈,小名就叫安安,盼他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好。”妻子转头看向熟睡的儿子,抬手抚过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满是慈爱。 丈夫轻轻拥着她们母子,目光却不由投向窗外,喜悦之中隐藏着一丝忧愁——那窗外,正是1910年的上海。 也不知这孩子,将来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 2025年,西子胡同深处的小院里,岑深和桓乐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桓乐定了定神,道:“你心里想的,可和我一样?” 岑深:“你说。” “我觉得吴崇安就是夫子。” “我跟你一样。” 除非吴崇安就是夫子的转世,否则柳七怎么可能专程去看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这段记忆又为何出现在有关于夫子的回忆里。 “也就是说,柳七的朋友,从始至终只有夫子一个。”桓乐重新整理着思绪,“他是在大唐遇见了夫子以后,才又回到现代,寻到了他的转世,那就是吴崇庵。” 岑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柳七的时间之旅,可能不止我们想到的那几次。” 目前已知的是,柳七自南京爆炸案后,便去了不周山,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天外陨石做核,造出神器小绣球。 而后他用小绣球穿越时空,回到了大唐,建立大唐匠师协会。 再后来,发生了鬼宴等一系列时间,匠师协会关门,他又用小绣球回到了现代,在西北深山里遇见了阿贵,走向死亡。 可在这个过程中,他可能数次来回于大唐与现代之间,至少他曾回去寻找过夫子的转世。 “等等,让我再好好想想。”桓乐干脆盘坐在床上,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时间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一旦某一个节点错了,整条时间线就都错了,而柳七毫无疑问加剧了这个难度。 岑深没打扰他,脑袋还隐隐作痛,于是便靠着休息了一会儿。 “我们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两条时间线上。”桓乐再度抬头,眸光清亮,“所以我完全忘记了夫子还未改命前在往生塔遇见他的事情,对我来说,我的时间线上只有那个收我为徒并在最后为救我而死的夫子。”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现在柳七已死,假设我们现在这条时间线,就是柳七在数次穿越时空后最终的结果,那么我们可以推导出一个事实——柳七在南京爆炸案的时候,就已经是他从大唐回来之后了。因为这个时候他跟吴崇庵已经是朋友,他留下的皮箱里还有去上海的火车票。” “不一定。”岑深却提出异议,“如果他在造出小绣球之前,本来就跟吴崇庵是朋友,只是后来他偶然发现这个朋友是夫子的转世呢?” “唔”桓乐摸了摸鼻子,“这也有可能,但我更倾向于我的猜测。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柳七在大唐遇到了夫子,进而找到了夫子的转世吴崇庵。 还是柳七在现代跟吴崇庵成为了朋友,而后在穿越时空时,遇到了吴崇庵的前世夫子,这是一个问题。 桓乐虽然相信自己的直觉,但他不会仅凭直觉就下决断,冥思苦想许久,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 “我还有一个规则需要确认。”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朝天。 “规则?” “那就是同一时空里,能否存在两个相同的个体。”在现代的这段时间,桓乐也看了许多时间c空间方面的书,虽然看得有些头晕脑胀,但也大致了解了一些内容。 他眸光微亮,“无论是那一种情况,这里面都存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就是1910年,吴崇庵出生。不管柳七先遇到谁,他都回到了这个时间点,去做了确认。在你看到的柳七的记忆里,他是作为旁观者看到的,吴家夫妇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对不对?” 岑深点头,确实,柳七只是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幕而已。就像他观察宋梨时一样。 桓乐继续道:“可1910年,距离南京爆炸案也还有二十几年,柳七应该还没有去往大唐,所以——那个时空里存在了两个柳七。” 岑深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这种牵涉到天道规则的事情,他这种小妖怪根本无法窥探。于是桓乐立刻给乔枫眠发了信息,把人硬生生从被窝里吵醒了。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大侄子你欠打了吗? 卖字少年:崇明叔叔不在家吗?小婶婶你竟然这么早就睡了? 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闭嘴。 乔枫眠嘴上不饶人,但对于桓乐提出的问题颇感兴趣,于是答应帮他打听。 半个小时后,商四又被吵醒了。 “操你大爷。”商四的脾气就更臭了,黑着脸盯着乔枫眠,仿佛恶鬼出世。 “大爷不就是你吗。”乔枫眠淡定从容。 “滚滚滚滚滚滚,老子在这里累得快嗝屁了,是为了谁?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成天给我找事,一点儿不懂尊老爱幼。”商四又一头栽倒在软塌上,揉着有些发胀的额头,“小少爷你最好是有正事,否则我明天就把崇明剁了炖汤。” 乔枫眠完全无畏他的威胁,但还是飞快把桓乐的问题说了一遍,以免商四又睡过去。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往生塔里第九层,星君的地盘。 因为往生塔内无法使用现代科技,所以乔枫眠闲来无事,干脆自己跑了一趟。 商四觉得他就是闲的,空闺寂寞,存心不让别人好过。 “不能。”商四直接给出了答案,“关于柳七的事情我仔细查过,他那个小绣球,还不足以制衡天道。所以同一个时空内,当然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这是天道的禁忌。” “哦。”乔枫眠顿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这就有趣了。 他把答案告诉桓乐,桓乐沉吟片刻,终于抓住了那个一闪而逝的灵光。 “如果一个时空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是不可打破的规则,柳七回到1910确认吴崇庵的出生也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那么当吴崇庵出生的时候,柳七就已经造出小绣球去往大唐了,所以穿越时空回来的柳七,才能出现在1910这个时间点。” 时间流逝,吴崇庵渐渐长大,他与柳七再度成为了朋友。 紧接着,南京爆炸案。十二个匠师组成的“陪审团”,以莫须有的罪名对柳七进行了所谓的肃清,却被无情反杀。 柳七丢掉了一切,放弃了与吴崇庵的上海之约,再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我突然觉得,或许这才是一切的开端。”桓乐喃喃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一件旧衣服 桓乐下来床,拉开窗帘, 拿起马克笔在玻璃墙上写下“1910”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月华如水, 在他的脚边荡漾,少年穿着老头裤衩和白背心, 托着下巴凝视许久,始终觉得自己还漏了什么。 “上次四爷说他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睡的?”他回头问。 岑深还在整理脑海中的驳杂回忆,反应稍有些迟缓,“是1916年?” 是了,是1916年。商四沉睡了整整一个百年,他苏醒时也正是岑深捡到阿贵的日子,2016年, 往前倒退百年,就是1916。 1916年, 人间战乱频发, 四九城大阵不稳。商四为了修复大阵, 不得已将自己填了进去, 自此陷入沉眠。 桓乐一拍脑瓜子,“那不是在1910之前么!这中间还有整整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里, 那个从大唐回来的柳七,一定存在于四爷的手札里!” 岑深立刻反应过来, “你想再去逮他一次?” “对啊, 这不是最快的办法么?”桓乐说干就干, 拿起一旁的衬衫穿上, “我去找四爷!” 岑深忙叫住他,眼神扫向墙上的挂钟,“太晚了。” 桓乐这才清醒一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好像有点太着急了。四爷还在闭关,我去找他也不一定找得到。” 岑深点头,“先联系乔先生。” 乔枫眠闲得很,以至于大半夜不睡觉,得来的后果就是被商四拉了壮丁。 此时此刻,往生塔九层中,商四正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蹙着眉,挥毫泼墨。他看起来状态不大好,眼底有青黑,眼睛里还有血丝,像是宿醉之后又被吵醒,鞋也没穿,白色里衣半敞着露出精壮胸膛,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仍是一贯的骚包的大红色。 大红色的外袍上绣了两条鱼,一白一黑,叫做太极阴阳鱼,也是书斋里那两个小胖子名字的由来。 至于乔枫眠,哪怕是夜半时分仍旧穿得斯文得体,此刻正挽着袖子在一旁给商四磨墨。 “你怎么不让陆大哥来陪你?”乔枫眠优哉游哉的问。 “我们家圆圆是要睡美容觉的,你以为是你吗?年纪轻轻就熬夜,小心猝死。”商四写了一张又一张的符纸,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又一张符纸挥毫而就。 乔枫眠斗嘴归斗嘴,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符纸上,微微蹙眉:“你到底在画什么?” 乔枫眠作为一个曾经的人类捉妖师,在符道上有颇深的造诣。饶是如此,他依旧判断不出商四所画图纸的用途。 商四这次倒是回答得爽快:“这叫镇魔符。” “镇魔符”乔枫眠念叨着这个名字,灵光乍现,“你想把它用在黑七叶身上?” “聪明。”商四回过头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又瞬间变脸,“你这是在磨洋工吗,磨磨唧唧的,磨到天亮都磨不完。” 乔枫眠翻了个白眼,“谁让你给的砚台那么硬?你从哪儿掏出来的铁疙瘩?” “别废话,这是让大师开过光的,快给我磨!” “知c道c了。” 事实证明磨墨真的是件很伤神的事情,尤其是给商四磨墨。那块砚台确实有古怪,若是让平常人来磨,可能连半点墨水都磨不出来。 乔枫眠忙活了半宿,第二天一早,法力都耗空了。但这足见商四对这件事的慎重,因为商四以往画阵,直接取天地元气为墨,端的是轻松写意。乔枫眠进书斋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块砚台。 星君也来了,手里还抱着他那只肥硕的大花猫。 他瞄了一眼躺在软塌上稍事歇息的商四,语气清淡地问乔枫眠:“他死了吗?” 乔枫眠:“你踢一脚试试。” “你们当我真死了吗?”商四恶声恶气地坐起来,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复又看向星君,“你能不能养只好看点的猫?丑死了。” 星君不为所动:“都准备好了?” “还差一点。”商四反问:“你都准备好了?” “也还差一点。” “那你问个屁。” 星君正色道:“关闭往生塔不是件小事,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若亡魂无法得到及时引渡,一旦超过时限,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哪怕只是二十四小时,也很容易出问题。” “你星君执掌往生塔千年,不要告诉我连这点小场面都镇不住。” “你该知道我真正的意思。当今社会与以往并不相同,我们应该规避麻烦,而不是主动制造麻烦。直接杀死黑七叶,才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闻言,商四的笔尖顿住,顿了两三秒,才抬眸看向星君,道:“死亡确实是解决问题最快捷的办法,但你作为往生塔的主人,更应该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 两人作为多年的好友,却鲜少有这样正儿八经论道的时候。乔枫眠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没有出声打扰,安静磨墨。 商四放下笔,走到栏杆边与星君并肩。两人一同望着塔里的来来去去的鬼魂,各式各样的鬼身上带着不一样的因果,在这虚无之地,展现着人间百态。 良久,商四道:“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如今是个人治的时代,科技的力量取代了神明,繁荣更甚以往。但历史是个轮回,焉知万年之后,会不会又来一个孔雀王朝。黑七叶受业火焚烧数千年而不死,他的因果还没有断,你即便杀死了他,他也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这世上。” 闻言,星君摸着大花猫的头沉默许久,才问:“如果七叶摩罗之花真的重新绽放,你要把它赐给那个小半妖吗?” 世间只此一朵的神药,黑七叶甘愿为之受千年业火焚烧之苦也要复活的神药,与一个随时都会暴毙的渺小的半妖,实在不对等。 商四勾起唇角,“世间苦乐,不过求仁得仁,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与此同时,桓乐不知道乔枫眠还在往生塔内,无法借助电子科技与外界取得联系,久久收不到回复后,便又给崇明拨了一个电话。 崇明从外地出差回来,刚下飞机,答应帮桓乐转达,但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桓乐只能等,但他自从知道“吴崇庵就是夫子”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怕岑深担心,勉强躺了一会儿,便又按捺不住的起来溜达,溜达着溜达着,就走到了隔壁的院子。 他仍是翻墙过去的。 盛夏的清晨,凤仙花盛开的小院里,朝露随着晨光洒落一地,将久无人居住的腐朽气息暂时压下。 桓乐走到了槐树下,那只影妖还睡在坟头上,头顶盖着一片不知哪儿采来的荷叶,像一顶巨大的帽子。 露水滴答自帽檐滑落,渗入泥土,浇灌着新长出来的一棵青草。桓乐伸手想要将草拔掉,可抓住那纤弱根茎的时候,又不忍心了。 不过就是一棵草,就让它长着吧,何必要拔呢。 桓乐收回手,干脆盘腿坐下,托着下巴跟坟头面对面。他直到现在都难以想象,这坟里住着他的夫子。 转念一想,投了胎的夫子,还会是夫子吗? 夫子和吴崇庵,两个不同时代的人,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结局倒是颇为相似。此刻再回想吴崇庵留下的那封绝笔,便让人愈发叹息。 “夫子,是我啊,半山,您还记得我吗?”桓乐嘀咕着,心里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却没料到惊醒了坟头上的影妖。 “阿嚏!”它似乎感冒了。 桓乐急忙后仰,免得被感冒病毒波及,再回去过给阿岑,那就罪过了。可他越是躲,影妖就越是往他身上扑,像是与他玩闹一般,溅了他满身泥点。 “好了好了。”桓乐一把逮住它,让它安分待在自己的掌心,眼珠子一转,套起话来,“我问你啊,你还记得吴先生喜欢吃什么?” “咯。”影妖在他掌心滚了一圈,似在撒娇,可它的话,桓乐着实听不大懂。 “我问你话呢。” “咯咯咯。” “打你哦。” “嘤。” 你这不是能听懂么。 桓乐气得没法,把它放在掌心搓圆捏扁,玩了好一阵子。良久,他不见岑深来寻,几度回头张望,心里有些小委屈。 阿岑一点都不关心他。 他又低头看了眼身上沾满泥点的衣服,略有些心虚的揉了揉鼻子,放下影妖,又悄悄爬上了围墙。 很好,院子里没人。 桓乐武功高强,一点儿没有声音的从墙上跃下,几步便跑进了浴室,趁着岑深还没发现,把脏衣服换下来,还顺便冲了个澡。 热水哗啦啦当头冲下,桓乐隔着水声,隐约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响起,可很快又消失了。 是阿岑来了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桓乐快速冲完澡,拉开浴室的帘子正要拿衣服,就见凳子上摆着一套衣服——这规整的叠法,一定是岑深摆的。 可是自己拿了换洗的衣服啊,阿岑怎么还专程送过来?桓乐愈发狐疑,抖开衣服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这衣服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明明就是一件旧衣服,款式普通,价格亲民,还是补过的。 等等,补过的? 桓乐仔细盯着那个缝补过的破洞,这拙劣的针脚,莫非是阿岑给他补的?他记得之前自己请他补过衣服,可岑深大约看出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直接拒绝了。 这么久过去,桓乐还以为这件衣服已经被丢掉了呢。 所以是岑深一直留着它,偷偷摸摸的将它补好了,今日拿出来,为了哄他开心吗? 桓乐很开心,可开心了,像偷喝了一整瓶82年的可乐,心里咕嘟咕嘟的冒泡泡。他是个藏不住喜悦的,拿着衣服就往隔壁工作室跑。 “阿岑!” “阿岑阿岑阿岑!” 惊喜的喊声,像充满夏日气息的烟火声,将岑深的目光吸引。他回头看到向他扑来的桓乐,猝不及防间,被他抱了个满怀。 “阿岑,你给我补衣服了,我好开心啊。”桓乐蹭着他的脸颊,双手紧紧的抱着心上人,满腔喜悦亟待诉说。 岑深却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将他推开。 桓乐眨巴眨巴眼睛,仿若被渣男抛弃的无辜少女,万分委屈。 岑深深吸一口气,目光向下扫了一眼,道:“你能先穿衣服吗?” 桓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脸颊瞬间爆红。但这时候他就更不能放手了,借着拥抱的姿势挡着自己的关键部位,小声说:“你看到了,你要对我负责。” 负你个大头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除魔 岑深和桓乐再次造访书斋, 不出意外没能看见商四, 甚至连乔枫眠和陆知非也不在。 开着四季花的庭院里,一个穿着风衣的长发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池塘边,手里拿着蛋糕屑喂鱼。 两条肥嘟嘟的锦鲤在池塘中摇头摆尾, 这里嗅嗅那里嗅嗅, 似乎还要挑食。一只大花猫在旁虎视眈眈,长长的柔软的尾巴勾着男人的脚踝,锋利的爪子却在肉垫里蓄势待发, “喵。” “来了。”男人无需回头, 便知晓了两人的身份, 将最后一块蛋糕屑丢入水中,那一圈圈荡起的波纹倒影在他眼底, 层层散开。 岑深蹙眉:“请问您是” 男人这才回过头来, 露出一张年轻而冷漠的脸, “商四大约跟你们提过, 我自往生塔而来。” 事实上在见到他的第一眼, 桓乐就认出来了——此人就是鬼宴当晚,跟商四坐在一起饮酒的那个鬼差。 也是而今的往生塔主人,星君。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桓乐略作思忖, “星君大人是在这里等我们?” “年纪轻轻, 不要自作多情。”星君说起话来,是公认的刻薄无情。他比起商四来, 对于世间一切都要冷漠得多。 说罢, 他就转身往客厅走。那只大花猫恋恋不舍地看着吃糖里的鱼, 又傲慢地扫了岑深和桓乐一眼,这才迈着法国贵妇一般的步伐跟在星君身后。 岑深和桓乐迟疑地相互对视一眼,虽然吃不准星君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但还是跟了进去。 星君兀自在小茶几前坐下,是最正经的跪坐姿势,举手投足间便让人生出一股距离感。对着岑深和桓乐这两个小妖怪,他也丝毫没有收敛自身的气息。 “商四暂时没空理你们。”他一边倒茶一边说。 桓乐玲珑心思,更不怵于跟上位者打交道,微微一笑,便不着痕迹地把岑深往身后护了护,道:“那我不找四爷了,我找您。” “找我?”星君抬眸,眼睛里带着一丝审视。 桓乐点头,“我有一事,想请星君解惑。” 星君复又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手指摩挲着杯口,表情莫测。良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说罢。” 两人这才坐下,桓乐递给岑深一个“安心”的眼神,稍稍整理思绪,问:“敢问星君,吴崇庵是否就是我夫子的转世?” 星君回答得很干脆:“是。” 其实星君也是在今天早上在查到的。 作为往生塔的主人,星君当然能知道所有轮回的与终点,然而世间生灵千千万,如无特殊情况,他不可能对每一个亡魂投以关注的目光。今早他去找商四谈话,才从他和乔枫眠那儿得知了夫子和吴崇庵的事情,回去一查,果真如此。 他记得夫子这个人。 当年的鬼宴他也在场,夫子坠井,本该魂飞魄散,但他本身并未犯错,又无业障缠身,是以天道还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千年光阴,残魂凝聚,他又再次投胎了。 得到了星君的确认,桓乐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却没有什么放松之感。说到底,吴崇庵也只是转世而已。 桓乐定了定心神,再问:“那柳七呢?他死后,魂魄又去了哪里?” “他不在了。”星君答。 “不在了?这是何解?”桓乐蹙眉。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他的魂魄没有来往生塔,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连三生石都没有他的投影。这是彻底的消亡,无影无踪。” 桓乐心惊,按照星君所说,柳七的死是真正的死亡。魂魄消散,破除轮回,世间再没有他的一丝气息存在,如此决绝。 以他半神的力量,是可以做到的。 桓乐思忖着,又问:“星君可知道四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星君面色冷硬,余光扫过坐在一旁沉默无声的岑深,末了,又添了一句:“从今夜子时起三天内,你们最好待在家里,不要到外面走动。” 桓乐微怔:“为什么?” 星君:“不要总问为什么,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桓乐碰了灰,从星君这里也再得不到什么消息,便只好跟岑深一块儿回家。一路上他都在仔细思考星君最后的那句话,从子时起的三天内他们又有什么大动作吗? 上一次有异动,还是因为恶鬼暴·乱的缘故,四爷闭关,是不是就跟这个有关? 可想再多也得不到答案,乔枫眠也仍旧处于失联状态,无法为他解惑。 却是岑深蓦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微微蹙眉。 桓乐疑惑的看过去,只见他的脸色比先前更白了一分,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干裂的嘴唇就像这瓷器上的裂痕,一抹嫣红如血,涂抹再多润唇膏都无济于事。 “要变天了。”他说着,扫了眼躲在路边花坛阴影里瑟瑟发抖的影妖,“小妖怪最能感觉到天地的变化。” 往生塔内,最后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一声令下,所有的鬼魂都躲进了房间里,门窗紧闭,再无声响。 塔中静得可怕,但却有风。风吹着大刀上整齐排列的十二个金环,丁零当啷,清脆悦耳,而这大刀插在桌前的地板上,桌前坐着乔枫眠和陆知非。 乔枫眠在喝茶,陆知非在刺绣,两人都很闲适。 唯一在忙碌的仍旧是商四,一袭红衫一支狼毫笔,在整个往生塔里都留下了他的墨迹。那些狂放的c铁画金钩的字,如游龙般爬满了墙壁c红柱,甚至是垂下的帷幔上,到处是字,处处是字。 有那些胆子够大的鬼魂们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向那些字,却在凝神的刹那,便觉眼睛一阵刺痛。 他捂住眼睛痛呼一声,旁边的鬼魂们却在此时看到那些字里隐有金光闪现,连忙避开,再不敢看一眼。 时间悄然而逝,金光越来越盛,往生塔内的鬼气被不断压下c压下,而那些字,竟开始逐渐脱离原有的载体。 无数的字像空中飘去,慢慢汇聚在一起,向着塔顶盘旋而升。一炷香的时间后,字龙的雏形除显,无数个“一”字组成龙须,金光璀璨。 与此同时,书斋内,茶几上的茶杯忽而轻轻颤动。 一直如老僧坐定般等候着的星君睁开眼来,目光扫向院中的小池塘——两条锦鲤正逃命似的从水中蹦出,落地即化作两个拳头大的小胖子,嘤嘤嘤的光着身子遛鸟。 池水已经全黑了,这是商四的墨池。 “星星星星君!大阵开啦!”两个小胖子跑过来拉星君的裤脚管。 “去找大花玩儿。”星君将两个小胖子无情的丢给大花猫,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眉头微蹙,澎湃的法力便自脚底渗入城中的大阵。 商四是大阵的守护者,阵心自然就在他的书斋。 此刻他人在往生塔内,子时一到,便会按照预定计划放出黑七叶,开始除魔。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所以决定暂时关闭往生塔。 而本该在往生塔内的星君,自然就代替了商四,前往人间坐镇。有他这个往生塔主在人间,对于鬼魂的震慑要比商四大。 在关闭往生塔的时间内,鬼魂得不到引渡,这是件需要警惕的事。 星君负手而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面色凝重。蓦地,他忽然对着墨池开口问:“你那边如何了?” 话音落下,往生塔内,站在九楼栏杆上的商四抬头望了一眼,道:“还行。” 他仍赤着脚,大红的衣摆上已沾满了墨汁,右手拿着的那支狼毫笔上,还有墨水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掉啊,掉啊,一直坠入底楼那幽深的井口。 子时将至,还未至。 “四爷。”陆知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冷却又暗藏温柔,恰似江南的一溪春水。 商四回过头,瞧见他双手捧着的茶碗,拿起来润了润嗓子。茶水的温度永远是刚刚好,既不烫手,也不因温度的流失而失了味道。 “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商四大喇喇地在栏杆上蹲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差点儿蹭了他一脸墨水。 可陆知非只是在旁边看,哪会累呢? “你忙吧。”陆知非把茶杯拿回来,笑了笑,“早点忙完就行了。” “行,爷都听圆圆的。”商四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入骨风流。 陆知非就是这样让他喜欢,他从不会问“你有没有把握c危不危险”这样的话,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句废话。 很快,陆知非又退回了乔枫眠身旁,安安稳稳地坐在大刀后面。乔枫眠瞄了眼他的绣绷,“你又给他绣什么,他那一屋子的衣服,穿得完吗?到处是金线,他干脆把金子穿身上得了。” 乔枫眠吃了那么多年的黄金狗粮,报复心极重。 陆知非答:“这些金线是大师开过光的。” 大师开过光的。 又来。 你们的东西怎么都是开过光的。 哪个大师啊? 寒山寺的妖僧么,不怕被他下诅咒么? 真是的。 不论乔枫眠如何腹诽,淡定从容如陆知非,都是不会理会的。在他眼里,乔枫眠永远都是小乔,一个长不大的别扭小少爷。 他老师当年将他托付给商四,商四就是他的家长,收留他回家c送他上学,还给他开家长会,那就跟养了个儿子差不多了。 大家长商四承担着养家的重任,此刻还在努力奋斗。 字龙盘旋于往生塔内,黑金的字符化作鳞片,一呼一吸间,尽是灵力流淌。它在低吼,刻意压低的如闷雷般的吼声在塔内回响,却又像是老旧留声机里加工过的声音,带着一股沧桑和渺远。 嘀嗒c嘀嗒,时间在行走。 子时,终于到了。 一点精芒自商四眼底闪现,他抬起执笔的右手,点下了最后一笔。这一笔点在虚空,黑色的墨滴自笔尖剥落,透明的波纹迅速向四周扩散,直至扩至整个往生塔。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威压如铜钟坠落,伴随着巨大的梵音震得塔内所有鬼魂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咚——” 墨滴似慢实快地坠向塔底,穿过盘旋的龙身,一直坠入幽深井口。却又像是硬生生砸进去的,打破了某种禁锢,在入井的瞬间,便化作黑雾弥漫。 鬼魂们更加瑟瑟发抖了,他们能感觉到井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那种感觉很可怕,仿佛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开始沸腾,甚至长出了猩红的利爪,牢牢抓向他们的心脏。 下一瞬。 “轰——” 澎湃的黑雾如核弹爆炸一般,飞速涌出井口,迷了所有人的视线。然而在那无边的黑雾中,金色的龙身依旧璀璨夺目,那龙须飞扬,利爪怒张着撕开浓重的黑雾,一口咬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心魔 是夜, 大阵开,邪魔出,而地动摇。 金色的巨龙撕咬着来自幽冥深处最冥顽不化的魔气,赤足的“红衣仙人”立于龙头之上, 十指掐诀,纷飞的朱砂符纸便连成了线,自他宽大的袖口中急掠而出, 化作绳索将魔气环绕。 点字为龙,化符成索, 此乃——上古伏魔阵。 上古的阵,伏的自然是上古的魔。一个能与孔雀王打得不相上下的魔,哪怕被镇压数千年, 哪怕自愿消散一身魔气,仍然强悍得能引起天地异变。 繁华的城市里, 隐匿在人群之中的妖怪们, 不约而同地开始仰望同一片夜空。钢铁森林中没有星星,独留一轮苍白的月儿高悬,可此时此刻, 就连这月儿, 都快要被黑雾吞噬,甚至隐约露出暗红的光泽。 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弱小的影妖们早已瑟瑟发抖, 躲在窨井盖下c躲在一丝光也照不到的阴沟里, 悄无声息。 新诞生的鬼魂们, 刚刚告别人间踏上新的旅途,却发现前路已断。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道应该去向何方。 远处,通宵的灯火已经亮起。 步履匆匆的警员们正准备出发,有人抬头看向最后一个从屋里走出来的青年,嘿嘿笑着打趣:“林队,今晚乔先生不来吗?” “他有他的任务。”林千风瞥了他一眼,“他不来你们就连巡逻也不会了吗?赶紧出发。” 年轻的队长冷下脸来,下属们便立刻一窝蜂散了。没有警笛声,没有统一的制服与车辆,黑夜的巡逻员们就像穿行在这座城市里寻欢作乐的夜猫子一样,连走路都走得悄无声息,而后化作水滴,融入大海。 每一座城市里,都会有这样属于黑暗的色彩。 但正在安睡的人们不会知道,正如他们永远不会发现月亮还会有其他的颜色,也不会知道每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有哪些是化作人形的妖怪。 西子胡同的深处,巡逻员也不鲜少光顾的地方,一只半妖还没有睡。 血液又在躁动,来自于人和妖的敌对因子还在持续着长达万年的斗争,将化作战场的这个躯壳,一步步拖入死亡的困境。 往生塔的关闭,致使无数鬼魂滞留人间,人间鬼气增加,对于岑深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友好。 更别说来自柳七的记忆还胡乱堆放在他的脑海中,让这个本已千疮百孔的躯壳更加的不堪重负。 但岑深在听到星君最后那句叮嘱的话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七月十四那天,乔枫眠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也让他躲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 这话不对旁人说,偏偏对岑深说,无外乎是他身体太弱。不,不只是身体,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很弱。 弱得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弱得根本无法反抗命运的一根手指。他只能被动接受,像一个垃圾场,好的坏的,都只能接受。 他是谁呢,只是这个故事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个人好像都有不可或缺的理由,唯独他没有。 如果他死了,恐怕都无人知晓。 不,不对,桓乐会知道的。他会知道的。 他说他会治好我的。 他人呢? 岑深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望向睡在身旁的桓乐。桓乐就在隔壁,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像做了什么美梦。 他向他伸出手,想要寻求安慰,可是一阵风来,院子里椿树的树影在墙上张牙舞爪,宛如从阴暗地狱里爬出来的魑魅魍魉。而他自己的影子上,长满了一排排的尖刺,活像个怪物。 一瞬间,岑深通体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像被冻结。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尖叫声堵在喉咙里,什么都发不出来。 “阿岑!” “阿岑!” 是桓乐的连声呼喊,让眼前的一切都如镜面破碎。张牙舞爪的树影不见了,背上的尖刺也不见了,被掐住的喉咙忽然恢复了通畅,他大口的喘着气,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你刚刚做噩梦了。”桓乐紧紧地抱着他,连声音都在发紧。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岑深还有点恍然,这很突然,他怎么会突然做什么一个梦?好像心理的防线变得不堪一击,轻易便被攻破了。 他不由望向窗外,窗帘还好好的拉着,只有未合上的一缕缝隙,露着一抹月的色彩。 那是红色的? “外面怎么了?”岑深声音沙哑。 “城中的大阵似乎开了,天地元力有些变化,隐约还有点魔气,不过还算稳定。”桓乐对于周遭的变化当然非常敏感,也猜到这些变化应该跟商四有关。今天星君出现在书斋里,那星君可能也有份。 令他感到忧心的是,这似乎还影响到了岑深。 那魔气难道是来自于黑七叶么?如果是这魔气影响了岑深,那他倒有些明白为什么商四不让他见黑七叶了。 这魔气的力量太过可怕。 桓乐向岑深的手探去,毫不意外地碰到一片冰凉。可是那冰凉的皮肤下,却又暗藏滚烫,那是他的血在翻涌。 他心中一凛,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右手不动声色地扶着他的背,触碰到一点细小的刺人的凸起。 南英说过,他还有一年的生命。但他的身体太破败了,就像一个已经有了很多漏洞的水桶,经不起再多的冲刷。 “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东西吃。”桓乐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却挂着笑,语气轻快,“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反正是四爷他们在管,四爷那么厉害,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岑深没有立刻回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桓乐随即给岑深换了个更舒服的侧躺的姿势,这才离开卧室,步履匆匆地走向厨房。他的心砰砰直跳,走得越快,跳的越快,一直冲进厨房里,抬手设下隔音结界,而后立刻拿出手机打给南英。 卧室里,岑深安静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帘的缝隙,略显茫然。 此时,阿贵听到这边的动静惊醒过来,刚巧慢吞吞地通过卧室连通工作室的门口,快要爬到床边。然而他担忧的目光刚刚触及岑深,便听他幽幽地问:“阿贵,我的刺是不是又长出来了?” 阿贵怔住。他不知道,高高的床和被子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楚。 岑深却是自问自答:“我知道,它又长出来了。” 自己身上的刺,岑深怎么会不清楚它长没长呢?只有桓乐那个傻子,才会想要瞒着他。 那就是个傻子。 岑深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那些刺正在破开他的皮肉,企图再次钻出来。就像他身体里藏着什么野兽,在拼命地往外钻c往外钻,钻得他心口都在疼。 好疼啊。 好疼啊。 他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也尽量不去给别人添麻烦c成为谁的累赘,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的疼? “我去叫桓乐c我马上去叫他!”阿贵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下意识地就要喊人。可岑深倏然看过来,那眸中的冷冽寒光,竟让他顿在原地。 但仔细看,那冷冽的寒光,又像是他的眼泪。 “你”阿贵有些语塞。 他还记得上次尖刺生长时,岑深崩溃挣扎的模样,那样真的太痛苦了。他有时候也在想,与其让岑深这么痛苦的活着,是不是死了反而解脱。 旁人说的安慰的话,就像一句句枷锁套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疼痛不会因此减弱半分不是吗?他无法回应任何人的期待,如果最后什么都是一场空,挣扎求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桓乐是好,可桓乐能救他吗? 上次岑深跟他说,他后悔了,后悔跟桓乐在一起。起初阿贵还有点为桓乐打抱不平,可后来仔细想想,岑深可能只是在害怕。 他说,桓乐是个比他更重感情的人。 岑深死了还可以解脱,桓乐却还活着。这世上没有谁比阿贵更懂活在漫长的生命里,不断悔恨的滋味。 那么一个开朗活泼的少年,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应该葬在长安的春光里。他鲜衣怒马的飞扬的一生,不应该有太多的悔恨。 他也许会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从失去岑深的阴影中走出来,也许永远也走不出来,求不得c爱别离。 阿贵望着岑深,目光幽幽:“可你又能怎么样呢?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你既然跟他遇到了,后悔又有什么用?电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身患绝症的人,为了不让恋人伤心,就故意分手远走他乡。可你已经走不动了,他不会让你走的,他也不可能忘了你。” “他会忘了我的。”岑深双手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要商四再给他下一个封印,他就可以忘了这段关系。” 闻言,阿贵心中一惊,没曾想他竟然有这个打算。沉默片刻,他道:“这对他不公平。” 岑深站起来,回过头对他笑了笑,问:“你觉得什么才叫公平呢?” 说罢,岑深没再理他,径自往工作室走去。他走得很慢,但步履坚决,除了脸色惨白仍有虚汗,看起来跟平日差不了许多。 “你想去干什么?”阿贵急忙跟着。 “阵法图快修复好了。”岑深扶着门框,坚定不移地走进了工作室。 他不能再拖了,南英说他还有一年寿命,可这一年也是建立在他完全不出任何意外c好好修养的基础上。 可他不能停下阵法图的修复工作,也没办法阻止像今夜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就像一个满是漏洞的木桶,或满是针孔的气球,时刻都有崩盘的风险。 他必须在这个风险到来前把桓乐送走,把他的少年还给大唐。大唐不会有人知道西子胡同,也不会有人认识岑深。 他还可以是那个打马走过长安城的少年,等着南榴桥下的石榴成熟,在未来剥给他心爱的某个人吃。像岑深这样的人,能在死前有一段回忆已经很好了。 这样才是公平的。 短暂的欢乐,不应该报以无穷尽的悔恨。命运的不公,也不该让桓乐来为此买单。 在遇到桓乐之前,岑深只有一个愿望——他希望能在死亡来临前,一窥匠师最高技艺的光芒。而桓乐为他带来了小绣球的核,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修复小绣球了,这个愿望已经快要达成了。 已经够了。 他不确定他对桓乐的爱,能不能让他撑过接下来所有的病痛。他真的太疼了,也不想自己彻底变成长满尖刺的怪物。那么狼狈,还要让身边的人更加痛苦。 所以已经够了。 坐回工作台前,岑深再度拿起了那张被仔细夹在书里的阵法图。阵法图已经修复了三分之二,还有一点点,就可以成功了。 岑深拿起笔,可是手却有点抖。 他不知怎么了,今夜的思绪有些纷乱,可他只是想把这张阵法图修好而已。 他的少年该回家了。 他也该回家了。 对,回家了。 “啪。”一滴眼泪忽然低落在阵法图上,将阵纹晕染开来。 岑深略有些慌乱地将眼泪抹开,却把阵纹弄得更加模糊。他急了,不该这样的,他快把它补好了。 可他越是急,阵法图就越被他弄得残破不堪。 他的手在抖,肩膀疼得发颤,可却死死的抿着唇,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谁都不会发现,谁都不会因此挂怀。 “啪。”只有阻拦不住的眼泪渴望打破困局。 可他实在太痛了,他不是故意的。 “阿岑。”忽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伸手覆在他紧抓着桌子c骨节发白的手上,慢慢的c却不容拒绝的将他的手收入掌心,然后一起拢入怀抱。 “你看着我,阿岑。”桓乐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那么聪明,可他不懂宋梨的痛苦,也无法体会岑深的绝望,以至于现在才发觉,原来他的阿岑竟然还有那样的打算。 他半跪在地上,迫使岑深看向他。 岑深抬眸,眼底是一片幽黑,隐约有黑雾在瞳孔浮动。他好似已经入了魔,可却又像早就入魔,入的是自己的心魔。 “你看着我,阿岑。我爱你,长安的春光不及你,桥边的红石榴也不及你,哪怕商四再给我下一次封印,我也总会有清醒的那一天。哪怕隔着万水千山c千年百年c转世轮回,我也一定还会追过来,你知道的,像我这般大的少年,最固执了。” 两人四目相对,桓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祈求。 “阿岑,你再等一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知道你很疼,我分担不了,但我保证,哪怕你浑身长满尖刺,我还可以这样抱着你。” 可岑深的眼底依旧一片幽黑,干裂的嘴唇微张,只喃喃吐出一句沙哑的“对不起。” 桓乐怎么肯答应,可他再要说话时,岑深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栽向他的怀中。桓乐急疯了,抱起岑深就要往外跑。 他还记得星君让他们不要随意出门的叮嘱,以防万一,所以刚才打了电话询问南英能不能过来一趟。南英答应了,可岑深现在的状况,让他一刻也等不下去。 岑深倒在他怀里,却没有晕过去。 他的大脑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柳七的c夫子的c桓乐的c关于阵法图的,还有过往的一切,此时此刻全部被脑海里的波涛卷着,翻涌不停。 嘴中都是铁锈味,他来不及思考c无法再分辨,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最后接收到的那些话,否则他就快溺死在这狂涌的海浪中了。 “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抛掉所有的一切,把心底埋藏最深的东西都袒露出来,只想紧紧地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不想死”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我” 对不起,我其实自私又脆弱。 我妄想着有谁能付出一切来救我,却还装作理智的模样,说自己不需要,可以淡然赴死。 我其实很想健康的活着,因为西山的银杏和南榴桥的石榴树,都很好看。 其实我一点都不信命。 “命运就是一坨狗屎。” 往生塔内,魔气愈涌愈烈,几乎要把字龙全部吞噬。乔枫眠手提金十二护着陆知非,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栏杆,双目紧盯商四。 商四单膝跪在龙头之上,一袭红衣烈烈,目光凌厉直视着黑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黑七叶,你们不是什么命运的双子,只是狗屁,懂吗?不要妄想着夺我的身体来放你那臭烘烘的魔气。你想复活七叶,又想自己活下来,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阴我,本大爷送你四个字——异c想c天c开!” 话音落下,商四一掌拍向龙头,澎湃的法力瞬间灌入龙身,刹那间,金光大放,震得周围的魔气如雪融般迅速消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山水有相逢 往生塔内的剧烈对抗, 震得九霄之上云雾翻涌,月色如血。魔气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渗出,像黑暗的爪牙,瞅准了人心最薄弱的地方, 伺机而动,却又被深刻于城市底下的大阵死死压住。 天地元力在躁动,穿梭在钢铁森林的缝隙中, 徜徉在血月的照耀下,像冷冽的风, 染上了一丝肃杀的意味。 西子胡同的深处,结界已悄然筑起,一切的躁动都被隔绝在外, 化作一声叹息,随着叶落。 黎明姗姗来迟。 血月被红日的光芒覆盖, 日光照耀之下, 魔气逐渐收回了自己的爪牙,像是一场夜雨,消散得不留痕迹。 然而大阵还在运转, 每一只躲在阴影处的影妖都能告诉你, 风里还有可怕的气息。 隔壁的影妖是一群机灵鬼,在异变来临之前就躲进了小院里避风头。但是院中的气氛有些太过压抑,一切都静悄悄的, 于是它们也只好躲在游廊下, 不敢造次。 屋子里, 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他的病暂时压制住了,但这已经是第二次病变,这些刺只会慢慢长长,恐怕不能再收回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南英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可是桓乐的心却无法再得到什么安慰,他看着侧躺在床上,短短一夜好似又瘦削不少的岑深,问:“接下去他会怎么样?” 南英收好药箱,道:“现在有两个办法。一,让病变自然发生,虽然他的背上会长满尖刺,但尖刺本就是他本体的一部分,虽然会给生活带来不便,但钝痛过后,其实并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二,我给他施针,强行让他恢复本体,这会让他更好受一些,也方便照顾。但恢复本体之后,他可能就再也便不成人形了。” 闻言,桓乐沉默着,下不了决定。良久,他才沙哑着嗓音说:“我想等他醒过来,问问他的意见。” 南英点点头,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让病患自己选择活下去的方式才是最好的。但他担忧地看着桓乐,就怕他压力太大。如果他也垮了,这病就真的没法治了。 “不要太过忧心。如你所言,他心魔藏得太深,想活又不能活,才最痛苦。但换个角度看,昨天的那场变故,把他的心魔给挑破了。心魔这种东西,一旦放到阳光下暴晒,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所以,这是危险,也是机会。” “机会”桓乐喃喃重复着,眸光忽明忽暗。 南英看着他,微微笑着,眼含鼓励,却没再说什么。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了,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很快,南英就被家里那位接走了,约定明日再来复诊。 落满了椿树叶的小院里,很快就连一缕风声都听不到了。影妖们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从角落里钻出来冲阿贵挤眉弄眼,阿贵却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们。 他望着枯坐在床前守着岑深的桓乐,绿豆眼里满是忧虑。乐乐少侠这幅模样,可真是不太妙,别岑深的心魔破了,他反而想不通了。 “乐乐少侠?”阿贵试探着搭话。 桓乐没有回答,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阿贵心道坏了,连忙爬过去,就是踢他一脚让他醒过来,也好过让他这么傻呆呆地坐着。可他刚爬到桓乐脚边,就听桓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一直嚷嚷着要救他,跟他做很多承诺,可其实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乐乐少侠,你”阿贵想说,你已经做得比许多人都要好了。能够积极的想办法,不管是多虚无缥缈的希望都不曾放弃,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抬头看到桓乐的脸,阿贵又顿住。 少年眼眶通红,哭得稀里哗啦。 岑深的哭从来都是隐忍的,但桓乐不一样,他哭也哭得光明正大。伤心,却又倔强,从他擦眼泪的动作就能看出来,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狠劲。 他眼泪多啊,一时半会儿还哭不玩。 “你们这个哭完那个哭,老夫我心很累的。”阿贵忍不住吐槽。 桓乐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但还有些抽抽。深吸一口气,自动过滤了阿贵的垃圾话,自顾自继续说:“夫子总说我不懂人心之深,不知世界之大,我以前其实心里还不太服气。” 可现在桓乐终于能够懂一些了,自从来了现代以后,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真相被一层层揭开,直至他看见岑深绝望的眼神。 他以往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是骄傲的大唐少年,不论什么事,往前冲就可以了c不放弃就可以了,潇洒恣意,无所畏惧。 他该多回头看一看的,看一看同行的人是否已步履蹒跚。 “阿岑,以后换你牵着我的手,你带我走,好不好?”桓乐努力的睁着红肿的眼睛,握着岑深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赖着你” 好不好? 桓乐一遍遍呼唤着岑深,低头亲吻着他的手背,深情依赖。而此时此刻的岑深,正陷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回忆里,目睹一场告别。 一鬼一妖的大唐名侦探组合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散场时刻,霞光晕染的天空下,长安城宛如被诗人赋予烂漫色彩的诗篇,每一块青石板,都是一句瑰丽的诗行。 “我准备去投胎了。”夫子微笑着,走在飞扬的柳絮中,步履轻快。 “你离开往生塔那么久,回去一定受罚,不可能让你轻易投胎。”柳七的语气还是那么冷,但莫名的带着一股急切。 夫子耸耸肩,“该来的总要来,该你的逃不过。轮回往生,便如一段远行,你就当我去了那太阳升起之处,或许几百个日落后,我便又回来了。” 柳七沉默良久,道:“可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夫子叹了口气,澄澈的目光望着柳七,“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愿望吗?” 柳七答:“当然。” 顿了顿,他又道:“我只是想造出一件神器。” 话音落下,晚风吹过,仿佛带走了一丝他话语里的沉重和无奈。困惑依旧困惑,但他的脸上也许已经有了一丝笑意。 虽然岑深看不见柳七的脸,但对面的夫子笑了,他抬手拍了拍柳七的肩,道:“记着这句话,答案慢慢找,总会有的。但我该走了,柳兄,咱们——山水有相逢。” 临别前的最后一眼,夫子向柳七行了一礼。 黑夜逐渐吞没了晚霞,红灯初上的时候,夫子转身走上了南榴桥,自此消失在漫漫长夜中,只余柳七站在石榴树下,身影寥落。 柳七似乎在叹息,但风声太大了,岑深没有听清楚。画面一转,是柳七伏案桌前,不停地修改小绣球的设计图纸和阵法图的画面。 岑深依旧看不见他的脸,但能看清图上的所有东西。那些精妙的设计c仿佛无穷无尽的灵感,不断的否定c又不断地重建,无数画面中,柳七就这样一直在改直在改,仿佛穷尽毕生,只为了这么一个目的。 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其实他跟夫子的对话里讲得很明白,他就是想造出一件神器而已。他是一个天才的匠师,也是一个疯狂的匠师,他在乎的从来只是他的作品。 小绣球送他到了大唐,但却还不够完善。柳七将它反复修改,终于得到了最终的成品,可这个成品还不能令人满意。 因为柳七以器证道,他因造出了小绣球,而拥有了半神的能力,对于“神”的界定自然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小绣球,还不能称作一件神器,顶多跟柳七这个半神一样,只是个半神器。 也就是说,他仍然没有跳脱出天道规定的规则之外,他仍被束缚在这个框里,以至于被挡在神匠的门槛外头。 柳七想要寻找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跨过这道门槛的答案。 画面一转,又回到了告别之前。 仍是那个小酒馆里,夫子怡然自得地喝着酒,对着紧蹙眉头的柳七,忽然问出了这句话:“你焉能知道神不也是天道的傀儡呢?你哪怕成了神,也永远在天道的控制之下,又何谈打破规则?” 柳七愣住。 岑深也愣住。夫子说到底,只是盛世大唐里一个不起眼的夫子而已,上有天子,天子之上还有神明,他能说出这几句话,着实让人惊讶。 难怪柳七能跟他成为朋友。 可是这样一个涉及到规则之外的答案,寻找起来又是多么困难。夫子在时,柳七没有找到答案。夫子走了,柳七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但他依旧在寻找,从不停止,从不懈怠。 岑深看着他皓首穷经c上下求索,也看着他走过长安的大街小巷。雨水打湿了他的春衫,终于有一天,当他走遍长安又回到南榴桥时,他决定折返。 于是他又从大唐回到了1910 阔别良久,他仍是找到了投胎而来的友人,可惜那只是个还学不会走路的小屁孩儿。小屁孩儿当然不能帮他找答案,于是柳七又回到了南京。 他太过专注于小绣球的改进,以至于都快忘了上海那边还有一个正在长大的朋友,直到有一天,当他提着工具箱路过火车站时,看到一个七八岁c戴着贝雷帽穿着背带裤的少年正顺着人流向他走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感知到这是他的朋友。 两人在人群中擦肩而过,柳七没有叫住他,压了压帽檐,站在原地看着他被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牵着,送去了马路对面的一辆轿车旁。 从轿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美妇人,老人对着她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将吴崇庵送到妇人身边。 “太太,我家少爷就拜托您了。” 美妇人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过多热络,也并未冷脸。而吴崇庵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小皮箱,叫了声“姨母好”,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柳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动作。而岑深很快便想起了桓乐数次提到过的,庙里大师给夫子的批语——没有亲缘,一生孤苦。 那是一个战乱的年代,吴崇庵的父母可能有千万种理由死去,他个人的命运或许也微不足道。但就在这个时刻,他与柳七这两条平行线,又奇妙的交汇于一点。 几天后,柳七在一栋花园小洋楼的外面,看到了蹲在院墙里独自玩耍的吴崇庵。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匠师协会的标志物——六柱八卦锁。 八卦锁又称鲁班锁,根据六爻八卦和榫卯结构设计而成,看似简单,实则奥妙无穷。 匠师匠师,说到底就是工匠。无论他们创造出多少传奇,技艺有多登峰造极,一以贯之的始终是不可磨灭的匠人精神,所以选这么一个东西作为匠师协会的标志,再契合不过。 而它如今正被吴崇庵攥在手里。 天道总是神秘莫测,人人都想要反抗命运,可有时又不得不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 自此之后二十余年,大唐匠师协会迎来了最后一段繁盛时光,也迎来了它最后一任会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做一个英雄 大阵开启的第二天, 南英前来复诊,可岑深还在昏睡,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在桓乐担忧的目光中,南英将手轻轻放在岑深的头顶, 指尖洒落无数光点,慢慢渗入岑深的脑海。 他闭上眼仔细感知着,半晌, 才收回手,道:“放心吧, 他的意识还在,只是被困住了。” “困住了?被什么困住了?”桓乐眉头紧蹙,心乱如麻。 “这就要问你了。”南英温和的看着他, 余光却瞥着躺在床上的岑深。从他的睡姿一直扫过无数个垫在旁边的靠枕,略有动容——岑深的背上已经有尖刺冒出, 所以他不能平躺着睡, 可保持侧躺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桓乐在旁边放了许多靠枕,但这些靠枕的摆放也很小心,没有一个碰到岑深的刺。刺猬的刺, 看着尖锐, 但其实很脆弱也很柔软,这世上所有的张扬外放的刺,大抵都有这样的共性。 所以桓乐很小心地没有让任何东西触碰到这些刺, 他一直握着岑深的手, 这样他稍有动作, 就会提醒自己,及时地保护好他。 像桓乐这般大的少年,鲜少有这么体贴又细心的,南英便又叮嘱道:“想办法唤醒他,但不要蛮着来,多跟他说说话,他会听见的。永远要记得这是一个打破心魔的契机,也要记得你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心魔面前,不要退缩c不要恐惧,要相信自己。” 桓乐望着南英的眼睛,语气里透出一丝少有的迷惘,“我真的能行吗?” 骄傲的少年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坏。南英见惯了商四的无所不能,倒不知该怎么去评价桓乐,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行,所以,你不如做一个英雄吧。” “英雄?”桓乐微怔。 “对啊。”南英微微歪头笑着,纯净的眼睛里倒映着桓乐困惑的表情,“他不是希望有人去救他吗,那你就去救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不管最后成不成功,你都是他的英雄。” 这一番话,把桓乐给说愣了。直到南英挎着药箱离开,他都还陷在“做一个英雄”的遐想里,不可自拔。 避世而居的医道圣手,在见惯了生离死别c世事动荡之后依旧能有这样纯真而烂漫的英雄情结,这让人有点诧异,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桓乐见过南英身边的人看他的眼神,就连乔枫眠对他都是尊敬爱护的,可见他真的被保护得很好。 但这对岑深有用吗? 岑深心目中的英雄又是什么样的呢?会是他这样的吗? “少侠,齐天大圣了解一下?”阿贵突然提议,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爬到了床上,窝在被子上看着桓乐。 “齐天大圣?”桓乐还是知道孙悟空的,因为他来到现代之后真的看了很多的影视剧,不过他对一件事真的很介怀,“为什么齐天大圣是一只猴子?狗不好吗?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你好烦哦,我只是让你去看电影。”阿贵翻了一个白眼。 可桓乐不确定自己现在还能不能看得进去电影,便问:“电影讲什么?” 阿贵仔细回忆着,说:“反正就很红的电影,里头有一句很红的台词,说什么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之类的。” “七彩祥云???” “你不会吗?” 我他妈只是条狗! 桓乐觉得阿贵在给他添乱,气得要把它丢出去。阿贵好说歹说才保住了自己的娇躯,继续说道:“反正你就按照南英说得做就是了,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真的吗?”桓乐狐疑。骄傲的少年现在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你看过他手机屏保吗?”阿贵问。 桓乐摇摇头,阿贵就让他把岑深的手机拿过来。手机有指纹锁,桓乐打不开,但当屏幕亮起时,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屏保,而后怔住。 那是他的照片,拍摄于他在花店打工时期——在一片明媚的阳光里,他抱着一大束白色和粉色的雏菊,笑得灿烂。 熟悉的画面,带着回忆席卷而来。当时他刚发现自己对岑深的心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岑深,以至于在路边抱着花揽生意的时候,就想要拍张照片给岑深看。 他习惯于把一切美好的东西与喜欢的人分享,于是在拿到第一笔工资后,又迫不及待地买了束象征爱情的玫瑰,拿回去送给岑深。 岑深抱着玫瑰坐在夕阳里的画面过分美丽,于是他偷偷地拍下了一张照片,现在那张照片就是他自己的手机屏保。 “其实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喜欢你。”阿贵语气悠悠的继续说着,像个苦口婆心的长辈,唠唠叨叨。 “以前他其实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病,会病变也是早就知道的事。但他就是你知道的,在喜欢的人面前变成那样,大概会有点可怕吧。所以他上次把自己藏了起来,你还记得吗?他藏在卧室的那个小储物间里,他就是不希望你看到,小深深还是有点臭屁的。” “有一天晚上,我睡着睡着醒了过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工作台前面,手里拿着小绣球的核。我看到他想把核毁掉来着,后来又没舍得下手。” “我还经常看到他在看你,他看你的时候眼神温和多了,我就从来没被这样看过,他看我都跟下刀子雨似的。” “所以你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自信一点,少侠。不然他醒来之后说不定就不喜欢你了,你哪儿哭去啊?” 阿贵一番话,又把桓乐说得眼眶泛红。阿贵啧了一声,没再说话,深藏功与名。 桓乐吸了吸鼻子,手里紧紧攥着岑深的手机,既像喝了几大碗美酒那般熨帖,又心疼得厉害。 他想给岑深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怕碰着他的刺弄疼他。几番纠结之下,他拿出手机来对着岑深的屏保拍了张照——证据留存,这样就不怕岑深醒来之后不认账了。 他相信阿岑一定会醒过来的。 因为能让阿岑喜欢的桓乐,一定可以做一个大英雄。南英说得对,不能退缩c不能恐惧,要记得自己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如果这件武器真实存在,那一定就是一颗勇往无前的心。 与此同时,岑深还陷在民国的南京,陪着柳七和吴崇庵走过栽满梧桐树的大道。 1928年的南京,又是一个离别的时刻。 柳七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而刚刚成年的吴崇庵即将回到上海继承祖宅。他问柳七要不要一起去上海,但这一次,换柳七拒绝了他。 “不要说你认识我,也不要告诉别人我曾教过你关于匠师的东西。” 吴崇庵其实一直都不太理解为什么从小到大,柳七都不乐意他们的关系为外人知晓,甚至从来都拒绝成为他的师父。长大后他逐渐在别的口中听到大家对柳七的评判,这才恍然大悟。 可他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解释呢?你没有真的拿法器去害过人,不是吗?坏的不是刀,也不是刀匠,是拿刀的人。” “我不在意。”可柳七从来都只有这句话。 他确实从没有甄别过法器的买主是善是恶,所以对于他人的诘责,他从不去反驳。但在这漫长的一生中,吴崇庵大抵是第一个这么真心实意为他考虑的人。 他长得跟夫子一点都不像,但大抵是同一个灵魂的缘故,他们的眼神几乎如出一辙。同样的干净c固执。 “大家排斥你,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你c争取你,是觉得你不遵守他们的规则,而不仅仅是因为道德上的批判。可匠师协会需要你的加入,每一个动荡的大时代,都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传承者去支撑未来,你可以,对吗?” 生在盛唐的夫子,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慷慨激昂的热血青年。他与这时代里的千千万万人一样,肩负着天然的使命和责任。 柳七没有回答他,他不会因为吴崇庵的三言两语而改变自己,对于他来说,寻找答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吴崇庵也不是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他依旧在为了匠师协会的明天而努力。 柳七时常会收到他从上海来的信,有时会与他探讨一些匠师的技艺,有时也会与他畅想未来。 譬如他在上海时经常接触一些西洋科技,他很乐于将之融入到法器之中,并真诚询问柳七的意见。 譬如他觉得柳七要寻找的答案,可能不存在于这短短的百年光景里。时代在不断的往前走,如今解决不了的问题,不代表以后解决不了。只要匠师协会一直存在,匠师们一代又一代的将这些技艺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总有一天,一切都不是问题。 年轻而富有朝气的吴崇庵,总有一百零八种不同的劝柳七加入匠师协会的方法。 1930年的新年,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在家里给柳七打了一通电话,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我可以自己做匠师协会的会长,旧的规则已经腐朽了,新时代需要一个新面貌。如此一来,你就不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柳七沉默了许久,望着窗外的月亮,说:“我并没有左右为难。” 吴崇庵只当自己没听到,柳七也没有再去纠正他。 岑深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作为一个匠师,尽管知道匠师协会最终的结局,但亲眼看着它一步步走向灭亡,仍旧会感到深深的无力。 1928年分别之后,柳七和吴崇庵再没有碰过面。柳七专注于寻找自己的答案,而吴崇庵也一直在追寻自己的理想,双方都没有停下脚步的闲暇时间。 岑深曾怀疑过,柳七到底有没有因为吴崇庵的话产生过动摇,是否曾对吴崇庵描绘过的未来有过一丝憧憬,这样的怀疑一直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了1937年。 南京爆炸案。 随着时间的临近,岑深蓦地有些紧张。他好似已经忘了自己只是身陷于一段回忆之中,也忘了西子胡同里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封来自于吴崇庵的信,说他来了南京,约柳七见面。 那信上确确实实是吴崇庵的笔迹,会面的地点也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除了吴崇庵,也基本没人知道柳七的地址,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 但知道结局的岑深明白这一定是个阴谋,可他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外界传言中的柳七,是一个善恶不分c冷酷可怕,甚至是杀人如麻的狂徒。但这世上真正见过柳七,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却寥寥无几。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从未杀生,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许多次出现在秘密研讨会上,总是戴着兜帽坐在角落里,却总能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匠师就是柳七。他从不为自己辩驳,也没有人想要了解他,直至他被钉上罪恶的十字架。 毫不设防的柳七一脚踏入了圈套之中,当众人对他宣读判词,他的脸上也没有多少震惊c受伤的表情。 他只是问了一句:“吴崇庵在哪里?” 对面回答:“你这样的恶人,休要提他。他与你不同,终将会肩负起整个协会的未来。” “是吗。”柳七依旧没有对恶人这样的诋毁作出任何反驳,他看着周围那一张张陌生的脸,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他思索一番,最终说:“你们也不配同他站在一起。” 柳七的一句话,奠定了最终的结局。岑深看着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头皮发麻,直至一切结束都觉得心有余悸。 他相信柳七没有怀疑吴崇庵,所以他杀了所有人,而吴崇庵将会得到一个崭新的匠师协会。只是这个匠师协会不可能再有柳七了,即使柳七曾动摇过,这丝动摇也会永远埋葬在这片爆炸声里。 就像他扔掉了那张去往上海的车票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困 有好一段时间, 岑深都深陷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中, 动弹不了, 也无法呼喊, 只有无边的孤寂像海浪一般拍打着他。 在那孤寂中,还有一丝迷惘。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岑深逐渐麻木之时,眼前却好像混沌初开一般,透出了亮光。他眨眨眼,恍如梦醒,随着柳七的视线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又来到了大唐。 小绣球虽然能带着人穿越时空,但它的落点不够精确, 所以这一次柳七降落在了长安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 沿着山坡走下去,便是一个三岔路口,一条通往长安城, 一条通往洛阳, 还有一条则延伸向苍翠的远山。 柳七拿着小绣球站在这三岔路口, 迟迟没有迈开步伐。 该去哪儿呢? 在这回忆里待久了,岑深似乎也开始读懂一些柳七的情绪。他下意识地站在柳七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该去哪儿呢? 他看起来只是随机穿越到了这个时间点而已,跟他们之前推测的不太一样。 柳七也会迷茫,这跟他们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样。 路边有块光滑的大石头,柳七就在这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也似乎还在回忆它们沾满鲜血的模样。 这一坐, 就是一整天。 岑深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不去找你的答案了吗?” 在这条向前行走的路上,你从来没有为谁停留过,哪怕是夫子和吴崇庵。为什么现在又迷茫了?是因为答案太遥不可及吗? 还是忽然发现到头来,还是孤单一人。 可柳七听不到岑深的话,自然也无法回答他,于是岑深只好继续安静的陪着。但谁知道柳七会在这里坐多久呢,他已经是个半神了,哪怕在这里坐上三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神和人的时间是不一样的,《述异记》里就曾有这样的典故,樵夫只是在山中偶然观了一局棋,人间便已过百年,再下山时,故人一个都不在了。 这样的认知忽然让岑深感到心焦。 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得离开这儿。 可他要去哪儿呢? 要回去做什么呢? 岑深又想不起来了,关于自己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他想啊想,只能让自己头痛。 于是坐在三岔路口的大石头上迷茫不前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看着日升月落c岁月枯荣。无数人从他们面前经过,却像看不到他们一样,抑或是将他们当成了路边的一块石头,目光没有丝毫的停驻。 “你还不走吗?”岑深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开口询问了。 时间的流逝让他感到惶恐,他不知道柳七还要坐多久,他在思考什么c又在等什么,但岑深知道自己不能等下去了。 再这么等下去,他就会把“想要回去”的这个念头也给忘了。他会彻底变成这路边的一块石头,连自己的名字也丢掉。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已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他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 “你该走了。”岑深又一次催促他,“等待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不要像那个樵夫一样做一个烂柯人,时间是多么无情的东西,如果终有一天他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一切已物是人非,那他不如就像那腐烂的斧柄,烂在这山里。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去面对一切。 那他又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外面有谁在等着他吗? 他不是本来就是孤身一人么? 岑深忽然又陷入一阵巨大的迷惘,以至于当柳七站起来的时候,他都没回过神来。他被迫的跟随着柳七的视线望出去,看到了一座青山。 那座山看着有点眼熟,可此地的山本来就长得差不多。 可柳七望着那座山,像是看到了什么故人一样,神色略有动容。他犹豫c迟疑着,过了好半晌,终于迈步向那座山走去。 岑深只能看着,苍翠青山c林中小径勾不起他的一丝兴趣,他仿佛一个游魂,被动附着在柳七身上,且逐渐感到了一丝疲乏和困顿。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岑深真的累了,感觉快要撑不下去,可一股食物的香气忽然从远处飘来,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此时,柳七也停了下来,站在一棵大树后望着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衣衫,袖口卷起,正忙活着煮一碗鲜香的野生蘑菇汤。 那是夫子。 岑深认出了他,脑海中反复闪现“蘑菇汤”这样的字眼,终于在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一些事情——夫子不正是吃了毒蘑菇才死的么? 难道就是今天? 是了,夫子最终是被改过命的,是柳七救了他,那一定就是今天了。 可柳七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夫子。这难道又是一次冥冥之中的注定吗,他离开了南京,可最终还是在这里碰见了他。 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他真的逃不出去吗? 如果他袖手旁观呢,结局又当如何? 柳七不由抬头望向了天,岑深看着那晴朗的天空,也陷入了沉思。但他还记得已经游走在死亡边缘的夫子,尽管知道夫子最终一定会被救,还是感到了一丝紧迫。 那厢,蘑菇汤的香味越来越浓,夫子拿着个长柄木勺不断搅动着,单纯的因为这一锅汤而感到高兴。 他是真的饿了,摸一摸肚子,是瘪的。 “应该好了吧”夫子一边嘟哝着一边咽了口唾沫,随即用木勺舀了一口汤,凑到唇边准备尝尝味道。 岑深的心蓦地揪起。 恰在此时,眼前风景骤变。柳七只一步便出现在夫子身边,一只手坚定的握住了夫子的手腕,道:“有毒,不能吃。” “啊?”夫子呆愣的回过头盯着柳七,又低头看看咕嘟咕嘟泛泡泡的汤,末了,没对不速之客表达什么惊讶,竟吐出一句:“毒死和饿死,不都是死么?这位兄台,我真的很饿。” 柳七:“” 岑深觉得柳七可能下一秒就会甩开夫子的手,大步走人,但他最终还是没走,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从1937带来的巧克力。 “这是何物?”夫子惊奇。 “吃。”柳七只有冷冷的一个字。 夫子真吃了,或许在他看来,肚子饿真的是件大事。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柳七抄着手,面色冷峻的坐在一边,而夫子愉快地吃着一块根本不可能在大唐出现的巧克力,旁边还有一个围观的岑深。 这个画面也很诡异。 接下去的发展就更让岑深感到惊讶了,就像踩中了西瓜皮,在光滑的地上自由驰骋——柳七竟然没有一丝隐瞒的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包括他们的初次相遇,还有吴崇庵的存在。 夫子听得很认真,听完以后表情呆滞了许久,一时没回过神来。 “抱歉。”柳七道。 “为什么抱歉?”夫子又一愣,他疑惑地盯着柳七,怀疑此人是什么江湖骗子。但他又本能的觉得柳七应该没有骗他,因为柳七脸色太冷了,如果他靠这幅表情出去行骗,恐怕会被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打死。 柳七继续道:“我先前问过你,你说不想改命。” 夫子恍然,而后又乐了,“这倒是我会说的话,但你也无需感到抱歉。如果我真的中毒而死,现在却还活着,那当初那个死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同一个我了,你管他作甚?” 闻言,柳七沉默许久,又问:“你信我?” 夫子摊手:“这事儿挺有意思的。” 不管信与不信,至少柳七没有伤害自己,至于旁的事,夫子并不在意。他随即又向柳七打听了许多关于那个“死去的他”的事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倒霉催的。” 怎么能吃毒蘑菇把自己毒死呢? “咳。”夫子清了清嗓子,可能是这种死法太过尴尬,他决定起身告别:“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家住何处?今日你救我一命,在下感激不尽,若兄台不嫌弃,改日定登门致谢。” “柳七,家住南榴桥。”柳七言简意赅。 夫子便不再多问,约定来日去寻他,便拎着篮子下山去。 柳七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跟上去。但大约是半神的缘故,他能看得很远,那目光追随着夫子一路远去,直至看到他——又弯腰采蘑菇。 这是一个对蘑菇有着异常执着的男子。 上辈子可能是蘑菇精转世。 岑深看着,一时无言。而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忽然破风而来,以极快的速度擦过夫子的头顶,寒光一闪,便破入前方的灌木之中。 “吼!”痛吼声传来,夫子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灌木中应该潜伏着某种野兽,是有人及时出手救了他。他连忙四处张望,没找到人,声音却在自己头顶响起。 “退后。”这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声音。 夫子抬头,便瞧见一个腰悬宝刀的红衣少年。他正站在树干上弯弓搭箭,那挺拔的身姿c俊俏的眉眼,还有眸中的凌厉神光,让人不得不衷心赞叹一声“不愧是大唐好儿郎”。 “你是” 夫子话音未落,少年又一箭射出。飞掠的箭矢如雷如电,破开林中斑驳的日光,于瞬息之间,穿破另一只猛兽的喉咙,将其一箭钉在树干之上。 野兽挣扎间,箭矢的尾羽还在微微发颤。 “成了。”少年却在这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那飞扬的神采,堪比日月。 那是岑深心中的日月。 他像是被那一支箭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可狂跳的心在催促他,催促他快往前去。心海开始剧烈地震荡,扼住他的呼吸c抓住他的心脏,一个名字被掩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终于要显露出他的真容。 桓乐! 那是桓乐! 他想起来了! 岑深牢牢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所有的困倦c疲累,和无端的迷惘,尽数消散。 狂跳的心告诉他他还活着,他不是附着在柳七身上的一缕游魂,他是岑深。 桓乐来接他了吗? 他终于找到他了吗? 岑深忍不住向桓乐伸出了手,拼命地挣脱出来,跑到他身边去,可脚却像生了根,怎么都无法动弹。 柳七不动,他也不动。 而他的少年,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赴死 岑深很气, 一方面气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桓乐走远, 却什么都做不了;另一方面又气桓乐撇下自己走掉, 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来。 可他又明白桓乐根本看不见自己, 也还不认识自己,这不能怪他。自己如此气闷, 倒有些无理取闹。 可他就是气啊,满脑子都是刚才桓乐离去的背影,挥之不去。 柳七却像是因为与夫子的再次相逢而想开了,他回到了南榴桥,租下一个带后院的铺面住下来,继续钻研小绣球的问题。 没过几天,铺子上新挂了一块牌匾——大唐匠师协会。 他开始了对天道的试探。 大唐匠师协会的真正创办时间是贞观二十三年, 而此时才是贞观十三年,柳七提前十年让它出现,便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历史。而匠师协会真正坐落的地点也不是长安, 而是洛阳。 贞观二十三年, 李世民驾崩, 武后迁都洛阳。 除此之外,柳七又开启了一系列实验。宋梨便是其中之一。 而这一切,夫子都知道。 柳七从未对夫子有所隐瞒,而夫子也从未对这惊世骇俗的一切表示过什么震惊错愕。在这条注定孤单的路上,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并敢于给出建议的人。 “开门做生意, 讲究的是诚信二字, 你不能强买强卖啊。”因为这一句话, 大唐匠师协会的牌子挂了三个月,都没做成一笔生意。 柳七差点破产。 他开这铺子,就是为了做实验,但他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徒,也无意因为小绣球的缘故,擅自改变他人的人生,所以夫子那么说了,他也应了,在挑选实验对象上面,很是小心谨慎。 夫子就是一杆秤,他不阻止柳七,但却一直从旁看着,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或许是改了命的缘故,这一个夫子显得格外的洒脱c超然。他毫不避讳地跟柳七谈及自己死后的事情,也对吴崇庵生活的那个年代充满了好奇,种种因素混杂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夫子。 这个夫子很不一般,譬如他会怂恿柳七跟他一起去喝花酒。 这要放在从前,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喝花酒,并不一定是去寻欢作乐,但岑深对此依旧有些恼怒。因为夫子这个假正经,绝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学生桓乐,也不可能带着桓乐一起来,那岑深就更见不到他了。 岑深有些想他。 看着柳七和夫子优哉游哉喝酒的画面,就更觉心里堵得慌。 他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桓乐呢? 岑深每每尝试着从柳七身上挣脱开来,但都以失败告终。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念桓乐,久而久之竟然像害了相思病一样。 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桓三公子的名头太盛。 柳七住在南榴桥,而南榴桥的人们对桓乐都熟悉得很。岑深虽然见不到他人,却总能在街坊领居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也会听见那娇俏的少女对他的思慕。 桓府离南榴桥并不远,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桓乐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桓三公子年岁也不小了,也不知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听说桓夫人上月办了赏花宴,怕是要开始给他相看了” “三公子啊,那可真是个俊俏的人儿,比那新科的探花郎还要好看,哪个姑娘不喜欢他” “上头不还有个二公子么?” “” 岑深觉得烦躁更甚以往。 明明知道桓乐最终会来到他身边,可亲耳听到这些话,仍旧不是滋味。什么赏花宴什么姑娘,你们三公子就不喜欢姑娘。 不,他真是不喜欢姑娘吗? 他只是见自己长得好看罢了,一只妥妥的颜狗。 长安的姑娘公子里未必没有比自己好看的,多看几年,说不定也能让他动了春心。到时候佳偶天成,岂止美过探花郎,怕是连状元都不及他美。 没听坊间说么,哪家的姑娘与他青梅竹马,哪位公子又与他策马扬鞭,年少风流。 岑深越是无法挣脱困境,就越是忍不住去想,时而觉得自己该勇敢去争取,时而又被眼前的黑暗笼罩,整个人愈发阴郁。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又见到了桓乐。 那是在红衿院,夫子又一次拉着柳七喝花酒,没成想就撞见了自己的学生。 夫子可不愿意跟桓乐在这里碰面,于是拉着柳七躲了起来。柳七黑着脸陪他躲在屏风后头,一阵香风拂过,红衣的俊俏儿郎被姑娘们簇拥着往二楼而去。 岑深借柳七的眼睛看着,脸色跟柳七一样黑。 看看,他多开心。 身边一大群姑娘,燕瘦环肥,一口一个“三公子”,都嘴甜得很。 “这小兔崽子。”夫子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遥遥瞧着桓乐的背影,微笑着轻声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回头定要罚他作文章。” 柳七冷冷的看着他,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柳兄你这就说得不对了,我来此处可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我只是来喝酒的。” “有区别么?” 两人说着话,径自出了红衿院。 岑深想见桓乐,几度想回头,却被柳七带着往前走。想要强行脱离,脑袋就开始痛,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 叫着桓乐的名字,却无人听见。 他又一次与桓乐失之交臂。 但是很快,他又见到了桓乐。这次是桓乐主动上门,便是他曾说过的来匠师协会为娘亲买生辰礼物。 柳七接待了他,但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鬼宴,只知道这是夫子的学生,不知道这就是夫子在鬼宴上救过的那个人,所以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但夫子说过这个学生很有钱,于是柳七把琉璃塔卖了个高价。 柳七其实不适合做买卖,因为他不会推销,更不知道怎么应对别人的砍价。但偏偏桓乐是个极其财大气粗c视金钱如粪土的,兜里一把金叶子,买东西从不看价钱。 你说多少。 我觉得一k。 成交。 顺利得柳七都觉得他是个好人。 事后柳七向夫子提起此事,夫子沉吟片刻,说:“我正好看上一套笔墨。” 于是柳七带着夫子去买买买,顺道又去百花楼吃了顿好的。 岑深无力吐槽,实在是这两人的无耻行径有些突破他以往的认知。但转念一想,吴崇庵还在床底下藏了春·宫图,就觉得还好。 你们开心就好了。 不开心的只有岑深,夫子的酒他喝不到,桓乐的手他碰不到,他能看见一切,可世界却忽略了他。 他像被屏蔽在这长安的春光之外,像一个无法发出自己声音的透明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力。 这种现状令人抓狂。 久而久之他不由心生怨怼,不是对长安的这个桓乐,而是对西子胡同的那个桓乐。他答应过要救他的,为什么还不来呢? 难道已经放弃他了吗? 每每想到这里,岑深便觉得一阵惶恐,那是比死亡更深的惶恐。但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昏迷前对桓乐说的话,他都那样说了,桓乐怎么可能不来救他呢? 桓乐是爱他的。 阿贵也不止一次的跟他说:你要试着相信桓乐。 可是该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办? 回忆的内容一定会在柳七回到现代后戛然而止,因为那时柳七就要死了。而照着现在的进度,宋梨已经来买过笔,离鬼宴也不远了。 岑深隐约能感觉到,如果他不能在这些回忆结束前脱离这里,那现实中的他可能就永远没办法醒来了。 可若是强行脱离,那种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可能也会将他杀死。 所以他到底该怎么办? 怀着这样的迷惘和挣扎,鬼宴发生的日子终于一天天逼近。岑深依旧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几年的相处,让柳七察觉出了一点端倪——桓乐可能与之前的那个夫子有一些渊源,但他不能确定。 桓乐是生是死,柳七其实并不在意,但多年的相处让他无法不在意夫子。于是他透了一些口风给夫子,便有了中元节当晚,夫子约桓乐去家中喝酒的事情。 夫子不曾想到这件事会有那样严重的后果,也没想到桓乐会没有遵守约定,留在城中。他收到桓乐用法术发来的消息,得知他将要失约后,却没来由觉得一阵心慌。 可城门已关,他又是个没有丝毫武功的普通人,于是他只能向柳七求助。 柳七给过他一件法器,便于联络,夫子用这件法器通知了柳七,不过片刻,柳七就出现在他家中。 “如若半山今晚去了那鬼宴,会怎样?”夫子追问。 “也许会死,也许不会。”柳七虽是半神,但也无法完全窥破天机。按照天道的规则,桓乐本不该死,那么如果夫子不去救他,可能也会有别人去救。 夫子蹙眉:“这么说还是不确定?” 柳七点头:“不确定。” “不行,我不能冒险。”夫子不消片刻就做出了决定,双眼紧紧盯着柳七,郑重道:“帮我个忙,送我进城。” 柳七沉默片刻,道:“你改命的事情瞒得过世人,瞒不过往生塔。兴许他不用你救,而你却会死在那里。往生塔的刑罚,会很重。” 兜兜转转,夫子还是会死。柳七再次感受到了天道的桎梏,好似无论怎么尝试,都被困在这个怪圈之内,无法挣脱。 但夫子的眸光是那么的坚决,“你也说,是也许。这世上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事,一个小小的偏差便可改变人的一生。很多人称之为命运,苦也是命,乐也是命;出生平凡于是碌碌无为是命,半生坎坷最后否极泰来也是命,好似无论怎样都可以套用这个说法,可你觉得对吗?” 柳七没答话。 夫子看着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烛光,道:“你一直在与天道斗法,也问过我许多次,答案是什么。可若我告诉你一个答案,恐怕你也不会采信,因为答案一直在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相信它,它才会成为你的答案。” “那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柳七反问。 “是我自己。”夫子露出一个微笑,磊落如清风,“我不愿改命,是因为我想去看看不同的风景,而非顺应天命;吴崇庵也许依旧英年早逝,但他为时代而生c为时代而亡,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是值得敬佩的。冠以命运二字,乃是对他的一种侮辱。而此刻的我,选择去救自己的学生,这也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选择罢了。” 顿了顿,夫子凝视着柳七,道:“命运已经改变了,只是当下的选择不同。” 是吗,只是选择不同吗? 同样的疑问出现在柳七和岑深的心里,来回激荡。夫子好像永远是活得最清楚明白的那一个,他与所有人考虑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 烛火摇曳着,洒落一片昏黄。 气氛有些凝滞,良久,柳七沉声问:“你一定要去吗?” 夫子毫不迟疑地回答他:“我要去。” 无论生还是死,夫子向来坚决。尽管有“一生孤苦”的批命,可他从不说什么反抗命运的话,却偏偏是活得最自由洒脱的那一个。 今夜他也即将赴死,但岑深知道,他的赴死与自己的赴死是两回事。 自己想死,是因为承受不了痛苦,是妥协c是屈服。他若真的如夫子一般洒脱,就不会那么痛苦。 是他从来都不勇敢,根本没有选择活下去的勇气。 永远在等着别人来救自己,永远都用浑身的刺包裹着自己。 岑深的心里,仿佛又一团火在燃烧,他看着夫子,忽然又想起了南榴桥上的红衣少年。他不知道在现实中,自己已经昏迷多久,但桓乐一定还在等他。 他还记得桓乐半跪在地上,说着祈求的话——“阿岑,你再等一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应该是人人都爱着的神采飞扬的大唐少年,却为了他露出那样的神情。 不应该这样的,如果自己能勇敢一点,就不会变成这样。 岑深愈想,心里的火就烧得愈旺盛。而此时柳七终于妥协,将夫子送到了距离鬼宴不远的长街上。 此处没有河灯飘过,距离闹市的喧嚣也甚远,月儿高悬着,一家小酒馆的酒旗在地上投下落寞的身影。 夫子担心着桓乐,提起衣摆就往鬼宴的方向跑。却又在跑出几步后停下来,回过身,对着站在黑暗阴影中的柳七行了一礼。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但对视的一眼,便已将一切说尽。 夫子再没有任何留恋,转身便投入了茫茫夜色。离得那么远,岑深仿佛还能看见他额头上渗出的汗,和急促的喘息声。 那分明是一个文弱的背影,可在当下,岑深却觉得他像一个背着剑杀向战场的侠士。 或许,他也该奔赴自己的战场了。 柳七转身离去,但这一次岑深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跟他一起走。他得挣脱出来,用自己的剑,斩出一个新的灵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重逢 月夜下有两个影子, 一个往南, 一个往北。 喧嚣隔着半个长安,似缥缈的歌谣, 摇晃着天上的月轮。盛唐的诗人将它采下,当作酒壶倾洒, 月色便似浓墨泼下, 描绘着锦绣江山。 诗人有双多情却冰凉的眼睛, 它看着往南的那个人步履轻松, 往北的那个却抱着臂膀,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也只有影子而已。 影子在柳七的脚底开始撕裂,纯粹的灵魂没有实体,于是在这泼墨般的月光下, 他就变成了诗人画作中的一部分。 画是无声的。 在这条空寂的长街上,只有柳七这么一个孤独的时间旅人, 可就连他也没有发现脚下的风景。 没有人知道岑深在做着什么样的抗争。 那个挣扎的扭曲的影子,是走失在这个时空里唯一的“局外人”。柳七不曾低头看他,明月也不曾对他有一丝垂怜,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只是这个时空里的一段忙音。 如果从未来打一通电话到这里,那就是一段忙音罢, 谁也不会听到忙音掩盖下的声响。 岑深, 疼得直哆嗦。 撕裂的感觉从天灵盖一直沿着脊椎延伸到脚底, 尽管没有实体, 但他仍旧感觉到了血肉被撕开的痛楚。 无数的刺趁机拔节生长, 将他的影子描绘成一个丑陋的怪物,与这盛唐的月色格格不入。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刻,疼痛到达顶峰的时候,他似是终于从柳七身上剥离开来,却又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重重地倒在地上。怪物的影子随着这一倒,像是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水面,晕染开来。 黑色的影子,像血液一般流淌,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渗入大地。而他依旧努力的睁着眼,望着前方。 前方是南榴桥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那座桥上又会走过一个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年。 他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吗? 岑深不知道。 如果命运只是失败者的口头禅,那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他仍旧是弱小的,哪怕拼尽全力也只能落得一个遍体鳞伤的结局,但他不想死在这条冰冷空寂的长街上。 黎明尚远,长安的春光还藏在黑夜之下,他应该要回去看一看。 当他再度睁开眼,从柔软的被窝中苏醒,迎接他的应当是从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里洒落进来的温暖阳光。 寂静的小院里,钢筋城市的风被过滤了好几层,轻柔地抚摸着高大椿树的树梢。树叶在轻轻摇曳着,像记忆中母亲温柔的双手,织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光影之下,是那少年在舞剑,英姿飒爽。 他回过头来看到你,带着一院春光向你跑来,轻快地呼喊着你的名字。 “阿岑!” “阿岑!” “阿岑!” “” 一千三百多年后的小院里,一声叠一声的呼唤,像是遥远的情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响起。 然而听歌的人还没有醒来。 他仍旧双眸紧闭,深深地蹙着眉头,苍白的脸却迅速灰败,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 桓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伸手向岑深探去,却碰到满手的鲜血。他蓦地怔住,脑海里想起南英说过的关于半妖之症最后的一个阶段——血崩。 当人类与妖怪的血再也无法相容,当面前这个躯壳被破坏到一定极限,就是大限将至。 “不要阿岑,不要,你醒一醒!” “你再睁开眼看看我啊!” “阿岑!” 少年跪在床边,几欲崩溃。明明距离南英说得一年之期还有很久,明明他一直在陪他说话,为什么忽然又变成这样子? 他又想起了夫子坠井的那个时刻。 生死仿佛就在那一瞬间,任何的延长,都是钝痛。 “不会的阿岑你不会死的”桓乐崩溃着,却又固执倔强地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从地上爬起来,倚靠在岑深身边。那双染血的手轻轻颤抖着捧住他的脸,缓缓低头,与他额头相抵。 微弱的光,开始在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亮起。 阿贵看着这令人心悸的一幕,声音发紧:“你要做什么?桓乐,你不要冲动!” 桓乐却置若罔闻,他睁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岑深的脸,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岑深的脸上。 “别怕,阿岑,我来找你” “我马上就来找你。” “等着我。” 喃喃的低语饱含着无限温情,桓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阿贵却急得心脏快要爆炸。不能这样的,不可以这样的,强行剥离自己的意识闯入他人的识海,这是九死一生的冒险。 而岑深的脑海里本就杂乱不堪,还有柳七的回忆充斥,那地方就相当于一个暴风海。不光危险不说,岑深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一旦他死亡,桓乐可能就回不来了。 没用的,如果这个办法有用,阿贵早就让他用了! 可阿贵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桓乐的手无力垂下,失去意识倒在岑深身边。阿贵能怎么办呢?他仰头看着床上,如果不去理会屋子里愈发浓郁的血腥味,那两人相拥而眠的姿势,看着多亲密。 他怎么能把两人拆开呢? “啪嗒。”小小的绿豆眼里,流出了久违的眼泪。阿贵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水渍,恍惚间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一千年,两千年,还是更久。 为什么呢?他这样的懦夫还活着,年轻的生命却在逝去。 “啪嗒c啪嗒c啪嗒” 盛唐的夜里,也忽然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水穿透了岑深的影子,仿佛直接打在他的灵魂上,让他不由地瑟缩着,打起了颤。但他好歹还是恢复了一些清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他刚才好像听到有谁在叫他,那声音无比的熟悉。 他想他该回去了。 爬也该爬回去。 恰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也要走了吗?” 岑深微怔,愣了几秒,才缓慢地回过头,看到了声音的主人。错愕逐渐遍布他的瞳孔,他定定地看着柳七,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要走吗?”他又再次发问。 “你看得见我?”岑深声音沙哑。 柳七没有答话,他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便从原来的身体上剥离。而原来的那个他,依旧在往前走,按着自己原定的方向,逐渐走向长街的尽头。 “是你唤醒了我。”柳七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漆黑夜空,“也可以说,是你找到了我留在小绣球里的最后一点意志。” 岑深听着,却没再说话。他的大脑已经经不起任何摧残了,没有办法继续思考,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回去。” 闻言,柳七蹲下来,看着地上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青年,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道:“你太弱了。” 岑深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有双漆黑如墨的漂亮的眼睛。他用那双眼睛看着柳七,开口却仍是那句话:“我要回去。” 柳七道:“你现在这样,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曾答应他一个愿望,要给匠师界留下一个火种。你修复了小绣球,找到了我,自然就可以得到我的传承,可你似乎已经不行了。” 是吗。 岑深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机缘。当初他在西北的深山里捡到阿贵,阿贵把小绣球送给他,说他是一个有缘人,没想到是真的。 那个他是吴崇庵吴先生么? 可惜他就快要死了,恐怕要辜负他一番苦心。 脑袋愈发昏沉,岑深双手撑着地,勉强爬起来一些,却又摇晃着倒在水泊中。雨越下越大了,他的骨头也越来越冷,迷迷糊糊间,他看向柳七,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裤管。 “你能救我吗?” “我只想再回去看看一眼” 柳七低头看着他骨节发白的c被粗糙地面磨破了的手指,那实在不该是一个匠师的宝贵的手。 但那双眼睛,倒是有点像吴崇庵。1937年他离开南京的时候,吴崇庵的身体其实就已经出问题了。他买那张车票,就是想去看看他。 那明明知道死亡近在眼前,却仍固执地要往前走的样子,他在吴崇庵身上见过,也在夫子身上见过。 如今,他又见到了这个年轻人。 “有人来找你了。”蓦地,柳七看向了夜雨深处。有人正从远处跑来,口中疾呼着某个名字,那里头包含着柳七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体会的浓烈感情。 地上的人听到呼唤,原本已死的生机又有了点回春的征兆。 他又开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脚并用c狼狈又倔强地踉跄前行。可他的表情却像个委屈的孩子,紧抿着唇,似乎在责怪对方——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在他重新倒下的那一刻,飞奔而来的身影终于接住了他。一场夜雨,两个灵魂,在这错乱的时空里,迎来了久别重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回溯 柳七认出了桓乐, 稍加细想,就明白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把核给了你?” 桓乐却是后知后觉到他的存在, 他抱着岑深跪在地上,惊疑的看着柳七:“你” 柳七却又打断他, 目光扫过岑深, 道:“他快死了。” “阿岑c阿岑?”桓乐心乱如麻, 却还强自镇定。他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现在最重要的办法就是救下阿岑,其他的都不重要。 思及此,他深吸一口气, 目光诚恳且坚决地盯着柳七,问:“柳先生能救他吗?” 柳七是半神,不管他因何出现在这里,他都是现在最有可能救岑深的一个人了。虽然他不像是个乐于助人的长辈, 但桓乐还是想赌一把。 于是他向柳七低下了头, “阿岑就住在吴崇庵吴先生的隔壁, 吴先生在37年北上之后,病逝于北平。他的尸骨就是阿岑替他收敛的。所以,能否看在夫子和吴先生的面子上,救他一救?” 话音落下, 柳七却没有立刻答话。夜雨中, 他看着面前这对被逼到绝路的小情侣, 其实心里并没有生出任何的恻隐之心, 或是瞬间的感动。 他生而薄情,自不会对旁人有过多的关心。 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很聪明,知道打蛇要打七寸。 柳七摇头:“我不是医生,治不了病。” 桓乐霍然抬头,眸中有瞬间的失神。 是啊,连四爷都没有办法的病,求柳七又有什么用呢? 可就在这时,柳七又道:“但愿望总归是要完成的,我答应了他,便决不食言。” 桓乐微怔:“什么愿望?” “他知道,你问他就可以了。”柳七扫了一眼已经人事不知的岑深,不愿多费唇舌:“我现在送你们出去,等他醒来之后告诉他,让他回来找我,别轻易死了。” “什么意思?你”桓乐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岑深,柳七这人他还是没有摸透,他让岑深回来找他,好似有什么大事一般。但桓乐瞬间又明白过来,柳七让岑深回来找他,那就代表岑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恰在此时,柳七从口袋里拿出了小绣球。他缓缓走到岑深身边,在桓乐紧张的注视下,握着小绣球的手覆在了岑深的心口。 桓乐紧紧咬着牙,心跳快到了极致,然而不敢出声打扰。 柳七神色冷淡,小绣球却开始发光。那泛着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间绽放,几乎是刹那间,桓乐便仿佛听到了古老钟摆上秒针滴答的声音。 “滴答c滴答” “滴答。” 流逝的时间开始回溯,借由小绣球这个载体,被柳七这双手从时间长河里重新夺回。但世界的时间仍然在往前走,那段被夺回的时间灌进了岑深一人的身体里,然后,奇迹发生了。 背上的刺开始迅速收回,所有的伤口开始愈合,而岑深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灰败逐渐转为苍白,甚至开始有了一点血色。 桓乐狂喜之下,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然而就在此时,柳七忽然转过头来,轻轻一掌拍向他的额头。 “生魂离体,简直找死。” 下一秒,天旋地转。 桓乐甚至来不及抓住岑深,无边的黑暗就将他笼罩,把岑深从他的感知中夺走。他害怕极了,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阿岑!” 他大叫一声,蓦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西子胡同的小院里。匆忙探向身侧,发现岑深就在他旁边好端端地躺着,呼吸均匀,一颗心才终于有了着落。 “你吓死我了,阿岑。”桓乐俯身抱住岑深,心里满是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也吓死我了,乐乐少侠。”阿贵的埋汰声紧接着响起。 桓乐连忙又坐起身来,回过头,这才发现屋子里还站着别人——南英c乔枫眠,哦,地上还有一个阿贵。 “你先下来,让我给他看一看吧。”南英适时上前化解了尴尬,而随着他的话,众人的目光自然也聚焦到了岑深身上。 乔枫眠微微蹙眉:“这究竟怎么回事?” 桓乐略作思忖,还是把遇到柳七的事和盘托出。毕竟在这现代,岑深的事还要仰仗他们帮忙,无论如何是避不过去的。 待他解释完,南英也刚好有了结果,回头对上桓乐担忧的目光,他安慰的笑了笑,道:“别担心,他现在的状况很好,被困住的意识也回来了,只是太累了所以还睡着而已。按照你刚才说的,柳七有可能是给他单独回溯了时间,让他的身体条件回到了产生病变之前。我摸了摸他的骨龄,他现在比你还小一点呢。” “啊?”桓乐顿住。 “不如你再来看一看?”看着桓乐呆呆的表情,南英忍不住笑意,侧身让出道来。 桓乐立刻疾步走回床边,只一眼,便发现了端倪。他刚才心里乱得很,只关注了岑深的伤,竟到此刻才发现,岑深整个人小了一圈。头发变长了,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半张显得青涩又稚嫩,连那双常年干裂的嘴唇,都变得粉嘟嘟的。 而那藏在宽大衣服里的身子,也 这是谁? 这是他的阿岑吗! “有趣,真的非常有趣。”乔枫眠勾起嘴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看客本质。 “咳。”南英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收敛点。 乔枫眠便耸耸肩,一番无声的交流后,两人一前一后从卧室里走出去,把空间留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年轻人。 “往生塔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南英这才有时间问起。 “有商四在,还算顺利,只是七叶虽然找回来了,还有点小问题有待解决。”说着,乔枫眠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道:“不过我亲爱的大侄子最近可能没心思顾及到这点小问题了。” 比桓乐还小? 桓乐才刚成年。 那不就是——未成年么? 乔枫眠觉得这很有趣,真的非常有趣了,不枉他这几天跟着商四劳心劳力。他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崇明,跟他翻一翻旧账,让他重新体会一下被“未成年”这三个字支配的恐惧。 房间里,桓乐看着变小了的岑深,手足无措。 阿贵则迅速接受了现实,甚至因为太想吐槽,而硬生生把感动的泪水给逼了回去,“乐乐少侠,可喜可贺c可喜可贺啊!刚才我真的以为你俩都要嗝屁了,谁知道金光乍现,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闭嘴。” “不,我就要说。采访一下你,请问乐乐少侠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桓乐把阿贵丢了出去。 可是当他关上门,再回来面对岑深时,仍觉得无从下手。变小了的阿岑跟平时看起来真的好不一样啊,按照人类的年龄算,他现在只有几岁? 十五岁? 十六岁? 轻轻拨开刘海,桓乐看到他那张脸,耳朵就不由自主的泛红——阿岑真的很好看,十五六岁时的好看跟成年之后的好看是不一样的好看。 怎么办? 明明刚刚还在生离死别c撕心裂肺,现在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桓乐觉得要死。 现在只能庆幸柳七没有一口气把他回溯成小孩子的模样了,否则真的要死。 没办法,桓乐只好别开视线,先把沾了血的床单被子全部换干净,再红着脸帮岑深擦身子。待一切搞定,桓乐已经累得跟条狗一样了。 虽然他本来就是一条狗。 这三天以来,桓乐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岑深不醒,他便不睡,硬撑到最后去找他,虽然找回来了,可生魂离体的后果依旧要他自己来承担。 他的大脑有些胀痛,昏昏沉沉的。紧绷的弦突然放松,累极了,自然也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十五六岁的事情,抱着岑深重新躺好,小心翼翼地让他靠着自己,只觉得心里一片熨帖。 真好。 他的阿岑回来了。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翌日,清晨。 一声“咚”的重物落地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也吓得几只正在爬树的影妖,接二连三地掉下来,砸在阿贵的龟壳上,发出几声闷响。 卧室里,桓乐揉着脑袋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床上的人:“干什么踢我?” 岑深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影子,一脸沉凝。他其实不是想踢桓乐,只是十五六岁时的力气和长大之后愈发虚弱时的力气是不一样的,他以为只是轻轻一踢,没成想把人给踢了下去。 桓乐却想岔了,他蓦地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瞪大了眼睛看着岑深:“你变了,你变了阿岑!你的身体变回去了,记忆不会也跟着变吧?你还记得我是谁吗阿岑?” 岑深沉默两秒,刚要开口说话,桓乐便紧紧攥住了他的手,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阿岑,你特别特别爱我,这个你一定要记得啊。” 岑深:“滚。” “太好了,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桓乐很开心,但又有点心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等一朵花开的时间 岑深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梦中的洒满阳光的小院, 心里还是欢喜的。他只是盯着自己葱白的手指, 有些不习惯。 十五六岁的身体, 给人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各种意义上的不一样。但比起这个来, 更让岑深无法忽视的是来自床边的灼热视线。 “好看吗?”岑深问他。 桓乐疯狂点头。 岑深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 桓乐觉得好看那就行了, 于是他自顾自下了床, 准备去浴室洗漱。 桓乐习惯性的上前扶他,等到搀住了岑深的手臂,才后知后觉此刻的岑深健康许多,根本不需要他如此贴心照顾。 但桓乐还是忍不住确认:“现在还痛吗?” 岑深摇摇头, 桓乐的关切还是让他很受用的, 为此眼神都温柔不少。但他并未抬头看桓乐的眼睛,如果他仔细看, 就会发现今天桓乐的眼神特别亮,亮晶晶的,像看见了美味的肉骨头。 因为十五六岁的岑深,真的很小一只。从前他只比桓乐矮一点点而已,现在足足矮了一个头,桓乐只要稍稍垂眸, 就能看到岑深头顶的可爱发旋, 和宽大家居服遮不住的蝴蝶骨。 岑深也发现了这个窘境, 但他对这些外在的东西一向不是很在意, 只是提着过长的裤脚,有些苦恼于衣服的不匹配。照这样子看,他必须得重新购置换洗的衣服,而出门购物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微微蹙眉的岑深,提着裤子进了浴室,随手把门一关,把桓乐的灼热视线隔绝在外。 桓乐捂着鼻子慢慢蹲在地上,好半晌都没动弹,直到岑深好像快从浴室出来了,他才忙不迭地站起来,一溜烟跑走了。 他跑得特别快,身后仿佛有猛兽在追,把正在游廊上晒太阳的阿贵不小心踢到了院子里,非常不情愿的表演了一段托马斯全旋。 阿贵晕得把头缩回了壳里,好半天才探出头来,怒道:“乌龟没有龟权了吗?!” 话音落下,阿贵的视线正对上从房里走出来的岑深,霎时愣住——因为此时的岑深真的跟以往太不一样了,虽然表情还是如出一辙的冷酷,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有了化学反应一般的奇妙效果。 这就是个臭屁的c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贵发出了无情的嘲笑,你也有今天。 岑深无视了他,他不想把自己难得的好心情浪费在一只毫无眼色的乌龟身上,但可以考虑今晚炖甲鱼汤。 桓乐闻声又从厨房奔出来,瞪了一眼阿贵,而后牵起岑深的手就往回走,“别理他,我煮了粥,你先垫垫肚子。” “嗯。”岑深顺从地应着。进了厨房,他就被桓乐按着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需要动手,桓乐自然就把一切送到了他的手边。 岑深一边吃,桓乐就在一边看,抽了张纸巾,给岑深擦嘴角沾到的米渍。 “我是十五岁,不是五岁。”岑深没躲,但有些无奈。 “我就想照顾你嘛。”桓乐双手趴在桌面上,歪着脑袋,伸出手指来勾岑深的衣袖管。似埋怨,又似撒娇,反正就没个成熟男人的样子。 照顾什么呢? 你都成年了,还要对十五岁的我撒娇。 岑深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对他说一句“不需要你照顾”,桓乐可能会立刻赖在地上哭。不要怀疑,他一定做得出来的。 “你高兴就好。”岑深选择妥协。 经历过种种痛苦抉择后,岑深的心境可以说是豁然开朗。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体仍会按照之前的轨迹走向病变,但至少他为自己赢得了时间。 他也清楚的记得在雨夜中向他奔来的少年,如果可以,他想对他好一点。 但岑深显然低估了桓乐得寸进尺的程度,他忘了,这是一个明明在你身上占尽便宜还会脸红害羞的人物。 “放我下去。”岑深黑着脸,无法忍受自己的坐姿。他只是想坐在沙发上看会儿书而已,虽然身体恢复了,可他的精神还是欠佳,所以他也没有逞强,只是想看会儿书。 可没必要坐在桓乐的腿上看。 “不行,我得抱着你。”桓乐把头埋在他颈间,闷声道:“万一我松手了,你就又不见了怎么办?我不要跟你分开。” 闻言,岑深一时语塞。 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被困在柳七回忆里的时光,桓乐在外头应该很着急吧,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采用生魂离体的办法冲进他的识海。 桓乐这么一说,任岑深有再硬的心肠,都没办法再推开他来。 “我不会再走了。”岑深道。 “这可是你亲口答应我的啊,不能食言。”桓乐抬眸,脸蛋红扑扑的。 岑深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再没提要下去的事情。桓乐当然就奸计得逞的把岑深圈在怀里,就这么圈了一下午,真是半点都不放松。 岑深初时还有些别扭,但因为体格上的差距,他再怎么坐,都有种小鸟依人的姿态。干脆破罐子破摔,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懒散地靠在桓乐身上,权当哄他开心。 桓乐当然开心,岑深对他愈发温和的态度和透着朝气的不同以往的脸庞,都让他有种重新开始了一段热恋的错觉。 心脏在胸腔里欢快的跳动着,像喝了可乐那样嗨。岑深的每一个动作对他来说都既熟悉又新鲜,他本就很好看了,落在桓乐眼中,更像加了一层滤镜,哪哪儿都惹人心动。 更别说这份好看是如此的来之不易,当他以为快要失去时,又重新得到,带来的喜悦是双倍的。 双倍的开心,双倍的喜欢,所以他要对岑深双倍的好。 到了晚间,趁着夜风凉爽,桓乐就带着岑深出门买衣服。他本想去隔壁王奶奶家借台小电驴,但岑深坚持要自己走,于是两人就慢悠悠地并肩往西子胡同外走去。 岑深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十五六岁时的他,力气还算可以,绞痛出现的频率也不高,整个人更富有青春和活力。多少年过去,他都已经快忘了当时的感受了,如今再从头走一遭,他便格外珍惜。 他想要珍惜用双脚走过的每一段路,也想要珍惜陪他走过这段路的人,结局仍然是未知的,可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阿岑你看,那边在卖肉饼,我去买两个给你吃好不好?”不出意外的,桓乐又被路边的美食摊子吸引了目光。转过头来询问岑深的时候,那张脸被笼罩在人间的烟火气里,月光与路灯的光芒交织出一片朦胧的光影,像是电影里唯美的慢镜头。 买了香喷喷的肉饼,两人又继续前行。有认识的妖怪同胞跟他们打招呼,看到岑深的脸时,都不由愣了一下。 但在这个妖怪隐世的社会里,大家都保持着相对礼貌又舒适的距离,虽然对岑深的“返老还童”感到一丝诧异,但这丝诧异在心里走了一遭,也只化作一句—— “好久不见啊。” 岑深有些恍然,他常年窝在西子胡同里,甚少出门。最近一段时间病情恶化之后,除了去南英那儿看病,就更没有踏出大门一步了。 当真是好久不见。 但对于人类来说,岑深的情况就有点难以解释了,于是桓乐灵机一动,统统以这是“岑深弟弟”的说法应付了过去。 岑深并不算西子胡同的原住户,大家对他的了解不深,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翌日,乔枫眠大驾光临。 “我们正准备明天过去呢,是有什么急事吗?”桓乐给乔枫眠上茶。日子久了,桓乐对乔枫眠这位小婶婶的脾气不说熟悉,也略知一二。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的就是他。 乔枫眠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眸光瞥过一旁的岑深,嘴角仍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没什么,我就是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桓乐狐疑,“是吗?” “不信拉倒。” “哦,不太信。” 因为心情不错,乔枫眠可以容忍这位大侄子偶尔的调皮,道:“好吧,是有件正事。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往生塔里的黑七叶了,治病的药还没着落,可别高兴得太早。” 桓乐立刻正色:“四爷怎么说?” “黑七叶身上的魔气已被祛除,七叶摩罗按道理算是已经焕然新生了。不过我们都没料到的是,七叶摩罗新生之后,是嫩芽的状态。” “嫩芽?”桓乐与岑深对视一眼,都有些错愕。 “没错,等到七叶摩罗开花之日,才是神药采摘之时。”乔枫眠摩挲着杯壁,继续道:“现在七叶摩罗已经被商四带回了书斋,至于它要多长时间才能开花,我们谁都不知道。” 闻言,桓乐沉默了好一会儿。仔细想想,这可真是一个既让人欣喜又无奈的事实,药终于有了,可还要等。 等多久呢?不知道。 “它总会开花的。”岑深忽然打破了桓乐的沉思。桓乐偏过头去,便看见他微微笑着,眉目是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平和。 等一朵花开的时间,他正好可以和桓乐好好谈一次恋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维持假象 岑深心里在想什么, 自然没有告诉桓乐, 免得他狗尾巴翘到天上去。 乔枫眠倒是看出了岑深眼底的柔光, 但他可不会好心地提醒桓乐, 倒是在临走时留下了一样礼物, “去年底跟陆圆圆一起在寒山寺求的平安符, 送你了。哦对了, 最近书斋不见客, 你们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要上门了, 白跑一趟。” 桓乐略显讶异:“难道是四爷受伤了吗?” “他能出什么事?”乔枫眠语气轻松,“趁机偷懒罢了。” 这当然是个表面说法,但乔枫眠无意跟两人透露太多。黑七叶的事情虽然了了,但那强横的魔气到底让商四和大阵都有所损耗, 也间接暴露了往生塔目前的一些问题。有问题就要解决, 大阵也需要再度完善,商四责无旁贷。 在这种没有办法偷懒的情况下, 商四对于什么半妖什么柳七之类的,自然就失去了兴趣。闭门谢客,也是为了不被其他的麻烦事再度找上门。 岑深却是不得不把回去见柳七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柳七力挽狂澜救下了岑深和桓乐的性命,于情于理,岑深都该回去见他,更何况回忆还没有走完, 在大唐发生的许多事仍然存在疑点。 “你说他留一丝意志在小绣球里, 是为了吴崇庵的一个愿望, 为匠师界留下火种。那他首要目的就是确保你活着, 这样火种才不会灭绝。”桓乐对柳七的心思猜得很准,因此他并不担心岑深的安危,只是,“这次真的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岑深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想再体验一次生魂离体的感觉吗?头不痛了?” 桓乐立刻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可不敢跟岑深顶嘴。 岑深继续道:“你不想知道那个给你核的假夫子究竟是谁吗?等我去见过柳七,就知道了。” “扑通。”一颗石子投进桓乐的心海。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他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并不确定。 如今真相近在眼前,桓乐反而有些紧张忐忑。 深吸一口气,他直视着岑深的眼睛,道:“柳七的传承一定是关于匠师的知识,只是不知道他是一股脑儿灌给你,还是带着你慢慢学。你得答应我,不能在回忆里停留太长时间,否则我还是会进去找你的。” “好。”岑深知道桓乐仍有后怕,当然点头答应。甚至为了安抚他,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可真是少有的事儿,桓乐什么时候见岑深这么温柔过?当即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岑深,嘴巴微张的模样格外傻气。 岑深一时无言,良久,见他还盯着自己看,忍不住又板下脸来:“看够了吗?” 桓乐连忙摇头,笑得像朵花儿:“阿岑,你笑起来真好看。” 可岑深有点别扭,人设不是那么好改的,温柔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养成,亏得桓乐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他怎样都好看。 去找柳七之前,岑深又去了一趟隔壁。 他准备了三两小菜和一壶酒,放在了吴崇庵的坟头。菜是他喜欢吃的那几种,岑深在回忆里看到过,口味清淡,尤其喜欢吃菌菇。 可见即便是转世轮回,有些东西都是刻在灵魂里不会变的。 岑深想谢谢吴崇庵,如果不是他对柳七许下了那个愿望,柳七就不会在小绣球里留下传承,他就可能撑不过这次血崩。 不管是夫子还是吴先生,生命都格外短暂,但他们好似总是在给别人留下希望。对桓乐如此,对岑深亦如此。 这让岑深更加觉得,只要坚持下去,哪怕故事最终结束了,留白之处也有余温。 正式读取回忆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岑深本想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会儿,趁着睡觉的时候进入回忆,会更舒适一些。 可他坐到床上,看着蹲在眼前的一只龟和一条狗,躺不下去了。 “你们没必要这么盯着我。”岑深道。 “嗳,这不关我的事啊,是乐乐少侠非要叫我一起”阿贵说着,却被桓乐一巴掌拍在龟壳上打断了他的话。 桓乐一本正经道:“我们来给你护法。” 岑深读到桓乐眼中的坚决,知道他是轻易不会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沉默片刻,说:“我想吃烤羊腿?” 桓乐歪着脑袋:“羊腿?” “嗯。” “那我在院子里给你烤,等你醒来就吃,好不好?” 桓乐说着,对岑深伸出手:“拉钩。” “好。”岑深勾住他的手指,“待会儿见。” 再度陷入回忆的过程很迅速,他只是在脑海中调动起那些画面,就被一股吸力包裹着,转瞬间陷入黑暗。 黑暗只持续了两三秒,岑深再度脚踏实地,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南榴桥上。 柳七正背对着他站在栏杆旁,看着桥洞中缓缓驶过的小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柳先生。”岑深斟酌片刻,最终定了这个称呼。 闻言,柳七回过头来,上下扫了岑深一眼,突然问:“两个不同的元力节点之间,最多可刻画几条阵纹?” 岑深微愣,随即答道:“理论上而言,是无数条。” “你试过吗?” “我做不到。” “那是你太弱了。”柳七直言不讳,“不过你的基础看来没问题,我不用从头开始教你了。” 岑深便问:“这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怎么?” “家里有人在等。” 柳七一时无言,想他堂堂鬼匠柳七,亲自开口说要教一个小小匠师,竟还要考虑时长问题。有家室的果然跟他不是一路人。 “我的意志不会留存太久,能学到多少,看你的运气。”柳七依旧冷冷的,“你可以先接收一点,下次再来。但下次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就不得而知了。” “我明白了。”岑深点头,态度恭敬。依照柳七的脾性,能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这一大堆,已经是看在吴崇庵和夫子的面子上,他当然不能再得寸进尺。 两人又都是行动派,该说的说完了,自然就要开始传承。 传承的地点选在匠师协会,当然,柳七不会真的给岑深上课,而是将他的毕生所得化作意识流,在岑深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将意识流分批灌入他的脑海。 末了,柳七又甩下一句话:“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不懂装懂会很愚蠢。” 岑深点头,但他刚刚接收了一部分意识流,脑子里涨得很,抿着唇说不出话来。他无暇他顾,只有立刻将脑海中的知识进行导流,按照自己的习惯,分门别类。 柳七在一旁喝茶,安静的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实际上是大半天,岑深重重的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指尖更是发冷。 看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接受柳七的传承仍有点吃力,今天恐怕是不能再继续了。 他环顾四周,问:“大唐的柳先生呢?” 柳七答:“出门了。” “我有一件事想请教,那位把核给了桓乐的夫子,究竟是谁?” “我不负责解答无关的问题。” 柳七冷淡地拒绝了他,但这个态度足以说明很多事情,譬如——那个夫子十成十是假的,所以他在柳七心里掀不起丝毫波澜。 对于这个人的真身,桓乐心里有猜测,岑深也有猜测。 他顿了顿,郑重的问:“那个人,是桓平吗?” 闻言,柳七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略微诧异地看向岑深,似乎在好奇他是怎么才出来的。 岑深看着他的反应,就知道答案了。 其实这并不难猜,只需要理清楚一个动机问题——那个人为什么要假扮夫子? 夫子在这个大唐里,社交关系并不复杂,来往密切者只有柳七和桓乐两个人。谁会因为夫子的逝去而受到影响呢? 也就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柳七目送夫子远去,他既然没有阻止夫子赴死的决定,自然不会在他死后多此一举的造一个假夫子出来。 桓乐的记忆被封印,他连夫子的死亡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去造一个假夫子。但因为记忆的丢失,桓乐安全离开鬼宴后,必定会面对一个很奇怪的情况——夫子失踪了。 假夫子的出现,等于是修正了这个bug,让一切变得合理化,目的只可能是为了桓乐。 无论是柳七,还是商四c星君,都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桓乐做到这个地步,在这个故事里,能够这样做的,只有桓平。 而且岑深记得很清楚,桓平曾到访过柳七的铺子。 桓乐曾在匠师协会买了一盏琉璃塔,讨得母亲欢心。于是第二年,桓平也来到了这家铺子,买了一样东西回去当生辰礼。 “他来求过我。”柳七终于开了尊口,言简意赅地就将一件沉痛往事缓缓道来:“我曾经卖给他一件法器,可以隔绝灵识攻击。鬼宴之后,他就来求我,问我有什么办法能扮成夫子,瞒过桓乐的感知,维持假象。” 执掌朱雀台的桓平,掌握的消息比旁人想象得要多。有些事情桓乐未必告诉他,但他的耳目遍布整个长安城,有关于桓乐的一切,他当然知道得比谁都要清楚。 如柳七这样神秘的人物出现在桓乐的身边,哪怕只是跟夫子有关系,他都不可能不去在意。那可是他最爱的弟弟,他是大哥,自然要比别人多操些心。 他观察了柳七很久,确认他没有危险,也对他铺子里出售的各类法器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所以当鬼宴之后,他发现桓乐的记忆被篡改,而自己竟然记得所有的事情时,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缘由。 可愧疚和悔恨依旧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桓乐解释夫子的死亡,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此时此刻,柳七又看了岑深一眼,拿出小绣球,将回忆往后拨了一段时间,“你想知道什么,自己看吧。” 说罢,柳七就转身离开了。 岑深下意识追出去,却见熹微晨光中,有人正朝匠师协会这边走来。 那是桓平。 桓平仍然穿着鬼宴当日的衣服,虽有灰尘,却还算工整。下巴上长出了一点淡青的胡茬,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脸色沉凝。 最关键的是他步伐稳健,一点儿都不像个深夜买醉不归家的伤心人。 只有他的眼神,虽冷冽如刀,却又仿佛一击即碎。 岑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夜色中徘徊了多久,想归家却不能归,想喝醉却喝不醉,身上的千斤重担压着他,让这位铁骨铮铮的朱雀台一把手也露出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大唐匠师协会的牌匾。他微微蹙眉,似乎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一个聪明人,总会想到最好的办法,也只有对桓乐足够了解的桓平,才能够在扮演夫子时瞒过对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柳七在一开始拒绝了桓平的请求。夫子可是他认可的朋友,他怎么会愿意让别人来假冒他呢? 桓平只能再三恳切,向柳七深深的弯下腰板,“夫子舍命救下半山,自然希望他平安喜乐,在下也仅此一个愿望。我本无意冒用夫子的名头,若有得罪,但请发落。唯愿先生能施以援手,只要先生肯帮忙,我便欠先生一个人情,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终极嘲讽 柳七最终答应了桓平的请求, 他看起来冷酷薄情, 实则很好说话。 但俗话说得好, 有得必有失。桓平答应柳七欠他一个人情, 但他没想到的是,最终需要为此偿还的却是桓乐。 “我不可以吗?”桓平眉头深蹙, 右手紧紧扣着刀柄。 “你不合适。”柳七的回答很简单。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贞观二十年的夏天, 柳七即将要从大唐回到现代,于是他把核交给桓平,让他转赠给弟弟桓乐。 岑深在一旁看着, 心中也有疑问。他此前经历过的一系列事件,捡到阿贵c得到小绣球,而后在阿贵的指引下前往西安, 寻回核, 修复阵法图, 如今看来都是有意安排的, 其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场传承。 至少,这是目的之一。 “为什么是桓乐?”岑深蹙眉。单论可靠程度,无疑是身为朱雀台一把手的桓平更靠谱,而且还省去了“转交”这个多余的步骤。 柳七给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因为他运气很好。” 岑深愣住,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柳七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桓平确实很出色,但桓乐的好运是万中无一的。无论他遭遇怎样的危险c承受怎样的痛苦, 最终都会否极泰来。他还是夫子的学生, 与这件事牵扯最深, 虽然好运,但已有因果缠绕其中,让他来保管小绣球的核,最恰当不过。” 闻言,岑深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穿越时空而来的是桓平,想必事情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他能顺利唤醒柳七的几率不足百分之一。 而桓平在鬼宴上留下的因果其实已经了了,他受真真所累推了桓乐一把,酿下苦果,最终以假扮夫子的形式来偿还。真正牵扯其中的只有桓乐,他还欠夫子一条命。 思及此,岑深感觉很微妙——柳七还真的跟从前一样,遵循夫子的教诲,认真而严谨地挑选他的实验对象。 “你已经得到你要的答案了,对吗?”岑深问。 “等你完全掌握小绣球,你就会知道了。”柳七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平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该回去了。” 柳七的逐客令是不容岑深拒绝的,在意识渐渐模糊的刹那,岑深看到柳七沿着河畔慢悠悠地朝南榴桥走去,身影逐渐隐入一片烟雨里。 再睁眼时,岑深已经回到了西子胡同的卧室里。 烤羊腿的香味从小院里飘来,岑深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他捂着肚子沉默片刻,不确定桓乐那灵敏的狗耳朵有没有听见这个声响,正迟疑着要不要下床,就见门口探进一个脑袋。 “你醒啦!”桓乐笑得两眼弯弯。 岑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走到屋外,这才发现桓乐早在游廊上支起了小桌子,上头摆了果盘c饮料和各种零嘴,还有几样清淡的下酒菜。 “你等一等哦,马上就好。”桓乐步履如风,拿了个小盘子就去割羊肉。其实岑深醒的时机刚刚好,早一分晚一分,羊腿的火候就差了。 桓乐给岑深割的羊肉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每一片正好是一口的量,薄厚相当均匀。由此可见桓乐的刀工了得,无论是在武艺上,还是在厨艺上。 岑深任他去忙,兀自在小桌旁坐下,开了瓶啤酒配羊肉。还是他还没吃几口,身旁便凑过来一个狗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你:“好吃吗好吃吗?” 这可是桓乐专门用炭火烤的,自己弄的调料,绝对的独门秘方。那阵仗弄得,若不是他在院子里下了个结界,隔壁王奶奶就要过来敲门了。 岑深点点头,看着桓乐脸颊上沾到的灰黑,思索两秒,夹起一块羊肉凑到他嘴边。 “哇。”桓乐瞪大了眼睛,阿岑竟然主动给他喂食了!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哦! 岑深很无奈,又很别扭,随即板下脸来:“你吃不吃?” “吃吃吃!”桓乐连忙咬下那块肉,一边吃一边冲岑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关于怎么好好谈恋爱这件事,岑深还在摸索。目前来看效果不错,但他也有点拿不准,因为无论他做什么,桓乐的反应都觉得好。 于是他把桓乐赶到了对面去坐,俗话说,距离产生美。 其实是小狼狗的黏糊劲与日俱增,岑深有点招架不住。 言归正传,岑深把从柳七那儿得来的消息告诉桓乐,桓乐听完,却没有表露出很大的惊讶。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丝释然。 “果然是大哥啊”桓乐盘腿而坐,抱着可乐瓶喝出了醉酒的意味,语气里含着半分埋怨三分嗔怪,“我就知道。” 岑深有理由怀疑,他以前也这样跟桓平撒过娇。 “不对啊,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核跟小绣球分开呢?直接把核一起带回去,再交到有缘人手上,不是更方便?”桓乐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或许跟他的答案有关。”岑深道。 桓乐思索片刻,道:“他已经打破壁垒了,是吗?” 岑深会意的点点头。 如果把“一个时空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个体”视作天道设下的壁垒,那柳七毫无疑问已经打破了它。因为柳七第一次穿越到大唐,是鬼宴后的那一年,也就是贞观十八年。 贞观二十一年,夫子决定去投胎,而柳七随后回到了1910。也就是说在这三年内,这个时空里已经存在了一个柳七。 后来,柳七又从1937回到了大唐贞观十三年,救下了夫子。如果壁垒仍然对他有所限制,那他在大唐待到贞观十七年后,理论上便该离开了,否则便无法解决同时存在两个夫子的问题。 可柳七并没有走。 他是直到贞观二十年,留下核之后才走的。 所以岑深刚才才会问他,你是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夫子的赴死必定给柳七带来了一定的触动,他离答案越来越近c越来越近,于是在壁垒面前,做了最后一次对天道的挑战。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 桓乐托着下巴,道:“其实在他用小绣球回溯你的时间后,我就隐约觉得他应该跟以前不一样了。时间是不可逆的,哪怕是四爷那样的人物,都不可能改变时间,但他做到了。他拿出来的那个小绣球,应该就是最终的完成版,要是能直接带出来就好了。” 但那是柳七的意志凝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带到现实,桓乐也是说说罢了。 时间的力量,变幻无穷。柳七能将岑深回溯成十五六岁的模样,那当然也可以直接把他回溯成生命本源,从根源上直接抹杀。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点,若他真的掌握了时间,能改变过去甚至掌控未来,能够做到的事情就太多了。 等等。 岑深忽然想到什么,抬眸看向桓乐,恰好与他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交汇的刹那,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桓乐率先开口道:“我猜,以天道的霸道,柳七把小绣球跟核分开来,可能是被逼无奈。” 岑深点头。 是啊,天道如此强横,即便让柳七窥破规则,侥幸掌握了那样的力量,又怎会容许他继续存在呢? 柳七把核跟小绣球分开,是在避其锋芒。 但获得力量并不是柳七的真实目的,他从头到尾都表达得很清楚,他只是想造出一件神器而已。最终版的小绣球,无疑已经成为了一件当之无愧的神器,柳七心愿已了,那选择死亡就不是那么难理解的一件事。 夫子已死,吴崇庵已死,这世界于他,本就没什么瓜葛了。 思及此,岑深的脑海里又浮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柳七真的是在跟天道抗争吗? 夫子曾对柳七说过,答案一直在你心里。柳七一直与之斗争的,其实就是自己,天道在他眼里,又算个什么呢? 天道欲镇压他,可他对于那些让人疯狂的力量根本不屑一顾。暂时的退让看似是妥协,而选择死亡,是对天道的终极嘲讽。 他甚至放弃了进入轮回的机会,灵魂直接消亡了。 至于小绣球,他留下了火种,那小绣球自然有重现世间的一天。 “真的很酷哦。”桓乐稍显崇拜,但他又立刻握住岑深的双手,深深地凝望着他,满脸诚挚道:“但是我不会这样的,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岑深没有说话,但莫名想笑。这种一如老套狗血电视剧里的桥段,真的很土,特别让人起鸡皮疙瘩。 桓乐大概是电视剧看太多了。 “你笑我,我都看到了!”桓乐嚷嚷。 “你看到什么了?”岑深面无表情。 “反正我就是看到了,你得补偿我,必须补偿我,否则我就要生气了,而且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 哪有人生气还带预告的? 岑深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无奈,“那你想怎么样?” 桓乐双手交叉在胸前,想得倒是一本正经,还问:“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吗?” 岑深想立刻回他一个“滚”,但想到要好好谈恋爱的决定,又忍住了,说:“只要不过分。” 其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掂量。 但桓乐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并迅速得寸进尺,嘴角勾起一抹笑,一手支着侧脸,一手朝岑深勾了勾手指,“你凑过来,凑过来我就告诉你。” 岑深:“” 你不要看我十五六岁的模样就以为我真的十五六岁哦。 这么皮,怎么不去拍皮球,谈什么恋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作妖 皮一下的后果, 是很惨烈的。 岑深祭出了许久不用的红线法器, 把他那双躁动的手给绑了起来,还不准他自己挣开, 否则晚上就让他睡地板。 桓乐双腿伸直了坐在地上, 别过头, 开始赌气。 他是很气的,因为阿岑对他的冷酷,简直犹如秋风扫落叶。先前的一切温柔都是错觉, 一定是他的错觉。 可岑深既然已经如此冷酷,又怎么会轻易妥协呢,现在如果不好好治治他,再过几天指不定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但岑深还是低估了桓乐,这家伙心里的鬼点子, 就跟天上的星星一般多。钢筋城市里如今已经看不到繁星满天, 但那是被雾霾遮挡了啊。 星星一直在,只是你没发现。 这世上还有一件东西叫弹簧,你越是压制他,他反弹得越厉害。 于是在隔天, 当岑深难得一次外出回来时, 板着脸仿佛在外被人调戏了一般。他是去买东西的, 就在胡同里的小杂货店里,他觉得自己也该跟邻居打打交道, 换一种更积极乐观的生活方式, 所以没让桓乐跟着去。 可是他只是出去十分钟, 就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阿岑,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桓乐迎上来,满目关切。 岑深冷冷扫了他一眼,把手中的塑料购物袋往他手里一塞,问:“你在外面说我什么了?” 桓乐又冤枉又委屈,“我什么都没说啊!我怎么可能说你坏话呢!” 岑深:“是吗,那糖豆是怎么回事?” “呃。”桓乐顿住,表情讪讪。 糖豆是什么?糖豆当然是糖球的弟弟啊! 事情是这样的,桓乐是个闲不住的主,所以在确定岑深已经没有危险后,他当然就跟从前一样浪开了。 昨天他去王奶奶家串门,毫无意外又碰到了王奶奶的一干姐妹淘,于是人见人爱的桓乐乐又被拉着聊了好一会儿的天。 聊着聊着,大家的话题就转到了岑深身上。 在胡同里众位邻居的认知里,现在住在小院里的是岑深的弟弟。十五六岁的漂亮少年可也是很讨长辈们喜欢的,大家拉着桓乐问东问西,于是桓乐不知不觉就说多了。 譬如他告诉各位长辈们,岑深的弟弟叫岑浅。 又因为大家曾经给岑深取了个昵称叫糖球儿,所以,桓乐一时嘴贱,又给他安了个糖豆的名字。 岑深的弟弟叫岑浅,糖球的弟弟叫糖豆,合情合理。 桓乐觉得这个名字真的特别可爱,在他的心里,无论岑深是否板着脸,都是一颗甜甜的小糖豆。 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岑深发现了。 “阿岑。”桓乐立时抱住岑深的腰,把他搂在怀里讨好似的撒娇,“糖豆不好听吗?糖豆多可爱啊,比阿贵这种名字好听多了!” 阿贵闻言从游廊的柱子后探出投来,“喂喂喂,这关我什么事?!” 岑深抬头看他:“你觉得我很可c爱c吗?” 桓乐大点其头,无辜的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岑深,其中透着十二万分的真诚。他没有告诉岑深,他把自己的微博昵称也改成了——我有一颗小糖豆。 他怕岑深把他打死。 岑深深吸一口气,忍住打人和抽烟的冲动,把桓乐赶去厨房做饭。他自己则回了工作室继续钻研阵法图,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内心才是绝对平和的。 柳七给他灌输的东西太多也太挑战一个匠师的固有知识了,在不知道柳七的意志能维持多久的情况下,他必须尽快吸收。 就在昨天,他又进入回忆见了一次柳七。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桓乐是绝不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作妖的。 小绣球的阵法图,岑深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了。可是经由他手刻画出来的东西,必定比不上柳七的原版,所以小绣球的威力绝对会大打折扣。 不过,送桓乐回大唐一定绰绰有余,还不会引起天道的忌惮。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淌而过,三日之后,西子胡同的小院里忽然迎来了一位客人,让两人颇为诧异。 因为乔枫眠明明说商四在书斋闭关,不见客,可他却主动来了这里。 “很惊讶吗?”商四负手站在院子里,斜挑着眉,唇角带笑。 岑深和桓乐对视一眼,随即将人请到屋里。桓乐转身去倒茶,却被商四制止:“不必了,我这次来,是找柳七的。” 闻言,桓乐顿住脚步,道:“可柳七在阿岑的脑海中,四爷打算怎么见他?” 桓乐没有问商四寻找柳七的缘由,这不是他该打听的,他就不打听。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阿岑的。”商四打趣了他一句,随即便又看向岑深,正色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他,你只需配合我,待会儿我进入你的意识时,不要反抗。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对柳七动手,破坏你的传承。” 桓乐仍有些担心,他不是信不过商四的为人,只是商四太强大了,这样强大的意识闯进岑深的脑海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岑深只思虑了几秒,便直接应下了。 岑深既然已经答应,桓乐尊重他的决定,只得强行把心里的担忧压下。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握住了岑深的手,想要给予他最可靠的温暖。 “放心,四爷有分寸,不会有事的。”岑深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向商四点了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闻言,商四重新打量了他一眼,几日不见,这小半妖身上的气度倒是愈发从容c平和,跟从前看起来不大一样。 难怪小少爷对他另眼相看。 “记住,千万不要抵抗。”末了,商四再次郑重叮嘱,而后便向他伸出手,用掌心抵住了他的额头。 微光自指间绽放的刹那,岑深与商四几乎同时进入了入定状态,徒留桓乐在一旁独自等待。 但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大约一刻钟后,商四就睁开眼睛,收回了抵在岑深额头上的手。只是问话的结果好似不太妙,商四眉头紧蹙,脸色不虞。 岑深随即睁开眼来,神色倒还平静,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但他旁观了整个问话的过程,看到商四神色凝重,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测,“四爷刚才的问话,是不是跟傅先生有关?” “你倒是机灵。”商四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却很快恢复平静,“不过,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好好在家修养吧,那盆七叶摩罗我已经交给合适的人看管了,只要你等得起,它自然会成为你的药。” 说罢,商四再不停留,转身便化作一蓬黑雾,消散于两人眼前。 桓乐不禁好奇地问:“这又跟傅先生扯上什么关系了?” “我也不清楚。”岑深摇摇头,“但好像提到了柳七以前制作过的另外一件法器,四爷问柳七能否重新复刻一把那件法器的钥匙。” “然后呢?” “柳七说办不到。” 鬼匠柳七之所以那么出名,那么独特,其原因之一就在于他的作品具有唯一性。无法复刻c无法破解,每一件都是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东西。 除了钥匙,商四还提起了一个人,傅北海。如果岑深没有记错,他应该在吴崇庵的绝笔信上看到过这个名字,他是傅先生的弟弟,死于1940年。 由此可见,那把钥匙串联起来的,应该是个久远的上个年代的故事了。 “四爷当初对柳七表现出兴趣,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吧?”桓乐摸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但岑深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无意追根究底,“你说有个礼物要给我,是什么?” “啊。”桓乐一拍脑瓜子,终于想起了正事,脸上不自觉便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而后他立刻将商四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拉着岑深就往卧室跑,语气轻快:“你跟我来,等见到了你就知道啦!” 岑深顺从地被他拉着,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把礼物放在卧室,还要让他亲自去看,不会又要作什么妖吧? 有古怪,有妖气。 另一边,商四的身影出现在书斋里,仿佛累极了一般,随手从虚空中掏出一只红色的茶壶对着嘴喝了一口,便往后倒在了沙发里。 他翘起二郎腿,揉了揉眉心,思虑良久,这才拿起电话拨通了某个号码。 长久的嘟声之后,在电话即将转入未接时,对面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喂?” “我已经确认过了,钥匙无法复刻,还得去找。” “是吗。”对方沉默良久,再张口时,清冷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多谢。” 商四屈指敲打着壶盖,道:“我帮你打听过了,最后一块碎片的位置很快就能出来。你在国外漂了那么久,也该回来了。” 对方答:“我知道。” “那就说好了,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酒。”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远方来客 桓乐送了岑深一件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礼物, 一幅画。 岑深的卧室里没有装电视机, 所以正对着床的那一大面白墙前只放了两个高矮不一的简易多宝架做装饰, 上头摆了一些书和精巧的小物件, 那些小物件大都是岑深在闲暇时做出来的法器,没什么大用途。 而现在, 这两个多宝架被移向了两侧, 白墙中间对着床尾的那块就空出了一大片, 正好挂着桓乐那副巨大的足有两米的画卷。 桓乐善书法, 一手丹青亦可圈可点,虽比不上他二哥那么出色, 但用来送人绰绰有余。他会送岑深一幅画,并不出人意料,但画的内容实在引人深思。 只见那副巨大的画卷之上, 水墨勾勒出一片写意山水作为背景, 而在那山水之中,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大地。或浓或淡, 似九天之上洒落的光, 不过分璀璨, 却又美如金鳞。 但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侧卧在金鳞之上的红衣美人。虽然他绾着发髻, 宽袍大袖, 可岑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 不, 那应该说是桓乐幻想中的自已。眼波清冷, 可眼尾有红妆, 自有一番风情。 他倚在一只大狼狗身上。 大狼狗趴在地上,但仍威风凛凛。 它的另一边还坐着十五六岁的岑深,穿着宽大的条纹衬衫,手里摆弄着一个八卦锁。少年垂眸不语,小脸儿漂亮精致。 看来,桓乐不止画得美,想得也很美,左拥右抱呢。 “这是什么意思?”岑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桓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说话,阿贵的声音突然插入:“这幅画就叫做——美人与野兽。” 桓乐立刻瞪了他一眼:“去你的。” 岑深冷冷看着他俩,不用说,阿贵肯定是个知情者。因为桓乐画这幅画的时间一定是在岑深去找柳七接受传承的时候,以阿贵的八卦性质,肯定在旁围观。 他先饶有兴致地看桓乐作画,可能中间还出过什么馊主意,然后在桓乐作死的时候,跳出来煽风点火,简直完美。 “把画拿下来。”岑深深吸一口气,他可不想每天对着这样一幅画睡觉。 桓乐哪肯啊,挡在画前面,仿佛背后的画就是他的爱人,“不要嘛阿岑,你看我画得多好啊。” 岑深微微眯起眼:“拿不拿?” “不拿。”桓乐别过头,嘴上非常硬气,表情却相当可怜地梗着脖子道:“你打我吧。” 下一秒,他的小眼神又悄悄瞟过来,一副“你要是真的打我就是不爱我”的表情。 岑深真的很想打他。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动手,桓乐肯定会乖乖让他打。 但他并不想那么做,好让桓乐从此以后有了得寸进尺的把柄。 于是他收起必杀死的目光,看向画上的两个人,问出了一个可以致命的问题:“那你觉得,是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桓乐顿时噎住,卡壳了。 是哪个阿岑更好呢? 两个都很好啊! 不c不对,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大唐少年从未面对过如此令人窒息的问题,他如此聪慧,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如果他一脚踏进去,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好阿岑,我错了。”骄傲的少年,能屈能伸。 “我不好。”但岑深冷酷无情。 桓乐便抱住他,开启终极撒娇大法,甚至提出主动把画取下来,但岑深还是拒绝了:“挂着吧,挺好的。” 这画就这么留了下来,但桓乐时刻得面对来自灵魂的拷问——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呢? 岑深其实也有点好奇,对于绝大多数情侣来说,这恐怕都是一个无法不惹人在意的问题,虽然它的本质跟左右手互搏是一个道理。 桓乐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爱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言啊。 “阿岑阿岑阿岑阿岑”桓乐只能愈发的黏着岑深,以表忠诚。 岑深淡定自若,任凭桓乐怎么撩,他自八风不动。刚从回忆中醒来时诞生的要对桓乐温柔一点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了。 于是西子胡同深处的小院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一幕——高大的英武少年追在一个矮个子后头,时而又跑跳着拦在他前面,言语哄着c低头笑着,无所不用其极。 他时常可以凭空变出一朵花来,簪在对方的耳畔。 时而又像个劫匪,抱了人就跑,也不知那短短的一段游廊有什么可跑的。 最无辜的莫过于经常在游廊上晒太阳的一只金钱龟,一个不小心便被踢到游廊下,被迫来一套托马斯全旋。 他抗议了很多次,但没有人理会。 他们显然在歧视这只不能化形且没有对象的乌龟。 “哎”今天的阿贵也在叹气,他愈发感到了活着的艰难。 屋里又传来桓乐没羞没臊的声音,阿贵转头望了一眼,他们似乎在玩一个叫做“举高高”的游戏。看岑深脸颊的涨红程度,和桓乐意气风发的模样,阿贵觉得自己可以给岑深递一把刀,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干掉桓乐。 这个大唐来的妖妃,终于露出了狐狸精的本质。 恰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岑深仍涨红着脸,踢了踢悬空的腿,“还不放我下来!” 桓乐就不放,就这么像抱孩子一样抱着人跑到了门口,从门缝里望出去一看,压低声音道:“是你那个大龄弟弟来了。” 岑深气得想去揪他头发,但考虑到这个动作太娘了,遂选择放弃。 好在门外有人,桓乐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岑深也不能在这时候打人,只好强行冷静下来,板着脸开门。门外,站着一手果篮一手补品的褚元平。 四目相对,褚元平有点懵。 我的哥哥,我已经过了四十岁的生日,可你怎么又变年轻了。到了嘴边的“大哥”,还怎么说得出口。 “你”褚元平略显迟疑。他本无意再打扰岑深的生活,可他担心岑深的病,所以一直有留意这边的情况。前几天他收到消息,说岑深的弟弟出现在这儿。 可岑深的弟弟不就是他吗?岑浅又是哪条道上的人? 左思右想,褚元平还是决定亲自来一探究竟。 照面的刹那,褚元平就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哥哥岑深,因为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岑深是妖怪,有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的妖术也不足为奇。 “进来吧。”岑深没有废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褚元平连忙跟上,路过桓乐时还被他瞪了一眼,这让他有点不明所以——这个敢于觊觎他哥哥的妖怪,平时看着挺聪明,但在褚元平这样自诩成功人士的眼里总有点孩子气,所以褚元平一直怀疑他能否照顾好哥哥。 屋里,岑深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他身体虽然变小了,可身为大哥的气场仍旧没变,只简单一眼便让褚元平重新陷入紧张。 “这次来有事吗?”岑深问。 “我听说了岑浅的事,所以过来看看。”褚元平放下礼物。 “我就是岑浅,之前出了点小问题,身体回到了少年时期。”岑深简单解释了一句,可这一句就把褚元平惊着了。 因为岑深居然跟他解释了! 没有直接让他离开,而是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了! 桓乐扫了一眼处在震惊中,不自觉露出笑容的褚元平,却微微眯起了眼。恰在这时,岑深又说:“四点半了,留下来吃饭吧。” 褚元平直接被这句话砸懵了,刚一回神,就看到桓乐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褚元平这会儿正高兴,对着桓乐这张年轻的脸,不自觉就流露出了长辈对晚辈的宽容大度。 他微微一笑。 桓乐觉得这是对他的挑衅。 可岑深愿意跟别人打交道是好事,桓乐又不能把人赶出去,于是为了不让这个男人继续在这里分走岑深的目光,他把褚元平请进了厨房。 “你在这里吃饭,难不成还想让你哥哥亲自给你下厨?”桓乐拿起菜刀,问。 “嗯是不应该。”褚元平表示赞同,但他堂堂褚氏制药大老板,每天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还精通厨艺? 十分钟后,撸起袖子给桓乐打下手的褚元平,忽然陷入深思——他叫岑深哥哥,那他该叫桓乐什么呢? 大嫂? 那也太可怕了。 与此同时,已经闭门谢客多日的书斋,还挂着“请勿打扰”牌子。当然,“请勿打扰”这四个字只是个障眼法,如果用妖怪的眼睛去看,上面会显示四个龙飞凤舞红色大字——想死就来。 充斥着书斋主人浓浓的烦躁之情。 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便在这块牌子前停下了脚步。 “怎么办?四爷好像不见客啊。”穿着旗袍的漂亮女妖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烟斗,一颦一笑间,勾人心魄。 旁边的魁梧壮汉一身黑色西装,背后却背了个极其违和的蓝布包裹,蹙眉道:“不如去敲隔壁裁缝铺的门吧?裁缝铺还开着吗?” 女妖往旁边瞧了一眼,“哟,还真开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谎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 柳七留在小绣球中的意志即将消散。为了能更好的完成这次传承, 也为了吴先生的遗志, 岑深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待在回忆中, 让桓乐“独守空房”。 这个时候,哪怕桓乐身怀八百种撩人技巧, 也毫无用武之地。 他又托着下巴坐在游廊上, 望着满院寂静, 在椿树投下的一片斑驳光影里, 闲适又无聊的眯起了眼。 秋天已经悄然来临了,西子胡同里的日子恢复了风平浪静, 仿佛一切的挣扎和苦痛都不曾存在。 桓乐经常会想起远方的大哥和其他的家人,他有一颗归心似箭,但他从来不提。因为人生就是一道道选择题, 很多时候两个选项并不对应着对或错, 而是取舍。 少年人总是贪心的, 无论是亲情和爱情, 两个都想要, 所以他仍会有些苦恼。 阿贵则还是老样子, 好吃懒□□吐槽,妖生过得毫无追求。 忽然, “叮咚”一声, 桓乐收到一条信息。拿起来一看, 发现是乔枫眠发来的, 配图是一个熟悉的蓝布包裹。 小婶婶:你的? 桓乐立时瞪大了眼睛, 手速飞快地回道:你哪里来的?! 小婶婶:哦,那就是你的了。 我有一颗小糖豆: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包裹从哪儿来的? 小婶婶:想知道啊? 我有一颗小糖豆:是啊! 小婶婶:求我啊。 我有一颗小糖豆:求你 小婶婶: 小婶婶: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本体做表情包? 乔枫眠以前见过用自己的本体做表情包的妖怪,那是一只长着嘲讽脸的藏狐。他很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我有一颗小糖豆:这不是我的本体,我是狼狗,这是哈士奇。 小婶婶:随你吧。 小婶婶: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拿着这个包裹的妖怪从西安来,现在正在书斋做客。 看到这句话,桓乐思忖片刻,微微蹙眉。乔枫眠跟他提起这个包裹,那肯定已经看过这个包裹里的东西了,才能确定包裹是他的。 当初偷这包裹的是两个小影妖,但影妖几乎处于妖界食物链的最底端,怎么可能成为书斋的座上宾?而且从西安大老远跑到北京来,还专门带着这包裹? 有问题啊。 我有一颗小糖豆:那妖怪是谁?他来北京,跟我有关系? 小婶婶:他们来找一只乌龟,你要是想拿回包裹,就用乌龟去换吧。 乌龟??? 桓乐登时转头看向阿贵,阿贵还在打瞌睡,迎着日光吹出一个鼻涕泡。“啪”的一声,泡泡破了,阿贵被惊醒,绿豆眼里一片迷茫。 “啧。”桓乐有点嫌弃他。 要不把他换了吧? “卧槽少侠你那什么眼神?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阿贵嚷嚷着,彻底清醒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先说说你呗。”桓乐挪到他身边坐下,右手作话筒状递到阿贵嘴边,清清嗓子,道:“阿贵先生,请说出你的故事。” “这是什么情感专栏吗?” “不,这节目是《动物世界》。” “去你的。” 桓乐随即便把蓝布包裹的事情跟阿贵说了,看着逐渐沉默的阿贵,挑眉道:“看样子,你应该猜到了是谁来找你,对不对?” 阿贵没说话。 桓乐继续分析:“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说实话,你说你一直生活在西北的深山里,那又怎么会跟长安的妖怪扯上关系?” 撒谎精阿贵,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假的,桓乐虽不怀疑他对岑深的关心,但不代表他就相信了对方的鬼话。 他甚至曾经怀疑过阿贵是柳七变的,但这念头仅仅存在了三秒钟就被桓乐推翻了。无他,是节操问题,柳七再怎么样,好歹是个人物,怎么会变成一只老不羞的乌龟呢? 阿贵反问道:“那你觉得实话是什么?” 桓乐正色:“我有理由怀疑,你从一开始就在撒谎。你会出现在西北的深山里,是因为柳七带你去的,你们不是偶然遇到,而是柳七从大唐将你带到了现代。你跟我一样,是大唐来客。” 闻言,阿贵诧异地看了桓乐一眼。他知道桓乐很聪明,但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说出了自己隐瞒最深的真相。 桓乐继续说:“我曾经猜测你找人修复小绣球,帮柳七完成这场传承,是为了回到过去,挽回某个错误。你没有否认,但现在看来,你根本是在逃避。” 回去和逃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如今想来,阿贵从来没有对小绣球的修复工作表达过多大的关心,好像修不修好都无所谓一般。 但桓乐冥思苦想,如果阿贵真的跟他是同时代的人物,又会是哪一位呢?他好像从来没听说过长安城里还有一位龟仙人。 “别想了,你又不可能认识我。”阿贵慢悠悠地翻了一个白眼,“找你爷爷来还差不多。” “哇,你承认啦?”桓乐一副夸张的不可置信的样子。 阿贵气死。桓乐的爷爷桓岐明明是一个非常正直c善良c忠诚c老实的人,怎么就生出那么个戏精孙子呢? “来找我的应该是鳌鱼。”阿贵深吸一口气,道。 “鳌鱼?”桓乐在脑海中勾勒着它的形状,“是螭吻?” “屁,螭吻是龙的儿子,他就是条妄想越过龙门,结果偷吃了龙珠,变成了龙头鱼尾的大鲤鱼。”阿贵依旧犀利地吐着槽:“长安妖界有很多怪谈,民间也有很多神话故事,不信你去打听打听钟楼下镇着什么妖怪,一半的人会告诉你镇着条大鳌鱼,另一半的人会告诉你镇着只乌龟。” 闻言,桓乐用心点评道:“那你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思及此,他又想起了包裹被偷的那一晚,永兴坊妖市的戏台上,正在上演《西游记》的第九回《袁守城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其中扮演龙王的那只妖怪真的长着一颗龙头,想必那就是鳌鱼了吧。 可能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或许,自己的包裹就是他指示影妖去偷的? “你们到底有什么恩怨?你骗财还是骗人家感情了?”桓乐问。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阿贵气绝,但语气中莫名透着一股心虚。 桓乐摇摇头:“不能。我看我还是用你去换我那包裹,我包裹里还有很多金子呢。拿回来我就变成大款了。” 两人商量间,岑深还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柳七的教育方式,说好听一点,叫严格。说难听一点,叫“你怎么那么蠢,这个问题都不懂你怎么还能活在这个世上,我就不该救你”。 岑深觉得,在柳七眼中,除了傅先生这么几个少有的人,可能所有人都是智障。稍微厉害一点的,也只是高级智障而已。 时至今日,他总算能理解为什么匠师协会的人那么讨厌柳七了。 接受柳七的传承,成为柳七的弟子,无异于遭受灵魂上的鞭笞。岑深相信,等到传承结束的那一刻,柳七一定会说出那句熟悉的话——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你老师。 当然,岑深并不介意。他对自己的天赋很有自知之明,可能比普通人好上许多,但却绝对达不到柳七那样的水准。 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个火种传下去,一如吴崇庵那样。 “哒。”柳七屈指敲在桌面上,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小匠师为何还能走神。 “抱歉。”岑深立刻回神,继续画阵法图。这阵法图是柳七给他布置的作业,一个全新的未知的阵法图,几乎融合了所有有关于阵法学的知识,刻画起来相当不易。 柳七负手在旁,半晌只吐出一个字:“丑。” 岑深无奈,他能把阵法图整个画完就不错了,哪还能兼顾美感呢? 日落西山,一天的学习(折磨)终于过去,岑深恭敬地向柳七辞行。在他们匠师这一行,仍旧沿袭着老一代的师徒模式,尽管柳七不承认自己是岑深的师父,可岑深不能不敬他。 柳七以往并不回应,大多在岑深离开前,便转身而去。但这一次,他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道:“下一次,便是最后一次。” 相聚有时尽,当离别来临,岑深竟然生出一股不舍来。 可能对于柳七来说,他只是一个被偶然选中的有缘人,相逢不过数日,谈不上什么交情。可岑深在回忆里旁观了柳七时空之旅的全过程,几十年光阴眨眼而过,不知不觉间,像是认识他很久了一样。 岑深点点头,道:“下次我会早点来。” 说罢,两人便该道别,但柳七忽然又道:“小绣球的使用次数问题,你应该了解。我无意用它再造出一个神,你以后会走到什么地步,会走向何方,由你自己去选择。” 闻言,岑深微怔,随意露出一丝苦笑:“小绣球的问题,傅先生已经告诉我了。” 问题的答案,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夹在傅西棠的回信里。 小绣球没有使用限制,谁都可以用法力催动,但它的核却是唯一的。依照傅先生的推断,这一枚核,仅能再使用一次。 一次之后,能量告罄,核也就失效了。 而不周山上的天外陨石,可能几万年来就那么一块。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枚核是天外来的东西,所以才能打破天道的桎梏,助小绣球登上神坛。 但岑深并不打算放弃希望。如果是从前的他,或许已经擅自为这件事写好了悲伤的结局,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从内心深处,渴望着美好结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朱雀姑姑 最终, 阿贵问桓乐借手机, 跟书斋通了一个电话, 约定好让鳌鱼带着蓝布包裹来西子胡同一叙。 他全程都很冷静, 丝毫没有被人找上门来的紧张,亦或是终于要得见故人的激动。倒是岑深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 让他差点跳脚。 “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糟糕吗?”阿贵斜眼, “你们怎么就不想想兴许是我遭到了对方的迫害呢?” 岑深和桓乐对视一眼, 齐齐摇头。 阿贵气死, 它决定在鳌鱼上门之前都不再跟这两个妖怪说话,让他们憋死。可他不说, 岑深和桓乐就真的不问,仿佛丧失了最基本的好奇心。 人世寒凉啊。 阿贵哀叹着,跑回了鱼缸里逗金鱼, 以排解心中寂寞。 岑深和桓乐却还留在游廊上, 肩并着肩坐着, 仿佛在浪漫地晒月光。但若仔细听, 便能发现他们的谈话内容一点儿都不浪漫。 “这结界能行吗?”岑深问。 “应该可以。”桓乐丢掉手里的树枝, 拍拍手, 说:“那两个人既然能被四爷请进门,应该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我们只要防着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 就行了。” “你觉得阿贵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认识我爷爷, 又如此神秘, 也许跟朱雀有关。” 阿贵满口谎话, 纯属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 桓乐觉得,还是等明日那两位上门来,问他们比较靠谱。 “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真有危险,阿贵早逃了。”桓乐抬手搂着岑深的腰,把头搁在他肩上,末了又忍不住吐槽一句:“即便他可能到明天早上也爬不出西子胡同。” 翌日,下午三点,两位客人姗姗来迟。 开门迎客的仍旧是桓乐,视线扫过威猛大汉手里拎着的果篮,确定这两人是真的上门拜访的,嘴角这才勾起一丝微笑。但他并没有直接将人请进去,而是客气地伸出手,不客气地问:“包裹呢?” 包裹就在魁梧大汉的背上,他拿下来爽快地递给桓乐,道:“物归原主。” 桓乐挑眉,掂了掂包裹,见两人态度还算好,便打消了当面验货的主意,侧身道:“请。阿贵就在里面。” “阿贵?”大汉抬起的脚步微顿。 “你们不是在找一只乌龟?”桓乐反问。 大汉和旗袍美女对视一眼,女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搭在大汉肩上,打趣说:“你确定他真的是我们要找的那一位?” “先进去吧。”大汉无奈,脚步不禁加快,似乎也急着去确认阿贵的身份。 院子很小,只两三步便到了。大汉的视线与趴在游廊上的阿贵隔空相望,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谁都没有打扰。 良久,大汉向阿贵拱手,似是叹息又似是松了口气,道:“玄青尊者,好久不见。” 阿贵的眸光出现了瞬间的波澜,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我早就不叫那个名字了。”说罢,那双绿豆眼望向跟在后头的漂亮女妖。 “这又是谁?” “这是素心,从前太液池里的那条小青蛇。” 素心对着阿贵盈盈一笑,媚者天成。 阿贵记得这条小蛇,但那时对方还没能化形。他刚才还以为这是敖华的夫人呢,可心塞了——一千多年过去,我依旧是只单身龟,而你竟然已经娶了老婆。 敖华就是鳌鱼的名字,和素心一样,都是朱雀起的。 朱雀。 阿贵又想起这个名字,心里仍有伤怀。那好似是一口填了野草的枯井,咕嘟咕嘟又往外泛着地下河流的水,只是那杂草丛生之中,埋着的是尸骨,再寻不回往日的风景了。 这口枯井的名字就叫做——朱雀之死。 “你们来找我,无非是想让我回去。但如今神明已死,长安亦不再是从前的长安,还需要我做什么?”褪去了往日的不正经,阿贵这时才有了一丝长者的模样。 敖华摇头,“正因为神明已死,才更需要管辖。长安自古以来龙蛇混杂,妖魔齐聚,又经历数朝更迭,若非朱雀留下投影震慑宵小,哪儿会有太平。更重要的是,坟头太多,阴气太重,那帮老鬼天天在骊山坟头蹦迪,我需要你回去镇着。” “那你应该去找星君,死人归他管。”阿贵不以为意。 “成了精的粽子,阴司也是不收的。”敖华面无表情。 阿贵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可你看看我现在,还有什么通天彻地的能力吗?我只是一只很普通的乌龟而已。” “玄青尊者,糊弄人的话就不必说了吧?”素心微微一笑,抢在敖华前面说道:“谁都知道你本可以继承玄武的衣钵,凭你身上的福泽之力,镇压一地的阴邪之气,不难做到。” 话音落下,敖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素心瞪了回去。她笑着,莲步轻移走到阿贵面前,微微俯身看着他,道:“逃避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朱雀大人若看到你如今这模样,恐怕也会失望之极。” 阿贵看着她,没有说话。 素心直起身子,眨眨眼,妩媚之中又多了一丝俏皮可爱,“其实你若跟我们回去,也是坐办公室的命。就像南京城门前的貔貅,还有街边小店里的招财猫,不用外勤,五险一金,还有年休。” 敖华看了素心一眼,清了清嗓子,补充道:“办公室就在钟楼下边,我给你订了一个五成五的大玻璃缸。” 阿贵:“” 我堂堂尊者你们当我个摆件吗? 岑深和桓乐则已经自动切换到了吃瓜模式,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三人打嘴仗。预想中的大打出手没有发生,岑深便放宽了心,左右不过是阿贵被捉回去强行当一个妖界公务员,为广大同胞发光发热而已。 阿贵应当是不想回去的,否则他也不会随柳七来到现代,逃得那么彻底。岑深还是坚持跟从前一样的原则,他不过多打探阿贵的隐私,也完全尊重对方的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阿贵虽然嘴上倔强,可态度却并不强硬。这时,他已经把敖华唤到了面前,“你跟我说说长安的情况吧。” 敖华点头:“好。” 素心见两人说上了,便自觉地退到岑深和桓乐身边,与他们闲聊。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格外年轻而复有朝气的桓乐,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朱雀台的公子。” “朱雀台现在还在吗?” “早就不在了。” 桓乐对这样的答案毫不意外,世事在变,不变的只是脚下的土地而已。但朱雀台虽然不在了,他还牵挂着那座城市,“长安怎么了?你们很缺人手吗?” “是啊,长安一直是个特殊的地方。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大妖大鬼老而弥坚,处处皆是掣肘。大唐没了,朱雀台倒了,当初追随朱雀大人的那一批妖怪,还活着的也就只有我跟敖华了。” 短短几句话,似乎包裹着一千多年的风霜。 从这些风霜中逃走的阿贵,无疑是个胆怯之辈。但无论是敖华还是素心,都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图。 末了,素心又道:“阿贵与我们两个不一样。敖华欲成真龙而不得,而我只是太液池里的一条小小蛇妖,只有他身具神兽的血脉,可以继承朱雀大人的衣钵。若两位愿意,还请帮忙劝几句。” 那边阿贵和敖华的谈话也接近尾声,敖华似乎没有一次性说服阿贵,留下话道:“我不能离开太久,五天之内必定折返,你好好想想,过几天再来找你。” 敖华和素心离开了,西子胡同的深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阿贵像个忧郁的思考者,望着院中高大的椿树发呆,也不知是否想起了某位故人。岑深与桓乐对弈游廊下,却是谈起了神兽的话题。 “那就跟妖界的神仙差不多吧。”桓乐总结道:“但是在人类的神话故事里,神兽总是他们的坐骑,总是充当着被征服的角色,这就不太友好了。” 今天的桓乐,也是人妖两界和平的使者。 “说起来,我好像见过朱雀的画像。”桓乐支着下巴陷入了回忆。他记得是在他还没有化形的时候,有一次他调皮捣蛋的闯进了祖父的书房,打翻了一筐书画。 那副画就被藏在最底下,用一个长条盒子装着,保存得相当好。 桓乐一时好奇,就把盒子打开了,嘴巴咬着画的前端一抖,一个灼灼明艳的女子便出现在他眼前。 画上有他叔祖父的题字,他把她叫做——朱雀姑姑。 叔祖父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老光棍,二哥桓容的画就是跟他学的。以至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般大了都没个定性。 朱雀姑姑很漂亮,穿着火红的羽衣坐在长安的高阁之上,纤纤玉足从黑色的屋檐上垂下,清纯而妖冶。 她的影子一直从宫门口延伸至朱雀大街的尽头,那是一只巨大的鸟儿,自由c热烈,好似无时无刻不在引吭高歌,直至啼血而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苍华治乱 阿贵听到了桓乐对于朱雀的描述, 对此嗤之以鼻, 道:“凡夫俗子可画不出她万分之一的风采。” 闻言, 桓乐转过头去看他, 挑眉道:“是吗,我叔祖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妖界画师, 那幅《不周堪舆图》就是他画的。” “那又怎样?”阿贵仍表不屑, “不周山朝圣只是繁华和虚荣的假象, 苍华治乱才是假象下的真实。” “苍华治乱?”桓乐曾偶然听过这个词, 但长辈们似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岑深对于这些秘闻就更不了解了,疑惑的目光扫过阿贵和桓乐, 道:“这苍华治乱,跟朱雀又有什么关系?” 阿贵微怔,沉默了几秒, 才道:“她死了啊。” 苍华治乱是一段堪比孔雀王朝的秘辛, 两者之间本来也存在着一定的关联。在妖界之中, 大约也只有阿贵这样活了很久的妖怪, 才会知道一二。 不过如今的世界跟以往不一样了, 似乎也没有了保密的必要。 “苍华治乱的开端, 是有人意图复辟孔雀王朝的存在。你们难道真的以为一把大火就足以毁灭一个强大的王朝吗?哪怕是天帝,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铲除殆尽吧。那些孔雀王朝的遗属经过数千年的蛰伏c沉淀, 最终在一位叫苍华的女君带领下, 又重新出现。她们选定的新王都的地点, 就是长安。” 阿贵的声音低沉沙哑, 喉咙里仿佛堆积着来自历史长河中的泥沙。 “这是妖与人的战争, 但最初的祸乱,却发生于妖界内部。当时的人类也正处于乱战之中,大唐还没有建立,朱雀镇守于长安城,按照天帝定下的规矩,她不会擅自插手人间的事情。可对于苍华那些余孽来说,朱雀c玄武这样的存在,已经是妖界的叛徒。他们明明身为妖界的至高神,却庇护卑微低贱的人类,为人类的吹捧而沾沾自喜,可不就惹人恨吗?” 阿贵的话里也有无穷无尽的恨意,这种恨意不随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历久弥新。岑深静静听着,从三言两语间窥见当时的波澜壮阔,可作为一个现代妖,着实不能感同身受。 但他忽然想到一点,问:“孔雀王朝覆灭当晚,四爷就在现场,他的仇恨值,不该比朱雀更大?” 按照阿贵的描述,苍华那一拨人,就像是妖界的极端分子。孔雀王朝的覆灭说到底是孔雀王一手造成,是时运所至,与人类一方并没有直接关联。 相比起来,确实是朱雀这些神兽更拉仇恨。 可商四不也是么? 闻言,阿贵的表情有些怪异,顿了几秒,他道:“因为商四是杀不死的。他非人非妖,伴随人类的文字而生,理论上只要文字不灭绝,他就永远不会消亡。就连天帝让他办事,都得用个请字,苍华余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轻易去招惹他?那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桓乐啧啧称奇,谁能想到这样传奇的人物,前段时间还跟他一起去菜场买菜呢。卖菜大妈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经鄙视过谁。 阿贵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先是暗杀,而后是分裂c内斗,妖界陷入了长达十年的苍华治乱。其实十年对于妖怪来说很短很短,所以这事儿才当做秘辛被永久地隐瞒了下来,但朱雀却因此长眠于赤水河畔。” “当时你也在场?”桓乐问。 “不,我不在。”阿贵闭上眼,当年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朱雀的血浸染了整条赤水河,红彤彤一片,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血的颜色,还是赤水河本身的颜色。 而像他这样的胆小者,只能在河畔顾影自怜。 “我从那场大战中‘逃’走了。” 因为懦弱与不争,阿贵离开了自己的族群,在孤身漂泊时遇到了朱雀。从此以后玄武一脉少了个草包二大爷,朱雀身后多了一个玄青尊者。 那一年,阿贵也如桓乐一样,刚刚成年。 阿贵不是朱雀收容的唯一一个,敖华c素心,都是。对于他们来说,朱雀是光明,光明是温暖的。 她用自己宽阔的胸怀拥抱着整个长安城,拥抱着她的子民,夕阳下巨大的影子绵延数百里,望不见尽头。 苍华是极端的,朱雀则是包容的,她们就像妖界中的两个不同的分支,各据一端,永没有互相理解的可能。 阿贵曾经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人与妖的界限到底在何处,争斗和杀伐又能带来什么。直至他跟随柳七来到现代,遇见岑深,才有点醒悟。 也许这就是一个病,爱是这个病的源头,生病带来痛苦,痛苦导致争斗,可不论最终如何,都不该以恨结尾。 但在那个时候呢?血腥和杀伐才是主调,他本以为自己不畏惧死亡,可到头来,却因为怯懦而害死了朱雀。 跟在朱雀身边的玄青尊者,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存在。阿贵也一度以为,自己与从前不同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以为自己努力塑造出来的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当时朱雀与苍华于赤水河畔一战,玄青则在潼关负责拦住苍华手下的第一大将。朱雀此举,等于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玄青,她相信这个从族中负气出走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出色的青年。 可玄青失败了,当死亡来临时,一瞬间的怯懦与退缩,让他失去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 玄青重伤昏迷,一身法力几乎被废,而等他赶到赤水河畔时,一切为时已晚。他没能拦住的那个人,赶在他之前来到这里,给了朱雀最后一击。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就像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被抽离,天地倒转,山川崩裂。 濒死的朱雀变回了鸟儿的模样,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但她仍旧温柔地看着玄青,“我的孩子,你还活着真好” 玄青拼命摇着头,可什么都挽回不了。 最终,朱雀说:“把我的影子带回去吧。” 她选择不入轮回,但她的影子将永远留在长安。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过朱雀大街,她的歌声,将永远回荡在青色的城砖间回荡。 “我把她的影子带了回去,然而我却无法继续在长安待下去了。明明是我害死了她,可我却开始憎恨这座城里的人。朱雀为他们而死,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她,我憎恨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我不能对他们做什么,所以我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阿贵越说,语气越是平静。现在想想,他或许是幸运的,在那个时候遇见了柳七来到了现代,可以遇到岑深和桓乐。 叹息声落地,月夜下的小院里,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一句疑惑忽然打破沉默。桓乐奇怪地看着阿贵,问:“不对啊,你是金钱龟,怎么跟玄武一族扯上关系的?” 阿贵正伤感呢,闻言差点一个白眼翻到天上,“老子好歹是个尊者,我的障眼法是你这种小妖怪能看穿的吗?啊?” “哦”桓乐转头看向岑深,抱住他的手臂:“阿岑,他凶我。” 阿贵立刻炸了:“你这只小狗崽子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撒娇怪吗?撒娇怪吗?长这么大了还要跟别人撒娇你爹妈知道吗?” 桓乐立刻躲到岑深后面,只探出一个头来:“来啊,你来打我啊?” “你给我过来!” “你有本事自己爬过来啊!” “本尊者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尊老爱幼!” “略略略略略!” “” 家庭战争的最后,是岑深出手制止了桓乐,因为那一串吐着舌头的“略略略”,连他都看不过去了。 “想吃宵夜吗,我给你们做。”岑深道。 桓乐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赞同,看阿贵这么可怜,他就勉为其难地把他也搬到了厨房去,放在了桌上。 这时阿贵已经解了障眼法,恢复了纯黑本色,看起来比以往帅多了。 “阿贵,你化成人形是什么样子啊?”桓乐趴在桌上,支着下巴问。 “比你高,比你帅。”阿贵不假思索。 “你说谎不打草稿。” “我这是实话。阿贵会撒谎,可玄青尊者从不撒谎。” 两人又互相埋汰几句,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垃圾话,直到岑深那边传出食物的香味,桓乐才屁颠屁颠地凑过去。 今晚的夜宵是酸汤面。 也许是为了照顾桓乐和阿贵的口味,不怎么喜欢吃醋的岑深才选择了这道面食。带着葱香的酸醋,再加上油泼辣子,浇在口味筋道的手擀面上,瞬间迸发出的浓郁香气足以萦绕整个厨房。 阿贵情不自禁从桌上探出头来,他其实也好久没有吃到这种带点家乡味道的东西了。 “吃吧。”岑深盛上一大一小两碗面,自己也端了一碗,却不怎么动筷子,只静静地看着他们吃。 一锅面,最终绝大部分都进了桓乐的肚子。阿贵倒是想跟他抢,可作为一只体型较小的乌龟,实在有心无力。 “嗝。”才吃了几口的阿贵,居然还打起了饱嗝。他挥舞着小短腿摸着根本碰不到的肚子,仰面瘫在桌子上,余光却一直瞥着窗外的夜色。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皎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告别 敖华和素心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 在接下去的几天没有过来打扰,给阿贵留下了充足的考虑时间。 这似乎不符合他们迫切想要带回阿贵的心情, 但岑深转念一想, 这事儿其实是个心结。当年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事情的关键在于阿贵能不能自己想通, 旁人说再多都于事无补。 敖华不必跟阿贵说这一千多年来经历的风霜,阿贵也不会告诉敖华这些年他内心的煎熬和悔恨,活了这么多年头,经历了那么多事, 他们都已经习惯于用平静的方式去对待一切。 岑深依旧没有做任何劝解, 于是小院里的日常还是很平淡。只有偶尔乍起几声惊雷, 那是桓乐跟阿贵又吵起来了。 也许是知道离别在即, 这种幼稚的c毫无营养的如同幼稚园小朋友一样的斗嘴,在这个时刻也显得弥足珍贵。 终于, 在某个雨后的清晨, 当一场秋雨砸落了小半椿树叶的时候,阿贵望着落满了叶子的青石板,说:“我该走了。” 彼时岑深刚披了一件外衣从卧室出来,眼底还带着惺忪的睡衣。闻言, 他的脚步顿在游廊上, 目光随着阿贵一起落在院子里,突生一缕惆怅,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桓乐恰好从厨房过来, 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当咖啡递到手中, 暖意流向四肢百骸时,岑深才回过神来。 但他依旧说不出什么话,因为他实在不擅长告别。这时他的余光瞥见工作室里的那只玻璃缸,忽而问:“金鱼你要带走吗?” 阿贵愣了愣,随即答道:“带走吧,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了。” 岑深点点头,桓乐却有点受不了这气氛。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死别,那世上所有的离别都是重逢的序章。 “哪天走啊,还坐那个北国专列吗?我们一起去送你啊。”桓乐一开口,秋的萧瑟和离别意就都被冲淡了许多。 阿贵却摇头:“送我干什么,我还得去一趟北地,先不回长安。” “北地?”岑深蹙眉,“你去北地干什么?” “我总不能真的就这样回去,以我现在的状态,能镇得住哪个鬼哦?北地是玄武一族的圣地,我得回去一趟,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阿贵道。 桓乐与岑深对视一眼,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的北地是在北方的哪里,但此行想来是有一定风险的。 思忖几秒,桓乐立刻有了决断:“那我陪你回去。” 阿贵摇头:“族中现在大约只剩我一个人了,所谓的圣地也只是个荒废所在,只是进出有限制而已。敖华会陪我回去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既然选择回去,就不会轻易让自己有事。” 末了,阿贵遥望着北边的方向,幽幽道:“也许,北地也在等我回去。” 岑深和桓乐这时才恍然想起,那儿才是阿贵真正的家。在外漂泊数千年,他终于要回家了。这也许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回过头去,勇敢面对自己曾经逃避过的东西,一点点把失去的再捡回来。 但桓乐还是有点担心阿贵的安全,于是他便又去了一趟书斋找敖华。阿贵是撒谎精阿贵啊,他得从敖华口中确认此行的安全,才能放心。 岑深则又一次来到了回忆中,跟柳七告别。 柳七正坐在南榴桥畔的石榴树下钓鱼,但这人工开凿的河道里,根本没啥活鱼。这让岑深忽然想起了一句电影台词,稍加修改,正好用来诠释眼前的场景——我钓的不是鱼,是寂寞。 他身上看起来有一种高手独有的寂寥。 “你来迟了。”柳七没有回头。 “抱歉,家里出了点事情。”岑深说着,举步走到了石榴树下。回忆中正是夏季,石榴花谢了,留下了一颗颗火红的果实垂在枝头。 岑深忍不住抬手去碰那些果子,想要摘一颗带回去给桓乐。就在这时,柳七站了起来,将鱼竿和小马扎都让给岑深,“坐。” 岑深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拿着鱼竿坐了下来。 良久,柳七道:“这河里没有鱼。” 岑深:“” 没有鱼所以把鱼竿扔给我吗?这怎么有点撂挑子的意思。 柳七又道:“如今的匠师界,就像一条没有鱼的河流。不管是吴崇庵还是整个匠师协会都没有意识到,当科技崛起之时,属于匠师的繁荣鼎盛就将永远不会到来了。这并非是两者孰优孰劣的问题,是时代的选择。” 闻言,岑深愣怔良久。他没想到柳七会对他说这些,看似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仔细品品,却像是临别时的善意提醒。 人类社会,不需要任何超出理解之外的法器,这无疑会打破某种平衡。神明都为此退出了历史舞台,匠师们的未来该何去何从,看来是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问题。 但是—— “也许吴先生早就意识到了呢。”岑深望着鱼线在水面上荡漾出的波纹,再度想起那封绝笔信的内容,想起他为了解开阵法图之谜到处拜访各路匠师时看到的场景,道:“也许他真的只是想留下一颗火种,不管是拜托你,还是拜托傅先生,只要留下一颗足以照亮长夜的火种就可以了。至于未来会怎样,谁知道呢。” 人类会不会灭亡,神明会不会再生,妖怪的存在会不会被曝光从上古开蒙到孔雀王朝,到人类崛起c苍华治乱,再到而今的现代社会,世界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不确定。 时代存亡的大问题,是四爷那样的大人物该去考虑的事情。像岑深这样的小人物,只需要握紧火把,一直朝前走就是了。 柳七看着岑深,似乎有点惊讶于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思虑片刻,便也不再多言。 岑深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边认真地钓鱼,一边道:“家里有人要去远行,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了。他陪了我很多年,我有点舍不得,然后我在他下决定要走的时候,忽然也下了一个决定。您还记得夫子的学生吗?他从大唐而来,现在我要送他回去,但是小绣球只能用一次,所以——我决定跟他一起走。” 柳七:“随你。” “您不怕我去了大唐,活不到现代吗?那我这颗火种就失去应有的效用了。”岑深又问。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柳七对此的态度很平淡随意,“你要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 岑深顿悟。他觉得自己是傻了,才会跟柳七探讨这样的问题,柳七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呢?宇宙爆炸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果然,柳七似乎觉得他今天过于唠叨,直接抬手覆在他头顶,提醒道:“闭眼,时间快到了。” 岑深连忙闭眼,熟悉的意识流灌入脑海,于瞬息之间便把他扯入知识的海洋,暂时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耳边,只余轻微的风声,以及淡淡的红石榴即将成熟的香甜气息钻入口鼻。 等到岑深再睁眼时,南榴桥畔已是人来人往。纷杂的脚步声姗姗来迟冲入他的耳畔,而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了柳七的踪影。 他走了吗? 是走了吧。 没有告别c悄无声息,特别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再见。”岑深轻轻呢喃一声,随即放下鱼竿,拍拍衣服站起来。柳七走了,这些回忆应该也很快会消失,那他也该回去了。 只是这一次,岑深在西子胡同苏醒时,桓乐还没有回来。一直等到傍晚,这人才提着一个食盒姗姗来迟。 岑深瞄了眼那令人眼熟的食盒,问:“这又是陆先生给你的?” “是啊。”桓乐脸上带着笑意,“为了这个,四爷还瞪了我一眼呢。可是没办法啊,谁让我讨人喜欢呢?” “你就嘚瑟吧,小心哪一天嘚瑟过头被人在暗巷里套麻袋。”阿贵珍惜每一个吐槽的机会。 桓乐对此毫不在意,迫不及待的给岑深献宝。今天的菜单是一盘响油鳝糊小碟蟹黄豆腐和两个个头很大的蟹黄汤包,东西不多,偏向家常菜,但贵在食材新鲜c口味正宗。 商四是大佬,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想拍他马屁,鳝鱼和蟹都是专人从苏州送过来的,绝对鲜美。 岑深这才记起来,金秋时节,是吃蟹的好时候。 “今天大家都聚到一起了,小婶婶也在,但是他做的汤包实在太丑了,还是漏的。四爷可劲儿的嘲笑他,小婶婶把围裙一摘,差点跟他打起来”桓乐一口一个小婶婶,讲得已经颇为顺口。 岑深一边布菜,一边听他欢快的唠叨,嘴角也不禁带上了一丝笑意。桓乐口中的热闹,他不曾亲身体验过,但只是像这样听着,他就觉得很开心了。 过一会儿,碗筷都摆好了,桓乐又开始到处找吸管,“我看网上大家吃这种汤包的时候都用吸管哦,看起来真的很神奇。” 岑深无奈地看着他像个勤劳小蜜蜂一样到处忙活,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上次喝ad钙奶剩下的吸管递给他。 别误会,这ad钙奶也是桓乐喝的,岑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你慢点儿,小心烫。”岑深有些疑惑狗的舌头禁不禁烫。 桓乐点着头,小心翼翼地在汤包上戳了个洞,嘬一口,立马抬头看岑深,说:“这个真的很神奇哦。” 是是是,很神奇,你继续喝吧。 岑深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随他开心。转头看到阿贵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迟疑了两秒,用筷子把自己那份戳破,舀了一点汤放在小碟子里。 “吃吧,散伙饭。”岑深把碟子放到了阿贵面前。 阿贵很感动,但是对“散伙饭”这三个字仍有微词,“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们一起干过啥似的。” 桓乐闻声立刻抬头,嘴里还叼着跟吸管,义正言辞地解释道:“你们没有干过什么,没有,是我跟阿岑,我们。” 阿贵:“啥?” 岑深也没反应过来,脑回路转了好几个弯,才发现他刚刚飚了一段车。最近的大唐少年真的非常紧跟时代潮流,又或许是跟乔枫眠和商四接触多了,不再那么纯情了。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耳朵都没有红。 “啧啧,乐乐少侠,是我看错你了。”阿贵痛心疾首,又转头看向岑深挑拨离间:“我要是你,我就打他一顿。” 岑深本来很想打,但听阿贵这么说,忽然就不想打了。 阿贵深表遗憾。 入夜,岑深泡了壶茶,把桓乐叫到游廊上下棋。这可是岑深为数不多的主动邀约,桓乐虽然开心,但还是好奇居多。 “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他出其不意的从背后抱住他,笑眯眯的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 “嗯。”岑深轻声应着,拉着他让他坐好,而后把自己的打算跟他说了一遍,“我想好了,等我把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好,我们就走。反正,我在这里也没有多余的牵挂。” 可谁能料到,桓乐忽然沉下脸来:“不,你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岑深整个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桓乐沉默着,他原本不想那么早跟岑深说的,但既然岑深已经下了决定,那时候做最后的选择了。 “小绣球只能用一次,对不对?”他问。 “对。”岑深点头。他不怀疑桓乐对自己的感情,所以震惊过后,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只是那双手紧紧地抓着桓乐,仍有些担心。 “你的病,还会再复发对不对?” “对” “你还有十年?还是二十年?可七叶摩罗是世间唯一的神药,它需要多久才能开花?就算我们把它也一起带回去,我们等得了吗?” “” “我不想你死,阿岑。我想要留住你,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岑深没再说话,双眼紧紧地盯着桓乐,良久,才沙哑着嗓音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桓乐也回望着他,活泼的少年仿佛一瞬间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潜藏在眸底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坚决c不可动摇。 “我带着摩罗回去,你在现代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两难全 时间倒退回三个小时以前。 书斋正对着庭院池塘的客厅里, 商四和乔枫眠一左一右各自霸占着一个懒人沙发,赤着脚,一个慵懒一个矜贵,像门神一般守着客厅大门。 乔枫眠端着茶杯看着站在游廊上的桓乐, 道:“大侄子,你再说一遍?” 桓乐面色沉静,当即又复述一边:“我说, 我想要把摩罗带回大唐。但是若时间壁垒真的存在, 此时的我已经存在于这个时空, 那当我带着盛开的摩罗再回来时, 就会碰壁。所以我想问你们,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壁垒?” 闻言, 乔枫眠眯起眼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商四却是一声轻笑, 道:“少年人总是痴情又烂漫啊你带着摩罗回去, 让那只小刺猬在这里等你,用你的半生换他的一瞬, 听起来可真刺激。可是少年人的承诺总是美好又廉价的,一千多年的光阴, 即便是我也不敢说是弹指一瞬, 你轻易许下这海口, 不怕反悔?” 乔枫眠随即瞪了商四一眼, 转头严厉地看着桓乐,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桓乐知道, 他知道自己年轻c知道大家的担忧,他一直在努力直在想办法,也许他此刻的觉悟在面对未来的独孤时仍然不堪一击,但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呢? “我跟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他干脆在游廊上盘腿坐下来,抬头看着二位,颇有些促膝长谈的架势,“我身具呼伦王的血脉,是族中数百年来最出色的子弟,哪怕我游手好闲,只要我活着,我依旧能够依靠天赋成为大妖,获得更悠久的寿命。可阿岑不一样,他出身平凡,又有半妖之症,短短几十年眨眼而过。所以,哪怕我独自回去等上一千年,当我回来时,我依旧可以与他共度余生。这是最好的结果。” “哒。”乔枫眠把杯盖重重扣在茶杯上,眼神依旧冷冽:“你应该知道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我管你们能活几年。口气那么大,还大妖,你怎么知道你真的能活过这一千年?你以为你是商四这老不死么?” “喂,关我什么事?”商四挑眉,他不过就看个戏吃个瓜,怎么战火就烧到他身上了? “小婶婶,我知道你担心我” “放屁。” 谁他妈担心你。 乔枫眠翻了个白眼,把头别过一边。 商四无奈摊手,道:“年轻人很有想法嘛,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刚刚说我的承诺美好又廉价的不是你吗???桓乐有求于人,有槽也只能在心里吐。他明白自己的这个决定不可能那么快就被接受,说他天真也好c年轻也罢,都没有关系。 “那四爷愿意帮我吗?”桓乐认真的问。 “这个嘛”商四终于稍稍正色:“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呢,我是不想管的。你要摩罗,我也可以给你带走,不管日后你中途放弃了也好,还是修成正果也罢,对于我来说,不过一句求仁得仁。你要记得,这是你自己选的。” 桓乐郑重点头。 乔枫眠还想说什么,却被商四抬手拦下,他继续道:“昆仑山出阳观,乃世间最后一个方外之地。你回去之后找个合适的地方种下摩罗,在另一个你穿越到现代前,去出阳观,就可以绕过壁垒。在这里,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你的时间都不会再往前走。” 语毕,商四又神色冷峻地叮嘱道:“七叶摩罗已失去灵智回归本初,严格来说跟当初的七叶或黑七叶都不算是同一个了,你带它回去当然可以。但你要记得,这是世间唯一的神药,切忌被人知道它的存在,连你最亲的亲人,也不要告诉。” 时间再拨回现在,岑深勉强冷静的听完桓乐的解释,问:“你是说,只要你躲进那个出阳观,就可以绕过壁垒?那我也可以啊,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去那个出阳观。如果那里的时间是停滞的,我的病就不会恶化,我可以一直在那里等着摩罗开花,只要你陪我就好了。” 然而桓乐仍是摇头:“阿岑,一千多年前的出阳观,跟现在的出阳观是不一样的。那时候的昆仑仍是仙山,出阳观里还有道人,它的时间还没有停。” “那要什么时候才停?” “当神明都消失以后。” 桓乐对昆仑山出阳观也略有耳闻,因为人类中也不乏许多能够修行的高人,而出阳观的道长,就是其中翘楚。 但据商四所说,如今的仙山昆仑已人去楼空c隔绝世外,如果不是他求到商四头上,可能这辈子都摸不到山门在哪里。 “一定要这样吗?”岑深仍然无法接受,紧紧抓住桓乐的手臂,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眶泛红。 “阿岑。”桓乐将他拥入怀中,“换个角度想,我回去也不是孤单一个人。我还有家人在大唐,你忘了吗?大哥c爹娘还有二哥和阿姐都在等我回去,他们找不到我该多着急啊。如果亲情和爱情无法两全,那我至少还有时间可以分出来,一半给他们,一半留给你。” 是啊,岑深恍然。桓乐原本就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年,遇见自己,才是一个生命中的意外。 大唐的家人还在等着他回去,他依旧可以得到无数关爱。可道理如此,岑深却依旧觉得揪心,因为那不是短短的几年c几十年,当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有了归宿之后呢? 他的少年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不对c不好,我不准你这么做。也许c也许不出二十年,摩罗就开花了呢?还有褚家的研究所,他们不是一直在尝试吗?”岑深摇着头,此时这无措又难受的模样,才终于有了些十五六岁的样子。 “阿岑,你听我说阿岑。”桓乐逼迫他看着自己,“这就是一个选择题。如果我不这样做,你等不到摩罗开花,那也许,我们就只有这短短一二十年。在你死后,我该怎么办呢?那不是比一千年更长久更折磨的孤独吗?可如果我成功了,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所以我一定要拼这一把。” 我不要这短短一二十年仿佛偷来的光阴,我要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自己去争c自己去抢。 “我要你活着,没有任何闪失的活下去。我很害怕,阿岑,一腔热血治不了你的病,祈祷奇迹的发生又有什么用,我痛恨这样被动的局面。” “我想要的,我一定要得到。” 少年说话斩钉截铁c掷地有声,又决绝又强硬。岑深愣在那儿,他能感觉到桓乐这已经不仅仅是凭着一腔热血在说话,他是真的经过冷静缜密的思考后,才拟定了这么一个他觉得最有可能的方案。 这样的桓乐,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在这一刻,岑深真的相信,眼前的人所说的话,都会变成现实。他一定可以做到他想做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 桓乐见他冷静下来,语气也不由放缓。他别人都可以不在乎,就怕岑深不能接受,“阿岑,你相信我吗?我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强,当朱雀台倒塌c大唐覆灭时,我还可以开启一段新的旅程。我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看很多不同的风景,我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孤单,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在旅途的终点等我。” 岑深没说话,只是眼泪没忍住,不断往下掉。十五六岁的少年泪腺发达,担忧和难过c欣喜和爱意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绵密的网将他包裹,一时间品不出眼泪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苦的,还是甜的? “你只要记得,在我走之后,你就出发去昆仑找我。我的时间停了,可能没有办法准确计算出离开的时间,所以我需要你来为我敲门。” 岑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答应他,或是不答应他,好像都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安心的选项。 但是桓乐的体温从掌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那种坚定的力量驱使着他跟随这个人的脚步,去支持他。 “我”可岑深并不想就这样坐享其成,他仍然不愿意去想那一千多年等待的光阴。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做点什么。 不,他一定可以做点什么。 “你再等我几天。”岑深的眸光忽而坚定,他反握住桓乐的手,嗓音略显沙哑,但尤为沉着:“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不再更改,我可以答应你,尊重你的决定。但是——” 岑深深吸一口气,思绪飞转,语速也不由加快:“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带着摩罗回去,核里的能量应该还会有一点剩余,不至于立刻粉碎。小绣球的使用规则是,根据时间跳跃或回溯的长短c和需要进行跳跃的生命体的数量来消耗核中的能量,我再把阵法图改一改,尽量用最小的能量完成一次时间跳跃,这样你就能有盈余继续下一次。不管下一次,你能跳跃几年c几十年,还是几百年,至少,你会离终点更近。” 话音落下,岑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最后说道:“你相信我,你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做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回见 岑深重新一头扎入阵法图的世界。 桓乐又在院子里舞起了刀。 他们对彼此做了一个沉重又烂漫的承诺, 离别迫在眉睫,肩上行囊渐重, 可小院里的秋天,依旧是一个平静淡泊的秋天。 生活好像并没有因此改变。 “我得勤加练练, 来了现代之后都没什么机会出手, 手生了。若这幅样子回去,平儿一准得训我,朱雀台的同僚们也会笑话我的。”桓乐毫不避讳地谈及回去之后的事情,正视离别,笑容依旧。 阿贵起初还为他们的决定感到咋舌, 因为无论是桓乐的等待还是改良小绣球, 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那又如何呢? 阿贵觉得可以。 “你若是文章作的不那么烂, 兴许你哥就不会这么严厉了。偏科是不对的, 乐乐少侠, 我觉得你应该首先考虑一下怎么跟他们解释你离家出走的问题,你难道忘了是怎么碰到我们的了吗?”阿贵道。 桓乐摸摸鼻子, 紧接着说出了一句让阿贵狂翻白眼的话:“我若是那么完美, 天道就太不公平了。” 阿贵下意识地想找岑深吐槽,可一转头, 发现他还伏首案前跟阵法图较劲, 便又压低了声音免得打扰到他, “你就等着吧, 等我从北地回来, 重新化作人形,让你瞧瞧什么才叫完美,什么才叫玉树临风。” “不会的。”桓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下一次看到我,见到的就是已经又一次从大唐而来,走过红尘滚滚c见过大千世界,无所不能的我了。” “那时候你就老了。” “那叫成熟,我可不像你一样未老先衰。” “放屁。” “阿岑,阿贵放了一个屁!” 岑深觉得很脑壳痛,这个屁崩到他了。 改良小绣球不是件易事,但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困难。因为阵法图的基本框架都是柳七已经搭好了的,岑深并非要在短时间内增加什么新的功能,而是改动一些元力节点,尽可能地减少传送过程中的能量流失,所以只要保证不破坏阵法图的原有结构就行。 诸如此类的改良方法,在匠师界一直是个永久的课题。越是高级的匠师,越是能保证每一丝能量的使用效率,这才是岑深要面对的难题。 因为柳七,无疑是站在顶点的那个男人,之一。 改良的工作还在有序进行,不知哪天才会完工,阿贵离开的日子便已将到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秋日的早晨,隔壁李大爷的开嗓声与麻雀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不多一会儿,王奶奶就起了,一如既往地抱怨老伴唱得难听。 胡同里,早已是一番热闹景象。 煎饼果子的早餐摊刚刚支出来,叮铃叮铃的车铃声就到了。骑着自行车的小年轻会停下来,根据钱包的胖瘦,决定加两个鸡蛋还是三个鸡蛋。 那香味,一直飘进西子胡同的深处。桓乐刚练完刀,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仰头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很遗憾的没有捕捉到他最爱的肉饼的气息。 “看来大叔昨天又去打麻将了。”他这样感叹着。 敖华和素心便在这时到访,还很上道的为他门带来了早点——豆浆油条,汉堡可乐,中西结合。 “去帮我把缸里两条金鱼打包,注意别给弄死了啊。”阿贵大爷似的指挥着敖华,对于素心,他还是挺怜香惜玉的。 敖华不跟一只乌龟计较,事实上他觉得这些年玄青混得实在不咋地,也就更懒得跟他计较了。 阿贵的行李很简单,只有这两条金鱼,还有他常用的小碗和小碟子。至于衣服,那是没有的。 他天天在裸·奔。 “我走了啊。”阿贵抬手缓慢地挥了挥,就爬进了敖华的掌心。原本敖华是要把他放进自己口袋里的,但奈何阿贵觉得这样的方式不符合他玄青尊者的高贵身份,于是非要敖华把他托在掌心,心怀虔诚地带着他走。 敖华虔诚不虔诚,岑深是不知道,但就阿贵这摆驾的模样,他仿佛已经预见了玄青尊者归来的场景。 还是活在食物链底端的阿贵好。 这让岑深忽然生出一丝强烈的不舍。 “下次去西安看你。”岑深不知道公务员的工作忙不忙,干脆自己过去。反正那儿也是桓乐的故乡,他们总会回去的。 “嗯。”阿贵点头,目光扫向桓乐。桓乐笑盈盈的,还是那副神采飞扬的讨喜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讨好。 “你可别死在北地了啊。” “你也别在大唐嗝屁啊。” 话音落下,阿贵似乎笑了笑,扬起他高贵的头颅,挥挥手,伊克斯·本瑟夫就要踏上崭新旅程。 “回见。” 道别的话被晨光晕染,敖华和素心对岑深二人礼貌点头,便托着阿贵转身而去。岑深和桓乐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一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胡同口,才收回视线。 “啊真的走了啊。”桓乐略显伤感,好像这时才有点分别的实感。但随即他又迎着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勾起的刹那,他回头看向岑深:“肚子饿了,去吃早饭吧!” “好。”岑深点点头,余光最后一次瞥向胡同口。 一路顺风吧,阿贵。 只剩下两人的小院里,比以往清冷许多。 桓乐的黏人劲却更甚以往,除了舞刀弄剑的时候,他都赖在岑深身边。反正阿贵这个大电灯泡已经走了,就算他再怎么浪,也不必担心被人吐槽。 岑深也比以往更纵容他,只要桓乐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都答应。 周五的晚上,不,应该说是周六的凌晨,桓乐睡不着觉,忽然拉着岑深说要跟他一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岑深本来要睡了,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晃一晃脑袋,里头还有浆糊翻滚的声音。他这些天除了阵法图就是阵法图,整个人都快被各种阵纹捆成蚕茧了。 桓乐扑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撒娇:“陪我去嘛,去嘛去嘛。” 于是凌晨三点钟,岑深裹了件风衣,迷迷糊糊地就被桓乐带出了门。他们牵着手,在秋日的凉风里为伴,走过一条条路灯照亮的马路,最终来到了熟悉的长安街。 “我喜欢这条街的名字。”桓乐的眸光很亮,比路灯要亮。抬起的手仿佛能触摸到夜晚的天空,指缝间,唯一的一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吹着冷风,岑深的脑袋清醒多了,问:“长安的星星多吗?” “当然多啦。”桓乐笑着,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狡黠,弯腰盯着岑深的研究,问:“你知道最亮的那颗星是哪一个吗?” “哪一个?” “是我啊!” 谁知岑深却摇头,予以否决。 桓乐登时就露出委屈神情,“为什么啊?还有哪颗星比我好吗?” 他越是缠着问,岑深就越是不说答案。两人一路追逐打闹着跑到了天安门广场,找了个角落坐下,桓乐还不依不饶。 岑深拗不过他,微微别过头,轻声道:“因为你更像太阳。” “是吗?”桓乐乐坏了,岑深越是躲,他就越是捧着大脸往他眼前凑,笑眯眯地盯着他,“原来我比星星更亮啊。” “你坐好了。”岑深推了推他。 “我得靠着你坐。”桓乐歪着头一倒,就抱住他的腰倒在他肩头,两人在秋夜的寒风中紧紧相拥,便一点儿也不冷了。 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前来观看升旗的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处,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在乎谁,只有当所有人都抬头仰望时,目光才有片刻的汇聚。 没有人会发现,角落里有一对即将分别的妖怪情侣,在相拥着说些悄悄话。 也没有人知道,在突然张开的结界里,那个长发的少年睁开了一双幽蓝色的狼一样的眼睛。当升旗仪式结束,人群开始散开时,他牵着同伴的手,在日出东方之前,自由地奔跑在长安街上。 “哈哈哈哈——”清朗的笑声冲破黎明,他逆着光回过头,长发飞扬。 岑深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躲避从长街的尽头忽然跃出的阳光,然而就在这个刹那,少年奔跑的身姿在日光中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兽。 他停下来,转头朝岑深呜咽一声,又回过头去看日出。仿佛在告诉他——看,另一个我来了。 岑深缓步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 结界里的长安街上,人来人往c车水马龙,只有他们像站立在世界之外,看着太阳重新照亮钢铁森林。 两人沿着长安街走了一会儿,桓乐向岑深俯首,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但岑深还是觉得在大马路上骑自己的男朋友怪怪的,于是他干脆也变回了原形,小小一团窝在他背上,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抓紧啊。” “嗯。” “阿岑你现在是趴着的还是团着的啊?” “这重要吗。” “姿势很重要。” “闭嘴。” “那阿岑你能不能回去让我摸一下你的肚子,刺猬的肚子看起来好软哦,又白又软。” “专心走路。” “我就这一个愿望。” “当个流氓吗?” 我一身刺扎下去,你可能会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归去 岑深与桓乐的告别, 发生于两日后的清晨。 桓乐重新换上了来时的那身蓝色衣裳,身背弓箭腰悬宝刀,气宇轩昂。手边的包裹比来时鼓了一些,那里面是岑深给他整理的一些衣物c零食,和一些随身的小物件。因为怕浪费核中的能量,所以岑深也不能给他放太多, 连一听可乐都没有给他带。 乔枫眠亲自给他们送来了七叶摩罗, 那神药装在一个很普通的藏青花盆里,远看就像一盆绿萝, 只是颜色要更深一些。 但乔枫眠并没有要送别的意思, 潇洒的来, 潇洒的去, 开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招摇过市。这盆绿萝, 哦不,七叶摩罗,还是他打电话让桓乐去胡同口接的。 他就坐在车里, 戴着墨镜, 玩着手机,活脱脱一副贵公子的派头。 桓乐出去的时候, 正值上班高峰期, 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这幅古装打扮, 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十句有八句都在夸他好看, 还有两句在问他是不是要去当演员, 哪个剧组, 演什么角色。 “我演一个大侠啊!法力无边的那种!”桓乐半真半假地说着笑,灵活矫健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里,把一整个胡同的烟火气都搅动了起来。 隔壁的王奶奶挎着菜篮子从菜市场回来,瞧见他这朝气十足的样子就心生欢喜,特地叫住他给他看篮子里新鲜的活鱼,“乐乐晚上来我家吃饭啊,带上糖豆儿一起,奶奶我今天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 桓乐万分惋惜:“不行啊奶奶,我接了个活,要出去好几天呢。下次你再请我好不好?你请我吃鱼,我请你吃烤羊腿!” 王奶奶笑得乐呵呵的,忙答应下来。随即她又问起了岑深,说是许久没有见他了,问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到时候跟我一起回来,我带他一起去吃饭啊。”桓乐笑道。 岑浅这个身份到底不太方便,桓乐决定以后还是多练练障眼法,这样就不必担忧别人会看出来了。 好一番折腾,桓乐才抱着花盆回到了家里。这时岑深已经把自己的行李也打包好了,等桓乐一走,他就马上出发去昆仑山。 “阿岑。”桓乐放下花盆,从背后抱住他,享受最后的一点温情。 “舍不得我了?”岑深转过身来,目光柔和。 桓乐诚实地点点头,少年人的眼眸里全是对他的依恋和不舍。这让岑深的心忽然一颤,这次分别后,虽说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抵达昆仑,可在昆仑的那个桓乐,已不再是少年。 他会遇到一个怎样的桓乐呢? 是更成熟?更冷峻?还是饱经风霜? “你只要记得我永远都在等你。”岑深难得温顺地靠进他怀里,伸出双手拥抱着他,说:“我爱你,桓乐。” 愿你永保初心,不畏风霜。不论千年万年,你在我心中,仍是少年。 “我知道。”桓乐紧紧抱住岑深,这是岑深第一次直白的表达对他的爱意,稍显平淡,却让他心中翻涌如海。 两人抱了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再说话。 几只小影妖像叠罗汉一样堆叠在游廊里往里偷看,阿贵走了以后的西子胡同,对他们来说太无聊寂寞了。 这两个妖怪又在干什么呢? 影妖们歪着脑袋,用豆子一般大的大脑思考着,想不出什么来,却又不敢上前打扰。 四周静悄悄的,那两人抱着的场景像一幅画,古韵与现代融合的一幅画。徐徐风来,椿树的叶子溜进画里,不一会儿,便散落了一地。 可屋子的主人暂时没有闲心来打扫。 “你走吧。”岑深把改良好的小绣球递到桓乐手里,一颗心渐渐提起,却还忍着。 “那我走啦。”桓乐拿着小绣球,背起了包裹,转身走到院子里,却又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向岑深,说:“我真的走啦。” 岑深送到游廊上,扶着柱子,点点头。 “去找我啊!”桓乐向他挥手,挥舞间,小绣球开始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于是在这钢筋城市的狭小的角落里,时间的宫殿开始剥落金漆,骤然亮起的光芒打开了勾连着过去的通道,也将少年的身影逐渐吞没。 在最后的刹那,岑深别过了头。他的身体紧绷着,视线微微越过院墙,抿着唇,眨着眼睛,最终深吸一口气。 攥紧的手渐渐松开,秋风吹干了湿润的眼角,他转身拿起背包换好鞋子,出门落锁。 西子胡同深处的小院里,就这样化作了一片寂静。影妖们面面相觑,看着庭中的落叶,颇有些被遗弃的委屈。 他们在想——这里的人,都去哪儿了呢? 他们还会再回来吗? 没有人告诉他们答案,但旅途还在继续。 当岑深步履坚定地走出西子胡同,再次奔向那辆充满着奇幻色彩的北国专列,赶赴昆仑时,阿贵也正在前往北地的路上。 敖华带着他走水路,一路劈风斩浪,直面北方。 一千三百年前,桓乐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却还距离长安甚远。他仔细算了算自己跟长安的距离,花钱雇了马,绝尘而去。 他们都走了,却都走在回来的路上。 国外某个偏僻小镇的街头,穿着破旧皮夹克的流浪艺人还在演奏着充满游子哀思的音乐,欣赏者寥寥。没有人会停下来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因为他也还在寻找。 音乐声中,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在街对面的电影院停了下来。流浪艺人忍不住抬头看了他几眼,因为他看起来跟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的风格迥异。 那是一个东方男子,隔得太远看不清脸,但那一身气度却让人印象深刻——他像个老派绅士,但那冷峻优雅的模样又让人忍不住想起教父。 “先生,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还有中国的电影上映啊。不过这海报遮着脸,看不出是谁啊xu?xu是谁啊?哎不管了,反正挺有缘的,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吧?”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少年,叽叽喳喳像只麻雀。 可他的先生显然并不领情,转身便沿着并不宽阔的街道继续前行。 少年急匆匆跟上去,又不厌其烦地说着话:“先生,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 “先生,四爷都醒了好久了呢,祖国母亲需要我们啊先生!” “” 叽叽喳喳c叽叽喳喳,该走的人总是要走,该回来的人也总会回来。 奔驰的骏马终于将少年带回了他的长安,仰望着巍峨城墙,他忍着眼角的热泪,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周围的人奇怪的看着他,想着又是哪个热情洋溢的傻子在冒啥话,但目光触及到那张俊逸的脸,又纷纷倒戈。 大半的人看他少年英俊。 小半的人暗里通风报信。 朱雀台强大的情报网遍布全城,桓乐刚刚入城,他回来的消息就已经通过层层传递,被放到了桓平的案头。 此时距离桓乐离开大唐,已经过了半年。 可见小绣球的落点仍然不够精准。 “爹c娘!我回来啦!!!”桓乐下了马,直奔桓府,步履生风。他的心情是如此激动,甚至暂时冲淡了他对岑深的不舍,可他没走几步,就发现情况不对。 静,太静了,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别说爹娘在不在家,门房老周呢?又在如厕的时候闪了腰吗? “老周?老周?”桓乐狐疑地四下探看,甚至伸手握住了刀柄,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然而就在这时,斜里忽然冲出好几个奶娃子,张着双手直往桓乐身上扑,“小蜀黍!小蜀黍你回来啦!” 桓乐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正着,也亏得他在一瞬间就分辨出他们的身份,把拔出一寸的刀又收了回去,否则糗大了。 “大宝c二宝c小豆子,你们娘亲呢?祖父祖母呢?老周呢?”桓乐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话比三个奶娃子还要快,直把人问懵了。 愣了好几秒,个头最大的大宝才掰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地回答他:“娘亲在家里哦,祖父祖母也在家里哦,老周也在哦,爹爹也在哦!大家都在哦!” “小蜀黍不在哦!小蜀黍刚刚回来!” “小蜀黍你去哪里了啊?” “你去了好久哦!” “你再不回来小豆子就变成大豆子了哦!要发芽了哦!” 三个人两个扒腿一个扒腰,把桓乐给定在了原地。小豆子年纪最小,也最馋,狗鼻子还特别灵敏,眉头一皱就发现小蜀黍的包裹内有乾坤,于是小肉手一抓,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下包裹。 “哇!”三个人发现了好多来自现代的零食,虽然他们没见过,但闻味道就知道能吃啊。 能吃的都是好东西。 他们并不介意这些东西长什么模样。 三人迅速把魔爪伸向零食,反正小蜀黍最疼他们了,但今天的小蜀黍已经不是从前的小蜀黍了,抬手就是一人一个大板栗,“小贪吃鬼,这些可不能动,这可是我媳妇儿给我的!” “啊?”三人捂着脑袋齐齐抬头,还不明白媳妇儿是什么意思。 可明白的大有人在。 “咚!”一声闷响,桓乐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一棍,痛得差点儿跪在地上。紧随而至的是疾风骤雨般暴怒,劈头盖脸砸下来。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还媳妇儿?你出门半年去哪儿拐的媳妇儿?啊?!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老子娘了?!无媒无娉,你倒是说说你出去祸祸谁了?!还离家出走,长能耐了是不是?” “爹爹爹爹!”桓乐一个箭步躲开,“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什么,玉清,关门。”桓大老爷冷着脸,甩了甩手中的棍子,家法技能时刻准备发动。这个技能的名字叫做——关门打狗。 桓乐绝望地往门口看了一眼,他的好大哥桓平就站在那儿,顺手带上了门。 再回头,他大嫂扶着他娘也来了,两个往日里对他最和蔼的女人好像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大宝二宝小豆子,到娘亲这里来。”他大嫂还把他最后的希望给叫走了。 桓乐在心里哀叹一声,抱着头跪在地上:“爹你打轻点儿啊,我媳妇儿还等我回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两处 桓乐归家后的生活, 可谓是水深火热,尤其是在他二哥和阿姐归家之后。比起老爹来, 这两位才是从小跟他打到大且惯会下狠手的。 桓乐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还把岑深的照片给他们看, 再往二老跟前一跪,算是让这未过门的“儿媳妇”过了明路。 儿媳妇忽然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还不要紧,这男人还是一个一千多年以后的人,就让人有些无法接受了。 桓府众人,一度震惊到觉得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是桓乐幻想出来的。 可他们深知桓乐的脾性,这幺儿虽然鬼机灵, 可断不会在这种事上寻大家的开心。更重要的是,半年不见, 桓乐确实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遇事比从前更沉着冷静, 心性也比从前更稳定, 眸光中总是带着一丝坚决, 渐渐的竟有了些威仪。 若不是他还如从前一般爱笑, 也惯会撒娇, 桓夫人都要以为他被人换了芯子。 久而久之,大家似乎也都习惯了岑深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从没有出现在这个家里, 但他永远活跃在桓乐的口中, 他的样貌c他的喜好, 活灵活现的勾勒出了一个现代五好青年的模样。 桓乐还把他的照片都摆在自己屋里, 空闲时便画上两笔,画中的人或清冷或含笑,总之都是那一个。 桓夫人有时独自来幺儿房中,看着墙上挂的桌上摆的,想起儿子跪在他跟前说的那些斩钉截铁的话,怅然无语。 世事总是难料,当如何?自洒脱。 桓平和夫子的事情,被桓乐瞒了下来,不欲与他人细说。归家后的第二个月,他又专程去百花楼赢了一坛酒,跟桓平一道去了趟夫子的家,坐在院中喝了个不醉不归。 其实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出口,兄弟俩个顶个的聪明,自然什么都明白。 “哥,我敬你。”烈酒入喉,桓乐一时高兴,倒真把自己灌醉了。桓平便又像小时候一样,背着调皮捣蛋的弟弟回家,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可桓平仍然觉得桓乐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有自己的责任。 桓家二老在桓乐归家后没几年,就宣布隐退。他们职责已了,可不愿意继续留在长安, 为了瞒过世人的眼睛而把自己变作老头老太太的模样。 于是,桓平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新的桓大人,而桓乐也逐渐接过了朱雀台的权柄。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人们来来去去,朱雀台永远矗立在长安的东南角,直到随着这个伟大的王朝葬于乱世。 桓乐通晓未来,但他并没有阻止。大厦将倾固然令人悲伤,但当朱雀台倒塌时,他也早已不在长安了。 桓平疼惜自己的弟弟,也曾问他是否要找一个伴。对于桓平来说,一百个岑深,也是比不上桓乐一根手指的。 可桓乐总是面朝东方,心怀希望。微笑从不曾从他脸上褪去,他总说,阿岑还在等他。 他的阿岑是世间最好看的人,没有旁的能比得过他了。 而他桓乐,值得最好的。 桓乐也拒绝了大嫂想要将小豆子过继给他的提议,他觉得他的大哥大嫂总是把他当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处处顾念着他,远不如他那四处游山玩水的爹娘来得潇洒。 而且,桓乐并不觉得孤单。 他时常想着岑深,但只要知道自己在故乡那么久,对于岑深来说只是一趟北国专列的时间,心里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负担。 比起岑深,他更担心阿贵会不小心在北地嗝屁。虽然阿贵总是嘴欠,可桓乐还是很喜欢他的。 他也总会遇到很多爱他的人,爹娘时常给他捎来远方的信件,且令人值得欣慰的是,阿姐终于嫁出去了。 英俊的弟弟亲自送阿姐出嫁,唯一令他感到不满的是,姐夫竟是个不会舞刀弄枪的酸腐文人,亏他还是个妖怪。 而他那彪悍的阿姐,选择跟他隐居在江南的小城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夫人。 他问阿姐你究竟喜欢姐夫哪儿? 阿姐说:他好看啊。 桓乐遂什么都不问了,因为姐夫确实好看,而且他久而久之发现,阿姐跟姐夫在一起的时候,像个强抢了民男的土匪头子。 姐夫总是被她逗得脸颊发红,好好一个白面书生,愣是红得赛牡丹。 人世匆匆数百年,桓家的儿女们逐渐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各奔南北。便是最浪荡不羁的二哥桓容,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而后,春去秋来,生老病死。 桓乐离开长安后便开始潜心修炼,时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闭关,时而去红尘中历练。没过多久,他过人的天赋便开始展露锋芒。 当大家都老了,一个个离开的时候,只有桓乐,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永远是个少年模样。 宋,靖康二年,桓乐打马行出开封,选择了再一次的时空穿梭。 现代,还是那个最适合吃蟹的秋季,还是桓乐离开的那一天,岑深乘坐的北国专列才刚刚离开北京。 奇妙的是,他依旧坐在上次的那个位置。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阿贵,对面坐着的也不是一个娇羞的姑娘。 孤身一人时,总是会想起很多事情。尤其是当你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时,过往种种便如幻灯片一样在你的脑海里闪现,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的,都是一部主角为“我”的电影。 岑深第一次离开北京时,北国专列还没有开通,他是坐高铁走的。那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因为无论是他的母亲还是爷爷,都觉得他身体不好,不适宜长途跋涉。 他知道他们是在保护他,可少年岑深的心里,仍然无比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于是在爷爷死后,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四处游历的旅途。 岑深去过很多地方,但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独来独往,从不与人有过多的交流。世界于他而言就是一副多彩的画卷,他走得很快,却及不上它褪色的速度。 在西北深山里捡到阿贵时,岑深望出去的世界,其实已经略显灰暗。小绣球的出现算是一缕光,至少让他有了一个可以为之努力的方向。 “先生?先生?”服务员亲切的提醒将岑深的思绪唤回,她微微笑着,指着推车上的食物,问:“请问需要用餐吗?本次列车提供全新妖果套餐和鲜嫩岩浆烤肉套餐。” 岑深微怔,几乎是刹那间,桓乐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畔响起。 “哇,这两个听起来都很好吃啊,我可以都买吗?可以吗?” 上一次岑深带桓乐从西安回北京时,车上提供的是妖果和上等罗罗肉套餐。北国专列上的餐点,大多是妖界特产,而且十分昂贵。 岑深压根没听说过什么罗罗肉,但那一盒套餐,不过几块肉,就要卖六百多块钱。哪怕是较为便宜的妖果套餐,也要三四百。这还是属于普通车厢的普通餐点。 以当时岑深和桓乐的交情,桓乐当然只有咽口水的份。 “请问距离昆仑还有多远?” “还有大约四个小时,先生。” 岑深估摸着晚餐的时间,礼貌拒绝了服务员的供餐服务,决定晚些再买,还可以带一份给桓乐吃。他不是很饿,脑子里都被桓乐塞满了,更无暇顾及其他。 就在这时,他又看到了那段特殊的铁轨。铁轨的两侧是长长的篱笆,篱笆上爬满了白色和粉色的蔷薇,四季花开不败。 黑色的列车穿过蔷薇花的隧道,呜呜的风撞着车厢两侧挂着的金铃铛,又转身带着花瓣从窗户里飘进来,落在岑深的手边。他伸手去捡,风却又调皮地把它带走,只留下一丝清香。 “叮铃c叮铃”铃铛声清脆悠扬。恍惚间,岑深仿佛又看到了桓乐那双充满了惊奇和赞叹的清澈瞳孔。 分别才多久,岑深已经开始想他了。 此时此刻的桓乐走到哪儿了呢?岑深抱着背包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又再度陷入遐思。 桓乐正在杀人。 商四提醒得没错,摩罗乃是神药,集天地灵气之所在。哪怕他不主动与人去说,也会有人感知到它的存在,前来寻找。 小绣球的二次跳跃,将桓乐送到了三百年后。 成功落地,桓乐第一件事便是去确认七叶摩罗的安全,也好在他去得够快,在对方打破他留下的结界将摩罗转移走时,堪堪赶到。 “你是谁?”对于桓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对方显得惊疑不定。他明明刻意隐瞒了发现秘宝的消息,怎么还会有第二个人过来? 桓乐仍是一身红衣打扮,脸庞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棱角分明。他右手随意地搭在腰间刀柄上,向他信步走去,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你打破了我留下的结界,还问我是谁吗?” 对方愕然:“你的结界?” “看来你并不知道这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宝贝,否则不会孤身一人前来。”桓乐见他如此反应,就已猜到了大半,继续道:“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不杀你。” “就凭你?”对方眯起眼,在初时的惊愕之后快速稳定心神,双眼死死盯着桓乐,余光却还顾着不远处的摩罗。 几番思量,他最终还是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宝贝。穷凶极恶之徒,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总是不太怕死的。 更何况,眼前这个年轻男子除了那张脸,看起来也不像哪个不能惹的大人物。 桓乐对他的选择略感遗憾,因为像他这样的好儿郎,其实不太想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