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妖神记之慕青衣》 第一卷 少年行 楔子 山中阴寒,非常人可以久滞。 不知何处来的风,不知吹往何处,只听见风压草声,树叶相互摩挲,沙沙不停。 此时尤要紧张,只因猛兽多在风紧刹那掩声出击,一不小心便是命归黄泉之局。进山之人常说风从虎势云从龙形,实是猛虎深谙此道,常裹挟强风冲袭,骇人听闻。 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斜肩裹着兽皮作猎户打扮,正小心翼翼地在深山之中穿梭前行。 此际林中雾霭朦胧,水汽甚重。幽幽草丛之中不知名的虫儿时而啾鸣,时而蛰伏,像是呼应着此人时而弯腰时而挺身的模样。 愈往深处去,雾霭如幕遮蔽,将洒落下来的阳光分割成一束束,穿过树叶之间的间隙落到他的脸上,不时闪耀。 于是他将身子埋得更低了。 在幽深的丛林间穿梭,他那张被阳光间或照耀到的脸,无疑会是晨间饥饿的猛兽最容易发现的目标。 长久打猎入山的汉子面庞粗砺且黑,而他却俊脸如玉,深山之中更显透亮,这般面相,不仅山中难见,俗世中的寻常人家都很稀有。 若说是富贵人家出来游猎的,才不会孤身犯险,更不会来这种小山寻猎,进老山的人,谁不是为了吃这山里的饭? 这少年乃是山外的村民,姓苏名文秀,字允武。 名字是村里老书匠取的,老先生是从县学退下来的教习,六艺全通。他给苏文秀起这个名时苏家人老大不愿,偏不敢得罪先生,好在是先生察言观色,大大方方又赐下了个表字允武。 苏家人很是欢喜,初时天天以“允武”唤儿,可日子久了,反觉还是秀秀比较顺口。 此后全村都唤他秀秀。 许是因为如此,苏文秀虽是猎户出生,却早早跟随了老先生学文。老先生常言文秀者,文秀也,大笔一挥写了封荐书,推荐进了县学,免考童试成了秀才。 今日是苏文秀回乡省亲的第三日,他师从老先生,自然亦是六艺全通,更加上家中乃是猎户,尤擅猎术。 县学的骑射场根本无法满足苏文秀,他心中技痒,这才在今日入山打猎。此时距他入山已有些时辰,早已过了山腰入了老林,就是经验老辣的猎手,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这种环境下丝毫无伤。 此山虽是小山,可也曾传言有一只白毛大虫在此盘踞称王。 苏文秀的后腰皮袋干瘪,想是未猎到动物,这才冒险前往山峰老林…… 不知何时,林中风声渐巨,形成啸声。苏文秀心中微凛,背后忽有一道凉意直冲后脑,全身肌肉都在一瞬间紧在一起。 他噎了口口水,抬头望向上空,先行排除最易忽视却最有危险的天空。 雾霭重重,即便是强风而至,也难以吹散分毫,只听见风叶相交,哗哗而响。扑面而至的风低啸着从苏文秀身边吹过,目及远方深处,似有一庞然大物缓缓移动而来。 低矮的草丛之中蓦然发出梭梭之声,愈急愈近。 苏文秀却是不急不慢,缓缓抽弓搭箭,同时单膝跪地保持身姿稳定。 风啸烈烈,苏文秀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住了目标,手中翎箭瞬间飞攒而出,尖锐的箭头劈开风幕,“嗖”地一声射中了目标。 低沉的怒吼贯彻森林,虎啸声伴随着强风,竟将这一片区域的雾霭吹了个干干净净,低矮草木尽皆伏倒,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一只通身雪白夹染着金色纹路的大虫仰天怒啸,左眼之上,正正插着一根翎箭。 苏文秀久居山下,自幼便听说山中精怪道行不浅。 只一眼瞧见这条大虫身上的纹路,便知今日失了手,万不能再行攻击。电光火石之间,苏文秀便欲钻入身旁的草丛之中。 可这念头甫升,那大虫反应如电,竟在瞬间扭头扑至,两只巨大的前足扑来,使得苏文秀身体不由后仰,躺倒在地,再无脱逃的可能。 苏文秀通体冰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腥臭的味道冲入他的鼻端,白虎呼出的气体似热浪扑面,一阵又一阵伴随着恶心的味道冲击着他的面庞,他双臂苦苦支撑着自己的上身,挺起胸膛,使之像英勇就义的模样,不愿让自己平躺着受死。 手臂的颤抖愈发厉害,苏文秀却久等不死,又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颗硕大的头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右眼中金色的瞳孔泛着森森寒意。 苏文秀的身体在这只巨大的白虎身下,如同一只羔羊。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这只白虎似乎不想吃掉这个射瞎他左眼的年轻人。 听说修炼有道的动物精怪,轻易不能杀人,否则百年道行全消不说,更易遭受天罚。 一念至此,苏文秀的双臂终于支撑不住,狠狠地躺在了地上。 万万没想到,这一举动竟似激怒了白虎,白虎后退几步,转身便是一记虎尾扫地,虎尾坚硬如鞭,沾身便是重伤! 苏文秀就地打滚,堪堪避过这一击后连忙跪倒在地,哀声道: “虎爷饶命!” 那白虎折过身子,果未再动,只低吼了一声,甩了甩脑袋。 苏文秀目光追至,连忙问道:“可是要在下拔箭?” 白虎点了点头。 苏文秀俊脸一苦,叹道:“虎爷啊,拔箭之后,可要饶我一命啊!” 白虎点头。 “要是痛了,吱一声,千万莫要痛下杀手呀!” 白虎渐有不耐之色,龇牙露出尖锐的獠牙。 苏文秀二话不言,起身便朝白虎行去。这白虎身躯庞大,当下便伏趴下了,苏文秀从旁小心观察,发现那箭头吃进不深,但确实已将这只虎眼射瞎,即便是个大善人,也未必会善罢甘休,何况这山中大王? 如此有损王者威严,自己小命怎保? 苏文秀顿时万念俱灰,死到临头反而生出一股豪气。 自己乃是射虎而亡,将来县志之上,怕也能留名一二,大丈夫畏死偷生,算什么丈夫? 念此,苏文秀出手甚快,几于瞬间将虎眼中的箭矢拔了出来! 也不知这白虎道行到了什么地步,这白虎吃痛一声腾地而起,原地转了数圈之后,竟再也不顾手持箭矢的苏文秀,只在空气中嗅了嗅气味,猛地朝森林深处飞奔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一章 道人,虎妖 青灵山乃九州境内昆仑山脉的一道支脉在青州的一处地脉节点。 九州灵山大川无数,青灵山区区地脉起伏而汇聚成的一座小山,名字虽好,看着却平平无奇,犹如一节人的尾指。 只是在凡人眼中罢了。 九州众修道者无算,都晓得这座小山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登仙台”。 都说昆仑中有神亦有仙,其城曰玉京,其门曰阊阖,有苑名阆风,大神居此间也。 然则自南海建木神树被砍断,天与人的连接消失,就连昆仑之中,也传出众神已经陨落的消息,散仙们纷纷归于九天仙界,各司其职。 从此凡间再也无人见神仙。 只这青灵山,却是真真正正凡间的最后一处飞升地,其中缘由,暂且不表。 只说这某一日。 有一青衣道人步履匆匆,沿着青灵山脚向山巅而去。 青灵山虽是小山,高不过百余丈,却是愈往山颠愈是陡峭,加之林木繁盛,雾霭重重,凡人常难登绝。 道人面有焦急之色,初时尚有山中采药的药农可以瞧见他的身影,可倏忽间便消失不见,以致过了山腰,有人只瞧见了一片衣角,那道人的身影已是难觅,弗似仙人。 这道人唤作未已,看上去极是年轻,眉眼极佳,鼻似悬胆,却已是修炼足有八百载的高功大德。 前几日梦中受到仙人抚不得还要向你请教呢!” 未已顿时又是一阵感激,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其他,仙界此举,已是非同寻常。 寒暄过后,虚罔便宣读天帝诏书,授仙根仙籍,乃是上仙六品,位同真君,足以镇守一方。 “你且放心,具体仙职待飞升后天帝自会指派,你是真君位,可享人间香火,届时自有仙界有司通知下界人皇,替你在人间立祀供奉。” 虚罔对未已一一言明飞升后的种种,待吉时已至,天女手持各色乐器奏响仙音,御凤金车落在登仙台上,虚罔作迎客礼将未已迎上金车。 “未已仙君,登临南天门后,雷部护法天君会送你至凌霄宝殿。在下此行顺便还要任命新任青灵山山神,便不与你同回了!” 未已站立金车之上,躬身行礼。 随着仙音奏响,空中天女率先腾云而去,彩凤拖着金车沿着虹桥往云端飞去,而那虹桥也如青龙取水一般随着车驾的前行不断消失,直至空中恢复如常,那虹桥便似被吸走了。 云卷云舒,原先仙气蒸腾的场面仿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而这壮阔奇景,最大的收益者,便是那躲在远处观摩的小小青狐。 四尾青狐两只前足拱手作揖,遥拜那虚罔道君,接着朝青衣女子的方向留恋地看了一眼,便折身钻入了草丛,消失不见。 虚罔道君这等存在,根本不在意这小动物的小小行为,他收起手中笏板,负手而立,冷漠的声音荡荡传开: “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章 青衣 登仙台上,虚罔冷冷地看着一个青年男子。 正是青灵山山神。 作为山神,青年的打扮却极为奢华,像极了人间的富家公子。他身着绣银纹龙形的白襕,珠玉绲边,玉带束腰,头戴一顶束发紫金宝珠冠,脚蹬一双追云履,衬得他身体颀长,风流无边。 只是这一刻这青年可顾不上风流,他面带谄色露出讨好的笑容,躬着身体行礼道:“叔叔。” “哼!” 虚罔一挥广袖,斥道:“你屡犯天条,弄得好好的四渎龙君不当,被贬来此处当了数百年山神,丢了东海龙族的脸面不谈,更是误了己身修持,敖辛,我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非得抽了你的龙筋不可!” 敖辛低眉顺眼,不停地讨好。 “是是是,侄儿知道错了,还请叔叔赐回侄儿的金印,侄儿这便回天复命,再去洞庭洞府司任仙职,再也不敢撒野了!” “你想得到美!” 虚罔长叹一声,道:“四渎龙君的位置你哥哥已经做了,你爹的意思,是想让你回东海在他身边待上几百年。” “什么?”敖辛梗长了脖子,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哥哥也配司掌四渎水系?四渎水军只听老子的号令,老子在青灵山这许多年,可没听四渎来人说换龙君了!” 虚罔见敖辛原形毕露,一脸戾气,心中不由大怒。他在人界修炼时,于东海受灾,幸有东海龙王相救,从此相交莫逆。是以无论虚罔如何看不上这东海龙王最小的儿子,都难以真正动了真火。 眼下见了敖辛这般行径,分明是数百年也不知悔改,以他堂堂大道君的修为,都想一掌结果了这条孽龙的性命。 虚罔周身鼓荡出磅礴之气,将敖辛推飞老远。 “四渎水系中修为通天者不在少数,你若不是领了天庭授命,谁管你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休再管你!” 言罢,虚罔当即腾云驾雾,脚踩青莲去了。可刚飞离青灵山不远,他又赫然回返,周身幻相不时闪现瞠目之相,看得出是真气了。 偏偏敖辛以为是虚罔改了主意,登时一收悻悻之色,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小侄就知道叔叔不会如此待我……” 敖辛面色突现尴尬,说到后面已然没了声音。只见那虚罔目不斜瞬,穿过敖辛身边,直朝青灵山山腰去了。 敖辛呆呆立了片刻,精致的面容时而扭曲时而舒展,最终是长长透了口气,自嘲道:“无人懂我哟!” “咦?” 敖辛摇头晃脑,忽然蹙起双眉,走到了崖边。“奇也怪哉,这里的大石头呢?” 敖辛在原先青石的位置踱来踱去,末了一拍大腿,怪叫道:“老子没记错,这里的大青石呢?” 四周山风烈烈,登仙台上一览无余,哪里还有什么青石? 敖辛心中忐忑,便在此时,他心中一阵悸动,察觉自己已是失去了对青灵山本体的感应。 看来虚罔折返,乃是授封新任山神。 敖辛不言,脸上神情却是愈发严肃,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登仙台上。 登仙台上种种,青衣女子始终淡淡地看着。 她就静静地立在那,一如千万年来孤立在崖边的一方青石,平淡而恬静。 山风吹拂,吹起了她的长发。 她将青丝拢向耳后,走到了崖边,静静地看着天。 她的目光直透三十六重天,看到了天的尽头,看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虚罔道君已经回了仙界,似乎孽龙敖辛也回了仙界,新任山神是虎妖山君,说不定正在妖王勾连的洞府报喜。 似乎没有谁再会来了。 直到…… 苏文秀气喘吁吁地来到登仙台时,正看到一位青衣女子衣袂飘飘,立定在悬崖之畔。 她的背影明明极为柔弱,腰肢纤细却挺拔如青竹,在这山风呼号之处,竟让人有种稳如泰山之感。 苏文秀却是心生怜意,他低声轻呼道:“姑娘,小心呀!” 青衣回首。 苏文秀呆了。那不似人间之绝色,胜过了他看过的所有丹青,胜过了世间一切之美好,那疏离人间一切的眉眼之中,露出一抹疑色,于苏文秀眼中,便是高不可攀的仙子,忽然有了人间的烟火色。 这才是令人心驰之所在啊! 苏文秀瞪大了双眼,目光从她的眸转移到了她的脸,她的唇。 淡淡的桃花色一般的粉唇,唇角微微上扬,青衣女子淡淡地道:“你是何人?” 苏文秀强按下心中汹涌,理了理身上的杂草水露,面色微羞:“小生苏文秀,在山中采药时见到一名道长,心中好奇便追了过去,未想那道长动作极快,过了山腰便失了踪迹,这山中有大虫称王,小生放心不过,便一直往山巅追来了。” “你见到那位道长了吗?”青衣女子似乎起了兴致,定定地看着苏文秀。 苏文秀初时面色微粉,在女子的注视下很快艳若桃李,吃吃地道:“未曾遇到,也未曾想,姑娘这般的,会在此处。” “兴许我便是那道长。”女子道。 “啊?”苏文秀长大了嘴巴,“这……”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女子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苏文秀心中失落,不甘地道:“敢问姑娘芳名?” “瑶琼。” “姚琼……”苏文秀低头沉吟,“姚姑娘……” 抬头时,姚姑娘已经不见了。 苏文秀面色霎如白纸,血色全无。莫不成是遇见了山鬼?他心中登时天人交战,浑身渐寒,咬了咬牙却是往姚姑娘的位置走去。 多行一步,便觉周身寒冷一分。 其实这山巅处,本就强风阵阵,而苏文秀出了一身汗,此时被那阴冷寒风吹卷着身体,更加冰凉难挡。 若在此处多待片刻,就算苏文秀有一副强健的体魄,都不免风毒入骨,有生死之虞。 苏文秀抱着双臂往山崖下探去,入眼只见浓云一片,目力极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知道的是,姚姑娘就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他。 瑶琼的目光天生带着冷漠疏离,她打量着苏文秀,只因他年轻的脸孔与未已不同。未已身上有与她相似的气息,那是修道者脱离凡俗后的清气,而苏文秀是真正的少年郎君,脸上稚气犹存,业有一股勃勃生机,没有看遍生死历经千劫后的平淡沉稳。 苏文秀吸了吸鼻子,双手快速在身上的兽皮上摩擦取暖。 “定然是山鬼了,竟这般好看。” 苏文秀低声自语,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这山巅不是久留之地,想那道人必是去了别处,多半也不会来此,如今天光不早,再不下山便很难下山了。 拍了拍腰侧鼓鼓的皮袋,苏文秀收拾了心情,沿着来时的路重新钻进了山林之中。 瑶琼这才重新显化出来。 而自一开始便消失不见的四尾青狐,此时却又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其实,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这里。 青狐的小小眼珠之中满是得意和欣喜,她一溜烟跑到瑶琼的脚下,举止亲昵无比,显是对瑶琼无比的熟悉和依恋。 瑶琼蹲下身子,对这只青狐亦有亲近之意。她伸出剥葱似的手指,轻轻在青狐的小脑袋上抚摸着。 青狐很是受用,每抚摸一下都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地昂着脑袋。 “你可以化形啦!” 青狐点了点头,从瑶琼手里钻了出去,原地转了几圈。伴随着一阵绚烂的光华闪过,原地缓缓站立起一个衣着与瑶琼一般无二,眉眼与瑶琼也依稀有些相似的美人儿来。 瑶琼见了,微嗔道:“是个倾倒众生的美人呢!” 青狐格格轻笑,无限风情尽堆在眼角眉梢,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狐妖天生如此。 “姐姐替我取名吧!” “你的名字,你自个取。” 青狐努了努嘴,歪着脑袋沉思了片刻,忽然雀跃道:“就叫慕青衣!” 瑶琼轻点螓首,此时却忽从藤洞之中传来一声虎啸。 瑶琼脸色微变,刚给自己取了名字的慕青衣却是脸色大变。 老虎是她天敌,慕青衣心中惧怕,立时便想逃跑,瑶琼却一把捉住青衣的手,柔声道:“别怕,你化形之后,不见得惧他。” 话音方落,就听见一叠声的救命之声嘶吼而来。 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下山的苏文秀居然又折返了回来,看样子,便是那新晋山神正化为原形在驱赶他。 苏文秀心里叫苦不迭,刚飞钻出藤洞,蓦地便是双眼一白,直接晕了过去,倒下前,喉咙里火辣辣干巴巴地嘶叫着:“山鬼!两只!” 白毛金纹的大虫抖擞着踏出藤洞,巨大的身躯在苏文秀身边绕了两圈,眨眼间化成了人形。 山君叉腰看着趴在地上的苏文秀,哈哈大笑了一番,这才打眼瞧向山崖边的双姝。 一双虎目透出浓浓疑色,山君眨了眨眼,登时怪叫了一声:“休矣,那仙家真没修好吾的眼睛,明明就一个,方怎有两个!” 慕青衣闻言转眸瞧向瑶琼的位置,却发现她也瞧不见瑶琼。 于是乎,慕青衣鼓起勇气,指着山君娇喝道:“臭大虫,你好好瞧瞧,我是谁!” 山君用虎目狠狠瞪她,却是从地上扛起苏文秀转身就走,嘴里应道:“勾连大人说你要是化形,吾要唤你姑姑的,如今吾成了山神,以前的事,就算了,吾是不会喊你姑姑的!” “什么,我是你姑姑?”慕青衣神色一喜,嗔道:“也是,人家修炼时间比你长多了,要不是人家化形困难,怎轮得到你在我面前撒野!” 山君顿身回首,深深看她:“吾劝你还是回青丘找你家妖王去,别在这给吾添乱。” “你…你…你,你刚成了仙官就要吃人,我到勾连大人那里告你的状!”慕青衣飞快地跑到山君面前,横臂拦他。 “他是凡人,若在此多耽片刻,便有生死之虞!当年便是他射瞎我眼,吾今不过吓吓他罢了,你可别害了他性命!” 慕青衣明眸闪烁,手捂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待回过神来,她又屈起手指轻指着苏文秀,道: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山君懒得管她,扛着苏文秀便飞奔下山,慕青衣原地愣了半晌,连忙也是追了过去。 瑶琼依旧立在崖边,自降世以来第一次有了疑问。 她若不愿被瞧见,便是金仙在此也见她不得,可唯独那道人未已,在飞升之际,终还是再看了她第二眼。 那一眼,从他幽深如潭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章 老先生 苏文秀睁开眼的时候,入眼便是屋咋不多收呢?多收几个为好?那些家里没被收为弟子的,说不定暗中就去县衙举告,说那前灵村私办私塾,少不得一阵鸡飞狗跳。 人便是如此的,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现只苏家一家得了好处,大家只会闲聊时一起跟着羡慕,没有谁会说闲话,抑且苏文秀生得乖巧好看,如今二十年纪一看便非俗人,将来大有作为,村里人羡慕之余,多少还有些自豪。 那些从小一起跟苏文秀长大的汉子,更是对苏文秀言听计从,隐然成了大家公认的“老大”。 且说苏文秀赶到老先生家里,就见老先生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悠闲地品着茶。苏文秀脚步声不大,老先生却是晃了晃躺椅,半睁半眯着眼睛道:“来啦?” 苏文秀快步赶到老先生身前蹲下,扶着躺椅,欢喜不已:“恩师!” “这还没到饭点呢,你就过来,说吧,是不是有问题要请教我老人家呀?”老先生嘬了嘬壶嘴,慢吞吞地道。 “却有问题,要请恩师解惑。” “道来。” “敢问恩师,人世荡荡,可有鬼乎?” 老先生眼皮一掀,乜了苏文秀一眼,道:“有。” “那……山鬼为何物?”苏文秀心中忐忑,目光却是灼灼耀眼。 老先生不答,却道:“你见着了?”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苏文秀沉溺思量,喃喃低语。 老先生蓦地睁眼,冷冷道:“楚辞九歌岂是这般用的?混账小子鬼迷心窍,怕不是着了山中精怪的道了!” “她未曾害我!” 苏文秀忙道,旋即将山中遭遇一一说了,初时老先生还躺着听,末了已是端正身子,神色凛然。 老先生到底是见多识广,沉吟了半晌,道:“你倒是好机缘。老夫在县上时,也曾修过县志,今观你言语,再与县志相照,那道人多半是要飞升成仙的高功大德,你说的那山鬼便是山中想要观看真人飞升的精怪了。” “成仙?”苏文秀啧啧称奇,又问:“那精怪不伤人命,看来便是好精怪了!” 老先生斜睨着苏文秀,冷笑道:“秀秀啊,人妖有别,你可别误信了话本小说。那山中精怪即便是没有害人之心,可若与人相处久了,难免贪恋凡人精气,犯下那滔天罪行。” “我等区区凡人,精气竟有此妙用?” 老先生看苏文秀一脸雀跃,仿佛就是想把自己的精气送予精怪吸食,登时一脸愕然,他将茶壶放在矮几上,屈指便是一个脑崩儿弹在苏文秀的脑袋上。 “你这小子,人之精气如那日精月华,精怪食了大有好处,你若是丢了,却也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小命都要没啦!” 苏文秀听了,却是有些不服气,“那话本小说既写了这些故事,必有他的道理,都是人间的生灵,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你走吧,回家吃饭去。” “恩师……” “嘿,老夫可不敢教你了。”老先生往躺椅上侧身一躺,背对着苏文秀,显是非常生气。 都说人老了便会返老还童,说的不是年纪小了,而是脾气,同孩童一般执拗倔强。 苏文秀心知此刻说不动先生,心思电转,忙道:“恩师折煞秀秀了,秀秀过几天就要回县学,下次回家便是冬假,今儿就留秀秀吃顿饭吧!” 老先生不为所动,只在那哼哼。 苏文秀一咬牙,道:“明年秀秀打算前往中州从军了!” “什么?” 老先生动作极快,竟从躺椅上跳了起来。 “你要从军?你可知营州之变动乱数载,如今已是非同寻常了?” “此地东接东海下接蛮州,民风彪悍至极,自古便是培养强兵强将之地。那营州都司指挥使乃四镇神将之后,布政使更是九州八骏之一,此二人随便一人都能坐镇一方。此次犯上作乱,若非政事堂那几个老头子算到先机,提前调动边军换防,将大部集中在了豫州之外,否则豫州一破,营州虎狼之师直入中州,单凭中州的卫所和京营的禁军怎么挡得住营州大军?” 苏文秀浑身一凛,道:“形势如此,徒儿竟觉如今歌舞升平,百姓全无倒悬之感。” “哼!那是我青州与营州之间还夹着一个衮州。衮州白马城那位可是九州八骏之首,有他坐镇,营州布政使轻易不敢犯进,衮州虽是不大,可八骏中独占了三骏,那位帐下左右幕僚亦是八骏。好在衮州对今圣忠心耿耿,否则营州还未造反,衮州便要先倒霉呢。” 老先生说得爽了,捧着茶壶便开始分析起天下大势来。苏文秀越听越是心惊,待老先生说尽了,就见苏文秀神色肃穆,仿佛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老先生心里登觉不妙。 果然见苏文秀起身对他一躬到底,道:“恩师教诲的是,小子实不该耽迷女色,大丈夫当凛尊圣人之言,保人世之太平!” “你……” 老先生并指颤抖着指着苏文秀,“你之所学尚如浅滩鱼虾,敢想腾龙之行?” “时不我待,恩师既说营州之乱不可小觑,怎容徒儿颟顸而行?” “老夫不同意!” 苏文秀鼓了鼓嘴,想辩什么却又知说不过恩师,左是说不通还不如不说,只好扁了扁嘴,委屈道:“那秀秀先回家了。” 说着,苏文秀低声叹了口气,真的转身走了。 眼瞧他跨门槛,眼瞧他消失了。 依稀听见自家的老婆子还在门口叫唤:“秀秀呀,怎走啦,我今儿做了辣椒炒鸡子跟你最爱的爆炒兔丁呢!” “别唤他!” 老先生大吼一声,赤着脚双手拎着袍裾气鼓鼓地从他媳妇身边掠过,他媳妇赶忙丢下手中锅铲,囔囔道:“你个死老头子,老娘的鞋是不是给你做小了!” 苏文秀走得不快,就感到身边一阵风来,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地跟在他身边走来了。 苏文秀见恩师鞋也没穿,连忙停下脚步脱鞋:“恩师,您这又是何苦呢?” “哼!” 老先生狠狠地剐了苏文秀一眼,一边穿着苏文秀递过来的鞋一边怒道:“老夫今天要去你家吃饭!” 苏文秀摸了摸鼻子,立即乖巧地道:“好嘞~” 老先生穿好鞋,更是足下生风,飞一般地朝苏家方向走去。苏文秀心中惊疑片刻,就知恩师必是从旁下手,打算说服他家二老了。 只是苏文秀脸上不显急色,竟有些成竹在胸的模样。 而老先生见苏文秀没有追来,脚下速度竟愈发地快了。 其实入行伍这件事,苏文秀是早就在他家二老身边敲打过的。苏父虽是猎户出身,却并非不知仁义礼孝,这男儿精忠报国,那可是给老祖宗增光的事情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章 妖王 老先生脸色不忿,坐在小马扎上,苏父讷讷地站在桌旁,黑黝黝的面庞上尚有些惶恐的神情。 方才老先生一顿好言相劝,叫他一句“精忠为国是好事儿”悉数了三个好字,笑道:“好小子长大了,我勾连受教,告辞!” 言罢,老先生连卷广袖,甩去脚下布鞋,大步流星地走了。 “逆子!” 苏父原本作壁上观,但见到苏文秀当面顶撞恩师,却是瞬间怒气上涌。他猛地向前一步,一脚将苏文秀踹倒在地! “你恩师八十有九,你当他老人家还是十八九岁吗?猪狗不如的东西,谁教你敢顶撞他?说,是不是那女妖精迷了你的眼了?” 苏文秀浑身一震,红着眼睛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喃喃道:“阿爹,我没错啊。” 苏李氏偷偷抹着眼泪,拉了拉苏父的衣袖。 “没错?” 苏父折身便从墙上拿下挂着的皮制短鞭,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的一声如同裂空,鞭尾刺破空气狠狠地击在了苏文秀的腿上,像被毒蛇蛰了一般,血印瞬间透过裤布。 苏文秀登时就是一声嚎叫。 “他爹!”苏李氏跺了跺脚,“俺秀儿是俺生的,你打这么用力作甚!” 苏父牛脾气上了头,对苏李氏的求饶视若无睹,只管问苏文秀,“错没错?” 苏文秀亦是来了脾气,胸膛急剧起伏,带着哭腔喝道:“我没错!” “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叫苏大牛!” ………… ………… 妖王勾连的洞府,离青灵山不远,是沿着青灵山地脉往外辐射的一处地下洞穴。 青州的土地湿而多水。 故妖王勾连的洞府是一处多水的洞天福地,于极深的地下自成空间,府门上遍生石苔藓草,透出古朴之意。 入得洞府,就见到处是涓涓细流沿着石壁流淌到地上,穿过嶙峋碎石,形成一道道小小的水流四下奔腾向洞府深处。 青州有大小妖王十余位,妖王勾连最为神秘。 他虽统率青州府境内的所有妖族,自己的洞府却只自己区区一人,所有妖怪都被指派到各地隐居修行。 妖王勾连,乃孤独之妖。 此际,妖王勾连身着玄衣玄衫,盘坐在一方巨石之上,冷冷地看着下方的山君和慕青衣。 勾连束发戴冠,一丝不苟,神情冷漠。 “本座不是说了,你如今归了仙道是你的造化,以后便不要再往本座这里跑了,这才几天,又来此处作甚?” 山君尴尬地瞧了瞧慕青衣。 慕青衣只好扮委屈状,道:“吾等来向勾连大人请罪。” “何罪之有?” “擅闯凡间。” “此处亦是凡间,我妖族与人族同处人界,又何谈擅闯?” “……” 山君龇了龇牙,道:“不是您今儿说吾等擅闯凡间的么?” “本座何时说了?” 山君和慕青衣俱震,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将在苏家所闻所见一一禀告。 妖王勾连听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竟发出森森冷笑。 “这老东西,命够长的。” 说着,勾连指着山君,骂道:“你堂堂地仙,凡人与本座,也分不出来么?” “额……”山君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试探,只好转开话题,小心问道:“勾连大人,那人到底何人,竟与您一般无二?” “那是本座的身外化身。” “啊?那大人何故认不出吾等……”山君不解。 “早已被本座斩了联系。” 山君愕然,忽然感觉已经不能再问,却不想慕青衣大为好奇,竟道:“身外化身何等难修,大人何故斩了?” 勾连沉默了…… 山君紧张了…… 慕青衣后退了几步,一双妙目无辜地看着妖王。 “唉…这厮应了情劫,恋上凡间女子,本座若不斩他,己身大道难成。斩了他,也就让他做个凡人好了,只是他变了凡人,倒害得本座一同变老,这联系,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慕青衣听到情与恋二字,眼中便异彩连连,还欲再问,就见妖王勾连眯起双目,森森地凝视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章 少年和少年 妖王勾连一瞬不瞬森森看着慕青衣,口中却道:“山君,你如今已是青灵山山神,仙职在身,快些回去吧。” 山君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以前的妖族身份在勾连这里已经没有了多少说话的余地,往后仙妖有别,最好还是不要再来勾连洞府了。 于是,山君看了慕青衣一眼,折身走了。 慕青衣登时有些不安。 勾连道:“你狐族多情善感,成道艰难。本座念你化形不易,人妖殊途,劝你还是莫要耽迷这情爱之事。” “青衣没有。” 慕青衣小声辩解着,可这话她自个也是不信的。身为狐族,青衣轻易便对救他性命的俊俏郎君苏文秀托付了真心,又岂会自斩情缘。 勾连不知是否念起旧事,对人妖相恋十分忌惮。见自己所言似乎并不能说动慕青衣,心中更是连连冷笑,心想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说也白说,当下便不再言语,闭上双眼入定了。 慕青衣打定主意要与苏文秀结上姻缘,自然也不愿在此久留,她狡黠双眸滴溜溜转了一圈,登时化作原形,偷偷跑了。 低低的叹息声在这幽深洞府中悄悄回响,深深的孤寂之中,又似乎藏着些许眷念和怀念。 当初拥有身外化身的勾连,不管是谁动了凡心,终究不也都是勾连一人吗? 这斩的,是恋栈不去的深深爱意还是为了相守一生的承诺呢? ………… ………… 苏文秀带着一身伤痛出了家门。 那日若非母亲苏李氏用他家行二的性命相胁,苏大牛还真有可能抽死苏文秀。 虽然苏父后来也表现出后悔自责的神情,但忤逆恩师的罪过,只要苏文秀一天不认错,他就一天不原谅。 苏文秀自然不肯认错。 父子二人自此开始冷战,苏文秀假期日子还没休完,看着自己已经可以自由走动,便打算回县学了。 此一去,若是冬假不回,来年苏文秀便要投身行伍,短时间内是不能回家了。 苏父这几日天天都往勾连老先生家跑,起初勾老头说要收回苏文秀的表字允武,到后面气慢慢消了,可也还是不愿再见苏文秀。 就这样,苏文秀带着身体与心里的伤痛,离开了前灵村。 出了村落的范围,四野茫茫,慢慢看不见房屋和行人。回身望去,青灵山依旧耸立,山巅处隐藏在浮云之中,又不知谁在那处瞭望人间。 微风吹过,吹动苏文秀的学袍。灰色透明的罩纱下,单薄却挺立的身躯轻轻颤栗着,束发的飘带在风中肆意飞扬,柔和的面部线条慢慢地绷紧,苏文秀咬了咬牙,眉眼中的留恋之色终于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抖了抖身后的布包,透出长长的快意的一口气,轻声哼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苏文秀的歌声随着风传出老远,他身后有一只青色的狐狸偷偷衔尾跟着,将这婉转悠扬的曲调听进了心里。 清风将情意送入了谁的怀里? 从青灵山脚到青灵县城的距离约莫有一天半的脚程。一般苏文秀会在路途中的驿站留宿,今日却运气甚佳,途中遇到了小贩进城的驴车,苏文秀搭乘驴车,在青灵县城门将要落闩之际,进了青灵县。 本朝治民十分宽松,今圣更是极爱享受,便体恤百姓辛苦,中止了宵禁制度。 青灵县有人口接近十万,盖因青州的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就驻在青州府,青州府与青州同名,乃是青州的政治经济中心。 青州府下辖十三县,青灵县在这十三县中算得上中等规模。青灵县城设青灵县衙门,县外设百户所,治安甚佳。 守城的执枪甲兵仅有数位,是从百户所的屯兵中抽调而出。着布甲腰配刀的则是从县衙中的衙役中抽调,剩下最多的一部分背着弓箭的,却是从当地选拔的民勇民壮,不在值时需将弓箭入库保管。 青灵县衙兼理民政与财政,正儿八经在衙门中有编制的衙役,月俸不低,是以衙门中仅有少数的捕头与衙役,剩下的帮手多是临时征入的捕手与快手,所领薪水勉够温饱,却也是青灵县老百姓眼中少有的肥差了。 苏文秀乘驴车入了县城,负责落闩的小校是百户所的一名小旗,颇有见识,见了苏文秀身上的学袍,便知其诸生的身份,落闩后将长枪交给副手,便一按腰间刀把,匆匆追了过来。 “足下请留步!” 苏文秀正下了驴车与那小贩致谢,见那小校追至,神情微异。往常他入城的时候,值守的甲兵见了,最多便是点头致意,少有主动过来攀谈的,当下立定看他。 赶车的小贩却是不愿久留,自然便匆匆驾车离去。 小旗官走到近前,抱拳行礼道:“某青灵百户所小旗赵毅。” 苏文秀还礼,道:“在下县学生员苏文秀,不知赵小旗有何见教?”说着,苏文秀细细打量着他。 赵毅年纪约莫二十上下,少年英朗,面容刚毅,行伍风很重。 赵毅笑了笑,神情颇有些激动,“某知公子身份,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如今进了县城,苏文秀不急着回县学,加之自己出生微末,对这些基层将官颇有亲近之意,他很好奇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帮到这个小旗官,不由有些得意,之前压在心底里的一些不快终于是彻底消失了。 “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某是本县青苎村人,村里有个员外,他家有个独女。某…某曾在村中有幸见到过她一次,很是欢喜。某想写封书信与她,只是某不懂那些个……嗯,风雪花月的,又不太好找县里的先生去写,今儿既见到了公子,就想请公子……嗯,在下日后定在喜来居请公子吃饭!” 说这话时,苏文秀仔细看着赵毅,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刚毅的方脸在说到少女时脸上浮现羞赧的神情,透出少年独有的鲜活气息。 苏文秀神色微黯,却是想到了自己也是情窦初开,那如仙青衣却不知袅袅何处,一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赵毅也在瞧他,见苏文秀神色黯然,登时忐忑道:“公子不愿么?” “不会不会。” 苏文秀摆了摆手,笑道:“瞧你甚是欢喜,想必那姑娘是极好看的。” 赵毅哈哈一笑,道:“若是成了,某便取来丹青给公子瞧瞧,某确实觉得,她是天下第一好看的。”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两个年纪相若的年轻人亲近之意大增,都觉对方乃是少年豪杰。 赵毅从军多年,本人又是极为节俭,已是在城中赁下了一套小宅,每当他被调来守城的日子里,便会在自家的宅子里小住,他向苏文秀报了地址,苏文秀暗暗记下,二人便依依惜别。 本朝天子文武并重,是少有的武官俸禄能与文官比肩的朝廷。只是天下承平已久,武官的上升之道颇为困难,是以大多人还是选择以文入仕,文章华美者能在九州博得上好的名声。 而勾老先生所言的九州八骏,更是本朝八位文采与治世水平俱佳的士林领袖。 天下分中、翼、豫、幽、青、营、衮、雍、荆九州。 中州乃天子州,帝王州,八州将其环绕,如众星拱月。苏文秀所在的青州与衮州翼州相连,属北地,是昆仑龙脉的一条龙爪所在,自古便是凤子龙孙的封地。 到如今凤子龙孙们的影响几近于无,青州府曾经的王府如今已成了承宣布政使司的有司衙门。 在苏文秀原本的打算里,将来便是考入青州府的府学,成为一名廪生,即便不能成为贡生进入国子监,亦可参加秋闱或者直接回青灵县当一名胥吏。 再小的官儿,那也是官。 将来前灵村若是出了官,村史之上,便能赫赫有名了。 此时天色昏暗,苏文秀远眺天际,最后一丝红色云团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不刻便会完全消失,将苍茫大地送回黑夜的怀抱。 青灵县的县学在县城的东南角,占地颇广,正门乃是孔庙正门大成门,五间四架,中间是礼堂明伦堂,三间九架,最后是讲学堂,三间六架。 这是县学的三座主体建筑,庙学合一。 入了正门,便能看到照壁,照壁两侧均刻有“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字样,儒道正气,凛凛之威。 县学大门平时都是不开的,只能从东边的小门进入。 苏文秀轻轻敲门,小门上的小窗应声而开,里面的小老头两只小铜铃般的眼睛借着弱光狠狠地打量了片刻,便开了小门,道: “公子今天倒是赶得早呢!” “褚老莫怪,莫怪!” 苏文秀进了门,连忙拱手作揖,褚老资格甚老,又执掌门禁,自然不能轻易得罪。 褚老睨着苏文秀,突然道:“这省亲的假还没放完,你倒是赶着早来了,莫非又惹勾教谕生气了?” 苏文秀心里一惊,不敢不老实:“是小子莽撞了。” “总要被你气死的。”褚老头怪笑了几声,“去吧,寝舍里已经来了几个小子,跟他们混去吧,喏,这是卯院地字号的锁钥。” 苏文秀领了锁钥如蒙大赦,乘着天色还未黑尽飞也似奔向寝舍的位置。 县学有诸生四十到五十,寝舍的一间院子可以住六人,两人分一间,一间从当中用客堂隔开,两边碧沙橱后各设床桌柜凳等一应物品,空间极大。 苏文秀所在卯院地字房,同居的学子也是来自青灵县下的一个村庄,名唤刘兆英。 刘兆英来自刘家庄,刘家庄是刘家为主的家族豪绅聚居处。刘兆英是族中长房庶子,母亲是乃父的一名宠妾。 刘家长房长子很早便开始替家族打理家中产业,家中对刘兆英的期望,也不是希望他日后高中,只愿他能成为青灵县的官家人,日后帮助家族将势力转到青灵县城,便算是功德圆满了。 如今刘家在青灵县城中仅有一家面粉铺,刘兆英的月俸钱都是直接从面粉铺掌柜那里支取,算是青灵县学里的富家子弟之一。 苏文秀同刘兆英的关系极好。刘兆英因为是庶出,虽然不缺金银,对外却总显得有些拘谨,在寝舍时他会跟苏文秀豪爽地大笑,可与学子们一同上课,却是十分稳重,甚至有些谨言慎行。 他同其他富贵子弟走不到一起去,却也不愿同寒门学子交心,若不是苏文秀与他同住一屋,很可能连苏文秀他也懒得去打交道。 日久相处之下,二人的关系这才渐渐熟络,刘兆英豪爽的一面才渐渐被苏文秀知晓。刘兆英喜欢花钱,常常从苏文秀那里买他山中猎到的野味,他出手阔绰,连带着苏文秀的腰包也日渐丰盈,脱贫致富。 推开卯字院的院门,右手边那间便是地字房,此时房内烛火摇动,显是有人了。 苏文秀心里吃了一惊,旋即又想兆英在家可能也是待着不舒服,同他一样提前来了。 这般想着,苏文秀心中雀跃,快步走至门前正欲推门而入。 不料这手刚往门上探去,苏文秀便赫然见到,那门环处的锁具,正静悄悄地挂在那,锁得好好的…… 苏文秀浑身一凛,一身汗毛炸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章 姑娘,今晚住哪? 不过是刚天黑了,苏文秀却觉得寒意飕飕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安静的不像话,又仿佛是有人的,似乎有人在轻轻地呼吸着。 甚至还能听到远处的院子里几个学子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让苏文秀明白这偌大县学,是有大活人的。 可就这卯字院,他所在的地字房,屋内燃着灯火,门却锁着,透露着十分的诡异和可怕。 浑身汗毛炸竖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酸痛之感,仿佛浑身孔窍在一瞬间被刺了一遍,以至于苏文秀就保持着双手正要开锁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是他不想动,可他又诡异地不愿动。 是怕里面的存在听见,还是怕自己只是虚惊一场? 又或许里面的人早已知道外面有人,却如何也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兆英在捉弄他? 苏文秀心思急转。 圣人之学到底蕴藏着浩然正气,苏文秀心中忐忑,愈想愈是找到了诸般理由说服自己,他心想自己业有一身武艺,即便打不过逃跑也是无虞。 只消他往人声处跑,届时人多势众,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敢在堂堂学宫装神弄鬼了! 锁钥插入锁具的滑动声,尽管苏文秀压轻了动作,在这空旷的院中还是显得有些明显。 “咔哒”一声轻响,钥匙末端扣住了卡簧,苏文秀心中一紧,喉头也是一紧,重重地噎了一口。 苏文秀手指冰凉,轻轻转动了一下。 又是致命的一声“啪嗒”声,锁具的横闩弹了开来。 苏文秀的呼吸登时急促了起来…… ………… ………… “嚯,你真是好胆,一个人就敢去往人间城池,若非吾捉你回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青灵山山神洞府。 山君撑着膀子坐在石床之上,狠狠瞪着慕青衣。 慕青衣气鼓鼓地坐在石凳上,小嘴儿翘起老高,几乎能在上面挂个茶壶。她化作真身衔尾跟着苏文秀的驴车,眼见就要随他进城,便猛感一股大力袭来,从空中幻化出一只透明巨手,轻而易举将她捉了回去。 慕青衣知道这等神通非寻常者可以使得,不敢反抗,待入得洞府,便赫见虎妖山君盘坐在石床之上,手掐法诀口诵真言。 山君睁开一双虎目,目中金光闪耀咄咄逼人,言慕青衣罔顾青灵山妖族规矩,擅自出山。 青衣自然大怒不已,声称自己从来不知青灵山有这等规矩,还将妖王勾连的那句妖族与人族同享人间搬了出来。 山君冷冷瞧她,这才有了上文这出话。 慕青衣道:“本姑姑修炼四百余年,区区一个小城,能有什么危险?” “你懂甚来?吾如今已是地仙,知晓了诸般规矩。那县城虽是小城,却有城隍庙,庙**奉着本地城隍,镇守一方。若有妖邪入城,即刻受城隍金印镇压。别说你是区区小妖,即便是吾入那城,也得事先照会,否则便是违反天条。” 青衣吐了吐舌头,心里已是信了却还是恼他干预她好事。她眼珠儿一转,却是讨好地道:“那麻烦山神大人去同那城隍老爷打个招呼,放本姑娘入城如何?” 山君神色一变,显得有些阴沉,不过也只是一瞬,“吾乃守山护山之神,城隍乃是守城护城之神,同级仙职,他凭啥卖吾面子?别忘了,你是妖!” “那便是没有法子了么?” 青衣美目泫然欲滴,眼角眉梢尽显诱惑。山君知她是天生如此,非是有意魅惑,却还是暗暗心惊,心想若真要是让她入了城,还真不能保证些个,当下打定主意就要说没有。 没想到只是这略微思量的功夫,就已让慕青衣看到了破绽,慕青衣转嗔为喜,脸色变化极快,已是笑吟吟袅着腰肢走到了山君面前。 山君神色一凛,见慕青衣凑得这么近瞧他,一时间浑身上下都好像长满了跳蚤一般不是个滋味。 他堂堂大汉,修炼以来未历情劫,连虚罔真人都说他乃是天地之间少有的寡情缘之相。 说白了,他此生与情无缘。 没有不代表不怕,山君身为虎妖,深知狐族媚术仙凡难挡,当下便拱手求饶:“姑奶奶,吾是怕了你了,当年便不该贪你内丹,何苦今日沾这因果!” 慕青衣听了,却是黛眉微皱。 她不是爱占人便宜的,更不愿让人做心不甘情不愿之事,此际见山君这模样,分明是受她天赋所挟。 慕青衣后退几步,她本就没想过以术相挟,更不想同山君从此生分了。山君若非是心怀愧疚,以堂堂山神的脾性,她这般小妖,便是打杀了,天界仙人不管,下界妖王更不会管,只当她是惹恼了山神,合该如此。 于是,慕青衣目若秋水,一去之前顽色,轻声道:“青衣绝不敢在城中造次,只要山神大人愿意助我,青衣愿献出内丹,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这话平淡,在山君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 内丹对妖族来说,不仅是百年苦修的道果,更是抵挡雷劫的先天法宝,失了内丹,青衣甚至不如一个凡人,会变得短寿而体衰。 山君瞠目看她,只瞧见慕青衣坚定不移的神情,没有一丝说笑的痕迹。 说实话,他是有些心动的,即便他已经成仙,内丹对他而言也是天生的诱惑。只不过二人同出妖王勾连门下,又生出诸般因果,在他心里,其实已经将慕青衣当成了自己人。 “嗳,吾是那种人吗?这样吧,吾将吾的印信予你,你自可以青灵山神的名义在凡间行走,但是吾丑话说在前头,一俟被吾知道你犯下滔天祸事,吾不用上告天庭,也可号令神兵甲役将你诛杀。” 这话说得很重,青衣却心思玲珑,知道山君已经是避重就轻,没有将自己的后果说出来。 他这般私授山神印信,不出事则已,一俟出了大事,天庭纠察司那里便不能轻易相与。 届时抽剥他的仙根不说,更因他本体妖族的身份,说不定便是生死道消之局,其惨烈后果并不在慕青衣之下。 慕青衣心中感激,却不好当面再将此事掀开,以免这大汉尴尬,只好将其埋藏在心底深处,面上却是笑逐颜开。 “多谢山君大哥成全!” 山君更喜这声“大哥”,虽然表现得不情不愿,却是脸色稍霁,掌中凭空出现了一枚古朴至极的青铜符。 “你将这铜符配在身上,在人间行走,地仙不会拦你,便是修炼有成的大妖见了,多少也会卖你几分面子。但你要切记,此印信绝非是你横行无忌的理由,凡间怪障重重,能避开的,你最好不要插手。” “青衣记着了,青衣一定注意!”慕青衣心中挂念着那救命小郎君,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山君重重喝道:“你干嘛去?” “下山呀!”慕青衣瞪圆了眼睛,以为山君又要反悔。 “你此时还不可下山!” 山君神色肃然,道:“人间修道者众,便是你前些日子见到的那飞升的仙家,在凡间也是在道观中修行。你终究还是妖族身份,万一在城中遇到,有些脾性不好的道士,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不定会识得你身上的印信,吾要教你一则仙法,好教你在他们面前,足够自保才是。” 慕青衣皱了皱小鼻子,挥动着粉拳道:“本姑娘妖术也很了得呢!” “你……” 山君一时无语,片刻方道:“你若用了妖术,城隍那里便要斩你!吾教你仙术,不是要你同他们相斗,而是他们所学道法本就是仙道同宗,认出你使出的仙法,才不会与你为难。” “哦哦……”青衣脸色一红,吐了吐舌头。 “那这仙法,我要学多久?” 山君睨着她,笑道:“你要是认真点,一二个月也就够了,要是不认真,几年也是正常。” “我认真,我认真!” 慕青衣一脸肃然,握紧了拳头。 ………… ………… 温柔的烛火静静的燃烧着,不时轻微地晃动。 她安静地站着,目光浅浅地打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见苏文秀猛地推门而入,也只是看了一眼烛火,生怕被卷进来的风吹灭。 苏文秀先是惊诧,到最后,苍白的脸上迅速爬满了红色,紧张得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敛了敛学袍,又十分乖巧地将门合上,这才转身挺了挺胸,喉咙里偷偷润了润,轻声细语道: “姚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之前在前灵村未及见到,小生很是可惜呢!” 苏文秀知道瑶琼的身份是山鬼又或者其他精怪,可他一点也不害怕,即便是在这院中无人的夜晚,他也不担心“姚姑娘”是来吸**气的。 瑶琼神色微异,不懂苏文秀所言前灵村之事,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淡神色,她根本不关心此事,自然也不会去问,只是清冷地道:“你可知人间若是多了新神,要去何处查询?” 苏文秀微微一愣,见瑶琼不搭自己的话反而去问旁事,心中蓦然生出一丝酸意,可佳人在前,又怎敢唐突?连忙道:“我朝礼部执掌天下宗教事宜,礼部下设有道录司和僧录司,若是道教的神仙,自然由道录司设计金身法相,派发各州府县,并在仙家飞升前的道场开立祀庙。” 苏文秀嘴上说着,心里忽然酸意大增,忽然明白了瑶琼是想问那道人的事。 瑶琼听了,果然又问:“那这里也有道录司吗?” “青灵县设有道会司,便是城中的城隍庙,城隍庙的掌印道士兼理道会司职务,是一名道官。” 瑶琼点了点头,觉得苏文秀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声音便不似之前那般冷硬,柔软了下来:“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帮我?” 苏文秀当然知道瑶琼想说什么,心中长叹了口气,嘴上酸溜溜地道:“姚姑娘吩咐便是,小生自当尽力。” “你那日见到的道士,如今已是飞升成仙的仙家。我听那接引仙人说,他有资格在人间立祀供奉,享受香火。过不了多久道教神谱之上便会有他的名字和来历,我想知道他的道场在哪里。原本我是想自己去问的,只是我之身份不太方便,见你人还不错,想将此事托付于你。” 其实道人未已的道场旁人不知,青灵山上那只虎妖山神,却是正儿八经听未已亲自说了,怎奈山君压根不知有瑶琼这般人物,瑶琼也不知山君知道未已的来历,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苏文秀听到那句“你人还不错”时,心里登时像是开满了花儿,心想这仙子般的姑娘总算对他不再是路人了,往后若是再经历种种,说不定便可在她心中留个位置。 然而转而又想,姚姑娘乃是山中精怪,怕不是可以日行千里,届时知晓了未已来历,只怕她转眼便会消失。 登时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起来。 不管了!反正等中州的通告来到青州,起码也得数月有余,到时再想法子便是! 苏文秀心里打定主意,就见瑶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立时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瑶琼却是不解其意,疑惑地道:“此事,你有困难么?” “没有没有!” 苏文秀连连摆手,心里几已碎成了无数片。 “小生定不负所托。” 说着,苏文秀郑重地并掌行礼,以示重视之意,而瑶琼不懂人间礼仪,只淡淡地道了一声谢谢。 “对了,敢问姑娘暂居何处?”苏文秀忽然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章 祸起 瑶琼听了苏文秀话语,初时还不解其意,愣了片刻才明白苏文秀的意思。 以她之身份在人间行走,是一个没有户籍和路引的黑户,虽不虞修道者拘捕,却怕路上巡街的三班巡检捉住问话。 按瑶琼的打算,她要在九州行走遍览人间,此处非是她久留之处,在等待道录司通知下发的时间里,将人间一切礼制法度甚至是生活习惯等一一弄明白,才更加方便。 这人是个书生,若以学问知识来说,却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上他,如果可以,未必不能邀他同游。 瑶琼想得简单,却不知苏文秀也曾想过如何留住她。 “我有一门妙法,能教人看不见我,我亦无需睡眠,便是留在你这也无不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文秀蓦地面皮涨红,以为是瑶琼有意与他同居,心中立时一阵雀跃,然而随即而来的便是男女之防的深深忌惮,加之她乃是精怪,万一影响到刘兆英,更是大大的不妥。 “不可!”苏文秀想到这连连摆手,“你我男女有别,在此处实在是多有不妥。” “为何不可,我自待在孔庙里,又与你有什么不便?”瑶琼微微侧首问他,眸中澄澈如秋水一般。 苏文秀对上她询问的眼神,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顿时羞愧不已,觉得自己实在是有愧圣人教化。不过他倒也明白轻重,此时不是拘小节的时候,当下便劝道: “那更是不妥,孔圣乃我儒宗圣人,至圣先师,姑娘去了,必被我儒道正气所伤……” “不过是个后天之圣罢了。” 瑶琼眉峰一聚,打断苏文秀的话语,神色间似有几分淡淡的不屑。 苏文秀后退两步,心里如遭重锤相击,一时间竟有些不可置信。他心中虽对这仙子般的人物颇为爱慕,但圣人遭到谤言,身为儒家学子,又岂能坐视不理? 苏文秀脸上的激动神色被瑶琼一一看在眼里,她欲言又止,却还是不愿解释。 苏文秀嘴唇翕动,神色渐渐转冷。 这些个精怪,到底不受教化,不知天高地厚的。 是了!苏文秀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想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们不受教化的,那我便有这个责任去教化他们! 天知道苏文秀是如何这样快速改变自己想法的,只见他星眸闪耀,袖中握拳,脸上腾起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期待地看着瑶琼。 瑶琼被这突出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心中亦一阵无语。她的目光从苏文秀的脸上挪到了别处,淡淡地道:“不打扰你了。” 说着,竟缓缓消失了。 苏文秀一股激情滞纳于胸,愣在原地。片刻后,他才缓缓走到自己的床边,直直地躺倒了下去,双眼无神地望着屋话的名唤郑翰君,乃父郑廖生是青灵县城的一名女科大夫,经常光顾他家生意的大多来自县里的几家妓馆。此事在学宫中常被人引以为笑料,时常拿来逗他取乐。 这郑翰君倒也奇葩,明知被人取笑是何等不爽之事,却也极爱捉人短处,变本加厉地将自己的痛苦千百倍的加在旁人身上,渐渐地,反令大家不敢笑他了。 日久之下,他竟隐隐成了一小从学子里的头目,素为嚣张乖戾。 眼见今日从者甚多,苏文秀知道郑翰君占了道德高处的先机,利用了大家对赵毅的不齿之心来激怒他。 郑翰君之所以如此,是因苏文秀在学宫中一贯老实,向来无人说他不好,学宫的教谕训导也对他十分偏爱,这让捉不到短处的郑翰君大为不爽,逢到机会就要针对他。 一直蹲在板凳上,双手抱膝一言不发的刘兆英感觉到苏文秀学袍下的身体气得微微发抖,原本打算沉默不语的他终于皱着眉头一脸鄙夷地看着郑翰君。 “郑兄,我见你几次从家里回来都脚步虚浮,双颊垂肉,莫不是到你家看病的流莺和那些个不检点的久旷熟妇,都是你来瞧病的?无怪勿对戴人绿帽这般上心,看来是深谙此道,颇有心得呐!” 刘兆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以说是句句诛心,一下子便把郑翰君说成了一个不三不四下流腌臜之人。 众人都是功名在身的诸生,向来对此颇为不耻,听闻此言,纷纷发出嘘声,不怀好意地看郑翰君笑话。 刘兆英瞧见郑翰君眼中乍现倏隐的两道凌厉目光,面目狰狞,便知道自己言中了,当即扭头冷笑。 郑翰君咬牙切齿,俊脸上隐现青气,却是一言不发,挥袖便走。 众人见了,自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苏文秀朝刘兆英感激地看了一眼,刘兆英看着学堂里乱哄哄的样子,起身道:“走,咱们去外面说。” 二人到了礼堂外面,苏文秀忽然朝四周看了看,总觉得瑶琼就在某处地方。刘兆英以为他是在寻郑翰君,不禁笑道:“允武,郑翰君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你以后没必要对他客气。” 苏文秀点了点头,轻声道:“兆英,我想去县衙大牢里看看赵毅。” 刘兆英拧眉:“他现在可是重案要犯,岂是说见就见的。” “我等有功名在身,县尊老爷应当不会拒绝吧?” “不好说,允武,你与此人甚有关联,最好还是不要干预的好,万一那赵毅真是凶手,你可就拎不清了。” 二人边走边说,正好从学堂走到了前面的孔庙。 县学的规制不大,不同于京城中的大型建筑群,孔庙规制也相应小了。主体建筑是两层的重檐歇山式的大殿,里面供奉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和他的四个徒弟。 大成殿与后方礼堂学堂之间以左右连廊相通,中间则是庭院。二人无心观赏庭院风景,径直走到大成殿前,苏文秀抬头凝视着殿内至圣先师的金身法相,肃然道: “匡扶正义,肃清寰宇,是我辈读书人应该做的,也必须做的。” 刘兆英闻言默然片刻,却是怪笑了几声,干巴巴地道: “我读书,却是家里那些人,要我将来中了举人,好在县里谋个一官半职,以便将家族产业发扬光大。” 苏文秀回首凝视着刘兆英,道:“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刘兆英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他的身材单薄,学袍穿在身上却也是笔挺非常,他天生脸黑,双颊骨相明显,看着有些古板刻薄,一双眸子凝视着大成殿,眸中竟是闪闪发光。 “走,我陪你去衙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八章 把他抓起来 诸生的学袍以白色交领直裰为主,外套一层灰色透明的罩纱。灰白色的学袍就像是这县学的白墙灰瓦,简单朴素之中又显中正大气,穿在年轻诸生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浩然之意。 瑶琼就在大成殿门口,她的目光追着苏刘二人的背影,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白墙之后,她这才转过身来,对着殿内至圣先师的塑像,盈盈福了一礼。 然后,她便跟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去了。 在瑶琼看来,人间百态,每一种她都想瞧一瞧,每一桩她都想看一看,而确实这几日来发生的种种,都让她颇为意外。原本她心中所想之人间,当是众生受诸神诸仙教化千万年后,再无病灾之祸乱,再无人族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人人驱恶向善,归顺天道。 可她先行来到这人族聚居之城,所见百姓无不耽迷七情六欲,所见诸般景象又与千万年前何异? 人的衣裳华贵了,骨子里仍旧还是那般模样。 是以当苏文秀口中所言至圣先师之时,她是不屑的。先天之圣尚且不能教化万民,一个后天之圣,又能如何?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从这些性格不一的学子之中,看到些许的不同。 尤其是苏文秀,他对兄弟之间的信任和对正道的坚持以及秉承先人志向的信仰,都让她微微动容。 还有那名叫刘兆英的,其貌不扬,心中尚有怨怼之气,却在凝视孔子塑像时,眸中露出坚毅和向往的神情。 诚然,圣人教化并不会真正将人彻底改变成圣人,却是在无形之中引导着众人遵守规则。 这种规则和约束,不像是天地法则那样冷漠无情,不可更改,却是人间之中,大多人都同意的标准。 不管此圣人所言有多少是对是错,受她一礼,却是应该的。 ………… ………… 青灵县城的县衙在城中的位置,青灵县学则在县城的东南角,人烟相对稀少,在这书香鼎盛处的周边,也多是高墙大宅,城中有些地位和财力的人,都在这里买地建造私宅。 一方面,图个清静;另一方面,都想沾沾县学的光。 这沾光呢,考量的也多啦!一来呢是沾沾这里的灵气,好教自家也能出个考取功名的;二来呢这县学里出来的,要么飞黄腾达愈往上行,要么在本地衙门谋个小吏,在外行走,多少也是个“大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在这附近,总能认识那么几个。 话说苏刘二人步出县学,前行数十步右拐,沿着大青石条铺就的主干道一直前行,便能走到县衙本部所在。 这条大青石条铺成的主干道是青灵县城的中轴线,城中其余道路都是用烧制而成的小青砖铺地,唯有这条中轴线乃是以天然青石料凿成又宽又阔的石条铺成,就算是先天不识路之人,只消走到这条道上,左右皆能出城,中心位置便是有司衙门,十分方便。 主干道两侧皆是面朝大街开放的门面铺子,有高而大的酒楼,有宽而深的商铺,鳞次栉比,非常热闹。 眼下已入了秋季,青州大部相较南方更显湿冷,大白天的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几乎都聚在酒楼里,喝着茶煨着众人抱团的暖意,谈论着近日发生的那件大事。 苏文秀低着头步履匆匆,刘兆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习惯性地四下扫视,目光对到旁人的脸上,又很快地扫向别处。 他非常喜欢观察细节,最爱干的事,就是蹲在地上看树叶子。 树叶的脉络清晰,一丝一缕分毫毕现。 赵毅引起的民愤很大,刘兆英怔怔想着,苏文秀若为此事出头,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届时衙门弹压不住民意,很有可能便顺应民意,卷宗还没递到青州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相关人的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刘兆英赫见苏文秀已经走出他好远。 何必呢?刘兆英苦笑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以刘兆英的性子,断然不会短短数日便认了一个兄弟,可苏文秀是猎户出生,乃父颇有豪气,待人赤诚豪爽,对苏文秀的影响很大。 苏文秀此时心中焦急,却是想到了一个不能算是办法的办法。赵毅是军户,军籍归属五军都督府,有权对他下最终判决的,不是刑部,而是五军都督府,青州都指挥使司归五军都督府管,那么能定赵毅生死的,就是青州都指挥使司。 青灵县县令虽已判了赵毅死刑,可只要五军都督府还没有勾销他的军籍,他的生死起码还有一半寄存在青灵百户所的最高长官百户邵节远手里。 只是此刻民怨沸腾,又有赵毅写给柳莺儿的书信为凭,邵节远没有理由不同意县令李由之的判决。 可以说,邵节远一旦被李由之逼得紧了松了口,赵毅被当即问斩,不过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苏文秀不敢押宝邵节远。 青灵县令在战时拥有指挥权节制地方卫所,可以临时指挥卫所官兵兼理兵事,所以即便是平时,邵节远与李由之平级,李由之也隐隐位次更高。 若非李由之与邵节远关系甚好,此时邵节远连青灵县衙的大门都不一定进得去。 县学的两位秀才急匆匆地往县衙方向走,当即便有好事者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他低声朝身边伙伴说了几句,片刻后,周围好些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于是你就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两位身着学袍的诸生急匆匆地蒙头赶路,后方不远处缀着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一声不吭地紧紧跟着,默契地令人瞠目。 苏文秀心里火急火燎的,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只有刘兆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双眉纠结到了一起,怔怔地盯着众人。 众人便停下脚步瞧他,甚至有一起来围观的小姑娘,朝他敛衽福礼,明显对他大有兴趣。 刘兆英叹了口气,折身就走。 “允武,到了!” 刘兆英唤停苏文秀的时候,苏文秀这才停身抬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双鬓坠满了汗珠,在这阴冷的天气里,将他的脸变得十分冰凉。 苏文秀抬头看着青灵县衙。 青灵县衙位镇一城中央,凛凛威严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地便感到紧张。两个身材魁梧的皂隶手提杀威哨棒,目不斜瞬,冷冷地逼视前方。 见两位身材单薄的县学诸生带着一大票老百姓直杀过来,那两位大汉也不禁有些惊诧。 这不是要造反吧? 两个大汉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折身进了衙门,另一个则是一脸寒霜,向前踏出几步,喝道: “官家重地,你们这是作甚?” 如果是普通百姓站在这,老早就要被这两个皂隶轰走了,如今带头的乃是两位有功名的,见官都可不跪,自然不敢恐吓。 苏文秀定了定神,向前拱手作揖,道:“学生是本县生员苏文秀,有要事请见县尊大人。” 那皂隶走下台阶上下扫视了苏文秀一眼,又看向一旁的刘兆英,语气已然软了下来,“你呢?” “学生刘兆英。” “你们呢?”皂隶越过刘兆英,冲着身后的一大群人吼道。 众人忙作鸟兽散。 方才进衙门禀告的皂隶穿过大堂东边的甬道直接来到了县丞衙。县丞吴宗道在此办理公务,协理一县诸事。 理论上来说,如果连县丞都见不到,想见县令,基本也是枉然。 那皂隶朝守班的衙役打了个招呼,道:“四哥,外头有两个县学的学生,要请见县尊大老爷。” 那被唤作四哥的衙役点了点头,折身进了屋,而那皂隶却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候着。 县丞吴宗道这几日被县里的士绅们闹得焦头烂额,偏偏又不能学县令李由之避不见客,只好当一个出气筒被士绅们每日指着鼻子骂。 眼下好不容易清净片刻,又听县学里的学生也来参合,登时气的两撇八字胡飞上了天。 偏偏这县学诸生更不能得罪。 吴宗道二话不说,双手提着袍裾就小跑了出去,后面的差役也连忙跟着,生怕出了乱子。 吴宗道一路小跑,跨出县衙大门时脸上就带上了笑意,一直趋到苏文秀跟前,作揖道:“在下县丞吴宗道,二位入内说话。” 在诸生面前,也唯有县令能称本官或者本县。 县丞优待二位诸生,二人却不敢怠慢,并掌朝吴宗道行了礼,这才进了衙门。 衙门两侧有寅宾馆、衙神庙、三班院、膳堂和看押人犯的临时监狱。过了仪门,则是单檐硬山顶的县衙大堂,高大壮观。堂前设有宽阔的月台,几人步上月台,在差役的引导下进入大堂的东甬道,这一侧的吏、户、礼三房,都属县丞管,县丞的衙署也在此处。 引路的差役便是那四哥,走到屋门口便自觉停了下来守在门外,吴宗道将二位诸生引入门内,亲自从客堂的桌子上倒了两杯清茶。 “二位请坐吧,呵呵。” 刘兆英大大方方坐了,苏文秀却是作了个揖才坐下,只坐了半边屁股,明显随时想要站起来。 吴宗道何等人精,看出苏文秀脸上平静,内心却甚为焦灼,倒是那其貌不扬的刘兆英,倒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方才在外头二人已经通报了姓名,吴宗道知道二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来头,此刻便有意轻慢下来。 苏文秀见吴宗道笑眯眯地站在那,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好忍不住道:“吴县丞,学生有要事请见县尊大人。” “呵呵,有什么事,同我讲也是一样的。在下身为李大人的佐官,自然有权处理你的事。” “吴县丞知道学生要说的是什么事吗?” “这几天往衙门跑的,谁不是为了请命杀赵毅来的,想我堂堂青灵县,几十年也没出过这档子事。” 吴宗道说着,低下头眯着眼用指腹揉着太阳穴道:“你们也是来要求衙门速速处决赵毅的吗?” “赵小旗是冤枉的!”苏文秀掷地有声。 吴宗道的动作停顿在那里,他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苏文秀,脸上露出重重的不可思议之色,就连一旁的刘兆英,都是双眉紧蹙,似是没想到苏文秀说得这般肯定。 吴宗道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替赵毅开脱,尤其这个人是一个县学的诸生。 他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苏公子,这话你可是认真的?” “赵小旗没有杀人。” 苏文秀对上吴宗道的眼睛,没有半分犹豫之色。 吴宗道连忙飞转身子到案几上坐下,提着笔睨着苏文秀沉声道:“说出你的想法。” 苏文秀站起身子,道:“赵小旗与那柳家小姐不过是初识,如何能使柳小姐怀有身孕?仅凭一封书信,就能断案吗?” 吴宗道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苏文秀说出来的话是如此浅薄,丢了笔气极而笑:“谁跟你说他二人乃是初识?谁跟你说本县衙断案,只看一封书信?” “那布告上写得清清楚楚,赵毅与柳莺儿私通媾和,未婚先孕,未免事情败露,赵毅这才出手杀害了她。可那封情书不过是六日前学生替赵毅书就,赵毅投书表明心意,二人这才相识,如何能在六日之内,让柳莺儿怀上身孕?凶手分明另有其人,定是见柳莺儿移情别恋,这才怀恨在心!” 吴宗道豁然起身,森森盯着苏文秀,道:“这信是你写的?” “是学生所写。” “苏公子,你言辞凿凿赵毅没有杀人,那你是否知道凶手是谁?” “学生不知,还请禀明县尊,令其详查!” “有理。” 吴宗道笑了笑,蓦地喝道:“来人!捉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九章 穿墙 吴宗道一声断喝,四哥在外头打了个嘴哨,四五个黑衣红腰带头插鸡毛的衙役便蹿了进来。 几人一看吴宗道脸色,就知道要拿谁,当下便有两人上前拿住了苏文秀的双肩。苏文秀功名在身,二人不敢用力,只是捉着不让他动。 苏文秀虽早已料到此事,心里有所准备,脸色还是忍不住一白。他朝刘兆英看了一眼,刘兆英微不可查地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苏文秀想要干什么。 苏文秀并非鲁莽,而是在拖延时间。 此事一旦牵扯进一个诸生,那么在真相查明之前,小旗官赵毅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苏文秀本人想要自证清白,亦是非常容易。 刘兆英从座位上站起,轻轻将衣摆上的褶皱抚平,然后静静地看着吴宗道。 吴宗道眉头一皱。 “你也与此案有关?” “学生对此事一无所知,苏兄既然牵涉其中,学生便不好在此久待了,学生要回县学向教谕禀明此事。” 吴宗道无意再将刘兆英捉住,刘兆英几句话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平白捉了他,不过是增加衙门和县学之间的嫌隙罢了。 “也好,你走吧。” 吴宗道隐隐有些佩服这个黑黑瘦瘦的年轻学生,他的平静之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让人情不自禁觉得这件案子,眼前这个年轻人早已了然于胸。 刘兆英躬身行礼,又朝苏文秀露出干巴巴的笑容,道:“放心,交给我去办。” 苏文秀点了点头,向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刘兆英向众人告辞,吴宗道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对苏文秀道:“此人以后定有一番作为。” 苏文秀想了想,却道:“吴县丞相信学生没有杀人吗?” 吴宗道盯着苏文秀,苏文秀面目俊朗,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浮起血色,看来是心情平复之下,血潮渐渐回涌。 “我抓你,是因为你有了嫌疑,与本案有了直接关联。就算我不信你杀人,我便可以放了你么?律法是无情的,我只按律法办事。” 有了吴县丞这句话,苏文秀知道,青灵县绝不会因为青灵百户所的关系,乘机将他同赵毅替换,让他去做这个替死鬼。 吴宗道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补充道:“不过如今本县衙不仅抓了百户所的小旗,又抓了一个县学生员,文武两道算是得罪个干净,李大人待会知道,怕是又要头痛脑胀了。” 苏文秀莞尔。 吴宗道见了,连忙收起笑容冷哼了一声,板着个脸道:“押入监牢,听候发落!” 众衙役“诺”了一声,连请带拉地将苏文秀带走了。 此事不好耽搁,吴宗道连忙关上县丞署的大门,穿过屏门绕过二堂来到县衙第三进堂院的东跨院。 还未进门,就见到门外立着李大人家的家丁李一。李一朝吴宗道行了一礼,笑道:“吴大人,我家阿郎一个人在后花园。” 吴宗道点了点头,道:“我自去寻他,你不要跟过来了。” 后花园在整个县衙的最后面,幽深僻静之所在,是县令平时休闲娱乐和回避政事的地方。 李由之一个人在后花园,想必此刻已经在为赵毅的事做最后的思量了。 吴宗道穿过一道小门,朝门旁侍立的两个年轻婢子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可知你家大人在哪个方位?” 其中一个婢子福了一礼,道:“直朝最里面去了。” 县衙的后花园不大,胜在花草繁多,期间架以假山和叠高的石台,在空间上营造出幽深静谧,曲折高远的氛围。 原本可以一眼瞧见尽头处围墙的地方,愣是被架高的假山和四周的花木所隔。 李由之极爱种树养草,花园里好些品种都是四季常青的,未显秋之萧索,实乃静心的好所在。 吴宗道步入石道,矮身进入假山的石洞之内。这个地方他虽不常来,可最里面所在他是知道的,那里辟出一个小池,在边上还建了一方小的观赏亭。 李由之此时多半就在那亭中。 穿过石洞就能看到那方小池,在这不大的院子里,假山所营造出来的石洞却甚为曲折,水气进入便难出来,十分阴凉,是夏暑时分藏冰的好地方。 吴宗道从假山里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到李由之李大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燕居常服,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望着水池里的锦鲤儿。 “宣之来啦!” 李由之眼皮一掀,乜见吴宗道的身影,慢悠悠地叫了一声。 “大人!” 吴宗道来到亭间,恭敬地行礼。 李由之不满地瞪了吴宗道一眼,“嗳,说了多少回了,你我堂下乃是至交亲朋,唤我文轩便是啦,坐吧!” 吴宗道苦笑一声,却没有坐,“大人,赵毅案有了新进展,可以不用现在就杀了。” “什么?” 李由之站了起来,双手把住吴宗道的双臂,“宣之速速道来!” 吴宗道见李由之一脸喜色,不禁暗暗腹诽,待会李大人要是知道自己又捉了一个学生,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 想着,吴宗道便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了,说到最后,果见李由之的两只小眼睛越瞪越大,把着吴宗道双手的力道是愈来愈紧,将袖管都握得紧在了一起。 李由之五十多岁了,面容保养得宜望着不过四十余,只是李由之忽然气得将自己头上戴的幞头掀了,才看到李大人的束发网巾之下,露出大片大片的白发。 李由之是进士出身,曾亲自受到过今圣指点,自诩算是天子门生,谁知他被外放到青州府下的青灵县做官以后,远在庙堂的天子像是将他遗忘了似的,一直没有再回调入京的机会。 这一等数十年了,李由之渐渐心灰意冷,脸上总是挂着愁容,再也不复年轻时候的神采。 但其实吴宗道心里清楚,李由之心高气傲,心底里怕是还存着一丝念想,一俟朝中启用,他便是鞠躬尽瘁,也要将自己最后的一点烛干烧得干干净净。 李由之气极,原本温润尔雅的面孔竟隐隐有些扭曲。 “宣之啊宣之,你这是办的什么差事?本县治下出了这事,青州都司衙门那里我算是得罪了,吏部今年的考功,本县又得吃末座。这也便罢了,可你抓的这学生,那是老教谕勾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勾老教谕的学生,如今好几个就在青州知府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里做官,那以后本县去向府台大人和蕃台大人述职的时候,这大门,我还进得去吗?” 李由之又是叹气又是后悔,脸上表情之丰富仿佛连眼角的皱纹都在跳舞。于他而言,此事已经干系到自己的仕途,已经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杀人案那么简单了。 吴宗道郁闷不已,心知自己若是拿出按律办事的强硬态度来,以李由之的性情,只会破口大骂。 李由之此人一直不受重用,其实与他的性格大有关系。表面上他为人随和,交友广泛,但此人向来固执,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从来拿捏不轻,在不该固执的东西上执着太深,就连吴宗道都被他羞辱过几回,着实让人不爽。 吴宗道只好摆出低眉顺眼的样子,低声道:“是下官不知他身份,轻易拿了,此事应该先禀明大人才是。” 李由之闻言果然不再追究,反而认真解释道:“也不全怪你,当年此子的生员身份是本县一手经办。免童试得功名的名额整个青灵县也只分到这一个,多少士绅贵人抢着要,本县若不是看此子文章确实不错,这才给了勾教谕的面子。你协理县事,这事本也不归你管,也只有典主簿略知一二,我知你为人素来刚正,这次也是赶了巧。罢了,既然已经拿了他,要麻烦宣之你全权负责此案了,只是要与我随时汇报进展。我先去通知邵百户,然后再去勾教谕那走一遭吧。” 赵毅的案子原本一直由李由之亲自负责,吴宗道在查阅卷宗时心中其实尚有疑窦,只不过案子已了,赵毅签字画押,在堂上公审时也无异常,他便将这份心思压了下来。 此际一看李由之竟然将案子顺手转给了他,又结合苏文秀之言,看来此案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这样一来,这原本已经递往青州府的卷宗和申请处决的文书是无效了,李由之想来也知道知府大人和布政使大人那里的责骂是逃不脱了,眼下根本无心再大包大揽,索性先去将卲百户和勾老教谕先安抚住。 吴宗道拱手称诺,李由之挥了挥手,唉声叹气地先走了。 ………… ………… 青灵县衙门的牢房是临时关押看守之用,在青灵县南方单独设有牢狱。 苏文秀身份特殊,衙役们专门找了一辆马车来押送。马车晃悠悠地从衙门后门行出,往县大牢方向去。 马车车厢里,那被唤作四哥的衙役坐在苏文秀对面,望着沉默不言的苏文秀,他脸上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苏公子,小的叫陈阿四,有话想问问公子。” 苏文秀从沉思中醒来,看着陈阿四,微微一笑:“陈兄但说无妨。” “这件案子明明已经结了,那赵毅是亲自承认了的,苏公子何必牵扯进来呢?” 苏文秀想了想,道:“这件案子没有查到我这里,赵兄定然是隐瞒了,那这件案子,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凡事不说清楚,我心里都不舒服。” 陈阿四挠了挠头,连忙称是,“公子说的有理,我心里也是藏不住话,不说出来,我也不舒服。” 苏文秀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吴县丞喜欢用你,也是这个道理。” “嗳,你们这些个读书人真是想的多哩。我领了衙门的薪水,肯定要把差事办好的。” “如果天下人都像四哥你这么想,我辈读书人,也懒得去想这么多哩。” 马车中登时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到了县大牢,负责镇守牢狱的典狱司小吏奔出来核实身份,这才吩咐狱卒打开牢狱大门。 马车可以直接通过大门进到里面,下马后由陈阿四和牢头一齐将苏文秀带入牢房。 苏文秀是第一次来县牢。 过了狱卒休息的班房进到里面便是牢房,牢房的过道幽深逼仄,既能防止犯人大量外逃,如遇劫狱,只消一人在此,便有一夫当关之勇。 看押的牢房分木牢和石牢,还有单独关押女犯人的女监。木牢用刷了桐油的榆木制成,刀砍不进水火不侵;石牢则是石墙或砖墙围成的监房,一般用来关押死刑犯和一些需要特殊关照的犯人,环境比木牢清爽干净,一人一间。 别看死刑犯是重犯,可正因如此,死刑犯才需要在石牢单独关押,以防将死之人伤及无辜犯人。 苏文秀没有料到这一点,他以为可以选择跟谁关押,然而牢头只是嗤笑了一声,就把他带到了别的石牢。 还别说,待遇不错。这间石牢的小窗有阳光照射进来,采光好,还有桌椅板凳,床上铺的不是草席,是被褥。 除了小一点,其他真没什么好挑剔的。 苏文秀郁闷不已,牢头锁门前陈阿四吩咐狱卒去备一桌好酒菜,然后偷偷附耳对他说帮他打听下。 可是打听下又有何用,难道他能穿墙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章 不该药 刘兆英出了县衙,并没有急着回县学,他需要证明自己的猜想。 一般查办命案,都会从杀人动机入手,那是什么动机,才需要杀人这样极端的做法呢? 要柳莺儿死的这个人,目的只有一个:不想让人知道柳莺儿怀孕了! 柳莺儿一旦肚子渐显胎象,便很容易被发现她已被人占了身子的事实。以本朝律例,未结媒妁之盟而致人有孕者,如果女方家不同意后补婚书,男方便以**罪论处,是要被执行私刑的。 所谓私刑,一般便是由地方乡绅主持,将犯案者浸猪笼或者是直接杖毙。私刑方法当然不止这二种,有些怨恨深的,便是将人折磨致死,大家都不会去说些什么。 只有杀了柳莺儿才能不生下这个孩子吗? 未必! 杀人是最极端的做法,凶手若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断然不会选择此道。 想要让人滑胎,从古而今都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以外力强行将腹中胎儿锤击而亡,多是已结了胎形而家庭穷苦的人家才会选择的方法。这种方法令人痛苦且成功率不高,曾发生过妇人以外力锤击腹部多次却反使胎健的事情,最终竟生下个身体强壮的大胖小子,令那妇人取名为遗奴,实在好笑。 另一种方法,就是吃药。 药本身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可是人生而便有黑白善恶,恶者携恶而生,善者以善而存。 于是,就有了杀人的药。 打胎药不知从何朝而兴,只知道最早来自于妓馆。娼妓作为贱业,大多时候自己的身体是得不到保障的。虽然妓馆会提供肠衣以避孕,有的娼妓也会服用使自己丧失生育功能的药,可凡事总有意外。 久而久之,便有了打胎药这种东西。 初时,此药副作用强烈甚有致死的危险,如今到了本朝,此药致死风险几近于无,便成了寻常百姓也会使用的药物。 有妾室者不想让妾怀孕生子,又只顾己身欢愉,到最后便让妇人承受这等痛苦。 朝廷遂颁布法令,将打胎药列为管制购买之物,仅允许大型药商炮制售卖,购买者需详细登记。 如若凶手不想要这个孩子,而柳莺儿腹中胎儿尚未成形,最好的办法,就是吃打胎药。 打胎药不是普通药材,配方难获,寻常村铺和小药铺都无法购买,在青灵县中,有资格售卖此药的,只有一家。 济生药房是青灵县最大的药房,集收药制药卖药为一体,在全国都有分号,是一家有司衙门承认的可以售卖打胎药的药房。 因为忌讳,打胎药一律称为“不该药”。 济生堂药房就坐落在青灵县主干道旁,占地颇广,不阔却深,后院后堂乃是制药所在。 刘兆英脚程极快,完全不似去时那般慢吞吞的,不一会便找到了济生药房大而广的门面。 甫一入了药房,刘兆英便猛地刹住。浓郁的药香让他一时半刻有些难以忍受,他用袖管捂住口鼻,就看到不远处的柜台旁,立着一个身穿学袍的诸生。 那诸生正在抓药,侧着身子站定,正好也瞧见蒙着脑袋撞进来的刘兆英。 这一瞧,那诸生的脸色便是豁然一变,双眼中露出愤恨之色,此人正是郑翰君。 原来这郑翰君挥袖走后,却愈来愈觉得刘兆英说得大有道理。他考中诸生后,第一次穿着学袍回家时便叫一个前来瞧病的妇人相中,郑翰君人品虽不怎的,相貌却讨妇人喜欢,二人偷尝滋味后,郑翰君食髓知味,爱上了这等事情,常常借父亲替人看病之机勾引一些娼妓和不检点的妇人。 乃父又是女科大夫,他自己措施做得极好,从未发生什么乱子,只是久而久之,身体却每况愈下,有些吃不消那些风月老场的女子索求无度。 偏偏他又沉迷此道,今日听了刘兆英的话,他才深感固本培元的重要性,不能因为年轻便为所欲为。 他倒不会幡然醒悟,只是想不让人看笑话罢了。 一见刘兆英踏进门来,尴尬之余,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刘兆英见到郑翰君在此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愣,只是转眼之间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然而他懒得说些什么,只好冷冷地瞪着他。 “公子,您的药。” 郑翰君豁然扭头,一脸的不愉,那抓药的小厮只好尴尬地笑笑。 郑翰君冷哼了一声,拎着药就走,经过刘兆英身边时,还不忘冲他草草地抱了个拳。 君子之交,到底还是各自留些个脸面的,刘兆英明白,郑翰君也不傻。 只是,郑翰君出了门没有立即就走,他折身轻轻地靠在门外,两只耳朵竖起老高。 刘兆英走到柜台旁,作揖问道:“请问店家,近日来可有人来买不该药。” 那小厮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兆英一眼,迟疑地道:“这位公子,本店出售此药的详细记录,没有官家的印鉴手令,本店是不能对外告知的。” 说着,那小厮朝店里的管事使了使眼色。 药房管事一般只对接大宗客户,但也会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这小厮担心自己被书生诘问,当下便向管事求救。 那管事早早就注意到这里的状况,正好此时店里也无其他客人,当下便自然地走了过来,团手作揖:“小人是敝店的轮值管事何昌,公子有事问小人便是。” 刘兆英双眉紧蹙,知道今日自己多半是要不到打胎药的出售信息,心中已有退意,便道:“在下只想问近日来可有年轻公子或者谁家的下人来买不该药。” “呵呵,不瞒公子,不该药的详细出售记录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事关客人隐私,如没有官家同意,敝店岂敢私自供人查阅。若是走脱了消息让客人丢了脸面,以后敝店的生意,可就不大好做了,还望公子体谅些个。” “在下只想问问……” 刘兆英时间紧迫,眼见何昌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便知无望,只好打住话语草草告辞。 跨出店门,就见郑翰君孤零零拎着个药包,挑着眉神情凝重地看着他。 “你在查案?”郑翰君不确定地问道。 刘兆英还以为郑翰君误会了什么,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郑翰君一语道破,不由露出讶色。 这表情让郑翰君瞧在眼里,郑翰君心里立马开始盘算起来。 没错!刘兆英最头痛的这件事,郑翰君正好可以帮忙。郑翰君的父亲郑廖生是女科大夫,自然会自己配制不该药,虽与药房的药材有些差异,可效果上是差不多的,如此一来等于抢了药房的生意。 只是郑廖生没有资格卖这种药,药房以此相挟,郑廖生一度不敢卖不该药。 然而总有些人买这种药是不能见光的或者不愿意受官府监管的,就必须要从郑廖生这里买。 郑廖生便同药房合计,一方提供销路,另一方提供药材,郑廖生以市场价进货,卖价比药房高,如此互惠互利,谁也不耽误谁做生意。当然了,郑廖生那里可以购买不该药的消息,也是药房偷偷告诉买家的,买家少不了给些好处费,药房还能再赚一笔。 药房的怕刘兆英诸生的身份是来试探不该药不是从济生药房出售的,故而缄口不言。 事实上,私下售卖购买此药的记录,也能赚到不少银子,毕竟捉人把柄,向来是很多人愿意干的事情。 这也反而导致不该药的出售量,郑廖生那里成了大头,而药房已经赚够了银子,对此也无所谓。 这种事情刘兆英这样的年轻学生自然不知,可郑翰君是郑廖生之子,自家老子怎么赚的钱,他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纠结的是,到底要不要告诉刘兆英呢? 郑翰君虽然私德不端,可好歹也是功名在身的诸生,心里多少还有些热血,想要帮刘兆英。 帮还是不帮,就得看刘兆英的态度了!郑翰君咬了咬牙。 “苏兄为了这件案子已经进去了,在下确实在为这个案子帮他。”刘兆英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郑翰君脸上出现了复杂至极的神色,他虽非常讨厌二人,可大家都是穿学袍的同窗,到底还是一个屋檐下的…… 于是,郑翰君深吸了口气,道:“赵毅,确系不是凶手?” “是不是凶手郑兄也会关心么?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刘兆英显得有些不耐烦,显然是想去办别的事。 “你……你别不识好人心!”郑翰君气得发抖。 刘兆英黑着个脸,转身便走。他瘦削的身子如一杆竹竿,行得极快,仿佛与凡世格格不入。 郑翰君呆呆地立在原地,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进他的身体里,他忍不住地颤抖。 原来,即便是他有心帮忙,别人也不愿相信他了么? 自己在学宫看似嚣张跋扈,走到哪都有一众人等跟着起哄,说白了,其实已经是不在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不愿纠正他,对他才是最大的无视和伤害。 郑翰君向来乖戾,以他的性子此时应该大怒而走,现在却通体发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郑翰君咬了咬牙,拎着药包飞一般地朝自家所在的巷子奔去。 ………… ………… 衙役陈阿四果真让牢头给苏文秀安排了一桌酒菜,酒不是好酒,菜也不算精致,可这样一桌酒菜进了牢房之后,那些关在木牢里死气沉沉一言不发的犯人们,就像是烧沸了的开水一样哄叫起来。 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开口求赏赐,有的高声起哄,总之吵吵闹闹的就连石牢里的苏文秀都觉得刺耳。 乘乱之中,陈阿四随便打听了下,狱卒就大声说出了赵毅关押的位置。 其实不远,就关在苏文秀对面。 陈阿四和牢头还有苏文秀同桌吃酒用菜,九cd让两个汉子吃了,苏文秀没心情吃,全部便宜了他们。 陈阿四走的时候摸着肚皮拍了拍苏文秀的肩膀,公子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苏文秀长叹一口气躺在了床上,石牢的铁门轰然合上,世间又在一瞬间清净了下来。 就在此时,瑶琼的身影就这么悄么声地现了出来。 这几日相处,瑶琼已经对苏文秀没有那么冷淡了,只不过瑶琼很少会笑,此时仍是淡淡地瞧着苏文秀,也是一点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倒是苏文秀本就是假寐,眯眼的功夫就看到了,腾地一下就翻起了身。 旋即就是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吸了几口气才压低了声音道:“瑶姑娘,你怎么也来啦?” 苏文秀已经知道姚姑娘其实是瑶姑娘了。 “你想见赵毅吗?” 苏文秀小鸡点头。 “没有我,你如何能见他?” 苏文秀脸色一红,立马咧开了嘴,兴奋不已:“瑶姑娘果真是神通广大!” 瑶琼却道:“抓紧时间。”说着,伸手去捉苏文秀的手。 苏文秀只感到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握住了他,透过皮肤传来的凉意让他浑身一凛,都顾不得去细细体会那嫩滑无比的触感。 古人言冰肌玉骨,诚不我欺。 苏文秀这般想着,竟在倏忽间变换了环境。石牢还是那石牢模样,只是那床上,背对着他蜷缩着一个人,从后背都能看出那人浑身散发着死气。 苏文秀下意识动了动手,那无骨柔荑却早已不在,不过短短一瞬,竟像是越过了光阴。 赵毅蜷缩着身子侧躺着,只是短短数日,原本魁梧的身材此刻已经瘦得有些可怕。 他穿着白色的囚服,将自己脑袋埋在被子里,外界的一切声音都与他再无关系,直到…… “赵大哥,文秀来看你了。” 那副身体渐渐绷紧,略微动了动,紧接着,那人缓缓地舒展开身体,将自己放了出来。 似一个自囚的囚徒,释放出了些许生机。 赵毅扭过身体,憔悴至极的面容上满是震惊之色:“苏兄弟,你怎么来了?” 赵毅终日沉浸在痛苦之中,甚至不知道苏文秀是如何进来的。 他从床上挣扎着爬起,因为多日来没有怎么用饭,此刻竟只能靠在石墙之上。原本坚毅的脸孔此刻双颊凹陷犹如饿鬼,唯有一双剑眉,仍然带着几分曾经的飒飒英气。 苏文秀心中不忍,双眼一红,道:“赵大哥,我已向衙门说明了书信的来历,这件案子,衙门定会重新查起,你绝对不会含冤赴死!” 赵毅听了,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甚至他的眼中,出现了无奈和痛苦的神色。 “苏兄弟,你功名在身,何苦因为我白白惹上官司,这件案子的判决,我并无异议。” “赵大哥明明是冤枉的,为何如此!” 苏文秀忍不住低喝,完全不明白真凶尚未伏法,赵毅竟有了死志,难不成,真是他失手错杀了自己的最爱不成? 一念及此,苏文秀双手握拳,冲到赵毅的面前死死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诘问:“赵大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赵毅脸上痛苦之色更甚,苦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卷进来干什么,你这个性子,会害了你的。” 苏文秀双目蓦地睁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一章 怎么又是你 “我与莺儿其实一年前便相识了。” 望着苏文秀眼里投射出愤怒的目光,赵毅却是一脸平静,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的中元节夜晚。 “莺儿是大家闺秀,柳员外虽然只是我们青苎村的一个本地乡绅,家风却甚为严厉。我与莺儿同村,却非青梅竹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从来不出家门,而我家又是军户,我早早便接替了我阿爹去卫所当兵,一直到去年中元节,我才认识了她……” “中元节卫所除了当值士兵,其余人都放假归家,那晚村里所有人都会在小苎河上放花灯,我就在那一夜,遇见了莺儿。她那天穿了男装,身边跟着一个同样着男装的丫鬟。放河灯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那味道真好闻啊,我傻傻地盯着她看,被她发现了,她也不恼我,夜色下河里的灯光照耀着,映在她的脸上,真是好看极了。我知道她是女子,我就问她,姑娘你是谁家的?” “她很是惊讶,问我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我笑笑,说你这么好看,男子怎么及得上你。她脸红了,她家的丫鬟却很是担心,拉着她就要走。她被拉着跑了几步,我还蹲在河边傻傻地瞧她,她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冲过来往我怀里丢了一个东西,然后又跑了。她送了我一个香囊,是她时时刻刻挂在身上的腰佩,香囊很香,上面还绣着她的名字,叫柳莺儿。” “那时我胆子可大啦,当天晚上就翻了柳员外家的墙,入了他家内宅,见到了女装打扮的莺儿,像是天仙一样。她却恼了,说我孟浪,眼里蓄着泪珠儿叫我滚。我走了,后来才听她丫鬟告诉我,说她心里是极为欢喜的,却怕她父亲发现了,要将我活活打杀。她很怕她父亲,那天中元节偷偷出来,回去后就被父亲狠狠责骂了一顿,第二天连饭食都不准往内宅里送。” “后来啊,她家丫鬟因为可以经常替她进县城采办胭脂水粉。我守过几次城门,好几次见到这丫鬟,有一天她就寻了一个机会,跟我说让我时常调来守门,她替她家小姐传书给我。” “真是惭愧,我虽识字,却没什么文采。莺儿她经常写诗给我,还说想我狠了,只盼我能再去翻墙见她。我心里高兴,轮休时便回青苎村翻墙与她私会,我俩耳鬓厮磨,感情是愈来愈好,却也一直恪守本分,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直到今年的中元节。那夜我二人触景生情,我一时不能自已,要了她的身子……欢好时,她说盼我能学学诗词,好写一封书信给她,让她时时挂念,盼着将来我做到百户,可以娶她过门。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那日守城,正好瞧见你,便将事情与你说了……” “你为何要说你俩是初识?”苏文秀听了赵毅的自述,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可赵毅欺瞒在先,这让他心里极为不舒服。 赵毅眼角流下泪来,泣声道:“莺儿乃是未嫁之人,此等有损她名节之事,我又怎好说与你听。我最后悔的,就是那日不该管不住自己,如今莺儿撒手而去,真教我万死不能赎罪啊啊啊啊!” 苏文秀望着靠墙低声啜泣的赵毅,心中也是随之一痛,当下劝道:“赵大哥,我知你想追随柳姑娘而去,可她含冤不白,你又有何面目见她?” 赵毅抬起头,用赤红的双眼看着苏文秀,道:“莺儿已经去了,这案子拖得越久流言蜚语就越多,我受不了那些污言谤语都加在她一个女子身上!她有什么错?错的都是我!这件案子只要我一个人背下,骂名也好,污名也罢,都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家莺儿就好!” 说到最后,赵毅埋首在腿间,又是一阵呜咽,压抑的哭泣让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你这样,有没有想过令尊。” 赵毅的身体猛地顿住,他抬起头,泪流满面:“我……我已不能再负她了!” 苏文秀闻言,忽然浑身一震! “天理昭彰,向来只有正邪对错。赵大哥,有罪者皆应追究,无辜者也不该背负骂名。令堂已经不在了,难道你想让令尊一辈子在内疚自责中度过余生吗?” 苏文秀话音方落,便挥着手在空气中不知道挥舞着什么,赵毅双眼被泪水迷蒙,还未能看清,便感到一股难以抵挡的困意似潮水般涌来,就此沉沉地睡去。 与此同时,瑶琼再次出现,抓着苏文秀的手消失在了石牢之中…… “怎么急着要走?” 苏文秀的石牢里,瑶琼放开苏文秀的手,有些不解。苏文秀应该是有把握说服赵毅的,可偏偏就在说完那句话后,他便急着要走。 苏文秀此际无暇回味瑶琼的无骨柔荑,他叹了口气道:“我话已至此,赵大哥他心里应该有分寸了。他现下情绪难平,心脉脆弱不堪,若是说得急了,难免急火攻心,以他现在的身体,恐有大害。” 说完,苏文秀也走到床边靠墙而躺,嘴里喃喃道:“现在就指望兆英了,我虽已猜到凶手,可证据不在我手里。瑶姑娘,你若是有心,可否……” 余音还在空中未及消散,瑶琼已是自顾自消失不见了。苏文秀知道她来去向来无踪无迹,本也没有奢求她会在这狭小的监牢里常伴他左右。 苏文秀自嘲地笑笑,轻声道:“天地如此玄妙,不知我将来是否有机会一窥这大道玄奇呢?” 说完,他闭上双眼,斜身躺下将自己彻底放松了下来。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刘兆英再次急冲冲地赶回青灵县有司衙门,就在衙门口遇见了身着官服的县丞吴宗道。 吴宗道身后跟着两名衙役和一名书记,正要去往县城最南边的牢狱秘密审问苏文秀。 本朝只有四品以上绯袍官员才能乘轿,普通公职人员只能骑马。吴宗道身为县丞,却是养不起好马,出去办公都是步行,很是低调。整个青灵县衙门,只有县令李由之有一匹枣红马。 李由之家中蓄养的枣红马,只有在去往青州府述职时才会骑用,平素外出公干,衙门会配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便是悄悄押送苏文秀的那辆,若非事情特殊,这车是县令专坐。 刘兆英看到吴宗道,自然是神色一喜,连忙便迎了上去。 “吴大人!” 吴宗道见到刘兆英过来,纳罕道:“你已禀报你家教谕了?” 刘兆英摇了摇头,道:“大人,此案学生已有眉目了,只是学生不是官家身份,查案多有不便,故此想问大人讨一个腰牌……” 吴宗道“哦”了一声,一双狭长双目登时眯了起来。 吴宗道凤眼瘦脸,唇上两撇八字胡,十足的官吏打扮,眯起眼时像极了官场一只摸打滚爬的老狐狸。 从一开始他就有些喜欢刘兆英这个相貌不扬却性格持重的学生。他久经人事,看得出刘兆英是个内秀之人,且能与苏文秀这样的英才为伍,本身学识也应不凡,甚至刘兆英不卑不亢,隐隐有些不把他这个县丞当回事,面子上却一点也不失礼节,就知他家风不俗,出身应也不差,才能喜怒不显于色,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短短几刻时间,他便敢来索要衙门印信,显然对于此案已经有了较大的把握。 这对吴宗道而言正好也是一件好事,吴宗道神色恢复如常,心中已有计较。 “你是本县生员,你有所求除非有违律法,本县丞都应助之。只是此案牵连不小,这牌令轻易不能授你。不过……你若是在衙门有个身份,那便没有这个忌讳,这样吧,你往后若是得空时,就来我的衙署当我的刀笔吏,替我办些琐事。我将我县丞署的腰牌给你,这腰牌在手,县衙里除了一些重要的文书案牍,其余你都有权查看,你看如何?” 这县丞,是有意栽培他! 刘兆英心中这般想着,一时也有些犹豫。如果他刘兆英答应了这个条件,那往后他便打上了县丞署的烙印,往后不管如何,这层关系剥不掉洗不清。眼下看来像是个天大的好事,可刘兆英那日被苏文秀所激,心中已隐隐有了往上走的想法,此时答应下来,日后再投高门,难免会查到他刘兆英曾是县丞署刀笔吏的出身。 这出身是好是坏,刘兆英现在肯定也不能确定。 不过,这般思量不过须臾,刘兆英已是并掌行礼,一礼到底,道:“多谢大人成全。” 吴宗道欣慰地点了点头,方道:“你放心,我虽不过小官耳,李大人却时常照拂我等,你虽在县丞署办差,却也等同知县门下,不会亏了你的。” 刘兆英却是抿了抿嘴,道:“学生只想替大人将苏兄的案子办好,既不负大人青眼有加,亦不负我之兄弟。” “好好好!”吴宗道心中欢愉,解下自己腰牌递给刘兆英,“快些去吧,此案要速决!” 刘兆英谢过吴宗道,折身回返济生堂。 待刘兆英走得远了,吴宗道连忙唤过一名衙役,催促道:“去追到李大人的步程,就说勾老教谕那里不用惊动了,此案能速决!” 那衙役点头去了,一旁的书记却是皱了皱眉,道:“大人,您就这么相信这个书生吗?” 吴宗道双手负背呵呵笑了一声,道:“此案本就不难,本官方才已粗阅了卷宗,只待再去牢里亲自审过赵毅,本官心里便有数了,此时让他去帮本官找出证据,更是省时不过。” “不用审苏生员吗?” “问几句话便是……算得上什么审问。” 吴宗道哈哈大笑了几声,心情好到无以复加。对他而言,在青灵县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对民生琐事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热忱了。但是,还有什么能比亲自发现一个苗子并看着他成长来得更愉快的事情呢? 放眼九州,吴宗道不过区区无名之辈,谁又敢说,无名不可造英雄? 吴宗道一生恪守律法,就连李由之这样的人都尚有抱负在胸,吴宗道的理想,便是有人能继承其道,做一名无愧于心的好官罢了。 刘兆英去而复返,手里更是捏着官家铸造的县衙腰牌,济生堂的药房管事更加坚定方才他是来试探的。 药房管事何昌心里长长透了口气,心想自己幸好没有乘机售卖信息,否则自家药房一旦被削去卖药资格,白白丢了县里妓馆和暗娼胡同的大笔生意。 “店家,真的没有吗?”刘兆英有些不敢相信。 “呵呵,公子可以仔细观看,最近的一宗交易就在十日前,乃是同福里巷余家公子买给自家妾室的。” 何昌笑眯眯地看着刘兆英,自然不会去说西边的郑大夫家也卖不该药。 刘兆英面如死灰,抱拳道:“多谢告知,告辞。” 刘兆英失魂落魄地出了济生堂,垂着脑袋就见到一双十分眼熟的布鞋和十分眼熟的衣摆。 他的眼神顺着衣摆往上爬,直至看到头上的儒巾,最终定格在那人的脸上。 “怎么又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二章 郑廖生 所赖县城不大,郑翰君家的宅子离县主干道也不远。 只是郑翰君身子骨弱,跑到济生堂的时候已经是大汗淋漓。在街口的时候他就看到刘兆英进去了,他便守在外面等着,顺便擦了擦脸上的汗。 刘兆英瞪着郑翰君,道:“郑兄,小弟之前随口胡言了几句,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郑翰君摆了摆手,心里却是有意戏弄,不准备立即将自己所得的消息说出来。 “刘兄说得不错,我辈读书人,不能将死生大事当成儿戏,是我不知分寸才是。” 刘兆英见郑翰君一脸诚恳,心中也是十分纳罕,不过他眼下没有这么多时间去讨论这等无聊之事,只好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 郑翰君唤住了刘兆英,讨好地道:“我随你一起查案,有什么要帮手的,刘兄尽管吩咐便是。” 刘兆英怔怔地看着他,不得不说郑翰君的这张脸保养得宜,如果不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是挺让人顺眼的,无怪勿深受女子喜欢。 刘兆英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往衙门方向走。郑翰君习惯性地眼皮跳了跳,却不发作,嘴角一咧旋即跟了过去。 刘兆英听到脚步声,心中烦躁,头也不回地道:“你先回县学跟褚老头知会一声,到时教谕问起来,他好替我们应付。” 郑翰君一边擦汗一边问道:“不直接跟教谕说么?” 刘兆英的脚步猛地顿住回过身来,郑翰君差点就把鼻子贴脸撞了上去。郑翰君脸色一白,讷讷地问:“怎么?” “说什么?” 郑翰君见刘兆英冷冷地盯着他,直感到一阵发毛,似被洞察了一切,连忙道:“没什么,我去就是了。” 刘兆英这才收回慑人的目光,继续赶路,同时嘱咐道:“那边了了,就直接来县丞署的户房找我。” 郑翰君应了一声,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又觉吃力,心里开始深恶痛绝起来:娘的,太狠了,都把我捞空了! 刘兆英手持县丞署令牌通行无阻,守门的衙役不敢阻拦,直接将其引到了户房。 大堂东甬道吏、户、礼三房皆归县丞吴宗道管辖,西边还有兵、刑、工三房,乃是县令亲管,由主簿典懿掌三房文书,兼理事务。 户房之中保管着整个青灵县的户籍记录,户房的主管司吏协助县丞理一县户籍和财经。 户房司吏见了县丞腰牌,不敢轻视,直接亲自带领,进了户房内库。 “刘公子,本县辖三镇六庄四十八村落,所有的户籍档案都在此处,历年更新,最新的档案都在最外头。” 刘兆英对户房司吏行礼致谢,那司吏也知趣,只吩咐不要打乱存放顺序便退了出去。 存放档案的地方没有火烛油灯,光线十分灰暗。刘兆英一排排木架搜寻过去,花了好长时间才从角落里找到了青苎村的档案。 厚厚的蓝皮书十分沉重,青苎村登记在册的共有一百余户,算得上是不小的村落。 青苎村有一条小苎河,村民赖此生存开垦田地,柳家便是以此发家,是青苎村的老牌地主。 柳家现任家主名唤柳南烛,家中有男仆一人,女婢六人,妻早亡,未续弦。 这份户籍档案内容十分详尽,男仆与女婢的名字年龄在柳家侍奉年限甚至连柳南烛治下颇严的性格特点都有写明,以方便日后若有相关案件牵涉,县令可以参考决断。 柳南烛…… 刘兆英喃喃着柳员外的名字,颇感意外。这名字取得好听,可南烛是一种草药,又唤零丁子,有孤独无靠之意。 取这样一个名字,难怪自己的结发夫妻都…… 想到这,刘兆英眉头忽然一皱,想要查阅柳员外之妻潘氏的信息。可潘氏亡后,她的户籍算是销了,柳家这户的户籍档案里,关于她的描述仅有一句:早亡,病故。 其实这是非常正常的,在古时户籍制度并非十分完善,没有死亡证明这种存在,加之女性地位较之现在十分低下,自然也不受重视。 只不过刘兆英心里却总觉得十分怪异,柳员外家中下人不少,却仅有一名男仆,管理上肯定诸多不便,指不定很多事需要柳南烛自己亲力亲为,如此之下,为何又不多买几个男仆呢? 别的不说,收租子这种事,难道要一个员外亲自下场吗? 这时,郑翰君气喘如牛,在户房司吏的指引下来到内库门外,朝里有气无力地唤道:“刘兄?” 刘兆英一愣,快步走至门前,惊道:“他们居然让你进来?” 郑翰君明显也是一愣,挺了挺胸膛,道:“我也是诸生,有何不可,而且我说我认识你。” 刘兆英盯着郑翰君,他唇红齿白确实比较讨喜,不过这也行?刘兆英黑瘦的点登时变得更黑了些。 郑翰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难道进县衙很难吗?其实主要是那司吏听闻他认识刘兆英,自然是不敢阻拦的。 二人进了内库,郑翰君便试探道:“刘兄可有线索?” 刘兆英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存放青苎村户籍的书架处,指着下方一叠蓝皮书道:“帮我看看柳家的情况。” 郑翰君点了点头,正准备翻阅,却发现屋内光线昏暗,实在不是看书的好地方,遂朝外大声地道:“陈司吏,烦请你拿个罩灯过来!” 刘兆英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 屋外头应了一声,不刻便有一盏外罩着薄纱的罩灯递了进来。郑翰君点头致谢,自然而然地将灯放在别的书册上,问道:“刘兄,济生堂那边关于不该药的售卖消息,可有结果了么?” “没有。” 刘兆英对着柳莺儿的生辰看了好久,闻言眉头皱了皱,显然听到这个很是浮躁,又道:“户籍档案历年更新,至多只保留到二十年前,柳莺儿年龄二八,你查下十六年前的档案便是。” 郑翰君应了一声,心里却还在想什么时候把他知道的结果讲出来最为合适。他从底下找到十六年前的档案,看了片刻,忽然轻咦了一声。 “怎么?” 郑翰君将档案递给刘兆英道:“你看,这一年柳莺儿出生,其母病亡,家中遣散了五名男仆,卖了一个女婢。这女婢是柳莺儿母亲潘氏的陪嫁丫鬟,居然给卖了。这一年怎么发生这么多事情?”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怀疑之色。 “查一下贱籍记录。”刘兆英沉声道。 郑翰君点了点头,连忙去寻找专门存放贱籍档案的地方。本朝将娼户、奴户、乐户、丐户、疍户编入贱籍,称为贱民。这类人不能与普通人通婚,且子承父业,女继母业,世世代代苦不堪言。 这其中唯有奴户还算好些,若是家主体谅,赐下家姓,可世世代代在主人家中服侍,感情深厚等同家人。 一些家中穷困的百姓,甚至有宁为富家犬的想法,主动放弃平民户籍,卖入豪绅的府中充当家奴。 贱籍有专门的档案登记,以姓氏排列,贱民的姓氏亦多为贱姓。 “查那个女婢:玽怜花。” “查到了!” 郑翰君叫了一声,旋即老脸一红,“奶奶个冬瓜,她被卖到妓馆去了。” 刘兆英被这句口头禅说得一愣,随即看向郑翰君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你……认识?” 郑翰君摇了摇头,讪讪地道:“这个……不好说。” “郑兄,怜花姑娘今年三十了!” “才三十嘛!”郑翰君挠了挠头。 刘兆英朝他拱了拱手,道:“我们走吧。” “去哪?” “去牢狱,见允武和吴县丞。” “不查不该药的事了吗?” “兴许凶手本就冷酷无情,从来没想到滑掉这个孩子,我又到哪里去变一个不该药出售记录来?” 刘兆英冷哼了一声,却注意到郑翰君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眉头忽然就是一跳。 二人本是边走边说,刘兆英突然停了下来。 郑翰君一脸诧异。 “郑兄,你好像对不该药的事很上心。” 郑翰君登时露出心虚之色。 “郑兄,有线索?”刘兆英心急如焚,一见郑翰君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他定有隐瞒,连忙拉着他出了户房,寻到一处无人的静僻处。 郑翰君眼见隐瞒不住,只好假装得意地笑了笑,道:“我确实有线索,你到我家去,你就明白了。” 刘兆英梗着脖子上下扫视了郑翰君一眼,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后,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不刻,刘兆英拍了拍大腿,道:“是了,汝父乃是女科圣手,定然会配制此药!只是本朝严令民间郎中不可擅制此药,汝父……” 郑翰君连忙将其打断,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走,去我家。” 郑家的小医馆在城西西二巷,藏在巷子的最里头。 女子多忌讳看女科,常头戴带有布帘的笠帽前来瞧病,这医馆自然也是愈幽僻愈好。 二人来时,医馆没有生意。 郑翰君的父亲郑廖生一个人坐堂,正在抄写医书。听到郑翰君叫门的声音,郑廖生也是颇为不耐烦,只草草应了一声。 待二人步入堂内,郑廖生这才抬头看他们。 刘兆英看到郑廖生,登时明白了郑翰君为何生得这般好看。郑父也是个美男子,年逾四旬却保养得极好,干净白细的脸上留有美髯,双眉浓黑如墨,一双漆黑水润的双瞳透出精明的神色。 郑廖生抖了抖宽松的袖管站起来,笑呵呵地道:“哟,来客人了。” 郑翰君介绍道:“同窗,刘兆英。” “兆英有礼。”说着,刘兆英并掌一礼至膝。 郑廖生见刘兆英执礼甚恭,想起方才郑翰君回来向他讨账本的事,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了些许,点了点头又看向自己的儿子,道:“你这小子,要把为父卖了么?” 说着,却是很知趣地将案的一本账本递给刘兆英,道:“贤侄尽管拿去看,这记录原本也是防止不轨之徒从老子这里买去干坏事的。” 刘兆英接过账本连忙道谢,多嘴问了一句:“那您何必要卖这药呢?” “做生意呗。” 郑廖生笑笑,“一般不随便给人看,今儿你看了,往后我这里也不好做生意喽。” 刘兆英黑瘦的脸上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无妨,此药有伤天和,不卖就不卖了。”说话的时候,郑廖生快速地扫了自己儿子一眼,狠狠地剐了几记眼神刀。 刘兆英显然想得更多,迟疑地道:“按理说这是最为关键的证据,可本朝律令严令禁止,小侄担心……” “哈哈哈,年轻人。”郑廖生不屑地笑笑,一点也没有美男子应有的风度,他捋了捋胡须,道:“我是女科大夫,开方治病是我的职责所在,这不该药既是药,我这定是要留几服以备不时之需,律法也是允许的,只不过我这里量多了些,顺带帮济生堂卖卖罢了,抑且我这不是也记录下来了,只不过不是售卖记录,乃是按方开药。呵呵,退一万步来讲,你真以为衙门里,不知道我这事?” 刘兆英:“……” “不妨事,你只管拿住了那买药的人,有了人证,我这里的细枝末节,贤侄应该有分寸。” 刘兆英一点就通,旋即明白关键之所在是买药的人,至于从哪买的,重要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人”买了。 刘兆英连忙翻开账本,在郑翰君的提示下直接翻到了那一页。细细看了,刘兆英纳罕地道:“是不是搞错了,他买了这么多次?” 郑廖生伸着脑袋扫了一眼,笑道:“不会错,买这药的人真名我不知,却有个外号叫守口如瓶,人称铁嘴。他常在城门处转悠,接些替人跑腿的活。买不该药的,就算是从我这买,也不放心,大多都让他来买,你只消撬开了他的嘴,哼哼……” “走,回衙门!”刘兆英一改原本沉闷的性格,兴奋地道。 郑廖生愣了愣,却是有些佩服起来。 一般人撬不开铁嘴的嘴,那官府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三章 谁是买药人 赵毅杀人案再次公审,布告张贴出来的时候,整个青灵县城一片哗然。 尤其是那些天天吵着要将赵毅立即处死的士绅们,自觉自己正义之言不被采纳,纷纷指责县令李由之受青灵百户所的百户邵节远蛊惑,欲瞒天过海,将这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给洗白了。 本地士绅都是豪强大户,他们集合起来便代表着整个青灵县的民意,这股力量就连身为官家的李由之都不敢小觑。 各州府不是没有发生过地方官员欺压良善被士绅们施以私刑的事情,这种事朝廷严令禁止,可并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无视民意的地步。 普通百姓虽然畏官如畏虎,可士绅们只要没有把柄落在官府手里,向来是地方上民间力量的代表。 只不过这一次,不仅县令李由之没有出面,就连县丞吴宗道的衙署大门,士绅们也都进不去。 布告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赵毅案有人主动投案举告,此案元凶另有其人! 青灵县身为青州府治下,当公正严明,秉公断案。 公审定在三日后,三日内吴宗道会将所有案卷汇总到县令李由之的案前,届时将由县令李由之坐堂,县丞吴宗道主持审理。 一般案件,县令审理时并不会对外公布,唯有这种大案要案,需要进行公开审判。一方面,是彰显王道之威,律法公正;另一方面,则是让百姓知道法之森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赵毅案早已在整个青灵县辖管范围内传了个遍。 公审当日,不仅整个青灵县的人都挤向了县衙,甚至周边村庄的百姓,也纷纷涌进城来。 百户邵节远提调了数十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往青灵县衙大门两边一字排开,杀气腾腾地怒视着围观百姓,才稍稍让人声鼎沸的场面变得有些规矩起来。 饶是如此,杀人偿命的呼声仍是不绝于耳,神情激愤的百姓以手握拳向天怒吼,然后将怒火转移到青灵百户所的官兵身上。他们纷纷带动着人潮往县衙里涌去,手提哨棒的衙役们就像一张渔网,被一大群鱼儿冲得凸起,非得依仗身后的官兵死死不定便有机会锦衣归乡,成为一方父母官。 这般的人物,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很负责,轻易不会犯险。 吴宗道将众人神情一一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满意,于是继续道:“苏生员亲自来到本衙,说那证明赵毅是凶手的情书乃是他代笔所写。赵毅一个兵丁,哪来的如许文采?这情书乃此前确认嫌犯的重要物证,而嫌犯也承认情书乃其亲笔,没有将苏生员供出来。本衙有理由认为苏生员亦牵涉其中,于是将其暂押,并将此事急速禀告县尊大人。县尊大人英明,听闻禀告,即令我追回请求处决赵毅的文书,重新调查此案!” 说罢,吴宗道刻意缓了缓,果见众人开始对李由之大加赞赏。李由之的颜色转阴为霁,嘴角掀起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只不过县尊大人在外喜怒不显于色,这笑意转瞬即逝,仍旧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 吴宗道心里数着时间,见众人议论自觉停止,这才道:“将苏生员带上堂来!” 苏文秀一身学袍一丝不苟,身上不设枷不加锁,脚无链手无缚。从堂下一步步走进暖阁的时候,众人让出道路,细细打量着他。 见此秀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大多人心里很快就将他的嫌疑给主动排除,甚至家中有女的士绅,居然已经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其招进自家的门下。 苏文秀步进暖阁,就连纹丝不动的赵毅都忍不住侧首看了他一眼,嘴边有着苦涩至极的味道,却又在心里感叹自己遇到知己,肯替他赴身涉险。 苏文秀先朝堂上李由之行礼,然后再朝四周众人团礼作揖。 “苏生员自入本县后,有县学其余生员以及门房作证,在案发前后均未出过县学,是以苏生员的嫌疑并不存在。然此事既然牵涉到苏生员,苏生员又主动将代笔一事告之本衙,在此请问苏生员,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苏文秀点了点头,站在堂内望着赵毅,道:“赵毅是百户所小旗,护佑本县免遭侵犯,岂是暴虐狠辣之辈?他若要杀人灭口,又岂会找小生代写情书以寄深情,又如何在事后十分干脆地承认罪行?分明是另有天大隐情又生无可恋,只求生死相随罢了。还请诸公今日见证,让案情大白,使沉冤昭雪!” 赵毅听得神情激动,双目流泪成行。 又听吴宗道在一旁应道:“苏生员说得有理,也是天道昭彰,就在本衙准备重审此案之时,衙门里又新递进来一个案子。” “这报案人,乃是西城西二巷郑氏女科的女科大夫郑廖生。郑大夫说在案发前几日有一汉子,在他那里开了一个方子,说是家中主母年事已高,却不小心怀了新胎,家主担心这胎要是生下来,恐伤主母贵体,便不准备要了。后来郑大夫在盘账时,发现这名叫铁嘴的汉子,居然在他郑氏女科,前前后后开了十几服这种方子,故来报案,说怀疑此人私下倒卖不该药。” “本衙当即派人去查,发现此人提供的主家信息都是真的,可上门查访,却不曾说买过这药,那家人主母也并未有孕。而这名叫铁嘴的汉子,亦被本衙捉拿归案,经苏生员提点,将两案并为一案处理。” 众人登时哗然,这两件案子分明是两件不同的事,怎能并案处理?但衙门既然并了案,这便证明,买药人与怀了孕的柳莺儿有关! 当下便将目光投向苏文秀。 苏文秀原本在低头听着,见吴宗道将问题抛向了他,当即回道:“小生假设,赵毅对柳莺儿乃是诓骗情义,不想让柳莺儿怀有身孕以免影响自己的前途。那么,最稳妥的办法,不是杀人,而是滑胎!不管柳莺儿愿不愿意滑胎,这药,肯定是要买的。于是,吴县丞亲自审理铁嘴,铁嘴也道出了实情!” 吴宗道接道:“这买药人,乃是一家丁打扮的中年汉子。此人从城外匆匆而来,在城门附近找到了铁嘴。铁嘴在道上人称守口如瓶,替人跑腿做事,那人专门找到铁嘴,要他买了一副不该药!来人啊,带齐铁嘴!” 铁嘴被衙役提上来的时候,一进堂便在赵毅身边跪了下来,朝堂上的老爷们咚咚咚叩了几个响头。 抬起头时,额头都红了。 铁嘴是个身形精瘦的汉子,一脸的精明相,鼠目豁嘴蒜头鼻。 “铁嘴,将你知道的,都一一道来!” “是!”铁嘴又朝吴宗道抱了抱拳。 “该是在十余日之前,那日小人在北城门附近等着接活,有个家仆打扮的中年汉子找到了小人,说是他家主人的一个女婢有了孽种,不好被主母知道,要偷偷滑了。他说没来过县城不知道去哪里买药,便吩咐小人去买,但不要去大药房购买,以免露了消息……我铁嘴向来守口如瓶,道上都是知道的,自然是编了个借口去女科大夫那开个方拿药。这事要不是沾了命案,就是打死我铁嘴,我铁嘴也是决计不会说的!” 眼见铁嘴居然开始说自己的信誉问题,吴宗道微微一愣,连忙将其打断,道:“够了……诸位,本衙根据铁嘴的描述,在本县贱籍档案中找了二十余张今年更新的画像。他一眼便认出了托他办事的人!” 苏文秀神色一凛,寒声道:“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柳莺儿家的家丁:柳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四章 杀妻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这买药人不是赵毅,而是来自柳家,那想要滑胎的到底是柳莺儿本人还是柳员外呢? 自然是柳员外的可能性大些。 如果是柳员外要自家女儿滑胎,而柳莺儿不愿意的话…… 短暂的寂静之后,各种各样的猜想开始在人群中讨论起来,而这也是赵毅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他的脸部肌肉狠狠地绷在一起,极力压制着痛苦的情绪。 有人说是柳员外家风甚严,出了这等丑事这才痛下狠手;有人说是柳家下人与小姐私通败露;有人说是那柳莺儿深闺寂寞,兴许有好几个相好;甚至有人说,是柳莺儿自己不愿生子,让人买了不该药,被柳员外阻止的时候,不小心弄死了…… 总之人们在这一刻脑力大开,真是什么样的可能都被想出来了,甚至有人言辞凿凿,仿佛他与柳家十分熟悉一般。 即便是县学诸生也不能免俗对不相干的人妄加揣测,这些地方士绅,又如何能避免呢? 苏文秀注意到赵毅痛苦的表情,向吴宗道使了个眼色。 吴宗道双手朝空中虚按,示意众人安静,效果却是不佳,直到惊堂木再次敲响,却是县令李由之神情肃穆,喝道: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李由之的威严无人敢违,沸沸扬扬的场面立时便控制下来。 “将柳青带上来!” 吴宗道说这话的时候,跟苏文秀对视了一眼,对方都知道真正的关键时刻将要到来! 在公审之前,一切与本案有关人员都已经安排在衙门内候审。 在未提审时,都被单独看押在专门的地方。 此时一处监房内,柳员外柳南烛穿着蝙蝠纹的氅衣,头戴东坡巾,正一脸淡定地坐着。 柳青是个中年汉子,比家主柳南烛还大几岁,是柳南烛的贴身伴当。正因如此,十六年前柳南烛遣散家中男仆之时,唯独留下了这一个柳青。 当柳青跪下来的时候,他便开口说话了:“小人认罪!” 苏文秀和吴宗道首先心里一沉,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毅。 赵毅双手虽然被拷住,可他反应如电,瞬间扑到柳青的身上,用双手扼住柳青的脖子,嘶声吼道:“你放屁,你他娘的在说什么!” 赵毅是军人,力气极大,一瞬间的功夫便将柳青扼得面色涨红。 好在两边衙役反应也不慢,一人执杀威棒便朝赵毅的背上敲了一记,赵毅这几日身体虚弱,这一下便将其打得痛叫了一声,双手松了开去。 另一名衙役立时将其从柳青身上拖了下来。 按理说有人认罪赵毅理应高兴才是,这般反应实在出人意料,唯独苏文秀和吴宗道二人心知不妙,最不想遇见的还是遇到了。 柳南烛和柳青早在被传唤前便提前串供了! 想来是柳家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 吴宗道心中焦急,不免语气上有些不善,“柳青,如此大案,你说清楚!” 柳青捂着脖子缓了缓,咳嗽了几声后面色渐渐平静,道:“小人有罪,小人奉家主人之命给小姐服用不该药,小姐不肯,小人情急之下动了粗,不小心误杀了小姐。小人担心家主人怪罪,这才将罪责推给了赵毅。” “你放屁!” 赵毅被衙役死死摁住,仍窜动着身体高吼道:“分明是柳南烛那老贼要我认罪,以求速决此事。是他失手杀人,是他亲手弑女,关你什么事?你这鸟人无妻无子吗?要给那老贼顶罪!” “住口!” 吴宗道大喝一声,指向赵毅道:“赵毅,替人顶罪藐视律法,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 这话说了,连柳青都是脸色微变。 赵毅却道:“左不过是个死字,我有愧莺儿,是看在莺儿的份上,替她父亲担罪,如今你们要翻案,我心中虽是不愿,可也无可奈何。可这老贼如此没有担当,我又何必再替他顶罪!” 吴宗道:“把话说清楚。” “莺儿还未看到那封信,就去了……”说着,这位本该是器宇轩昂的少年脸上又是两行滚滚热泪落下。 “我值守城门期满的那日,乘夜去了青苎村,柳南烛就守在内宅等我。我那夜见到的,竟然是莺儿的尸身。柳南烛说他给莺儿喂滑胎药,莺儿不肯就范,他便扼住她的喉咙不让她吐出来,可没想到莺儿挣扎得厉害,他失手之下,误杀了自己的女儿。他柳南烛知道我会来,说要是我让他进了大狱,莺儿泉下有知,定要怨我。我那时认定莺儿是因我而死,已存了死志,这才答应了柳南烛的请求。” “你血口喷人!” 柳青忽然发作,神情激动地指着赵毅怒道:“你这畜生,是要害我柳家满门!家小姐是小人扼死的,跟家主人有什么关系?你说是家主人扼死的,是你亲眼所见吗?” “是柳匹夫亲口所言,你叫他出来跟我对质!”赵毅咬牙切齿,双眼红透如赤血。 “将柳员外请上堂。”吴宗道看了苏文秀一眼。 苏文秀一直都在沉思之中。 柳南烛上堂的时候,围观士绅看着这位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妄图从他身上看出一丝端倪。 可柳南烛无悲无喜,仿佛这件事情,从来都与他无关一般。 柳南烛只是个普通地主,见官一样要跪。他掀开袍裾跪下,冷漠的眼神里却没有半分对县令和县丞的尊敬之意。 这是一个冷酷的有些不像话的男人。 这种人,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柳南烛,你宅上家丁柳青说是他杀了令爱,此事,你知否?” “在下不知。” 柳南烛双眼凝视着吴宗道,瘦削的脸颊鼓动着肌肉:“吴县丞,小女的案子至始至终都是衙门给的结果,在下也一直配合衙门,眼下既然又查出了真凶,那末,在下只希望能从快处理,将这不知死的贱奴诛了给小女赔罪。” 吴宗道眼皮一跳,看向柳青。 那柳青却是双眼一热,窜出泪来向柳南烛不住地磕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多谢老爷成全。” 一看便是家奴替家主顶罪的做派,围观士绅心知肚明却没人说话,堂上李由之神色微冷,也不言语。 就连吴宗道的气息变得十分厚重,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件案子是有证据证明杀人者乃是柳南烛,可柳青就像是王府中的长史一般,关键时刻当替罪羊,上面是不会追究的。 除非,柳南烛自己承认。 柳家虽然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小地主,可每年各地税赋都是这些地方大户交得最多。 柳南烛若是死了,柳家等同是败了。 柳南烛这是误杀,从律法上来说罪不至死,吴宗道心中考量,也想着是否是做个人情,用柳青的命换柳家不衰。 可这堂上,还有两个人不答应。 一是赵毅,二是苏文秀。 赵毅见不得杀人真凶一而再再而三躲在别人后面冷眼偷生,而苏文秀却仍在怀疑:柳南烛真的是误杀吗? 从他的神情,从兆英的怀疑和查到的结果。 苏文秀决定试一试。 “这男人啊,即便胆小如鼠之辈,都受不了自己头上啊,顶着一顶绿帽子!” 苏文秀看着柳南烛,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堂上立时鸦雀无声,根本没人会想到苏生员会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柳南烛却是脸色狂变,慑人的目光直刺而来。 苏文秀本就不是个文弱书生,自然跟柳南烛对视。 一方是阴鸷无比的眼神,一方却是神光熠熠,清明透彻。 不等吴宗道开口,苏文秀便道:“十六年前,柳员外正是中兴柳家之时,那时的柳家,仆从甚多。可柳员外做事却喜欢亲力亲为,经常在外奔走,以至于夫人临盆在即,才匆匆赶回家中探视。却不知为何,女儿出生后不久,柳夫人便暴病而亡,家中男仆几乎全部遣散,家规也变得十分之严苛,不管任何事由,男仆都不得进入内宅……” “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南烛脸色铁青,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当着这么多士绅官员的面说自己家中的陈年往事,这让他几乎难以忍受。 似乎多说一句,众人的眼光都要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无数遍。 柳南烛只觉浑身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啃食他的肉体,几乎要到了崩溃的边缘。 “柳员外,您还记得玽怜花吗?” 不等柳南烛回话,苏文秀又道:“她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据她所言,柳夫人有孕在身时,一直是她在您身边陪床,期间未曾刻意避孕,却始终没有争气,怀上柳家的孩子。宅中其余女婢也时常受些恩宠,亦无所出,直至柳夫人生产之时,男仆中有人甚至比家主还焦急,某人才回过味来。” “那玽怜花自觉有机会上位,好死不死供出了那人。原本打算悄悄忍了了事,却弄得府上皆知,只好请动了家法,毒杀了自己妻子,活埋了那家丁,就连颇受恩宠的玽怜花,都卖到了妓馆。柳员外,您养育之女非己所出,一有不快便呵斥责骂。当您知道她未婚先孕,心里又是什么想法呢?” “她……她同她那不知廉耻的娘一样,怀了孽种。这种贱人,败坏我柳家门风,难道不该死吗?” 柳南烛浑身颤抖,破口大骂! “我念她叫我父亲,只要她滑了这胎,我便留她一条贱命。可这贱人,竟说这孽种是爱人骨肉,如何也不能不要。一个孽种再生一个孽种,我若不杀她,柳家列祖列宗都要蒙羞!” “我杀了你!” 众人听得如堕冰窟,赵毅乘此机会挣脱出来,揉身扑向柳南烛,张嘴就咬住了柳南烛的脸颊。 柳南烛嘶吼一声,脸上登时血流如注。 衙役再次将二人分开之时,柳南烛已是踉跄着站起身子,他捂着脸看着赵毅张狂大笑:“都是你,如果没有你,莺儿如何会死?都是你!” 鲜血从指间溢出,染红了柳南烛的手掌,仿佛一只嗜血的猛兽。 赵毅口含鲜血,双眼死死盯着柳南烛。 吴宗道眼见场面如此血腥,也是激起了心中的戾气,杀心大起,当即宣判: “人犯柳南烛,杀女杀孙,罪大恶极,按律当斩!人犯柳青,藐视公堂藐视律法,贬入丐户,杖责二十!人犯赵毅,藐视公堂藐视律法,杖责五十,私通女子致使怀孕,影响恶劣,即刻提交案情交付青州都指挥使司查办!人犯齐铁嘴,私卖不该药影响恶劣,杖责二十,罚银十两!” 言罢,吴宗道转身朝李由之行了一礼,“请大人定夺!” 李由之望向堂下众人,一拍惊堂木,道:“论律定刑,旨在约束百姓。严刑之下,却也未必能避免这人伦惨案。本县知尔等自有公正在心,可这公正于尔等是公正,于旁人却非公正。这往后大小案情,尔等大可呈进本县,以免私刑之下,再生几条冤魂呐,退堂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五章 天生石心 刘兆英负手立在案前,怔怔瞧着吴宗道奋笔疾书。 他很有耐心,完全没有一丝不耐之色,甚至还微微挑眉,似乎是觉得吴县丞的字写得不错。 吴宗道只管埋头写案情,有意让刘兆英在这里等着。 既然已经决定倾力培养,吴宗道已经将刘兆英当成了自己的弟子,严师才能出高徒,自然是要好好敲打敲打。 待吴宗道写完了一部分案卷,将毛笔搁在笔枕上,这才抬首饶有兴致地看着刘兆英。 刘兆英微微俯首。 吴宗道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笑道:“这件案子功劳在你,我却不让你出面,可知为何?” 刘兆英揖道:“学生不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刘兆英想笑,却又十分拘谨,只好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看上去像是在笑的笑容,道:“愿听大人指教。” 吴宗道低低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学生就是不够漂亮。在官场上,若是生得好看,升官都要快些。 李由之李大人便经常自豪自己的身材保养得宜没有走样,纵使他只是区区县令,每年会逢青州的百官年宴,他总能被人赞上几句,便连知府大人都羡慕得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案牵连到地方势力,漫说你区区学生,便是我等也要小心谨慎。办好了,固然名声在外,可你还是新人,若是还没建起自己的根基,便留了外人一个刚正严吏的形象,对你实有大大的不妥。你看我……便是最好的例子。这份功劳,我不会抢你的,详细过程我都会一一记录在案,俱呈州府衙门。我想过不了多久,知府衙门和布政使衙门,都会请你们过去,让诸位上官掌掌眼,留个印象。” “允武他……” 刘兆英虽然猜到了些许,可还是有点担心苏文秀会受到影响。其实就算吴宗道让他出面,他也不会出面的,他可不想让家里有些什么别的想法。 “此事我与苏生员早就通过气,此子非池中之物,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此事对他而言,有利无害。” 刘兆英闻言,总算露出了一个像样的笑容。 “那大人,没事的话,学生就先回去了。” 吴宗道点了点头,道:“行,有空你来这里帮我便是。喏,你看到那边那盒酥糖了吗?这是李大人赏的,你拿回去,跟苏生员分分。” 这话说得亲近,刘兆英微微动容,当下也不客气,道谢后便提着那盒酥糖走了…… 苏文秀仗义执言,挽救了百户所小旗赵毅的性命,这事不管外界如何看待,县学里已然是炸开了锅。 诸生虽都自认立下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雄心壮志,可这件案子不仅是已经下了判决,更是影响恶劣的母子命案。如果没有把握查出真凶,此案很可能是延续旧判,连带着自己都沾上污点。 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是以当苏文秀回到县学之时,所有诸生包括教谕、训导都在孔圣庙前,对他行了一礼。 苏文秀自是受宠若惊,心中颇为欢喜。 老师们走后,诸生们立即围了上来,又是一阵夸奖与恭维。待苏文秀回到自己的寝舍之时,那感觉,真比待在大牢里还累。 赵毅案虽已了结,可要收尾的事情还有很多,后续还要等青州府的消息,如果青州都指挥使司衙门要赵毅死,赵毅的下场,还真不是一个区区青灵县可以决定的。 好在青灵百户所的百户邵节远对赵毅很是看重,想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让苏文秀放心不少。 过了几时,苏文秀躺在床上,隐隐有睡着的迹象,屋外却传来了人声。 听声音,是兆英和郑翰君。 郑翰君在这件案子中出了力,这是苏文秀始料未及的,又想到那句出自郑翰君的名言对柳南烛的影响,真不知是天意使然还是其他。 苏文秀打起精神,连忙坐了起来。 “不就是一盒酥糖,没吃过怎的?我就吃一块!诶……奶奶个冬瓜,没想到你这么小器啊!怎么说我也是出了力的!” 郑翰君眼巴巴地盯着刘兆英手里的那盒酥糖,埋怨道:“这可是县老爷赏的,就让我吃一块嘛?” 刘兆英推开门,折身站在门口,看着郑翰君,道:“多谢你的帮忙,请回吧!” “刘兄,过分了啊!” 郑翰君色厉内荏,其实是有些怕刘兆英的,一直按着心里的火气不敢发作。 他本身极好面子,此刻隐隐有种想要恢复以前那般性子的模样。 刘兆英却是不惧,正要说话,就听苏文秀慢吞吞地走过来道: “兆英,一盒糖,给他就给他。” 刘兆英转头见苏文秀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手捧着糖盒,缓缓掀开盖子。 郑翰君站在台阶下,连忙踮着脚尖瞪大了眼睛垂眸去看,就看到酥糖的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书信。 “额……不吃了,不吃了。” 郑翰君不是蠢人,连忙摆手就要走,脚下却挪不开步子。他讪讪地笑了一声,回身试探地问道:“这是什么信呐?” 刘兆英拿出信封交给苏文秀,然后将酥糖整盒盖好,递给郑翰君:“拿去,甜死你。” “……” 郑翰君呵呵笑着接过酥糖,“那我可笑纳了!” 说着,生怕刘兆英反悔,转身就跑。 苏文秀一脸心疼地看着飞去的背影,将信封放在鼻端闻了又闻,然后痛心疾首地看着刘兆英,道: “老兄啊,我可没吃过这等好物啊!” 刘兆英一时无言,怔了半天才锤了苏文秀的肩膀一下,怒道:“我给你买!” 那封信,是来自邵节远的一封信。 ………… ………… 夜凉如水。 卯院地字房的房门悄悄开了一道缝,夜幕黑垂,乌漆抹黑的一片,仅有廊檐下的几盏气死风灯散发着光芒。 灯中的燃油已经快要烧尽,灯光微弱得甚至已经无法照清灯下的方寸之地。 苏文秀夜视能力甚佳,便是借着这样微弱的光芒,不顾凉夜寒冷,悄摸摸地走出了院子。 人生仿佛是冥冥中有一双手在操纵规划着,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还是想给你什么,就给什么? 顺着沿路的微弱灯光,苏文秀默默前行,有时他会停驻脚步,抬头看着在风中摇摆的气死风灯,微弱灯光忽明忽暗,却永远也不会灭。 他此时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兴许是书生天生的多愁善感,总觉得人生大道茫茫,便是看到这寒风夜色里的一盏灯,都能无端生出一阵喟叹。 走着走着,就到了孔圣庙前。 瑶姑娘同他讲,她没事就会待在这孔庙里,虽然孔庙里不像是可以住人的地方。 还好瑶姑娘不需要睡觉。 心里这般想着,苏文秀心里一热,生出一丝期盼来。那如玉一般的手触碰到他手心的感觉,心下想起来就好像刚发生过似的。 孔庙之**奉的牛油高烛兀自燃烧着,金身像前亮堂堂一片,即便四野无人,孔庙仍旧是黑夜里最光明的所在。 圣人在此方,也无妖孽也无神仙。 苏文秀步进庙里,先对着圣人和他的四个弟子拜了一拜。 待礼毕后,就见瑶琼就落落大方地袖手立在偏殿的帷帐下,定定地瞧着他。 一明一暗。 苏文秀沐浴烛光,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原本就微扬的嘴角翘起,立即迎了上去。 “瑶姑娘!” 瑶琼瞧着苏文秀,问道:“你好像很高兴。” 苏文秀按捺下心中欣喜,道:“赵大哥冤情昭雪,自然高兴。难道瑶姑娘不高兴么?说来此事,瑶姑娘也是帮了忙的。” 瑶琼皱了皱眉,却道:“是他命不该绝,自有定数。” “瑶姑娘这般说,是指天命么?” 苏文秀想了想,认真地道:“这世间有天灾人祸,人亦有三灾九难,若是天命如此,那这天也真是残忍!圣人教化我等,是要去恶向善,消灾减难,如此说来,岂非是逆天而行?” “逆天倒算不上,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罢了。” 顿了顿,瑶琼脸上少见的露出严肃的神色,看着苏文秀道:“因生果报乃是天地之间的至高法则,便是神仙也逃脱不得,逆天之举古今难觅,我劝你以后不要有这种想法才好。” 严肃的话题在这深夜之中更令人觉得寒冷,苏文秀不禁觉得有些萧索。 瑶琼不以为意,径自走至庙门外,颙望着漆黑一片的天际。这时节的夜晚星落稀疏,就连月亮也藏在厚重的云层里,不肯洒落一丝月色。 她却似看透了这天,美目之中竟也流露出几许莫名的情绪。 苏文秀回身看她,单薄的背影甚是寂寥,就如同那日在山巅看到的一样,他却依旧没有勇气去安抚一番。 瑶琼于他乃是仙子般的人物,岂能轻薄半分。 “我是石心铸就,你们人间的情感,我琢磨不清。兴许我会有开心的时候,只是赵毅的这件事情,我体会不到你心中的快乐。对你来说,我是不是有些无情?” 瑶琼背对着苏文秀,苏文秀看不到瑶琼的表情,却也能猜到。 他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难见瑶姑娘深夜交心,他竟无一言可答,无一言可语。 满腹诗词如何,锦绣文章又如何? 久未等到回复,瑶琼转身身来,眸中亦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心中忽又想起那飞升道人未已来。 那一眼中种种神情,似穿过千年万年,就是为了能同她产生共鸣。 瑶琼心中那颗天生石心,蓦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快速跳动了几下。 与此同时,高天之上,峨冠博带的年轻仙人,从莲台上睁开双眸,眉峰紧紧聚到一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膛。 那一颗道心,正以一种奇特的频率跳动着。 与某一人,啐啄同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六章 邀请 赵毅的案子过了好几天,整个青灵县才像是一锅止沸之水,渐渐平静下来。 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丧心病狂的小旗官赵毅变成了痴情浪子毅,县学的诸生苏文秀成了青灵县最负盛名的少年英才。 至于那个柳南烛,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罢了,能有什么谈资? 甚至青灵县的女性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迷恋那深情无比的小旗官,愿作那知心的可人,再次温暖他的心房;一派崇拜那一身正气文采斐然的小书生,没事便向城里的媒婆打听,那小郎君可曾婚配,可有心上人? 不错,就连那封按理来说应当封存入档的情书,不知怎的都人尽皆知了。 一切的一切,处于话题中心的两位少年,却自有不同心境。 青灵百户所邵节远暂时下了赵毅的小旗职位,令其好生歇养。赵毅不想回家,便在县城内赁下的那座小宅子里久住下了。 乃父也从青苎村赶了过来,每日里悉心照料,指望自己的宝贝儿子能早日振作起来。 只是人世间的情感二字,最难捉摸。有人能从阴影里大步走出,有人却囿于其中,即便走出几步,半个身子还是与那影子难舍难分。 赵毅便是那难舍难分之人。 真相大白并没有让他感到好过一些,至始至终,他都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 而无休止的思念之情也将他原本康健的身子摧残得令人不敢直视。 就像是久不入水的鱼儿一般,鱼嘴张合之间,有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绝望之感。 赵毅的父亲每日都会做上一桌好菜,可赵毅双目无神,身材如同枯槁,已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 苏文秀每日都会前来探视,可如今能救他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只怕再过不久,他的赵大哥亦要心逝命陨了。 这一日,赵毅甚至出现了呕血的症状,吃药也不见好。郎中说他是心病,无药可医,摇着脑袋走了。 苏文秀就站在赵毅父亲的旁边,眼瞧着赵父虎目含泪,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赵父曾说他家乃是名将后裔,他年过三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妻子病故后也未有人再愿意嫁到他家,这赵毅就是他老赵家的独苗了。 如今这独苗奄奄一息,急得这位老父亲是日渐憔悴。 赵父立在院子里发呆发了好久,硬邦邦地转过身来看向苏文秀时,眼中尽是哀求之色。 他明知道苏文秀也没有什么办法,可到如今,却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能算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人在慌乱之中,随便抓到的东西,就很有可能救命。 对赵父来说,苏文秀就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苏文秀朝赵父行了一礼,道:“叔叔宽心,且保重身体,小侄这就回去想办法,一定能帮到赵大哥。” 赵父眯着泪眼使劲点头,似乎是在拼命让自己相信苏文秀的话不是安慰人的。 苏文秀低叹了后气,心里也是盘算着:瑶姑娘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瑶琼的身份极是特殊,是否愿意在凡人面前现身不谈,便是能成功邀她出来相见,尚且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除开早前教她识字时,每日都会准时出现。待县学人多了以后,尤其是刘兆英住进了屋子,瑶琼便很少出现了。 苏文秀知道多有不便,也没有再刻意去找寻她。 看上去瑶琼对赵毅的案子还算得上有些兴趣,可苏文秀心里略微还是有些明白的,瑶琼不过是一时之兴罢了。 连对他本人都不一定算得上是看重,只不过是他能帮她些忙,她也顺手还一些而已。 想到这,苏文秀就很是头痛。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瑶姑娘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相知相交的好友呢? 要是那夜能回答瑶琼的问题就好了。 赵毅赁的小宅子离城门边不远,出了巷子直走就能走到县城中央的主干道。 如今苏文秀是青灵县的名人,身上学袍亦很能辨认身份,走在路上,很多人都朝他行拱手礼。有的还称赞上几句,苏文秀都一一应了。 正这时,迎面却有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交领袍,腰束丝绦,外披一件同色对襟大氅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他头上束发用着书生用的披背包巾,带一只深色发冠,横插一只简单朴素的碧玉钗。 此人生得十分秀气漂亮,便是苏文秀见了亦生出自惭形愧的感觉。 苏文秀不由伫足,打量了一番,竟觉十分相熟。 他心里微惊了一下,赫然发现,这竟是个易钗而牟的女子! 不是旁人,就是瑶琼! 没想到她竟然女扮男装,大大方方地在县城里行走了起来。 苏文秀揖了一礼,连忙将其引到了一处人少的巷口边上,道:“瑶姑……姚公子,你这是来寻我的么?” “随便走走。”瑶琼不以为意。 “你这样子,很容易被人看穿的!”苏文秀压低了声音,“我要是你,就用姜粉在脸上抹一圈,不然实在是太白了。” “对了,你的衣服哪来的?”苏文秀忽然大惊。 “变出来的。”瑶琼淡淡地道。 “喔……也是。对了,你这般明目张胆地在外行走,不怕有高人将你捉了么?” “大罗金仙能奈我何?” “那……小生有个不情之请。” “……” 见瑶琼没有说话,苏文秀大受鼓舞,心想这便离答应也差不多了,遂目光灼灼准备说出自己的请求。 瑶琼却忽然皱了皱眉,道:“换个地方说。” 苏文秀闻言,立即扭头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远处围着一小群人,对他二人指指点点着。 本来么,两个俊俏少年在小巷口窃窃私语着,一个是青灵县的大名人,一个是比女子还漂亮的富家公子,任谁都会多想的。 苏文秀大觉尴尬,连忙带着瑶琼往赵毅家去。 到了赵毅家,苏文秀将门上栓锁好,先是单独去找了赵毅父亲谈了谈,随即便带着瑶琼去了赵毅的房间,又将赵毅的房间给紧紧关了起来。 赵毅就躺在床上,房间内充斥着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瑶琼不由皱鼻,却是认真地看了赵毅一眼,道:“我救不活他。” 顿了顿,瑶琼的语气里罕有地带上了一丝情绪,“漫说我不是仙人,便是仙人,也没有资格让死人复生。” “他没死啊!”苏文秀看着赵毅,忧心忡忡。 “快死了。” 瑶琼以袖遮鼻,露出一双美目,在赵毅身上打量了片刻,又道:“你们凡人的因果我本不愿去沾染的,不过我又不必飞升,就是做点什么,天道在前,我亦不惧之。苏文秀,你若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兴许可以帮帮你。” “什么?” “我还没想好。” 瑶琼凝眸看向他,“但我要提前告知于你,我身上的因果对你区区凡人而言,一不小心便是魂压九幽之局,痛苦岂止千年。此人对你不过是相熟了些日子,眼下他这分明是一心求死,你根本不必帮他。” 苏文秀看了赵毅一眼,却又直视着瑶琼的双眸,鼓足了心中勇气,认真地道: “就算瑶姑娘不帮我,来日瑶姑娘有需要我襄助的地方,苏文秀也必不负所托!” 瑶琼的双眸依旧古井无波,然而却是深深地注视着他,轻启朱唇,道:“那你可愿随我去地界走一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七章 长生剑 地界就是地府。 三界分天地人三界,天界是群仙居所;人界又称阳界,乃人与万物共存之处;地界则是阳界之反,阴司冥府之所在。 人死后魂归地府,命归黄泉。 黄泉号称在九泉之下,传说有千万幽魂过黄泉的说法,浩浩荡荡极是壮观。 一般来说,凡人是很难去地界的。 便是修道有成之士,要去地府,都需大神通开辟独特通道,方能进入其间,且时辰有限。若在日出之前不重返阳间,很有可能便终生受困于阴司地府之中。 “这是你的要求?”苏文秀心中一跳,心想这果然不是什么轻松的条件。 瑶琼却摇了摇头,道:“这是救赵毅的要求。” “赵大哥不是还没死么……”苏文秀不解。 “是谁让他这般样子,那谁便能救他性命。” 苏文秀眼睛一亮,道:“是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这个道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有点意思。”瑶琼认真地说着,问他:“这话是谁说的?” 苏文秀呆了呆,如实答道:“出自《林间集》,虎项下金铃,何人解得?系者解得。” 瑶琼若有所思,又看向赵毅道:“他这般样子撑不了多久,你要随我下地府去接那女子的魂魄暂回人界。但此去艰险重重,于我自然无忧,你却是没有神通傍身的凡人,你想好了吗?” “我自然愿往!我会想办法求高人请一件庇身法宝,一日后在此相会,请你带我下地府吧!” 瑶琼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有一声不响地消失,而是打了个招呼,道:“我走了。” 说着,便缓缓消失了。 伊人来去袅袅无踪,苏文秀一脸无奈,却似乎开始有些习惯了。 他走至赵毅身边,看着尚在昏迷中的赵毅,低声叹道:“赵大哥,人活着,不是你这种活法啊!” 苏文秀不是圣人,他虽然对帮助赵毅义无反顾,可心里要说是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人能有知己为己而死固然是天大的造化,可不顾念他人想法一心求死,亦实在是自私至极的行径。 唯因这情爱事,到底还是触碰到了苏文秀内心深处的共鸣。 苏文秀退出赵毅的屋子,就见赵毅的老父亲守在屋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像是一只护犊的老猫。 苏文秀打起精神,走至赵父面前,道:“叔叔放心,已找到办法了。” 赵父闻言浑身一震,连忙就要下跪。 苏文秀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赵父的双臂阻止道:“叔叔可千万别折煞了小侄,小侄需要准备些东西,就不在此久留了!” 赵父却是拦住苏文秀,道:“贤侄慢着,贤侄的大恩某这辈子是报答不来了,这次某从家里将家传宝剑带了过来,那是是我赵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现在就送给贤侄权当报答,贤侄千万不要嫌弃!” “这可使不得!” 苏文秀连忙推辞,赵父却是态度坚决,大有不收就不让苏文秀走出这个门的意思。 老军户的脾气谁也拗不过,最终苏文秀出门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柄通身雪白的长剑。 此剑名唤长生剑。 是前朝名将赵括的佩剑,赵括乃是长生剑门的传人,佩长生剑者,自是长生剑首。 赵毅确实是名将之后。 只是历经朝代更迭,历史洪流如大涛巨浪,无数惊才绝艳之辈都在这历史长河之中消弭无形,真龙血脉亦不过如此,区区名将,也成草芥矣。 苏文秀抱着长生剑走在路上,省起瑶琼嘱咐之言,便改道去了青灵县城隍庙。 青灵县城隍庙又是青灵县的道会司,掌印道士司马祯是名道之后,据说修为不俗。 城隍爷掌地方生死,监察善恶,护佑城池,平日里香火不绝,但也不是十分旺盛。 苏文秀进了城隍庙,知客问询来历,不敢轻视本县生员,连忙将其引入了庙中的内院。 只在会客堂内小坐了片刻,就从内间走出一位身着鹤衣头覆莲冠的中年道士。 此人面色红润,颔下无须,眼如丹凤鼻似悬胆,双眉斜飞入鬓,一派道骨仙风。 正是青灵县道会司的掌印道士司马祯。 司马祯确实是有些修为的,见礼后便一直在苏文秀的长生剑上留着眼光。 二人寒暄了一阵,苏文秀这才说明来意。 一听这书生是来索要辟邪宝具的,以司马祯的修为也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苏公子身怀神器却来敝处求取,我看你是来笑话贫道的。” “道长此话怎讲?” 司马祯见苏文秀的表情不像作假,不禁莞尔一笑:“苏公子带着当世少有的辟邪神器来贫道这小庙里求取法宝,岂非是取笑贫道吗?说来贫道这里确实是有一件法宝可以镇压妖邪,可要同苏公子这把剑比起来,那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道长是说这把剑?” 苏文秀肯受赵毅的父亲赠剑,是当这把剑只是一把普通的家传,未曾想司马道士如此推崇,心下便是一阵不安,连忙又请司马道士再次确认。 司马祯倒是爽利,道:“剑者,君子之器也。此剑锋芒不露,却蕴藏神韵,可知其先主人非凡俗之辈。剑上煞气凝实不散,鬼神辟易,却又不伤弱主,可知其剑器已有通灵之道,将来若有造化,可成真神器也!” 苏文秀心怀忐忑,心想等此间事情了结定要将此剑归还。 司马祯见苏文秀略显失态,只当他是一时不能接受,当下呵呵笑了一声,悠哉地拾起茶杯小饮。 待苏文秀回过神来,司马祯方眉目一挑,刮着杯中浮叶问道:“不知苏公子要去何方,需要动用这护身法宝。容贫道多句嘴,即便有此剑傍身,也未必可以逢凶化吉,更有甚若遇上那杀人夺宝的邪魔外道,公子将有性命之忧啊!” 苏文秀自入城隍庙以来便受到好生款待,对司马祯这个中年道士很有好感,心里盘算着司马祯修为不俗,或许不会太惊讶他将去地府的事,说不定还能得到指点,当下便道: “学生想去地府看看。” 司马祯手里的动作在一瞬间禁止,甚至杯盏和茶碟之间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若非司马祯养气功夫极佳,只凭这一时的心气涌动,立时就要在客人面前出丑。 司马祯瞪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凑到苏文秀面前,“贫道没听错吧?” 苏文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道:“道长,可有什么注意事项要交代学生?” 司马祯坐正身子,将杯盏放回小桌上,正色道:“当然有,自是勿去为好!你这学生,莫不是受了谁的蛊惑?人有人界,鬼有鬼域。阴曹地府不归我人皇管辖,岂能擅闯!” 说着,司马祯扫了苏文秀怀中的长生剑一眼,又问:“你背后既已有高人相助,又为何要让你自行寻找护身法宝?苏公子,切莫入魔而不自知啊!” 苏文秀闻言露出一抹苦笑,只好将事情原委讲给司马祯,只是在瑶琼的身份上做了手脚,改成了一位隐世的大能。 司马祯听完,仍有怀疑,“本县有此大能,贫道竟一点感知都没有。此人修为通天,想必飞升都有一线之机,苏公子,你真没骗贫道?” “学生岂敢。” “如此说来,贫道这里的法宝你还真用得上。” 司马祯深深地看了苏文秀一眼,道:“贫道这里的法宝,是城隍金印。此印非城隍爷手里的那颗,乃是官府敕造,历朝相传,只要城在,城隍庙在,都会供奉这颗金印。你若是要去地府,此印或许是比这宝剑管用些。” 说到这里,司马祯也不免有些迟疑,“只是此宝便是贫道也不能轻易动用,这样吧,贫道给你写一张路引,用金印盖上本观的印文,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苏文秀听了,连忙起身一礼至膝。 司马祯大方受了,却还是不甘心又劝了一回,苏文秀哪肯回头,寻了一个机会将话题转了出去。 “道长,府上的道正司可有新的道卷递到县上?” “未曾收到,怎么?” “不瞒道长,前些日子我在青灵山里见到一位道长飞升成仙了。” “什么?” 司马祯“腾”地一下从座上弹了起来,神情激动地不像个修真练气的道士。 “你亲眼所见了?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司马祯目光炯炯。 苏文秀心虚地点了点头。 司马祯羡慕不已,“苏公子仙缘深厚,仙缘深厚,不修道真是可惜了。” 随后又追问细节,苏文秀却说自己只听到天际行雷,具体如何自己也不知晓。司马祯道苏文秀乃是凡人,一些景象兴许是不该看见的。 二人又是一阵寒暄过后,苏文秀便拿着一张盖有青灵城隍的路引出了城隍庙。 这路引与一般路引不同,乃是进出鬼城之用。 回到县学,苏文秀马不停蹄,直接去找教谕开假条,理由是村里来人说他母亲有了身孕,要他回家探视。 教谕听了不疑有他,倒是对苏文秀的父亲狠狠夸赞了一番,然后又对苏文秀说,你家里开枝散叶是好事情,千万不要觉得会失宠了,毕竟你是长子云云。 苏文秀笑得有些牵强,不敢说自己在回县学的那天前,就已经失宠了。 请了条子,苏文秀长透了口气,心想事情总算办得差不多了。他沿着走廊往寝舍的方向赶,经过学堂时,甚至还听见了郑翰君大声吹嘘的声音。 苏文秀边走边摇头轻笑,这郑翰君这些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又仿佛还是老样子,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有自己一套做人的准则。 刘兆英破天荒地主动提起过他一次,不过也没说什么好话,可也不像之前那般厌弃了。 县学就是个大家庭,这里的所有人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同僚甚至是亲朋,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性格和特点。 郑翰君只能算是一个,缺点格外明显的那一个吧。 回到寝舍,刘兆英正坐在窗前看书。 他不喜热闹,苏文秀不在的时候,下了课刘兆英会自己待在寝舍里读书。 苏文秀推门进来,刘兆英见了,脸上腾起笑容看他:“赵小哥他还好吧?” 苏文秀苦笑着摇头,却是问道:“兆英,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吗?” 刘兆英微微怔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很快将目光投向了苏文秀手里抱着的长剑。 “怎么,你要去杀妖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八章 鬼门关 刘兆英一瞬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苏文秀摆了摆手,将长生剑放在月牙桌上,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别喝,已经凉了。” 刘兆英侧过身子,捏着书将手搭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苏文秀,“讲过多少回了,凭着身子好,就能老喝凉茶么?” “嗳,在家都喝井水的,就你金贵。” 灌了一大口凉茶,苏文秀抹了抹嘴,踅过身子靠在桌沿上,再次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和神仙吗?” 刘兆英挑了挑眉,沉默了一时,方说了一个字:“信。” “你见过?” “嗯。” 刘兆英说得轻描淡写,苏文秀却是大为兴奋,走到刘兆英面前,盯着他道:“说说?” “本来觉得你不信这个,从未同你讲过,其实是我的家事……” “那不听了!” 苏文秀连忙截断刘兆英的话语,认真地道:“知道你不愿多谈家事,还是不要讲了。” 刘兆英不可置否,接着饶有兴致地望着苏文秀。 苏文秀被刘兆英看破心思,也不迟疑,当下继续问道:“你觉得这些精怪是好的还是坏的?” 刘兆英听了,将手中书册丢到桌上,抚掌大笑:“你这人,脑子给凉茶给浇坏了么?这等问题,需要来问我么?我且来问你,人是好的还是坏的?” 苏文秀登时沉默,半晌,握拳击掌道:“着哇!我恩师总说精怪都是害人的,我同他吵了一架,心里憋得着实难受。” “你何时又遇见精怪了?”刘兆英揶揄道:“允武可真是奇遇不断。” “非也!” 苏文秀略去详细的情况,只把瑶琼要帮他去地府找柳莺儿的魂魄一事说了出来。 刘兆英听得神色一紧,末了,道:“荒唐,指不定那柳莺儿早就重新投胎了,还轮得到你们去找?允武,精怪之言,不可尽信。” 像是想到了什么,刘兆英脸上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人妖殊途,即便对方不是有意加害,可他们的想法与人殊途,未必能顾念到你,届时殃及池鱼,倒霉的更是你一人。” “我明白啦!那兆英能否与我同去?” 刘兆英听了,对着没正形的苏文秀猛翻白眼,干巴巴地怪笑了几声,“你放心,真出了事,每年的黄纸,我给你烧好几摞,所以,我就不去了吧。” 苏文秀听了,拍了拍刘兆英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道:“好兄弟!” 刘兆英一径摇头。 两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房中闲聊,此间无外人,刘兆英甚是活泼,原本心中的几分阴郁很快便抛诸脑后。 出生牛犊不怕虎的苏文秀,大抵也是从未想过那九幽黄泉之下,会有怎样的危险等待着他。 说是要回家,苏文秀做戏做足,简单收拾了一些行装,到时候出了县学便寄存在刘家的面粉铺。 又歇了片刻,二人遂起身去讲学堂听课,一直上到用晚膳的时间,一大群学子涌出了学堂,往膳堂的方向冲了过去。 县学的膳堂不是免费供给,当然有钱的自然可以交钱,没钱的,可以给县学交米。 这米又叫做学粮,入了县学的库房,县学每逢节日会用红布袋包上一斤或两斤的分量拿到市集售卖,售价比普通米要高上不少,且售完即完,不再多售。 学粮很受百姓欢迎,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学粮不是县学自己种的,总之是讨个彩头。县学赚来的银钱又能用以供养诸生,加上朝廷每岁发下来的补贴,足够学子们滋润地生活着。 县学的膳堂不大,菜式却不输酒楼,且按季供应不同的种类。 如今正是天凉风冷的季节,膳堂甚至会供应羊肉汤。 那羊汤用县学的百年老锅煨制出来,汤汁极鲜极美,外人是有钱也吃不到。 用完晚膳,县学里次第点亮廊檐和路边灯杆上的气死风灯。学子们回到寝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个堂屋内,打叶子牌的有之,吟诗作画的有之,同参经义的有之,不一而足。 苏文秀和刘兆英都喜清净,此时便各自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枕着双手看着天花板发呆。 “允武,你真的不怕吗?” 刘兆英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带着一丝阴寒。 苏文秀打了个哆嗦,侧首望向对面的刘兆英。两人中间尚隔着一个客堂,距离甚远,能看到人,却不能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神情。 刘兆英说话时仍望着头顶。 “怕……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心里清楚,那并非你的责任。”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赵大哥只不过是寻常交情,不值得我如此冒险?” “……嗯。” “兆英,我若是没有办法救他,我才不会强求自己。可眼下有了法子,无论如何,总要试过我心里才会舒服。这与责任无关,只是我心中想去做的事。” “平安回来。” “兄且宽心。” “明天我去买几摞黄纸……” “快闭嘴吧你!” ………… ………… 约定的日子转眼即至,而这天仿佛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似的,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天上轰隆隆滚着闷雷,黑云绵绵匝匝地压在一处,压得人也要喘不过气来。 原本透凉的天气亦变得有些闷热。 可这闷了好长时间,是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来。黑云压城,像悬在众人头顶的一个大黑盖子。 这路上的行人不时朝天看去,眼中皆流露出几分怵色。 这是天老爷要发威呀! 不知道是谁家造了孽哟! 雷声不时地在云层里滚着,间或走出几道电蛇在黑云里窜来游去,使得整片黑云里都闪亮了一下。 那雷电也不劈落,只管跟闷雷一起在黑云里翻腾,更是可怖。 天色阴沉沉得可怕。 苏文秀穿着一袭青衫,头戴布巾,阴沉着脸走在路上,腰间悬着长生剑。 闷雷声响起时,苏文秀的步子便慢了慢,只听这慢吞吞的滚雷声像是一条巨龙在云中翻腾嚎叫。 他知道天上是有神仙的。 那此际这雷部行雷,是正常布雨还是其他呢? 压下心中的阴霾,苏文秀赶到了赵毅家的宅子。赵父今日心情似乎有些好转,细问之下才知道赵毅这两日神志清醒,似乎有些恢复了正常。 苏文秀心里一紧,只怕是赵毅回光返照,连忙宽慰了一番赵父之后,单独进了赵毅的房间。 推开屋门,只见屋内暗沉沉的一片,赵毅靠坐在床头,面目在凄迷的光线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赵毅木然地转过头,看见苏文秀时,眼中才有些许微光。 苏文秀连忙赶至赵毅身边,轻唤道:“赵大哥。” 赵毅的嘴唇已经干裂得发白,整个人憔悴至极,只勉力强笑了一下,道:“你来啦!” 苏文秀握住赵毅冰块似的双手,凝视着赵毅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赵大哥,我有办法,让你见到柳莺儿一面。” 赵毅的双眸之中,那一抹几乎要消失殆尽的光亮似复燃的火苗一般窜起,渐渐地,亮得竟有些灼目。 “苏兄弟,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语气急促至极,便是说完了这句,胸腔中焐着的一团火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开始灼烧着他的肺管和心脉,紧接着便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赵毅从苏文秀手里抽回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膛,待咳得筋疲力尽后,他苍白的脸上猛然回涌起一片妖异的潮红。 这潮红半晌不退,赵毅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定定地看着苏文秀,直直看进了苏文秀的心里。 他相信苏文秀说得是真的。 “赵大哥,你要好好活着,否则便见不到莺儿了。” 赵毅浑身一震,忽然挣扎着要下床。 不远处的半月桌上,放着一碗尚有余温的鸡汤面。 苏文秀见状,将面端到赵毅面前,郑重地道:“要吃慢些,大兄身体难堪消化,可别做了饱死鬼。” 赵毅听了,立即乖乖躺了回去,微笑看着苏文秀。 苏文秀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喂食。 这些日子赵毅少有进食,便是强喂些饭菜,都是吃着吐着,唯有煮烂的鸡丝汤面尚能小食几口,才不至于将人饿死。 即便如此,赵毅的身体恶化得如此之快,依旧令人无比唏嘘。 整整一海碗鸡汤面,连汤都小口小口地吃了个干净,赵毅头一回心满意足地靠在墙上,沙哑地道: “我睡会,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苏文秀端着空碗出了屋子,守在外头的赵毅父亲见了,立时又是老泪纵横。 苏文秀将空碗递给赵父,然后走到台阶前抬头看天,只见那黑云越积越重,电蛇游走间将其裂成数块,如同天裂。 哄走了赵父,瑶琼便突然出现在了院中。 她一言不发,径自走到苏文秀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依旧还是那般细腻冰滑。 只觉天地忽然倒悬,己身如走云上,那黑云就在脚下,电蛇清晰地在云中游走,滚雷声在耳畔隆隆而响。 再仔细看了,那黑云之中,似乎有一条白龙在游走咆哮。 眨眼一瞬。 二人已在不知名处。 苏文秀浑身冰凉,一只手紧紧抓着瑶琼的手不放,呆呆地目视着前方。 “放手。” 瑶琼冷冷地道。 苏文秀猛地松开,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这是哪里?” 瑶琼将双手拢在袖中,淡淡地道:“你看这天气。” 铅云低垂,滚雷阵阵,就是不见半分雨丝。 “我们,还在青灵县?” 瑶琼点了点头,道:“这是城外,不便让人瞧见,随便选了个地方。” “那,如何去地府?” 此言一出,云端赫然一阵轰然巨响,仿佛巨龙吟叫,匹练似闪电斜劈下来,将天裂成两块! 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便密集地砸了下来,哗哗间整片天地都似处在了凄风苦雨之中。 瑶琼挥了挥手,那雨便自向旁边主动分开,不落到二人身上,只见短短几分功夫,四野已是白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雨下得极大。 苏文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忐忑问道:“瑶姑娘,许是天老爷知道我等要下地府,这才降下天威不是?” 瑶琼却是摇头,道:“谁知那条小龙搞得什么名堂,不干我们的事。” “要去地府,自然要去鬼门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十九章 九幽 “只是你乃凡人,鬼门关前有鬼王鬼将把守,见遇生人必驱逐之。我未去过此间,不知鬼门关鬼王实力,亦无把握能携你安然度过那关口。此关自三界初始便已存在,神鬼莫测,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凄风苦雨之中,苏文秀眼光如柔波一般,静静注视着瑶琼,听她娓娓道来。那一袭青衣微微侧着身子,尽融于这天地之中,仿佛遍观诸天,胸纳玄黄。 “三界是相通的,虽说鬼门关是人界与地界的连通之处,南海建木是天界与人界的相接之处,但三界相通却非是说此,乃指真正的相连相通。穿过这脚下的无尽地脉便能通达地界,而在黄泉之底,归墟之极的另一侧,便是天界的无界天河。这……才是真正的相通。” 四下水汽蒸腾,暴雨如瀑,瑶琼回身看向苏文秀,清澈的眼眸之中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只是在这苍茫天地间,苏文秀受景感染,并未察觉。 “我要带你穿过这重重地脉直达地界,届时落在哪处我亦不能确定。你,想好了吗?” 苏文秀听了,表情微变,却是从怀中摸出一张硬黄纸,递给瑶琼。 “这是我从城隍庙讨来的路引,上面盖着城隍爷的印,说不定能让我们通过那鬼门关呢?” 瑶琼仔细看了那黄纸上内容,不禁摇头,道:“这不是真的路引。路引需要烧给鬼魂方能生效,且上盖有阎罗、城隍及酆都县令的三枚印信才行。你毕竟未死,这路引上仅有一枚青灵城隍印,多半是怕你在地界被捉到森罗殿不好交代,有这青灵城隍罩你一罩,好歹不会直接将你挫成飞灰。” “那城隍庙的道士倒是好心,肯替你担这风险,亦不知他是不知这其中关节。你若是被捉,青灵城隍真身可未必愿意保你,此印保得一时,保不得多时,首要倒霉的,怕是那道士。” 苏文秀听了心中一跳,连忙从瑶琼手里拿过路引,当即撕了个粉碎。 瑶琼微怔,就听苏文秀道:“司马道长与我不过初识,想来他并未考虑到此节,不能害他。” “你倒是考虑周全,不让自己作恶。你倒不怕我在地府遭殃么?” 瑶琼说这话时,明明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又或是一句调笑之语。可在苏文秀听来,却霎时如遭雷亟,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震得他倒退了几步。 是了,他以为瑶琼无所不能,可终究还是一只精怪罢了。地府之中,阴天子位如阳间天子,手下定是神兵猛将如云,瑶琼区区一个女子,如何能堪受那诸般神通。 可偏偏自己听了她的方法,就确信她能在地府将已死之人的魂魄带回阳间,岂不是一厢情愿吗? 苏文秀浑身凉透,愣愣地望着瑶琼,又快速低下头去,竟无勇气再看她。 变化之快兔起鹘落,瑶琼却是摇了摇头,语气重了重。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此等心态,何能成就大事?将来又凭何助我?我若在地府有性命之忧,断然不会提出这个法子,你当我是你么?” 苏文秀双手藏在袖中,倏然握紧。 是啊!他不过只是一个凡人,凭什么放出那豪言壮语,又凭什么觉得自己秉承圣人之言,便无往不利呢? “喀啦!” 一道粗如水桶的电蛇斜劈下来,紧接着炸雷声响彻天地,一时之间滚滚雷音片刻不停,似无情的嘲笑,又似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此际风急雨厉,瑶琼的声音却依旧清晰无比地传进了苏文秀的耳中。 “不必妄自菲薄了,我既然有求于你,自然也是看重你的,说吧,还要去地府吗?” 她是看重我的。 苏文秀身子一震,满脑子瞬时都被这句话充塞填满。他抬起头望着瑶琼清冷淡漠的双眸,确定从中没有看出半分讥讽和嘲笑后,开心得咧嘴笑了。 “要去!” 瑶琼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苏文秀的手。这一次,却是比任何一次都要紧,紧紧地瓦住。 她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一丝凝重,便是此刻天际五雷大作,电蛇狂舞,仿是最后的狂欢一般,又似表演最后的压轴。然而紧接着骤然之间风停雨歇,滚滚黑云四下划开,露出一轮浅浅的金乌来。 瑶琼仰头瞪了一眼,低声道:“孽龙。” 言罢,她与苏文秀的身影,倏地消失在了城外的荒郊之中。 ………… ………… 阴风飒飒,黑雾漫漫。 阴风飒飒,是神兵口内哨来烟;黑雾漫漫,是鬼祟暗中喷出气。 一望高低无景色,相看左右尽荒凉。 一悬孤月挂在天,月下黑山望无边。 这里山有,峰有,岭有,洞有,涧也有;只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 岸前皆魍魉,岭下尽神魔,洞中收野鬼,涧底隐邪魂。 这形如凹凸,势更崎岖之山脉,不是阳间任何一座名山,乃是阴司之险地,名唤虚危山。 九幽之地浩瀚如九州大地,沃野无边。 真正称得上地府之名的乃是阴司阎君鬼帝执掌下的城池与殿堂,比人间城池大,比人间殿堂高。 除此之外的无尽荒野,都称鬼域或亡界。 这里有着地府的千奇鬼怪和修炼有道的妖魂。地府中设无常司拘役脱逃在外的鬼魂,然千万年来九幽之地的鬼远比鬼差来得多,又如何能管得了捉得尽的。 就是有鬼不愿轮回,地府阎君亦无奈何。 遂在鬼域之中,造设有十八层地狱,专门关押在阳间犯错和阴间被捉押归案的鬼魂。 虚危山是阴司险地,离虚危山最近的地狱,则是永世不能超生的无间地狱。 地府中十八层地狱的看守鬼将皆为在人世时的名将,手上人命无算,死后按功德分算,有的得以转升天界成为天兵天将,有的则是司掌阴间地狱,或是看押禁地。 能找到无间地狱所在,从鬼将口中得知阎君森罗殿之所在,就能想办法找到柳莺儿的鬼魂了。 苏文秀自昏迷中幽幽转醒,待见到眼前瑶琼的身影,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只是他刚想再躺些片刻,瑶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当这是人间么?” 强忍着恶心反胃之感,苏文秀挣扎着爬起身子,只感到四周阴风阵阵,鬼雾弥漫,目之所至,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更令人不能忍受的,则是无边的寂静之感,如同置身于画像之中,唯有人才是活的。 苏文秀走至瑶琼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二人此刻正处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的阴暗处。 瑶琼的脸色有些严肃,她紧紧盯着远方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冷冷地道: “从此时开始,不管你所见所闻如何,都不要说话,不要惊慌。你腰间那把剑自来地界后便散发出令鬼神辟易的煞气,只要你带着它,自可无忧。” 苏文秀看了看腰中又细又长的长生剑,刚想说话,想到瑶琼的叮嘱,登时紧紧抿住了嘴唇。 瑶琼似乎知道苏文秀想说什么,自顾自道:“此处乃是九幽荒野,这山唤作虚危山,又叫背阴山,是一处险地。我之神通乃依靠九州而生,如今到了地界,能力大不如前,已经无法再带你瞬间转移。万一遇上十足的危险,我能自保,却未必能护得住你。你是生人之躯,这里的东西从未见过生人,最好不要生出事端。” “你现在是什么也瞧不见,是因你浑未细心观察,待渐渐熟悉了此地,你方知此处恐怖。好在没有遇到强大的鬼物,若是遇到,你这宝剑固然能伤他,可以你的武力……” 瑶琼怕再打击到苏文秀的信心,未继续说下去,却是继续牵着他的手,开始往不知哪个方向走去。 苏文秀不敢发声,脸上却是喜笑颜开,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也似。 双掌互握处的冰滑触感,让苏文秀忍不住想要轻轻在她掌中摩挲着,可身为君子,如此行径又实在是下作得紧,苏文秀只好将这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继续贪恋这如玉一般的感觉。 只是没走多久,苏文秀的双眼已是渐渐熟悉了周遭环境,细看之下,登时全身汗毛乍竖,原本被握住的滚烫大手似乎在一瞬冰了个透,连瑶琼都察觉到了手里变化。 这周围哪里是什么也没有! 只见鬼雾阴风之中,密密麻麻布着无数通体幽黑的鬼魂,无主似的在无尽荒野上游荡着。 他们一个个形同枯槁,披头散发,双眼空洞无神,面相却各不相同。 有的像寻常人模样;有的却是失了嘴唇,露出森森白牙;有的则是双眼坠出眼眶,森白色的眼球似铜铃一般挂在脸上。 苏文秀整个人都开始怵怵发抖,背上生出一层密汗,双脚软得有些走不动路了。 离得近的鬼魂似乎有些察觉到此处异样,纷纷扭过脖子看来,霎时间阴风呼号,那些鬼魂一下子朝这边聚拢而来! 苏文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紧握腰中剑柄就要往瑶琼怀里靠去。 “嗡!”地一声长生剑传出一声剑鸣! 赫然只见所有聚拢过来的鬼魂纷纷发出厉啸朝四周奔逃,倏忽间,方圆百丈之地,竟逃了个干干净净。 便在此时,瑶琼脸色遂然生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章 鬼将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恶臭,瑶琼在一瞬间脸色遂变,拉着苏文秀眨眼间躲到了一方黑石的阴暗之下。 只听远方渐次递进来“咚、咚、咚”的巨大闷响,拂如一只巨象在缓慢踱步。 地界之中哪里会有大象? 不用脑子也知定是有什么怪物就在附近,甚至就是察觉到了此处异状才往这里觅来。 苏文秀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手里牢牢握着长生剑,而长生剑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居然也是老老实实的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咚,咚” 这是明显的脚步声,声音渐渐逼近,瑶琼松开苏文秀的手,朝苏文秀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渐渐消失。 苏文秀心里紧张,却是什么也不敢干。 他知道瑶琼不是弃他而去,而是去探查情况。瑶琼说过,她在隐匿身形的情况下,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未必能看见她的真身。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在这块黑石后面,尽量不发出任何能引起敌人差觉的声音。 “咚!” 随着巨大的脚步声发出最后一次闷响,那怪物似乎停在了某处。此时就连苏文秀都闻道了一股恶臭,那臭味之中混合着令人难以形容的酸味和腥味,似一具腐烂多时的尸体产生的特殊体液。 苏文秀抱着长生剑,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浑身冰凉。 那恶臭十分粘稠,就似由一张粘液组成了无形大网,将整片区域的空气网住,恶臭味从四面八方钻进鼻腔之中,熏得令人作呕。 苏文秀忍不住对着空气伸着舌头干呕,却又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就在这时,苏文秀仿佛听见了一道奇怪的声音。 鬼域之中万籁俱寂,即便是阴风阵阵,声音也低得出奇,然而此刻苏文秀的精神格外集中,便是从阴风之中听见了这声音。 这是一道绵长而低沉的呼吸声。 苏文秀的心陡然一沉,脸色变得煞白如纸。他拧着僵硬无比的脖子,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 哪里有什么天空? 只见黑石上方,探出一颗硕大无比的脑袋,瞪着两颗铜铃似的眼珠,正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黑山鬼。 此鬼长相同一般体型的小鬼相似,却是放大了数倍,头顶有山字角,青面獠牙,双肩如驼峰,耳上挂着硕大的黑色钢环。 黑山鬼体型极大,是以与一般小鬼不同,身上没有任何衣物蔽体,臃肿至极的宽大身材。 传说中此鬼好色而贪吃,专奸**鬼后将其生吞,它手里提着一根巨大无比的狼牙棒,手指甲又尖又黑,似利刃一般。 一人一鬼相视了片刻,却是苏文秀当先动作,似回到了当初在山中射虎的时候。 他本就不是柔弱书生,暴起发难之下,力道掌控得极佳,几于瞬间以脚蹬住巨石,弹地而起,似一道青烟一般迅捷地窜出去老远。 窜出后当即静止,苏文秀旋即扭腰回身,行云流水也似,“呛啷”一声抽出了那柄从未出鞘的长生剑。 一手擎剑,一手护于胸前,只见那长生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剑尖闪耀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嗡”地一声,剑尖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剑鸣。 黑山鬼此时方动了,它抬起硕大的头颅冷冷看向苏文秀,巨大无比的眼珠之中露出一丝残忍和戏谑。 它缓缓站起了身子。 它方才竟是蹲在那,盯着藏身黑石后的苏文秀。 鲜活的人肉的气息是最好的毒*药,那是几百年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啊! 巨大的身子仿佛一座铁塔,黑山鬼低垂眼珠,看苏文秀似蚂蚁一般。 它右手执着狼牙棒,狠狠砸了过来! 巨大的狼牙棒带起一阵妖风,伴随着浓重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苏文秀双眼死死盯着棒首,待快要将其砸成肉泥之时,轻轻巧巧地一个侧身,堪堪避过那尖锐的钢刺。 紧接着他便发力奔向黑山鬼的身体后侧。 细长的长生剑按在手中,经过黑山鬼粗壮如巨柱的小腿时,倒握剑柄,剑尖斜指向地,狠狠划了一剑! 黑山鬼皮厚如山,然而一剑之下,居然真地劈开见肉,黑血立时喷涌如泉。 一击得手,苏文秀开始乘势绕行,准备在它另一条腿上再开一剑。 黑山鬼原本不在意这小爬虫,这一剑却剖开它的厚肉,气得它哇哇大叫,杀心大起。 它发出一声巨吼,蓦地高高跳起,浑然不顾脚上伤势! 这一跳来得极是突然,就连苏文秀也没想到这般庞然巨物居然如此矫健,登时朝外奔如烟去。 黑山鬼的狼牙棒却是转眼追至,巨大的棒身当头砸下! 这一次苏文秀完全被笼罩在黑山鬼的攻击范围之内,几无躲避之力,眼看发力狂奔都难逃脱,千钧一发之际,空气中乍现一道青色身影,伸出在这黑夜之中莹玉似的小手,捉着苏文秀的手臂,携飞而起。 “轰”地一声,狼牙棒轰击地面砸出一面巨坑,黑尘飞扬之下,便见到不远处二人徐徐降落,那青衣女子面如寒霜,却美极妍极,不可方物! 黑山鬼口中发出“荷荷”之声,自看到瑶琼之时起,眼光再难挪开半分。 它胯下那狰狞巨物,竟倏然立起,似兵器一般。 苏文秀落地后即见到此幕,登时脸现青气,擎剑欲出。却听瑶琼发出一声冷笑,拉住苏文秀的袖子,丝毫不在意黑山鬼那丑物之态,右手并掌如刀,遥遥挥出。 初时空中尚无颜色,待到了黑山鬼面前,却是由浅转浓,兀地燃起一道神火,形状似刀,如切豆腐一般切下! 那昂藏巨物,登时落了地。 黑山鬼只愣了一时,进而双眼赤红如血,竟尔扔下手中狼牙棒,发出震天怒号狂奔冲向二人。 它两条长臂舒展如猿,奔动如雷,匕首似的黑色指甲上聚拢起道道黑雾。 这黑雾渐渐凝实成束,化作一条黑色锁链。 此不是一般鬼雾,而是黑山鬼鬼力大涨,从身体之中散发出来的毒气。 黑山鬼在阴司已有数百年,吞吃鬼物无数,体内剧毒便是瑶琼也不敢小觑。 瑶琼刚使了一道仙法,在这极阴之地已是不易,当下不敢再战,连忙带着苏文秀准备御空飞行。 然而刚飞出数丈高,就见远方极黑深处猛然窜出一道乌光,破开重重黑雾,似电一般攒射而来,直擦过二人头顶,飞向那黑山鬼的头颅。 狂奔中的黑山鬼巨大的眼珠子里瞧见那乌光如芒,眼中居然涌现出巨大的惊恐之色。 便是断根之痛犹未如此,它巨大的身躯开始朝后倾斜,双脚犁地,拼命想要刹住奔势躲避这道乌光。 这道乌光却直接射中了它的脑袋。 像是破开西瓜一样,黑山鬼硕大的脑袋瞬间炸成虚无,紧接着一道黑火自腔子里燃烧而起,那如山身躯在眨眼之间便烧了个一干二净。 二人落地,瑶琼神色肃穆,冷冷地道:“好厉害的箭器。” 这不是一般的箭,而是地府阴兵的武器,杀鬼驱魔,威力极大。瑶琼话音甫落,远方鬼雾四下飞散,当中骑出一个人来! 来人骑着通体乌黑披甲的鬼马,鬼马的马首被玄甲覆盖,只露出一对眼睛,这对眼睛有形无实,眼窝里燃烧着赤色的火焰,在空气中晃动着两条焰尾。 鬼马“踢哒”着行来,不时喷着响鼻。 马上端坐着一位全身包裹着铠甲的将军,将军的脸掩藏在不散的黑气之中,头盔上簪着黑缨,盔下眼睛部位亦有两道赤红色火苗静静地燃烧。 这将军手执黑色长弓,背上交叉斜插着两柄宝剑,当中又背插着一面高高的玄色大旗,黑底白字,上书“无间”两个古朴的篆字,整个人散发着令人惧怕的气息。 这是一个鬼将。 初到阴司冥界,就遇上一个鬼将,是好是坏? 不过一般鬼将巡界,如同凡间将军一般,出行都会带上左右副将和两列鬼卒,甚至连一应证明身份的掌旗手和左右护旗手都会带上,这将军却是单枪匹马一鬼而来,真不好说是好是坏。 瑶琼沉默不言,苏文秀亦不敢说话。 那将军将乌色长弓插回马臀上的弓箭袋,而后双手牵着马缰,居然也是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苏瑶二人。 那两缕赤色火苗静悄悄燃烧,先是在瑶琼的身上扫了一回,却不多做停留,而是看向一旁的苏文秀,死死盯着。 那两缕鬼火越烧越盛,胯下鬼马亦躁动不安地踢着马蹄。 忽然,这鬼将伸出手,指向苏文秀腰间长生剑,嗡声嗡气道:“吾受此剑召唤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一章 鬼母 鬼将在此,此际方圆数里之内已无妖魔。 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存在,若不是主动侵犯领地,亦不会与地府有鬼籍在身的鬼仙为难。 这鬼将伸手指向苏文秀腰间长剑,双眸鬼火闪烁,明显是情绪有所波动。 苏文秀心中一跳,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揖礼道:“小生苏文秀,敢问将军大名?” 鬼将双眸鬼火闪烁,却是一言不发,依旧是静静地看着二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旁瑶琼心念微动,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却又很快恢复。 正当苏文秀尴尬地不知如何继续之时,那鬼将才道:“吾是秦广王座下鬼将赵将军,奉守无间鬼狱。吾观汝乃生人之躯,何敢擅闯鬼域?地府所辖九幽十方之地,吾可杀汝。” 话虽如此,鬼将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一旁瑶琼却道:“我等以神通辟界而来,不会久留,既不影响地府秩序,亦无违反天条之举,便是闹到崔府君那里,他亦不敢判我等死罪。” 苏文秀听得脸色一白,瑶琼这话说得可没有给眼前这位鬼将半分面子,甚至嘲讽这鬼将有专断独行之嫌。 鬼将听了,脸上看不出变化,仍旧是一团黑气笼罩着脸,那鬼火形成的双眼静静燃烧着。 二人也习惯了鬼将说一段话都要等上片刻,遂也静静等着。 未想等了好久,这鬼将端坐在马上,竟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苏文秀朝瑶琼看了一眼,见其也无甚反应,只好道: “赵将军,如若小生没有猜错,此剑应是将军生前佩剑。” 鬼将双眼登时赤红至极,燃烧成巨大的两团,足见其情绪之变化,只是鬼将还未说话,就听见鬼将后方马蹄阵阵,似有一支军队朝这边开了过来。 身后极黑处鬼雾翻涌,眼见一张玄色大旗破开浓雾,就要从黑雾之中当先现出形来,蓦听这鬼将仰天发出一声鬼啸。 鬼啸声传出去老远,赫见其身后翻滚的黑雾忽然静止下来,那初露端倪的黑旗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同时那阵阵马蹄声也悄悄隐了下去。 鬼啸之后,那鬼将浑身鬼力一收,从马上跃了下来。 此鬼将心思甚为缜密! 瑶琼心中这般想道。方才那鬼将说一句话便要停留许久,不是他性格如此,而是借机拖延时间。 他虽受长生剑召唤而来,一个人离群快马赶至,一方面是不想被其他鬼卒见到,另一方面却是对这种召唤格外重视。 他之所以没有对苏文秀痛下杀手,亦是在心中不断计较得失,与此同时,对瑶琼也是抱有深深的忌惮,这才拖延时间,等待大部的援兵。 不管这无间地狱的守将是为何来到鬼域之中,他此刻必然是带着一只成建制的部队。 眼下见苏文秀口出惊人之语,这鬼将又禁止大部护驾,定然是心中好奇大过了保护自身安全。 果然,这鬼将走至苏文秀身前一丈距离后停下,朝苏文秀行了一礼,道: “还请告知于吾。” 苏文秀此时心中之惊讶完全不亚于这名鬼将,刚下到阴司地府就遇上赵毅的先人,莫非是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 还是冥冥之中因果循坏,沾染了传说中的因果,处处便是因果? 这个道理还是瑶琼曾经同他说的。作为圣人弟子,苏文秀向来不信这因果轮回之道,可如今遇到这种事情,苏文秀心里已是有些微微动摇。 “可否告知小生将军之名?” 鬼将双眼鬼火剧烈地闪动了一下,光芒变得有些黯淡,似提到什么伤心事一般。 “吾虽身为地府鬼将,位列鬼仙之班。然人世种种已于吾再无干系,仅仅保留吾之姓氏,吾之名早让孟婆销矣。” 说着,鬼将脸上黑气散去,居然露出一张颇为年轻的面庞来。 苏文秀见到鬼将真容,“啊”地惊呼了一声,竟忍不住倒退了数步,一旁瑶琼见了,脸上也是微微动容。 这鬼将的长相,竟同赵毅有着七分相似。 苏文秀心中笃定,这鬼将肯定就是赵毅的一位先祖。 他心思电转,旋即又问:“恕小生无礼,敢问将军,将军是因何未能上达天界而成为地府鬼将?依小生从书中所知,凡世之名将,多升至上界天君。” 赵将军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一双剑眉拧到一起,想了许久,方道: “崔府君说吾虽贵为名将,却并未真知兵事,缜谨有余变通不足,致使四十万人成为坑中亡魂,其罪大也。故吾虽是名将,却要留于阴司地府,司掌无间地狱一千万年。” “地府中的鬼将大多都是吾这样的,此战非吾之罪也,吾也是拼命而死,未有所惧。吾虽想不起来了,可吾……可吾……” 说到这里,赵将军一张脸蓦地转为青色,仰天喷吐出数丈高的鬼火,鬼气森然。 而苏文秀,却早已是呆立当场! 四十万人被坑杀,姓赵的将军,在突围之中被乱军射死。 眼前这名鬼将,竟是赵国名将赵奢之子,赵括! 而如今只是一个区区小旗官的赵毅,居然是赵括的后人! 苏文秀突然觉得有些天意弄人,可手中这把华丽优美的铁制长剑,在赵国还是青铜剑为主的年代,是真真正正的贵族之剑。 “将军姓名,姓赵名括,乃大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之子。” 苏文秀冷冷地道,对这名只知纸上谈兵的年轻将军倏无半分好感。 赵括听了,旋即大喜,连连呼道:“吾名是括,吾赵括是也,吾赵括是也!” 浑然没有半分对长平之战因自己用兵失误而导致四十万人被坑杀的忏悔。 赵括高兴了片刻,先是对苏文秀行礼表示感谢,接着却是收起脸上笑容,冷冷注视着二人,钳指喝道: “尔等为何擅闯我阴司鬼界呀!” 见赵括突然唱起了官腔,苏文秀和瑶琼都是微微一怔,二人对视了一眼,自然也是苏文秀上前回话。 “不瞒将军,我等前来,是想带一人的魂魄回到阳间救人,待事毕后,定当送归地府。” 赵括听了,眉头一皱,冷哼道:“尔当地府是何地方?凡入我地府之死魂,先入森罗殿,交崔府君判定功过,再由阎君拍案定决。运好者,当即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也;运差者,如今已入了十八座地狱中的一座受苦。进了地狱,可出不来啦!” “要请将军帮忙!” 苏文秀连忙一礼至膝。 “哼!汝虽告知吾名,吾却不能徇私枉法。阳间之事,如今与吾毫无干系,更非吾区区鬼将可以干涉。今受吾阳间之剑召唤前来助你,算是还情了,尔等速回阳界去吧!” “此剑归还将军,请将军助我!” 赵括听了,却是大怒,道:“汝小人也!此剑可杀鬼神,吾都不敢摸它,汝送吾,要吾再死一回?” “……” 苏文秀见赵括如此行径,面露无奈之色,叹道:“将军已知此剑与你之渊源,可却不问我,此剑缘何在我之手?” “对,此剑为何在汝手中?”赵括振振有词。 “此剑乃兄弟所赠,是将军之后。” “哦?” 虽说赵括已无心再理会凡间之事,可如今听到自己后人的事,还是起了兴致,连忙走至苏文秀面前,笑问道: “汝快道来,吾那后人如今官居何职,手下有多少兵马?” 此话一说,不仅苏文秀脸色一变,就连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瑶琼都忍不住发出咭儿一声轻笑。 “他……如今是一名小旗。” “小旗是什么官职,快说,有多少兵马?”赵括追问。 “十人。” “多少?”赵括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应该是十万。 嗯,虽说十万比之四十万少了不少,可如今已过了千百年,还能统兵十万,实在是圣宠未衰,家族久兴是也。 “十人。”苏文秀脸上已经见汗。 赵括的笑意登时凝固在了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他脸上由青转黑,再由黑转青,整个人似乎都膨胀了几圈,周身鬼气森森,无比可怖。 “此孽畜也!难怪连家传都留也不住,区区十人,能行何事耳!气死吾,气死吾!吾气死也!!” 赵括仰天鬼啸,紧接着上前抓住苏文秀衣领,凛冽寒意直钻进苏文秀身体之内。 “汝要说,汝要拿的魂魄,与吾后人有关?” 赵括到底还是有脑子的。 苏文秀连忙点头,待赵括松开他的衣襟,他便将赵毅和柳莺儿的事情简略地说给了赵括。 赵括听得认真,不时还鬼笑几声,令人毛骨悚然。 苏文秀说到最后,道:“将军若不帮我,恐将无后矣。” 赵括冷冷瞪了苏文秀一眼,叹道:“此时也命也。” “什么意思?” “吾非是地府大人物,便是有心亦是无力。漫说吾只区区鬼将,便是十殿阎王,想要送生魂回阳亦要知会酆都北阴大帝。眼下此女子魂魄不定已经下了哪层地狱,教吾如何襄助?” 苏文秀听了,登时脑袋一拉,有些丧气地望向瑶琼。 瑶琼想了想,却道:“将军似乎可以确认她还未投胎?” 赵括看了她一眼,哂笑道:“枉死之人,皆是有罪之身。每天不知有多少鸡鸭亟待转世成人,不知多少人又要转世成畜,嘿,指不定汝今日桌上食便是汝明日腹中子。这年纪轻轻枉死的,崔府君决计不会再判她做人!” “好一个今日桌上食明日腹中子。”瑶琼夸了一句,道:“将军如此之言,想必已是不在意后人生死了。” 赵括怔了怔,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忽然面朝远山,淡淡地道:“阳间的事已经与吾无甚干系,若是能帮吾亦不拒,可此事吾实在无能为力。他是死是活,吾懒得管来。他若是死了……” 说到这里,赵括特意加重了语气,“吾问到他关到哪层地狱,定要去瞧瞧这不知死的孽障,究竟是个什么痴情人物。” 说罢,赵括回身抓鞍上马,捏着马缰俯身道:“尔等速回阳界,吾只当权未瞧见。好言奉劝尔等,吾方诛杀的鬼物,乃黑山老妖爱将,待吾领兵回了无间狱,这无边鬼域必起波澜,届时会发生何事,可就不好说了。” 苏文秀欲言又止,只好朝赵括揖了一礼。 不待二人反应,赵括双腿一夹马腹,那鬼马威风凛凛地调转马头,朝鬼雾深处扎了进去。 紧接着便听远处鬼雾之中响起道道军令,整支部队很快便消失在这荒野之上。 瑶琼上前捉住苏文秀的手臂,二人随即飞到半空远远跟在那支部队后面。 只听瑶琼道:“我在鬼界御空飞行损耗甚多,但眼下只能如此才能最快寻到无间地狱。人间一日地界一年,可要真被那鬼将所说的黑山老妖捉住,便是百年你也难逃出去了。” 赵括重新以黑气覆面,双眼烧起鬼火,让人看不住喜怒。 只是他身为鬼将,感知能力远超寻常鬼差鬼卒,察觉到远远的后方,有一道生人之气。 且这生人之气被一股凝实之煞气稍稍掩盖,必定是长生剑的缘故。 赵括心中冷冷一笑,心想这二人倒也聪明,跟着他的后面,黑山老妖即便就在附近,也不敢出来造次。 他虽斗不过黑山老妖,可自己所带军队乃是无间地狱的精锐,所携杀鬼克魔的武器不胜凡几,休说是一个黑山老妖,便是九幽黄泉的魔王来了,恐也能纠缠一番。 便在此时,他的一个副将快马追上,禀告道: “将军,森罗殿押送往无间狱途中外逃的那只死魂,已经捉到了。” 赵括嗯了一声,瓮声瓮气道:“是什么死魂如此厉害?说与吾听听。” “是一只鬼母,腹中怀有鬼胎,蒋王爷有意将这鬼胎培养成一只鬼王去镇压黄泉。” 赵括心里猛地一沉。 “这鬼母叫什么名字?” 副将心中纳罕,一般来说上官可从来不会关心这鬼物姓甚名谁,不过既然问了,副将便老实答道: “柳莺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二章 黑山老妖 赵括一拎马缰,马速顿减。 他原地兜转了一圈,紧接着看了副将一眼,那副将追随多年,知晓自家主公意图,登时引着他往大部中间行去。 这支部队配有骑兵队和步兵队,步兵队在后方压阵,中间围着一个拘鬼的乌钢巨笼。 笼中立着一名白衣女子,黑发如瀑,神情凄惨。 当她看到一名全身连人带马都包裹在玄甲中的将军向她行来之时,脸上登时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表情,整个人跌坐在笼中。 她蓦地捂住自己的腹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赵括凝视着柳莺儿,双目之中的幽幽鬼火平静地燃烧着。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眉似细柳,杏眸圆脸,粉樱般的淡唇,月勾似的琼鼻,脸上尚未脱去稚气,犹带着几许天真。 只是此刻她脸上俱是惊恐之色,仿佛还不能接受自己已是死魂之体,与他乃是同类。 “别怕。” 赵括的语气罕有的温柔,心中却在想此女子要称呼他“老祖”才对。黑雾下的年轻脸孔一阵龇牙咧嘴,露出几颗尖细的獠牙。他可还年轻呢!这老祖真是难听极了。 柳莺儿躲在笼中的角落瑟瑟发抖,听到这鬼将“温柔之语”,脸上惊恐之色更甚。 赵括的一对鬼火左右上下飘摇了一阵,轻轻哼了一声,便催马离去。 真是好心不识祖宗肺啊! 虽说她还未过门吧,可这肚子里的孩子,总是他老赵家的吧! 老赵家的! 赵括忽然浑身一震,双眼中的鬼火急速乱闪,胸中更是鬼气乱窜,差点坏了道行。 蒋王爷要炼的鬼胎,可是他老赵家的。 赵括隐藏在黑雾下的脸孔登时阴沉似水。地府中的鬼王不同于鬼域亡界中的鬼王,乃是地府炼化出的强大兵器,修为还在鬼将之上,却无鬼将之心思,对地府是忠心耿耿,比之他们这些鬼将,更受森罗殿的王爷们喜欢。 那鬼门关守关的十六位鬼王,更是酆都北阴大帝亲自炼化而成,传说就连天兵天将都打不穿那鬼门关,端的是威力无穷,是镇守三界通道的最强武器。 蒋王爷若是要将他老赵家的后代炼成鬼王,那他老赵家不是真的绝种了吗? 一时之间,赵括心中心思急转,开始盘算起来。 若这胎儿是阳间之胎,与他赵括便不半分干系,可这阴胎……赵括私心想着,这可是唯一一个与他同属性的后人啊! 听上去似乎很没有道理,可赵括自有他的想法。 且说苏文秀和瑶琼远远缀在无间狱军队的后方,二人御空飞行,苏文秀又是被带飞的,更加重了瑶琼的负担。 若在人界,依托九州地脉,瑶琼的力量自然取之不竭用之不穷,可如今身在九幽之底,瑶琼便是无根浮萍,体内真元越用越少,根本无处补充。 带着苏文秀来地界根本就是个累赘,可不带他,她可没有心思去做交涉之事。 她连柳莺儿生得如何,性格如何都全然不知,对她与赵毅之间的事情更是半点不清,又如何有把握劝她回阳。 好在赵括的部队行进速度很快,二人跟在后面飞了半个时辰,堪堪出了虚危山的范围,就见到前方数里平原之地,耸立着一座无比巨大的黑石建筑。 这无间地狱的位置,居然就在虚危山之外! 恐怕这支精锐部队的真正目的,不仅是防止无间狱的鬼物外逃,更是监视虚危山中的一举一动! 而在无间狱后,更有一条大河蜿蜒而过,其水黄,流速甚急。 这便是九幽黄泉! 黄泉自鬼门关始,终点在九幽最深处,纵横整个地界。自古有千万游魂过黄泉的说法,却不是说鬼魂在黄泉水上奔走,黄泉之上唯摆渡人可以用船渡鬼,若是自己入了黄泉,很快便会沉入黄泉之底,再难上岸。 所谓千万游魂过黄泉,乃因地府的森罗殿、酆都城以及十八层地狱,都是沿着黄泉建造,要去往森罗殿,就须沿着黄泉行走,此为走黄泉路。 先走黄泉路,再上奈何桥,便是这个道理。 看到无间狱,瑶琼当即与苏文秀落了地。取到柳莺儿魂魄后二人还需穿越重重地脉回返人界,能少用一分真元自然最好。 虚危山外的视界宽阔了许多,月色下可以清晰看到一支黑色的部队开向无间狱所在的位置。 当人间进入黑夜,月亮会从阴间消失,而太阳沉入海底,整个阴间则会进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到那时,除了地府实际所辖的范围,即便是鬼兵鬼卒亦不敢轻易在外游走。 人间一日,阴间一年。 阴间半年处于月色下,半年处于永寂黑暗之中。 苏文秀死死盯着远方那支部队,可即便是视野开阔了许多,他也是看不清军队中柳莺儿的模样。 倒是瑶琼目力甚强,道:“这军队中间的囚笼里,居然拘着一位女鬼。” 苏文秀顺着瑶琼的目光看去,随口道:“我也注意到了,只是不知是个女鬼。” “想必非常重要,我若将其救出,以此要求那鬼将襄助我们找到柳莺儿死魂,岂非绝妙?” “不过……” 瑶琼皱了皱眉,却是看着苏文秀有些犹豫:“我只能一人独往,要留你一人在此,遇到黑山老妖怎办?” 这是在担心我吗? 苏文秀心里闪过一丝甜意,旋即握住腰间长生剑,雄赳赳地道: “你放心,我就待在这里,此处已不在虚危山范围,离无间地狱亦是不远,那黑山老妖定然不敢来犯!” 瑶琼沉吟了片刻,道:“亦只好如此,你且记下,如有生命之危,就用你的血祭剑。我看这剑即将诞生剑灵,你用你血祭它,它定能主动护主。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用此法。此剑煞气甚重,若与你气运相连,日后你定要修炼道法来炼化它,否则一旦压制不住此剑煞气,即便剑灵无害主之心,亦会将你反噬。” “明白。” 苏文秀严肃地点了点头。 瑶琼不再耽搁,整个人渐渐化作虚无消失在苏文秀身侧。苏文秀握紧长生剑,欲找寻隐蔽之处躲起来。 可只有身后有几块黑石,这前方一片坦途,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无奈之下,苏文秀只好原地盘坐下来。 他有长生剑在手,先前的剑鸣压制了鬼界中的大多数鬼物,此时他的周边安静无比,根本看不到任何会动的东西。 然而阴风阵阵,鬼雾漫漫,不知不觉间时间缓缓流逝,待苏文秀察觉之时,竟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团黑气笼罩在内。 苏文秀浑身一凛,赫发现自己的脸,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托住。 这手骨节分明,却是惨白的厉害,仿佛是骷髅的手,冰凉透骨的寒意传进苏文秀的身体,似冰锥缓缓刺入,又像寒刃轻轻在脸颊上摩挲。 又痛又凉。 苏文秀不敢有所动作,眼珠朝手的方向看去,就在此时,近在咫尺的距离,探出一颗美人头来。 可这美人头脸色惨白,明明嘴角挂着笑意,却透出十足的残忍味道。 她黑发高挽,发间左右两边各插着四只骨钗。双眉似两道黑蛇,又长又黑,双眼空洞无情,嘴唇殷红似血。 就是这样嘴角挂着残忍笑意,双眸却空洞无情的一张瓜子美人脸,让苏文秀遍体生寒。 这女子用修长的指节缓缓在苏文秀的脸上摩挲着,摩挲过后,他脸上不见伤口,却有一层极其细密的血珠从毛孔中渗透出来。 女子伸出长舌,将这层血珠舔入了口中。 接着她便从苏文秀的背上滑到了地上,露出一脸迷醉的表情躺在那,浑身包裹着黑衣的娇躯玲珑有致,胸前两团高高的耸起,竟如两只浑圆饱满的玉碗倒扣在身上。 女子发出一阵桀桀怪笑,望着苏文秀,柔声道:“我黑山可是五百年没有尝到活人滋味啦,你这俊俏小郎君,精血的味道如此香甜,真是舍不得杀你呢!” 说着,她便像蛇一般爬到苏文秀身上,双手搂着苏文秀的脖子,笑道:“你乖乖跟我回去,做我的夫君,让人家天天喝你的血好不好?嘻嘻,你若能让我高兴,人家便传你双修魔功,永生永世在这鬼界逍遥快活。” 鬼话连篇! 苏文秀心知这黑山老妖没安好心,自己却一时不能动弹,只好佯装忐忑,道:“姐姐不要杀我,都依姐姐的。” “你叫人家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黑山老妖竟格外高兴,原本空洞的眼瞳里散发出喜意。 她攀着苏文秀的肩膀,凑近苏文秀的唇角轻轻舔了一口,道:“再叫一次。” “姐姐……” 黑山老妖美目迷离,轻吟道:“真乖……” 然而下一刻,她的脸色勃然大变,挥手卷起了苏文秀的身子,化作一团黑旋风飞也似飞进了虚危山中。 与此同时,从无间地狱的方向,一前一后追逐着两道人影,朝这边飞来! 瑶琼低估了无间地狱的威能。 以她天地而生的灵体,便是大罗金仙亦不能瞧见她的隐匿之态,可入了无间地狱,居然无意间触碰到了某种禁制,整个人都暴露在鬼差鬼卒的眼中。 那禁制非同一般,定是酆都北阴大帝亲自布下,这才有如此威能。 被那禁制所伤,瑶琼一时不能再次隐匿身形,只好朝外逃跑,直至出了无间狱,瑶琼才发现只有赵括一人追了出来。 二人边打边走,俱都朝着苏文秀所在的位置飞了过来。 甫一落地,赵括便哇哇大叫道:“快且住手,那小子被黑山老妖捉走啦!” 瑶琼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浓浓的担忧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三章 敖辛 “你可知那老妖巢穴?” 赵括点了点头,道:“黑山老妖乃是伴随虚危山而生的鬼物,修炼不知多少年了。虚危山里头的鬼物妖怪,都以她为王,称她为女鬼王。唯吾等阴司衙门,才唤她作黑山老妖。” “以你之能,可否与我一齐与她斗上一斗?” 赵括听了,却是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瑶琼,“吾一直看不透汝之身份,可吾知汝非妖非仙。吾与汝一同前去,自然斗得过那老怪,可汝不怕那老怪羞恼之下,将那小子斩杀了么?” 瑶琼一时心急,未曾想到这层,如今恍然大悟,方知自己竟乱了方寸。 如今它被禁制所伤,非得回到人界才能修复,然后再隐匿身形潜入虚危山救人。 可这一来二去,届时恐怕苏文秀那书生早就凉了。 看来非得有求于人,不,有求于鬼了。 “依你的意思,该怎办?” “姑娘不必心急,自吾司掌无间狱以来,便少听说这老妖危害人间。听说那阳间正是正道大昌之时,万妖伏行,连诸鬼不敢擅入阳间。这老妖数百年未见生人,怕是贪恋那小子身上血气,轻易舍不得杀他。以吾之见,不如汝先行回返阳间疗伤,再下来救人不迟。” 瑶琼脸色微变,没有料到赵括能看出她的伤要回人界才能恢复。 似是看出瑶琼想法,赵括又道:“呵呵,汝若能在此疗伤,又何需吾助之,以汝潜行之能,神鬼莫测。” 赵括生前虽不通兵事,可并未蠢笨之辈,况且他生前熟读兵书,智慧超凡,本就是个少年天才。 只是少经战事,这才导致长平大败,如今看来,想必他在阴间经常用兵,早非吴下阿蒙。 “可地上一日地下一年,还需请你替我周旋。” “自是应当,吾亦有事相求。”赵括俊脸之上飞起一道笑容,像是奸计得逞一般。 他忽然张开嘴巴,吐出一团鬼影。 那白色鬼影迎风见涨,化作一个白衣女子,正是柳莺儿。 赵括笑道:“要请姑娘将其带回阳界,救吾后人一命,再将其带回。” 这不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囚犯吗?难道说…… 瑶琼忍不住道:“她就是柳莺儿?” 赵括脸上笑容一僵,愕然道:“汝不认识?那汝为何要来劫她?” 阴差阳错,竟错过了最佳时机! 瑶琼脸上不动声色,道:“我们来地界就是为她,自然要将其带回,就算你不说,我亦会如此的。” 赵括露出一抹狐疑之色,道:“谁知汝会不会为了那小子,害了吾之后人。” “……” 赵括深深看了瑶琼一眼,道:“姑娘放心,汝若能在半个时辰内回返,阴间不过半月不到。吾保证,再来时,那小子好生活着!” 瑶琼微微颔首,旋即将目光投向了柳莺儿。柳莺儿如今只是一个死魂,所见阴间诸事后连胆子都变得极小,此时瑟缩着蹲在地上,仿佛什么都不关心一样。 瑶琼见此状况,心中不由也是失望,未想自己和苏文秀要带走的女子,原来竟真是个普通人。 如此想来,那苏文秀反而倒是远超常人。 赵括似是看出瑶琼心思,冷冷地道:“汝莫轻看了她,教她逃了。她此前骗过无常司鬼差,逃进了虚危山地界之中,吾等费了好大力气才捉将回来。” 瑶琼若有所思,仔细盯着柳莺儿,嘴唇翕动不知秘密说了些什么。 那柳莺儿闻言猛地抬头,旋即主动化作一团鬼影钻入瑶琼衣袖之中。 一俟收了柳莺儿魂魄,瑶琼再不耽搁,整个人化作一道华光直冲天际。 地界极高处便是地脉之岩。 接触到地脉后,瑶琼去势更猛,瞬息之间穿过重重地脉,回到了阳界。 然而没想到的是,甫一入了阳间,那隐藏在瑶琼体内属于阴界的禁制之力猛然爆发,猝不及防之下,将瑶琼体内五脏六腑轰成了重伤。 五内俱焚之创,以瑶琼先天真元亦压制不住,“哇”地一口金色血液喷了出来。 瑶琼的身体立即自行搬运天地之力快速修复创伤,她将柳莺儿放了出来,低声嘱咐了一番后当即入定。 柳莺儿已知事态严重,当即不敢久留飘然而去,感应到爱郎所在方位,气息已似风中残烛。 柳莺儿走后,瑶琼有心不等柳莺儿再次回返阴间,却发现体内尚有一丝禁制之力如跗骨之蛆牢牢潜伏。 若是此刻再次回返阴间,这禁制之力恐怕还能卷土重来,一念及此,瑶琼只得重新寻了处无人的地方打坐炼化。 如此一来,算是将苏文秀的性命交托给了赵括。 赵括呢? 瑶琼走后,赵括冷冷环视着虚危山。 虚危山范围极广,乃是一片高低起伏的环形山脉。被虚危山包围在其中的盆地遍布着形状大小不一的巨大黑岩,除此之外寸草不生。 瑶琼便是带着苏文秀从盆地里飞出了虚危山地界。 虚危山是地界第一山,亦是鬼域之中的圣地。虚危山中隐藏的老怪不知凡几,黑山老妖在其中算是高调却不高深之辈。 只是她乃虚危山伴生的鬼物,占了天时,便是酆都北阴大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她乃是造化之物,只令森罗殿严加看束,并没有斩她的意思。 黑山老妖在鬼域名声渐起,倒也笼络了一批手下,在阴间打着女鬼王的旗号到处兴风作浪。 虚危山对其也没有任何意见。 虚危山的意见,自然是那些老怪的意见。 这种微妙的平衡,赵括深知其意。 自昆仑山众神陨落后,天界已稳稳有了压倒人地两界之势,不仅人皇开始从祭拜天地变成供奉众仙,就连地界之中,酆都北阴大帝深居内殿不出九幽,十殿阎君照例同酆都北阴大帝述职后,还需上达天界,向天帝复命。 据说这也是酆都北阴大帝的意思。 然而地界自有其势力,如果不服地府管束便要全部灭杀,那便等于自折双翼,从而让三界更加失去平衡。 连堂堂仙帝都在维护这个平衡,赵括不过是一个小小鬼将,负责镇守无间地狱,有什么资格去打破这个平衡? 即使他有心与黑山老妖一战,地府也未必同意他这么做。 于是,赵括冷哼了一声,就此在虚危山外,席地而坐。 ………… ………… 虚危山内,一团黑旋风以迅疾之势往山中险峻峰奇之处刮去。只听一路上鬼哭阵阵,阴风飒飒,从洞中岭中探出无数鬼物,对着那黑旋风顶礼膜拜。 黑山老妖卷着苏文秀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她的洞府是虚危山极深处,是她诞生时便存在的洞府,即便是修为高深的老怪都不能将其占用。 只是甫入洞府,便赫见洞中石桌之畔,正坐着一个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英俊青年。 他一身白衣,头戴束发紫金宝珠冠,脚蹬一双追云履,腰间白玉带,胸前绣银龙。 黑山老妖愣了好一时,只听那青年男子发出一声嗤笑,她才将昏迷中的苏文秀丢在脚下,咬牙切齿地指着那男子道: “你居然敢来此,你居然能来此!” “老子三界凶龙,哪里不能去得?” 青年大笑了一声,从座位上立起,神目如电,盯着黑山老妖道: “连我叔叔都晓得我是个混账,谁不开眼要挡老子的路,老子便闹个天翻地覆。” 这青年男子,赫然正是前四渎龙君兼前青灵山山神---敖辛! “你修为又精进了?” 黑山老妖收敛凶态,小心试探。 敖辛乜了她一眼,直看得黑山心里一阵心惊肉跳,心想果然如此。 “我叔叔良苦用心,这青灵山真乃宝地。不过老子刚在天帝爷面前秀了一番,叔叔便气得要抽老子龙筋,老子只好跑来地府躲一躲了。” 敖辛耸了耸肩,道:“地府中丑陋满地,只有你尚有几分姿色。” 说话时,敖辛伸出手掌五指箕张,掌心中无数电龙在盘旋环绕。 黑山见了,脸色果然又是一变,却是格格冷笑,道:“你对你叔叔倒是又爱又恨又怕。只是当年那件事三界震动,你犯下那等滔天祸事,斩龙台上都不曾让你走上一遭,反倒愈加嚣张了。你不走,别怪我不顾念昔日之情!” 敖辛听了猛翻白眼,惫懒地道:“老子又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你气个什么气?你的阴元可是当初你要给我的,今天我也不白来,我赠你一套仙诀便是。” 黑山听了,美目瞪得滚圆,紧接着便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倏无笑意。 “敖辛,你胆子是真大,我黑山看来没有理由拒绝。” “嘿嘿,老子哪里都大。” “住口!” 黑山怒斥一声,煞白至极的瓜子脸鬼脸一变,登时周身鬼气弥漫,整座洞府霎时间变得阴森可怖至极。 敖辛眼角一跳,连忙摆手告饶。 黑山冷哼了一声,双瞳这才从白转黑,准备将地上躺着的苏文秀带入自己的密室。 那敖辛却是眼尖,此时早就瞄住了地上之人,嘴上便道:“乖乖,从哪找来的小郎君,你胆子也很大啊!” 细看之下,敖辛脸色登时微变,继而狂变! “苏文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四章 剑灵 “你居然认识他?” 黑山老妖一脸不可置信,“这凡人究竟是谁,闯入鬼域不说,竟连你也识得他?” 敖辛面色古怪,答道:“他是我邻居。” “你说得对,奇也怪哉,他居然能出现在此处。” 眼见敖辛摸着下巴面露思索之色,黑山老妖心中不由大跳。这家伙对不关心的东西正眼不瞧,可若他要是瞧上了,就像到嘴的肥肉,轻易不肯撒嘴。 “你同他还有交情?” 敖辛挑了挑眉,神色已恢复从容,道:“那倒不曾。只是他常在我山中采药捉猎,又射过一只臭大虫,我对他印象不错哩。” “是么?” 黑山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苏文秀的脸颊,笑道:“他没事在我家门口坐着,我请他回来陪陪我,不行么?” 说完,抬头盯着敖辛那张欠打的脸,想要从中看出几分端倪。 敖辛自然与黑山对视,末了,冷冷笑了一声,“凡人身上阳精之气充足,这幽冥地府哪里也寻不到。他到了你手里,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可莫说你瞧他生得好看,想纳了他做你虚危山的大王。” 不等黑山老妖回话,敖辛俯下身子按膝道:“老子不管你想做什么,可老子要回人界的时候,要带走他。” “凭什么?”黑山老妖心中气极,脸上却是神色如常。 “你真真是个蠢物,千年难造的顽石。凭什么?就凭老子喜欢。” 敖辛一撩袍裾,折身走至石桌边坐下,空手一招变化出一只玉壶和一对玉杯,玉露琼浆倾泻而出,登时满室酒香弥漫。 “天不负我,地界之中亦能瞧见故人,开心,喝一蛊。” 眼见敖辛在那儿自得其乐起来,黑山老妖反倒沉下了心,捉起苏文秀便消失不见。 眨眼功夫,凭空又是一只苍白细弱的手探出,捏起一只玉杯将杯中早已倒好的仙露饮入口中。 酒液入喉,黑山老妖脸上便浮起红云,整个人仿佛突然间有了血色。 那是仙力与鬼气相冲,对她而言则是大补。 “说说,他怎么来的地界?” “关你甚事?” “别喝了,快滚!” 见到敖辛吃瘪,黑山老妖心情大好,连忙道:“那仙诀呢?” 敖辛狠狠瞪了她一眼,“都在酒里,滚吧。” 黑山老妖蛇眉倒竖,一拍桌子喝道:“这里是我黑山老爷洞府,你凶什么?” 敖辛气息一窒,呐呐道:“额,习惯了。” “……” 黑山忽然扭动起自己玲珑浮凸的娇躯,柔声道:“你帮我个忙,我就告诉你谁带他来的。” “什么?”敖辛面色不变,银色的眼瞳之中无丝毫情欲…… 敖辛仔细盯着苏文秀腰中的长生剑看了好久,扼腕道:“好剑啊,我想要!” “摘下来,就是你的。” “你他娘当老子傻么?” 敖辛挥袖便走,“解了这剑,不定明日这小家伙就成你虚危山的一条小鬼了。” “你不想知道是谁带他来的?” “关老子屁事,不想知道了。” 黑山老妖看着敖辛离去的背影五指屈张,黑如金铁的指甲非常想戳进那条孽龙的龙头之中。 ………… ………… 阴冷的风在周身盘旋不散,丝丝缕缕都要往身体里钻,唯胸前尚有一团如火之气镇守心脉,才使得自己渐渐找回六感。 苏文秀浑噩之中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室之内,长生剑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腰间。 虚危山外那一幕赫然回现。 苏文秀双目微瞠,长生剑呛啷出鞘,一手握住冰凉剑刃,没有丝毫犹豫地划了下去! 掌心处登时传来极痛之感,苏文秀咬紧牙关,未见一丝鲜血溢出掌外,旋即感到一股牵引之力钻入掌中划开的血肉之中,汲取着他的血液。 长生剑轻轻发出一丝剑鸣,微小到几乎只有苏文秀可以听见。 剑身渐渐发烫,苏文秀收回手掌,掌心处的伤口竟已自动愈合,却见那剑身之上氤氲起一道血色流光在剑刃之中游走回旋。 微小的剑鸣声再次响起,渐渐与他脑中产生出一缕共鸣,在脑海之中荡起一道涟漪。 苏文秀福至心灵,登时闭目沉入心海,脑中赫然出现了一幅奇异至极的景象! 千锤万炼之下,一泓秋水交到一个年轻人的手中。 他神采飞扬,执剑号令天下兵马,纵横沙场间手中长剑饮血无数,剑刃益发光亮。 待他垂垂老矣,他将手中秋水交给了新的年轻人,年轻人手握长剑,大笑道自己挥兵四十万,必克强敌。 转眼乱军之中,年轻人身负重伤,却将这泓秋水交给自己死士,令其无论如何,要将此剑带回大赵。 如此过了千年,握剑之人无不是器宇轩昂,渊渟岳峙之辈。 渐渐地,剑身之内凝聚无数煞气形成一座八角石台,石台之上,盘坐着一个虚影。 那虚影双手结印,初时尚看不清长相,随着时光流转,万物更迭,虚影愈发清晰,正是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 少年束发带簪,身穿对襟皮甲,极是年轻。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手中变幻数次手印,登时睁开双目。那双目深红似血,却无半分杀气,甚至微露惘意。 他的目光忽然朝着苏文秀的方向看来。 那一瞬是过了千年才有的相逢,少年从八角石台之上站起,一步步朝他走来,待走至面前,少年屈身下跪,带着锐意朗声道: “剑灵长生,拜见主人。” 苏文秀睁开双眼,面前少年恰似自己十五岁时那般,年轻得透着一股朝气。 少年单膝跪地,恭敬地看着苏文秀。 苏文秀正待说话,洞穴中蓦地温度骤降,黑山老妖浑身包裹着玄色披风出现在苏文秀身后。 冷漠而空洞的双瞳似冥刀冥剑,直视着那少年剑灵。 长生人畜无害的年轻面庞上,眉梢戾气横生,整个人如利剑之锋豁然起身,挟无上剑势狠狠对视上去。 黑山双瞳蓦然全部转黑,似漩涡一般深不可透。 长生丝毫无惧,血色双眸之中赤芒乍起。在黑山眼中,却有两道血色长河直冲向她! 那血色长河席卷狂涛,如山而来。 黑山脸色大变,然而不过是须臾之间,她不及躲避,让那血色长河冲进她那黑瞳之内。 苏文秀见那老妖黑瞳之中蓦然流出两道血泪,与此同时,一道白色声影出现在老妖身后,扶住老妖双肩,眼中射出两条电龙钻进老妖眼中。 剑灵长生的眼色一变,正欲动作,就听敖辛喝道:“够啦!你杀了她,虚危山岂能饶你!” 长生听了,双眼一眨,忽然便退到苏文秀身后,冷冷哼了一声。 敖辛见状,连忙又道:“她虽然笨,可素讨虚危山喜欢,即便你有把握将她诛灭,虚危山自开天地时便已存在,你纵有千万生灵血煞,也挡不住此山威严。” 黑山老妖仰躺在敖辛怀中,嘤咛一声幽幽转醒,立时便望向苏文秀身后的剑灵,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之色。 敖辛见了没好气道:“虚危山的老怪们宠你太过,竟教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黑山挣脱敖辛怀抱,尖声道:“他克我太多,你快使电龙诛了他,要让他成了气候,你叔叔都拦不住他!” 敖辛不置可否,却是朝苏文秀深深望了一眼,道:“小子,你以凡人之躯做了神兵之主,百害无益。你随我回人间,我教你仙法道术!” “敖辛!” 黑山老妖提高了音量,她实在无法理解敖辛心思。敖辛却是伸手按住她的双唇,皱眉道: “老子自有打算,再废话,杀了你,虚危山也不敢捉我。” 话音甫落,虚危山深处,黑山洞府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隆隆之音。 敖辛脸色一变,连忙强笑道:“我瞎说的,别理我,别理我!” 待虚危山恢复平静,敖辛长透了口气,再次看向苏文秀道:“如何,考虑一下?” 苏文秀面色古怪,实是看不透眼下这诸般因果,只好揖礼道:“多谢阁下美意,在下此时只有一事相求。” 敖辛眉毛一挑,道:“但说无妨。” “放我走。” 说这话时,身后的剑灵便向前走了一步。 黑山老妖便退一步,躲在敖辛身后。 “小子,我乃是青灵山前任山神。你纵不信我,也该信天帝爷的眼光。” 苏文秀沉默了一时,道:“阁下都说是前任了。” 敖辛呵呵笑了一声。 “你就不想回人间了?” “在下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你都在这待了一个月了,可没什么人来找你呐!恐怕是当你已经翘了辫子,早就回了人界。你别以为有个拽轰轰的剑灵护着,他就能带你回去。” “什么?一个月?”苏文秀大惊失色。 “估计是你这神兵成灵在即,才将你弄醒,否则你在这便要一直昏迷下去。她每日都吸你一口血,你没有生命之忧,这没成灵的剑可不会伤她。我要是有心解你的剑,你怕活不到这时。小子,我当你是人间故人,你可别不识抬举。” 她怎不来救我? 苏文秀听得心凉,一时间竟精神恍惚,敖辛的喋喋不休他是一句话也听不进了。 敖辛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扭头看向黑山老妖,道:“你他娘是不是吸太多了?” 黑山老妖呆了呆,道:“许是饿了。” “饿你个头,这在人间才过了几时?你是猪吗?”敖辛气得忍不住低声喝骂。 剑灵长生见到主人精神恍悟,认定此处非是久处之地,忽然一把抓住苏文秀,化作一条血色长河朝洞外飞去! 黑山老妖一见这血色长河,登时吓得不敢阻拦,那敖辛先是惊愕了片刻,却也没有去追。 长生凭借对虚危山外的一丝感应,卷着苏文秀在山中低掠飞行。 血河过处,竟无鬼敢拦! 长生带着苏文秀飞到了虚危山出口。 一个黑甲将军盘坐于地,像一尊黑石。他的身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黑灰,一看便知其在此处打坐一动不动已有好长日子。 见到赵括在此,长生眼中微露迷茫之色,待其清明后,他慢慢走到赵括面前,朝他并掌行了一礼。 赵括闭着眼,却是瓮声瓮气道:“汝……离吾远些。吾……有些惧汝。” 长生怔了怔,却是乖乖的退到了苏文秀身旁。 苏文秀见到赵括如此模样,已确定了敖辛所言非虚,心中一阵难过,却仍打起精神问道: “将军,瑶姑娘呢?” 赵括睁开双眼,道:“那日吾等来到此处时,汝已被那黑山老妖捉了去。料想汝凡人一个小命难保,她伤心了一阵,便带着柳莺儿的死魂回阳界了。吾与她约定她要在半月内回返交还死魂,如今吾等了一月,也不知生了什么变故……” 苏文秀眼前一亮,大声道:“她为我伤心了?” 赵括:“……” 苏文秀脸上褪去伤心之色,竟有些雀跃,也顾不上追问如何找到柳莺儿死魂的细节,只在那一叠声说着“她会为我伤心”。 好在他尚知自己如今处境,整理好心情后连忙又问:“将军可有办法让我回到人间?” 赵括站起身震开周身灰尘,高大的身影透出几分诡异。他指着长生道:“要么在这等你那姑娘来找你,要么就让他带你杀出鬼门关去。” 顿了顿,又续道:“汝莫想在这等她,吾可不陪着,鬼域之内非汝凡人可以久待,离酆都愈近才愈安全,汝好自为之。” 说着,赵括转身欲走。 苏文秀连忙叫住,他心知赵括不是旁人,即便是赵毅先祖此时亦是鬼仙之身,不会过多介入其中,此时叫住,是要问酆都和鬼门关在何处。 赵括听了,回首脸上浮现起一抹笑容。 苏文秀瞧着有些发毛,只听赵括指向远处的大河黄泉,道:“地府所有城池都依着黄泉建造,溯游而上便是鬼门关之所在。地府不比凡间,每年方有一回巡城甲马沿着黄泉和城池巡视,只有无常司下无常鬼会在鬼域中游荡,拘役游魂,运气差些,还能遇到黑白无常二位鬼差。” “照将军所说,小生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吧。”苏文秀干笑了几声。 赵括脸上笑意更浓,“汝信不信只消吾此刻回了无间狱,汝必有大难?那黑山老妖不定亲自下手,可她号称鬼王,有虚危山三十六鬼帅,七十二鬼将。那黑山鬼便是她座下七十二鬼将之一,届时一股脑儿都来捉汝,再带上十万鬼兵,汝剑灵再是厉害,一次能杀几个?” “听吾一句,让这小鬼带汝赶紧飞向鬼门关。除非有鬼将出手,一般鬼差鬼卒谁敢拦他?” 言罢,赵括再不停留,化作一道乌光往无间狱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五章 观天 瑶琼此时早已无暇顾及其他,正投入全部心力全力消除那禁制之力。 仅仅就是那最后的小小一缕禁制之力,竟给人春风吹又生之感,压制过后总能从身体里的任何一处地方冒出来,如不再行镇压,立时便会壮大! 酆都北阴大帝乃地界至高主宰,以瑶琼先天神通辅以天地之力都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其解决。 只能不停搬运周天,用时间来慢慢消耗。 如今已过了一个时辰,那最后一缕禁制之力仍旧不停游走,以瑶琼之心性,都有些心浮不定。 这地界至高主宰,居然对天地规则的感悟如此之深,以至于这禁制之力同出大道之中,瑶琼先天之能并不能完全将其视为排斥之物。 等等! 二者同出大道,又如何能全部镇压消除!只消以周天之力循环往复,将之引导成为自身一体,自然便能同化成自己的一道真元! 瑶琼恼恨不已,当即不再运使先天真元镇压禁制,而将真元散入四肢百骸,一俟捉到那禁制之力,当即衔尾追随,紧接着浑身真元汇至一处,开始随着禁制之力在体内往复。 真元沸腾不停,运使速度愈来愈快,那禁制之力果然开始被先天真元所引,反过来追随着在体内经脉之间循环往复。 短短片刻,那禁制之力便被同化成了一股真元,融入了瑶琼体内。 瑶琼再不耽搁,当即欲要穿行地界,然而她心思电转,却是想到去找一个帮手。 她生于人界,人界的天地之力才是她源源不断的根基所在。去到地界,地界虽与人界相连,却能隔绝人界种种,以防止人界阳气侵袭地界阴气。 必须要找一个不依托天地之力而本身强大的人,才能在地府之中横行无阻! 瑶琼只有一个选择。 与此同时,地界酆都深处,盘坐在莲台之上的一位中年男子睁开了一双狭长凤目。 他身着内红外黑的玄色交领常服,头戴紫金色宝冠。 也未见他面部有何动作,只是其双眸之中似有星辰流转,殿外侍立的鬼将便听到一句: “请泰山府君速来见朕!” ………… ………… 慕青衣在山君洞府中修习仙法。原本以山君的推测,即便慕青衣再是聪慧,一则仙诀也需数月方有小成。 然而狐族一旦化为人形,其修炼速度之快竟令已是地仙的山君感到害怕。 难怪狐族化形的条件如此之严苛,否则以狐族之灵慧,岂非能造成九尾天狐遍地走的情况? 自太古以来九尾天狐一直都是十分之稀有的存在。传说一旦有六尾灵狐开始现世,不仅会遭到人族大能的追杀,同时妖族其他大妖也是虎视眈眈,更有上界仙人密切关注,随时有紫火雷电降下。 而现如今的青丘国主,便是一只历经万千劫数而未亡的九尾天狐。仅此一只,作为妖王已是护佑了青丘狐族千年之久。 狐族修炼之难,四尾方有化形之机,六尾能夺天地造化玄妙,九尾便是傲视三界,罕有敌手。 连天帝见到九尾天狐都不敢小觑。 人界七十二妖王之中,九尾天狐不是第一便是第二,绝无可能堕于三甲之后。 曾经狐族凭恃九尾天狐苏妲己之威涂炭人间,幸逢人族人才辈出,有通天彻地之大能强行镇压九尾,将其拘役于幽深牢狱之中炼化妖元,最终动用神兵方将其斩首而亡。 自此后狐族收敛凶性,古神赐下封神榜后群仙更是汇聚昆仑,一时之间仙道大昌。 狐族大部隐居青丘之国,从此再不敢轻涉人族大城。 每逢有六尾灵狐现世,敢踏出青丘的大多有去无回。青丘狐族不知是花了多少代价,才重新出了一位九尾天狐的妖王——苏嫊。 如今慕青衣所修仙诀已隐隐有了突破之望,山君感到惊惧的同时心底亦浮现出深深的担忧。 如若慕青衣修到了六尾,却未及时赶回青丘认祖归宗,那她的下场,漫说青灵山神护不住他,届时想必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来斩杀她的六尾,夺取她的妖元! 然而就在这几日,慕青衣不知为何,心中总是心绪不宁。 这不知如何而来的焦虑和莫名的烦躁,让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到底代表着什么,慕青衣心里并不清楚。 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是苏文秀的命宫入煞才导致了她心神动荡。 自化形以来她一直都没有机会与苏文秀说上一句话甚至是面对面对视一眼。 然而所谓因果,是早在那日躲避虎妖捕杀,自己逃走时的惊鸿一瞥,见到的那支飞速从头顶飞过的利箭。 瑶琼回到青灵山时,山上一切便了然于胸。 她比山君更了解这座山。 瞬间感应到慕青衣所在方位,竟是在登仙台上。 原来慕青衣难抚心中不定,并未继续修炼,而是跑到了未已飞升的石崖边,看着天际的浮云发呆。 青灵山之所以叫登仙台,便是这处石崖叫登仙台。 这里是青灵山灵力最盛之处,慕青衣欲借此处完成仙诀的最后一个周天搬运,却不想睹景思情,心里藏着的那缕情丝无可抑制地跑了出来。 云卷云舒,随着风的变化而不断变化。 瑶琼在此刻倏然出现在青衣身侧。青衣美目扫到一眼,脸上先是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抹喜色,连天地都似乎为之一亮。 慕青衣化作人形时,明明是比照了瑶琼的样子。若论样貌,瑶琼之完美可以说是三界第一也不为过,然而她却是天生冷漠疏离,教人瞧了,惊艳之余却生不出一丝遐思旖念。 慕青衣却是不同,她是狐妖。 这般风情,便是瑶琼见了,都要生出自叹弗如之感。 “姐姐,你怎么回来啦?” “苏文秀此时身在阴司地府之中,你可要去帮他?” ………… ………… 无上常融天,观天真君道场。 观天真君就是未已。 未已得以飞升仙界后,因接引仙使乃是无上常融天的大道君虚罔,是以同被封到四梵天之一的无上常融天。 无上常融天与玉隆胜天、龙变梵度天、平育贾奕天共称四梵天,又叫种民之天,是自南海建木砍断后飞升上界的仙人居所。 未已被封观天真君,天帝特令其观天自照,刻苦修持,以证大道。 观天的封号不可谓不大。 有道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帝对未已的期许由此可见一斑。 是以待未已辟出自己的修行道场之后,便开始了观天。 天帝亲自嘱咐,要他观天。 观天之极处,三十六天之上。 这日,无上常融天骤生异象,流云变化七彩之色,伴随着仙音阵阵,一位中年男子赤足踏着祥云而来。 只见他头覆莲冠,身着白袍,袍上无丝无线,腰束一根天青色布带,周身莲花环绕,神光熠熠。 他生得丰神俊朗,眉目间仿佛藏着天地,眨眼一瞬便生诸般变化,眸中金光璨璨妙不可言。 降临此天时,道君虚罔已心有所感。 只是他仅在道场中对这名男子遥遥虚拜了一下,接着便不再有其他动作。那男子倒也大方受了,亦不理会,径向未已道场飞去。 未已盘坐在莲台之上,闭目沉心,身虽在此,仙魂已是浮游而上,直穿过圣境四天,立于三十六重天之上,静静地看着什么。 忽然,未已心有所感。 莲台之上,未已睁开双眼,便见到中年男子立在面前,微笑看他。 未已连忙起身见礼,稽首道:“帝君。” 这中年男子,便是天界至高主宰,亦是三界至高主宰:天帝。 天帝颔首,问道:“看清了么?” 未已摇头。 “看到了什么?” “四根天柱。”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未已有些不确定,却如实道:“我觉得,是活的。” 天帝听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末了,道:“先不用看了,朕方收到了泰山府君的一道神念,言酆都阴天子的一道禁制叫出自人界的东西给破了,很有点意思,朕想让你去瞧一瞧。” 未已听了,惊讶不已:“北阴帝君亲布的禁制,竟能让人界破了。” “可不是么。” 天帝也是啧啧称奇,道:“他的禁制,朕也能破,可人界居然也能破?那破解者必定已能窥视大道法门。这般存在,阴天子说是个东西,那这得是个什么东西?不清不楚的,倒这般快报到朕这里来,怕是没安好心。你此去,须要加心。” 未已点头称是。 “你可别以为飞升成仙,人界便无人可以伤你。别的不说,你自己尚有最大的一道破绽留在人界。你留在人界的法剑,这次也顺便取回了吧,万一有人知你来历,用你法剑斩你,朕可救不到你。” 未已对天帝的殷殷嘱咐大为感动,然而他却别有考量,当下道:“我那人界道场是个小观,若失了这法剑,恐那一方修士都难保全。” “你倒是顾念香火,多情。” 天帝言罢,周身仙音奏响,径朝虚罔道场而去,未已留在原地,俯首恭送。 此时此刻,瑶琼已带了慕青衣再入地府,而成仙的未已也要入地界一探究竟,地府之中,更有苏文秀独自前行。 一时之间,曾经在青灵山出现过的人和妖,竟又在冥冥之中,全部汇聚到了地府。 而地府之中,早已乱成一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六章 森罗殿 “一群饭桶!” 森罗殿中,秦广王蒋王爷须发皆张,气得直发抖。一时间殿内鬼气森森,就连伏在地上的谢必安和范无咎都有些吃不消这勃然鬼力。 十殿阎王中的阎罗王眼见那黑白无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极是不忍,遂道: “蒋王爷何必和手下人置气呢?依本王看,此事既然是蒋王爷手下赵将军禀告的,不如就派他去捉好了。” 此话一出,在黑白无常耳中不啻于仙音一般,二兄弟立时就向阎罗王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秦广王坐在首座,将这些小动作一一瞧在眼里,心中不由发出一声嗤笑,心想自从自己当了这十殿阎君之首,其余诸王总是要找机会看他的笑话或是抢他的人。 这阎罗王包王爷本是居第一殿的王爷,只因屡放死魂还阳伸雪,这才降调第五殿。 别看此王怜悯屈死之人,可对自己降调之事一直耿耿在怀,从来对他没安好心。 于是,秦广王瞪起一对豹眼,狞笑道:“好呀,叫赵将军点上十八狱所有的鬼兵鬼卒,满地府去寻一个凡人好不好?此事本就分属无常司所辖,今事没办好,又要调动阴军,怎么,是要叫帝君看看,吾等十殿王爷没一个能成事的不成?” 诸王环坐在大殿之上,听蒋王爷此言,表情各异。楚江王忍不住先道:“无常司归你蒋王爷管,蒋王爷受命亲办的事,我等可不敢插手。现在没办好,怎的又说是我等十殿办不好了?” 话音方落,一旁的宋帝王登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嘻嘻冷笑。 五官王脸上看不出神情,阎罗王亦是冷笑不语,卞城王只管盯着秦广王欲看笑话,泰山王、都市王和平等王三个人,干脆在假装私下聊天,唯有最末座的转轮王薛王爷方正的阔脸露出不忿之色,道: “厉王爷这话真是生分,我十殿阎君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蒋王爷丢了脸子,帝君把这事再兜你厉王爷头上,厉王爷要是再办不成,嘿嘿,怕是下场比蒋王爷要惨很多哟。” 楚江王听了,一张短脸登时一缩,更加显得一张阔嘴变得十分之大。他掀开嘴唇,露出一排森森獠牙,强撑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蒋王爷要是想动我第二殿活大地狱的阴兵,只管向本王讨兵符便是。” 秦广王一听,顿时气得就要晕死过去。 “厉王爷,您还真想让我动十八狱的兵去捉一个凡人呐!” 宋帝王余王爷嘿嘿嘿冷笑了一声,阴侧侧地道:“蒋王爷一口一个凡人,若真就区区一个凡人,无常司早就解决啦。” “就是,黑白无常在我地府也是修为有成的高位鬼仙,莫说凡人,便是擅闯地府的人界修士,也定叫他有来无回!” 伏在地上的黑无常范无咎一听阎罗王此等仗义执言,不管白无常如何拉他的衣摆,旋即挺起胸膛泣声道:“阎君说得对呐,那人手里提着一把剑,我无常司无常鬼一俟碰到那剑,便是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就通通成了飞灰。那人虽是凡人,可手里那剑,定然是九天神兵!” “你懂甚来?” 秦广王豹眼一瞪,黑无常立时倒飞出去撞在殿中一根粗巨无比的石柱之上滑落下来。 “你见过九天神兵么?在此胡诌诌混淆视听?这样,只派赵将军和无间狱的鬼兵,其余诸位王爷再抽调些补了无间狱的缺,无间狱乃我司重狱,不可有失。本王不妨跟诸位王爷通个气,现下地府之中,有人界的东西能破帝君的禁制!” 众王爷听了,皆是神色一凛,收起脸上的轻视之色,互相对视了一眼,暗暗点头。 事情议定完毕,诸王纷纷散去各归各殿,白无常谢必安走时偷瞧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范无咎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讨秦广王的饶,只好先行离去。 黑无常就趴在柱子下,像一片黑布盖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秦广王豹眼狮鼻,络腮长须,生得极是威严。他一步步走至“黑布”面前,忽然面色一缓,蹲下身子将黑无常范无咎扶了起来。 范无咎受宠若惊,惶恐地看着秦广王。 秦广王褪去威严之气,低声道:“本王不是怨你,只是若不狠些心,这些王爷哪里知晓轻重的。苦了你了,回去找崔判官领些恩赐吧。” 范无咎见秦广王竟对自己如此温言好语,一时间感激地痛哭流涕,心中那丝不快登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只觉上司如此,自己万死也是不辞,当下整了整衣冠,千恩万谢地离了森罗殿。 待森罗殿中只余下秦广王一人,他方重又恢复原本面目,冷笑道:“鬼心终究比人心简单些个。” 话说自苏文秀入了阴司地府的辖界后,未过多久便遇上一批阴兵,剑灵长生不由分说,一剑斩了个干净。 而赵括,更是因为禁制触发一事无法掩盖,心中早就做好权计,一股脑儿将鬼母被夺和无间狱被闯两件事情尽数推到了苏文秀身上。 他深知地府一向寡兵,地府实际所辖的范围只在黄泉周边辐射,偏偏黄泉本身还有更大的隐患。 酆都天子不会擅出地府,想要捉到有剑灵护法的苏文秀,只比登天还难。 此时将自己摘脱干净,届时待柳莺儿死魂回返生下鬼胎,便将柳莺儿投入无间狱炼了,那鬼胎可不谁也不知身份了么? 生死簿上只记活过的人,哪会有无名无姓的鬼胎呢。 苏文秀杀了一批阴兵,又被赵括捅到了秦广王那里,这才被地府无常司给看上了。 赵括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同时又静静关注着虚危山那处的一举一动。 虚危山脚下,两道神妃天仙般的袅袅身影徐徐降下。 瑶琼带着慕青衣到了! 此前下界之前,瑶琼无法预知自己落地方位,如今一回生二回熟,再来时,准确无比地来到了当时离开的地方。 慕青衣天性胆小,初来地界,眼看四周鬼气森森,无尽荒凉,身子便紧紧挨在瑶琼身上。 瑶琼这时炼化禁制,再无被阴司帝君窥视之忧,大大方方外放出一缕气息。 赵括就像是闻着腥味的老猫,早就注意到此处异动,一俟感应到这缕气息,整个人化作一道浓浓黑气从无间狱盘旋而出。 在空中见到瑶琼身旁又多出一名与她面容十分相似之女子,他心中一凛,手中已幻化出一支乌金长戟,整个人如电落下,狠狠砸在了地上。 烟尘四逸之下,赵括浑身黑甲跨步而出。 只见瑶琼依旧是冷漠地望着他,而旁边的那位女子,却是像一只带着敌意的幼兽,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赵括也不尴尬,就走了一步,便停了。 “汝来晚了。” 瑶琼神色一变,“他死了?” “……那倒没有,这小子好胆魄,血祭了长生剑,自己闯出虚危山了。” “那苏哥哥人呢?”慕青衣脆生生地道。 “吾只保他不死,原本约定是阴间半个月时间,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他再留在此处,恐早死凉了。尔等眼下还是找人为上,将那鬼母还吾,吾好回去交差。” “如此说你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瑶琼声音平淡,眼神却似可以杀人。赵括当即感到压力剧增,道:“吾给他指了明路,想必不会离黄泉太远。尔等溯着黄泉往上找,总能找到。” “哼!” 却是慕青衣冷冷哼了一声,紧紧抓着瑶琼的手臂面如寒霜道:“大块头非是好人,我姐姐心慈,苏哥哥要是有半分闪失,姑奶奶杀了你!” 赵括听了,心里竟是一冷。 这姑娘看着活泼,骨子里竟有几分凶性,她身上隐隐有一股妖气,想必与瑶琼不是一个出身。 这般想着,赵括登时换上十二分谨慎,一言不语起来。 瑶琼不想再与他耽搁,当即放出柳莺儿的死魂交给赵括。赵括心急眼快,张口吞下柳莺儿,告了声饶便跑了。 “姐姐,我们怎么去找苏哥哥?” “眼下反而急不得……”得知苏文秀未死且真的血祭了剑灵,瑶琼反而安下心来。她转过身望着虚危山,淡淡地道: “出来吧。” ………… ………… 九天之上,雷部诸将行雷开天。 天门洞开之后,道道金辉便洒向人间,从人间看去,便是天上一片浓云之中,忽尔漏出一个洞来,阳光从中倾泻落下,在人间投出一片金光耀耀。 那笔直光线投落大地,未已身着月白色仙衣以日光为掩徐徐入世。 感受到来自人间的诸般气息,未已在这一瞬,竟约微有些失神。 其实人间真的很美好。 鬼门关之所在处于人界和地界交汇之处,是以寻常死魂要进鬼门关,需牛头马面接引方能找到入口。 未已已通阴阳,已知鬼门关方位,只掐了一道仙诀便已入了那方奇异世界。 但见周遭时空扭曲,五色流光异彩在头顶歪扭曲张,不远处一道高大而又古朴至极的门户立在那里,就是这片世界的主宰。 那是一道石制牌楼,足有五间六柱,气势非凡,当中上书三枚古篆: 鬼门关! 鬼门关前死魂手执路引等待入关,牛头马面将一个个死魂用拘魂索相连,入了鬼门关,便踏上黄泉路。 关前众鬼早已发觉未已来到,见其周身神光熠熠,背后不时闪现七彩琉璃之色,如焰喷张,立时知其身份,纷纷下跪口称仙人。 鬼门关有十六鬼王把守,又有轮番值守的鬼将提点诸事。牛头马面跪下时,守关鬼将已手按腰间长剑,从鬼门关中步了出来。 鬼将属鬼仙之列,同位仙班,未已给足了地府面子,步伐停在鬼门关外九丈远处。 那鬼将鬼力颇受仙力压制,却仍走到未已身前方并掌行礼,道: “不知是哪路仙君驾临阴司,吾乃幽冥大帝酆都天子帐下守关大将军庇开!” “贫道无上常融天观天真君未已,今有天帝之命,贵司帝君之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七章 黄泉摆渡人 庇开大将军灰脸大眼,眉骨突出,其上覆一层眉毛似的硬肉。 他作人间大将军打扮,头戴兜鍪,身着银甲明光铠,腰间抱肚上勒一根狮兽衔环皮带,脚上蹬一双长筒马靴,靴面包甲,银光熠熠,整个人威武不凡。 闻听未已来历,庇开眼中并未透出十足的尊敬,反而在听到那句“贵司帝君之邀”时,眼中掠过一丝轻蔑。 地界众鬼仙受天界天仙压制已久,从名称上都可见一斑。天界又称仙界,而同样拥有仙人的地界却往往称鬼界。鬼魂与鬼仙天地云泥之别,鬼仙也已跳出三界之外,却仍脱不去这一个鬼字,虽是属性使然,却亦有几分轻视在里。 庇开问道:“敢问上仙驾临,所为何来?” 未已不是那种端着的仙人,自然应道:“幽冥帝君之禁制遭人界破解,遂请东岳帝君将此事告知了天帝,天帝这才令贫道下界来查。” 幽冥帝君禁制被破? 庇开脑中嗡嗡一阵乱响,真恨不得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可偏偏就是自己问的,眼前这仙人还偏偏就和颜悦色地答了。 庇开扶着脑袋退了半步,真恨不得打开自己的脑子好好瞧瞧,里面是不是装了浆糊! 他再也顾不上去思考未已是故意说出来的还是其他,当下让出道路,执礼将身子弯到了自己的膝盖: “此事事关重大,非小将能过问。还请上仙恕我不敬僭越之罪,快请入关!” 未已听了,轻飘飘地道:“不妨事,只是此原本亦是贵司家事,将军心中当有分寸。” 说罢,未已又看了一眼鬼门关下“善恶有报”四个大字,跨关而去。其一路前行,两旁分列十六个高大如山一般的远古鬼王凝眸望他,其鬼力雄浑,连未已都是心中微怵,不敢轻视。 他便像一缕白色的小小幽魂,却又如明灯一般耀目,在众鬼伏跪之中,悠然远去。 ………… ………… 敖辛现出真身,在瑶琼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着。他的目光如电似刀,毫不忌讳,甚至在瑶琼饱满的双峰上都流连许久,见瑶琼面色如常,心中暗赞了一番才又重新对视上她的双眸。 瑶琼眨了眨眼。 敖辛登时如遭重击,整个人退后数步,脸上露出惊诧,却仍不甘地死死盯着瑶琼的双眼。 但见其瞳幽深无极,像是要将他的目光尽数纳进,敖辛双目一刺,痛得流出两行泪来,他方深知这双眼睛,他不配去看。 瑶琼身上哪里他都能看,唯独眼睛不行。 这条三界孽龙倒抽一口冷气,捂了捂通红的双眼,酸溜溜地道:“你就是带苏文秀下地府的人吧?” 说着,敖辛又嗅了嗅鼻子,看向一旁歪着头打量他的慕青衣,气道:“看什么看,你当老子没认出你是吗?你山神哥哥的笑话,好笑么?” 慕青衣听了连忙吐了吐舌头,却道:“山神哥哥,你要是知道苏哥哥的下落,就快些告诉我吧!” “呵呵,真是胳膊肘子往外拐,都拐上天了。” 敖辛冷笑连连,气哼哼地又看向瑶琼,只是这次,却无论如何眼光也不敢在她双眼之上停留。 瑶琼并不打算回答敖辛的任何问题,此时她心中已有答案,便轻轻摇了摇头,拉着慕青衣的手道:“我们走吧,他并不知道。” 慕青衣对瑶琼深信不疑,她对敖辛招了招手算是告别,接着便在敖辛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跟着瑶琼往黄泉方向行去。 敖辛跺了跺脚,发出一声尖叫:“兀那石头,你给老子站住!” 瑶琼立时站定。 敖辛忽然感觉有些冷,转念一想如果他要被打死,黑山老妖定然会出现救人,他才心中稍定。 瑶琼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敖辛将瑶琼表情看在眼里,登时激起心中卖弄之心,连忙道:“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那个在登仙台消失掉的大青石!哈哈,我家狐狸小妹就是照着你的样子变得人,你别想狡辩!只消你捎上老子一起去找苏文秀,老子便替你遮掩这个秘密。嘿,你别说你有这通天本事只是一个石妖,石头怎么可能变成妖呢?你身上一点妖气都无……嘿嘿嘿,如果老子没猜错,那可真是太有趣啦!老子一想想,啊!如果天帝爷知道,哇!他不知道,他就是再拽再厉害,他也算不出三界五行之外的东西,哈哈哈哈哈!” 敖辛在无尽荒原之上拼命地大笑,竟令人有癫狂无赖之感。 瑶琼却是在脸色微变之后逐渐恢复平静,嘴角绽起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她轻启薄唇,道:“可以啊。” 敖辛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他飘着碎步来到慕青衣身边,微笑着捋了捋慕青衣的头发,然后温文尔雅地道:“我们走。” 慕青衣立马拨开敖辛的臭手。 敖辛白了一眼,道:“大人办事,小狐狸别胡闹!” 小狐狸听了,登时龇牙咧嘴。 瑶琼在一旁淡淡地道:“青衣好好修炼,等你有了九尾,猎条白龙来补补身体。” 敖辛神色一紧,登时乖巧如鸡。 ………… ………… 天空中总是布满着黑黑的云翳,冷月高悬其中,静止得让人无比压抑。 这里没有风,无风不卷云,无风不起岚。 苏文秀藏身在一处地洞之内。 此时他抱着长生剑正在怔怔发呆,心中对人间无尽的思念甚至盖过了对瑶琼的想念。 难怪生人不入地府,鬼怪贪恋人间。 但凡是见识过人间的大好河山和充满生机的千姿百态,都对这种不毛死地,有着深深的厌恶和嫌弃。 那是一种压抑到令人绝望的感觉。 苏文秀宁愿躲在小小的地洞之中,都不愿像一只蚂蚁一样无助地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蹒跚前行。 剑灵长生在吞噬了一批阴兵和鬼差后便进入了入定状态,苏文秀抱着剑跑了很远,这才找到一处地洞,老老实实待了下来,哪里也没有去。 即便如此,他仍恪守着赵括定下的规矩,没有离大河黄泉太远。 一旦在这无边鬼域看不到黄泉,便很有可能永远迷失在这里。 按理说长生剑煞气极重,极易被地府无常司的鬼差感应到位置。可剑灵长生吞噬了那批阴兵之后,又连斩数位鬼差,修为大涨,不但自身领悟了掩息之法,更是与长生剑本身更加契合,利用长生剑将苏文秀的生人气息都掩盖了去。 只要剑不离身,就几乎没人可以找到二人。 长生剑在鬼界之中,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变化着,可与此同时,苏文秀也隐隐有些感到,自己时常颤抖发冷,似乎是长生剑在对他做些什么。 是那长生剑在悄悄地吸食着苏文秀的精气。 剑灵生于剑而长于剑,最终脱离剑胎自成一体,再也不是长生剑本身。 是以虽然剑灵长生对此已有所察觉,却并无法阻止此事发生。 他还未成灵之时,尚能控制长生剑不伤弱主,如今脱离剑胎,自己虽在极力重新契合,可剑胎吸**气反噬剑主的行为,除非剑主自行修炼道法镇压,否则根本无法避免此种情形的出现。 匆匆又过了三日。 瑶琼一行沿着黄泉行走,亦不敢离黄泉太远,可仍旧感应不到一丝苏文秀的气息。 众人更不敢飞行,路上遇见鬼差或是阴兵,还未询问便都逃了个干净。 苏文秀终于从地洞之中钻了出来。 一起钻出来的,还有长生。 两个人冒着脑袋四下观察了一阵,鬼气弥漫之中没有一个鬼物。二人并不知地府正准备大索全域捉拿二人,此时正是赵括领命的时间,地府众鬼待命之中,恰巧留下了这短暂的空档。 于是,二人又准备上路了。 出发!向着鬼门关,向着人间,前进! 剑灵长生修为大涨,此时更期待有鬼兵鬼卒送上门来。他带着苏文秀贴地飞行,路上有遇见游荡的鬼魂,是一个也没有放过。 飞行片刻,只听水声阵阵,已到了黄泉之畔! 黄泉水其色浑黄,流速甚急,往对岸望去更是一望无际,宽阔的河面上没有丝毫动静。 水无鱼翔,上不浮羽。 苏文秀怔怔望着黄泉,隐约瞧见氤氲水面之上,茫茫鬼雾之中,像是有人撑船而来。 苏文秀心中一动,黄泉对岸,有地府鬼城酆都。 酆都城大无边际,外有森罗殿,内有幽冥王朝。现在有了长生帮忙,或许可以潜入那酆都城森罗殿,找出柳莺儿的下落呢? 无常司都在外面找他们,定然想不出他们会偏向虎山行。 届时他苏文秀抱着剑躲在城外,让剑灵长生入城找人,说不定便能带着柳莺儿一齐还阳,在瑶琼面前大大地长了脸面! 苏文秀被自己的想法激起了勇气,连忙将这一计策告知长生。长生不敢违逆主人命令,自然也是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 长生比苏文秀矮一个头,他仰着脑袋偷偷观察,发现自己主人的脸上,写着“我不怕死”四个大字。 长生在心里偷偷地叹气。 其时阴风阵阵,鬼气扑面,苏文秀立于黄泉之畔,脑后的束发头巾在风中猎猎飘扬。 这个身穿青衫的少年,抱着一柄长剑在怀,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却是主动伸出手,朝着黄泉河面上破雾而出的一艘小舢船招了招。 舢船船尾立着一个摇橹的老头。 老头头戴宽檐笠帽,身披蓑衣,就像一个普通江河上泛舟捕鱼的老渔夫。 他的脸深深藏在笠帽之下,看不出神情,只偶尔稍稍抬头,就看到一双眼窝深陷的无情双眸。 他的身材亦不高大,整个人在这艘小舢船上,只占了船尾的一小部分。 黄泉之上,唯有摆渡人可以用船渡鬼。 这小舢船不大,一次却能渡上百鬼。黄泉之上,有不少摆渡人,摆渡人性格不一,若遇上不好的,渡河时索要财贿,不带冥币下界的穷鬼可要倒霉了,一脚踹进黄泉里,永世都不得超生了。 此时这艘船上的摆渡人,微微抬头看向不远处岸边招手的年轻公子,斧劈刀刻般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八章 黄泉 苏文秀站在船上,长身玉立,腰悬长剑,并掌向摆渡人行了一礼。 “多谢船家。” 笠帽下传出一阵沙沙干笑,弗似两片生了锈的铁片在刮擦着。他抬起头,露出了笠帽下的脸。 苏文秀心中一惊。 这是一个面目极为苍老的中年男人,黑色的坚硬而又粗粝的面皮呈现一种酱紫色,像个风干多年的干尸。 那双深陷的眼窝深深发黑,一对毫无生气的眼珠泛着眼白,瞳仁极小。 摆渡人喉咙沙哑,像是不常说话,只沙沙笑了一阵,复又低头去摇橹,并未说话。 苏文秀权当这笑声就是回应,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剑柄,剑灵长生已经附在了剑内,一俟不对,便能飞剑杀人。 摆渡人却并未有其他动作,对苏文秀的小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说话,只管埋头摇橹,船行黄泉之上,居然异常安稳,令人忍不住要赞叹一番。 此际到了黄泉之上,方知黄泉之险。 从岸上观察,黄泉上方只是氤氲水汽不绝,鬼雾漫漫罢了。而身处黄泉之中,却似融进浓雾之中,登时除去眼界数丈之内,再外便是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水流奔急,不停在水面形成暗漩通向黄泉之底,稍有不慎,那小船便会被这漩涡所吸。 但见此船平稳,摇橹老头身手娴熟,都不知在这黄泉之上待了多少万年了。 见摆渡人似乎没有恶意,苏文秀心绪渐宽,便问道:“敢问船家,这黄泉水不浮羽不生鱼,为何这船却能在上行走呢?” 摆渡人听了,身子轻轻一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半晌,摆渡人这才稍稍抬头,露出半张阴影下的脸,眼神微有些阴鸷:“这船乃南海建木所制,建木上可通天,下行九幽。当年南海建木被伐断后,幽冥之主采木为船,置黄泉上,渡天下魂。” 此言幽幽道来,苏文秀听着竟是一阵心驰,这幽冥之主何其大能,竟用此法来破解这亘古隔断之局。 “那……你们一直都在为地府办差吗?” 摆渡人听了,脸上蓦然浮现起一抹森然笑意,苏文秀看在眼里,心中微凛,后背不禁有些发凉。 只听摆渡人道:“摆渡人渡魂不渡人,渡死不渡生。为保建木神性不失,要将摆渡人的魂刻入这建木之内,永世不得转生,从此天不奈我何,地不收我魂。呵呵,你是生人吧?” 早在摆渡人说第一句时,苏文秀便遍体身寒,如今听摆渡人道出末句,苏文秀浑身一冰,竟是瞬间动弹不得,脸上登时露出一抹骇然之色。 手中长生剑震颤不已,却见那摆渡人微微一笑,枯枝般的细长手爪轻轻捉住剑身,竟令长生剑慢慢安定了下来。 摆渡人淡淡地道:“少年郎尽管放心,今你受黄泉相邀,断不会送了性命,现在便送你下船了!” 苏文秀双目一瞪,只见那摆渡人伸出一只脚,轻轻朝他一踹! 剑灵长生一时之间无法幻化出来,苏文秀仰天后仰,整个人带着一脸绝望神情落入了黄泉之中! 入水无声,甚至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摆渡人眼睁睁看着苏文秀落水,青衫入水即逝,他佝偻的身躯微微挺了挺,脸上却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弯腰驼背多少年了,现在想挺直都变得十分困难。 摆渡人眯起双眼,笠帽下干皱紧巴的面皮绷起一道隆起,嘴角沿着两边裂开,露出一抹可怖的笑容。 他握着船橹,环视了周围一圈,只见不知何时,鬼雾弥漫的黄泉之上,竟密密麻麻停了一圈摆渡船将其环绕在中央。 无数头戴笠帽身披蓑衣的摆渡人都站在船中,静静地望着他。 在黄泉上的摆渡人,都叫他老黄。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叫老黄,已没人在乎了,就好像没人会在乎一个车夫,一个店小二叫什么。 老黄只是个代号罢了。 黄泉上数不清的摆渡人,都知道从他们诞生起第一个看到的摆渡人,就是老黄。 甚至他们觉得老黄之所以叫老黄,是因为唯有老黄可以代表黄泉。 老黄凸起的两个眼球转了转,沙沙地道:“你们来干什么?” 没人答话,他们忽然一齐并掌行礼,朝着老黄。 也未待老黄继续说话,他们便自觉地摇橹离开,无数小舢船便重新钻进迷雾,缓缓消失。 老黄露出一抹笑意,垂下眼皮,觉得自己的腰还是能挺直的。 ………… ………… 跌进黄泉之中是什么感觉? 在入水那一霎,便从水中不知名处浮现出一个水泡,将他笼罩在内。 仿佛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托举着他不断下沉。 苏文秀拼尽目力一直盯着水面,这水泡看似缓慢,下沉却是极快,水面那条舢船的船底,不刻便成了一个小点。 黄泉之水看似浑黄,水中却甚为清晰,只是环视周身,这黄泉还真是干净得有些不像话。 什么也没有。 苏文秀壮起胆子看向脚下,入眼则是茫茫黑色,令人心生深渊恐惧之感。 省起摆渡人那句“断不会送了性命”,苏文秀心中稍安,可胸腔之中那颗心脏,仍旧是狂跳不止。 如此实在是无聊,苏文秀干脆闭上眼在心中默念起了自己学过的经义。 不知过了多久,那水泡似是触了底,苏文秀明显感到自己的屁股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他先是握着剑柄,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苏文秀怔了怔,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里是……黄泉之底吗? 这里是一片无水之地,似乎是处于一座奇特的建筑之内。但见其形制古拙至极,竟难看出是哪一朝代的产物。 穹顶由一整块透明水晶镶嵌而成,四周石壁上阴刻着无数上古文字和图画。 这里似乎是一处宫殿的前殿。 只是看不到来时的甬道在哪里,亦没有发现通向别处的甬道,倒像是四周封死成一个丘形。 那不是一座坟吗? 苏文秀心中一寒,再看这四周文字和壁画,便有一种描述这处地方主人生平的感觉。 细看之下,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文字看不懂,图画却描述得很是详细,大致是一条巨蛇伴随天裂而生,从虚空无极处跌落至一个看上去十分阴森恐怖的地方。 比照之下,似乎就是说的阴间。 那巨蛇跌落地界,晃动自己的身躯在地界驰行,拱土成山,一路蜿蜒而去,形成一条巨河。 谁知当这巨蛇游走到地界尽头,便看到一个头顶神光闪耀,戴冠踩莲的道士从天而降。 那道士手中虚托着一柄小剑散发着彩光,一剑刺中巨蛇之首,那巨蛇旋即从大变小,投入了巨河之中不复出现。 道士仍未罢休,图中只见他的周围出现了好几个形容可怖的鬼物,张牙舞爪地投入了巨河之内,看上去像是他炼化出来的鬼王。 苏文秀愈看愈是心惊,这壁画上所绘若是真的,那画中的巨河想必便是地界之中唯一的一条河——黄泉。 那这巨蛇到底是什么? 是这黄泉的主人吗? 那这道士呢? 那摆渡人说他是被黄泉相邀…… 一念及此,苏文秀站起身子,鼓起勇气大声道:“小生苏文秀,敢请前辈现身!” “果真是初生牛犊,纵落黄泉亦有如此胆识。” 这声音从四方传来,能很明显听出是位女子。惊诧之余,苏文秀却是双眉一轩,朗声道:“前辈既然相邀,为何不现身一见?” “哼,老娘倒是想出来!” 那声音明显透出愤恨之意,“死牛鼻子不知往老娘这里投了多少鬼王进来,他们出不去倒也罢了,将老娘看得是死死的,臭小子,你以为老娘不想出来喝你的血吗?” 苏文秀听得脖子一缩,旋即又想到她是出不来的,当下胆子愈发大了:“前辈既囿于禁地,又何必请小生下来,不如送小生回去吧!” “想得倒美!为将你请来,死了一个摆渡人,将来可能要惊动那老牛鼻子,这次老娘要是出不去,谁也别想出去!” “小生区区凡人,连这里都出不去,又怎能去救前辈?” 苏文秀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想那踢他下船的摆渡人,竟会死了? “没指望你,嘿嘿嘿,到时你便知道了,乖乖在这待着吧!” 苏文秀咀嚼着这句话,心中不由一跳,莫非是要以他为引,再将谁骗到黄泉中来么? 难道是这女人口中所说的老牛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二十九章 跳河 慕青衣腰如细柳,身子紧绷成一道完美的曲线,正伸着一只柔荑遮眉远眺,美目之中尽是担忧委屈之色。 虽只短短三四日,三人沿着黄泉一路行走,连半点人行而过的踪迹都未曾见到,在这鬼物横行的地界之中,苏公子一个普通凡人,真的能毫发无伤地随意走动吗? 不怕他受了多重的伤,最怕的便是这人好端端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三人之能都找寻不见。 瑶琼亦站定在青衣身边,同样是黛眉微蹙,心中疑惑不已。按理说以苏文秀的机敏谨慎,定然会听赵括之言不敢偏离大河黄泉,以他们三人的速度,要追上只带一个剑灵的苏文秀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可偏偏三人找了这么多日,路上遇到地府无常司的鬼差亦有盘问,均言自黑白无常吃了大亏后,那人便消失无踪了。 敖辛离着双姝远远地站着,一脸的惫懒之色,只是偶尔将眼光扫向双姝,心里生出些酸酸的味道。 想他堂堂东海龙族皇子,自家狐狸妹妹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怎么连瑶琼这般人物,都会将一个区区凡人放在心上? 又想到青灵山上,一个未飞升的道士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敖辛认真地审视着自己,是不是自己太久没搞事,没有存在感了? 就在敖辛认真思考之时,慕青衣忽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黄泉水面,大声道:“你们快看,黄泉上漂着木板!” 瑶琼闻言看去,果见黄泉水面之上,有几片像是折断的深褐色木板随着黄泉之水漂流而来。 敖辛被慕青衣的呼声打断,亦是快步行至黄泉岸边,目光追到漂在水面上的木板,眼神登时变得无比锐利: “黄泉之上只有摆渡人的船可以漂着,这是摆渡人的舢板!” 慕青衣听了,急急问道:“是不是苏哥哥乘了他的船,翻船了?”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哭腔,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苏文秀翻船落水的画面,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苏公子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黄泉之中。 敖辛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摆渡人会在黄泉上翻船的。” 瑶琼也是附和道:“摆渡船是南海建木所制,南海建木的树根便是从地界生长到人间,冲出南海直上天界。正因如此,建木与黄泉同属地界,这才能在黄泉上漂浮,黄泉又怎会掀翻摆渡人的船。” 顿了顿,瑶琼又淡然道:“应该是有摆渡人死了。” “嘶!” 敖辛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时慕青衣问道:“摆渡人也会死吗?” 瑶琼不答,却是看向了敖辛。 慕青衣亦瞧向敖辛,敖辛脸色有些不自然,望着慕青衣眼中生出一丝不忍。 慕青衣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心中无端一冷,说出来的话语有些颤音:“山神哥哥,怎么了?” 想到这几日众人一无所获,如今又见这黄泉上死了一个摆渡人,纵使心中不忍,敖辛亦是狠了很心,道: “摆渡人会死。摆渡人渡死不渡生,渡魂不渡人,一俟违反规则,便会船毁人亡。” 慕青衣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她倒退了几步,转头望着湍流不息的黄泉水,眼中流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绝望神情。 好在瑶琼理智不失,她上前将慕青衣搂在怀里,眼睛却是看向敖辛,道:“摆渡人不会不知这规矩,他是自愿如此,想必事有蹊跷。” 敖辛怔了怔,却是没有反驳。 摆渡人自地府建成后便在黄泉之上摆渡死魂,生人不渡的规矩漫说是牢记于心,根本就是刻在了自己的灵魂深处,决计不敢违逆。 到底是何等原因,才能让一个摆渡人在明知死的情况下也要去做呢? 敖辛身为仙人,趋利避害的直觉是在场三人中最高的。 他心里隐隐有些感觉不对劲,一丝阴霾悄悄爬上心头,总觉得此次地府之行,自己牵涉进来,将来怕是又得连累叔叔。 “没错,那小子没死。” 敖辛看向慕青衣,认真地道。 慕青衣依靠在瑶琼怀中,双目通红,听闻敖辛此言,登时破涕为笑。 她如今虽已化成人形,却仍不知己身修为已是不凡,对瑶琼敖辛甚至山君在内都颇为依赖。 她对敖辛深信不疑,尤其是敖辛贵为山神之时,对她颇为照拂,虽不会插手妖族内斗,却允她观摩真人飞升,已是极大的好处。 这亦是当初虚罔真人对慕青衣视若无睹的原因,若非有这一节关系在其中,依着虚罔的脾性,即便没有斩了亦要将其驱逐。 眼见慕青衣转悲为喜,敖辛心里松了口气,好在自己没有说可能没死而是说没死。 没死,那么在哪里呢? 三人突然默默地将目光投向黄泉…… 不会吧? 便在此时,远方蓦地传来阵阵马蹄声,但见黑雾滚滚,一支黑甲部队朝三人所在方向开来。 当前领头之人,手执一柄乌金长戟,黑气覆面,只露出一对燃烧着的赤色双眼。 赫然正是无间地狱的戍卫将军赵括。 赵括似是注意到了三人,马速不减反增,离群飞速奔来,于此同时他身后部队缓缓停驻,就此不再向前。 赵括转瞬即至,甫到三人面前,便立即跳下马来收起兵器,对着敖辛作揖道: “不知龙君驾临,小将失礼了。” 敖辛闻言神色一霁,摇头摆手地道:“将军客气,不知将军带着大部前来,所为何事呢?” 赵括听了,登时有些心虚地看向瑶琼。 此时既然撞上,已无隐瞒的必要,赵括只好硬着头皮,瓮声道:“小将受阎君听调,要在地府捉一名唤作苏文秀的凡人。” 慕青衣已然听出不对,立即斥道:“大块头,你不是不知苏哥哥在哪么?” 说着,她脱开瑶琼怀抱,五指箕张成爪,弹出钢刀似的爪牙,眼中泛起一轮青色妖光。 赵括神色一凛,连忙道:“吾亦是感应到长生剑突然的召唤才往此处寻来,那苏公子必定囿困某处,否则以长生剑如今之灵慧,又岂会主动暴露!” 这话说来,不但慕青衣不信,就连瑶琼亦是冷冷地凝视着他。 场面如此,便是连敖辛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赵括不知敖辛身份,但能看出其乃是龙族。龙族在仙界地位不低,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此时赶紧说出苏文秀的方位,方能解己之厄! 他连忙伸手指向远方,道:“吾感应到,苏公子所在方位便是在前方三里的黄泉之底。” 苏文秀果真在黄泉里面! 三人听了,唯有慕青衣反应最快,在瑶琼伸手不及的速度之中,猛地跃入了黄泉之内。 直至此时,赵括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不可!” “掉进黄泉,便再也出不来了。” 敖辛狠狠地瞪了赵括一眼,怒道:“废话,谁不知道。” 瑶琼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犹豫,她沉默了一时,方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孽龙,如若我没有回来,你定要找到那日青灵山飞升的道人,告诉他……” 说到最后,瑶琼已是传音入密。赵括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敖辛的眼睛愈瞪愈大,足足像个硕大的铜铃。 紧接着,不待敖辛有什么反应,瑶琼纵身一跃,亦是投入了黄泉之中。 敖辛张了张嘴,却只能恨声道:“老子才不是什么孽龙!” 说罢,他又突然恶狠狠地看向赵括:“你,也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章 敖辛之威 赵括闻言怔住,旋即后退了几步,沉声道:“小将虽为鬼仙之身,可入了黄泉,亦是出不来的。” 阴风起,卷起黑雾如涛。 敖辛脾性古怪,此时更是露出一抹冷笑,道:“你不是受命抓人吗?人就在下面,你敢不去。” 赵括惜命得紧,办差不利,最多便是一顿责骂,要是入了黄泉,谁知道下面会是什么? 想到此念,赵括萌生退意,暗中已运转起十足鬼力,干笑道:“此吾阴司之事,请恕小将不听龙君之言。” “是么?” 敖辛双目微眯,此时阴风阵阵,赵括身后卷起一道黑尘龙卷而上,望着甚有威严,如何看不出他已暗蕴鬼力,随时准备有所动作。 以敖辛目力之远,亦看到后方数里处原本静止不动的军队此时已开始蠢蠢欲动。 敖辛心高气傲,原本就觉得自己存在感有所降低,此时见之小小鬼将亦敢对自己如此,眼角抽动数下,旋即出手如电! 赵括心中原本存着几分侥幸,心想上界仙家应会顾及颜面不会出手,没想到敖辛不仅出手,招呼也不打一句,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足下腾起一道黑烟,整个人在空中留下数道残影不散,飞一般朝左侧荒原奔去。 他知敖辛修为不低,若是往自己军队方向奔逃,定会造成无间狱军相当大的损失。 只待逃进荒原,地宽天广,己方军队从容布下天罗地网,就算他是堂堂真龙,亦能捉住。 此番心思如电转,赵括不打只逃,转眼即逝,奔逃间竟在自己身后卷起一道尘龙,气势滔天。 眼见此等阵势,敖辛亦暗暗咋舌,心道竟小看了此人。如此修为的鬼将理应升任仙界天将,却在地府沦为鬼将,想来定是生前铸下大错。 只是此人只贴地奔逃而不飞行,必定是佯装逃跑伺机出手,心中又是一阵赞叹。 不过,他到底是小看了自己。 敖辛的气势节节攀升,不过须臾,他整个人迎风而飞,直冲天际,一袭白衣在狂风中猎猎飞舞。 他目光如电,紧紧盯着荒原中那一道如龙烟尘,手中豁地出现一柄形如寒冰利锥的长剑,通体晶透,宝光熠熠。 敖辛口中念念有词,古剑冰清飞至头。 待车驾进了王城,未已这才折过身子,加急赶向酆都正门。 ………… ………… 敖辛一脸嚣张地俯身看向赵括。 “如何,服气吗?” 赵括闻言抿紧了嘴唇。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有些狼狈。 敖辛乃是天界战龙,战力非同一般,赵括如此表现其实已经赢得了敖辛的尊重,只是依着敖辛的脾性,不讥讽几句,他还是三界凶龙么? 眼见赵括不发一语,敖辛冷冷一笑,又道:“老子不占你便宜,便是跟你对喂招式,你也是不行的。” 赵括前生乃是长生门主,闻听此言心中大怒,登时从地上弹地而起,倏忽间收起乌金长戟,改用腰间长剑,挥指飞出剑器握于掌中,剑尖直指敖辛面门。 敖辛反应亦是出奇得快,嘴里亦不饶人:“手下败将好不要脸,你还真打呀?好,打死你!” 说着手握冰清剑迎面而上,二人不动用仙法修为,单凭手中长剑,互相缠斗起来。 长生门的长生剑乃是快剑,若配上长生剑本身细长的剑身,对起招来犹如神助,此时只是普通制式剑,赵括心里苦闷,手上却是愈发地快了。 敖辛以快打快,旋即二人身前剑影分光,舞起一团巨大剑影,黑白两道身影边打边走,一路打到了黄泉岸边。 其中敖辛边打边骂,间或夹杂着几句赞叹,可旋即又接上几句讥讽,直打得赵括心中叫苦不迭。 渐渐地,赵括已有败像显现,敖辛捉住机会,剑尖豁然上挑,锋锐剑锋带起一丝银光从敖辛胯部斜劈至肩,赵括怒吼一声,不得以激发鬼力护体,只见一团黑气覆上甲身,剑尖划开黑气将其一举击散,却也没有伤到赵括躯体分毫。 敖辛气得张口大骂:“好不要脸,老子斩了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音响起,听在赵括耳中,真如仙音一般。 “孽龙住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一章 误会 黄泉之上一艘摆渡船冲出鬼雾,船上立定一名年轻道人,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正是未已。 他跳脱三界,不在五行,摆渡船渡死不渡生的规矩对他无用。 眼见未已白衣莲冠乘船而来,敖辛见了手中动作一滞,脸上隐现怒容。 乘此机会,赵括成功脱身,飞逃至数十丈之远才敢停下观望。 果真是孽龙敖辛。 未已在心中连连叹气,这条孽龙就连大道君虚罔都甚为头痛,他不过区区一个真君,可不敢对敖辛怎样。 敖辛仿佛知道这一节干系,自是有恃无恐,加之旧怨难消,未已还未飞升便对他甚为无礼,心中更是火冒三丈。 “你叫谁孽龙?哟,真君大人,拽死了啊!” 未已朝摆渡人施礼道了声谢,有意无意晒了敖辛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踅过身子,淡淡地道: “敖辛,你已无司职在身,却借天界之名在地界胡闹。方才你一声龙吼让幽冥帝君极是恼怒,你若再不知趣,肆意妄为,帝君不对你动手,贫道亦要代天执刑,绑你上斩龙台!” “你你你……” 敖辛听得心惊肉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可他毕竟凶名在外,稳定心神后便喝道: “老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处处针对!” 未已皱眉道:“贫道何曾针对你?否则以你刚才所作所为,幽冥帝君定要亲自出手,届时天帝那里说不过去,丢脸的便是你整个东海龙族。” 敖辛脖子一缩,心中却想:“别说天帝爷了,我叔叔非扒了我的龙筋不可。” “哼!” 见未已已是铺了台阶,敖辛不好继续发作,只好道:“你来这里干嘛?” 说着,还不怀好意地瞪了一眼远远观望着的赵括。 赵括正听得津津有味,对上敖辛目光,登时心中便是一怵,已然是怕了。 赵括如此,他带来的那支军队更是早就连人带马躺在地上,不是装死就是装死。 未已对上敖辛双眼,却反问道:“你来此处何为?” ………… ………… 慕青衣与瑶琼一前一后投入黄泉之中,然而下沉速度却不尽相同。 尤其诡异的是,她们落水之后,同样也有两个水泡包裹着二人,似乎是知道有人将至。 凡落黄泉者,必溺其中。 慕青衣快速下沉着,心中只挂念着苏文秀,再无其他。她眼中所见之黄泉水,同苏文秀一般无二,透明干净得有些不像话。 唯独瑶琼一脸凝重。 她眼中所见之黄泉,才是黄泉的真面目。 千万年来,黄泉之中的死魂不知凡几,它们不死不灭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下来,黄泉怎会如此干净? 瑶琼所见,乃是水中处处可见脸上面无表情,双眼凸出露出好大一片眼白的死魂在水中随波逐流。 他们就像是一条条死鱼,充斥,塞满着黄泉。 瑶琼的水泡急速下沉,那些随波逐流的死魂有些见了,无神的脸上没有表情,两只硕大的眼球却是微微转动,死死盯着瑶琼的水泡。 似不解,似怨恨,似恐惧。 有的开始伸出自己的双手,想要去触摸,去抓住。可黄泉水湍流奔急,不过眨眼之间,他们便被冲走,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瑶琼,似乎仍不想放弃。 无数双手慢慢伸出,无数死魂迅速远去。 即便这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很遗憾,他们摸不到,抓不到,甚至,连想拉她一起下地狱都做不到。 这便是黄泉。无情、冷漠、亘古如一的黄泉。 瑶琼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 苏文秀以手为枕,躺在地上,盯着穹顶的透明水晶,口里念念有词。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此时剑灵长生早已脱开禁制,只因摆渡人老黄已死,禁制自然而然再无法力留存。 长生有样学样,枕着双手躺在地上,支着耳朵听着苏文秀念念有词,自己也跟着读,却如何也读不完整。 他嘴里磕磕绊绊,苏文秀不禁转头瞧他,只见长生一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赶紧往旁边滚了几圈,把自己的脸埋在地上。 苏文秀莞尔一笑,然而他的笑意忽地凝在脸上,紧接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穹顶的透明水晶。 透明水晶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团影子,那影子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却可以认定是个人影。 那团人影愈来愈大,应该是正朝苏文秀所在之处而来。 会是谁? 是黄泉要等的人吗? 是那头戴莲冠降服黄泉的道人吗? 一阵光华闪耀,苏文秀以袖遮脸,长生则是一脸严肃,死死盯着光华之处。 只是下一瞬,长生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古怪,继而严肃褪去,露出几分欣喜。 待光华消失,苏文秀这才慢慢瞧去,这一瞧,竟是呆立当场。 只见一个水泡自水晶之中慢慢透了过来,那水泡缓缓下降,当中立着一位青衣女子,似喜似嗔,美目含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苏文秀忍不住上前一步。 那水泡落地即消,青衣女子美目通红,正欲说话,就见苏文秀已是克制不住心中眷念,朝她奔了过来! 在地府已有一个多月,对她而言虽只是在人间停了一个时辰,对苏文秀而言,却是日夜祈盼。 那是多么深的眷念啊! 此时此刻,什么礼教之防,什么男女之别,都不重要了。 就想将她抱住,生怕就在下一刻,她又会无端消失,从此再也不见。 抱住吧,抱住她。 苏文秀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女子先是一愣,旋即羞红满面,眼角眉梢浓浓的喜意遮掩不住,仿佛一只投怀的雏鸟,近乎依赖般地将娇躯揉进苏文秀怀中。 苏文秀立有所感,心中难以自抑,激动地道:“瑶姑娘,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怀中之人闻言娇躯一僵。 苏文秀旋即感到不对,正要放开怀抱,却见头顶白光一耀,徐徐落下又一个水泡。 他目光追进水泡之中,蓦地双目一瞪,一时间通体发冷,竟是动弹不得。 瑶琼落到地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文秀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怀中女子却是挣脱出来,美目之中尽是羞愤之色,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感。 苏文秀却是揖了一礼,盯着慕青衣看了一阵,这才发觉自己真的是认错了。 眼前女子与瑶琼纵有八分相似,可那楚楚神情款款身姿,又有哪一处是在瑶琼身上见过? 后来的才是瑶琼。 竟顾不上道歉,苏文秀将青衣晾在一旁,快步上前走至瑶琼身前,吞吞吐吐地道: “瑶姑娘,你不要误会,我不认识她。” 瑶琼神色倏冷。 而慕青衣则是身子轻轻晃了晃,折过身来看向苏文秀的后背,美目之中两行泪水似珍珠般滑落,看得剑灵长生都是一阵心疼。 苏文秀却是毫无所觉,只讷讷地看着瑶琼。 瑶琼叹了口气,道:“你怎不认识,你曾在虎妖爪下救她一命,难道忘记了么?” 苏文秀想了想,忆起五年前青灵山中的往事,刚要说不曾有这事,可忽地省起那日那只老虎的怪异行径,登时明白过来。 只是自己亦是无心之举,当下便道:“当年我是为求自保,倒不知这事呢!” 说着,苏文秀转过身想给慕青衣道歉,却见慕青衣美目噙泪,站在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始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极大的恶行。 休说自己是情不自持,便是女子倾心于你,便能在还未交换名姓的情况下做出此等亲昵之举么? 简直愧对圣人教化! “姑娘,苏文秀给你赔罪了,万祈恕罪,小生实是认错了人,非是有意过僭的。” 说着,又是拱手行礼至膝。 此话一出,不仅慕青衣脸色更白,就连瑶琼亦是神色微变。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青衣忽地看向瑶琼,瑶琼更是眉峰一聚,脸上隐现怒容。 见慕青衣迟迟没有反应,苏文秀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直感到腰酸腿软之时,慕青衣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苏哥哥不用放在心上啦!” 苏文秀闻言一愕,抬头就见慕青衣不知何时已经抹干了眼泪,红着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那双盈盈美目溢满笑意,苏文秀看在眼里,却似乎看到了其中掩藏在深处的不甘和失落。 他心中不忍,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略显局促地笑了笑,道:“姑娘不怪我便是我之大幸了。” 慕青衣眨了眨眼睛,只感到眼睛酸胀无比,登时又挤出几滴泪来。她生怕在苏文秀面前丢了脸子,连忙又抹了抹眼泪,修长剥葱似的指节划过眼角,竟令人觉得十分妩媚。 苏文秀不敢多看,又思及方才的误会,连忙再去看瑶琼。 瑶琼早已无心在此,正站在壁画前,神情严肃地看着。 她认得壁上的字。 那是从昆仑白玉京中流传出来的文字,又叫天书。 众人见瑶琼看得认真,场面忽地便沉默了下来,苏文秀有心不去再看慕青衣,慕青衣却是整理好情绪,能如此近距离见到活着的苏哥哥,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要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至于苏哥哥想抱谁…… 青衣心底里闪过一丝酸意,却又冒出一缕自得。 终究是她,不是吗? 这时,瑶琼转过身来,望着众人道:“此处是黄泉冢,镇压的,乃是九幽巨魔——玄蛇。” 话音方落,冢中便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利笑声,之前苏文秀听到的那个女声此时格格大笑,道: “果真是你,你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二章 玄蛇 这声音无端响起,众人都是一惊,瑶琼更是脸色大变,察觉出自己是中了计策。 难道…… 这念头刚从脑海中生起,那道女声便像是能读人心术一般,发出更加刺耳的笑声: “无错的,从你初来地界,虚危山就传来了消息。要说三界中还有谁能辨出你来,亦只有地界的虚危山了。不妨告诉你,当年昆仑玉碎,众神陨落,却并非死绝,那老怪被打得形灭魂消,靠躲在老娘肚子里逃到地界成了虚危山,剩余精魄化作了一个女鬼王。老娘无时无刻不想出这黄泉,虚危山探到你的气息,要报老娘恩情,这便通知到啦!你快快救老娘出去!” 这尖利的声音在这幽闭空间之内放大了数倍,众人皆是听得凛然,对那“昆仑玉碎”四字更是好奇。 昆仑于九州而言乃是九州龙脉兴起之地,一路纵横逶迤,龙头冲向东海。 而昆仑山脉之中白玉京,更传说乃是上古众神之居所。群仙日日宴饮,伺候众神起居作乐,乃真真正正的神仙玉府。 昆仑玉碎这个词,在经传中乃指天地秩序重立,人间恶业重重,众神因此陨落,群仙遂伐断南海建木,隔断天人两界的通道,以防止业障污浊天界。 南海建木伐断后,群仙居于九天之上,而这九天,便是指三十六重天。 只因九为极数,故称九天仙界,对应地界九幽之说。 自此后,昆仑白玉京在深山之中分崩离析,原本最适合修行,万灵共存的人界开始式微。 天界罡风阵阵,原本万物不存,群仙回返天界开辟天庭后,不仅伐断南海建木,更是以神通引导人界灵气,将人界的灵力吸得一干二净。 这才是如今人界修士愈难飞升之根源所在。 只是这般辛秘,早无人知矣,都只当是人界末法,群仙才不得不回返仙界司任仙职。 这其中掌故一时难以说清,却是此时这九幽巨魔玄蛇道出昆仑玉碎四个字,瑶琼反应最是明显。 只是她却对昆仑玉碎不大感兴趣,只问道:“还有多少没死?” 玄蛇沉默了一时,忽然压低了声音,透出几分萧索:“不多啦,也不少呀。活着的臭鱼烂虾藏得好好的,能打的,像老娘这样的,就被镇压着。也是老娘运气好,当年无意中犁破黄泉之井,形成巨河。那老牛鼻一身修为取自九幽,黄泉天生克制鬼力,他便不敢下来了,只敢炼些鬼王沉入黄泉来永世镇压,还假惺惺地造个坟给老娘,我草他祖爷爷的,老娘可没死呢!” 瑶琼闻言,语气却有些不善:“他们若是臭鱼烂虾,你又是什么?如今你与黄泉融为一体,成了九幽巨魔,当初不过是众神所饲的一条宠物,何敢妄言臭鱼烂虾。” “你……好呀,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从你身上闻出青帝的味来,当时便要让虚危山吞噬了你。” “你这样的态度,还指望我救你出去?” “你不救也行的,只是要你们几个人陪着老娘一起在这黄泉待下去了。” 原来玄蛇竟是有恃无恐。 苏文秀见到瑶琼面露思索之色,想到在入地府前瑶琼曾经说过三界相通之事,立时提醒道: “瑶姑娘,黄泉之底有归墟之极,我们可以……” “不行!” 苏文秀话还未毕,瑶琼竟抢先截断,而那玄蛇听了更是放声大笑,道:“你让她去天界,岂非自投罗网?哈哈哈哈!” 苏文秀听得面皮涨红,正欲出言反驳,却见瑶琼轻轻摇头。瑶琼想了想,道: “倒也未必不行。” “你……” “大不了,我在这陪你,他们回去便是。” 他们,自然是苏文秀和慕青衣二人。 “不行!” 突来一声断喝,众人微凛,却是苏文秀发出此言。苏文秀双眉一轩,双眸直视着瑶琼,面色通红地道: “瑶姑娘不走,苏文秀绝不会走!” 慕青衣的身子轻轻晃了晃。 剑灵长生亦趋前一步,道:“主人不走,长生不走。” 场间众人此时唯独慕青衣没有说话,苏文秀忽然回首看她,就连瑶琼也睇目瞧来,似也有几分期盼。 慕青衣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唯有苏文秀那张俊秀中带着几分紧张的脸。 他的紧张,不是担心她慕青衣,而是…… 慕青衣心中凄然,脸上却是腾起一团笑意,甜甜地道:“我也不走!” 一时间众人众志成城,那玄蛇却忽然大笑几声,讥笑道:“真是感人呐!你这话骗骗这些小鬼可以,想骗老娘?你可知众神为何饲养玄蛇?呵呵,你不会留下的,你有远比留在这与我虚耗光阴更重要的事要做!” 众人闻言变色,瑶琼却是神色平淡,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出去祸乱地界,引起三界失衡。” 这话说来,分明有回旋余地,那玄蛇何等人物,如何听不出来,连忙改变霸道语气,求饶道:“你若放我出去,我绝不找他报仇!我……尊上,你放我出去吧,我只是……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儿啊!” 瑶琼依旧不为所动,道:“多少年了,纵使有子,以他们的手段,恐怕不是同你一样被镇压了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不!不!我玄蛇一脉心神相通,故才有那天赋神通。玄蛇成长极为缓慢,上古时唯有众神有神通育养玄蛇。昆仑玉碎后,我将尚是蛋形的我儿藏在了人界,按时间推算,此时不过才是青年而已。” 这话说来,慕青衣听得咋舌不已,轻声道:“这般厉害,比我修炼尾巴还难。” 那玄蛇灵觉甚敏,听闻慕青衣之言登时发出得意的笑声:“狐族算什么种族,便是九尾天狐当年方只能在众神座下当个先锋。如今人界之中,栖凤山的凤凰和天缝山的天狼都做了天界走狗,哼,真是可笑。你们这些妖族,连神兽都不算的。” 青衣扮了个鬼脸,道:“那又怎样,反正被镇压的又不是我们狐族。” “牙尖嘴利!老娘才不理你!” 玄蛇继续央求瑶琼,一改强硬语气,言及必称尊上,又搬出自己曾也与青帝有过一面之缘,让她看在自己同属昆仑又被镇压千万年的份上,救她一回。 瑶琼乃是天生石心,对这所谓的母子感情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己方数人之存亡都系在她一人身上,自己亦确实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可能常留黄泉。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瑶琼眼波漾出一丝犹豫,被苏文秀看在眼里。 苏文秀心中不断地做着权计,其实是在算自己在瑶琼心中的分量。 他想了想,道:“瑶姑娘,如今地界鬼仙众多,又有阴天子坐镇,她若真想寻找自己的儿子,定然不会在地府闹事。” “便是只灭了一座地狱,对三界的影响都是无可估量的。除非我有把握压制她,否则……” 瑶琼轻轻摇了摇头,道:“那孽龙要是下来了,兴许仰仗着他的天赋神通,或可能让她有些忌惮。” “如果我让他们下来,尊上便愿意放我出去么?”玄蛇忽然插口道。 紧接着两道华光一闪,只见穹顶水晶之中,忽地落下两团水泡。 正是敖辛和未已二人。 二人自入黄泉后便一直处于下沉状态,因不知黄泉之深,被玄蛇施以神通竟不自知,尚以为自己方降落到底。 水泡一破,却是有两人的心脏同时剧烈跳动起来。未已眼中震惊之色一闪而逝,凝神望去,却见瑶琼面色微异,正一瞬不瞬地紧紧盯视着他。 未已心中巨震,旋即想起曾经修炼时心脏的反常跳动,终于是醒悟了过来。 这是他的情劫。 瑶琼盯着未已的面庞一动不动,苏文秀早已看在眼里,再望向未已时,竟也是微微一怔。 未已气度雍容,仙姿完美有玉润之感,立在那里,渊渟岳峙,更是隐隐有种压迫感。 这便是那位飞升成仙的道长么? 虽然未已没有说明身份,可看瑶琼的神情和敖辛的脸色,很容易猜出来。 这时,慕青衣不知何时走到苏文秀的身边,身子紧紧挨着他的袖管,偶尔能感觉到一丝轻轻的触感。 苏文秀立即往旁边站了站,留出一寸间距。 慕青衣脸色一白,却是向前跨出一步,对着一脸悻然的敖辛问道:“敖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敖辛察觉到场间气氛诡异,自己又是站在未已身边,连忙跳到慕青衣众人这头,指着未已骂道: “你当老子愿意,这厮好不要脸,老子都说了黄泉下面有个凡人,他自己要来瞧,偏还带上老子,怕老子诓骗他。我滴个娘,老子也是堂堂龙君,会骗他?” 此言一出,众人不知为何,竟都想说一个“会”字。 未已闻言亦不言语,忽然转过了身,背向了众人。 众人不明所以,唯瑶琼知道他的意思,语气中罕有的带上了一丝羞恼:“你我明明有所联系,缘何不敢见我?” 未已依旧无言,却是不知被封印在何处的玄蛇怒极反笑,喝道:“你们在老娘这里叙旧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三章 解封 此时黄泉冢中算上剑灵已有五人,汇聚神仙妖灵凡,可以说是阵容豪华。 黄泉自古便是活人难渡,此际五人敢以莫大勇气自沉黄泉,大家嘴上不说,心中却都生出奇异之感,甚愿亲近。 更不用说慕青衣一颗芳心全寄苏文秀一人身上,虽心中暗怨公子不知她情意,却并未有半分对瑶琼的不喜。 瑶琼虽是天生石心,可时至今日,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已略有心得,慢慢地,也多了几分人味。 她此时心中所想,便是送他们回人间,断不能让他们都留在黄泉。 “你先将他们送上去,我便与你一起破开封印。” “且慢!” 却是未已依旧背对众人,低喝了一声。 他的背影笔直,牢牢地立在那,众人虽看不到他脸上神情,却能听出其中风雷之意。 瑶琼没由来有些恼了,冷冷道:“有什么话,你转过来说。” 未已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下,到如此境地,其实逃避已经没有了多少用处。 自欺欺人罢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面庞,最终停留在瑶琼的双眸之上,缓缓地道: “若非黄泉阻隔,当年她便要被幽冥帝君直接诛杀,何以现在却要离开?她若不是求死,便是早已无惧帝君威能,如此危险之妖魔,你怎能将她放出?” 话音方落,玄蛇的声音接踵而至:“兀那道士,休要在此迷惑尊上!老娘虽是不惧那老牛鼻,却怕那天帝狗贼,那厮最是阴险,老娘若在地界闹事被他知了,他便是追进地界当着老牛鼻的面杀我,也是干的出的!” 未已闻言面孔一板,斥道:“孽障敢辱天帝!” “哈,原来你也是天界的狗!怎的,老娘辱了你的清听了?尊上,他既是天界之人,尊上应当先诛了他!” 敖辛亦属天界,虽然他向来与天界众仙不太对付,但闻听玄蛇之言,却也是脸现怒容,骂道:“蛇精你说什么?老子也是天界战龙,是否也要将老子也灭了?” 却听玄蛇发出一声嗤笑,道:“区区小龙,老娘吃了你还算是你的福气。” 敖辛一听,立时掌中电光闪烁,看上去就要动手,却被瑶琼冷冷瞪了一眼,登时便偃旗息鼓。 眼看众人意见难调,瑶琼眉头微皱,却是看向苏文秀,柔声道: “苏公子,你以为呢?” 苏文秀在此等状况下,原本便是作壁上观,未想瑶琼竟在此时询问他一个凡人的意见,惊愕之余,却是内心发出一阵欢呼,颇为得意。 他认真想了想,道:“这两难局面,实是两方互无信任所致,依我的意见,倒真是有一个法子。” 苏文秀在五人之中是最普通的一个,然而他却是读书最多也是最聪明的一个,往往能从一丝一缕的细节之中找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只不过短短一瞬,就在瑶琼问他之前,他尚无对策,此时却已经有了办法。 顿了顿,苏文秀继道:“此前玄蛇前辈既言玄蛇乃是众神所饲之宠,想必众神自有方式控制玄蛇,而瑶姑娘正好与昆仑有所干系,又被玄蛇前辈称为尊上,不如便依上古之法控制了玄蛇前辈。作为制衡,玄蛇前辈亦可控制我方一人,如此形成互相制约之势,谁也不敢食言。”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就连未已对苏文秀都是刮目相看,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瑶琼则显是在意别的,一缕目光始终牵在未已身上,想要从他的神情之中看出端倪。 好在苏文秀说到她与昆仑有所干系时,未已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这让瑶琼放心不少,接话道:“我确实有方法在她体内种下禁制。” 不知被镇压在何处的玄蛇听了,却是冷笑了几声,道:“那感情好,只是不知你们谁愿意让老娘种个禁制玩玩?” “自然是我。” 苏文秀掷地有声,朗声道:“此法是我提出,自然也是由我来承担。我不过是一个凡人,玄蛇前辈亦不必担心我会破解禁制。” 玄蛇格格笑了几声,道:“如此甚好。” 然而只是她这般觉得,几乎是同时,慕青衣和未已双双道:“不可!” 二人又是双双一怔,未已点了点头,示意慕青衣先说。 慕青衣立时道:“苏哥哥只是个凡人,经受不住你的禁制,让我来!” 剑灵长生听了登时一脸感激,他倒是想替主人的,但他乃是灵体,根本不可能被种下禁制。 未已则道:“如此凶险之事,岂能让凡人承受,姑娘你亦是修为尚浅的小妖,论起资质完全不必姑娘出面。” 敖辛忽然浑身一冷,有些不自在。 果见未已看了他一眼,“贫道在仙界常与天帝走动,若被察觉,恐会生变。如此看来,此处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的,非龙君敖辛莫属。” 敖辛嘴巴张得老大,目欲喷火,憋了好久方大怒道:“你还说不是针对老子?” 未已一脸坦然。 众人忽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敖辛,敖辛后退了几步,紧贴着墙壁干笑道: “我与你们非亲非故的,我就来看戏的,就别这样了吧?” 说到最后,敖辛都快哭了:“我都被你们坑下黄泉了,还想怎样啊!” “说好了吧?” 玄蛇忽然道,紧接着,空中忽地凝出一滴黄泉之水,滚圆浑黄犹如鱼珠。 这黄泉之水直奔敖辛而去,敖辛脸色遂变,正要有所动作,却见那黄泉之水在他周身快速环绕了一圈后,以无比迅捷之势,钻进了苏文秀的胸口之中。 此间变化之快,待众人反应过来,已是无力回天了。 “哈哈哈,你们当老娘傻的?这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小虫,若是你等不惜牺牲他的性命也要将老娘诛杀,老娘岂不亏了老本!” 众人又惊又怒,苏文秀却是眉目一挑,展颜笑道:“前辈如此作为,便是认定了这协议,还请前辈准备接受瑶姑娘的禁制吧。” “且来!” 玄蛇霸气回应,瑶琼亦不客气,当即运使本源之力沟通玄蛇。 不刻即感应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虚无之中,有一条无比巨大的蛇形虚影,气势惊人。 一俟沟通成功,那虚影旋即收敛气势,开放紫府玄宫。瑶琼眉心处仙光乍现,一缕包含着天地伟力的无形禁制通过沟通之桥飞入那玄蛇的紫府之中。 过了片刻,那玄蛇缓缓发声,语气中已是带上了十足的尊敬:“尊上,要破解幽冥帝君的禁制而不惊动镇守黄泉的十八位鬼王,需要你我同心同力,否则稍有不慎,即便出了黄泉,恐怕那人已在岸边守着了。” 瑶琼却是微微绽起了唇角,因祸得福,此时竟大大派上了用场,“无妨,此前我受过他的禁制,已被我解了。此处既然还是他的禁制,倒是事半功倍了。” 此言一出,未已登时脸色微微一变,连忙道:“慢着!原来是你破了帝君禁制,此事帝君业已知晓,更是上报天庭,这才遣我下界来查。你此番要是再破帝君禁制,必被感应!” “是吗?” 瑶琼反应却是平淡,只是看到未已眼中焦急之色,她倒是十分满意,道:“只要不破了他的禁制,谅他也没那神通察觉。” 原来瑶琼不但可以如意转化幽冥帝君的禁制,更是贯通了其中蕴含的天地大道,此前若说是为了打开锁上的门户强行破门,如今却是锁钥在手,可以自由进出。 瑶琼将这道理细细讲来,不仅未已听得入迷,就连敖辛亦是微微动容。 这可说是传道授业,教人修持天道的法门! 未已当即盘腿坐地,很快便进入了入定状态。敖辛也不是蠢人,连忙也是打坐入定。 倒是慕青衣眼中虽是异彩连连,却并未有所动作,只离苏文秀隔着一个身位,隐隐有保护之意。 她尚在担忧那玄蛇给他种下的禁制,左思右想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慕青衣叫得亲昵,苏文秀脸色微红,扭过头对她笑了一下,轻声道:“姑娘放心,我没事。” 慕青衣捏着衣角,笑道:“你……你叫我青衣就好。” 苏文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的,青衣姑娘。” 慕青衣登时跺了跺脚。 瑶琼此时亦不耽误,以神识与玄蛇沟通。通过传承之法对玄蛇施以禁制后,竟对二人合力破解禁制大有助益,这却是瑶琼始料未及的。 难怪众神会饲养玄蛇,这玄蛇天赋神通,竟是在精神方面独有建树,不仅同族之间能互相感应生死,更能与主人神识相通,可通过玄蛇之眼之耳洞观三界甚至探知对方心事。 瑶琼已洞悉幽冥帝君禁制中的大道法则,此时尽数传授给玄蛇。 玄蛇心中大为感动,投桃报李,将自己识海所藏亦尽数传授。 直到此时,瑶琼才发现玄蛇修为浩如烟海,真如未已所言,只怕此时已不惧幽冥大帝了。 这千万年来,玄蛇竟是一刻未停修炼,这才能与黄泉相融为一体,成为九幽巨魔。 难怪幽冥大帝要不断投入鬼王镇压禁制方敢放心,实在是玄蛇进速远非他能所及。 “这是?” 瑶琼蓦地一惊,那玄蛇已道:“不错,这便是昆仑仙宫所藏道卷,若非如此,我不会进步如此之快。” “若非如此,幽冥大帝估计也不会将你迫入地界,困而不杀。”瑶琼道。 玄蛇倒吸一口冷气,她竟未想到当年竟是因此才逃过一劫。 “他倒也隐忍,自己得不到亦不前来诳取,只怕是担心被天帝知了,要共同参悟,干脆一了百了,谁也别想得到。哼,这些高高在上的至尊,动起私念来也是如此可怕。” 末了,瑶琼却是语气一缓,“倒是委屈你了,竟又被我钳制。如此大的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四章 玄幽凝 原来玄蛇并未说谎,她确实是心系自己尚在人间的儿子。 当年昆仑玉碎,玄蛇携带着自己的一颗蛋逃往人间,却被幽冥大帝衔尾紧追,她不得已使出了一招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障眼法门,骗过了幽冥大帝,这才得隙将自己的蛋封藏在人间某处。 彼时昆仑仙宫崩塌,众神一一陨落,众仙既得自由,为一窥仙宫所藏大道经卷,纷纷深入仙宫禁地。 未想那禁地之中空无一物,更是因此折损了一批仙人。幽冥大帝单独追杀玄蛇,更是因此窥破了玄蛇之秘,怀疑她得了仙宫一部分所藏。 事实亦是如此,玄蛇不仅仅是得了仙宫所藏,更是主人亲自交付,将所有道卷毁去一半,将剩下的一半全部给了她。 玄蛇一族互相之间能感应生死,临死前更能将识海中的一切信息全部转移到另一条玄蛇身上。 当她将自己的后代藏入一处绝密空间后,幽冥帝君竟又通过大神通找到了她。 更是将其一路打入地界,欲在地界之中偷炼了这条玄蛇,得到众神的传承。 当时的神族,于参悟天地大道上独树一帜,远非人族修炼成的仙人可以比拟。 众神的时代既被终结,所遗大道经卷自然便是众仙的囊中之物。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群仙翻遍了整个白玉京,连半个字都没寻到。 如今千万年过去,天庭依序运转从无出错,三界之中玄蛇早已死成了绝户,任谁也想不到,除了九幽黄泉的这一只,世上尚有最后一条玄蛇。 这条玄蛇在人间数百年前已经苏醒破蛋而出,于地界更是过去了数千年。他的母亲日夜祈盼苦苦煎熬,即便自己的修为已经渐渐追平了幽冥大帝,可天地大道法则已改,原先众神执掌的三界早已被天庭所替,幽冥大帝作为被天地大道法则承认的三大至尊之一,其禁制必定含有天地伟力。 若拼尽修为去冲击禁制,让幽冥大帝发觉出她真正的修为,便是得不到那仙宫道卷,亦要联手仙界天帝,以莫大神通毁了整条黄泉。 此时此刻,瑶琼与玄蛇心神合一,正全力参破幽冥大帝设下的禁制,同时瑶琼心念一动,道:“你此时快速凝聚真元分离出一个身外化身留在此处,届时即便消息走漏,幽冥大帝察觉之下,亦发现不出端倪。” 玄蛇心知瑶琼尚不放心自己,有意要削弱她的实力,她却只求脱身,而这要求又是合情合理,岂有不应之理? 登时心中暗运玄功,以心念催动浑身真元在身边凝聚出一具新的肉身,紧接着便是强行将神魂分为两半。 这一阶段往往是修炼身外化身最难的一关,然而玄蛇如今之修为早已无惧神魂分离,只见紫府玄宫之中,赫然飞出一条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小蛇飞速钻入那肉身体内。 那具肉身猛地一震,浑身开始散发出勃勃生机,不刻便睁开双眸自行运使玄功,成功变成一个单独的个体。 这具身外化身与本体同根同源,但因不能化作本体原形,先天便弱于本体,且自身修为极难提高。 换句话说,身外化身只不过是一部分修为炼成的生命罢了。 为求逼真,玄蛇却是分离了整整一半修为,且彻底与自身神识分割,若是置于三界之内,已然也是修为通天的存在。 化身一成,瑶琼那边亦是破解成功,只见黄泉冢中蓦然从空中生出一个通道,通道内玄奥符文阵阵闪现,当中快速飞出一位身着玄色衣裳的女子来! 那女子甫一飞出,通道便迅速关闭消失,自始至终,镇守在黄泉冢外的鬼王都丝毫无觉,除非黄泉冢破,它们才会迅速反应。 未已和敖辛同时睁开双眼,而瑶琼亦是缓缓睁眼,盯着那玄衣丽人。 这身着玄色宫装的丽人生得极美,打扮得极是端庄,一袭长裙曳地,腰如束素,肩若削成,肌如白雪,眉如翠羽。 她头上扎了个飞仙髻,双耳缀着两条黑曜石做的耳坠,唇色深红,双眸幽深如潭,瓜子似的脸儿不施粉黛,却面若敷粉,细密得没有一丝瑕疵。 她脸上看不出真正年纪,还是二十余岁的模样,却同她的装扮没有半分冲突,似乎天生高贵,合该如此。 玄蛇朝瑶琼盈盈福了一礼,接着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众人,轻启朱唇,声如甜蜜:“正式介绍下,妾身名唤玄幽凝,曾是黑帝座下饲宠。” 玄蛇,玄幽凝。 众人皆都不语,玄幽凝定定看了众人片刻,不禁以袖遮唇,浅浅笑道:“怎么,不识得老娘了么?” 说着,她又望向敖辛,道:“小虫生得倒是俊俏,吃了还怪可惜。” 敖辛听了,脸上罕见的一红。 玄幽凝笑似莺啼,声音甜而清脆,正像是此前没现身时说话的声音,只是彼时声音夸张,却是在冢中回荡时才显得如此。 众人初时不习惯她的端庄,待她露出原本性格,这才如梦初醒,细细打量着她。 敖辛更是被玄幽凝的调侃弄得十分拘谨,竟没了一点三界凶龙的嚣张样子。 玄幽凝似有所觉,晶亮的双眸一直盯着敖辛,嘴角绽着笑意,弗似见到恋人的年轻女子,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情郎。 敖辛再是脸皮厚,又哪里经得住这千万年修为的老妖注视,登时低头,不敢再看。 玄幽凝莞尔一笑,最终看向苏文秀,福了一礼道:“妾身在此谢过公子。” 苏文秀倒是从容,虽是讶于玄幽凝的端庄美丽,眼中却倏无想法,只躬身还礼。 玄幽凝眼有赞许之色,福礼后却对其他人仿佛视而不见,只走至瑶琼身边,才看向众人道: “事不宜迟,我们还需尽快上岸以防有变。冢外的鬼王乃是幽冥大帝炼化的武器,先天不惧黄泉,如今我本体既出,万一鬼王体内留有特殊禁制察觉异状,便是大大的不妥。小虫,你入水时,岸上可还有其余什么鬼物?” 玄幽凝刻意避开未已不谈,显是对仙界之中倏无好感,只是龙蛇相吸,对敖辛却是颇有好感。 未已明白这个道理,神色却是平淡,也是并不在意。 敖辛心中却是暗叫了一声惭愧,心知要论心细,只怕他不如未已,此时见未已浑不关心,登时起了卖弄之意,当下拍了拍肚子,笑道: “姐姐倒是思虑周全,我也不差了。入水时岸边有鬼将一名,鬼兵鬼卒上千,都在老子肚子里啦!待我等分散逃了个干净,老子再放他们出来,保管他们不知什么。” 原来,未已和敖辛在入黄泉之前,未已笃定鬼将赵括若见二人跳入黄泉,必要上报阎君,于是假意要走,却在暗中乘机偷袭,未已将远方鬼卒收拢进袖中,而敖辛则是以龙吸之能吸了赵括。 尔后未已又将袖中鬼兵鬼卒通通交给了敖辛。 敖辛神龙之躯,肚里乾坤大不知几许,收了这支部队,一点感觉都没有。 玄幽凝听敖辛自称老子,眼中异彩连连如遇知音,展颜笑道:“如此最好,那我便先依顺序送各位上去。” 见众人并无异议,玄幽凝让众人不要设防,旋即敖辛和未已二人身上出现两团水泡,眨眼间便各自上浮,通过穹顶那透明水晶一闪而逝。 此时水泡受玄幽凝控制,上浮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不多时便飞出黄泉落向岸边。 直到这时,二人才明白此前竟是被玄蛇有意留在黄泉慢慢下沉,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疑色。 其实玄幽凝最初的打算,不过是将他们当成了要挟瑶琼的本钱,只要黄泉里的人越多,瑶琼的顾虑亦会越多。 二人落地后,以神识瞬间扫过周围百丈范围,未已倒是无甚动作,敖辛却是狠辣,范围之中的孤魂野鬼也好,无常司的拘魂鬼差也罢,通通以神通遥遥灭杀。 未已双眉一皱,却听敖辛道:“此事干系重大,你想当好人,老子却想保命来。” 未已登时沉默。 二人守在黄泉岸边,过了片刻,却是瑶琼一人单独出来。 瑶琼上了岸,知道二人想问什么,道:“青衣那丫头,死活要跟苏文秀一齐上来。” 未已只略微点头,见瑶琼似在看他,心中不大自在,登时又转头行到了别处,又留给她一个背影。 敖辛却是哼哼了一声,眼珠儿疯狂乱转了一通,道:“我去远方放了鬼将鬼卒。” 说着,眨眼便消失无踪。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总之此刻留下二人独处。瑶琼拢了拢鬓间青丝,淡淡地道: “你也是个渡劫无算的堂堂男子,何故如此惺惺作态。见了便是见了,不见,你心中便没我了么?” 未已身子一震,脸上登时出现一抹苦涩至极的味道,明知这是情劫,明知不能去想,不能去见。 然而劫数早就在青灵山时便已至了,除了应劫之外,他还能如何? 转身时,未已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喜怒,只是双眸之中倒映出风姿绰约的绝世佳人,正柔柔望他。 未已的道心,终究还是欢快地跃动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五章 役鬼令 二人眸中都拥有彼此,彼此却相顾无言。 瑶琼原本是期着未已说上几句,却望他虽是直视着她,却并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心中竟隐隐有些失落。 只是她本就是落落大方的女子,很快便将这种情绪抚平。她望着面如冠玉,双目如电的年轻男子,淡淡地道: “我觉得青衣对苏文秀很是看重。” 这话说得奇怪,果然未已不明就里,双眼之中闪过一丝迷茫,又怔了怔,似乎是刚省起来青衣是谁。 见瑶琼定定地看着他,他只好微微颔首,道:“以前便听说狐族女子敢爱敢恨,如今见了,确实如此。” “不知你又如何看我?” “……” 女人心思真似那海底之针,未已心中暗暗叫苦,竟不知如何作答。 而瑶琼似也觉得自己的话题实在转得生硬,却仍是看着未已,只盼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瑶琼并不知她是未已的情劫,此时对未已亦说不上是欢喜,只是她因他而生,先天便对未已极有好感,原本就不多的情感几乎都能为他调动。 加之未已能看破她隐匿形态,心中对未已来历更是有大大的好奇。 眼下这个问题,要说是少女娇羞问情郎,倒不如说是试探来得多些。 未已却是想不到此节,明明瑶琼眼中无甚情意,他却道心渐要失守,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自他修道至今八百余年,这还是头一回。 忽然,他心中一凛,问道:“贫道未已,还不知姑娘姓名,万祈恕罪。” 瑶琼天生石心,闻听此言,居然亦是心中重重一跳,竟有些荒谬之感。 二人竟是从未互通姓名。 瑶琼盈盈一礼,道:“瑶琼。” 未已点了点头,这一来,二人之间尴尬的氛围反倒是缓和不少。 于是,瑶琼挟机又问:“那么,你到底是如何看我?” 未已尚未回话,似是天意戏弄,那敖辛自觉离开还未回来,黄泉之中却是有了动静。 苏文秀和慕青衣二人同乘水泡,从黄泉中出来了。 却是黄泉冢中,慕青衣以苏文秀区区凡人不甚安全为由,非要与他同乘。 苏文秀自是大为尴尬,一方面要克己守礼,一方面却是早就抱过佳人,实是不好拒绝。 好在玄幽凝似笑非笑,怕是早已看出慕青衣那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的情意,只说了句事不宜迟,将二人送上去的同时,自己亦消失不见。 苏文秀和慕青衣落岸后,正见到瑶琼和未已二人相对交谈,距离凑得甚近。 苏文秀心中一酸,立时迎了过去,道:“瑶姑娘,我们出来啦!” 说这话时,却分明将慕青衣丢在一旁。慕青衣脸色瞬间惨白,却又很快气血回涌,只是眼中失落之色难掩,都教一旁随之出现的玄幽凝一一看在眼里。 玄幽凝袅袅而至,站在慕青衣身旁,偷偷地道:“小狐狸,老娘跟你说,这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 慕青衣气鼓鼓地鼓着嘴巴,菱角似的小嘴翘起,却是固执地摇摇头,双眼还是一瞬不瞬盯着苏文秀的背影。 瑶琼同未已双双折过身来,阴风阵阵之中,二人衣袂飞飞,便如双双谪入凡尘的金童玉女,有一股难言的完美之感。 苏文秀不禁放慢脚步,挺了挺胸膛,强笑道:“让你们久候,抱歉了。” 说着,向二人执了一礼。 这番举动若照以前,不免生分,只是此刻多了一名仙人在场,瑶琼亦没多想。 倒是未已甚为满意,对苏文秀映像更加深刻了几分。 他从未对几个凡人看在眼里,便是当世三大至尊之一的人皇,若非天子紫气加身,不过也是个普通人。 八百载修炼之途,至尊不知换了多少个。 即便未已不是什么自恃身份高高在上之人,对普通凡人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苏文秀年纪轻轻,又是地府又是黄泉的,倒比一些修炼之人心态还要好。 未已眸光落在苏文秀身上,问道:“你如何落入了黄泉?” 说这话时,未已又瞥了玄幽凝一眼,玄幽凝立在那儿笑吟吟地望着这里,却不过来,想是对未已仙界身份实在抗拒。 慕青衣踱着步子过来,支起耳朵悄悄听着。 苏文秀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没有因为身上有着玄幽凝的禁制而有所迟疑,当下便将黄泉摆渡人渡他过河时将他踹下船的事讲了出来。 未已这才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相照之下,心里已将许多事情梳理了清楚。 但他仍不知晓瑶琼和苏文秀来地府的原因,更不懂为何瑶琼要闯入无间地狱。 他心里仍旧疑问重重。 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望向玄幽凝,问道:“黄泉摆渡人乃是地府有司职之人,怎会听你号令?” 玄幽凝抿着笑意的薄唇掀起一丝冷意,讥讽道:“你们仙人从来只想着自己,可曾想过旁人?那摆渡人千万年未得解脱,虽为永生却未能出一河之界,虽说自由终日所见却不过是滔滔黄泉。换作是你,若得机会解脱,你怎么选?” 未已双眉皱起,低头沉吟了片刻,道:“大道者孤,吾等修行何尝不是如此?” “笑话!你修的是道,他们修什么道?孤独于你是索求天地法则,于他们不过是无休止撑船罢了。” “他们当初自己的选择,怨不得谁。” “那他如今亦是自己的选择,又关我甚来?不是他,终究还有旁人,总会求这一个解脱。” 未已怔怔无语,他忽然转身就走,朝着一处方向行去。 瑶琼似是没有料到这般情况,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正待追问过去,未已的声音已经传来,让瑶琼本欲踏出的脚步又缩了回去。 “贫道受幽冥帝君之令前来捉拿敖辛,这便去捉他回去。此后种种,贫道只当全未瞧见,诸位好自为之。” 说罢,那白色身影愈行愈快,渐渐消失在阴风鬼雾之中。 未已走后,瑶琼的情绪明显有些失落,双眸垂向脚下怔怔出神。 苏文秀瞧在眼里,心中一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瑶姑娘,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找柳莺儿的魂魄吧。” “找什么魂魄?那老娘可要溜了。” 玄幽凝嚷了一句,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尊上觉得如何?” “不必找了。” 瑶琼抬头看向苏文秀,道:“赵毅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赵将军捉到的女鬼,就是柳莺儿,我已带她回过阳了。”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慕青衣道。 既然事情已了,自然是要迫不及待回到人界。苏文秀知道此时不应再追问细节,连忙也是点头附和慕青衣,玄幽凝更不必说,正遂了她的意。 然而瑶琼竟是罕有的露出了一丝犹豫,只是这犹豫一闪而逝,瑶琼轻轻点头,道:“此行真是有惊无险,速速回去才好。” 话音方落,却是忽闻一阵阵号角之声荡荡传来。听声音离众人尚有十余里,这声音却有激昂入云之效,穿透力十分强悍。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竟似将众人合围在了中央。 这时,已被敖辛放了的赵括正率领着自己的部队灰溜溜地行进在回返酆都的路上,听见这号角之声,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大喜道:“援军来了!” 这号角乃是地府大乌角,是地府万军齐发的兆示。 地府军队人数最多的乃是十八地狱的守军,分归十殿阎君管制,另还有酆都县令节制的巡防营和幽冥帝君亲统的酆都禁军。 其中酆都巡防营又分巡城甲马,巡河甲马和巡界甲马,几乎担任着整个地府的治安之责,即便是地府实际所辖之外的鬼域,仍会有无常司拘魂鬼差和巡界甲马不定游巡,拘役死魂。 最后的酆都禁军则是拱卫酆都北阴大帝帝居之所的卫戍部队,由地府三司之一的拱卫司管辖,最高首领则是幽冥大帝本尊。 拱卫司身为三司之一,负有护佑整个地府的责任。一俟遇到地府重大军情,则由十殿阎君担任佐将,总领巡防营,地狱军和禁卫军。 一般禁卫军会担任守卫酆都之重任,重大兵事如要出军,则是由地狱守军和巡防营一齐出动,吹响大乌角后,方圆百里内的小鬼小怪早会逃个干净。 这支万军齐发的部队中,又数巡界甲马战力最高,故还称其为巡界游司,意指巡界甲马的战力相当于一司之战力,又在地界之中游走不定,是谓游司。 当是时,巡界游司担任先锋之职,只见一列身骑黑色巨兽,身着白色铠甲,背插白色旌旗的威严骑士在阴风鬼雾中迅疾前进,醒目至极。 所过之处雾散风急,猎猎招展的白色旗帆后,黑压压的大军铺天盖地而来。 赵括所属部队很快融入这股洪流之中,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眼见此等壮阔景象,赵括脸色一时变得无比青黑。 大乌角从他来地府至今,才是第二次听见,此前与虚危山的大小战役,都未像如今这般动员。 怎会如此? 赵括骑在马上心惊不已,蓦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枚古朴至极的令牌来。 闯祸了! 敖辛吞下了他,也吞了这枚叫做役鬼令的令牌,这块令牌,可以号令三军。 秦广王交给他,本意是让他必要时以役鬼令调动周围地狱的守军襄助。 不曾想敖辛吞了令牌,役鬼令自觉身陷绝境,令中禁制自动发动,竟然调动了整座地府的军队前来! 亦不知如今中枢是谁指挥,居然浩浩荡荡开往了苏文秀落水的方向! 要出大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六章 杀 役鬼令虽能调动万军,可万军齐发这等相当于倾府之战的动员,非得由幽冥大帝敕令布下,方能使十殿阎君共掌拱卫司,调动三军。 役鬼令再是珍贵,若非是得令在手的鬼仙有权驱使,于旁人不过是块铁牌罢了。 即使役鬼令主动求救,至多亦只是调动最近的三狱兵马前来,又如何是眼下这般境况? 不过既然已是如此,按惯例,中军指挥定然是十殿阎罗中的几位,至多便是十殿阎罗皆在。 赵括役鬼令自发求救,他的罪责自然是逃不开去,双腿一夹马腹,便向中军行去。 此际虽然役鬼令还在他手,可罪还是要请,亦要厘清此时大军继续开拔的原因。 地府大军合围之外,未已立在一处高地之上,遥望着密密麻麻的大军缓缓移动。 他有心再穿过军阵与苏文秀等人相会,可大军之中总是有一股气机冲天勃发,有意无意的像是在震慑四方。 寻常修为者不受影响,似他这等存在,却是对此十分忌惮。 他若强行穿阵,他与苏文秀等人的联系便显而易见,再难以摘脱,反而是害了大家。 未已摇了摇头,终还是径自离去。 赵括骑马在军中向中军行走,他虽总是自称区区鬼将,人微言轻,实则一般兵卒不敢拦他。 负责规整部队的裨将和监察官见了,亦是权当不见。 直至赵括领着两名亲卫来到了中军行辕之外,重重包围之下的行辕车驾露出了几分真容,加之被行辕守将禁止进入,赵括才发觉自己浑身鬼力乱窜,遏制不住地想要发抖。 那居中的车辇,木石构建,大如一座行动的小型宫殿,殿顶更是庑殿顶,远非十殿阎君可以使用的规制。 即便十殿王爷地位尊崇,大军出行时的行辕不过也只是一座盖在车辇上的军帐罢了。 唯有帝撵方是如此。 更不必说拦下他的鬼将他不认识,那鬼将亦不认得他,只看其铠甲形制,属于酆都禁军,使得中军主将的身份更加呼之欲出! 若是十殿王爷在此,守卫中军的应当是由各自管属的地狱守军精英,断不会是酆都禁军。 此时,那负责守卫中军主将行辕的鬼将横刀在手,钳指喝道:“大胆蠢物,何故擅闯中军?看尔乃鬼将之属,阎君平素便是如斯管教的吗?” 大军正在行进之中,赵括与那鬼将并辔而行,听那守将如斯轻侮,却不敢发作,只恭敬地道: “末将乃秦广王座下鬼将赵,特来向帝君请罪。” “请罪自向你家王爷去请,帝君何等尊崇,岂是你能见的?尔等速速回阵,否则定以窃窥军机严惩!” 说到最后,那鬼将怒喝一声,帝撵四周缓慢行走的四个鬼王纷纷转头看来,目视逼人,令人不敢追视。 这四个鬼王乃是守卫酆都皇城的鬼王,身高十余丈,宛若撑天的巨人。 赵括吓得神魂皆冒,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当下便率领自己的亲卫折身回返。 那守将瞧在眼里,鼻中喷出一道黑气,嗡声笑道:“杂牌小将,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 ………… ………… 话说苏文秀一行听见那大乌角之音时,瑶琼当机立断便欲携苏文秀和慕青衣二人一同以空间转移之术穿过地脉回到人间。 可随大乌角之声冲天而起的那道气机,让瑶琼立时便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心里明白,一旦她有所动作,将会无所遁形。 便是连话也来不及交代,她便隐匿了身形,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严峻。 没了瑶琼,苏文秀和慕青衣自是没有办法回去,就连玄幽凝都是一脸警惕,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冲天而起的气机只有他们这等修为高绝之人可以感受到,足能证明这道气机的主人修为同样通天。 玄幽凝在黄泉冢中待了千万年,虽不知如今地府都多少修为通天的鬼仙,可那气机中却有她熟悉的味道。 是幽冥大帝,是那个老牛鼻!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到底真是他本人御驾亲征,还是只留了这道气机在这唬人。 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玄幽凝本就不善隐藏,即便是动用昆仑神术都能被他找到,此时隐藏,更不必说。 旁边就是黄泉,他们大可以再入黄泉躲避,可对方就是有恃无恐,自然是想到了此节。 再入黄泉又如何,便是沿着黄泉溯游至鬼门关,照样是数万军队严阵以待。 要么,就是永远待在黄泉中不再出来,要么,就只有战,才能给自己一条生路! 玄幽凝将这一想法说了出来。 苏文秀听了神情严峻,慕青衣却是握紧粉拳,走至苏文秀身边道:“苏哥哥不怕,我们打杀出去便是。” 面前女子与瑶姑娘依稀相似,神情却有诸般不同,瞧她眸中含情,颦笑之间别有风情,饶是苏文秀别无他念,亦如沐春风之中,心中不由一宽。 他双眉一轩,按紧腰中长生剑,朗声道:“我有长生在手,未必怕了。” 语罢,剑灵长生从长生剑中变幻出来,年轻的脸庞之上满是亟待上阵杀敌的兴奋之色。 玄幽凝已与瑶琼心意相通,此时便道:“尊上说大家莫要轻敌,她并不会现身相助,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 三人互望一眼,改变了一下自己的站位。玄幽凝修为最高,三人呈品字形站立,玄幽凝站在最前,如锐利之锋。 她深知来敌不可轻与,心中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老牛鼻居然转瞬即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会导致这般境况? 是有人通风报信吗? 这念头甫升,玄幽凝脸上神情蓦地凝住,待她眸中再次恢复清明之时,脸上已多了几分从容。 老怪不愧是老怪,这般计策料想这老牛鼻定要上钩。 大乌角之声“呜呜”响起,黄泉周围慢慢阴风呼号,狂风从四周往三人这里吹袭,真如无形之鬼张牙舞爪,透出无比诡异凄厉。 风中夹杂着厉鬼怪啸,万军齐发的脚步声随之隆隆传来,厚实如绵的黑雾滚滚而至,整齐的步踏声和马蹄声渐趋汇到一致,百余骑黑骑从浓浓黑雾之中破雾跃出,巨兽背上骑士白甲白旗,单手执一柄槊头布满铁钉的巨槊,双眸燃烧着烈烈赤焰。 正是负责前锋冲阵的巡防营巡界游司! 大军在离三人二里之地外便停下,只有这百余骑巡界游司快速奔袭而至,直到离三人十余丈外才停下兽足,冷冷看向三人。 数十万大军严阵以待,目标不过区区三人,看来有些可笑。可苏文秀是见过黄泉冢中壁画的,早在千万年前,玄蛇之躯已是长逾百里,真如天地间的超大神明,她冲入地界推土成山,破泉为河,这等神通,是何等的可怖可怕。 地府以万军相待,绝对不是小题大做。 苏文秀紧紧盯着那巡界游司,其胯*下坐骑唤作冲兽,其高足有一丈余,浑身包裹着铁鳞,四蹄粗壮如同巨象,头部生有天生的撞角,又尖又锐。 他曾见其载于册中,言冲兽乃地府凶兽,所载之主若不能降服斯,便遭斯吞食。 遂小声提醒,“这白甲兵凶残无比,大家当心了。” 玄幽凝不以为意,只格格冷笑道:“先送几百个白虾米来填老娘胃口不成。” 这时,巡界游司之中一名看似主官之人缓缓前行一步,声如金铁相击,振聋发聩。 “奉阴天子谕,缉拿玄蛇一人,无相干者立即叩首,可免死罪!” “说得好听,主动乞降,岂有好的下场?杀!” 玄幽凝一袭宫装,本是不便动武,杀字一出,赫见其身形变幻,不仅衣裳化作一袭包身的玄黑皮甲,发髻更是盘成一团覆在脑后,整个人变得十分干净利落,却似毒蛇一般满含凌冽杀机。 巡界游司反应极快,登时齐齐爆喝回应:“皆杀!” 百余骑同时爆喝,声音之中尽是神威。玄幽凝手中多出两柄纯黑色的分水峨眉刺,化作一团黑影冲向百骑。 苏文秀抽出宝剑,剑灵长生登时附在剑上,剑尖闪过一丝红光,连带着苏文秀双颊紧鼓,咬着牙齿发出一声低啸,双眸赤红似血。 “杀!” 他弗似上阵杀敌的一员猛将,仅凭一对肉足撒腿狂奔。慕青衣原本胆小至极,眼见苏文秀都冲了过去,双眼开阖之间,浓密的睫毛扇云排风,再度睁开时,双瞳之中满是坚毅,映照着苏文秀的一袭身影。 “苏哥哥,我来帮你!” 巡界游司猛冲而至,玄幽凝似一匹牝豹奔入,身影在其中左冲右突,也不见传说中凶猛的巡界游司有何动作,凡是被玄幽凝沾身的骑士,皆是双目瞠圆,直挺挺地栽倒落地,被胯下巨兽踩成粉碎。 其余骑士看得大骇,却不畏死,仍旧以长槊试图锤杀玄蛇,另一方面亦有一队人马冲向苏文秀而去。 苏文秀在这巡界游司面前,身量极小,却是长剑斜指向天,一巨兽驮着骑士猛冲而至,只见流光一闪,巨兽前面双足尽断,倒下地面震起一团黑烟,伴随着巨兽凄厉的兽吼,声可震天。 苏文秀一击得手,心中得意登时奔走如烟,然而眼中一柄槊头急速放大,一名骑士一击锤来,眼看槊头就要触碰到苏文秀的身体,将其锤成烂泥。 只听一声娇喝,慕青衣身姿在乱战之中急速腾挪,瞬间扑向苏文秀。 “噗!” 巡界游司的长槊击中慕青衣后背,慕青衣的脸色瞬间一白,紧接着便殷红似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七章 昆仑 慕青衣被长槊击中飞出,却是牢牢扑住苏文秀的身体,带着他一同出了战圈。 眼见二人劣势,那击槊的骑士正欲乘势追击,然而只见眼前乌光一闪,他双眸赤焰猛烈燃烧了一下,紧接着便急速熄灭,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气力一般软软垂下。 巨兽的身体轻轻一晃,他便像个肉袋似得跌落到地,瞬间被自己的巨兽踩成齑粉。 不仅仅是他,就在这须臾之间,所有巡界游司的身前都有一道婀娜身姿一闪而逝,像是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一般,他们的双眸鬼火骤灭,纷纷跌落地上。 冲兽生性残暴,不仅不会去看主人是否命陨,反而一脚下去,连个完整的尸体都不会留下。 玄幽凝的身影这才显现出来,她回头扫了一眼慕青衣,然后扭了扭脖子,望着百余只双目血红的残暴冲兽,发出一声嘶吼! 这嘶吼声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威严,可那些不肯离去的残暴冲兽头上双目登时缩成米粒大小,纷纷掉转兽头,朝着己方大军冲去。 然而就在这兽群将要冲进鬼军阵中之时,远方忽地传来一道无比清晰的声音:“破!” 所有冲兽转瞬成烟。 玄幽凝格格冷笑,“老娘好久没有动过筋骨了,老牛鼻,你打算让这些无用的虾米都送来给老娘果腹不成?” 话音甫落,只听阵中传来一声爆喝:“大胆妖孽,当我阴司无人不成?” 一道黑影从万军之中飞出,也看不清他的身影,便同蹂身而上的玄幽凝打成了一团。 苏文秀左手拦腰抱着慕青衣跌坐在地上,只见慕青衣脸色殷红似血,闭目躺在苏文秀怀里,呼吸微弱。 “青衣姑娘?” 苏文秀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却见其没有丝毫反应,不由心下骇然,从背脊升起一道凉意走遍全身。 她,她不会死吧? 苏文秀身子一抖,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右手握着的长生剑似乎感受到苏文秀心中愤怒,登时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钻入苏文秀体内。 剑中的剑灵欲要现身,此际竟被剑胎死死压制。 苏文秀猛地背脊一挺,眸中原本消失的血色复又恢复。剑灵若单独出去打斗苏文秀便发挥不出实力,此时剑灵早与长生剑人剑合一,被苏文秀拿在手中,短时间内所向披靡。 然而此前还是剑灵在剑中主导指引苏文秀战斗,此时却是长生剑本身煞气大冒,竟同时摄住了剑灵和苏文秀两人。 苏文秀将慕青衣轻轻放倒在地,旋即一按剑柄,整个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厉啸,飞奔加入战团。 只见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力,直接弹地飞跃,硬生生破开二人防御,加入了缠斗之中。 与此同时,慕青衣却是忽然醒来,朝地上吐了一小口鲜血便恢复了脸色站立起来。 她本是假意重伤好试探苏文秀反应,怎知发生如此变故,跺着脚大叫道:“苏哥哥回来,我已经没事啦!” 哪知苏文秀全无反应,不但愈打愈快,更是一剑挑开玄幽凝的分水峨眉刺,单独跟那鬼将交起了手。 长生剑神鬼辟易,那鬼将打得吃力,一时间竟很快落入了下风。 玄幽凝悬停在空中,见此情景,不禁大叫道:“老娘正打得舒坦,你小子倒会抢功!” 语罢,却是主动退到慕青衣身边,拉着想要加入战团的慕青衣道:“小妮子别添乱啦,一点不知分寸的,装什么死?” 慕青衣双目一红,带着哭腔道:“是青衣错了。” “算啦,且看吧,他好像不会输。” 长生剑在苏文秀手中飞速变幻,舞起一团剑轮将那鬼将压制得左支右绌。 这长生剑自发运使起来,直接便以长生剑诀攻敌。长生剑诀乃是为战场量身打造的快剑,功力愈深,剑气愈多,可谓是剑影分光,一剑三万道剑气纵横。 那鬼将修为不俗,只怕比赵括还要强上好多,此时却是仅凭鬼力撑起防御,根本找不到机会反击。 那长生剑又天生压制他的鬼力,这片刻下来,竟硬生生耗去他一半的真元。 “竖子!” 鬼将大吼一声,终于忍不住用出一道术法,只见无数条鬼气从他后背生发,瞬间向苏文秀缠绕过去。 这鬼气自然挡不住长生剑的锋锐。 然而鬼将到底是经验丰富之辈,这鬼气缠绕过去即遭割碎,却将苏文秀愈打愈快的气势瞬间打断。 便是瞅准这一蓦然慢下来的空档,鬼将大手一推,一掌印在苏文秀胸口! 好在长生剑自动护主,拦剑护胸,这一掌击在剑上,竟让剑身一红! 那鬼将旋即怪叫一声,手掌仿佛是摸了火似得变得滚烫。 苏文秀倒飞出去,剑中剑灵却是因此脱困幻化出来。 那鬼将抬首望去,赫见一道血河扑面而至,便连逃命都来不及,只发出一声凄厉怪叫便被血河吞噬。 长生从血河中踏步而出,心满意足地**着自己的肚皮。 慕青衣飞到空中接住苏文秀,却感觉到苏文秀浑身冰凉,不由一惊。 落地后,玄幽凝只瞧了一眼,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怪叫道:“这鬼将还算救了他一命,这剑差点将他精气抽干了!” 剑灵长生飞在空中,听见玄幽凝话语,剑眉倒竖,显然气极。 他虽生成于长生剑中,却因剑主苏文秀没有修为在身,无法彻底与苏文秀一同掌控剑胎。 这才发生了剑器反噬的罕见情况。 长生剑脱了灵慧,只会嗜血好杀,一念及此,长生登时又回到剑中,拼力压制剑身的戾气。 苏文秀阵前斩将,在鬼军之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中军行辕之内,再次传出一声冷哼。 又有两名鬼将飞将出来,高高悬于天上,喝道:“再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图? 玄幽凝收起玩弄之心,面对着阴司大军喝道:“老牛鼻子,你倒想如何?千万年过了,反倒成了缩头乌龟吗?老娘不陪你耗着啦!” 说着,那两名鬼将还未有所动作,只是刚刚脸现怒容,便见空中忽然出现一团无比巨大的虚影。 那是玄蛇虚影,虚影一出,两名鬼将竟瞬间化为齑粉。 见此情景,众军哗然,竟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大乌角之声再次吹响,众军无不凛然,迈开步子慢慢开始依照号令行动。 地府之兵兵制与人间一样,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百人为一曲,千人为一部。 命令层层递进,调度以五人为单位快速变化。瞬息之间,原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部队以数十人为一整体各自留出间距,纵横交错划出道来,从高空俯视,便是原本围着的一张扇面似的一片变成了一张细密的大网。 只是原本的网格成了实心的小股部队,实心的经纬线成了空心的道路。 与此同时,每一处道路的交叉节点上,都立着一位黑甲鬼将,带着兽面獠牙面具,看不出一丝表情。 玄幽凝心中一跳,仔细盯着这变化,忽然脸色一白,怒吼道: “这是昆仑的纵横无极诛神大阵,你竟有脸用来!” 中军行辕之中,只发出两声冷笑。 什么年代了,有手下不用,非要他这等至尊亲自下场吗? 大阵一成,数十名鬼卒的气息相连,修为几乎成倍增加,与此同时,每个节点的鬼将又充当了缓冲和蓄力的角色,不仅能以自身为载体维持整座大阵的稳定,更是在大阵任何一处受到冲击之时,“网格”经受不住巨大的威力,这些鬼将“节点”便能辅助吸收,且每个鬼将都同时与经纬线上的所有鬼将相通,以此卸力,除非是对手修为足以对抗整个地府,否则定然破不了这阵法。 玄幽凝又惊又怕,却是眼见身旁的黄泉之水无声咆哮,脸上登时露出一丝疯狂而又残忍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八章 玄蛇之死 虽然幽冥大帝知她已与黄泉融为一体,成为九幽巨魔,可自始至终她都被镇压在黄泉之底,谁也没见过真正的九幽巨魔,到底有多厉害! 幽冥大帝自负千万年来,已将地府经营得如同人间一般秩序井然,甚至无论是城池还是兵力都远胜于人界帝王。 若非天地规则立定,三界各归所管,否则以幽冥大帝的脾性真想远征人界,让人界至尊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敌军队。 即便是天界天兵,亦未能得到昆仑所传的无极诛神大阵,若不是碍于天帝自身的无上修为,他又怎甘心以天界为三界之首。 话说回来,若不是得了虚危山相助,他又从哪里得到这昆仑的无上阵法? 眼下若非是得了虚危山相助,区区死了一个摆渡人,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如今之地府已不是千万年的地府了,一只昆仑余孽,哪配得上他一个至尊出手? 不过此孽障明明已经回了人间,却又去而复返,甚至带人闯入无间地狱故意触动禁制,此时又返回镇压之地,究竟是什么目的? 她这是在示威么?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已经能破他的禁制,在他的地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若不是虚危山告知,他至今还对此一无所知。 这对他而言是何等的羞辱。 愤怒让人无法理性思考这其中种种的疑点,只听帝撵之中传出一道指令,整座大阵开始徐徐收紧压紧。 今日便是要集整座地府之威,让着昆仑的落网之鱼瞧瞧,即便是让她逃出禁制,地府也有能力在至尊不亲自动手的情况下将其诛杀! 幽冥大帝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浑然忘了自己不断往黄泉之中投入鬼王的行为。 若是不担心,若是不惧怕,若是不相信…… 眼见整座大阵浑然一体,步步逼来,玄幽凝嘴角含笑,心中不断计算着。 身后慕青衣则是将苏文秀搂在怀中,心中尚存着一丝希冀,希望瑶琼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 她也并未将她与苏文秀的身家性命全寄在瑶琼身上。慕青衣捏住自己腰间的一块令牌,心想万不得已之时,只能借天界的势来试试了。 大阵再次缩紧,玄幽凝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众军只见她只笑不动,只当她是色厉内荏,当下继续推进,再无犹豫。 一张大网想要网住一条大蛇。 网愈紧,那蛇愈能感受到其中巨大的压力,磅礴鬼气直冲天际,明明这是阴暗恐怖的地府,却仿佛大军上空隐隐凝汇出一片巨大黑影。 那是狰狞之气,是地府万军汇聚而成的鬼力,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真如气吞山河,一往无前! 然而就在今日,幽冥大帝引以为傲的地府大军,必定要在黄泉之畔,折戟沉沙! 玄幽凝笑罢,忽见原本平静流淌的黄泉之水开始沸腾,渐渐在大河中央汇聚出一道水墙。 这水墙不断上涌,便如同聚沙成塔一般瞬间变成一堵高墙,抑且仍在不断上涌。 黄泉之水对鬼物天生克制,众军脚步顿止,心中生出一丝惧意,又见那水墙之中,竟有无数双手挣扎着往外伸出,仿佛是要挣脱这千万年来的束缚,重新回到阴间。 不仅是手,更有无数张扭曲诡异的苍白面孔嘶吼着破开水墙表面,狰狞地望向地上的鬼卒,满含着不甘后悔和愤怒。 这水墙愈涨愈高,速度愈来愈快,到最后帝撵之上的殿门开启,如山如渊的身影笼罩大地之时,那黄泉水墙已是高如通天之塔,冷冷地伫立在地界的天地之间。 无数黄泉之鬼发出凄厉残忍的啸叫,无数双枯枝般的手伸出墙体,这一幕幕不仅慕青衣看得心中发麻,紧紧地抱着苏文秀不敢去看,数十万鬼卒更是鬼气乱窜,大阵竟隐隐有了瓦解之兆! 那如渊之躯轻轻动了一动。 此时的幽冥大帝已不是深居酆都中的中年帝王,而是地界唯一的至高主宰! 这轻轻一动,却是他的气机与大阵相连,整张网似波浪一般震颤了一番,加急收拢过来! 这网一旦收紧,无穷鬼力化作九幽冥火,将这玄蛇烧得干干净净。 玄幽凝目光凝实如束,越过数十万鬼卒对上那中年道士的双眸,大笑一声:“冥池老儿,不知死么,你真当我运使不了黄泉吗?” 幽冥大帝双目无情,却冷笑一声,声音荡荡传来:“依你的性子,若是可以,还说这无用的废话来诳朕作甚。” 玄幽凝似是被说中心思,气息登时一窒,接着恼羞成怒道:“你告诉我,是谁透露了我的行踪?” 幽冥大帝见了玄幽凝气急败坏的样子,发出低低的怪笑,又很快一脸严肃,道:“何人报信?是朕的役鬼令在这附近丢失,探查之下,才知你竟早就逃了此地。你本可以回到人界,却又为何回来啊?” 幽冥大帝话说得慢吞吞的,眼见那大阵已经束到最小,只差几步众鬼卒就能碰到玄幽凝的身体了! 就在慕青衣准备拿出山神令牌准备说话之时,玄幽凝忽然眉开眼笑道:“老娘回来,自然是为了杀你。” 语罢,她的身影忽然消失。 幽冥大帝立在帝撵之上,眼睁睁看着玄蛇消失,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之色。 这时玄蛇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冥池,你忘了,老娘乃是玄蛇吗?” 幽冥大帝抬首望去,只见那黄泉之墙后面,探出一颗巨大如山一般的蛇首。 蛇目之中有戏谑和嘲弄。 “不好,快退!” 幽冥大帝拂袖一喝,众军脑中如遭雷击,登时反应。然而再快亦快不过黄泉! 只见玄蛇巨大的蛇躯骑在黄泉之上,黄泉水墙登时化作水龙,与玄蛇相互缠绕盘旋直下。 水中无数双鬼手猛力拉拽,黄泉之水瞬间即至,众鬼被黄泉气息所慑,竟难以脱逃! 水入网则无形。 可这无形之水,却要鬼命。无数鬼手将鬼卒纷纷拉入黄泉之中,一俟入了黄泉,便在瞬间融于其中,同黄泉之中永世不得超脱的鬼魂一样无论如何挣脱,那水便似凝胶一般将众鬼牢牢粘住。 幽冥帝君凤目一瞪,眼见黄泉之水伴随玄蛇飞来,帝撵周围的巨大鬼王登时互相合报,将整座帝撵护住。 然而幽冥帝君却是发出一声怒斥,飞出帝撵之后悬于空中,紧紧盯着那玄蛇,掌中忽地祭出一把五彩斑斓的古剑。 玄幽凝一见这把古剑,吓得蛇口一张:“大衍古剑!” 身子登时凝在半空转身欲逃,幽冥大帝虚托古剑,先往地上一划,如刀切牛油一般划开黄泉与鬼卒之间的纠缠! 相连处鬼卒抱着自己的断肢残躯哀嚎不止,却是足有一半的部队被成功救下。 玄幽凝不敢追进,巨大的蛇躯盘桓落地,隐隐将慕青衣二人保护在自己的身后。 眼见自己地府大军折损一半有余,无论幽冥大帝如何自负,都气得有些发抖。 他双目一赤,正要再祭古剑逼杀玄蛇,为得玄蛇的昆仑道卷折损如斯,实在是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 然而便在此刻,后方不远处有一名鬼将急速飞来,落在帝撵之外远远便高呼道:“帝君,酆都被虚危山大军进攻,请速回鸾平乱!” 幽冥大帝听了,忽然张口大啸一声,死死盯着玄蛇道:“尔等合谋害朕!” 言罢,再也不管玄蛇等人便单独消失不见。 酆都乃地府之中心,如今地府六道运转如常,才使天道不损。若是酆都被攻破,致使地府司职大乱,便是整个三界都要受到震动。 届时天地法则降临,幽冥大帝作为地界至尊,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眼下全军覆没还要来得厉害。 幽冥大帝一走,他座下亲卫将军亦随之消失。 那传令鬼将见此情景,一时呆住不动,却是鬼将赵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掏出役鬼令大吼道: “吾有秦广王役鬼令在此,全体听令!” 残余众部谁不想活,一齐大叫:“诺!” 只见那役鬼令乌光一现,残余十余万军队竟在瞬间被吸入其中。 事毕,赵括却不敢走动,只是冷冷看向无比巨大的玄蛇,道:“请放吾等回府。” 玄幽凝巨大的蛇首缓缓降下,饶有兴致地望着赵括,正要说话,却不知从虚空何处急速飞来一柄五彩斑斓的古拙小剑,轻轻松松穿透了巨大的蛇首。 幽冥大帝的身外化身蓦地闪现,他看也未看玄蛇一眼,只冷哼了一声,眼光扫过地上脸色煞白的慕青衣,接着便挥袖卷起赵括,再次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三十九章 幽幽之鸣,凝霜似雪 玄幽凝又变回那个风华绝代的黑色宫装美妇,这五彩斑斓的古拙小剑,便是她口中的大衍古剑。 千万年前她受此剑重创,千万年之后,竟又遭此剑授首。 即便已到了魂飞魄散的边缘,玄幽凝依然保持着她的身姿挺立,盘坐在地上,双手掐诀。 她的生机已经快要消失了,此时吊命的,不过是她浑身精粹的真元在拼命想要挽救这具躯体。 只是大衍古剑乃是上古神兵,名列三界神兵第二的位置,除开天帝手中的开天神剑,宇内无敌。 原本这些神兵皆归昆仑武库所掌,只是当年的武库便是如今的龙族代为看守。 结果可想而知。 大衍古剑能断生机斩因果,当年中剑留因,万没想到会在今日了却结果。 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千万年了,玄蛇不是当年的玄蛇,可幽冥大帝,亦早非以前的幽冥大帝。 瑶琼在心中微微一叹,正待现身出现,却被玄幽凝及时制止。 二人心意相通,沟通只在须臾。 玄幽凝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是先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自己的如瀑青丝,理了理自己身上的佩饰,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一点也没有给昆仑丢人。 同时,她在心中对瑶琼道:“说来多亏尊上让我化出一尊分*身,否则今日我便要消失在三界之中了。” 瑶琼道:“你不必安慰我,若非我让你分出身外化身,这一剑,你可以躲开的。” “尊上不必自扰,是我低估了他。” 言罢,玄幽凝看向一旁的慕青衣,又将目光慢慢挪到她怀中的苏文秀身上。 她忽然放声道:“你留我片刻喘息,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会将昆仑道卷传予这凡人小子。呵呵,冥池,你做梦!老娘不过是昆仑饲宠,昆仑的香火与我何干?今日便要你眼睁睁看着老娘死去,老娘也绝不会将道卷传给他!” 四野无声,似乎并没有人会给她反应,然而一直萦绕在四周的压迫之力却是转瞬即逝,似乎是有人挟怒离去。 这压力一消,便是连慕青衣都似有所觉,转动螓首漫无目的地朝四周看了看,最后又将目光放在了玄幽凝脸上,登时露出一抹愧意: “玄姐姐,你……” 似是担心有人暗中窥视,慕青衣一时竟说不下去。 玄幽凝方才高声说话已然耗尽了真元,原本一直勉力保持的绝美身姿此刻也不禁委顿下来。 她有些吃力地再次挺起身子,嘴唇变得煞白。 她忽然以手抹唇,却是将手化作手刀,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刮破,登时将嘴唇染成了血色。 这样方使她依旧容光靓丽。 “放心说吧,老牛鼻虽是无耻,可贵为地界至尊,既然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话是对慕青衣说,又是在对瑶琼说。 瑶琼的身影慢慢从玄幽凝的身后显现出来,她黛眉皱起,轻声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是啊,玄姐姐你真的会死吗?”慕青衣接道。 这问题很是残忍,却又无比重要。 玄幽凝灿然一笑,道:“我还有一个身外化身在黄泉之底,算不上死了。” 瑶琼道:“你是本尊,你的记忆你的一切都在本尊之内,你死了,她只知道本尊死了。她无法继承你的记忆,你的儿子怎么办?” 玄幽凝身子一震,伸出手捉住面前慕青衣的肩膀,泣声道:“帮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儿子。” 慕青衣重重地点头,道:“要带他来地界见你的分*身吗?” “不,不要让他来地界,永远也不要。” 玄幽凝明明浑身都在颤抖,说这话时竟是十分地平静。她不能回头看瑶琼,但她知道瑶琼在想什么,“尊上不能再救我的身外化身了,她没有控制黄泉的能力。只盼将来她自己再与黄泉融合,那时,才能拜托尊上放她出来,让她自行前去人间。” 玄幽凝的气息益发微弱,她再次看向苏文秀,道:“说来牵涉到他还要怪到我的身上。我临走不能拖欠任何人,但我需秉持当年的誓言,不能传授他昆仑的道卷经义,可昆仑道卷尊上如今业已继承,传道与否,便看尊上了。” 玄幽凝说着说着双眸就要闭上,然而眼看她双眼将闭未闭之时,她忽然睁大了美目,嘴角绽起一丝绝美却又凄凉的笑意。 她对慕青衣轻声问道:“小狐狸,老娘美吗?” 慕青衣泪涌如泉,拼命点头道:“玄姐姐真好看。” “老娘,这便去见主人了啊!” 言罢,只见天地之间忽然卷起一道阴风,带着呼啸声席卷而至,玄幽凝的绝美身躯在这阴风之中化作颗颗粉尘,被阴风吹卷到空中,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倾世之玄蛇,恢复自由身不过一日,于此陨焉。 慕青衣愣愣地望着这一切,她看了看立定在那的瑶琼,又看了看至今还在昏迷之中的苏文秀,不禁悲从心上,放声大哭。 ………… ………… 苏文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山洞之中。 他环眼四顾,发现只有瑶琼、慕青衣还有敖辛在场。自己仿佛被抽空了似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饥饿感。 脑中亦不时有阵痛之感传来,捂住脑袋亦不能止,倒是自己双手忽被一双温暖柔荑覆住,却是慕青衣双目之中满含柔情,握着他的手楚楚看他。 苏文秀连忙抽出手来,揖礼道:“小生冒犯。” 慕青衣心中极恼,却见苏文秀那呆呆的样子,怎么也生不了气,只好满面羞红地退到一旁。 “发生何事了,玄姑娘呢?” 听到“玄姑娘”三个字,众人脸色皆是一暗,尤其是敖辛面色雪白,像是飘了魂一样。 他乃是天界之人,本应同未已一样此时早该避开他们远远遁走。大战之时他亦确实在放了赵括后早早离开,却不想自己前脚刚入了虚危山,后脚黑山老妖便点齐了座下大将,浩浩荡荡地奔袭酆都。 一看虚危山如此动作,敖辛怎能留在那处,于是便又跑了出来。 直至玄幽凝命陨大衍古剑之下,他失魂落魄地跟随着众人,即使瑶琼让他走,他亦是不走,只恶狠狠地瞪着通红的眼睛道: “老子三界凶龙,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文秀何等心思,一见众人反应,已然知道了结果。他对玄幽凝谈不上有多深的好感,当下一转念头,问道:“眼下我们怎么办,回人界吗?” “不行。” 瑶琼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那幽冥大帝认为是玄幽凝将你从人界带入了地界,此时若是将你送回,他必定知晓我之存在,那我们便一个都走不掉了。” “那怎办?难不成要永远留在这里不成。” “办法自然是有,这地界之中有人能送你们回阳,谁也不会有意见。” “是谁?” “幽冥大帝。” “…………” 苏文秀见瑶琼所言不似玩笑,瑶琼又看了一眼敖辛,敖辛长叹了口气,道:“虚危山和酆都正式开战了,玄姑娘一己之力斩杀阴兵鬼卒十余万,使地府元气大伤,眼下这一役不知要打上多久方能休止。” “你与青衣自去酆都请罪,你乃是人界功名在身之人,有一丝因果寄在了人皇身上,他肩负人界天下气运于一身,即便是地界至尊,亦不会擅改你的生死;青衣又有青灵山山神印信在手,只消你们来地界的理由说得过去,以至尊之地位,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甚至很有可能,这等小事,秦广王就能自行处理,如此更好不过,我探查过,现下与虚危山交锋的地府总兵大将军,就是赵将军,想必那赵将军心里也是盼着你们早回人间的。” 苏文秀闻言,一时有些沉默,只是他年轻的性子等待不得,终还是苦笑了一声,道:“看来你们早都商量好了,我急甚来。” 看到苏文秀这般表情,瑶琼心中暗忖,只怕是这少年郎经此地府一行,已有些受不住了。 他是急等着要回人间。 “我与青衣姑娘去酆都领罪,你们呢?”苏文秀忽然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章 分别 瑶琼没想到苏文秀思虑如斯,闻言亦是怔住,倒是敖辛双手抱臂,脸上露出一抹狠色。 “地府多少年没打过仗了,此次更是千古未现的大战,哪有不看热闹就走的道理。哼哼,漫说是老子,我敢保证天帝爷恐怕也知道这事了,待老子看完热闹,回头上天说给天帝爷听,天帝爷便不会怪罪老子,那叔叔便不生我气,妙极!” 苏文秀哪管这疯龙,他便是要在地府翻天覆地都不干他事,只管盯着瑶琼。 看到瑶琼的表情,他心中一沉,仿佛身子浸润在冰水中缓缓下降,直至淹没到胸口,冰冷凉意钻进心窝,像是冰锥慢慢錾进去似的。 果然,瑶琼道:“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帮你做了,我尚有别事处理,苏公子,恐怕你我须有一别。” 亲耳听到瑶琼说出口,苏文秀脸色苍白,竟又像大病一场。慕青衣一直从旁默默注视着他,见他这等反应,美目之中又不知流转出何等滋味。 她眼中神情一闪而逝,无人注意。 半晌,苏文秀方轻轻点头,道:“瑶姑娘助我太多,实在感谢,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青衣姑娘啦。” 他心知瑶琼是要去寻那未已道人,自己纵不过是一厢情愿,不能在这件事上多加置喙,否则定遭佳人弃忌。 苏文秀天生聪慧,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心思急转,却是开始思量起从大家在黄泉之畔被大军包围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 只是他后期被长生剑抽干晕倒,几是失去意识,于是便低声去询问慕青衣。 慕青衣先是一愣,旋即脸上浮起两抹晕红,开始讲述后续经过。 瑶琼见此情景,心中竟也一宽,却亦暗问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再看敖辛,苏文秀的神情他一一看在眼里,他眨巴眼睛眨巴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其实人家只是想问瑶琼罢了。 敖辛实在生气,脸上黑气翻涌。 他丢了一句“老子去看打仗了”,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众人自不去管他,却不想瑶琼此时亦无心留驻,出声道:“我亦要离去,有青衣在你身边,我最是放心。” 慕青衣自是极为不舍,同时有些担忧。瑶琼看破她心思,宽慰道:“青衣,你修为不俗,当有荡绝之气才是。” 说完,最后又看了苏文秀一眼,见他神思不属,眼中微微露出几分失望,接着便缓缓消失。 那青色丽影消失后,苏文秀眼神愈发空洞,便是连慕青衣的连声呼唤都听不进去,胸中仿佛积郁着一股怒气,想要发泄出来。 他忍不住去摸腰间的长生剑。 一探之下,才发现长生剑早已不在身上。苏文秀双目一凝,这才恢复焦距,要去找长生剑。 长生剑就放靠在石壁上。 只是自己刚伸出手,便被一只柔荑挡住,慕青衣横眉一竖,少有地用上了严肃的语气。 “苏哥哥,再碰它,你会死的。” 苏文秀心中烦闷,出口便有些无礼,“你懂什么?” 还待去抓长生剑,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慕青衣死死捉住,丝毫动弹不得。 慕青衣与瑶琼长得相似,都是绝美。 然而此时看着这张脸,苏文秀心中更是痛极,自觉只有自己手握长生剑之时,方能在这些人中间,有着一席之地。 “放手!” 慕青衣摇头。 “青衣姑娘,我与你非亲非故,人妖有别,还请自重!” 这话说得极重,慕青衣脸色顿时殷红似血,却还是咬紧牙关,红着眼睛摇头不止。 这般我见犹怜之姿,加之狐族天赋在此,苏文秀不禁心中一软,自己的态度实在是过了。 原本被长生剑煞气激起的戾气,登时散去。 “我……”,“唉!” 苏文秀忽然长长一叹,道:“青衣姑娘如斯待我,我却一般对你,真非君子是也。” 慕青衣不说话,只是摇头。 “看来我真是吓到她啦!”苏文秀心中暗忖,只好轻声细语地道:“青衣姑娘,是我错啦!只是你若不让我拿剑,我真不知如何保护你才好。” 慕青衣闻言“噗嗤”一声轻笑,美目瞧见苏文秀脸色微变,似是觉得自己在嘲笑他不自量力,连忙捂住嘴巴,转而露出一抹羞涩,柔声道:“有苏公子这句话,我心里欢喜得紧,让你见笑啦。” 这话说来既是大胆又满含女儿家的娇羞,苏文秀何曾见过女子如许姿态,一时竟有些痴了。 慕青衣亦定定瞧着他,美目之中眼波流转如烟,沁出一抹令人惊艳的水润晶亮。 慕青衣又何时见过苏哥哥如此看她,心中如饮甜蜜,笑道:“瑶琼姐姐留了我一则仙诀,名唤太玄篇定清诀,说是可以帮助你镇压那把剑的煞气。” 听到瑶琼的名字,苏文秀登时如梦初醒。 眼前这佳人,不是那山巅的九天仙子,不是那清绝单薄的绝世身姿。 他神色倏变,恢复从容。 “多谢了。” ………… ………… 虚危山倾巢而出,当日在玄蛇的操纵下使得黄泉这道天然屏障不复存在,虚危山大军跨过黄泉天关,浩浩荡荡开往酆都鬼城。 只是玄蛇死后,黄泉恢复原貌,虚危山大军定是有去无回,唯死战而已。 幽冥大帝深知虚危山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不再是此前的偶犯地狱,而是要一举拿下酆都本城,成为新的地界之尊。 好在幽冥大帝不顾一切赶回酆都,在虚危山几个老怪刚踏破酆都城门之时,以大衍古剑之威斩杀其二,方堪堪守住了城门不失。 自此后,幽冥大帝贵为至尊不再插手战事,只坐镇酆都内城,将指挥权完全交由地府的拱卫司,同时封秦广王座下无间地狱守将赵括为总兵大将军。 此战关乎地府存亡,乃千古之战。 赵括这总兵大将军的职责,却非凡间总兵总领军权,军权归拱卫司十殿阎君,他这个总兵大将军则是肩负守土之责,总领全军与虚危山展开大战! 赵括的真实修为远超一般地府鬼将。 数日来连番几场大战下来,赵括连斩黑山老妖座下数名鬼帅鬼将,替地府扳回了不少士气。 而当黑山老妖亲自下场之时,赵括却又十分鸡贼,下令让酆都阴天子的亲卫将军上场克敌。 幽冥大帝的亲卫将军修为自然要比赵括还高,无奈赵括立下大功,幽冥大帝将地府三十万精锐大军交予他节制。 那亲卫将军,又如何敢再呼一声“兀那蠢物”。 亲卫将军们轮番上阵,以车轮战消耗黑山鬼力,待黑山下场后,他复又上阵叫战。 如此几个来回,终于让虚危山的老怪意识到黑山老妖非是主将人选,遂连下数道军令,令大军攻城。 双军对垒才是战争之重,虚危山旨在消耗地府兵力,而地府亦不能退而避战。 幽冥大帝心知对方是有意是来消耗自己培养多年的精锐,却也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合阴司与鬼域之力可以与天界一战,却不想一山终究难容二虎,对方竟一直想要取而代之。 此一战,不知打了多久。 地界永堕黑暗,根本没有白日一说,所谓白日,乃是月在天时为白日。 一年之中,有半年都是月在天中。 双方阴兵鬼卒不知疲累,在酆都城外厮杀震天,死去的鬼物不像凡间留有尸体,不多时便会被阴风吹成虚无,成为茫茫鬼雾中的一粒黑尘。 酆都城不似人间城池,唯有一道正门,其余四方皆无门户。 虚危山大军将酆都正门外围得水泄不通,积压在黄泉另一头等待渡河入城的死魂越来越多,竟似铺天盖地一般。 地府典狱司苦不堪言,便是十殿阎君也一个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战事再拖下去,影响了人世轮回,天庭纠察司纠察三界,定会让天帝寻个理由请动天条降下罪责。 天条就是天地法则,不可更改,不可违逆。 几个阎君只盼人间每日能少死些个人,其中胆子最大的秦广王,更是悄悄命令崔判官改动生死簿,朱笔之下,原本今日要死的垂垂老者莫名其妙地拖着不死。 原本应意外去世的总角儿童,硬是逃过一劫。 那赵毅,便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给判到了活到八十。 冥冥中自有定数,这段时间内,人界的死亡率竟是前所未有之低。 即便天庭纠察司看出端倪,可判生死定轮回本属地府之职,那容他人置喙? 苏文秀在山洞之中慢慢消化那太玄篇定清诀,此乃是昆仑道法,玄奥高深比之仙诀都不知高了几许。 短短十余日,苏文秀竟已略通了修行法门,只苦于这地界之中天地灵气稀薄至极,否则定能小有成效。 不过修行以来,之前心中莫名其妙的寒意已渐渐消失,这让苏文秀大受鼓舞。 二人十分思念人界,此时便动身出了山洞。 而今是要主动去地府请罪,二人自是不必东躲西藏,一路行到黄泉岸边,才发现竟有密密麻麻数千死魂挤在一团,一眼望去,已是连宽阔的黄泉水道都看不见了。 这巨大的死魂队伍让苏慕二人心中一惊,细看之下,却发现这些死魂其实是被管束的。 两个身着黑白二色鬼袍,头戴方尖高帽的精瘦鬼差,正一人手持拘魂链,一人手持打鬼棒,高声喝骂着。 那两个鬼差似是心有所感,竟同时凝目瞧来,发现两个年轻俊美的男女立在远方,呆呆愣愣地瞧向这里。 黑无常范无咎正要高声呵斥,却见白无常谢必安发出鬼哭之声,低喝道:“老范啊,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一章 黑白无常 范无咎运起鬼目认真看去,登时脸色大变。 二人乃是鬼差,本就是面色苍白如雪,可此际两张冰冷鬼面表情各异,竟是无比的生动。 别看那小子年纪轻轻,手里那剑斩起鬼来可一点也不留情! 再瞧瞧他身边那个小女娃! 乖乖生得是天上有地上无,一股妖气冲天而起,怕是一张嘴便能吞尽了这里所有的死魂。 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煞星! 黑白无常二人咬着耳朵越想越怕,竟双双颤栗起来。黑无常范无咎生得比白无常谢必安高大些,二兄弟又是同病相怜,不禁以手圈背,将白无常搂在怀里。 两位凶名在外的鬼差竟做出如此举动,不仅让在场的无常鬼大跌眼镜,更是引得远处苏文秀和慕青衣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解之色。 苏文秀一按腰中长生剑,剑灵长生幻化出来跟在身边。 自修习太玄篇后,长生不必时时待在剑中镇压剑胎了。 三人向黑白无常行去,范无咎见了,心中一凛,连忙拍了拍谢必安的肩膀,示意他做好迎战准备。 这里上千死魂亟待收押,若是他兄弟俩跑了不管,那将来的下场,便是比打入无间地狱还惨上万分。 待三人走得近了,黑白无常发现三人不像是带有敌意,当下心安不少,却仍旧暗蕴鬼力,不敢有丝毫放松。 慕青衣未见过黑白无常,仔细打量着二人。 黑白无常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吊眼长舌,而是两个看上去颇为俊秀的年轻男子。 只是二人身姿高大,却十分精瘦,配着两着,白无常回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苏公子,人我已替你请来,这便回去处理那些个死魂了。” 苏文秀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白无常轻笑一声,旋即离去。 那摆渡人眼见此情此景,更是脸生怒容,望向苏文秀的眼神很是不善,“小子,瞧你这等穷酸模样,有何资格坐我的船?” 苏文秀先是揖了一礼,然后才道:“有何不可?” 摆渡人冷笑了几声,却不答话,就欲撑船离去。 苏文秀却是追道:“老丈且慢!” 那摆渡人回头望他,冷冷道:“莫以为你渡了老黄我便要谢你,我可不承你的情。你若是说不动我,今日休想乘船。” 苏文秀向天拱手,正色道:“老丈以为您这船,乃是至尊之乘否?” “当然正是!” 摆渡人掷地有声,言辞间自豪之色溢于言表。 “据我所知,天子之乘,九龙引车,其座大也,其案广也。所乘之车则如行走宫殿,所乘之船则似水上楼阁。堂堂至尊所乘乃是龙船宝舰,宽大不知何许也,岂是你这乌黑舢板能比的?至尊乘你船乃是荣耀不错,可你若自称这船是至尊之乘,便是对至尊大大的不敬!” “老丈,天子遭难时便是糙面窝头也可食得,可你若以为天子顿顿食米面窝头,那可是大错特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二章 我是苏文秀 苏文秀言辞恳切,一通话语下来,说得那摆渡人拧眉沉思。愈想愈觉面前这位公子所言极有道理,那自己在船尾立这么一杆小旗,岂非是贻笑大方? 他自载过人界帝王后便再未渡过活人过河,千年来自己常常横卧于船上,看着自己立着的那杆“至尊之乘”的小旗,心中沾沾自喜,颇为得意满足。 想到这里,老头儿便回头看了一眼旗杆。 心境变化之下,竟觉这旗杆是如此的碍眼,那做工之粗糙,那字体之丑陋。 至尊之乘? 至尊若乘这种船出行,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老头儿转身便走,苏文秀尚以为老丈仍是想不通,却见他咬牙切齿地走上船,将那旗杆拔出,掷进了黄泉之中。 这旗杆入水即沉,瞬间便消失在了黄泉之中。 老头儿看上去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接着转身恶狠狠地道:“快上船吧!” 苏文秀闻言大喜,“多谢老丈!” 说着,便请慕青衣上船。慕青衣见苏文秀仅凭三寸之舌便轻而易举让摆渡人同意乘船,心中是又惊又喜。 对这位救他性命的公子是更加崇拜。 她水汪汪的眸子里,苏文秀仿佛沐浴在一片星光之中。 上船后,那摆渡人的脸色反而渐渐舒缓下来,他一边摇橹,一边问道:“公子啊,眼下酆都正同那鬼域大军交战,公子何故在此时前往酆都呢?” 苏文秀垂首听着,嘴唇微微一抿,挑眉道:“先向老丈赔罪,小子所言可能老丈不甚喜欢。自入地界以来,所见皆是阴森可怖之景,风声凄厉无鸟语之鸣,雾霭朦胧无花香之美,如此地方,待得愈久,愈要想念人间呀。” 慕青衣双手抱膝坐在苏文秀身边,闻言亦是微微点头,她作为山间精灵,对地界更是厌恶万分。 那摆渡人听了,脸上亦生出向往之色,道:“我怎会不喜?我活着的时候,也是个人呐!人,哪有不喜欢人间的。” 说到此处,老头儿竟是双目噙泪,原本因为常年保持怒容的面部皮肤,此时渐渐舒缓,像足了一个平常老人。 苏文秀被老人心绪感染,思及人间亲朋,不禁低声道:“虽说人间眼下连一日也不曾过去,可我想我阿娘了。” 慕青衣转过螓首,怔怔地盯着苏文秀,仿佛从他的眉梢眼角之中,看出了他心底里对父母的一丝愧疚。 她往苏文秀身边靠了靠,笑道:“苏哥哥不必担心,我们能回家的。” “嗯。” 苏文秀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口应道:“我们一起回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慕青衣面色未羞,双颊爬上一抹红云,美艳不可方物。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已能听闻前方极深处传来厮杀喊叫之声,约莫是快要到达岸边。 大军厮杀之声激越入云,众人从沉思之中被唤醒。 眼看是要到达对岸了,摆渡人忽然道:“公子啊,你说那天子乘的龙舟宝舰,到底是什么模样?” 苏文秀闻言怔住,他理了理自己的巾帽,赧笑道:“惭愧,小子也不曾见过呢!” 摆渡人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又道:“那……将来公子若是见到了,一定要来通知我,我便在这里,一直等着公子。” 苏文秀初时不解,旋即明白过来,不禁放声大笑。 人终有一死,他终究还是要来地府的。 摆渡船缓缓靠岸,苏文秀上岸后回身行礼,那老头立在船中,露出十分和蔼的笑容。 待苏文秀和慕青衣的身影渐渐远去,老头儿微微躬身还礼,轻声道:“老头儿愿为公子祈福,只盼公子将来修成大道,切莫受这六道轮回之苦。” 说完,老头儿转身上船,摇舟缓缓离去,船尾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面小旗,上书“来者皆迎”。 酆都城门三里之外便是酆都大军的驻扎之地。禁卫军守卫酆都本城,赵括领着三十万地狱大军与虚危山大军交战,而巡防营则是与各大地狱守军换防,以防止虚危山择机袭击各大地狱。 虽然从目前的情报来看,虚危山倾巢而出,几乎是全部都来到了黄泉的另一边。 此战即便是永久休战,剩余的虚危山部队,也是散入地府所辖的这一边地界之地,再也回不去黄泉另一边了。 到那时,便是面临着地府的永久追杀。 好在即便是酆都所在的黄泉一侧,地府也未尽数将这一侧的地界之地尽数纳进版图,届时逃到无尽远处,便是巡界游司亦力有不逮。 尽管如此,虚危山大军仍是带上了破釜沉舟的气势,这十余日大军互相攻杀以来,地府的损伤竟在虚危山之上。 随着每日战报呈进拱卫司大门之内,十殿阎君的脸色益发难看。这种结果要是呈给帝君,帝君会如何看? 于是秦广王严命赵括不得退让,两军打得难解难分,双方伤亡都在急速上升。 如此一来,战报上不像之前那样难看,可损失如斯之重,还是不敢往上呈报。 虽说这些普通阴兵鬼卒取之不尽,可里面好些都是幽冥大帝用来发动纵横无极诛神大阵的精锐。 阴兵可以再造,可这些会连通阵法的精锐,想要造就,非是一日之功。 十殿阎君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赵括敲定,将精锐部队中的大部后调,与守城的禁军对换。 禁军乃是阴天子亲管,好在赵括的诉求帝君并无意见,想来是帝君也是有意保存精锐。 如此一来,大规模的调动使前线伤亡狂飙,到最后十殿阎君已然麻木,想着只消尽歼虚危山来犯之敌,那这些牺牲,也是合理的。 苏文秀和慕青衣绕开巨大的正面战场,从侧面绕路向酆都城门方向移动。 二人小心潜伏,听着连绵不停的厮杀喊叫之声渐渐摸到了酆都城墙之下。 此处已远离战场中心远矣,可抬眼望去,高耸的城墙之上,从墙垛之间仍然可以看到人头攒动,丝毫没有松懈之意。 酆都城墙比人间城池高了数倍,高耸且宽无边际,城墙出来的话简直要将苏慕二人气个半死。 只听那小校道:“上官严令,交战期间,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城。” 闲杂人等? 慕青衣气不过,高声喝道:“我有要事要见阎君。” “什么事?” “岂能同你说?” “战时不遵平时法令,小将有临时定夺之权,若真乃要事,小将战后定当请罪!” “在这里说,所有人都要听到啦!” “请阁下传音入密。” “……” “怎办?”慕青衣眼巴巴地看着苏文秀,满脸委屈。 苏文秀摸了摸下巴,长生在旁边道:“主人,我们杀进去吧?” “我们是来请罪的,你是嫌我们的罪还小是吗?”苏文秀没好气道。 “要不……” 慕青衣高声道:“我旁边这位便是苏文秀!” 城墙上又沉默了许久,那小校方道:“还请二位不要妄动,小将命人放下竹篮,请二位乘篮上来。二位若有异动,城墙上的弓箭手可不会失手!” ………… ………… 总算来到酆都了! 苏文秀站在宽阔的城墙道上,远眺酆都城内,即使城外喊杀震天,城内仍旧井然有序,平静得有些不像话。 但是当他瞧向那小校时,那小校却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苏文秀不疑有他,那小校笑了下,将二人迎进一座碉楼之内。酆都城墙又长又阔,每一里造有一座小型碉楼,守望相互。 小校请苏文秀和慕青衣在此处稍作歇息,自己则是笑着退了出去。 退出后,他旋即撒腿狂奔,心中疯狂呐喊。 “立功了立功了,立大功了,老子抓到苏文秀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三章 秦广王 却说那小校一路奔驰,却是直接绕过了自己的上官直往酆都正门方向的城门楼跑去。 从城门楼下到城下,开小门出了酆都,疾跑如烟一般奔向酆都大军的中军位置所在。 一路如遇阻拦,则以紧急军务为由开路。他是负责值守城墙的小校,官职不高但权限极重,肩负守城之责,如遇重大军情,可以不用上官开批文条即可一路通行,直奏中军。 地府之中的官场与人间没什么两样,鬼差们想要高升甚至比凡间还要困难许多。 这小校好不容易捉到机会,又岂会让与自己的上官,便是以后受到上官的诘问,此时的功,却一定要他自己来立才是。 他一路奔到中军大营,正逢上赵括从战场上退下休息。只见赵括穿着一身厚重至极的玄黑战甲,整个人比原来要宽了一圈,头上戴着一什么,可秦广王自觉如此一来,恐失圣宠,一番怒火,自然是撒到了苏文秀的身上。 当是时,苏文秀和慕青衣转入森罗第一殿,秦广蒋王亲自审问,要苏文秀对擅入阴司无间大地狱和擅杀阴兵二事做出合理解释! 森罗殿殿高数十丈,宽数百丈,乃地府第一威严建筑,甚至比幽冥帝君所居之所还要高些。 踏入殿内,只听飕飕阴风在堂内呼啸吹卷,地府各司各分殿都在这一座巨大无比的建筑之中有序运转。 阎罗十殿在森罗殿中各设公堂,在黄泉两侧的各大地狱旁又再设分殿,形成专属于各个王爷的城池封地,一般是各王爷自家的判官在分殿中对王爷所辖各大地狱的死魂进行统一管理。 平素十殿阎君都在森罗殿办公,死魂由殿前判官判定功过后转呈各殿再受阎君复审。 苏文秀从未见过如此之高大的威严建筑,但见其形制纹路,无一与人间同,便是比照古籍,亦未见同处。 那是最古老最方正的建筑,便是连天界之中,都寻不到比地界还要悠久的建筑。 纯黑色的石材堆砌成墙,漆黑如墨的巨木为梁,方正笔直的构造不见圆润之角,便是连木头上的纹饰,也是笔直的转折。 苏文秀心中惊叹不已,在前引路的鬼差似是看出他的心思,遂笑道:“千余年前,有人界天子来我司游巡,曾也问敝司建筑何以因此。” “请指教。”苏文秀揖礼道。 那鬼差对苏文秀的礼貌甚为满意,浑未因为苏文秀曾经斩杀阴兵鬼卒而对他恶语相向,道:“乃因我司帝君发下宏愿,称在地界阴司,永不会有不正之风,永不会有圆滑之徒。凡入阴司者,不论生前富贵贫穷,出生高低,都按累积功德判决,无一例外。” 苏文秀敬佩不已,一边慕青衣却是问道:“那我们苏哥哥杀了你们的人,按规定,该怎么判?” 那鬼差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一张青色的干皮脸皱成了一团,可偏偏慕青衣容貌绝美,长而翘的睫毛扇云排风极是可爱,让人生不出一丝不快。 “额……小的以为阎君定会秉公办理。二位,这便到了。” 秦广王的第一殿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则接引超升;功过两半者,送交第十殿发放人间,男变成女,女变成男;恶多善少者,即押赴殿右高台孽镜台,照见在世时人心好坏,而后批解第二殿,发狱受苦。 是以秦广王乃为十殿阎君之首,地位尊崇。 踏入殿内,但见两旁各分列手执各色刑具的阴司鬼差,一边为牛头,一边为马面。 高堂之下,蒋王爷端坐案前,而旁边身着绿色判官袍的中年文士便是判官崔。 崔判官铁面直断,刚正不阿,在人间享有盛名。瞧他一双湿润凤目和善地看来,苏文秀心中稍安。 “学生苏文秀,拜见阎君!” “小妖慕青衣,拜见阎君!” 秦广王穿着绯袍,头戴圆顶直脚幞头,面黑龇须,豹眼一瞪如铜铃也似。他一抬手露出袖管里的黑毛手臂,一拍惊堂木,身子重重一顿,两根幞头脚不住摇晃,喝道: “一个个来!崔府君,上报二人生籍!” 崔判官点头称是,掌中忽现出一叠高高的古簿,也不知他如何查询,古簿又变作一本,从中翻到一页,诵道:“苏文秀,字允武。人界青州青州府青灵县前灵村人氏……咦……” “咦什么!” 秦广王爆喝一声,从崔判官手中抢过生死簿,铜铃似的大眼睛只扫了一圈,蓦地怪叫道:“哎哟喂,这是什么鸟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四章 我不走 秦广王铜铃似的眼睛盯着生死簿看了好一时,堂下苏文秀看得紧张,便是连左右牛头马面也是神色古怪。 自家阎君判案向来爽利,何曾出现过这等情况? 秦广王脸色不愉,沉声道:“府君,怎会如此?” 崔判官百思未得其解,道:“待我使观真之眼。” 说着,凝目瞧来! 苏文秀只觉那崔判官的水润双瞳深不见底,隐隐有一股吸力吸引着他的目光瞧向瞳孔深处。 霎时间只觉自身化作一粒微尘,飞入了宽阔无边的黑暗之中。 短短一瞬,仿佛是看透了千年时光。 然而苏文秀尚无特殊反应,崔判官却是双目一刺,蓦地从玄功中退了出来。 他的观真眼能通前世今生,号称能看透三界五行,便是大道君虚罔的五行仙身都能一眼看透,此际竟中途遇阻,正要看到他的一丝将来之时,强行退了出来。 崔判官双眸更润,仿佛蓄满泪水。 他不敢再探,只低声道:“阎君,他前世皆是森罗殿正常判定轮回之人,无甚特殊。” 秦广王道:“一点将来也没看见?” “不曾。” 秦广王又看了生死簿一眼,这本原本记载人界生灵寿数的天书,此时于苏文秀这一栏上,竟没了寿寝之时。 这叫什么? 难不成他会与天同寿不成? 秦广王很想用朱笔在生死簿上进行批示,这是规则赋予他的权力,然而生死簿上出现这等怪事,分明是牵动到了极大的因果,他秦广王不是蠢笨之辈,怎敢轻易沾染? 原本还想动动大刑出口恶气,此时竟不得不好言相语。 秦广王深呼了口气,让自己的笑容尽量看上去显得和蔼:“苏公子,请问是何人带你来到地界?” “是位黑衣姑娘。” 那是玄蛇!秦广王在心里道了一句,又问:“你与她因何相识,又因何来到地界?” “她说我家的野味非常美味,吃得高兴,许了学生一个诺言。” 秦广王听得下意识地舔嘴,紧接着神色一肃,道:“什么诺言?” “但所能及,万事皆允。” “如此说来,是你主动要求来我阴司地府,非是她强行带来?” “正是。” “那这小妖又是如何?” “阎君老爷,我是……” “没问你来!”秦广王截住慕青衣话语,接着笑眯眯地让苏文秀继续。 苏文秀气定神闲,道:“学生不知,学生是在地府认识青衣姑娘的。” “是吗?”秦广王像老狐狸一样看向慕青衣。 “是!”慕青衣连忙点头。 秦广王露出一抹计策得逞的笑容,转头笑眯眯地问崔判官:“府君,她说得可是真的?” 崔府君露出一抹尴尬笑意,道:“阎君,妖族非我司所管,乃是妖王自治。我观真之眼,对妖族无效呀!” 秦广王听了脑袋一缩,登时宽阔的肩膀之上只露出一个圆呢,既然是勾连大人的弟子,便是吾阴司最尊贵的客人,呵呵,快请上座。” 公堂两侧的牛头马面极为乖巧,立时便唤殿外的大头鬼扛着太师椅小跑了进来。 慕青衣自是诧异不已,就连苏文秀都有些发怔,万没想到还能变成这样? 慕青衣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古朴的印信,道:“这是青灵山山神之信物,送给我防身的。” 她原本是想加重自己的砝码,没想到秦广王更是尊敬,道:“姑奶奶不用解释,小王已经相信了。勾连大人便是青灵山出身,与青灵山守山神定然关系莫逆,自然能帮你弄个印信。” “什么莫逆?那山神原来也是勾连大人门下呢!” 秦广王的笑容登时凝固,紧接着尬笑道:“千年未见,勾连大人真是厉害呢!” “这人好像挺怕勾连大人的。”慕青衣在心里暗想。 秦广王将慕青衣送上上座,转头又是脸色一变,严肃地道:“那个苏公子啊,地府规矩森严,不是随便来去的。此次地府之变虽过不在你,但你携杀器乱我地狱,杀我阴兵,罚定是要重罚的。眼下正好乃是我司与虚危山交战之时,酆都大门紧闭,不能送你出城还阳,便罚你加入我司军队,替我司斩杀进犯之敌,将功折罪!” 虽说秦广王的言行并不像方才鬼差所描述的那样,可这判决倒也公允,他有长生剑在手,寻常鬼物伤不得他,有修为的亦不见得能在大军交战之中注意到他。 苏文秀遂拱手一礼,道:“愿听阎君安排。敢问阎君,学生何时便能回归人界?” 秦广王严肃地摸了摸下巴,正色道:“自然是大战结束。” 苏文秀脸色顿失,惊道:“大战不知何时能止,阎君此言,岂非要学生在此枯等?” 秦广王铜铃大眼狠狠一瞪,笑道:“苏公子若是卖力些,不定便能提早结束此战。” 说罢,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无比阴沉,显然是不愿再与苏文秀缠夹。 他对着左手边的慕青衣笑了笑,询问道:“不知姑奶奶……呃嗯,不知青衣姑娘何时历练完成? 此时地府实在不太安全,不如小王亲自送你回阳如何?” 苏文秀支着耳朵正仔细听着,听到此处登时一怒,愤然道:“阎君方才还说酆都大门紧闭,不能送我等出城!” 蒋大王爷权当没听见。 倒是崔判官偷偷笑了笑,轻声道:“那你们是怎么入的城?” 这话有些拆蒋王爷的台子。 秦广王脸色登时有些不愉,却并未对崔判官发火,只带着期盼地看着慕青衣。 慕青衣几时见到过苏文秀吃瘪,一直在心里憋着笑看戏。她盈盈美目大大方方地注视着苏文秀,倒让苏文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肚子火气竟消了不少。 慕青衣有心让苏文秀亲口留她。 苏文秀果然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秦广王见慕青衣只管盯着苏文秀,心中恨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瞥了一眼苏文秀,冷笑道:“苏公子还有什么话讲?” 大殿中秦广王的声音冰冷似刀,苏文秀挺直了腰背,道:“请阎君送青衣姑娘回阳。” 秦广王微微一怔,还未说话,慕青衣却是追道:“不回!说好要一起回家的。” 这话暧昧至极,便是连蒋王爷听了都是面色古怪,苏文秀却面无表情,沉声道:“青衣姑娘一人在酆都城里,我放心不过。” 慕青衣眼中登时一亮,心似饮蜜,浑未想苏文秀此时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细品之下,慕青衣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对上苏文秀的双眸,那紧锁双眉之下,眼中哪有半分担忧之情,那是什么? 那是对她一个人留在酆都城里的不放心。 他是怕…… 他是怕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将瑶琼姐姐给暴露出来。 慕青衣脸色登时变得无比煞白,只觉心中苦涩至极,再吃多少的甜蜜,都掩盖不了那一抹重重的晦涩。 慕青衣笑了笑。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断冰切雪,道:“我不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五章 杀神 苏文秀脸色微变,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看向秦广王,秦广王却是嘿嘿一笑,对慕青衣道:“都听青衣姑娘的便是。” 苏文秀心中登时一凉。 慕青衣心里难过,即便自己倾心相付,此时亦难以原谅苏文秀的如斯想法。 她从座位上淡淡起身,一袭青衣映照佳人,更显这第一殿中绝代之风华。 殿中不论是谁,都生出不敢唐突之感。 可偏偏苏文秀目中清明,连一丝丝欢喜都看不出来。他眼中尚存遗憾,应也是没有成功劝她回阳的懊恼吧。 慕青衣一言不发,在小鬼的引导下从后殿离开,这一次,亦是她第一次没有再回首去看苏文秀一眼。 但仿佛背后是生了眼睛的,能看见苏文秀的目光追在她的背后,静静地看着她离去。 等到她的身子消失在苏文秀的视线之中,紧绷的身躯蓦地一松,慕青衣眼里一酸,泪珠从凝脂般的面颊上滑落,滴进了地面那亘古长存的巨大黑石之中。 苏文秀立在那里,看着像发呆,谁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秦广王冷冷看了他一眼,对崔判官嘱咐了几句便自行离去。崔判官挥了挥手,牛头马面们也都一一散去。 第一殿中空空荡荡,堂上崔判官站在那静静地看着,苏文秀动了动,这才将目光从虚空中转移到了崔判官身上。 崔判官微笑示意。 苏文秀又拱手一礼,道:“府君。” 崔判官步下堂来,如同凡间一个教书先生,极是儒雅。他深深看着苏文秀,笑问:“你看不出青衣姑娘对你的情意吗?” 苏文秀身子微微一震,苦笑道:“学生心中已有他人。” “哦!” 崔判官靠近一步,直视着苏文秀双眸,轻声道:“原来如此,是哪家女子,能比青衣姑娘更得公子青盼。” 苏文秀目中焦距一失,低低地道:“是……” 蓦地腰间长生剑一颤,崔府君被煞气所激,身子在空中留下数道残影,复又回到堂上。 苏文秀眼中恢复清明,正看到崔判官面无表情地看他,心底登时冒起一丝寒意。 崔判官道:“请苏公子稍事歇息,届时自会有人带公子出城。” ………… ………… 苏文秀早已做好参军入伍的准备,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在地府参军,成为地府阴兵的一员。 直至他穿上地府军队的盔甲,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为了一名士兵。 地府的阴兵便如同天界的天兵,乃是身前累积功德的士兵死后化身成为地府阴兵。 如若在人间未杀一名无辜之人,才有资格转生仙界,成为天兵。 秦广王虽未明示,可崔判官可不敢让苏文秀的生命有生死威胁,他所穿盔甲按等乃是偏将级别所着,前胸和后心都有护心宝镜,吞肩乃是豹首,腹吞则是狮口衔带,腿裙上都绣上一层细密的鱼鳞甲。 地府特意照顾苏文秀,未免他行动有所不便,抽去了锁子内甲,改以一层薄薄的皮甲包身,整个人看上去非但不肥,甚至更显清瘦,浑脱一个清秀将军。 只不过他这张活人脸实在醒目,地府又特意为他打造了一面鬼面覆于脸上。 如此一来,便成了地府大军中的一名小小将官。 只是他腰间那又细又长的长生剑气质华贵,又自带煞气,一路行去,几乎所有人都主动退让。 赵括就在中军大帐中等他。 左右早已屏退,待苏文秀一人步入帐中,赵括见到苏文秀的鬼面,久久不语。 二人对视许久,赵括方笑道:“括千百年来,头一次见到生人在地府参军。” 说着,他又看向苏文秀腰中宝剑:“亦多年未见它再上场杀敌。” 鬼面下看不出神情,只能通过目孔看到一对黑眸。苏文秀一手按剑,朗声道:“要请大将军带我等速克来敌,还地府秩序如初。” “速克来敌?” 赵括在心中自问一句,此时恐怕整座地府都盼着他速克来敌,可他真的可以速克来敌么? 此战既然是幽冥大帝亲点,双方摆明了要来一次千年未见的大战。 不管此战结果如何,双方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只是赵括显然心中所想不止于此,他坐在那,一手按膝,一手摸着下巴,幽幽鬼眼在苏文秀身上扫了不知多少遍,方道: “汝以为,此战何时能休?” 苏文秀不通军事,却也并非一窍不通。从表面来看,地府据守酆都大城,坐拥阴兵鬼卒数十万,又有至尊坐镇,根本没有输的理由。 虚危山虽是倾巢而出,可有来无回,结果自然是全军尽墨,实在是找不到一丝胜利的机会。 既然是没有胜算的大战,又何必开战呢? 如若当初玄蛇成功拖住幽冥大帝,此战或有可为。可幽冥大帝摆明了就算是避战而逃,也要保酆都不失,如此看来,虚危山倾巢而出,根本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去寻死。 此时虽然双方交战,地府的减员速度要比虚危山还快,但只要酆都城不破,便是拼光了所有地狱守军,剩余的这些虚危山余孽,也根本没可能打到酆都的城墙之下。 苏文秀道:“敢问将军,此战和否?” 赵括道:“自是不和。”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看来不必在下说来,将军已经知道此战何时能休。” 赵括冷哼一声,道:“汝不必在此巧弄辞色,此战若想速决,倒也简单,便是派上我司精锐,使出那日围攻九幽巨魔的大阵来。可对方倾巢而出,这大阵虽有奇效,可如今已是残阵,最后亦是惨胜,精锐损失惨重,帝君那边,绝然不好交代。” 原来如此。 赵括的双眼鬼火静静燃烧,看不出他心绪变化,可苏文秀并不愚蠢,相反,他能从这话中窥到一点结局。 保精锐还是保大部,结局都差不多。 此战的结果幽冥大帝如何都不会满意,速决的代价更是惨烈。此战完全变得被动,只有虚危山暂时休战,地府才得喘息之机。 可虚危山会休战吗? 双方大军进攻后到如今都未曾休战,双方打得既疲乏又胶着。 虚危山绝不休战,而他们也巴不得地府速战。 他们是来求九死一生。 为得便是拿下地府或者让地府至少千年内,再无拓张之力。 虚危山早就看出了地府的心思。 黄泉一侧显然不是地府的最终目的,整个地界都在地府阴司的实际控制之下,方显幽冥大帝的文治武功。 如今酆都一侧的地界之地愈扩愈大,跨过黄泉的无主鬼域,亦有几座地狱伫立其中。 茫茫无界的鬼域,虚危山不过只拥虚危山一席之地罢了。 两方本就势同水火,根本不可能有一致对外的机会。 这一战,乃是注定之战。 苏文秀向赵括抱拳,沉声道:“将军,让在下出战吧!” 赵括心中诧异,似乎并不理解如此年纪轻轻的少年,竟有这等魄力。 他发出嘿嘿鬼笑,道:“蒋王爷惩治汝,汝未必要尽全功。” “军令如山,在下既入军来,当在其位,谋其事,未敢懈怠。” 赵括摇摇头,道:“老先生做派,吾当年便是奉书中经义为天地至理,方遭惨败,汝当知变通才是。” 苏文秀亦摇头,道:“此乃为君子道,该是如此。” 赵括一径冷笑,将亲兵传入帐中,道:“予他一部兵马,好生护着。尔等听他号令,协助克敌。” “诺!” 苏文秀不好在此时拂赵括面子,应声告退。那亲兵紧随其后,出了中军大帐便点齐了一部兵马,将令旗插在自己背后,跳上一匹鬼马,抱拳道: “请公子发号!” 苏文秀此时方张目四望,但见远处鬼雾弥漫之中,鬼影重重。厮杀声不绝于耳,身边经过的阴兵无不快速奔走,迅速替上打散的部曲,投入磨盘一般的战场之中。 硝烟处处,刀兵之中无人不是杀红了双眼。 这般感受,与人间大战无不相同。苏文秀身在其中,比之前被万军围困还要感到激动。 血液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催促着他。 腰间的长生剑不知何时一直在颤动着,众鬼纷纷远离。便在此刻,头顶飞速射过一支巨大无比的弩箭,射倒极远处一个身高十余丈的巨大鬼物,苏文秀豁然抽出腰间长剑,指天怒号: “随我来!” 当即绝尘而去,也不骑马,整个人飞速奔向前线战场。那亲兵闻声一凛,亦高声喝道: “进!” 酆都高耸的城墙之上,慕青衣身影如烟,在夜色下淡如虚影。青色的衣袂不时飞卷,她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远方大军之中的一小股部队,凝在一道在众多死物中散发着勃然生机的人上。 他手里提着剑,竟像个杀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六章 一剑定鼎 酆都主城墙算上城门楼高数十丈,算规模乃三界第一城池,非但人界皇城不能比之,便是天界的天庭第一城神霄,亦没有如此巍峨气势。 慕青衣就站在城门楼子的第二层,风吹得她身上青衣猎猎作响,身旁陪侍着的一个鬼差,便是之前领他们前往第一殿的那个。 那鬼差年纪颇老,青面尖耳,只有几缕灰毛的脑袋上带着一来,她转过头望着脸带笑容的年老鬼差,重重地哼了一声。 约有十余个巨大的鬼物聚拢而来,虚危山的指挥者却并不指望这些愚蠢之物,低喝道:“黑山老爷,去诛了此将!” 黑山老妖原本是此战指挥,只是她在赵括手下讨不了好处,已被虚危山的老怪物们剥夺了指挥权。 她原本浮飞在这指挥者的身旁观战,听闻此言,心中冷冷一笑,口中却道:“叔叔放心,我速去速回。” 说着,她身影一闪,登时消失在战场之中。 那十余个巨大鬼物遮天般围来,苏文秀所部进退不行,纷纷看向自家主将。 苏文秀似无所觉,双目早已血贯瞳仁。 他杀得兴奋,浑身血液竟似沸腾,不仅在周身快速奔涌,更有缕缕精血被长生剑吸入剑中。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忽然双手执剑,重重朝着一个方向劈去。 这一剑竟似有开山之威,带着凛冽至极的煞气,甚至在空中形成一道血色剑光。 黑山老妖蓦地发出一声怪叫,身影出现在这条剑光的行进方向之上,却不战反逃,口中娇喝道: “他娘的,是这凡人小子!” 她口中厉啸连连,在虚危山指挥者惊骇的眼神中,如电一般飞逃出战场。 他刚要破口大骂,心中猛然一跳,竟有种极为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头! 与此同时,那血色剑光似随风涨起,巨大的剑影劈碎了前方十余丈的鬼物,犁地一般一路杀去,竟一直杀向了虚危山中军所在! 长长的一道空白被杀将出来,那血色剑影愈来愈大,不仅虚危山大军骇然,地府中军所在位置,那指挥将佐亦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血色剑影朝对方指挥直斩而下,那虚危山修炼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发出一声冲天鬼啸,身前凝起一团巨大鬼气幻化成一面巨盾,狠狠地迎了上去。 诡异的是,那血色剑影似无影响,竟硬生生穿过盾牌,没入了那老怪物身体之中。 至此,继幽冥大帝连斩虚危山两大老怪之后,人界书生苏文秀,以长生剑之力,斩杀敌方指挥大将! 赵括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时竟有些不能自持,他心中不停自问:“长生剑再是厉害,怎有如斯威力?” 他如何也想不到,当初摆渡人老黄的那一点,不仅点住了长生剑不敢妄动,更是点尽了他千万年来的毕生所修。 摆渡人老黄,不仅是黄泉第一摆渡人,更是九幽黄泉三千众摆渡人中的第一高手! 此一战,虚危山指挥一死一逃,短暂的寂静之下,地府大军忽然鼎声如沸,鬼啸着杀向虚危山大军。 原本虚危山大军高占上风,万没想到苏文秀一剑定鼎,竟是傻傻站立在原地,被如山如海扑面而来的地府大军剁成了鬼泥。 地府军中军指挥台,赵括岂会放过这绝世之机,登时亲自发号,瞭望箭塔上的旗官见了,鬼啸连连,令旗在手中快速变化! 这一连串的命令,目的就只有一个:全军出击! 这一时,地府大军再不固守,酆都城门立时洞开,原先后调的精锐部队结阵冲出,无数鬼将鬼帅飞浮空中,勃然鬼力放到极致。 苏文秀一剑定鼎,竟是提前拉开了双方决战的巨幕! 便在此刻,苏文秀孤身立于万军之中,却是双眼呆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围无人敢上,己方部众却也惊骇莫名,呆呆地望着他。 亲卫壮起胆子,在这喊杀震天的环境下大喝道:“请公子速回本阵!” 苏文秀浑身微微一颤,他缓缓拧过脑袋,鬼面的目孔之中,看到一对鲜红如血的诡异双瞳。 那亲卫当即便想逃离,却见苏文秀长剑轻轻斜挑,那亲卫便化作了飞灰。 酆都城门楼上,慕青衣再无一丝犹豫,飞身直向苏文秀飞去。这一路携风带雾,空中竟隐隐露出一道狐狸虚影。 苏文秀似有所觉微微抬首,鬼面之下的嘴角蓦地上扬,却是无比阴森残忍。 慕青衣忽然手中掐诀,不是妖法,却是一道正宗仙家法诀。 她已看出此时苏文秀命宫充斥凶煞之气,素手挥出,便见空中狐狸虚影发出无声啸叫,一道巨大无比的仙家克煞手印摇摇挥出。 目标直指苏文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七章 泰山府君 酆都城门楼上,那鬼差眼见慕青衣飞身而去,眼中大为担忧。便在此时,秦广王忽然出现。 然不及他行礼,其余诸王竟一一闪现,不刻便十王齐至,无比壮观。 那鬼差旋即跪下将身体贴在地面之上,十王中唯有轮转王薛王爷朝他蔼笑,让他平身。 其实薛王爷虽位居第十殿,然第十殿专司各殿解到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各大州投生,权柄不比其余诸殿来的低。 只是其余诸王都觉得此司职甚为繁琐,又偏生不能出错,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详细开载,每月都要汇知第一殿注册。 是以平素里薛王爷与秦广王一末一首,关系却最为要好。当初十殿议事,诸王都看笑话,亦只有薛王爷仗义执言。 薛王爷待人素来宽厚,地府之中皆敬佩之。此时,薛王爷站在秦广王身边,轻声道:“蒋王爷,她果真是勾连座下的小妖吗?” “还是狐妖!”楚江王眼中恨意一闪而逝,又道:“狐妖与天妖夙有旧怨,不能够吧?” 秦广王冷笑几声,只管盯着战场,道:“此战大捷,尔等还关心此等小事?” “这也算小事?” 诸王在心中腹诽,却无人反驳,皆看向战场。 慕青衣淡淡青影在空中不甚明显,唯诸王看得十分清楚。她在空中使出一道仙诀之时,即便隔着如斯之远,诸王仍感到一阵仙力勃发,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秦广王揣摩之前二人之间的对话,这慕青衣所言果然句句非虚,心中登时又将其的地位往上抬了抬。 巨大的克煞手印在空中带起一圈手掌形状的黑烟,那是仙力与鬼气摩擦碰撞产生的异象。 这手印速度极快,几于一瞬发出,苏文秀仍立在原地,手中长剑却是豁然上挑。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巨大的血色剑影挥出。 鬼面下的笑容倏地一凝,那手印飞速而至,却并未打在苏文秀的身上,而是击中了长生剑! 苏文秀手中一震,长生剑旋即飞出。 雪白长剑在鬼雾漫漫之中穿行飞梭,瞬间被克煞手印击飞到不知明处。 苏文秀呆呆立在原地,身上无一处不在剧烈颤栗。 就在此时,慕青衣袅袅而来。 苏文秀僵硬地拧着脑袋看着她飞来,便似九天之上徐徐降落人间的仙子,如黑夜中悄然绽放的一朵幽丽百合。 大战混乱,却在此处留给二人一片巨大的空间。慕青衣落下后,眸中先是一喜,旋然又思及第一殿中苏文秀的伤人话语,不禁面色一冷。 她望着浑身不停颤栗的苏文秀,心中极是不忍,却不向前一步,只淡淡地道:“苏哥哥倒是好威风呀,难怪不需我来陪你。” 苏文秀不说话。 目孔中的双眸此时已没了血色,似乎只要那剑不在手中,苏文秀便能恢复正常。 慕青衣也是如斯想法,也不急着将他带走,见苏文秀还是不说话,更是气恼不过。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命宫里全是大凶之煞,便是你这辈子每日积德,将来下到地府,都不可能再投胎做人!” 苏文秀身子猛地一震,却还是不发一语。 他口中发出厚重的呼吸声,嗬嗬作响,像是一口血沫堵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心急如焚,蓦地上前一步,狠狠推了慕青衣一掌。 慕青衣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数步,脸上血色尽失,如樱双唇竟微微颤抖着。 “苏哥哥……你……” 她心中难过到说不出话来,只觉心若死灰,自己种种作为,倒似苦苦纠缠一般。 “好!” 慕青衣豁然转身,苏文秀眼见她要离去,眼中竟露出欣慰之色,却不想刚走出几步,那单薄身躯却又踅返,向前捉住他的手臂,嗫嚅道: “一起走!” 说这话时,这拥有倾世之姿的绝美女子,双眸通红,泪水早已蓄满。 苏文秀气急,欲要挣脱,却发现慕青衣将他捉得极牢。 他喉中嗬嗬之声益发地重,蓦地喷出一团血沫在鬼面之上,从面具下巴处涎落到铠甲之上。 慕青衣见了,双眸登时如雾遮蔽,却听苏文秀发出一声大吼,声音凄厉,竟有万分焦急。 “你快跑啊!” 话音甫落,慕青衣心中重重一跳,旋即后心如针穿刺,疼得心中警铃大作。 她对苏文秀深信不疑,此际周边鬼物无人敢上,当机立断之下,整个人蓦地后飞入空。 淡淡身影甫离原地,一道快逾闪电的剑光便猛地飞过。 再晚一步,慕青衣怕要命陨当场! 慕青衣眼中骇然,登时暗诵天赋法诀,运起狐族玄衣玉身之法,使自己的身体坚若金玉。 她捕捉不到长生剑的剑影,只能不断后飞,却又不敢离苏文秀太远。 苏文秀那一声喊叫已叫破了喉咙,此时再也不能发声。他在心中暗诵太玄篇定清诀,以期能与剑灵长生形成感应。 只是太玄篇的定清诀并无此等效用,他无修为,根本无法主动沟通剑灵。 眼见周围无人敢上,苏文秀虽是失去了长生剑,却在心中鼓足了勇气,撒力朝酆都城门的方向奔去。 未想这一走,周围酆都大军以为苏文秀想要后撤,登时气势为之一滞,被虚危山大军狠狠痛杀了一番。 好在酆都大军此时全军出击,这等水花难掀大浪。赵括居中指挥调度,却是及时注意到这里状况,连忙布下命令,派出一曲精英队伍,以最快的速度接苏文秀回城。 慕青衣飞在空中看得清楚,心中登时一松。 却在这时,慕青衣双目一凝,赫见前方米粒大小的一缕光华急速放大,却是那长生剑去而复返,再次杀来! 长生剑的剑胎历经人界杀戮,每收割一条人命,都会形成一道煞气。 人乃万物灵长,长生剑杀人而来的煞气不仅比地界阴气更重,其中牵扯的诸多因果加身,更令其成为一柄需要忘尽前世今生的地界鬼物不敢接近的神兵。 尤其是赵括本身与此剑夙有因缘,此时见这剑来,更不敢阻拦。 慕青衣被长生剑气锁定,一时竟吓得不敢动弹。 眼见那道剑影厉啸而至,慕青衣花容失色,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苏哥哥,苏哥哥……” 她在心中哀声呼喊,只盼她那苏公子,不要将她遗忘。 一道龙吟声忽然响彻天地,地界中的漫漫阴气鬼雾竟被澄清。 慕青衣睁开双眸,正见她前方有一道白衣如仙的轩昂身影,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敖辛一直都在关注着战场中的一切。 当长生剑飞向慕青衣的那一霎,他心思电转,身影便出现在了慕青衣身前。 只见敖辛双掌之中无数电光闪耀,所有电蛇都集中于一处:长生剑的剑尖。 敖辛双掌呈虚合之状,长生剑飞来瞬间,他双掌虚按抱合,手中电蛇瞬间牵引将长生剑牢牢定于空中。 只是长生剑剑胎凶悍绝伦,剑中尚有摆渡人老黄未用完的浑厚真元,即便是剑灵长生在剑中拼力压制,此时亦还是控制不住长生剑胎的行止。 长生剑在敖辛掌中急速颤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行进着。 如此下去,只怕无需多时,那剑尖便能触碰到敖辛的胸膛,将其洞穿! 敖辛咬牙切齿,英俊的面目十分狰狞。 他一边以玄功控制着剑胎,一边双目在地上四处乱扫,一捕捉到苏文秀的身影,旋即破口大骂: “你这废物,没事玩什么血祭,剑灵若是自己生成才是神兵,眼下被你催出早生,落下此等遗祸,老子要被你害死!” 酆都城门楼上,十殿阎君眼见龙君敖辛此等危险情况下还能得空骂人,纷纷啧啧称奇。 而苏文秀则是一边奔向己方阵中,一边抬头看向天上,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慕青衣飞到敖辛身边,见到剑尖还在缓缓移动,急道:“敖大哥,我该怎么帮你。” 敖辛掌中电蛇愈来愈多,只扫了慕青衣一眼,怒道:“你快走,老子能搞定!” 慕青衣对敖辛向来是又敬又怕,当下不敢违拗,折身便飞至远处,目光仍是望向此处。 她心中思量片刻,忽又快速飞向酆都城门,朝着正在看戏的秦广王大声道: “蒋王爷,你们有办法帮忙吗?” 十殿王爷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齐齐看向慕青衣道:“青衣姑娘,恐怕要请帝君出手呐!” 此话一出,慕青衣便知事不可为,却在此时,竟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满含威严之气。 “何须帝君出手?” 话音一落,但见一道耀耀金光自虚空处生成,一击打在长生剑之上,将长生剑打落地上,再也不动半分。 敖辛已到了强弩之末,心中油然生出感激,只见虚空中一辆两只墨麒麟驾车的奢华车驾缓缓飞来,窗帘掀开一角,露出一位头戴五梁冠的中年男子。 正是东岳泰山之神。 未待敖辛说话,泰山府君便微笑道:“无需多言,速速回城,来日有空,替本君向虚罔真人问个好便是。” 敖辛脸上笑容顿消,心中竟微微一寒,只是这抹寒冷却并非来自泰山府君。 战场远处,黑山老妖隐匿在一团黑雾之中,眼中恨意滔天,嘴角却掀起一抹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八章 人间来信 地界数千年未现之大战终于徐徐落下帷幕,原本以为是两败俱伤之局面,却以虚危山的全面崩溃而告终。 苏文秀不会知道他这定鼎一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从眼下看来,他是地府的大恩人。 以至于幽冥大帝全然不提苏文秀与玄幽凝之间的关系,只吩咐森罗殿宽厚待之,若有所求,只要不违背地府规矩,皆能应允。 只是这场大战虽提前告终,地府损失仍让幽冥大帝心痛不已,竟下命令不准追杀虚危山余部,任由其残余力量如龙回大海,消失在了茫茫荒原之上。 这命令看似寻常,可总兵赵括却是若有所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战后,果然赵括降回原职,幽冥大帝收回了他的兵权和帅衔。只是特别赐下地界修行法门数卷,算是极大的恩典。 赵括对此亦无意见,倒是向秦广王讨走了那名守城的小校,秦广王大战告捷,心中极是爽利,自然应允了赵括的请求。 苏文秀回到酆都城后,牢牢绷紧的心弦一松,登时气血上涌,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在森罗殿安排之下,慕青衣便带着苏文秀在酆都的一座大宅中住了下来。 酆都与人间城池不同,地府并无实质上的日夜之分,有司职的鬼差基本都是全时在班,没有轮班与假勤。 唯地府月轮上行进入人界,地府进入半年的永夜时期时,所有鬼差才会回到自己的居所,进入长达半年的休整。 届时整个地界笼罩在漆黑阴暗之中,再无一丝光线。而这半年,对应人界乃是六个时辰。 在这六个时辰之间死去的亡魂,不能及时进入地府,便会在人间游荡,直至牛头马面和无常鬼差入人界拘魂,将它们带入鬼门关。 苏文秀所住的大宅乃是赵括的将府。赵括常年驻扎在无间地狱,在分殿城池之中亦有自己的私宅,这酆都分到的将府,常年无有居住,仅仅作为对鬼将的一种赏赐与荣耀,建造在这大无边际的酆都城中。 类似这种宅子,酆都不知凡几。 秦广王几乎是想也不用想,便将这座宅子腾来照顾苏文秀,托了苏文秀的福,这座上千年无鬼居住的大宅竟迎来了人气和鬼气。 酆都中没有侍婢,秦广王本欲调派几名小鬼前来伺候,可慕青衣嫌弃那些小鬼面目丑陋,便都一一拒绝,言明要亲自照管。 秦广王只好作罢,便还是让那名替他们引过路的鬼差候在府上,听令行事。 战后的善后处理甚为繁琐,此时酆都各有司衙门全力运转,酆都城中万千宅院,便只有这赵府有着一人一妖一鬼,仿佛被遗忘在了角落一般。 这一日,酆都城中阴风在街道之间穿梭而过,带着万古寒意经过了赵括的将府。 苏文秀浑身打了个寒颤,从一个长梦之中幽幽转醒。 他躺在一张质地坚硬的木床之上,床缘还雕刻着纹路奇怪的花样,枝叶交缠,花朵不知用什么颜料染成了红色。那红色沉而发黑,十分诡异,然而苏文秀的目光却从这花纹之上快速扫过,看向那坐在床边的一名男子。 这人非是旁人,竟是早早便离开众人的真君未已。 未已仙心有感,明明还是闭目入定的样子,却是轻声道:“你醒了。” 苏文秀头痛欲裂,他实在想不出为何会是未已在此,他撑起身子使劲揉头,喉间尚存着撕裂之感,呼吸时有些轻微的刺痛。 “道长,青衣姑娘呢?” 未已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似乎没想到苏文秀会问这个,只是他并不关心此节,只道:“青衣姑娘就在外面与龙君说话,贫道可以唤他们进来。” “且慢!” 苏文秀压低了声音,脸色看上去仍旧有些苍白,“她无事便好,我有好些话,要问问道长。” 未已微微一笑,似乎觉得这才是苏文秀该有的表现,他脸上倏无意外,甚至有些期待。 “拣重要的说,他们稍歇便要进来,尤其是青衣姑娘,对你颇是上心。” 苏文秀闻言微怔,脑中快速转了一圈,道:“道长……与瑶姑娘见过了吗?” 这次轮到未已怔住,他眉峰轻轻一动,心中颇是失望,嘴上应道:“未曾。” “她明明是要去找你的。” 苏文秀听到未已的回答,低声嘟囔了一句,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很快闭上嘴,见未已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心里先是一松,旋即又是一紧,勒得他有些抽心。 瑶姑娘这般待他,他竟一点也不重视吗? 苏文秀如吃了一颗苦杏,竟再也不发一语。未已摇了摇头,道:“你在地府待得太久了,阴气侵入身体摧噬你的心脉,致使你本身阳气愈加微弱,才使那血腥剑器乘虚而入。我虽用仙力替你定神守心,但你还是要速回人间,修行大道法门,方能恢复如初。” 苏文秀如梦初醒,登时问道:“我那把剑呢?” “你放心,那剑已是你血祭之物,谁也夺不走,连鞘带剑已被贫道封在了你的体内。待你修行大道之后,自行取出便是,如若不然,你再贸然运剑,便是在人界,亦逃不过反噬败亡的下场。” 苏文秀听得心中惊骇莫名,双手疯狂在自己胸膛之上抚摸。未已见到苏文秀安然醒来,心中已有了去意,又见这苏文秀挂念情事多于自身,以后修炼恐也难成至高境界,更是失望至极。 他原本十分看中此子,本有了收徒之念,眼下却当机立断,绝了这等私念,眼中一派清明。 未已站起身子,朗声道:“此间事了,贫道要回天界复命了。” 苏文秀朝他行礼,俯首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只是在下尚有一问,瑶姑娘她……” 抬首时,仙姿早已杳无踪迹。 倒是慕青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人还未至,兴奋欢喜之意却冲破屋门,扑面而来。 慕青衣推门而入,瞧见屋内只有苏文秀一人,笑容敛起,轻咦道:“苏哥哥,仙家怎不见了?” 不待未已回话,慕青衣又是眯起美目,拍掌笑道:“那苏哥哥定是好啦!” 眼瞧慕青衣如斯灵动,苏文秀的心情亦随之大好,他微笑点头,旋即瞧见敖辛抱着手臂摇头晃脑地步了进来,便唤道: “敖大哥!” 敖辛冷笑了几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苏文秀,道:“你知道么?当日若不是老子出手,青衣便是死了,那东岳帝君也好,十殿阎君也罢,谁也不会出手。” “敖大哥仗义相救,苏文秀铭感五内!” 慕青衣看出气氛不对,轻声道:“敖大哥,你说这些做什么?” “敖大哥?你以前都是唤我山神哥哥的!” 敖辛忽然神情激动,指着苏文秀看向慕青衣高声道:“老子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可这小子老子实在看不出他对你挂上了心。你拼了性命救他护他,你怎知他心里想着的人,又他娘的是谁?” 慕青衣娇躯一震,苏文秀亦然。 仿佛被人看透人心一般,一股凉意直冲脑后。只见敖辛缓缓转过头,龙目之中银光熠熠,死死盯着苏文秀,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你对我家妹子,可有半分喜欢?” 慕青衣沉默不言,一双美目却也是看向苏文秀。 苏文秀长透了口气,正要说话,外头却又传来声音,语气甚为焦急。 “青衣小姐在吗?人界有书信传来啦,说是要给苏公子的!” 慕青衣不知是不敢去听苏文秀的回答还是有意给苏文秀台阶,闻言立时便唤那鬼差进屋。 敖辛气息为之一窒,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 那鬼差步入屋内,草草对龙君行了一礼才看向慕青衣,忽见到苏文秀已是醒了过来,脸上更是腾起笑容,道: “哟,公子醒啦!真好!” 苏文秀尚未接话,慕青衣道:“人界有书信来?” 这是她体谅自己不能一直说话。苏文秀心中一暖,当下便不再开口。 鬼差点了点头,道:“是青灵县的城隍爷带来的,说是要带给苏公子的。”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摞黄纸,递到了苏文秀手上。 苏文秀眼见这摞黄纸,脸上神情,竟变得十分古怪,忍不住低声骂道:“肯定是兆英这个臭小子!” 声音沙哑无比,却是双目一红,留下泪来。 那鬼差不明就里,看向慕青衣,慕青衣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鬼差便行礼告退,慕青衣将鬼差送出屋外,自己亦准备带上门扇,将苏文秀一人留在屋内。 却听苏文秀轻声一唤:“青衣姑娘,人间的事,你不想听吗?” 慕青衣心中一动,可转过身来,脸上带上了几分委屈。她是狐妖,此举浑然天成,却极是惹人怜爱,看得苏文秀竟一时呆住。 慕青衣红着脸,委屈地道:“苏哥哥人间之事,青衣都不知道。苏哥哥定是想说给瑶琼姐姐听的,可惜瑶姐姐却不在这啦,是不是?” 这轻声细语,像是怕恼了苏文秀。 苏文秀摇摇头,道:“之前在第一殿,都是我的不对。青衣姑娘这般待我,我怎可能将你当成……实在是久未闻人间消息,只盼与人同享。” 慕青衣眨了眨眼睛,瞬间如雪消冰融一般,整个屋子都为之一亮。 “人间怎么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四十九章 永夜 苏文秀手中的黄纸,确实是每逢祭祀之日时,家里用来烧给阴间亲人使用的黄纸。 这种黄纸又叫钱粮,人们认为将这黄纸烧了到了地府便会成为黄金,从而使得家中的老祖在阴间得以享福。 而苏文秀手里的黄纸,却并没有在地府变成黄金。 事实上,这纸非是一般黄纸,而是城隍庙中的“公文纸”,与司马祯当初写给他的路引是同一种材料。 这种黄纸在城隍庙烧了,城隍老爷便能收到庙中住持的消息。想来是刘兆英竟是找到了司马祯这条路子,竟通过青灵县的城隍来传递书信,真是匪夷所思。 苏文秀展开手中黄纸细细观看,慕青衣便走到他的身边,俯身去看。 为了方便慕青衣阅读,苏文秀便将黄纸向慕青衣这边微微倾斜,一点也不避讳。 倒是慕青衣脸上一红,她其实是看不懂纸上写的是啥,从来没人教过她识字。 这种事情慕青衣自是不好意思说将出来,便红扑着一张小脸,假装看着。 苏文秀看得认真,双目隐隐发红,竟是缓缓流下两行泪来。 见字如面,便是从这书信中的语气,仿佛能看到刘兆英就笔挺地站在苏文秀的面前,娓娓道来。 刘兆英事无巨细一一讲来。苏文秀走后,刘兆英便得空去了一趟城隍庙打听地府之事,那掌印道士司马祯见到刘兆英亦是诸生打扮,短短几句话便问清了刘兆英和他苏文秀的关系。 当下便将苏文秀之事说与刘兆英,更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说那大能既能下地府向阴司索要魂魄,又为何要苏文秀同去? 刘兆英甚觉有理,原本他便对苏文秀下地府之事耿耿在心,当下便暂别司马祯,向当时守城的小旗官略微打听,便找到了赵毅的家。 当刘兆英正好寻到赵毅的住处之时,赵毅正好与柳莺儿的魂魄短暂相聚,解开心结。 柳莺儿离开后,刘兆英推开了赵毅的房门。 那一时,赵毅竟开始散发出勃勃生机,更是在倾心交谈的那个下午,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毅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快速恢复着。 用刘兆英在信中的话来说,他用上了他平素决然不会使用的语气。 他娘的,这还是人吗? 赵毅仿佛是被拘魂的鬼差将魂魄硬塞回了他的体内,眼见他脸色逐渐红润,足像是刚吃完了一支千年人参。 得知苏文秀已完成了他想做之事,刘兆英萌生去意,寒暄了几句后便即刻奔回县学。 只是在县学枯等了几个时辰,眼见天都要黑了,都没看到苏文秀出现在县学,刘兆英心知不好,苏兄怕还在地府没有回来。 当是时,司马道长正唤童子锁上城隍庙的大门,便见刘兆英气喘如牛,原本没有一丝褶皱的学袍,被他捏着下摆疯狂一通奔跑,变得十分凌乱。 那罩纱不仅变了形状,着力紧处更是被手汗濡湿,保持着一种紧束的状态,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平。 见着此等失态形状,司马祯便知不妙,当下便将刘兆英迎入庙内,请出专门用来沟通本地城隍的公文纸,让刘兆英书信一封。 刘兆英事到临头反而十分镇定,不仅叙述详细更是下笔稳如平常,墨迹未有一丝乱象,直至最后收笔才发现笔锋略微有些轻飘,像是心脏猛跳数下,手中笔杆拿捏不住时随之上提,以至最后几个字变得扭曲浮动一般。 终究还是担惊受怕着。 刘兆英最后写道:“允武若是安好,不如托梦兆英,若还不便,允武则相机行事。只盼君时时谨记,人间尚有众亲挂怀,君非独自一人,万不能不惜生死,切记切记!” 看完书信,苏文秀端着黄纸的手轻轻颤抖着,双颊泪水肆意横流,抬头时,满脸已是泪花。 他深深吸了口气,却是展颜一笑,低声对慕青衣道:“青衣姑娘,人间的事也解决啦,他们都盼着我们回去呢!” 慕青衣不知书信中的内容,又不好意思去问,倒是苏文秀此时喋喋不休,慢慢将书信中的内容以及他下地府的缘由通通讲了出来。 “原来他知道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慕青衣心中暗喜,听着听着又感同身受,双目泫然,不知是被赵毅和柳莺儿的感情所感染还是羡慕苏文秀即便身在地府,都能被人时时挂怀。 如果…… 如果苏哥哥能时时将她放在心里,她便是死了,也绝对没有半分后悔。 慕青衣在心里这般想着,一时心思飘忽,时而沉浸在别人的情爱之中,时而患得患失,询问自己是否是将苏哥哥看得太重了些,还是要更看重一些? 这只未通人事的小狐狸呀,总想一心一意对自己倾心之人千好万好,却不明白感情一事,循序渐进便好,一味地付出,反而容易受到伤害。 苏文秀讲罢,喉咙像是火烧似的,又干又疼,同时猛感腹中饥饿,一股眩晕之力袭来。 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这才意识到不对。 “青衣姑娘,我昏迷多久了?” “比上次要长得多,足足好几个月。” “什么?” 那现在…… 苏文秀跳下床,在慕青衣的惊呼之下奔到门口推开房门,入眼赫见漆黑一片,仿佛是失了明一般。 屋内散发着浅绿的微弱荧光,苏文秀一时不查,竟不知此刻地府已是进入了永夜之中。 永夜意味着地府有司暂时停止了部分运转,外界死魂不入酆都,城内鬼差不出酆都。 整座地府开始蛰伏,没有任何鬼差敢在此时出城,那是地界鬼怪妖物的天下,它们会在永夜之时互相猎杀,增进修为。 这也意味着,苏文秀必须等到永夜将尽才能出城。 于人界只是睡一觉的功夫,于地界却是整整半年! 先不说刘兆英能否睡得香,便是苏文秀,要他在这森森地府之中再待上半年,他非疯了不可! 苏文秀缓缓阖上门户,转头死死盯着慕青衣,沉声道:“青衣姑娘,能否帮个忙?” 慕青衣眨了眨眼睛,道:“什么?” “将我打晕,最好,能晕上半年!” ………… ………… 地界进入永夜之后,茫茫一片纯粹到极致的黑暗。 不仅仅是黑暗,更是连一丝声响也无,你不会知道就在这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会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 它们生于黑暗并长于黑暗,未知让这个世界变得极度危险和可怕。 唯一不变的,只有大河黄泉。 黄泉摆渡人即便是在永夜的情况下,仍旧可以撑船去向对岸。此时船上立着一位白衣男子,正是未已。 以未已上仙级的修为,自然能在这永夜之中行动自如,永夜中游荡的邪魂妖魔,更是不敢主动侵扰。 渡过黄泉后,未已再无一丝忌惮,登时放出己身仙光,方圆一丈之地仙光熠熠,在永夜之中似一盏明灯。 他仙心有感,登时腾飞至高空之上,朝着鬼门关的方向急速飞行。 无尽黑暗之中,未已似一道白色流火,划过漆黑天际,一路所过之处仙力四逸,被仙光照见的鬼物,纷纷掩目而逃。 其中有自恃强大者,欲要截杀仙人,未已只遥遥并指划下一剑,虚无中自有仙力生成一道猎猎燃烧的炎刃,将其斩得灰飞烟灭。 这一路疾飞,未已片刻不停。 然而他眼观八方,却是蓦地捕捉到一道淡淡身影。那身影似藏于天地之间,与周围环境没有一丝格格不入。 地界的九幽鬼物没有一个能看到这道身影,可偏偏他这惊鸿一瞥,却是瞧见了。 未已心中一跳,速度却是不减反增,瞬间飞向远处。 瑶琼立于鬼界荒野,她以隐匿之行在地界之中游荡,不为别的,只为再见未已。 她知未已必能看见她,却不想此际茫茫地界仅他们二人,他却想也不想,便要急速飞离。 瑶琼怔了片刻,忽笑道:“你是要走了么?你别以为你回了天上,我就找不到你。” 说这话时,瑶琼运起地行之术,在地界连连闪现,竟是始终站定在未已身边。 未已惊愕万分,眼中却倏然闪过一丝冷漠,他仙心不动,紧守道台,脚下莲花朵朵盛开,登时将飞行速度提到了极致。 到此时,瑶琼终于无法锁定未已的身影。她亦不恼,像是在自言自语:“看来苏文秀和青衣亦是无碍了。” 说着,她身影一闪,已是瞬间飞向极高处触碰到地脉之岩,开始穿梭地脉返回人间! 酆都赵将军府,慕青衣支着下巴,笑眯眯地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苏文秀。 敖辛就抱臂站在一旁,冷冷地道:“你真把他迷晕了。” “他叫我这么做的呀!” 敖辛欲言又止,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他娘真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章 海内存知己 苏文秀睁开眼的时候,入眼便是屋顶熟悉的一排檩子木。 这是…… 苏文秀豁然转头,果然其母苏李氏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眼中柔情不变,依旧轻声细语地道: “我儿醒啦?” 苏文秀定了定神,用力吸了吸鼻子,不仅可以闻到家中淡淡的土腥味,甚至能闻到从屋外厨房飘来的香味。 再远一些,屋外甚至还不时有鸟鸣鸡叫之声,各种声响不一而足,一点也不像地界那般单调和一层不变。 这里是人间! 他苏文秀回到人间了吗?还是,一切仍旧还是黄粱一梦? 苏母见儿子用力吸着鼻子,不禁笑道:“怎么,闻到你阿爹做饭的肉香啦?” 苏文秀浑身一凛,明明心中极是激动,脸上却保持着克制:“阿母,我怎么在家里?” “你这娃儿,念书都念傻了么?” 苏母嗔怪地白了儿子一眼,道:“是你在县学的同窗将你送回来的,他说你在县里被抓进了大牢受到了惊吓,这才将你送回家休息的。” 同窗? 苏文秀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升起又旋即落下,生怕自己期待落空。 苏母却是看透他心思,道:“诺,他就在咱家屋外头呢!” 苏文秀闻言,连鞋也不穿,跳下床掀开门帘,走到门口又慢下脚步,手扶着门框探出脑袋偷偷望去。 只见院外鸡舍旁,一个身材瘦削身着学袍的年轻人,正蹲在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老母鸡“咕咕咕”地叫唤。 “兆英!” 那年轻人闻声站立,折过身子面带微笑。 “苏兄,可让我好等啊!” ………… ………… “兆英!” 苏文秀大叫着醒来,旋即一股寒意袭身,幽幽碧光忽闪忽灭,一片寂灭之中,眼前人朦朦胧胧似左右看他,脸带三分喜色三分羞色,余下的,尽是绝色。 慕青衣在苏文秀眼前摆了摆手,嗔道:“苏哥哥,你醒啦?” 苏文秀一个激灵,抹了抹眼睛,环顾四周,还是那般无比单调的黑色。 若非眼前一抹娇俏可人儿在此,此处真像是个长眠之地。 定了定神,发现不仅慕青衣在这,赵括居然也在这里。苏文秀摇了摇头,终于反应过来: “要回人间了,是不是?” 他声音拔高,双目紧紧盯着慕青衣。 慕青衣点了点头,道:“嗯,赵将军来带我们回去!” 原来真不是梦! 自己真的要回人间了! 苏文秀喜极而泣,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书生,竟对人间眷念至斯,那脆弱的神经不堪重负,只想大哭一场。 见此情景,慕青衣想将苏文秀揽入怀中,可赵括这个大块头就那么伫在那里,让她心里又气又怒。 赵括浑然未觉,更是瓮声瓮气道:“快走吧,阎君还在第一殿等候。” 从赵将军府到森罗殿,一路行去,苏文秀和慕青衣皆无心观看沿途风景,而地府那太过于方正古板的规划,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倒是苏文秀在途中还向慕青衣问询了一下敖辛的去向,敖辛早就离开了酆都,只说自己尚有事情要办。 森罗殿第一殿内,秦广王高坐堂上,崔判官手执判官笔,手托生死簿。 在他们身边,又多了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道人,穿着普通的道袍,道髻上插着一支竹钗,背负斗笠,手里捏着一把玉尺。 苏文秀仔细打量了道人片刻,见道人向他点头施礼,总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道人爽朗笑道:“公子可还记得我否?” 苏文秀“啊”了一声,惊道:“青灵县城隍庙!城隍爷!” “哈哈哈,公子好记性。” 苏文秀赶忙趋前一步,向青灵城隍一礼至膝,道:“学生,给城隍爷添麻烦了。” 青灵城隍轻笑了一阵,道:“公子言重了。” 说着,他便看向秦广王,道:“蒋王爷还有何吩咐么,要是没有,我便带他们回凡间了。” 秦广王粗眉一挑,目光扫过苏文秀后又对慕青衣讨好地笑笑,道:“都是我阴司的恩人,本王感谢还来不及。如今苏公子功过相抵,当尽快回阳才是。” 苏文秀和慕青衣双双行礼,道:“多谢阎君。” 秦广王向青灵城隍点头示意,青灵城隍揖了一礼,旋即让苏文秀和慕青衣二人放下心神,以一招袖里乾坤将二人摄入袖中,化云而去。 城隍爷走后,秦广王又看向赵括,道:“你也去吧。” “诺!” 赵括折身退下,忽地又听后方秦广王轻说了一声:“赵括!” 赵括恍若未闻,秦广王才又高叫了一声:“赵将军!” 他这才踅过身子,面露疑色:“阎君还有吩咐?” 秦广王一双豹眼滴溜溜转了一圈,一抹疑色隐而又现,终还是道:“呵呵,此次大战,赵将军居功至伟,可帝君并没有提你的仙职,算是委屈你了。” 赵括抱拳道:“末将惶恐,未敢有僭。” “去吧去吧!”秦广王使劲挥手。 赵括应声离去,待赵括出了森罗殿,秦广王乌黑眼珠睨向崔判官,道:“府君,你说……” 崔判官想了想,道:“阎君是否多心了?” “是么?本王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将孟婆唤来。” “好。” ………… ………… 风吹过人间的花草,压低它们柔韧的身躯,带走它们身上的香气。 乘着风的香味因此散入人间,从城外吹到城内,从窗外吹进屋内。 鼻端轻嗅,各种花儿的味道掺杂期间,有清新的淡雅,有馥郁的芬芳,还有浅浅的却沁人心脾的草香,混在里头,便成了风的味道。 这是人间的味道。 原本苏文秀从来闻不到这种味道,而秋冬萧瑟,风凉入骨,更没有人愿意在寒风中去闻风的味道。 可这时,当苏文秀踩在人间的土地上,深深呼吸时,才发现人间有味,大是好闻。 青灵县城外,苏文秀一礼至膝,送走青灵城隍,城隍爷大步离去,渐渐隐于风中。 转过身,伊人长发如瀑,几缕青丝被风吹乱,拂在她的脸上,明明该显得温婉才是,在慕青衣这里,却更引人遐思。 好在苏文秀心思纯粹,只单纯讶于她的美,却没有一丝别的想法。 慕青衣微微低垂螓首,伸手轻挽青丝,风吹得她青衣飘飞,如仙如画。 “真是百花羞见芙蓉面。”苏文秀忍不住轻声道。 “什么?” 慕青衣抬眸看他,晶亮的双眸之中,映出那位青衫如玉的少年。 苏文秀也不吝赞赏,笑道:“在说青衣姑娘倾城之姿。” 心里却又想起另外一人,遂在心中又加了一句:“真是青灵双姝,一者仙姿绝尘,一者灵动耀目。” 慕青衣甜甜一笑,嗔道:“能被苏哥哥这么夸,青衣很开心。” 苏文秀忽然张开双臂,迎风跑了数圈,又大声嚎叫了几声,这才回身道: “青衣姑娘太客气啦,我要回城中县学了,你我便在此分别吧!” 慕青衣闻言,神色微微一黯,却是十分乖巧地道:“嗯,那青衣先回去啦!” 说着,整个人旋身一闪,化作一团清光飞去。 苏文秀眉目一挑,此际心情大好,心中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当下便拎起袍裾往青灵县城的方向跑去。 苏文秀走后,原地忽地又是清光一闪,慕青衣复又出现,她格格笑了几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自语道:“幸好在酆都学会了那仙诀,现在可以大大方方进城啦!那城隍老道也算是认识了,肯定不会为难我吧?” 说着,原地转了一圈,却是化身成了一位年轻男子。 她悄悄衔尾跟着苏文秀,待看见苏文秀入了城,她又等了一时,方端了端身子,大大咧咧地向城门走去。 守城甲兵见了,并未发现她的不妥,慕青衣顺利入城!只是甫一入城,便觉一股浩然之气从八方袭来,脑海中蓦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青衣姑娘,人妖殊途,虽共居一界,但你入了本城,便要守人族之规矩,切记了。” 慕青衣脸色微变,神识追随那声音而去,传音道:“城隍爷爷放心,青衣绝不妄为。” 青灵城隍不再回复,那股浩然之气虽没有消失,但慕青衣却登时心安下来。 头一次来到人族聚居之处,慕青衣好奇心起,竟抛下心中挂念的苏哥哥,径自逛街去也。 再说那苏文秀,一路奔驰,却没有先去赵毅的住所,而是直奔城南青灵县学。 刘兆英,不必托梦了,苏允武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一章 刘兆英 县学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他告假归来,教谕还问他,怎么一日便来回? 他笑笑,只说双亲十分安好,要他只管好好读书。 穿过熟悉的大成殿,绕过礼堂和学宫,步履匆匆却轻,直至穿花绕院,游过回廊,折过假山,看到一片连绵的低矮四合小院,找到熟悉的卯字院。 苏文秀放缓脚步,站在院外左右眺望了一下,确认左近无人,不会有人突然跟他打招呼。 然后又探着脑袋往右手边地字号房瞧,胸膛中咚咚狂跳,人却是一派沉稳,反而没了入城时的激动模样。 地字号房的房门果然开着。 朝外的窗户却没打开,想必刘兆英不像平时那样在窗下借光看书,这让苏文秀颇为意外。 他矮着身子,像是在青灵山中行猎一般悄悄摸摸地摸到门边,然后藏着半张脸,嘴角抑着快要笑到耳根的笑意,往中堂里瞧。 刘兆英果然就坐靠在堂内的圈椅上。 半月桌上置着一盘糕点,堆叠得高高的,最上头缺了好几块。糕点旁边置着一壶茶,茶壶还是天青色,茶杯亦是天青色。 刘兆英捏着茶杯,青色的杯缘泛着水光,有几滴沿着杯壁滑到杯底,被光线一照,有些发亮。 他平素一丝不苟,便是喝茶决然不会有一滴茶水从杯缘漏出来。 不仅如此,待旁人也如此严苛,苏文秀喝水时,他总爱看着,若是抿茶时漏了一滴茶汤,他便张口就道:“读书之人,怎如此粗鄙?” 想到这,苏文秀就想笑。 可是他笑意倏凝,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兆英。刘兆英此时怔怔发呆,浑未察觉屋外的异状。 他也没穿学袍,竟是只着了一件草灰色的燕居服,腰间的系带随意地一扎,宽松得露出一片古铜色胸腹。 因为极瘦,明明微微弓着身子,腹上却没有挤出层层肥肉,干巴巴皱瘪瘪的,很像他那张肉少皮薄的脸。 苏文秀探出身来,立定在门中央,双手拢在袖中,叹道:“嗳,总说喝凉茶不好,刘兄却趁我不在,自己偷偷在这喝,学也不上了。这凉茶好喝吧?” 刘兆英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抖,他缓缓拧过脑袋,阴沉沉的双眸忽然亮起,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嘴上却笑了出来: “你没事吧?” “这不能够,你快说说,喝隔夜的凉茶,是个什么滋味?” 苏文秀再也绷不住笑意,大笑着跨进屋子,刘兆英从座上站起,却是颇具古风,敞着胸膛披着里衣朝苏文秀并掌一礼。 “迎你归来。” 苏文秀先是一愣,旋即还礼,二人对行大礼后,这才把臂相交,重重地抱在了一起。 “让兆英费神了。” “哪里话,回来便好。” 二人分开,刘兆英回身端起半月桌上的糕点,道:“饿了吧?” 不想还好,经此提醒,苏文秀竟是双目一眩,抓起糕点便往嘴里送,一边吃着一边还要去拿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 刘兆英却是伸手拦住,正色道:“我去打一壶温的。” 也不待苏文秀说话,在这冷冽的天气里,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刘兆英便提着茶壶冲了出去。 二人虽只分别一日,在地界却足有一年。 再相见,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得涕泪横流,可这兄弟情深,对方早已放进了心里。 这便是对同窗最好的诠释吧。 苏文秀坐在桌旁,手里端着糕点不停地往嘴里塞,糕点的味道其实不算很松软了。 想必也是昨日的糕点,晚上吃了水分,已经不再酥软可口。 以刘兆英的心细,原本可能连这糕点也不让他吃,可他知道苏文秀在地府应该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的。 刘兆英速去速回,刚把茶壶置在桌上,又从储物柜中拿出了一个小铜炉和一支短短的铁钎子。 接着又从院外的木盆里取出一条早已浸泡在水中去咸去硬的腊肉。 弄好后,他这才穿上学袍,稍微捋了捋自己的发髻,道:“我去膳堂讨点炭子和黄酒。” 苏文秀已经吃了七分饱,遂道:“兆英,你不去学堂还在屋中架火烤肉,甚至私自饮酒,要是被郑翰君瞧见了,咱俩没好果子吃。我又不是几百年没吃东西了,不必麻烦啦!” 刘兆英拧起眉头想了一阵,迸出一句:“他敢?”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发下来的好酒都被咱们糟蹋光了,备着过冬的酒还未发,嗯,那黄酒不要了,给你要点辣子。” “你又不吃辣。” “我又不和你一起吃烤肉。” “好哇,这要是被发现了,感情只我一人倒霉,让大家伙知道了,还以为我是在家吃不到好的,这才赶回来吃肉呢!” 刘兆英听了捧腹大笑,敲了敲门道:“我去了,你把肉用钎子穿好,路上我要是碰见郑兄,我让他来陪你吃。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厮早就垂涎你们家的野味,定是你没给过他吃他才与你针锋相对。” “你话真多,你这肉也是从我这买的,又不是白送的。” “呵,你今天尽管吃,下次不能收我钱。” “小器。” 苏文秀猛翻白眼,却发现刘兆英已经整理好衣冠走远了。 还是人间好啊! 苏文秀倒了一杯热茶,小口饮着靠在椅上。在阴司地府只待了一年,如今在人间这阴冷天气里,都觉得周围俱暖,没有一丝刺骨的感觉。 那些因为在人间做了坏事而下地狱受罪之人,该是何等凄惨悲凉。 万不曾想,刘兆英回来时,身边跟着个人,果真是郑翰君。郑翰君手里抱着装着木炭的篮子,进门第一眼不是看苏文秀,而是盯着堂内摆在地上的小铜炉。 炉子上架好了铁钎,穿好了一小排腊肉,没有切片。郑翰君两眼发光,将木炭放在门边,搓着手道: “天呐,苏兄,你们家出了什么喜事啊,居然今天吃烤肉!” 苏文秀有些无语,看刘兆英的神情,倒还真是半路遇上的样子,只好道:“家中将有行二,岂非喜事?” 郑翰君闻言登时竖起大拇指,“乃父真豪杰也。” 说着,也不待吩咐,自己便开始动起手来。装木炭的篮子有上下两层,最上层置着一个有盖的托盘,郑翰君隔着袖管拿出托盘将其中已经燃足的木炭倒进铜炉里,再添上几块黑炭,接着又拎起铜炉往门口放了放,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带动木炭燃烧。 苏文秀和刘兆英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诶,你们屋里有匕首么,这要是待会熟了可不好切啊,烫手!” 刘兆英本想说就是给苏文秀一个人吃的,眼下见他这般殷勤自然不好说,便道:“我再去膳堂里拿,油瓶和辣椒面我放这,你看着弄。” “咦,你不是不吃辣么?” 刘兆英诧异地看着郑翰君,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在膳堂你从来不吃,很奇怪么?” 刘兆英心头微微一暖,语气松了松,道:“留一小段别抹就是了。” “那你再拿点酒呗?” 苏文秀神色一肃,道:“不可,县学严令禁止,只能在发酒的时候饮酒。” “额……”郑翰君干笑了几声,小声道:“那我从家里带来的大补药酒能不能喝?” 此言一出,苏文秀和刘兆英愣在当场,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郑翰君。 郑翰君脖子一缩,道:“还是别了,喝了晚上睡不着。” 腊肉用大火快烤,将外面一层皮烤脆了即可食用,不仅肉酥皮脆,一口下去,更是油脂化入肉中,溢满肉的纹理,香味在舌尖猛地爆开,唇齿留香。 尤其是这腊肉不是寻常猪肉,乃是山中猎来的野物,肉质更香更弹,只需简单撒上一层佐料,将味道渗入其中,已然超过了寻常味道。 炭火燃烧旺盛后,郑翰君旋即将铜炉搬进屋内,将门户阖上后又留出一丝窗户缝隙。 “尽量别让旁人闻到,谁知道会不会飘进学堂里去。” 说着,郑翰君转动铁钎,美滋滋地烤起了肉来。 原本苏文秀打算跟刘兆英好好说说地府的事,此际多了一位饕餮之徒,只好作罢。 郑翰君一边烤肉一边自语,“要是能抹点强身健体的药粉就好了,可惜呀!” “是强身健体还是固本培元啊?”刘兆英不怀好意。 郑翰君不答话,只蹲在那转动铁钎,半晌,方幽幽地道:“我同你讲,有些药材和食材放到一起,更香更美,真的不考虑一下?” “不不不!” 苏文秀和刘兆英双双摇头。苏文秀道:“刘兄,待会我们不用午膳了,走,咱们先出去消消食,待会再回。” 刘兆英点点头,道:“走。” 出门时,刘兆英回头看向郑翰君:“郑兄,可别偷偷上药!” 郑翰君猛翻白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二章 局 “允武叫我出来,想必是有话要说。” 二人出了寝舍,却并未远离,只是在寝舍之间的碎石小径上缓慢走着。 寝舍位居县学的最深处,为显幽静与学堂隔着一片园林,大路设在园林外围,经过园林的一段是一片带檐的连廊。 寝舍之间遍植花木,除开院门外的主道,其余小道皆以碎石铺就,学子们闲来无事时,非常喜欢在这些小径之间轻摇慢走,不仅能疏通脚底经络,更是因为小径通幽,十分适合学子们私下闲聊。 二人行走间,偶尔能遇到其他学子,相互点头后便折入另一条小径。 苏文秀原本想将地府经历详细告知,可此时一想却觉地府之怪恐奇怖,说来可能有说书之嫌。 心中略作权计,道:“当时我身在地府,未及察觉,方才吃东西的时候想了片刻,总觉得哪里奇怪,偏生说不上来。兆英你比我看得通透,不如替我分析分析。” 刘兆英背着双手,道:“你拣紧要的说,我能听懂,说久了,回去没肉吃,白白便宜了郑兄。” “你怎么老惦记这肉,不像你的为人。” “写完信我就泡上了,你不吃怎么欠我人情。” “已欠了刘兄不少人情,够了吧?” “那不能够!” 刘兆英嘿嘿笑了一声,扬眉道:“怎么样,我说要给你烧一摞黄纸,未食言吧?” 苏文秀捶了刘兆英一拳,“扯远了,你真当我是神仙了?先听我说!” 刘兆英身材瘦削,假意被打得摇晃了一阵,原本严肃规矩的一个人,眼下却像是个开心的娃娃。 还是沉浸在苏文秀完好归来的喜悦之中。 苏文秀掐头去尾,只将自己从登上黄泉摆渡人的船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进入酆都和赵括对完话结束。 这也是他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苏文秀说得很快却不放过细节,刘兆英却是双目微眯,不知不觉中已是停下脚步陷入了沉思。 半晌,刘兆英看着苏文秀,喃喃道:“这件事其实不难,允武你未察觉,实是身在局中而难窥全局。” “怎么讲?” “这个赵括,有问题。” “我亦觉如此,只是他至始至终都未害我,抑且他又是赵毅的先祖,长生剑的初代剑首,没有理由害我。” “他确实未害你,但他虽然时时同你说他人微言轻不能帮你,可事实上很多事正因为他从中回旋,才不至露了破绽。换句话说,他其实一直在帮人,只是那个人,并不是你。” 苏文秀浑身一凛,与赵括之间的交谈在脑海中迅速闪回。片刻后,他双眼一瞪,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 很多事情的关键,都有赵括的存在。 黄泉是赵括让他去的,回酆都第一个找上门的,也是赵括。 从慕青衣口中得知,他在黄泉之底的线索,亦是赵括提供,而后要他一人揽下无间狱责任的人,还是赵括。 特别是这最后一个要求,赵括的目的简直显而易见! 偏生当初苏文秀浑未想到此节,赵括要他揽下闯无间狱的责任,不是要他替他瞒下藏起柳莺儿死魂之事,而是不让酆都知道,闯无间地狱之人,是瑶琼! 当日瑶琼闯入无间狱触发禁制,所有知情鬼卒估计也早已变成了飞灰。 只消赵括不说,苏文秀不说,没人知道无间狱是谁触发的禁制。 而幽冥大帝言辞凿凿,是玄幽凝破他的禁制。 从那日发生之事看来,明显是虚危山与玄幽凝做局诳他,为的也是瞒住瑶琼。 这般说来,赵括是不是也与虚危山做了交易? 忽地省起那日在军帐之中,赵括双眸鬼火幽幽一闪,反问了他一句“速克来敌?” 当时只觉赵括是对此战无望,现在看来,想必那赵括,竟是真的未有尽全力克敌之意。 若非他一剑定鼎,此战要打到什么时候,打成什么结果,犹未可知! 一念及此,苏文秀冷汗岑岑,只觉当日那总兵大将军竟有可能早与敌方私订盟约。 那虚危山的背水一战,是真有可能成功的! 他忽然觉得,一切远未结束!自己与地府之间的联系,恐怕仍未斩断。 苏文秀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他脸色苍白地看向刘兆英,却见刘兆英亦是一脸严肃。 “允武,你要强大起来啊!” 苏文秀深深吸了口气,强笑道:“别吓我了,可能是我们想多啦。”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如今你在凡间,如无意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他帮了你口中的瑶姑娘,而这瑶姑娘也未有害你之意,想来你可能只是不小心牵涉其中,他们未必会在意你今后如何。只是这件事你要压在心底,千万不要忘了就好。” “我省得。” 苏文秀说这话时,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刘兆英无心之语,却也再次提醒了他,自己不过是个凡人,遇到的一切与其说是一个参与者,倒不如说是一个围观者。 自己不过是有了几分气运,意外获得了本该不属于他的力量,从而打乱了旁人的计划。 想到这里,苏文秀轻抚胸膛,心中暗想:“不管自己将来如何打算,为了克制长生剑也好,为了面对将来有可能遇到的意外也罢,自己必须踏向修道一途,成为一个修道之人。” 如此一来,将来再遇到瑶姑娘,她应也高看我几分了吧? 又想到那未已仙人竟能以莫大神通将一柄剑封存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苏文秀豁然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同时却又生出一股勇气,想要与那仙人争上一争。 瑶姑娘对未已如此看重,定然是因他法力高强,能助她一臂之力! 还在想着,苏文秀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他抬眼望去,正见刘兆英面有忧色,想必是在担心他还在胡思乱想。 苏文秀笑了笑,道:“我有分寸,走,回去吃肉去!” 说着,他自己便往回走。刘兆英站在原地,从后方盯着苏文秀的背影,双眉微微动了动。 情不自禁地用力吸了下鼻子。 他平素十分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这般举动在他看来不仅无礼甚且丑陋,但他一旦做出这等举动,表明了他心中思绪不宁,早已无暇顾及自己的脸面。 他与苏文秀同住一寝已有两载,从陌生到熟悉还是苏文秀的一颗赤诚之心将其打动。 从小见惯了家族里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这让他十分珍惜这种简单而又纯粹的友情。 对他而言,这种在外人看来很容易搭建的关系,于他却是难上加上。 他虽出身家中长房,可偏偏是个庶出,二房三房以及其余诸房的直系兄弟,对他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总觉得他会夺了长房长子的产业,将来以一个庶出的身份掌控刘氏家族。 而诸房与他一样不是房中正妻生的兄弟姊妹,一方面对他毕恭毕敬羡慕非常,私下里却说他不过只是运气好生在了长房,否则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其实刘兆英从来不想争点什么。 唯一想争的,最终发现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又怎会去跟待自己一向不薄的大哥争? 考入县学后,刘兆英因为苏文秀的影响和各位夫子教谕们的教化,这才有了自己的追求。 刘兆英看着苏文秀的背影,觉得苏文秀好像跟以前有一点不一样了。 明明好像没什么不同,可以前那个性格开朗,博学多才的年轻书生,走路的时候,不会这般沉重。 刘兆英挪开步子,一时间也沉重起来。他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躺在床上等死的是苏允武,他刘兆英愿意下地府吗? 他一直不理解苏文秀做下的决定,但他现在忽然觉得,如果真让他来选。 他也愿意。 士为知己者死,刘兆英虽然看上去有些冷漠自私甚至不通人情,可其实他跟苏文秀是相似的。 他们的性格明明一点不同,但他们能如此交好,并不是同在屋檐下便会如此。 没有相同的追求和相同的信仰,人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 ………… 苏家的秘制野味实在美味,郑翰君摸着肚子躺在圈椅上,两只眼睛低垂着扫过自己的肚皮,紧紧盯着地上铜炉之上那根光溜溜的铁钎子,情不自禁地舔了舔泛着油光的嘴唇。 “太好吃了。” 郑翰君呻*吟了一声,拱手道:“苏兄,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则个。” “你我同窗,何须如此。” “对,你讲得对。”郑翰君重重地点头,道:“咱们是同窗,我这便偷偷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此言一出,苏文秀立时坐直了身子,而刘兆英亦是神色一凛。 郑翰君看向刘兆英,轻声道:“刘兄,你们家的米粉铺,近期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刘兆英脸色一沉,他倒是真未注意这些。 “怎么,我家的铺子有问题?” 郑翰君缩了缩脖子,却道:“我不知你家的铺子有没有问题,我就是兴起问问。是我家有问题,我还发现了别家有问题。” “什么问题?”苏文秀道。 郑翰君舔了舔嘴边油,道:“我爹说,药材市场里有人大批收购金疮药的原料。额……还有我……那啥,我那些红粉同我讲,她们馆里被人买走了一批上了年纪的,据说是,州府的教坊司都被抽走了大半……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苏文秀和刘兆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青州也要出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三章 风乍起 “我瞎猜的,你们别乱说啊!”郑翰君连忙摆手,从椅子上一挺,跑去将原本留着缝的窗户全部合紧。 “妄议军机,可是大罪!听说中州拱卫司下的鹰犬无孔不入,万一咱们这里也有,可不糟了吗!” 刘兆英冷笑一声,道:“吾王什么都好,便是这重开拱卫司下的锦衣卫,让天下士子心冷。” “嘘嘘嘘!奶奶个冬瓜,你小点声行吗?” 郑翰君涨着脸骂了一句,刘兆英哼了一声,却也再不说话。一旁一直沉默的苏文秀若有所思,起身找到自己的柜子,拿出一封压在最底下的书信。 他打开信封将里面的内容又看了一遍,抬头时,神色果然凝重了下来。 “郑兄说得对,青州怕也要对营州用兵了。” 刘兆英道:“募兵告示早几年便布到了青州,但青州的卫所均未有大的调动,眼下既然要动,看来是我军吃亏了。” 刘兆英半点不谈别的,郑翰君却是着紧得很,“苏兄,这是不是上次酥糖里的那封信?写的啥呀?” 苏文秀挑了挑眉,笑道:“怎么,郑兄还闻得到信封上的酥糖味?” 郑翰君尴尬地笑笑,道:“我就是好奇。” “你对什么都挺好奇的。”刘兆英摇了摇头,又道:“允武,信上写了什么?” 郑翰君瞪大了眼睛,指着刘兆英道:“刘兄,连你也没看过这信?” 刘兆英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这信又不是给我的,我需要知道吗?” 郑翰君手藏在袖子里给刘兆英竖了个大拇指。 苏文秀道:“当时并未注意,现在看来当初邵百户其实已经隐约提到了这事。信上不过是感谢我救了赵大哥,同时也算是一封引荐信,说他是青州都指挥使沈炼沈大人的门下,若将来我有意为官,科举又未登科,便可引我为沈大人的门下。” “这信里没有明说,但邵大人说他很是看重赵毅,他将来可能调离青灵县,有意让赵毅进到总旗的位置。现在想来,若是青州受五军都督府征派军队,各府县百户以上的军官都要调离,各要隘的守御千户所按兵不动,青州的九卫兵马起码有一半以上要向营州开拔。我们县是青州府的属县,青州府有足足三卫兵马十五个千户所,难怪买药买军妓都买到我们这里来,自承宣元年以来,青州的州志之上,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兵事调动。” 话音落下,场面倏冷,原本只是分享一个小小的发现,却经此分析九州竟要悉数卷进战乱,到时各地烽烟四起,怕不止营州,各地都要造反。 很难想象区区一个营州叛乱,豫州的守军和中州的京军加在一起打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愈打愈凶了呢? 这其中诡谲,青灵县小小县学之中的三个学生,又能知道些什么? 当中数刘兆英最为镇定,他想了想,道:“此等规模的战争,其实与我等无相干。即便我等有心报国,亦要过了明年的秋闱再说,眼下青州尚无战事,莫给自己增添烦恼了。” 郑翰君点了点头,却忽然眼睛一亮,道:“我现在忽然很想天天吃肉,尤其是苏兄家的野味,太好吃啦,不如趁现在都吃了。” 刘兆英脸色一黑,“你想得真美。”说着,他扫了一眼沉思中的苏文秀,问道:“允武,你又想什么呢?” 苏文秀双眉一轩,道:“无事,我心里早有了打算,方才只是再梳理一回。” ………… ………… 青灵县学是官办学府,按规制上午由学宫的教习负责教学,下午则交给诸生自行安排。 每月有月课考评,每岁则有岁中和岁末两次岁考,按一二等划分,最末等不仅没有参加秋闱的资格,甚至可能失去秀才的身份,需再次参加童试方能再次入学。 一般这种情况会记录在档,若有两次岁考末等者,即便将来有可能再考进学宫参加秋闱,若是正好排在榜上最末一名,则由后一位落榜者进之一位,将其替换。 青灵县是中等县,为维持中等县而不降等,县令李由之颇为重视县学。青灵县学学风甚好,下午自由安排的时间,诸生们甚少有外出者,多在花园中各弄音律或是在骑射场练习骑御和射羽之术。 而这日下午,苏文秀却是和刘兆英换上襕衫出了县学,直奔赵毅家中。 赵毅恢复甚快本是想亲自去县学找苏文秀,怎奈他虽已洗去冤白,可此时仍不便抛头露面,只好在家中休养等待。 苏文秀和刘兆英行在路上,未觉后方不知何时跟了一名眉眼极佳的翩翩少年。 他穿着一袭青衫,头戴布巾,左手捏着一支吃到一半的糖葫芦,右手则是一张牛皮纸包着一个大肉包子。 他嘴唇极薄,显得嘴巴极小,此时却被塞得满满的,双颊微微鼓起,一看已是从那大肉包子上咬下一个大口,切口十分整齐,露出包子里流汁的肉馅儿。 他跟着苏刘二人,边走边吃,一对眼珠儿时时露出狡黠目光,盯着苏文秀笔挺的后背不住逡视。 慕青衣吃完包子,又从腰间摸出一个水袋,仰着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美目轻轻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十分好看。 瞧她享受的样子,这水袋里装的不是水,而是一壶上好的美酒。 她在县城左逛右逛,看了好一时才知道买好吃的那是要花钱的。可惜手里这只糖葫芦是她不知道的时候从小贩那伸手拿的,在小贩目瞪口呆之时闪身溜之大吉。 随后便摸到一家赌场,在旁边看了好一时略通门路,施了点手段赢了些银子。 于是她又折回去亲手交给小贩一颗碎银。小贩握着手里的一两碎银,再次目瞪口呆。 一个铜板能买到的包子,三个铜板能买到的水袋,十个铜板能买到的酒,通通一两小碎银。 平时干十天也赚不了一两银子的商家们,今日纷纷传言城里出现了一位阔公子。 苏文秀和刘兆英来到赵毅家前,只敲了敲门,不是旁人来迎,正是赵毅自己。 赵毅深知此时此刻登门之人,除了苏文秀,再不会有旁人。 二人再相见,登时把臂迎入院内,赵毅的父亲早已在堂中备好酒水吃食,一见苏刘二人,更是老泪纵横,一口一个“恩公”的叫着。 赵毅神色颇是激动,眼下看上去不过只是经久未食而致的身体有亏,精气上已与常人无甚两样。 几人在堂内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赵毅情绪汹涌,满眼含泪道: “我赵毅能认识苏兄弟,是赵某最大的福气,往后苏兄弟有用得到为兄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赵大哥无事便好,此来不仅是要看望赵大哥,还是想多嘴问一句,赵大哥如何想开了?” 这个问题早先刘兆英亦想问来,只是不便开口,此时听苏文秀问起,登时支起耳朵。 赵毅抹了抹眼泪,笑道:“昨日能再见到莺儿,我心中实在高兴。莺儿同我说她是含恨而亡,连阎王爷也替她不平,说让她在下面修行不会受苦。她还说若我好好活着,待我寿元尽了,便能下去同她在阴间再做回夫妻。我是个军人,早晚都会战死沙场,到时我能尽早下去陪她,我心里也无憾啦!” 赵毅不知地府给他判到八十岁的寿数,此时一派坦然,令苏文秀心里一阵钦佩。 想了想,苏文秀便将赵毅先祖乃是赵括以及长生剑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没想到,赵毅听完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只是缓缓地道:“我们家如今只是个普通军户,休说恢复祖宗荣光,便是那长生剑,于我手里也难成就英名。苏兄弟,它交到你手中,我很是放心。” “是啊,贤侄尽管拿去,俺们老赵家不求别的,只求心安。” 赵家父子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苏文秀再推脱便是故作姿态,更何况此时长生剑封在他的身体之中,便是想拿亦拿不出来。 苏文秀点了点头,道:“那小弟也不辞了,赵大哥,你好生休养,我跟兆英还要别事要办!” 正待起身,却听院外传来甲胄摩擦的声音,赫见一列穿甲带刀的兵士鱼贯而入,为首一名身着武官袍的年轻将官大咧咧闯进堂内,高声道: “谁是赵毅?” 也不待堂上众人回话,他径看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那尚显病容的男子身上,道:“你便是赵毅?某是青州府都指挥使司断事司赵无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四章 赵无忌 断事司专司军事司法,不受提刑按察使司辖制更不用报批承宣布政使司。在中央,五军都督府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在地方各州都指挥使司设有断事司负责辖内军人词讼。即“掌处决军府之狱讼”,权限极大。 五军都督府断事官秩正五品,本朝建国初始,断事官秩正三品,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同为中央级司法机构,位高职重。但如今只知三法司,而鲜知断事司者,盖因断事司在机构建设上明显落于后者,一应僚属皆不如三法司设立齐全,且只专司军事,故日渐没落。 加之天下承平,文官行政系统开始有意干涉军事司法,虽说最终拍案定决还在断事司,但不仅刑部要过问,甚至还需呈报兵部。 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如今秩正五品,到地方上,都指挥使司断事秩从六品,由此可见一斑。 赵无忌身着蓝色武官服,且年龄颇少,应只是青州都指挥使司断事司下的一个掾属,秩等不会超过八品。 故在座两位诸生并不站起,只坐着抱拳行礼。 赵无忌不是本地官员,对此礼节倏无意外,只看向那赵毅。赵毅只是一个小旗官,上官在此,自然不敢放肆,起身便行军礼,高声道: “标下青灵县百户所小旗赵毅。” 赵无忌摸了摸下巴,挑眉道:“你我还是本家,倒也方便说话。青灵百户所直属青州中卫下的永宁千户所,你的案件经层层转呈,由青州中卫镇抚司报呈青州都指挥使司断事司,断事于通于大人着令我将你拿往青州府,由于大人亲自审理。赵老弟,于大人知你家邵百户是都司大人的门下,此案定会秉公办理。此来我本想去青灵县大牢拿人,可青灵县的吴县丞说你之案件已经重审,赵老弟无罪释放,真叫我喜出望外呐!” 说这话时,赵无忌双手勒在腰带里,往后挺了挺胸看向堂上的两位诸生,蔼笑道:“想必这二位其中一人便是苏文秀苏公子了?” 在赵无忌话未说完之时,苏文秀便觉奇怪,他看了一眼刘兆英,刘兆英显然亦想到了一起。 这赵无忌怎么刚来? 待他说完,二人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赵无忌是最早赵毅案呈报上去之时,青州都指挥使司便下令要亲自来审,万没想到人今日才至,这边青灵县都已经将案件重审完了。 青灵县离青州府的青州城不是太远,快马不过三两日的时间。 按理说邵节远对赵毅甚为看重,此事在当时便已快马呈到永宁千户所。 邵节远乃青州都司沈炼沈大人门下,即便有着这层关系,又是杀人命案这样的大案,案卷转呈如此之慢,还是让两位诸生心里一惊。 其中刘兆英心里又是一跳,蓦想到那日吴宗道对他说过的话。 难怪吴宗道说要过些日子他们才会被请到青州府去,现在想来,想必翻案的事情此时可能还在路上。 若是以前,此等大案要案,不说被立即召往青州府具表案情,州府衙门的赏罚文书立时便要发给青灵县令,在考功薄上狠狠记上一笔。 也难怪李由之会送一盒酥糖,感情意思也很明显,这一大盒酥糖吃完了,想必上面的命令也下来了。 苏文秀起身行礼,道:“学生苏文秀。” 刘兆英尚还坐着,他所做的事,目前也仅限于数人知道。 赵无忌点了点头,抱拳道:“某先替我家大人谢谢你,这件案子镇抚司也着紧得很,断事司更不敢小视。” 苏文秀忍不住道:“既然案情如此紧急,大人怎么如今才来?” 赵无忌愣了一时,反问道:“还不够快么?” 想了想,赵无忌又露出恍然的表情,道:“苏公子,你未入官场,不知此中关节。这等重大案情以往都由快马邮驿直呈有司,但如今律法更为健全,一应相关官员都需负有责任,需层层批示方能一路通行,任何一节出了问题,没有大人的官章在上,这案卷便停了。如此虽然慢了,但可尽力避免案情有疑处被漏掉,造成冤判误判!” 苏文秀呆呆地道:“如案情有疑,最高长官慧眼如炬,自能看出,何须那些没有断案经验的官员费时查看?” 赵无忌脸色一沉,道:“莫非要都司大人去亲自查看不成?上官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自有下属去办,否则还要我断事司作甚?” “如此拖沓,若案情有疑,而青灵县已将赵大哥斩决,怎办?” “未有刑部和断事司批文,青灵县令哪里来的权力去处决一个犯人?” “此案民怨滔天,地方士绅极力请求,赵大哥差点便要提前处斩了!” “荒谬!律法如天,岂能被民意裹挟?这青灵县令若真如此做了,本官虽不如他官大,亦要参他一笔!” 苏文秀见赵无忌说得正气凛然,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叹道:“赵大人,这种事不止青灵县,各地皆是如此。你以律法来说人情,岂非是双脚在天上走路?” “什么意思?” “离地太远啦!” 赵无忌怔了怔,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地方上乡绅和士绅的权力很大,他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居然可以影响到人命的生死,干涉朝廷正常的司法,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他是青州东昌府人,出生在东昌城内的一个官宦世家。他想了想,忽然便有些恍惚。 乃父早已从官场退下,只是祖上余荫深厚,出过四品大员,是以东昌城的赵家说话分量可比一般官吏说话的分量还要重得多。 赵无忌如今虽不过只是青州都指挥使司断事司下的一个掾属,可待上几年,怕是爬得要比他的上司于通还要快些,届时升调都司僚下或是转入青州任何一卫当个地方高级将官,也是有可能的。 赵无忌缓缓抬起手,并掌一礼,道:“听君一席话,赵忠信受教了。” 赵无忌表字忠信,他主动说出自己的表字,分明是有亲近之意,苏文秀连忙摆手,道:“赵大人海量。” “话虽如此,某如今军令在身,如今既已验明正身,某还是要带赵小旗回都司衙门。” 说着,双眼看向赵毅,眼中没有半分迟疑的神色。赵毅的父亲见状不断拱手作揖,哀求道:“大人,我儿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如等他养好了身体再上路吧?小老儿就这一个儿子,万一折在了路上,俺也不想活啦!” 赵无忌脸色不愉,道:“军令如山,岂能拖延?” 座上,刘兆英眼皮一掀,沉声道:“我看也不急在这一时,赵大人难得来一回青灵县,若急着走,邵百户定舍不得。” 赵无忌眼珠儿一转,嘴角掀起一丝笑意,忙道:“还未请教这位是?” “请教不敢当。” 刘兆英掸了掸衣服褶皱,从座位上落落大方地站起,拱手道:“在下刘兆英,是允武的同窗。” 赵无忌双眼一眯,不知为何,他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眼前这位其貌不扬,身姿笔挺的诸生,身上带着一股他像是在哪里感受过的气场。 让人忍不住要生出叹服之感,可明明他只是一个诸生而已。 赵无忌还了一礼,叹道:“青灵县真是人才辈出。”再转身看向赵父时,脸色便柔和了许多,“不敢辜负诸位盛情,某便在青灵县盘桓数日,您可要好生照料赵小旗……” “我们走!” 大手一挥,这位年轻的武官干脆利落地踅过身子,像来时一般如风似得走了。 苏文秀双手抱臂,盯着赵无忌离开的背影,问道:“你们说,他到底有没有明白我说的话。” 刘兆英走到苏文秀身边并肩而立,冷笑道:“他自然是明白的,明白过来,便是心虚了。” “哦,怎么说?” “他若是身正不怕影斜,即便知道常有士绅叫板地方有司的事情发生,依他这种性格,亦要据理力争,除非是他省过来,他自己家也是地方士族,享有过特权。” “某也要随卲大人去平叛!” 赵毅看向小院大开的院门,沉声道:“某要凭着军功,打下一份荣耀来!” 苏文秀点了点头,却见刘兆英眼中也是明灭不定,用一种肯定的语气缓缓道:“将来我要是能入政事堂,一定要改改这些规矩。” “走吧,我们先去下城隍庙。”苏文秀拍了拍刘兆英的肩膀,刘兆英却是听到这一句时,脸色倏变。 果见赵毅问道:“你们去城隍庙作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五章 未已的来历 苏文秀和刘兆英飞快对视了一眼,心道了一声“不好”。看来刘兆英并未将他下地府的事告诉赵毅,自己却是一时嘴快,漏了出来。 好在苏文秀心思极快,笑道:“无甚大事,只是家中有人信奉真君,叫我时刻注意城隍庙中是否会有青州府道正司派发下来的道卷。我之前问过一回,如今得闲出来,便再去问问。” 赵毅不疑有他,遂抱拳道:“苏兄弟且去,待我养好了身体,喜来居再请二位吃酒!” “哈哈哈,那感情好。” 苏文秀大笑过后,二人便告辞离去,刘兆英偷偷向苏文秀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实在是佩服他的念头动转极快。 二人走后,慕青衣便出现在了赵宅门外,她手里糖葫芦早已不见,就连那个装酒的水袋子此刻也是壶嘴倒置,几滴残酒在壶沿缀成一颗珠儿,不时滴落到地,显是喝尽了。 她双颊驼红,面如敷粉,如脂似玉,一双美目微微弯着眯起,嘴里喃喃地道:“刘兆英,刘兆英。” 她再未跟随,而是沿着这条小巷一路穿行,七拐八拐地入了一个幽静僻处,歪着螓首闭上眼想了一时,周身忽地腾起一团白气,渐渐从气团中间变出另一个男子来。 这年轻男子双颊骨相明显,面皮极薄紧贴着脸骨,双眼微微内凹,两条眉毛微微斜飞上扬,鼻子甚是挺翘,衬着微抿的薄唇,整个人看上去稍显刻薄。 只是这分刻薄却不跋扈,双眸内秀十分明亮,加上他削长的身姿,即便长相普通亦有一股气势蕴而不发,隐隐外露。 赫然正是刘兆英的样子。 慕青衣学着刘兆英的样子做了几个动作,然而十分别扭,说不出的不自在。 本来么,一个小狐狸,如何去学一个古板的世家子。 慕青衣嘴里嘟囔了几句,又化为之前那个俊俏公子,跺了跺脚,找定一个方向,径自离去。 ………… ………… 城隍庙门口,一个着杏色衫子的小道童立在那里。他双手交叠垂在腹下,头上两边各扎一个道髻,斜着脑袋怔怔瞧着庙外的大路。 往来行人他一律不掀眼皮,直至苏文秀和刘兆英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方打起了精神,身子微微一抖,利落地小跑过去。 到二人身前,打了个长揖,笑道:“二位公子,家师已在后堂久候多时了。” 司马祯备了好茶和上好的喜来居糕点,看其形貌也是经过了精心的梳洗打扮。 他作为城隍庙的掌印道士,又是道会司的道官,既不缺金银供奉亦不缺信众孝敬。 最缺的,乃是修持大道的法门。 不知道苏文秀是来致谢的,还以为是司马道长有求于人。 司马祯端坐着,一派道骨仙风。 新做的压箱底好久的羽衣也穿上了,身上不时传出好闻的味道,看来也沐浴焚香过。 苏文秀和刘兆英心里莫名其妙,却还是老老实实向司马道长行礼致谢。 司马祯大大方方受了,脸上笑容益盛,蔼笑道:“苏公子,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道长客气,请讲。” 司马祯又看了一眼刘兆英,刘兆英眉头一竖,正待说话,司马祯却是察言观色,抢在前面道:“那贫道就说了。” 司马祯从大袖之中拿出一个短而精致的卷轴,小心翼翼地递给苏文秀,递给他时,眼睛直盯着苏文秀,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苏文秀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问道:“司马道长,这是……青州府道正司派发下的道卷?” “正是!苏公子尽管打开来看。” 却是没有。苏文秀看向刘兆英,不禁道:“如今正司衙门的往来传达竟不如中州道录司派发全国来得快。” 刘兆英啧啧称奇,于是便问司马祯,“道长,这道卷是通过驿站发来的吗?” 司马祯见苏文秀不急打开道卷,望眼欲穿,被刘兆英一问,登时一怔,然后道:“驿站如何会做这事?道录司没有这般大的权限,这道卷派发乃是各州府道正司专行,尤其此卷甚是重要,我这卷乃是青州府南岩道宫的道友日夜兼程送来,特别吩咐要立即在本观神谱上添上此位,并布告本县信众。” 说到最后,还是说到了这道卷的内容上来。 苏文秀心里已有准备,拉开道卷的系带,将其缓缓展开。中央绘一幅道家常见的神仙像,周身瑞气千条,足踩莲台,手端一柄青色长剑。 画像旁边,则是画中神仙的详细介绍。 这画像乃是仙界交付人界道录司最高道官,亲自执笔作画,加印派发九州各地。 苏文秀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未已来。 形神皆俱,双眼之中仿佛带着看透过去未来的淡漠,又自蕴一股凛凛仙威,令人望之生出敬仰之情。 “幽州安厦府玄妙观全真,观天真君,位定上仙六品,得享人世香火,为三界护法之神。” “挺年轻的,胡子都没有。”刘兆英盯着道卷,说了一句。 司马祯听了脸色微微一沉,旋即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颔须,心中想着自己要不要把胡子剃了? 不行,不能够! 苏文秀盯着道卷,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自己得以认识瑶琼,便是她请求自己获取未已的身份。 如今身份已知,佳人却不知何处? 是否尚在地府?是否又是回了人间。 苏文秀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身边淡淡立着一位青衫女子,正俯身看着他手中的道卷,她的脸颊离苏文秀的脸颊很近,几乎可以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 心中一动,下意识便微微侧首,明明是对着空气凑过去,却像是吻到了她的脸颊。 这一举动,立时便被司马祯看在眼里,他学着苏文秀的样子拧过脑袋,却看到自家的道童站在那打起了瞌睡。 司马祯心里猛翻白眼,轻咳了一声,“童儿,再去烧壶茶来。” 童子猛一点头,如蒙大赦,飞也似退了出去。 司马祯这一咳让苏文秀如梦初醒,立时便有些尴尬,还好刘兆英盯着道卷并未察觉,否则定要被他看出什么来。 刘兆英从沉思中醒过神,显是有话想问,却不说话。司马祯有事相求,自然要等司马道长先说。 苏文秀缓缓收起道卷交还司马祯,点头道:“他便是我那日在青灵山上看见的道士。” “果然是他,还是个品级极高的上仙!” 司马祯大喜,双目炯炯盯着苏文秀,又道:“苏公子,你与上仙有一见之缘,若是修行道法,必定事半功倍。届时再指导贫道修行,贫道定有所成!” 苏文秀微微一愣。 司马祯见了,心中一紧,以为是苏文秀不肯。却不想苏文秀眨了眨眼,问道:“道长愿教我修行?” 这下轮到司马祯愣住,只短短一瞬,司马祯探身向前,惊讶地道:“公子愿学?” “求之不得!” 司马祯一听,反而踌躇起来,手指不住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这……儒道两家思想向来不同,贫道这般引你入道,教贵学宫教谕知了,会不会去衙门告我?” 苏文秀转头看向刘兆英。 刘兆英怔了怔,“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教谕。” 苏文秀点了点头,对司马祯道:“兆英决计不会乱说,此事唯三人知耳。” 说着,再次看向刘兆英,“刘兄,你不会反对我学道吧?” 刘兆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抿了抿嘴,看看司马祯,又看看苏文秀,最终道:“我也能学么?” 城隍庙后堂之内,登时传出一阵哈哈大笑。 慕青衣趴在房顶上,支起耳朵使劲听着,听闻这笑声,登时暗自腹诽:“我这里要什么修行法子没有,学个凡人的道法,笑成这个样子。求我呀,求我我肯定教你嘛!” 后堂内,三人大笑过后,司马祯自是欢喜非常,当下便从袖中再掏出一本古书,交给了苏文秀。 这是修行入门之法,又言观中藏有道藏若干,皆是前人所著,走的时候,可以带几本回去。 待谈成了,刘兆英想了想,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仙人是幽州安厦府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六章 怪道人 司马祯摇了摇头,道:“贫道入世修行时,都未去过幽州这么远的地方,不知这安厦府有什么不对么?” 苏文秀亦点了点头,道:“幽州有一十六府,足有三个多青州大。本朝颁布的《九州山河录》中载:九州之极北为幽,接北海玄冰,西通翼州,东接豫、青两州,民自称北海遗族,曰鬼方,又叫狄民。这安厦府,有什么特殊吗?” 刘兆英点了点头,又摇头,道:“非是安厦府特殊,而是如今安厦府的知府,是罗霸道。” “好霸道的名字!”苏文秀赞道。 “人如其名,此人更是如今的九州八骏之一,名望与实力并存,在安厦府说一不二。”刘兆英说这话时,竟有几分向往之色。 “原来他是九州八骏之一。”苏文秀此前听恩师勾连说过一回,只是那日未说明八骏身份,是以苏文秀也并不知晓。 司马祯更是一个道士,对这些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是事关他们道家新飞升的仙人,便认真听着。 刘兆英点了点头,又道:“九州八骏乃指士林八位骏才,各有擅长,不仅文采当世少有人及,更是手握大权,镇守一方。如今在营州举兵造反的,其中一位便是九州八骏之一:任远棠。只是他已成逆贼,被八骏除名,新加进来的这位,无论是名声还是实力,都落下这八位太多,到如今大家说起八骏,任远棠仍旧还是绕不过去。” 苏文秀道:“那这罗霸道有什么特殊么?” “罗霸道此人所辖的安厦府,与翼州相接,翼州的西戎兵身上有昆仑血脉,战力强大,罗霸道身负守土之责其实便是在监视那些西戎兵。他作为知府既管理一府民政还手握兵权,这安厦府就是他的一言堂。此人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唯独一项,多遭人诟病。” 刘兆英缓了缓,道:“罗霸道此人厌恶神明,禁止他的治下有教众传教。偏生他手段使得妙,从未让官方介入,而是纵容地方势力以各种理由打压庙观,连带着信众也苦不堪言。渐渐地,安厦府一府之地,竟是少有寺庙,那些出家的道长生活得极惨,只得被迫转移。眼下这飞升道长居然出自安厦府,那安厦府必定要开立他的祀庙,安厦府到底有没有道正司还不好说,谁敢捋罗霸道的虎须?” 苏文秀道:“那这与观天真君又有什么干系?” “是啊,这不恰好证明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吗?”司马祯笑道。 “假如人间有真人飞升,上界都会通知下界,那按神谱记载,人间这一回成仙的真人距离上一回已过了多少年了?”刘兆英看向司马道长。 司马祯老脸一红,顿觉有些打脸,他掐指一算,讷讷地道:“八百年了。” 刘兆英道:“人间最不应该出现真人的地方出了一名飞升上仙,这还不够奇怪吗?” “奇怪不奇怪,去看看不就知了。”苏文秀忽然道。 这话一出,不仅刘兆英愣住,就连司马祯也是微微一呆,旋即抚掌道:“苏公子提醒我了,那玄妙观乃是真人飞升前的道场,贫道若是亲临道场,说不得便有大大机缘。” 刘兆英忍不住道:“二位,幽州离青州……” 话未说完,忽闻屋外传来一声爆喝:“大胆妖孽,着!”紧接着便是瓦片破碎和一声童子的惊呼之声。 司马祯神色一变,“不好,我家童儿!” 说着,振衣飞出,羽衣在空中留下一道青影,人已至屋外。苏文秀和刘兆英对视一眼,连忙也追了出去。 童子只是受了惊讶,端着的茶壶已经摔在地上破碎,脸上惊恐之色尚未褪去。 司马祯小声安抚了一番,转头瞧向屋顶,怒道:“这位道友,你在城隍庙中妄动道术,乃是何意?” 苏文秀和刘兆英抬头瞧去,只见屋顶之上立着一位浑身挂满法器的杂毛道士,身着黑色的破烂道装,一头黑中掺白的枯发挽着道髻,插一根桃木簪子。 他面相凶厉,看着司马祯冷笑道:“司马道友,你修行不足还需多练,堂堂城隍庙,屋顶上蹲着一只狐妖,真叫人笑掉了大牙。” “狐妖?” 苏文秀心中一动,脸上登时露出紧张之色,那怪道人目光如炬,登时双眼一眯,从屋顶飞身而下,一股恶臭扑鼻而至,弗似刚从哪个乱葬岗爬出来似的。 他无视司马祯的一脸怒容,径走到苏文秀身前,喝道:“你定识得那狐妖!……咦?好哇,你们俩都认识!” 怪道人指着苏文秀和刘兆英。 苏文秀正要拒绝,刘兆英已是冷笑一声,道:“何以见得?” “你们俩身上都有妖气!”说着,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司马祯,道:“司马祯,自做了道官,你真是愈修愈回去了!” 司马祯又羞又怒:“你……” 苏文秀没有注意到刘兆英眼中倏然闪过的一丝震惊,只拱手道:“这位道长,即便我身上有妖气,如何能证明便是那狐妖的?” “呵呵,我自然不能证明。” 怪道人干笑了一声,忽然凑近了苏文秀。那股腐尸般的恶臭连刘兆英都忍不住后退远离,苏文秀却好似不觉。 怪道人见了,阴冷的眼神中亦有些讶色,“臭小子,你比我还厉害,你还下过地府!” 苏文秀脸色一变,“那又如何?” “来让我闻闻,你在地府做了什么!” 怪道人欺身向前,苏文秀终于后退数步,一旁司马祯忽然并指成剑,伸手插向二人当中,同时舌绽春雷,喝道: “道友把话说明了,这里哪有什么狐妖?休要对苏公子动手!” 却见怪道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右手屈指一弹,随意一挑,将司马祯的手指剑挑飞开去。 司马祯怪叫一声,身子在空中一个铩羽,盘旋落地后左手握着自己不住发抖的右手,食中二指满是血色。 “那狐妖逃得飞快,看着倒不像是她自己的法术。”怪道人喃喃自语,同时五指箕张,指尖微微泛起豪光,想要把苏文秀吸到身前。 然而苏文秀蓦地浑身一震,一股凝实煞气无形冲出,将怪道人推飞开去。 怪道人张了张嘴,眼中蓦然露出疯狂笑意,“哈哈哈,好家伙,你身体里有东西。快让我剖开看看,是什么宝物!” “大胆!” 司马祯高叫一声,口中旋即念念有词,城隍庙中某处蓦地金光大耀,一枚金印从那处飞来,在司马祯掌中散发着凛凛仙威。 那怪道人眼中闪过忌惮之色,寒声道:“司马祯,凭你这修为,要祭城隍金印阻我,是想身死道消吗?” “本县受城隍庇佑,有恶意的妖孽根本不敢入城,倒是道友一身死气,究竟有何目的?” “无知无畏。” 怪道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忽然从百宝袋中祭出一件梭形法宝。 “你还是做个凡人吧!” 说着,梭形法宝红光一闪,朝司马祯急速射去,司马祯急急催动金印迎敌,同时怒道:“你我皆是凡人,你当你是真仙吗?” 怪道人眼角一抽,眼看梭形法宝就要击中金印,天地之间忽然生出一股勃然灵力。 这灵力十分浓郁,怪道人像是见鬼了一般收起法宝,正欲转身寻找灵力来源,便见之前那狐妖去而复返! 慕青衣仍旧是青衣公子的模样,她一掌挥出,空中竟是燃烧起一道神火,在怪道人惊骇的眼神中打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仙诀?不可能!”怪道人浑身黑气四逸,轻轻一跃飞上屋顶,飞也似的跑了。 慕青衣甫一落地,司马祯收起金印,张口便喷出一道血箭。 苏文秀亟待上前查看,司马祯倒是伸手一阻,暗中提运真气,道:“不妨事,多亏这位公子来得及时,否则金印受那法宝污染,贫道怕真是百死莫赎。这点伤情,贫道自己调养便能好。” 咳嗽了几声,司马祯似是露出一抹悲怆,惨然道:“莫非贫道真是天资平庸,走不通这大道仙途么。” 在场众人无人应答,就连苏文秀亦不知该用何话语宽慰,司马祯抬头看向众人,朝慕青衣稽首相谢,道:“贫道失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七章 堕仙 慕青衣虽是妖族,可妖族之中向道者众,除开那些贪恋人世繁华的妖类,大多数妖族都想着某一日能破开雷劫,将己身内丹修成无上金丹,白日飞升。 即便不能飞升,在人间当个地仙,亦是大造化了。 仙界之中有名大仙是妖族出身的不在少数,此处先不多谈。慕青衣仔细打量了一遍司马祯,观其周身有一层薄薄的灵气,便知司马祯虽在人世录了官籍,但亦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修道之士。 只是此人资质平平,于修炼一途实在是进境缓慢。好在此人虽心中渴极,行事却不失名门之风,待人和善如沐春风,算是个不错的好道士。 加之他对苏文秀极是看重,慕青衣便收起直言的性子,笑道:“道友不必客气,我辈修士,修道并不只是为了成仙,若因无法成仙而放弃修道,那天下多少修士,都要回家耕田啦!” 司马祯听了若有所思,苏文秀亦点头道:“这位公子说得对,司马道长的为人允武实在敬佩,若囿困于仙途而失了本性,允武觉得可惜。” 面容俊秀的中年道士捋了捋颔须,听闻此言心中虽然一轻,可脸上一抹苦笑终究还是说明了他此时仍旧未能放下。 有时候修道之人更不容易放下,大道仙途谁不渴求,自己终生所求即便是无望却并非不能,谁又敢说自己会放下? 数十载修炼之途的寂寥,绝不能就此轻易放下。 司马祯在道童的搀扶下回到屋内,众人紧随其后一一落座,慕青衣更是故意抢着位置坐在了苏文秀身边,笑意晏晏地望向刘兆英。 刘兆英倒并未觉得不妥,还拱手执了一礼,坐到了慕青衣对面。 坐下后,还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显然是心有余悸,此时还在悄悄按下那抹惊怕。 司马祯不复之前端坐着的身姿,道童取了软垫放在椅背上,司马祯扶额轻靠,缓缓吐纳着。 众人倒也不急,待司马祯恢复了些许,见他眼皮一掀,环视众人,双眉间浓浓的躁气亦飞了出来: “诸位,那道人识得我,我却不识得他。” 说着,看向慕青衣,道:“道友修为卓绝,不知可否看透他的身份?此人古怪至极,若是追进县学,恐对苏公子不利。” 苏文秀闻言悚然一惊,对长生剑能否保护到自己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那仙人未已不仅将长生剑封了起来,好像就连剑灵长生也一并封印了进去,自苏文秀回阳以来,长生从未现身相见。 慕青衣听了,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也一惊,泛起一丝杀意。 只恨自己的仙诀斩杀不了那怪道人。 “我也不知……那道人身上的味道像是一具腐烂多时的尸体,实在想不通竟是个修道士。” 苏文秀亦附和道:“那味道跟地府中的一些鬼物十分相似,只是听他的说法,他像是没去过地府,怎会有此怪异之象?” “这件事要问问勾连大人才行!”慕青衣心中暗忖,可转念一想自己若离,眼下苏文秀的安全谁又来保护?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慕青衣脸色遂变,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总是忍不住冒出一股酸气。 这青灵县城如今尚有一人,决计不会丢下苏哥哥不管,就算她即将远行,方才发生的事她一一看在眼里,总不至于什么也不说便走了。 这般想着,慕青衣心里虽是酸溜溜的,可去意已生,只想着离开再速回。 于是便道:“诸位,在下省起尚有别事处理,要小离一时,还望海涵。” 众人皆是一愣,这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可大家也是初识,没有留人之理,司马祯遂拱了拱手,道:“道友自去便可,只是可否方便留下姓名,好教吾等不忘。” “好说,在下修文宿。” 说着,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他青衣一振,翩然已至屋外。 苏文秀和刘兆英相看一眼,眼中皆露出古怪之色。 ………… ………… 一俟出了青灵县城,慕青衣恢复真身,周身妖云一泛飞至空中,向着妖王勾连的洞府疾驰而去。 只见空中划过一道青光,勃然妖力放到最大,青灵县城之中不乏低调修士生出感应,可一探到慕青衣腰间青灵山神的仙家印信,灵识便快速回退,不敢造次。 唯独一个浑身挂满法宝的怪道人,藏在城中一角,眼中露出狰狞之色,一脸怨毒。 “这些妖孽,总有一天我要杀个干净!” 勾连洞府离青灵山不远,慕青衣却是不及回山,入到洞府门前显出形来,深深吸了口气,便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洞府。 妖王勾连不像其他妖王手下大小妖将无数,他一人于洞府中修行,若是无相干之妖,根本连洞府都进不去。 洞府之中湿气甚重,石壁只见得涓涓细流到处流动,弗似一张山河地图,那些个细流便似各大水脉的分支,最终汇于一处流入洞府深处。 愈往深处,愈是幽静,水滴之声似跳珠溅玉,滴答脆响,暗合大道。 最深处一块圆滑无比的巨大黑石,服本座的理由,本座便将你逐出青州府,教你与那书生永不相见!”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青衣爱他护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倘若他没有救过你,你还如此?” “这是青衣的因果,已经没有了倘若。” 勾连蓦地怔住…… “这是你我的因果,已经没有了倘若。勾连,我今日身死绝无后悔,你亦答应留我之后人在青灵山修行。她与青丘没有丝毫干系,青丘当年对你所做之事,你若算在她的头上,我死不瞑目。” 当年…… 勾连忽然闭上双眼。过了半晌,慕青衣忽觉周身一松,身体里的内丹恢复运转,四肢百骸灵力源源不断钻入体内,终于恢复了自由。 青衣望向勾连,又不敢说话。 “你来找本座,不是来求饶的吧?” 青衣摸不准勾连脾性,却又不想在这浪费时间,索性心里一横,将城隍庙中的事一一道来。 勾连闭着眼睛,待慕青衣说尽了,他方沉声道:“想不到青州府内,还有堕仙这种讨人嫌的东西。抑且……尚有古怪。” “堕仙?他是个仙人么?”慕青衣讶然道。 “狗屁仙人。”勾连冷笑了一声,睁开双眸道:“不过是他们如此自夸罢了。所谓堕仙,是指修为高深的修士在大道之上愈行愈远,生出执念,在斩杀作恶之妖的过程中戾气日重,到最后觉得天下妖族都是妖魔,需除恶务尽。不管那妖是好是坏,都要斩杀吞噬内丹,用以增进己身修为。这些人修为极高,故称自己为堕仙,意指自己乃是堕入凡尘之仙,与仙界受罚入世的谪仙区分开来。” “这样,青衣还以为是堕落的仙人呢!” 听闻此言,勾连嘿然一笑,瞪着慕青衣道:“仙人要是堕落,可比他们还要邪恶。” 说着,又道:“这名堕仙格外古怪,身上竟有死气,想必修炼了来自地界的术法。不知是地界何人所授,必有所图。尔等沾染到这等因果,要小心。” 慕青衣感受到妖王勾连语气中的关怀,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勾连语气大变,喝道:“本座帮不了你,速速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八章 再见瑶琼 慕青衣夹着尾巴飞逃出勾连的洞府,出来后片刻不停化作流光飞向青灵县城。 而苏文秀和刘兆英亦早已离了城隍庙,却并未回县学,而是在司马祯的建议下走了县城中的几个地方。 青灵县城虽是不大,可尚有几个修为不俗的修士在隐修,按司马祯的说法,这些隐修之所以隐于城中,是因他们与青灵城隍爷订下协议,有时会辅助城隍爷惩恶赏善,累积功德,日后投往地府,可成为城隍爷座下的追随者,免受轮回之苦,保留人世记忆。 然而那些隐修一听二人来意,纷纷色变,直言此事他们不能妄加干涉,否则定有大患。 堕仙之名,他们心中自然清楚。堕仙修为愈是高超,性格便愈是偏执乖戾,到后面只消有人敢挡他们的道,便是一句“与妖孽为伍”,一剑杀了,半点余地没有。 苏刘二人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实在不大好过,尤其是苏文秀刚出龙潭,又进虎穴,心情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苏文秀三番四次引动长生剑中的煞气,更是以剑斩杀虚危山的一名修为超绝的鬼王,因果缠身命宫之中尽是凶煞。 此时他还未意识到要及时修行为自己重镶命宫,在地府时未已的话语亦忘了干净。 二人回到县学,苏文秀在大成殿内看着至圣先师的塑像看了许久,心中才稍稍有些安定。 刘兆英心知他的压力,却并未出言宽慰,而是径行离去,只留下苏文秀一人在此。 这是他的心魔,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甚用,这事偏要自己想明白了,才是真的去魔障得真果。 至圣先师的金身法相庄严从容,座下侍立的徒儿亦是面带微笑,仿佛观透真理。 苏文秀一向以圣人为尊,即便自己有心学道,心底里真正信仰的,始终还是这儒门圣人。 香案内的香火兀自燃烧,烟柱原本直冲而上,此际随着苏文秀的呼吸频率时而变化,抖成一团抟然而上,袅袅散毕空中。 大成殿内光线不似殿外,略显灰暗。这里即便是白日,平素也没有多少人会来殿里久待,一般是会逢节日祭点,大成殿才会非常热闹。 苏文秀在这里站了好一时,殿外之人即便有人走过,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殿内有人。 此处唯有幽静与香气并存。凝视着圣人之像,要比单纯在屋内发闷来得舒服。 那些个时常礼佛之人,在佛堂内大抵也是如斯心境。 苏文秀蓦地想起那夜在大成殿内,偏殿帷帐之下,那静静立着的仙姿绰影。 眼角余光忽地捉到一片衣角。 他的双眼猛然放大,先是闪过震惊,旋即惊讶、怀疑、激动、欣喜,各种神情在眼中飞速变化,到最后,只余下晶亮泪眼,炯炯看向对面。 瑶琼双手拢在袖中,站定在帷帐之下,脸上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似羞非羞。 眨了眨眼,又似天山冰雪,清绝面色,没有分毫神情。 苏文秀前行数步,止步在瑶琼身前,激动唤道:“瑶姑娘?” 瑶琼淡淡一笑,道:“苏公子平安归来,我便放心了。” “让瑶姑娘记挂,真叫人惶恐。” 瑶琼听了,嘴角微微翘起,却不接他的话,只侧过身子,目光投向殿外虚空,淡淡地道:“是我未能照顾周全,自是应当。我已知那道士来历,此来还是跟你道别。原本是想邀你同去,眼下看来,时不待我,我需尽快上路。” 苏文秀脸上的笑意倏隐,双颊微微绷紧,眉头下的双眸透出精光,分明压抑着几分激动,像是要说“我愿同去”,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即便瑶琼愿意带他,可他信誓旦旦要开年投入京营,如何能因别事出尔反尔? 瑶琼似是知他所想,宽慰道:“你莫多想,如今紧要,还是要镶盘你的命宫,方能使你重入正轨,免遭祸患。我这里尚有一卷太玄篇行天诀,结合那城隍庙道士给你的基础法门,渐次递进,进境当是极快。” 苏文秀心中一暖,脱口道:“瑶姑娘原来一直就在我身边!我……我实在不舍……” 哪知瑶琼神色一变,截住苏文秀话语道:“一直在你身边的,眼下不是我,将来亦非可能。” 苏文秀胸中一窒,仿佛同时有无数双手紧紧扼住自己。他忍不住倒退,英俊的脸孔在灰暗的光线下变得有些阴沉,面部柔和的线条去之不存,变得异常坚硬。 那双眸子死死看着瑶琼,一字一句地问道:“瑶姑娘,我对你的欢喜,真就一文不值吗?” 瑶琼未想到苏文秀会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是不像他平时的性格,竟微微怔住。 然而只是一瞬,瑶琼已轻摇螓首,叹道:“我当你是少年英杰,圣人教化下的君子,怎也耽迷这等情*事?” 苏文秀脸色一变,愤而道:“那道士,又怎么说?” 瑶琼面如寒霜,她对上苏文秀双眸,忽地发出一声冷笑,进而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似的。 苏文秀心中痛极,他猛地双手按膝,佝偻着身子对着地面大口喘息着。 过了片刻,他缓缓拧起脑袋看向至圣先师的金身像,喃喃地道: “我错了吗?” “扑通!”双腿一软,这书生跪在地上,仿佛心中被抽走了所有,可那篇刚传下来的太玄篇行天诀竟牢牢记在那里。 怎么也忘不掉。 苏文秀握紧了袖中双拳,洒然一笑,道:“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偏不要你教的。不管你此时还在不在这里,瑶姑娘,我不会学这昆仑道法。总有一天我证明给你看,我不比他差了。” 说给瑶琼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苏文秀此前尚是一名不知天下的一介书生,如今经历种种玄奇,那颗向道之心不禁萌发。 他对至圣先师拜了一拜,正色道:“弟子发誓,即便将来弟子修持大道,儒门教诲至死不忘。敢承先贤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忽心有所感,转过身,只见不知何时,殿外立着一名年轻男子,怔怔地望着他。 明明他是个男子,却觉他脸上挂着几分哀伤。 兴许是自己多心了。 苏文秀爬起身,惊讶地道:“修兄?你怎么在这里?” 慕青衣整理好情绪,展颜笑道:“在下事情办完了,放心不过,这便寻了过来。” 苏文秀走至慕青衣身前,捉起他的手拉近殿内,轻声道:“进来说吧,让旁人瞧见学宫里有了生人,十分麻烦。” 慕青衣的手冰凉滑腻,苏文秀握在手里,竟觉与瑶琼十分相似,一时竟不舍放开。 好在他未失去理性,眼中讶色一闪而逝,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如常,静静看着他眼中的修文宿。 坦白说,这名字十分古怪,可他又说不上哪里古怪。 慕青衣笑了笑,反而问道:“我打算久留此地,等那怪道士上门,好替公子永绝后患。不知公子有没有办法,让我能常留此地。” 此本是调笑之语,慕青衣自然有办法留在学宫,苏文秀却是神色一肃,竟真的在想法子。 慕青衣最喜看苏文秀认真的样子,只觉这男子唯有认真时双目透出神光,最是吸引女子。 明明眼睛不是看着女子,却觉双眸中隐隐有一股神奇的吸力,将她的目光牢牢攫住。 苏文秀想了想,踌躇道:“不知修公子道法如何,可会变幻之术?” “幻术么?” 慕青衣眨了眨眼,竟当着苏文秀的面瞬间幻化成了别人模样。 这别人不是旁人,正是刘兆英。 苏文秀登时一愕,紧接着绕着“刘兆英”转了数圈,眼光在他身上扫了又扫,终于点头道: “嗯,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慕青衣“咦”了一声,惊道:“你能看出不一样?” 苏文秀大觉有趣,方才心中的乌翳一扫而尽,笑道:“当然了,兆英平时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若像你这般调皮,同窗们肯定以为他见了鬼了。” 笑着笑着,苏文秀忽然笑意一收,认真问道:“我再多嘴问一句,敢问修兄何故帮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五十九章 修行 苏文秀立在那里,笑意盈面时清隽俊朗,可笑意一敛,年纪轻轻竟也有了一番气势。 “他在地府杀了那么多鬼卒,如今倒成了男子汉啦!”慕青衣在心里暗赞,眼中眸珠一转,一瞬不瞬盯着苏文秀,仿佛要将他看透。 苏文秀吃不住这眼神,却不甘退步,打定主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慕青衣不禁气馁,耸肩笑道: “我辈修行之人,救人何须缘由?” 说这话时她实在心虚,便不敢看人,说完抬头才发现苏文秀似笑非笑望着她。 “莫非,让他看出来了?” 这般想着,益发心虚,甚至连自己的双手不知该摆在哪里才好。然而苏文秀看了半晌,倒没继续追问,只道: “在下感念修兄高义,只是那道人身具诡力,出手又不讲究江湖道义,不定会做出暗杀偷袭的事来。在下性命事小,若是牵连了修兄,在下实在难以释怀。” “原来,他是在担心我。” 慕青衣心里一喜,差点便要脱口道出一句“苏哥哥不用担心”,话至嘴边倏停,换上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情,拱手道:“你放心,我既然敢保你,自然不会白白送命。” 苏文秀听了,一礼至膝,道:“真真有劳,我苏允武何其幸哉,得有贵人相助!” “苏兄客气啦!” 慕青衣面露微笑,双眼如弯月迷人。苏文秀心中微动,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他压下这古怪之感,与他眼中的修文宿又谈了片刻,待他从大成殿走出之时,身边已无一人。 回到寝舍,刘兆英正合起书卷,从座椅上掸着衣袍起身,见苏文秀推门而入,动作仍是不止,嘴里漫不经心地道: “回来了。” “嗯。” 抬起头来,刘兆英干巴巴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想了想,又道:“什么感觉?” 苏文秀没说话,在刘兆英的注视下,倒水喝茶一气呵成,根本不待他喊:“又喝凉茶?” 大灌了一口,合着屋外浸入的凉意,小哆嗦了一下,挑着眉眼看向刘兆英。 刘兆英歪着头,“呵呵”蔑笑了一声,道:“装模作样给谁看?懒得理你,我去县丞署了,用饭时回。” 苏文秀打趣道:“怎么不在衙门用饭?” 刘兆英道:“想都不用想,会有学宫的饭好吃?不管私下如何,明面上考核定绩,杜奢从俭也是一条。我看吴县丞这把年纪了还没发福,多半吃的都是萝卜咸菜。” 刘兆英又摇了摇头,“我心里可踩着点,定然按时回来用饭。” 苏文秀一时无语,上下将刘兆英扫了一通,才道:“再好吃,也没见你多生二两肉来。” 刘兆英摸了摸下巴,道:“天意如此,无可奈何。走了!” 苏文秀朝他摆了摆手。 刘兆英再不废话,腋下夹着一卷小册,步履匆匆地离去。 待脚步声行远,苏文秀神色微微一黯,此时也无心情看书,脑子里转了几圈,忽从怀中取出司马祯道长给他的经书。 命宫的事苏文秀没有放在心上,然而有个怪道士虎视眈眈要取他性命,他却不能不管。 虽说冒出一个修文宿来,可自己明明有保命的本钱,又何须仰仗他人? 苏文秀将门户上栓锁紧,接着盘坐于床席之上,将经书置于腿间,掀开书页。 开篇乃是讲述寰宇之理,讲天地初开,唯混沌生。随后清气浊气化成太极,再生阴阳,定五行,五行化炁,乃存道焉。 道生万物,而助修行者探寻大道的路径,便是天地之间一种至纯至净的灵气。 这股灵气包涵五行与阴阳,又称日精月华,不论是人界修士还是地界鬼仙,都能取之其一以助修行。 只是地界术法只取阴之一道,遂与人界阳道相悖,故而生克。而天界众仙又多是人界真人飞升,故使天界仙法渐渐将阴之一面剥离,双方相冲之情况,愈加严重。 然而却并非阳一直克阴,通常修为高者克制修为低者。未已勃然仙力能克制众鬼将,却不能克制幽冥大帝。 两道本是同源,对于修为高超者,仙诀是鬼仙鬼王们梦寐以求之物,同样酆都北阴大帝手中的太阴要诀亦是天界众仙渴求的大道之一。 而曾经万灵共存的人界,更是有阴阳同*修者,亦有独修鬼道的小众,不为正道所喜,但只消不干伤天害理之事,亦无人置喙。 苏文秀按经书所述,开始引气入体。他修行过太玄篇定清诀,自觉引气入体不太困难,然而依着这篇经书所述之法,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灵气。 此时的人界天地灵力已不如上古时那般浓郁,可要比地界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地界时尚能稍有感应,怎么到了人界,反而没了呢? 心念一动,苏文秀暗诵太玄篇定清诀,霎时脑内清明,很快便微微感应到丝丝灵气由周身诸窍纳入体内,汇至泥丸神宫。 这不对! 定清诀吸纳灵气乃是帮助自己镇定心神,非是修炼玄功,更对自己感应大道毫无助益。 那灵气未在全身搬运周天,根本无用。 然而若依司马祯那本经书,自己又根本搬运不了一丝灵气,这又如何能够? 难道自己乃是儒门中人,与道无缘么? 苏文秀神色微黯,便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连忙把经书藏入被中,苏文秀理了理衣袍,径去开门。 然而拉开门栓,却赫见刘兆英站定在屋外。 刘兆英大咧咧地借道入内,在堂中坐下,看着尚立在那里的苏文秀道: “苏兄,你锁着门做什么呢?” 苏文秀转过身子,摇了摇头,笑道:“修兄,这可不大好玩?” 慕青衣吐了吐舌头,这一举动看得苏文秀一阵恶寒,脑中将刘兆英的形象代入进去,更觉好笑。 慕青衣咳了咳,笑眯眯地道:“在下不是怕你出事么,来看看。” 苏文秀耸了耸肩,道:“那人被修兄打伤,一时半会可不太会出现。不过修兄来得正巧,在下正有问题,要请修兄解惑!” 慕青衣心里一阵偷笑,脸上装着平静,道:“什么事?” 苏文秀将门关好,从被子底下摸出经书递给慕青衣,道:“修兄看看。” 慕青衣接过经书,翻了翻问道:“这是什么?” 苏文秀笑意一凝,道:“修兄不识字?” “额……我认得的字,跟你这个,不太一样。” 苏文秀的心思何其快哉,几乎瞬间想起黄泉冢中的事情,立时便道:“你认得天书?” 慕青衣心中登时叫苦,她所修行的法诀除开脑中天生所有,便只有山君传她的一则仙诀。 只因上古时期众神执掌三界,群仙汇聚昆仑,所用文字皆以昆仑天书为准,但凡高深法诀经义,皆以这种似鸟似兽形状的篆书写就,称为天书。 苏文秀这一问,无异给她的身份添了大大的不稳定因素。 于是,慕青衣正色道:“什么天书,反正不是这个朝代的。” “修兄可否写给在下看看?”苏文秀心思何其巧妙,几乎断了慕青衣圆谎的可能。 又见其脸上笑意渐盛,慕青衣便明了,苏文秀怕是已经看出来了。 她心里又羞又怒,偏偏又极是欢喜。 “刘兆英”嘴儿一扁,低低地道:“教你看出来了,是不是?” 苏文秀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接着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最后扶住额头。 声音闷闷地传出:“青衣姑娘,你先……变回来吧。” 抬头时,绝色青衣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整间屋子都亮了几分,只觉满室光辉,都是面前这女子发出来的。 “苏哥哥……” 不知为何,看到慕青衣时苏文秀心情都会好上不少,尽管初看总令人想起瑶琼,可随着接触的时间愈久,就愈是能发现二姝之间的巨大差异。 虽说睹人思人,可苏文秀自己明白,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将慕青衣当成瑶琼。 瑶琼是瑶琼,而慕青衣,亦只能是慕青衣。 苏文秀浅笑道:“三番四次都承你的情,真是羞煞我了。” “嘻嘻,要是多来几次,苏哥哥用什么来报答人家?”慕青衣双手支颐,袖管无声垂落,露出如脂似玉的一双藕臂,白得耀目。 苏文秀不敢多看,面对这样一个无心自媚的女子,即便他没有什么出格想法,亦不免会生出一些麻烦。 偏偏这话说得暧昧。 年轻的书生心里一叹,道:“别取笑我啦,我将这经书内容念给你听,你教教我,该怎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章 青州府的公函 慕青衣真不能算是个好师傅,她自己修炼进速极快,教人却如何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若不是她本身修为极高,便凭着她这教人的本事,苏文秀没有走火入魔,便是祖坟冒了青烟。 磕磕绊绊,到底还是入了道了。 只是苏文秀可以自行引气入体搬运周天后,无论慕青衣如何跃跃欲试,苏文秀都死活不肯再让慕青衣来指导修行。 那天慕青衣指着苏文秀的鼻子,罕有地露出一丝薄怒,喝道:“苏哥哥,你过河拆桥!” 苏文秀脸孔一拉,振振有词:“青衣姑娘,过河拆桥不是这么用的。” “啊?”慕青衣神色一缓,脸上露出忐忑之意,脆生生地道;“是么?我从旁的学生那听来的,那应该怎么用?” 苏文秀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过河拆桥,说的是我们过河的时候,恰好遇到坏人,把桥拆了,坏人便过不来了。你说别人过河拆桥,意思就是……嗯……” 苏文秀正在沉吟,就见慕青衣双眸一沉,叉腰大怒:“我哪有那么好骗,你找打!” 说着,一双粉拳就要挥来,苏文秀拿书卷一挡,连忙退后数步,严肃地道:“君子克己复礼,别胡闹!” 慕青衣很怕苏文秀露出这般表情,立时鼻翼翕动几下,无比乖巧地蹲坐在椅子上。 苏文秀见了,脸上登时露出一丝无奈,“青衣,你就不能好好坐着。待会兆英回来了,你又要变身又要正儿八经坐着,不嫌麻烦么?” 慕青衣听到“青衣”二字,脸上露出得意神情,接着蓦地幻化成修文宿的样子,端端正正坐下,轻咳道: “苏兄,在下饿了,想吃喜来居的桂花糕。” 苏文秀一时无语,他拍了拍脑袋,道:“学宫里秋桂开得正好,得空我亲自做给你吃吧。喜来居的好贵,小生实在买不起呀!” 空中划过一道银白的轨迹,苏文秀伸手接住,赫是一颗足两的小碎银子。 “你又去赌博了?” 苏文秀脸孔一板,正色道:“小小年纪,怎么能贪杯好赌,你去赌坊的时候,是不是也买酒了?” 慕青衣垂下脑袋,把自己当成了聋哑人。 这段日子,苏文秀下午在屋中修炼司马祯所传的吐纳开云气,坐修无上道。 刘兆英则身为县丞吴宗道的刀笔吏,每天下午带着一本随身小册离去,学宫用晚膳之前则抱着一大堆案牍回来。 有时候实在赶不及,慕青衣便幻化成刘兆英的样子替他去膳堂大快朵颐,把郑翰君看得是目瞪口呆,好几次私下偷偷问苏文秀,刘兆英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如果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学宫里这么多诸生,有家境殷实的,可以帮上一些小忙。 苏文秀摇了摇头,对郑翰君莫名爱上助人为乐这件事,一直摸不明白。 郑翰君在苏文秀这里问不出什么来,索性直接去找了刘兆英,刘兆英几句话便理清了所以然来,对“修文宿”着,吴宗道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学宫里的膳食,如何呀?” 刘兆英放下筷箸,拧着眉头道:“大人真想知道?” 片刻后,吴宗道闷头扒了几口饭,终于忍不住道:“李大人太惯着这些学生!这吃得也太好了吧!” 刘兆英埋着脑袋不说话,那句“是衙门太抠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如此过了足足两个月,战前动员益发明显,便是连普通百姓都看出来青州也要调兵了。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战开始前的各种准备,于斯可见一斑。 这其中不但牵涉各方势力,大笔的银钱更是每日如流水一般花销出去。 这还未参战,钱已经花了。 营州叛变打了好几年了,还好本朝数代君王累积的财富无算,国库充盈,否则怕是再拖上几年,不用攻克中州,朝廷已然败了。 兴许也是这个原因,青州府的消息才来得格外的迟。不过递铺的铺兵送来的书函,竟是三司俱全,反显得青州府知府衙门府台大人的书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官场之中层层递进,下官不可越过自己的直属上官越级汇报,否则便是僭越。 最高长官则是可以随意越过知府衙门给各司发令。 青灵县县令李由之桌上的四封书函,李由之想也不想,先启了上官青州府知府柳怀风的。 柳怀风的内容非常简单,却人情味十足,书令李由之携带县丞吴宗道,生员苏文秀、刘兆英前往知府衙门具表案情,青灵县务暂由主簿典懿代理,一应事情处理妥当了,再行上路。 言辞委婉,看得出颇有关怀嘉勉之意。 而布政使司衙门藩台大人鹿兰奇,按察使司衙门臬台大人冯麦冬却是官场行文,甚至对此前李由之的误判颇有敲打的味道,看着让人有些不爽,可偏偏最后又论了实质的嘉奖,吏科考功会小记一笔。免其失职还加赏,好事! 相比柳怀风的勉励,这实质性的嘉奖让李由之不由露出微笑。 最后就是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沈炼,沈炼对李由之大大感谢了一番,但文武两道向来没有太深的干系,这封官函倒也没什么分量,李由之看罢,也只当这是个人情。 这两个月内,赵毅已经去而复归,如今已归了青灵百户所复职,他的事,算是翻篇了。 终于收到青州府正式通告,李由之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却又有些想笑。 还不如再拖几个月,拖到年终的青州官员年聚,届时在年宴上,他领着两个名声在外的诸生,可不大大涨了脸面? 想是这么想,说可不敢说的。 李由之身为中等县的一县之尊,此次去往青州府述职所耗必定不短。 县丞吴宗道还要同往,往日三人分承的担子要压在一个主薄的肩上,实在很容易出事。 必须要在出发之前安排妥当。 如此下来,刘兆英自然被拉了壮丁,甚至苏文秀都受到殃及,被拖着一起去县衙处理琐事。 李由之还觉不够,又向县学要人,让教谕又批了几个学生。 如此一来,三日后,便能动身前往青州府。 而城内某处,幽深逼仄的巷中小宅,髹漆的两扇大门似经年未修,表层的漆皮大半已经剥落,尚未落下的卷翘着贴在门面,露出木底色,更显得这家宅子破落无人。 是夜,宅子里没有一丝灯火,幽静得只听见穿堂风呜呜吹着,卷起地砖上无人洒扫的枯叶,刮擦着发出哗哗声响。 刺骨的寒风吹开破窗,门扇鼓动之间更是“梆梆”作响,便是在这间漆黑一片的屋中,静静坐着一位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一章 偷袭 这道人藏在黑暗之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低沉的咒语声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在黑暗中被轻轻吟诵,复杂而又玄奥,像是开启了通往异世界的大门,黑暗之中乍然亮起一点幽绿色的荧光,似一朵火苗缓缓燃烧起来。 屋外风吹,屋内碧光闪耀,道人那张阴沉的脸在碧光之中变幻着面形,明明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却在这瞬间的变幻之中仿佛照见出人心。 他的脸时而浑圆时而尖刻,时而侵略如刀,时而稳如坐禅。他双掌作捧莲状,掌中那团幽幽燃烧的碧火正是光源所在。 诵咒声戛然而止,怪道人一双凸出的双眼缓缓睁开,眸中那一抹幽幽绿光,不知是掌中碧火映照还是原本就有,他嘴角一扬,继而发出阴冷至极的声音: “我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要杀的人,我会择机再试一回。只是你不准我杀那狐妖,我却不能答应。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乃是我辈本分,与你无关。” 掌中那朵碧火忽地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片刻后,怪道人双眼微微撑大,眸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语气也变得十分急促和激动: “你有仙诀?怎么可能?口头之言,我如何信你?” 碧火似乎对怪道人的反应十分满意,晃动的频率小了下来,恢复了从容的碧火像一朵燃烧旺盛的火焰,将怪道人的脸照耀得明灭交替。 “我答应你,只消那小狐狸不主动招惹,我绝不会对她下手。事成之后,若是得不到这份仙诀……嘿嘿嘿。” 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黑暗空旷的废屋之中,那朵幽幽闪耀的碧火渐渐变得如同灯豆大小,最终湮灭在怪道人的掌中。 ………… ………… 戊辰日,大雪。 青州属北地,原本秋季便已十分阴冷,两个月后,到了冬季,更是寒意席卷,白日里已无人出门。 偏偏定于今日要往青州府一行,昨日一夜之间却是大雪降临世间,翌日清晨,入眼已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每年的官员年聚都定在春节之前,那时雪已消融,大地已有回暖之象,马儿吃足了草料,撒蹄奔行十分稳健,风吹在面上都不似针扎一般。 而眼下去往青州府,却是天气最为恶劣之时,即便已做了防寒防冻的准备,可积雪压地,埋下雪下的暗坑难以发现,马儿奔走时若不慎踩入,很容易人仰马翻。 苏文秀推窗望天,看着学宫白皑皑的一片,回首望着屋中挨炉而坐的刘兆英,吐着白气道: “难怪青州要在入冬前发兵,这时候便是想动,大军也动不起来。如今待军队行入衮州境内休养,以衮州的财力,足以支撑大军春后进攻,以逸待劳!” 刘兆英搓了搓手,点头道:“允武说得极是,你知道么,听说兵部起先并不打算调青州的兵,但衮州白马城那位亲入了政事堂,主动接下副总兵一职,然后便向青州借兵。其余州府虽都有一些军事调动,但唯独青州的动员最大。如果我没猜错,开年后的大战,想必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苏文秀关上窗,寒意侵袭的脸上生起一团红色,他有些激动地道:“我青州男儿个个体格强健,可不比谁差了,此战定能大胜!” “我倒觉得未必。”刘兆英搓着手站起,从墙上拿下一件皮毛镶领的大氅递给苏文秀,“走吧,吴县丞说轻装简行,到了青州府,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的。” “你把你的披风给我做什么,我自己有的。” “你的太薄了,我家铺子还有一件,待会顺道去拿就是。” “那你现在怎么出门?” “我身体很差么?走吧,跑过去,当心脚滑。” 一片雪白的世界之中,当先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飞快地奔跑着,身后跟着一位身围玄色大氅的年轻人,踩着他的脚印衔尾追着。 寅院的院外,郑翰君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似的在玩雪,见到两名发足狂奔的年轻人从身边呼啸而过,他微微一怔,旋即大吼道: “奶奶个冬瓜,你们不要命啦?” 他嘴里喷着热气,待看清了领头之人是刘兆英后,他这才醒悟过来,二人今日是要去县衙伴随县令大人李由之和县丞吴宗道一齐前往青州府,眼中不由露出浓浓的羡慕之色。 他挖起一抔雪含在嘴里,冰力入喉,激得他浑身一抖,接着有些酸酸地道:“明明我也使了力,怎么就瞧不到我的好?” 县衙大门,县令李由之和县丞吴宗道皆身着大氅包身,头戴覆耳毡帽,站在县衙大门下低声闲聊着。 见到二位诸生朝县衙赶来时,两位大人顿时停下言语,静静注视着来人。 苏刘二人见到两位大人竟早已等候在此,登时惶恐,连忙步到县衙大门下,行礼道: “要县尊大人和县丞大人屈尊等候,学生心里有愧。” 吴宗道不说话,李由之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道:“不干你们事,我与宣之兄起早惯了。” 瞧两位学生只戴了一顶普通的诸生布巾,李由之又笑骂了一声:“天冷死啦,不晓得保暖么?宣之,你叫人弄两顶兔毛护耳来,瞧这耳朵红的。” 吴宗道却道:“大人,待会进了马车也用不到护耳,何必麻烦,既然来齐了,就上路吧。” 李由之摇了摇头,又瞪了吴宗道一眼,道:“他们都不是外人,都是自己人,你唤我文轩就是,再叫一声大人,我回头让典懿给你的县丞署贴满老夫的表字。” “走吧走吧!”吴宗道少见的露出不耐之色,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官样。 李由之倒是不怒反喜,当先步下台阶。 衙门大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就是曾经押过苏文秀的那辆,马夫不是旁人,正是吴县丞手下的衙役陈阿四。 陈阿四见四人准备上车,上前对着李由之抱拳道:“大人,车厢太小,要您受累了。” “无妨。” 车厢内重新布置过,原先的竹帘换成了厚厚的布帘,厢壁上又钉了一层棉布,中央置着一个小小的暖炉。 四人都进入车内后,原本尚显宽裕的空间登时变得有些局促,四人解下披风,看上去才有些不那么臃肿。 拿出暖炉合上车厢的门扇,车厢内登时暖意融融,吴宗道挨着李由之坐,李由之笑眯眯地对吴宗道说: “宣之啊,咱们可以考虑给衙门换一驾马车了吧。” “这个归典主薄管,不归我管。” “你回头同他说。” “你是上官,你说。我使唤不动他。” “这个……到时候上头会不会觉得我奢靡铺张?” 吴宗道看向对面面面相觑的两位诸生,问道:“你们觉得呢?” 苏文秀道:“官家公用之物,大些也应当的。” 刘兆英道:“平时坐不了这么多人,学生觉得不必换。” “要换的。” 吴宗道双眉一拧,又道:“大人都点头了,我们照办就是。” 刘兆英怔了怔,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李由之哼哼轻笑了几声,打趣道:“宣之在教你们呐!” 青灵县的官家车驾出了青灵县城,从南城门出城往南行,便是去青州府的方向。 马车左右还各有两名衙役骑马跟着,马是驿站里豢养的驿马,吃苦耐劳十分适合远行。 两名衙役背着包裹,身上没有披风裹身,只有护耳罩着耳朵,腿上绑了护腿和护膝,但双手却冻得通红,却仍需紧紧抓着马缰,同时注意八方动静。 车驾驶离青灵县城后沿着黄泥官道行进,要在日落下赶到中途的驿站休息。 青州府所在的青州城平日里以马车的速度三日便能到达,但如今路途有雪,最快也要六日方能到达。 马车若行得快了,极易在山路中滑车,十分危险,加之舟车劳顿,在这种天气下李由之需要每隔三驿便停驿休整。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的众人昏昏欲睡。李由之和吴宗道年纪大,渐渐地便靠着厢壁浅睡起来,刘兆英坐在车厢最里面,此时也是眼皮沉重,打不起精神。 唯独苏文秀双眼闭着,不像是睡觉,倒像是在冥想一般。 他此时正在引天地灵气入体,经过两个月的洗经伐髓,此时吸纳灵气的速度要比最初快了许多。 待练到书中所言炼气化实之境界,就能在自己的气海之中累积真元,修行正宗的道家真法。 忽然! 苏文秀隐隐感到天地之间有一股似有似无的寒意逼来。与此同时,车厢外忽地响起两声爆喝: “大胆!什么人敢拦县尊车驾?” “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二章 执剑人 车驾外,两名衙役腰中长刀尚未出鞘,只见空中一条人影袭至,直如一只巨大的乌鸦扑来。 怪道人不伤凡人性命,两名衙役被击飞到空中瞬间晕死过去,掉在了雪地里再也不动。 他阴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随手打了一个法诀到衙役身上,让他们不会因此冻死。 陈阿四在看到这一情形的一瞬间心里已有决断,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了马儿的后臀之上,牵车的马儿嘶鸣一声,四蹄飞卷,刨着雪沫翻飞,带着车厢中惊醒的众人疾驰在官道之上。 怪道人并不心急,此际四野无人,入目皆是白皑皑的一片,一派雪国河山,让怪道人都觉得天地清宁。 苏文秀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他几乎就要跳车去引开怪道人,却被刘兆英死死钳住。通过眼神暗示,苏文秀明白,他要是跳车逃跑,即便日后活了下来,李由之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凡人与修道者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围墙,互不干预。要是让李由之知道苏文秀这样一名功名在身的生员与修道者有所纠葛,立时便要被世俗权力所忌。 朝堂之中,唯有超然物外的官家道士才有资格修真炼道,便是紫气加身的人界真龙,九五至尊,亦是个不修法门的普通人。 人界是三界之中最为特殊的存在,万物灵慧皆存于人界。是以天地两界的帝皇虽与人皇共为至尊,却不允许人皇修行,拥有人界最为广博的资源。 车驾在山野官道间疾驰,李由之和吴宗道久居尊位,脸上虽有震惊之色,却仍旧保持着一派从容。 苏文秀和刘兆英的举动此刻倒像是两只受惊的兔子,让人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吴宗道深透了口气,朝外唤道:“阿四,发生何事?” 陈阿四一边小心驾驶着马车,一边回头看向车后衔尾跟随的怪道士,高声回道:“大人不好啦,车后有个疯道士,追着我们的车马不放!” 李由之脸色一愠,从怀中摸出一个帖子递给吴宗道,吴宗道将车厢门开出一条小缝,道:“将驾贴丢出去,他若是还追着不放,你便将马车停下,我倒要看看,他敢杀朝廷命官?纵使他修为通天,也逃不过青州府南岩道宫的飞剑!” 陈阿四打马不停,高声道:“这如何使得?小人要是停了车,丢了大人们的性命,小人百死莫赎啊!” 说着,快速接过驾贴拼命丢出。 怪道人果然伸出食中二指,夹住飞来的驾贴,只是他看也不看,张狂大笑道: “朝廷驾贴怎能随意丢弃,贫道先收下,待贫道先……” 那句“解决了那姓苏的书生”还未出口,此前在城隍庙中的感应已瞬间袭上心头! 怪道人不怒反喜,折身便轰出一掌,竟是早有准备。 “等的就是你!妖孽,是你先动的手,可别怪我不讲规矩了!” 掌中乌光一闪,梭形法宝竟从掌中发出,与慕青衣的克煞手印撞到一处! 然而这一次,慕青衣的仙家法诀竟似失效,而那梭形法宝更是轰然爆开,浓郁至极的鬼力几乎全部击中了慕青衣的身体。 慕青衣玄衣玉身来不及施展,她身前似有一堵无形气墙,然而那勃然鬼力汇成一束,凝聚如拳,狠狠轰击在那气墙之上,气墙便似纸糊,轻而易举被击破开来,鬼力如浓墨泼出。 一声痛哼自慕青衣嘴中发出,气海之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那怪道人一击得手,更是张狂大叫,出手再无顾忌,嘴中咒语不绝,双掌之间再次汇聚出一团黑色鬼气。 慕青衣玉指几度变幻,强按下气海中割裂剧痛,玄衣玉身终于施展,周身肌肤透出一股妖异豪光。 她心中笃定这怪道人惧怕仙诀,遂还打算以仙诀迎战。身子在空中飞速腾挪,瞬间欺身而至,逼得怪道人停诵法诀,贴身斗到一处!一俟贴身斗法,仗着玄衣玉身这一先天妖术护体,怪道人立时便被打得不住倒飞。 二人在空中斗得难舍难分,那驾马车更是飞速逃离。慕青衣眼见苏文秀将要脱离危险,心中不由一宽,然而下一瞬,腹部竟猛地一阵剧痛,浑身法力消散,真元更是消失一空。 她从半空中急速跌落,怪道人裂开的嘴角也愈来愈大,仿佛择人而噬的一张巨口。 “妖孽!受死吧!” “哼!” 怪道人一拳将要轰出,忽闻天地间传出一声冷哼,他脸上神色狂变,身子在空中一刹,紧接着折身便朝那驾马车追去,竟无片刻犹豫。 慕青衣微瞪着眼眸,身子似漂浮的青羽一般,落进了雪地之中。 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望着眼前的虚空像是急速盖压下来,登时一片漆黑。 舍下慕青衣,怪道人再无一丝忌惮,嘴角很快咧起,眼中露出一丝期盼与残忍。 他本不想杀苏文秀,可杀了这个凡人,便有机会一窥仙道,这是多大的诱惑啊? 他落地甩袖狂奔,踏雪无痕,肆意得像是一个风流的羽士,只是他浑身破烂挂满法器,看不出丝毫气质。 然而就在他在雪地中狂奔追逐车驾之时,怪道人眼光倏地一凝,脚程竟慢了下来。 他从一个中年男子的身边缓缓跑过。 那中年男子一身赭衣,鬓发杂乱,髻上只插着一根木钗。他就在雪地里靠在路边侧卧着,一手执剑,一手饮酒。 似乎感应到怪道人的目光,中年男子忽然朝他一瞥,眼中露出精芒似剑飞来。 同时吐气开声,冷笑道:“他妈的,看什么看?” 怪道人气息一窒,凝神细看才发现这男子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登时羞耻感袭上心头,袖中滑落出一柄黑剑,无声无息地飞向那赭衣人。 他不想杀人,只想给这脾气臭臭的中年人一点教训。 然而下一刻,那喝酒的中年人瞠目看他,他竟觉自己被牢牢锁定,脚步一停,竟不能动弹一分。 怪道人心中骇然尚不止于此,那男子撑剑站起,天地之间竟似有神魔出世一般,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突如其来的威压让怪道人终于露出惧怕的神色,紧接着眼前只见寒光骤起,颈中一寒,如冷风倒灌,直冲心头。 怪道人脖子向后一歪,血喷如泉。 他却忽然浑身一松,猛地捂住脖子不住后退,那男子此时才踏出一步,一剑撩飞了那黑剑,割首的一剑,他脑中思绪千万也想不出是什么时候挥出的。 “怎么可能,你……你只是个凡人!” 天空中忽然飘下鹅毛大雪,中年男子站在风雪之中,赭衣飞舞。 他喝了口酒,嘲笑道:“你亦是凡人。” 怪道人感受到体内真元的急速流逝,已知自己命不久矣,反而沉下心来准备死前论道: “你非修士,怎能杀我?” “我乃剑客,剑客执剑杀人,从来不看所杀之人到底是谁。有修为又如何,还是快不过我的剑。” 男子面有得色,在说到剑时,语态前所未有的恭敬。 怪道人捂着脖子摇头,不顾颈间剧痛和血流如注,道:“普通的剑怎能破开我的道法,你的剑道不俗,你的剑,定不普通!告诉我,是什么法宝?” 男子冷笑一声,道:“我既然没有修为,又何须法宝?普通铁剑耳!” “不不不!” 怪道人连连后退,忽而大笑:“万万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凡人能如此接近天地大道,我死的不冤!” 他松开双手,颈中鲜血喷出,直直倒地死去。 中年男子执剑立于风中,见怪道人死去,他摇了摇头,走到怪道人身前蹲下,道: “是你先动的手,不能怪我。唉,真可惜,你不是仙人。否则老子诛仙之愿,岂非在今日了结?妈呀,真臭!” 男子翻动着怪道人的衣物,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些值钱的东西去换酒喝。 然而怪道人除去一身稀奇古怪的法宝,竟是什么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眼中精芒一乍,却是注意到了怪道人交领上几不可查的印记。 那印记磨损得厉害,他靠近了仔细观看,一时竟也十分无语。 “堂堂真龙观的真传,如何堕落至斯,还跑到青州这个地方来了。可惜,可惜啊!” 站起身,男子手中舞起剑轮,原地掘出一坑,将怪道人埋了进去。 最后以雪覆盖,地上除开四下飞溅的血液,再也看不出其他来。 这时,苏文秀奔跑如飞,从男子身边掠过,往慕青衣的所在奔去。 这名中年男子双眼微微一眯,道:“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三章 李青莲 在这名执剑男子的眼中,苏文秀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书生,而是一把剑。 一把刺破历史长河,从上古走至今生的剑。 只是这把剑灵性已成,戾气却未消尽,在这名中年男子看来,便是天大的可惜。 他生出爱才之心,提声唤道:“小子,留步!” 苏文秀恍若未觉,他连防风保暖的包身大氅都未及穿上,驾车的陈阿四几句简单的话语道出不时回头见到的那惊心动魄的场景,让苏文秀一阵心寒。 像是被什么压在了心头,绷紧的头筋突突狂跳,压抑着的一股煞气似要从四肢百骸中钻出,将那怪道人斩成血块肉糜。 就在李由之吩咐停车之时,苏文秀最早跳下车,飞奔而出。 他对中年男子的呼唤恍若未闻。 男子伫剑立在雪地里,一如一名隐于江湖的绝世高手,一双凤目微微眯起,轻笑道:“他妈的,如今的年轻人性格都如此吗?” 他亦不恼,踅身看向风雪中缓缓行来的三个人,为首者一袭深色大氅包身,行如清风,面目从容,正是县令李由之。 身后跟着吴宗道和刘兆英。吴宗道似乎怕冷,整张脸都缩在毛皮围子里,看不清面容,而刘兆英则是看向苏文秀的方向,对中年男子也未放在心上。 待走得近了,李由之抱拳近身,揖礼道:“多谢义士救命之恩,在下是青灵县令李由之。” 话音一落,身后的两人也是抱拳行礼,却不说话。上官在此,自然尊卑有分。 中年男子呵呵笑了一声,道:“大人客气,哦,这是我从那道士身上搜来的驾贴,现完璧归赵。” 李由之接过男子递来的驾贴,见其似乎不愿透露姓名,心里略有不愉,面上却依旧笑如春风:“多谢多谢,敢问义士,可知这疯道士是什么来头?今日若非义士相救,只怕吾等俱成山野孤魂矣。” 这话说来有诘问之意,甚至隐隐有一丝怀疑。如果真相信他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如何会问一名无相干者那疯道士的来历。 执剑的中年男子不以为意,对那道士态度很是不善,对朝廷命官倒颇为尊重。 只见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是真龙观的真传。” “嘶!” 不仅是李由之,连吴宗道都跟着倒抽了一口凉气,唯独刘兆英一脸茫然,尚不在状态之中。 吴宗道忍不住道:“大人,真龙观远在禁内,它的弟子如何会出现在此地?” 李由之沉吟不语,那中年男子却不愿久待,径自走开。 刘兆英脚步一动,却及时看了吴宗道一眼,待吴宗道点了点头,他便跟了上去。 此处便只有李由之跟吴宗道二人。 两位大人看着脚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各自生出一番心境。 “小子,你跟着我做什么?” 中年男子抱剑走着,刘兆英不紧不慢地跟在身边。 脸色紧张的书生裹了裹身上大氅,轻声道:“你要去找刚才跑过去的那人,是么?” “咦?你不是听你家大人的命令跟踪我么?”中年男子似觉有趣,眼光不住在刘兆英身上逡巡:“你同他很熟?” 刘兆英点头道:“是同袍兄弟。” ………… ………… 苏文秀呆呆地望着雪地之上的那个人形陷坑。 鹅毛般大雪飘扬落下,轻轻覆盖在陷坑里那抹触目惊心的血色之上。 “青衣姑娘……青衣姑娘……” 起初还是喃喃低语,到最后苏文秀向着四方张望,连声呼唤:“青衣!” 声音在空旷中消逝于风,得知慕青衣未死,苏文秀应当是高兴的,然而看不到她人,却更令他无所适从。 甚至为了不让后面的人听见,便是这提高了声音的呼唤都压抑着胸中想要怒号的情绪,变得小心谨慎。 苏文秀浑身颤抖,冷风和雪击打在他的脸上,如刀锋刮过。 这条官道一边是起伏不定的低矮山林,一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中没有耕种,被白雪盖满,衬着此时的心境更觉荒凉。 远方似有成片的屋舍,在此处看时亦不过像是一片片小小的白色贝壳。 寒意直透心底,苏文秀不禁运使心法,使自己免受寒毒侵袭。 将目光从远方收回,再次望向那陷坑中的一抔血痕,鲜艳的血色渗透进晶莹的雪晶之中,渐渐晕染成一片耀目的红。 遏制不住的杀意像春风吹又生的原上野草,蓦地从胸中位置直冲脑海。 自行运转的真元没有至上心法的辅助,对这煞气袭脑的举动熟视无睹,仍旧兢兢业业地抵御外界寒气。 便在此时,一只肉掌轻轻拍向苏文秀的肩头。 苏文秀已初窥门径,外物临身之前周身穴窍已生出感应,汗毛登时倒竖,似针扎一般。 可苏文秀刚想扭肩闪避,那只肉掌已准确拍中,身子登时一震,仿佛拍散了脑中一团迷雾,立时清明如初。 顺着这只大手看去,一位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精芒锐利如剑,刺得人不敢多视。 “小子,你这把剑毒得狠呐!” 中年男子丝毫不在意身旁刘兆英诧异的目光,自顾自道:“神剑才有灵,你这把剑,却是硬生生催生出来的。剑胎既未完全化去戾性,剑灵也未完全掌控剑胎,累及弱主,可惜至极。” 一听这中年人的话语,与曾经敖辛所言差不太多,苏文秀便知此人兴许有解,只是瞬时又反应过来此人便是杀怪道人的那位,不由大喜。 “恩公,小生苏文秀,敢问恩公可知方才救人的那位姑娘,到哪里去了?” “什么姑娘?” 中年男子闻言一愕,似觉寒冷,又喝了口酒,道:“你这小子,自己的命不来惜,管别人倒是上心。我不晓得你说的姑娘是谁,这坑里躺着谁我亦不知,我此番寻来,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令神剑出鞘?” 苏文秀神色黯然,对中年男子的最后一句似无兴趣,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来,继续盯着那陷坑,蹲下身子,喃喃地道:“青衣,你在哪?” 中年男子气笑了,他大口灌了一口,怒道:“他妈的,我管你来?” 说着,转身便欲离去。 “且慢!” 却是刘兆英叫住那男子。男子将无鞘的铁剑架在肩上,噙着冷笑看着刘兆英:“有屁快放。” 刘兆英皱了皱眉,道:“他非是故意如此,阁下洒脱自在,何须因些许失礼动怒。在下家中藏有青州最有名的禹王酒,敢请阁下息怒。” “有酒?” 中年男子闻言大喜。 他近身靠向刘兆英,道:“你们待会上了路,我便跟着,他的事以后谈,你的酒若是不给我,我便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刘兆英抿了抿嘴,躬身行礼。 “诶,行礼干什么?上香呢吧?赶紧走吧。” 刘兆英凑近苏文秀的耳旁,低语了几句,接着便拉起苏文秀往他们的车驾行去。 他将自己的大氅分开盖住苏文秀,走出几步,苏文秀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却突然停下,回身道: “恩公,你若遇见一位穿着青衣的姑娘,你同她说,青州城不同青灵县城,叫她千万不要轻易进入青州城!” 中年男子咂了咂嘴,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叫什么。” “……敢问恩公……”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打断苏文秀的话语,他手执铁剑大步离开,嘴里吟道:“古来圣贤皆死绝,唯有饮者留其名!记住,我叫李青莲,爱喝酒的李青莲!” 李青莲一直走到埋在风雪中的两名衙役身旁才停下脚步。摇头叹道:“那疯子明明入了魔道,却偏偏对你等凡人心存善意,真是黑白难辨,世间哪有绝对的善恶。只是我不杀他,他将来要杀更多的人。你们家主公怕是要行到驿站才会差人来寻,你等便是死不了,也要被大雪埋到消失,真是可笑。” 说着,使剑轻拍二人身体。 两名衙役身子一抖,从雪地爬起来后便从腰间抽出腰刀互相靠背扫视,眼珠转了好几圈才看见身边就立着一个大活人。 好在还能分辨好坏,两名衙役抱了抱拳,却连话也来不及说便翻身上马,打马如飞。 “快走,保护大人!” 雪沫子翻飞,两名衙役浑身发冷,却一刻不停,飞驰而去。 李青莲笑着摇头,眼中却露出一抹敬佩。 他旋又改变方向往回走,脚下步子不快,却似乎并不担心跟丢苏文秀的车驾。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中隐有破空之声。 李青莲蓦地大喝:“小妖怪,你找苏文秀?” 慕青衣若是听到李青莲的话中没有“苏文秀”三个字,绝对不会理睬,此时一听这三字,便即刻落地。 落地时尚且不稳,绝美的脸庞此刻仍显萎靡,甚至唇色苍白,明显重伤未愈。 妖王勾连及时救她一命,却并不替她疗伤,甚至看到慕青衣不顾重伤飞走,亦只是发出一阵冷笑,却也未说不再救了。 慕青衣看着李青莲,柔声道:“大叔,你认得苏哥哥?” 大叔? 李青莲脸色一沉,他捋了捋自己的颔下短须,没好气道:“那道士已被我斩啦!你家苏哥哥让我同你说,青州城不是青灵县城,千万不要进去。” “我有青灵山神的印信,应该没事的。” “因为你是妖。人妖有别!” 顿了顿,李青莲忽然道:“别怪我多嘴,我看你跟那书生颇有情意,可只怕未必会有好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四章 拥抱 慕青衣脸色原本就差,此时听闻此言,心情更是好不起来。她乃妖族,情感还未有人族那般细腻,做事但凭自己喜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自己心里瞬间冒出来的。 青衣小妖敢爱敢恨。 “要你管?你要不是救了苏哥哥,哼,就凭你这句话,我也要跟你斗上一斗!” 李青莲听了,不怒反笑。他原本以为这小妖情根深种,定是个温柔可人般的存在,才教那书生念念不忘。 此番见了,竟是这等性格,顿生‘英雄相见恨晚’之感。 原来,这李青莲亦非孤身一人。他原本有一佳人,也如斯这般,性格直爽泼辣。 只是后来那女子痴于修道,孤身一人入了蛮荒,到如今音信全无,九州都快踏遍亦未寻得。 他二人之间明明牵绊极深,却因道不同而分道扬镳,李青莲迟迟不肯放下,至今仍在寻找佳人踪迹。 雍州蛮荒他呆了数年,执剑斩了无数邪魔外道,除了知道那女子在南蛮被人尊为药师之外,再无半点有用讯息。 “小妖怪敢说大话?懒得与你缠夹,你回山疗伤,我替你保护那书生便是。” 慕青衣眨了眨眼,却是清光一闪,化风而去。 瞧那方向仍旧是青州城的方向,李青莲气得在原地哇哇大叫,连呼道:“他妈的,欺负我不会飞是么?” 说着,脚下一蹬,奔走间狂风伴身,吹得他赭衣鼓荡,弗似白雪茫茫的江上朱鸟,一步跨过,竟足足数丈之远。虽不似慕青衣那般乘风飞行,却如同高来高去的绝世侠客,自有一番傲然风骨。 果然如李青莲所言,陈阿四驾着马车一路奔行,直至入了驿站,换了马匹,李由之方下令让他和吴宗道回去找路上落下的两名衙役。 吴宗道虽为县丞,但按本朝规矩,衙役无权单独外出公干,必须由一名上官带一名下属同行。 陈阿四直属上官就是吴宗道,吴宗道虽然怕冷,却也搓了搓手踩蹬上马,保养极好的手握上又冰又硬的马缰,原地绕了一圈熟悉感觉之后便催马而去。 同行还有数名驿站的驿卒,他们则负责将李青莲埋好的尸体起出来。 按李由之的想法,怪道人的尸体必须带到青州城! 吴宗道和陈阿四未行去多远,便遇上了打马飞驰的两名衙役,两名衙役冻得浑身发抖,一时也停不下来,擦着二人的马匹直往驿站奔去。 吴宗道果断命陈阿四紧跟其后,自己则单独带着驿卒前往怪道人的埋骨地。 两名衙役一入驿站便跌下马来,抬进暖屋之后,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桃子。 驿站的驿丞颇通医理,驿站也常备着药材,当即便煎药救治,否则这种程度的冻伤,极易要了人命。 本朝天子重开拱卫司下的锦衣卫后,驿站不仅传达军事情报和重要文书公函,每个驿丞暗地里还是在锦衣卫名册中登记录入的校尉,用以收集其他情报。 是以若非加急文书,各有司未免被鹰犬盯上,宁愿用递铺传递公文,也不用驿站传邮。 这亦是之前苏文秀等人觉得赵毅案信息递进十分缓慢的原因之一。 不多时,吴宗道竟带着驿卒空手而返。 吴宗道铁青着脸,下马后入了屋内,双手挨着暖炉烤火,咬牙切齿地道:“大人,下官准备起尸时又遇到了那名义士,他不准我等核验尸体身份,还将那尸体搓成了飞灰。” “什么?”李由之拍案而起,屋中的驿丞低垂着脑袋,若有所思。 李由之微微侧首快速扫了驿丞一眼,叹道:“算了,剪径的贼厮鸟,罢了罢了。” 吴宗道紧咬着腮帮不说话。 那驿丞却抬头笑道:“这蟊贼好胆大,竟敢截杀朝廷命官。车驾上高悬的官旗,他瞧不见么?” 李由之侧身冷冷看他,却不说话。 驿丞心里不由一凛,这才省起自己说错了话,登时躬身垂首,不敢再言。 为照顾衙役,李由之决定不再赶路,待衙役痊愈,再行上路,诸人皆宿于驿站之中,各有房间。 苏文秀早就心有所感,对刘兆英说了句修兄到了便翻窗而去。 此时风大雪急,便是驿卒也尽回了房舍。苏文秀小心避开驿楼上可以观察到的方向,奔到了驿外。 风雪中,一袭青衣伫立,却不复之前所见风华,苍悴的面容上却满是担忧之色。 饶是苏文秀对慕青衣尚无爱慕之情,此时此刻,竟也生出‘佳人衾被冷,当拥入我怀’之感。 他向前走了几步,寒风吹卷,慕青衣单薄的衣衫在风中飞舞。 她咬着苍白唇珠,方使唇间添了一抹潋滟血色,衬着几近透明的雪靥,青丝飘,人也飘。 双手垂在腰间,落落立在雪地里,真如雪中仙子,冰清玉洁,再无一丝妩媚诱惑。 此时此刻的青衣,像极了瑶琼。 苏文秀此时却未想到瑶琼,只看着面前这位受了重伤的女子立在风雪飘摇之中,让人无比心疼。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青衣……” 仿佛便是等着这声呼唤,风雪中静如处子的青衣小妖,霎如乳燕投林,纵身扑来。 苏文秀的身体是极冷的。 慕青衣恍若不觉,只贪恋这一分厚实与安稳,美目之中氤氲起一团雾气,低低唤道:“苏哥哥。” 苏文秀的身子紧紧绷在一起,他双手提在空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青衣对他的情意,他不是傻子,岂能不知? 然而…… 只犹豫了一时,感觉到怀中女子微微颤动的娇躯,苏文秀忽然什么不也想了。 就像是在黄泉之底。 抱住吧,抱住就好,别管其他了。 他双手轻轻垂落,完整地将女子拥在怀中,二人之间迅速升腾起一股暖意,在这风雪之中,无比的让人心安。 苏文秀心中矛盾至极,然而此时此刻,面对不顾己身安危也要前来的慕青衣,他纵使心如磐石,也应石碎冰消。 错了吗? 是他不应该恋上那不属于凡尘的仙子,还是不应该抱住眼前这天生灵动心思纯澈的小妖? 如果这也要分对错,从一开始,是不是便错了呢? “青衣,你不能跟着我,你先回去疗伤。” 慕青衣闷在苏文秀怀里,轻轻地道:“我不能回去,我要待在你的身边,为你重镶命宫。” 苏文秀蓦地福至心灵,问道:“你说我命宫已是大凶之煞,如要重镶命宫,是不是为我镶命之人,会有灾祸?” 慕青衣不说话。 似乎是倦了,困了。 苏文秀深深吸了口气,肃然道:“我的命,我自己想办法。你要是不回去疗伤,我便不再见你了。” 怀中人猛地一颤。 “听话。” 慕青衣依依不舍,离开苏文秀的怀抱,盈盈目光对上苏文秀的双眸,想要从中看到一丝不舍和犹豫。 然而她看见的,就是一双安静的眼睛,注视着她。 “我不要离开你。” 浓睫如扇,扇动时扇云排风,极是好看。她露出讨好神情时,便又成了一只令众生倾倒的狐妖,几乎令人无法拒绝。 然而苏文秀强抑着心中冲动,后退几步,道:“相信我,我可以办到。” 青衣忽然笑了,眸中带着狡黠和得意,“我走,我现在就走。” 说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化成一团清光飞行,而是化作一只四尾青狐,转过兽首恋恋不舍地望了苏文秀一眼,便在雪中飞速奔离,似一道青色闪电。 苏文秀心中一空,他吸了吸鼻子,又悄悄在风雪的掩饰之中回到了驿站。 慕青衣化为原形,奔逾闪电,直至进了一家村子,片刻不停,辨认方向后往村口奔去。 村口一般都设有土地庙或山神庙。 青灵山虽是小山,但青灵山的脉系不仅在青灵县境内,还延伸到隔壁诸县。 村中祭拜的神自然便是青灵山山神。 青狐学人拱手作揖,口中念念有词。 小庙之中香火早已冷湮,可山神法身却是蓦地金光一闪,跳出一位大汉来。 地仙受不到天仙的待遇,各地的山神塑像都长得差不多。 那跳出的大汉同塑像一点也不像,生得躯干庞大,一双大眼似虎目一般。 正是那青灵山山神虎妖山君。 山君一见香案前的青狐,登时便囔道:“姑奶奶,你唤吾作甚?” 小狐狸讨好地歪着脑袋,接着趴在地上作萎靡状。 山君神目一凝,忽地提高了声音道:“你受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五章 青州城 山君随手掐了一道法诀,山神庙中的一切普通人便看不见了。虽说此时此刻,大雪复降,不会再有人跑到庙里来,可难免会有意外。 自成仙之后,山君接受天界传承的仙法,到如今进步神速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同于仙界的天仙需要在自己所修大道上持续开拓方能精进,地仙们在人间掌有司职,享受众生香火,天界赐下的仙诀极是慷慨,几乎不设条件,各凭本事修行。 加之源源不断的香火供奉,地仙的升仙之途有时未必会输了飞升的天仙。 虽说先天悟性决定了成仙后的等级,但后天仍旧十分重要,如此一来地仙若没有尽到福泽一方的责任,庙中香火断绝,不但金身塑像保不住,己身的修为亦再难寸进。 山君成为青灵山山神之后的这段时间,不论是进山采药还是打猎的人,皆是所获颇丰。 山民们深知竭泽而渔的道理,亦不会贪心索求,如此相辅相成,山君治下的青灵山竟比前任山神要好得多。 山君负手在殿中踱步,即便知道慕青衣受了重伤,脸上惊怒过后,却是露出了犹豫之色。 他不是不想帮慕青衣疗伤,以他如今的修为,虽比不上敖辛上仙级的神通,可区区疗伤自然不在话下。 但他已非自由身,更被青州的妖王勾连从妖族之中除名。如今他乃青灵山守护山神,天庭设有纠察司纠察三界仙官,漫说是人界地仙在其纠察之列,便是地界的鬼仙,同样要受纠察司约束。 纠察司下有千里眼顺风耳两大仙官,仙品不高但职权甚重,颇受天帝仰仗。 千里眼顺风耳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纠察三界,但他是新任地仙,难免会在重点照顾之列。 授予山神印信还可以说是他职权之内可自行处置之事,而救治一个重伤的小妖,却不在此列。 虽说仙与妖的界限不是很宽,但自人界妖族有妖王崛起之时,天界便对不肯归顺的妖族报以深深的忌惮。 更别说妖王之中还会诞生出堪比上古众神的妖神,更是天界的头号假想大敌。 毕竟如今人界人族安心自治,就连人皇都不允许修行,连接天地的建木神树又被砍断,人族再也不可能兴兵攻伐天界。 妖族却可以。 妖族不仅享有连地界都享受不到的人界灵气,更在各大妖王的带领下拼命修行,更有妖王中的佼佼者称为妖神避开纠察司的监管,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天界狙杀高位仙官。 如今便只有青丘的九尾天狐苏嫊是唯一可以探知到对攻打天界没有什么念想的妖神。 当年狐族仅仅是众神座下先锋,却在第一名修成九尾的天狐带领下成为连众神都侧目的妖族,与当时的各大神兽结下仇怨。 玄幽凝当时在黄泉之底的嘲讽之言多少并不尽实,她在昆仑的时候,九尾天狐已成了三界有名的祸害。 山君不是不可以救小妖怪,但他现在,偏偏不能轻易救一只狐妖。 若恰好被天庭纠察司发现,他的大道仙途,从此止步不前。 山君是一只渴求无上大道的虎妖,此时此刻,自然心中十分煎熬。 他大可以遁入金身塑像返回洞府,可这只小狐狸唤他为“大哥”,他又怎能视而不见? 便在此时,慕青衣又唤了一声“山君大哥”。 “吾现在宁愿唤你姑姑,也不要你叫吾大哥!”山君虎目一瞪,佯怪了一声,却是手中仙力瞬间催发,以天界所授用以救人的仙法替慕青衣疗伤。 一边疗伤,山君一边在心中默念:“无上天尊,太乙寻声救苦天尊,东极青华大帝在上,吾今救人,乃关性命,无关仙妖……千万别发现吾,千万别发现吾,千万别发现吾!” 慕青衣原本便是被怪道人以法宝强行遏制真元的急速运转,如今在仙法加持之下,丹田气海之中,一颗青色内丹一改缓慢转速,无数真元自内丹中快速生发,迅速修复着气海损伤。 慕青衣登时化成人形,一边以自身修为为己疗伤,一边则是山君以仙诀疗伤。 山君眼见慕青衣已能自如运使真元,登时收了神通,整个人钻入山神雕像之中消失不见,竟是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 ………… 三日后,大雪融了大半,雪后红日高悬,但温度却只降不升,冬风无暖,更吹得人皮肤皲裂,在双颊上红成一团。 两名受冷的衙役已恢复元气,李由之的车驾再次驶出驿站,车上所有人都有一种异常轻松的感觉。 苏文秀自然是因为怪道人已死而心中大轻,两个多月的担惊受怕一俟放下,简直是如飞天上。 李由之和吴宗道则是因为这驿站中的驿丞处处监视,心中极不爽利,出了驿站,自然心情大好。 当中数刘兆英心境变化最小,除开被怪道人追杀时心情紧张了好一时,自平安后便一直处于一种“关我屁事,无相干”的状态之中。 他出了驿站心情大好,很可能只是因为雪化冰消,那轮红日又大又圆煞是好看的缘故吧。 雪化后车马的速度亦快了几分,车马过四驿方停,换了马后又在天黑前再行了一驿。 如此只花了两天,青州府的青州城已在眼前! 苏文秀和刘兆英从未看到过如此气派的城池。苏文秀虽说见过地府的酆都城,可那毕竟不是人间之物。 如今掀开布帘,眼见一座巍峨城池坐落在广袤平原之上,高耸俯视着四方来客,真真是不住惊叹。 青州城不仅是青州府的府衙所在,更是整个青州的政治文化中心。 青州的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衙门皆在青州城中。 三司长官在外乃是封疆大吏,入京则与六部尚书侍郎同级,这些人苏文秀等人都会见到。从七品县令到三品大员,那是什么样的跨越? 青州城占地极大,南北纵深数十里,北城门的两边城墙向东西延伸到极远处,看样子至少也有十余里。 因地形之故,青州城有内外两道城墙,为子母城,在整个九州来说都是较为特殊的存在。 内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州城。 内外城之间多是青州城的普通居民和往来商旅,拥有极多的客栈和货铺。 内城则因青州府乃青州首府,管理甚为严苛,居住在内城中的大多是本地士绅富户和官家人员。 随便走在城中遇到的锦衣华服之人,都可能是哪家有司衙门的经历或者知事、主薄。 苏文秀等人的车驾上悬挂着官旗,上书“青灵县正”。县正就是县令,这一官职出自周礼,用县正乃循礼制。 车行到城门下,方知城墙之高之大。即便是冬日,来往商旅络绎不绝,若不是悬挂着官旗,青灵县的这驾马车着实有些寒酸。 跟随的两个衙役头戴雉羽帽,身着皂衣皂靴,双腿一夹马腹越众而出。 守城官兵见了,脸上颜色不改,又长又锐的长*枪交叉一横,口中喝道:“城门重地,下马!” 两名衙役也不怂气,想必也不是头一次来青州城,跃下马后一人牵着两马,一人向前从怀中摸出李由之的驾贴,抱拳道:“我等是青灵县役,后部车内乃是县尊李由之李大人和县丞吴宗道吴大人,另外还有两名本县生员同来,有知府衙门的文书为凭!” 守城兵颜色稍霁,其中一名小跑到后方对着一名校尉模样的甲兵耳语了一番,那校尉便理了理甲冠,越过两名衙役小跑至车驾前,恭敬地道:“某是本日值门官叶信,为大人引车。” 李由之虽说只是个七品县令,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县令与知府叫板的事亦常有发生,摸不清大人脾性,谁敢在上官面前放肆? 车厢的门都未打开,李由之只“嗯”了一声,值门官叶信便在前引路,引着青灵县来的车驾入了青州城。 车驾入城后,长长的排队队伍之中,有两名身着玄色道袍后背负剑的年轻道士。 其中一名紧紧盯着青灵县的马车,面露疑惑,低声道:“师兄,好奇怪。” “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驾马车里,有一把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六章 南岩道宫的飞剑 被称作师兄的道士年纪也不大,剑眉星目,天庭中灵光熠熠,看上去竟比司马祯那中年道士的修为还要高上不少。 人界八百年来少有真人飞升,然而并不代表人界修道之人的修为低下。恰恰相反,人族于修行之上得天独厚,好些未得飞升的修士,可能只是缘法未至,感应不到上界召唤,道法未必是差了。 这年轻道士听了师弟的话语,凝目朝苏文秀所在的车驾看了一时,待那车驾彻底入了城内,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才微微绽起一丝笑意,眼光瞥到一旁,笑道: “师弟多心了,官家车驾,没什么特殊。” 陈中玄脸上疑色未褪,他身子比师兄矮些,脸上稚气未脱,看上去年纪要比师兄要小不少。说是两个年轻人,其实他尚只有十二岁,说是童子也不为过。 只不过看其二人所着衣衫,二人着相同玄衫,袍角都绣着三片青叶,道门中以道袍颜色*区分等级尊卑,如此看来,二人尽管相差七八岁,但乃同辈师兄弟,只是入门晚了,修为却追得很快。 陈中玄抬头看向师兄,那师兄正也低头瞧他,笑道:“师弟,你天资耀目,这几年大出风头,都说你是未来再入仙道的第一人。但你须知过刚易折的道理,要懂得韬光养晦,别的不说,那突然得道飞升的野道士,算是狠狠在我南岩宫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这师兄看似言辞温和,然而对一位已经飞升成仙的道士如此不敬,多少还带着出身名门的傲气和不忿。 陈中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有些不明白师兄为何会说到这些,在他眼里,不过只是想问问那驾马车而已。 引了青灵县的车驾入城后,值门官叶信又匆匆回返,犀利目光从排队众人之中一扫而过,很快便定格在了两名年轻道士的身上。 其中那年纪颇少圆脸似月一般的少年似有所觉,凝目看来,与叶信的目光对到一起。 叶信不知为何,竟生出跪伏之感。 他脚下不动,目光亦迅速下移看着自己的脚尖,直等到两名道士排到城下,交出身上的度牒等待查验时,这位值门官才低首抱拳道: “二位仙家可是自城外南岩道宫而来,某是值门官叶信,今早便收到上峰命令,未想二位仙家如此简单便来了。” 青州城内城设有官营驿馆,不同于城外山野中的普通驿站,城内的驿馆甚至要比一般客旅店铺来得豪华。 不论是青州的地方官员或是中州前来考察的巡抚,入城后一律由青州知府衙门安排入住驿馆,按等级高低分配房舍。 青灵县令李由之带着三司一府的公函而来,驿馆的小吏自是不敢怠慢,先是吩咐手下带着公函赶往知府衙门交接,接着便安排入住,较以往中等县县令该有的居住条件往上提了一级。 这一小小举动博得了李由之不小的好感。 不多时,驿馆的驿卒便领着知府衙门的一位锦袍男子匆匆步入驿馆。 驿丞一见来人,立时附耳过去,那锦袍男子边走边听,一路行上二楼,高声道: “李县令,可歇息了么?” “大白天的,歇什么来?”李由之开门相迎,见到那锦袍男子,揖礼道:“孙知事,别来无恙。” 被称作孙知事的男子乃是青州知府柳怀风的属官孙淼,等同县令主薄,正八品的小官。 孙淼经常负责接待来往官员,不仅认识李由之,甚至连吴宗道也认识。 吴宗道乃是一县佐官,从七品,要比孙淼还高一级。孙淼连连拱手口称“无恙无恙”,见到吴宗道步出来,连忙又笑道:“吴县丞才是稀客。” 吴宗道笑着还礼,“踩着雪沫子来很冷吧,进屋说。” ………… ………… 一路舟车劳顿加上怪道人刺杀的惊魂,两位年轻的诸生甫一入住驿馆,便在驿卒的好生照料下泡了澡换了干净衣裳。 按礼制即便是白日来到了城中,亦要于第二日才能去知府衙门面见上官,这一日自由活动也好,美美睡上一觉也罢,没人会管。 他们不像李由之吴宗道一样官职在身,即便是再累亦要先同知府衙门的人谈谈“交情”。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晚上。 大人们似乎也将二人遗忘,三位官员结伴出行,在衙役的随侍下出了驿馆前往城中潇洒。 本朝早期律法甚严,官员外差可以自备吃食酒水,亦可以由驿馆提供伙食,但绝不能擅入酒楼妓馆,否则便以渎职论处。 而今这些规矩却是形同虚设,官员舟车劳顿外出放松,喝酒狎妓,便是吴宗道都没有觉得不妥。 此乃人性使然,没有人是真正的圣人,就算是剥皮实草的酷刑也挡不住贪墨。 入夜,由于宵禁制度的消失,青州城即便在冬日里也是歌舞欢腾,浑不似青灵县那般死气沉沉。 不仅是妓馆酒舍,甚至是私宅府邸,聚众欢宴通宵达旦者不知凡几。 在屋中架上火炉烤火吃肉,饮酒笙歌,真个痛快。 驿馆之中虽没有此类活动,但驿馆在夜晚也是不熄灯的,屋外的连廊灯火通明,一是方便行走,二是整个城中都是灯火通明,熄灯反是异类。 正这时,窝在锦被中的年轻书生蓦地浑身一抖,紧接着一道寒意侵袭全身,瞬间驱散了浓浓睡意与混沌。 苏文秀睁开双眼,屋中一片灰暗,唯有圆桌上静静燃烧着一盏油灯。 细灯如豆,不会打扰到主人安睡,醒来时亦提供丈许方圆的照明。 揭开厚厚的床帐,冷意直冲进来,苏文秀恍若未觉,他胸中突突狂跳,总觉得像是有谁在暗中窥视一般。 他搓了搓手,慢慢穿好衣裳。 门扇上的罩纸呈着淡淡的橘色,那是屋外的灯光映照所致。轻轻拉开门栓打开屋门,一股冷风吹入,桌上细小的油灯瞬间一阵抖动,灭后余下一缕烟柱陡散。 苏文秀将双手拢在袖中,从驿馆二楼的走廊眺望远方,连绵屋舍融进茫茫夜色之中,白色的雪在夜晚亦呈现出淡淡的灰,不熄的灯火连绵成片,使得那片所在的天空都格外亮些。 丝竹之音靡靡,青州城本身仍旧是最安静的那一个。 便在此时,苏文秀那颗无法安定的心脏猛跳数下,赫见前方夜色之中显出一泓秋水也似的锐芒疾飞而至。 那是一柄飞剑! 苏文秀心中警铃大作,一瞬间胸中煞气澎湃,只待主人心思所至,便要激发而出! 间不容发,几无思考之时。 然而头顶忽然落下一道身影,似鬼似魅一般轻轻落在走廊的栏杆之上。低喝声仿佛蕴藏仙音,直击心中玉府,按捺下那股凝实煞气。 “闭上眼!飞剑没有恶意!” 苏文秀下意识便闭上双眼,只一瞬,便感到浑身穴窍大张,汗毛竖起令人生疼。 尖到极处的锋锐之感牢牢锁定在自己眉心,那股凌冽寒气几要入脑,将其瞬间分为两半。 那是飞剑飞来,已于瞬间逼近了苏文秀的眉心,剑尖离苏文秀的眉心仅有丝毫之距,只消苏文秀有所异动,立时便能击杀当场。 好在闭眼之后,胸中那股亟待脱出令人作呕的异样感觉登时消散不少,心跳亦渐渐慢了下来。 此时那人又道:“你且慢慢张目,静静看着它便好,千万不要生出任何心思。” 苏文秀闻言握紧袖中双拳,缓缓睁开了眼睛。 剑尖如拳,就在眼前! 他赶紧又闭上双眼,却听那人笑道:“它不会害你,不过是想逼你出手,意在试探。你没有分毫动作,它便回去了。” 再次睁眼时,果见这柄看上去有些华丽的飞剑绕着苏文秀不住转圈,剑尖始终对着他眉心泥丸宫的位置。 那是修道之人孕育神识之所,修道者催动玄功,泥丸宫便是指令生发的所在。 如此飞了数圈,苏文秀始终不动分毫,这飞剑便陡然轻鸣一声,化作流光飞去,瞬间融进了无边夜色之中。 气死风灯的灯光照耀下,蹲在栏杆上的中年男子扭头看来,不是李青莲,却能是谁? 李青莲跳下栏杆,双手抱臂,脸上似笑非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谁将已化灵的神兵封在你体内?你根本没有能力去隐瞒。此夜来的若是个大能,恐怕你小命早没啦!” 苏文秀默然无语,半晌,他侧身让出条道,轻声道:“屋里说吧。” 青州府道正司,剑眉星目的年轻道士召回飞剑,脸上的神情意味难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七章 恭王府 “现在知道以礼相待了,前几日怎不见你这般?” 李青莲看着苏文秀递过来的酒杯,鼻翼翕动几下,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又道:“还是不诚心。驿馆的驱寒酒忒差,还是凉的,你给我喝这玩意,想什么呐?” 苏文秀尴尬地笑了笑,面对眼前这位两度救他于水火的中年男子,心里无限感激尽都化作了惶恐。 怪道人的修为不比青衣来的差,眼前这人却能轻而易举将其击杀。 可看他的装扮,却不像是道门中人。很简单朴素的寻常男子打扮,甚至可以说不修边幅。 颔下有一层胡茬,几缕杂乱的鬓发随意地垂下,浓而黑的眉毛似蚕一般,双眸之中藏着风火霜剑,令人不敢多看。 他就是普普通通坐在这里,谈笑间与平常人更无丝毫不同。唯一特殊的,应该是他那洒脱自在的性子里,偏偏还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霸道。 不,不应该说是霸道! 苏文秀垂立一旁,静静想着:那应该是一种骄傲,一种近乎偏执的骄傲,不允许让人违抗。 “想什么呐?” 李青莲睨了苏文秀一眼,冷笑道:“读书人,想得可真多。” 苏文秀拱手一礼,附和道:“您说的是,小生冒犯了。” 李青莲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子,话都说不尽的。你讲得那些,于我而言无足轻重,我只想知道,那封剑在你体内的仙人,如今在哪?” 苏文秀表情一愕,原本心中想着要博得李青莲的几分好感,再问什么都有问必答,绝不遮掩。 未想这一问还真答不上来,只好苦笑道:“不瞒恩公,小生也是不知。” 李青莲似是早就料定,双眼一白,数落道:“你看看你,一问三不知。我进来同你说甚来?没由来浪费我出去喝酒的辰光。” 说着,他一振袍裾,从座上站起,抓起桌上的铁剑,道:“我走了,你自照看自个,我可不回回都来救的。” 他回身睨着苏文秀,见苏文秀脸上表情,又道:“他妈的,你倒是有屁快放。” 苏文秀脸色一红,讷讷地道:“外面冷,拿一件斗篷吧。” 李青莲强忍住笑意,道:“你看我像是怕冷的人吗?” 说着,执剑的中年人陡然打开门扇,冷风扑吹进来,直吹得他鬓发飞扬,眉尾上扬,眼中一派嚣张。 “看,我可不怕。你要是没话说,就别磨蹭了。” 苏文秀几番踌躇,终是忍不住向前一步,道:“您之前不是问我,想不想神剑出鞘。是不是,想收我为徒?” 李青莲身子一顿,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压抑的扭曲表情,若不是碍着周围还住着旁人,他几乎便想大笑开声:“过时不候。当时是我见猎心喜,如今却是你有求于人。嘿嘿,我要是不应,你待如何?” “我……”苏文秀神色一黯,却见李青莲眼中精芒乍现,心中一跳,暗想此事尚有可为。 咬了咬牙,年轻的书生并掌行了大礼,沉声道:“小生因为此剑命宫凶险,常有祸事临头。敢请恩公教我御剑之道,好让我取出剑来。” 李青莲叹了口气,道:“小子,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恩……” 苏文秀还待说话,李青莲却摆手打断,道:“等你想明白了,我自然不会拒绝。” 说罢,他身影似烟一般朝外一跃,追出时,已不知去往何处了。 苏文秀深深吸了口气,脑中将李青莲最后一句话过了又过,一时竟不知他所言究竟是何意。 ………… ………… 翌日,天微亮时,青州城大小街道上已有无数身着皂衣皂靴的三班巡检开始清扫道路上的积雪。 这些朝廷的基层公务人员即便晚上没有早早入睡,第二天也需在城门下闩之前起床,到各部有司点卯后便开始前往大小街道清理积雪和马粪。 青州这场大雪时停时落,巡检们推着装满盐水的水龙车喷洒路面,防止铲雪后的路面因此结冰。 冬日朝阳徐徐升起之时,李由之一行便行走在青州城的路面之上,往城中央的知府衙门行去。 青州城的权力中枢十分集中,三司和知府衙门都设在原青州城的恭王府。 自朝廷削藩之后,诸王室全部都从分封地迁回中州居住,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虽是优渥如常,但亦失了自由,更别说兴兵造反。 诸王遗留下来的王府,大多都被当地有司重新规划用地,予以拆除,少有得以留存者,便成为朝廷的府衙。 青州恭王府乃是当年天子专派京城将作大匠前来督建,不仅规制比一般王府要大,抑且匠心独运,本身也是少有的皇室建筑精品。 当时的青州布政使不忍如此巍峨建筑从青州除名,特意请旨中州,皇恩天赐,恭王府得以留存。 不仅如此,如今恭王府的大门匾额依旧还是御笔亲题“恭王府”三个泥金大字。 即便漆皮剥落,都没有将其换成别的。 三司衙门和知府衙门都在王府之中,这大门上得挂哪一司的匾呢? 如此之行,不仅代表着对王权的尊崇更是避免了诸司为了风头相互争抢的情况。 青州内城恭王府一府之地占了极大的一部分,从上空俯视,可见这王府中轴线上坐落着三座主殿,气势恢宏,规制极高。 恭王府敕造之时,诸王规制只比帝室稍低,王府中的诸司诸所皆是按照皇城的规制比造,只在规模大小上有些出入,再避开一些帝室专属的颜色与花样,其余便极尽之奢华。 改为有司衙门后,恭王府亦并无太大的改变,只重新对王府的一些用色加以更改,拆除了僭越的雕饰与图样。 奢华的王府变成了简朴的府衙,可其建筑之大气与雍容,却是丝毫未变。 孙淼孙知事引着众人走至恭王府门前便自觉驻足,根本不用提醒,每个初来青州府见到青州诸司开衙之地,都会忍不住停下来细细观看。 青州离中州万里之遥,当中隔着一个豫州。寻常人一辈子都可能走不出青州一州之地,更别说去中州瞻仰皇宫大内。 恭王府形制之全、构造之大,气势恢宏,不但具有官家建筑的正、严、宽、广,更兼了皇家建筑的端、博、威、华。 端庄肃穆,博采众家,天威镇极,华丽淑美。 恭王府三门洞开,当中髹朱漆的大门不再是为王府时紧闭不开,金色的铜钮年年养护,仍旧泛着亮光。 正门内则是皇室专属的九龙照壁,可见当年的恭王是多受太*祖皇帝的喜爱。 两位诸生愣愣看了好一时,方从惊叹之中回过神来,双双朝静静等待的诸位大人行了一礼,再看时,仍忍不住对着十二层门档的门楣再看一眼。 雕梁画栋,朱漆琉彩,不过如此。 步上八级的台阶,跨过宽大的门槛,守卫在恭王府大门两旁的不是普通衙役,而是出自都司衙门的兵士,都是从各卫所甄选来的好勇。 两位门卒目不斜瞬,只微微颔首以表。 绕过照壁,走过前厅后便进入王府中轴线,当中一片一览无余的广场以汉白玉栏相围,左右东西两路则是成片的建筑群。 中轴线上第一座大殿,乃是王府的第一正殿:银安殿。 孙知事引着众人行走,此际殿顶上覆了一层积雪,更显大殿之古拙。 孙淼笑道:“素日里银安殿是不用的,如今只有年宴上才会开殿设席。各部有司衙门都在东西两路的侧殿里。” 这话自然是对苏文秀和刘兆英说的。 只不过这话说将出来,即便是苏文秀都意识到了哪里不对,此来不是来游玩的,怎能时时恋着脚步不前? 李由之和吴宗道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两位诸生却是加快了脚程。 孙淼无声笑了笑,复又转头领路。 绕过广场进入王府西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处主殿外,殿上的匾额已换,不知以前叫什么名,如今只是悬着“青州府衙”四个大字。 殿外有衙役站班,见到孙知事时便即跑入殿内,待孙知事领着众人踩着台阶走到殿门口,已有一名身着四品绯袍的官员迎了出来。 “李文轩,你可让本官好等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八章 被无视的人 出迎的绯袍官员胸前绣着云雁,头戴宽而短的直脚幞头,帽翅摇动之间,一张圆润细白的脸皮团起亲切笑容,双眼被夹成两道弯镰也似的形状,三缕髯须末端聚在一齐,像是精心做了打扮。 他虽身材丰满,然而步态十分稳重,就连头脑的摇晃幅度也像是沉浸官场多年后找出的最佳状态,整个人气度自成,不仅雍容甚且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人正是执掌一州首府的青州知府:柳怀风。 柳怀风字克雷,出自名门永阳柳氏。永阳府在豫州,柳怀风是豫州人,入仕后频频升级,最后外放至青州青州府为知府,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官评甚佳。 柳怀风独有一套御下之道,便是这上官迎接下官的举动,放在太*祖朝时尚可多见,如今已实属不易。 更何况青灵县令李由之政绩平平,亦非他柳怀风的左膀右臂。 柳怀风却是一视同仁,每逢青州官员年聚,起头询问李由之保持身材方法之人都是他知府柳怀风。 柳怀风正要一把揽过李由之的肩背,李由之等人却是不敢怠慢,连忙携众人躬身行礼。 “下官青灵县令李由之(卑职青灵县丞吴宗道),拜见府台大人!” “学生青灵县学生员苏文秀(刘兆英),拜见府台大人!” 柳怀风随意地挥了挥袖,照样揽过李由之的肩膀,带着他踏入殿内,亲切地道:“文轩呐,你可知赵毅的案子沈指挥使那里看得很重,卷子加急递呈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各有司都对你翻案重审的事赞赏有加。这要换作旁人,牵涉到军部之事,我文道官员能有几人敢自掴脸蛋呐!” 这话里似乎有话,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李由之倒似乎是习惯了,只摇头苦笑:“大人何苦来笑话我,这差事办得可不好,抑且翻案的事,还多仰仗了吴县丞。” 吴宗道跟在后面不敢说话。 柳怀风拍了拍李由之的背,宽慰道:“你是上官,责任在你,做事在他。该是你的,何须推辞。是吧,吴县丞?” 见柳怀风忽然回头,圆脸上白皮一抖。吴宗道连忙接道:“府台大人说得是,若非李大人首肯,卑职岂敢翻案。不过这事,两位县学的生员亦出了大力。” 柳怀风一时无语,停下来对李由之道:“文轩教的好哇,你们青灵县都不喜欢邀功呀,倒显得本官有些私心了。”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惶恐,虽说柳怀风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并不严肃,可地位使然,上官说得每一句话下官自然要尽力揣摩。 这话听来像是朋友之间的调侃抱怨,可李由之心里门清,他跟柳怀风从来都不是朋友。 是同僚但不是同侪。 李由之面色丕变,连说了好几句好话,柳怀风才又拍了拍他的肩背,笑道:“本官开个玩笑,夸你呢,你我同部为官,感情可不比其他同僚!” 众人步入殿内暖阁,一一落座。 柳怀风坐在主位,坐下后眸光在众人面前一扫,最终停在了两位诸生身上。 看来李由之和吴宗道的话他也不是全没听进,这件案子最大的亮点还是在这两名学生身上。 只不过…… 柳怀风似乎更中意刘兆英一点,虽说在吴宗道看来,最为关键的还是苏文秀敢于站出来。 没有苏文秀,一切都是枉然。 抑且在官场之上,这种雪中送炭的同僚非常讨人喜欢,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根本不必刻意去提。 柳怀风想的却不是这样。 柳氏一门何其显赫,更因与人为善,朝廷中树敌很少,根本没有想过需要与人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尤其他觉苏文秀这般行径乃是质疑官家已经拍板的既定事实,不是好掌控的人。 至少,不是他能轻易掌控的人。 柳怀风心思转得极快,几乎在方才行走时已想了大半,此时便笑眼一眯,望着刘兆英道: “你叫刘兆英?了不起呀,小小年纪便会破案了。” 刘兆英稍稍一愣,旋即倾身应道:“府台大人谬赞了,学生只能证明真凶另有其人,若非苏文秀在堂上令真凶伏法,此案并不能尽美。” “喔……呵呵……” 柳怀风轻笑了几声,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却是旋即腾着一张笑脸,看向苏文秀道: “你也是个俊才呐!” 苏文秀连忙站起身子,躬身道:“学生不敢当。” 苏刘二人根本没在官场待过,与一位四品高官交谈根本不在他们所能想象的范围之内。 虽说二人气势上并不露怯,可一开嘴便看到李由之的脸瞬间黑了下去,就知此时青灵县的一县之令心中极为懊悔,没有事先好好教两位学生该说些什么话语才最为合适。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柳怀风双手虚按,佯怪道:“内堂之中,轻松些个,坐下说,坐下说。” 两名学生终于开始懂得察言观色,不看柳怀风,看李由之总行吧? 一看李由之那张沉得跟锅底似的黑脸,两名学生登时正襟危坐起来。 好在柳怀风何等人精,知道在两位学生身上问不出什么东西,也谈不来。 便拐着弯在李由之和吴宗道身上探知两位学生的消息。 苏刘二人乖乖听着,也不敢出声反驳些什么。 吴宗道到底是有私心的,谈了一时,如何看不出来柳怀风对刘兆英甚为看重。 于是自然将刘兆英查案的事大说特说。 柳怀风愈听愈喜,对刘兆英愈加满意,甚至隐隐有了收入门下之意。 如今刘兆英已经算是青灵县衙出身,底子没有任何问题,只消秋闱时取了他的位次,调入府学教导,顺利的话将来会试时他便带着青州府的意思前往中州。 春试时不论是谁阅了他的卷子,凭着柳氏一门在京中的关系,总能给他找一个不是自己对头的老师。 谁说一定要是姓柳的来当他的老师。 柳怀风一想到这便在心中一边得意自傲一边讥讽那些鼠目寸光的蠢材。 明目张胆地将英才都收到自家门下,不是送予人结党营私的辫子吗? 柳氏在政事堂中有一席之地,然而那位柳侍中是诸位宰相中门下学生最少的。 却恰如老树盘根,深得当今天子恩宠。 柳怀风听得欢喜,有些细节忍不住还是要问询刘兆英本人,刘兆英自然对答如流。 如此一来,苏文秀竟是被当成了空气一般晾在一旁。柳怀风不时还会提到他,可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夸赞之语,大多数时候,都并没有亲自问苏文秀的话。 只是柳怀风原本如此作为,是考虑到苏文秀年轻气盛,怕他脸上表现出对他厚此薄彼的不忿来。 然而他眼光数次瞄到苏文秀,却见其眼观鼻鼻观心,竟真是一点不在乎这些。 柳怀风心中暗赞了一声,接踵而来的,却是愈加的不喜。 他这是……看不上他么? 众人谈了好一时,约摸是谈得嘴乏体累了,柳怀风挪着宽阔的下盘缓缓起身,润了润嗓道: “好啦,咱们自家人说话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文轩你还要跑一趟藩司和臬司吧?昨儿鹿大人特意知会了,说今天还有一位大人物要见见两位才俊,你们先歇歇脚,待到了用午膳的辰光,咱们便去明光殿同诸司大人用饭。” 众人起身告辞,柳怀风却是不送了,暖阁外青州知府经历司经历齐同光正候在外头,显是有事禀告。 李由之等人出来时朝齐同光拱了拱手,齐同光躬身还礼,待诸人走了,他才步进暖阁。 出来后,孙淼复领众人前去殿旁的宫房歇脚,下台阶时,齐同光在后头向殿外招了招手。 两名年轻的道士缓缓步上台阶,正要与众人擦肩而过。 苏文秀本来垂眸跟在最后,瞥见两位年轻道士时,两位年轻的道士甚是知礼,正朝众人稽首。 他忽然眼角微涨,心中重重的一跳。 是他们! 他强自按下心中汹涌,眼光在两位道士背上的长剑上一扫而过。 确实一模一样,确实是他们! 他们怎么会来知府衙门? 苏文秀自知此刻千万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否则定要让人看穿。 他双肩垂挎,假装目不斜视地从两位道士身旁缓缓走过。 然而便在此刻,两位道士中身材颇矮的那位忽地提声道:“是你。” 苏文秀下意识答道:“是你!” 陈中玄反倒愣住,“我怎的?” 衣袖却被师兄轻轻一拉,只见师兄双眉蹙起,不满道:“大人还在等着。” 这厢里李由之等人也是愣住,身姿颇高的道士露出歉意,朝众人道:“贫道师弟不通世故,言辞不较常人,冒犯了。” 说着,拉着陈中玄便走。 苏文秀仍双脚踩在上下两级台阶之上,回身静静望着陈中玄,终还是忍不住道: “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六十九章 妖入青州 年轻的小道士被师兄拉着往殿里走,听到苏文秀的问询,他扭过头展颜笑道: “南岩道宫,陈中玄。” 师兄只好暂停脚步,回身稽首道:“南岩道宫,韩中禄。” 说罢,二人再不留步,跟随着经历齐同光步入了殿内。苏文秀只愣了一息,转过身时,已是看到了众人投来的疑问目光。 刘兆英兴许能猜到一些,眼光自然便柔和一些,只有李由之双目之中隐有愠怒,咄咄逼人。 他不好在此直接询问,只盯着苏文秀不放,苏文秀便不敢不回话。 孙淼站得倒是远远的,看戏不入戏,甚至还在以舌剔牙,显是对他无相干的事,他连想都不想。 苏文秀露出抱歉之色,朝众人行礼道:“学生亦不知为何,总觉得与那小道长很是投缘。” 李由之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倒也什么也未说折身便走,孙淼反应极快,立时走在前头引路。 倒是吴宗道摸着颔须轻笑道:“与人投缘倒是无妨,与道有缘可非善事。” 说着,亦回身走了。 刘兆英双眉一皱,苏文秀转眸看他,二人双目一汇,无声交流了一下。 “走吧。”刘兆英干巴巴地道。 知府衙门殿堂前两旁各有两排厢房,左边是六房衙署,右边是其余诸司的衙署以及客厢。 客厢一般是有事请见知府时暂时留脚的地方,贵客如要暂歇府中,自然不是在此。 恭王府实在是太大了,除开主殿以及其余次殿,王府中还有诸多被称之为“堂”的院落。 这些院落被三司以及知府衙门瓜分,用以自住以及接待贵客。 官员需要留宿驿馆,而一些没有官身的大儒或名士,则不在此列。 孙淼对属于知府衙门的几个院落熟络得很,很快便挑中了一处堂院,回身对众人笑道: “这儿是安善堂。堂里有一处小院地方不大,但取巧至极,万般陈设堆叠其间,一点不显拥挤。李县令极好此道,一定会非常喜欢。” 李由之本来心情不大爽利,闻言也不禁露出笑容,道:“孙知事知我,这次难得能在王府里小歇,真要好好见识一番。” 孙淼点了点头,笑吟吟地迎着众人穿过垂花门,来到一处小院外。 小院的院门是个月洞门,门上有一方小石匾,刻着三个古朴小字:应化院。 “这名真是大气。听说西有极乐世界慈恩佛祖应化万千,教化天下。这应化二字取在此处,却只道这小院内景千万,妙极妙极。” 李由之眼中异彩连连,侧身看向孙淼,孙淼躬身道:“诸位入院便是,待时辰到了,我再来此处。” “有劳了。” 孙淼走后,众人随即步入小院,但见院内竟有一方小池,池边有竹,竹叶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将细小竹枝压下,仍自牢牢挺括,望着便有十足张力。 李由之心情大好,径趋至池边,赞叹道:“青州之地难见青竹,未想王府中竟种有一丛,真真是竹叶片片都相似,千千万万却不同。妙呀!” 眼见如此,吴宗道朝两位年轻的学生使了使眼色,两位学生立即寻了一处厢房钻了进去。 这些院落即便没有人时常居住,却每日都有下人维护保养。为了使恭王府尽可能保留原本样貌,当年的青州布政使还保留了恭王府的仆从匠人,到如今负责王府维护的这些人,便是那些人的后代。 孙淼显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将众人安排在此处,推门进入后,房内已经用暖炉烘烤过,一点也不寒冷。 苏文秀刘兆英二人相对围桌而坐,刘兆英垂眸想了一时,才看向苏文秀道: “又出了什么事?” 苏文秀苦笑一声,道:“自打从地府回来,便没有什么好事。兆英,我现在相信因生果报的说法,不能再将你牵扯进来了。我怕……” 苏文秀没有再说,刘兆英却是明白。他抿着嘴,思量该如何开口。 苏文秀便静静等着。 半晌,刘兆英才道:“允武,不管以后如何,我始终都站在你这边的。你别怕连累我,你也不用说,总之,你别怕连累我。” 苏文秀心中一暖,他看着刘兆英瘦削的身体,寒冷冬日里依旧一丝不苟挺拔着。他就像是一杆青竹,始终挺拔在天地之间。小事也好,大事也罢,他总是用他能用的方法去应对。 两人视彼此为生死之交,可苏文秀忽然有些明白曾经刘兆英为何问他值不值得去救赵毅。 因为刘兆英只有一个苏文秀,而他苏文秀,却不止一个刘兆英。 苏文秀心思纯粹,待人处事始终怀有初心,而刘兆英却不是,刘兆英素来喜欢多想,他其实大多时候是自私的。 他心里也有天下也有正气,可他心里更愿意装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知己。他宁愿压下自己胸中的抱负,去为了家人开拓商路读书当官。 而眼下,苏文秀看似替他着想,却像是在他身上划了一刀。仿佛一柄白刃刺破寒冷,挟着一抹冰意刺进了身体里。 苏文秀道:“兆英,我不会连累你,你也不会连累我。总有一天,九州大地之上,你我都能笑傲天下。” 刘兆英转眸瞧他,看到苏文秀正儿八经的面孔,忍不住笑道:“你想好了吗?你将来要是不在朝为官了,你的父母恩师,你将来的弟弟妹妹会怎么看你这个大哥。县学里的其他同窗,又会怎么看待你这位圣人高徒?” “想那么多作甚,你知道么,少时我曾经也想着当一名小吏足矣。后来在县里看到募兵告示,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地方有战争,便想着去从军平乱。然而恩师又同我讲,说即便没有营州的叛乱,九州天下何其之大,中州明面上是帝王州管着天下,可边陲之地的化外野民,从来都不服管束的,仗时时刻刻都在打,只是你根本不知道罢了。” “兵,我还是想当的,但以后我若是当不了兵,不能替朝廷分忧,我便用我自己的法子,去做我力所能及之事。我不管你们以后如何想我,我决定的事情,我老爹便是打得我死去活来,我都不会改的。” 刘兆英沉默了一时,道:“难怪你压着邵百户的书信,你想入京营再调去前线,而不是去青州的卫所当军官。允武,我之前不明白为何你要弃文从武,一直觉得是你本身喜欢行伍,是受家里从小打猎的影响。” 顿了顿,刘兆英叹道:“你如今又开始修行,若是被朝廷发现了,可是一个大麻烦。” 苏文秀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朝廷设立道教为国教,各州府宫观无数,却为何不准朝中有人修道呢?”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若是天资好过皇帝,岂不是他归了天你还活着,那皇权还会稳吗?即使皇权不变,朝中活得愈久的,根系自然愈深,也是心腹大患,皇帝乐意官员们也不会乐意。”刘兆英猛翻白眼。 “你这么一说,看来各州府的道正司道会司,也未必那般纯粹啊!难怪司马道长……我若不是见过仙人,他亦不会按捺不住诱惑,决计不会引我入道。哎呀,因生果报,因生果报,一切都是因果啊!” “没完没了了你……” 二人在房中窃窃私语,屋外吴宗道和李由之也没闲着,两位官员赏了赏美景,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讨论起来。 所言无非是苏文秀。 那日怪道人衔尾紧追,今日又有小道士忽然搭话。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苏文秀。 他身上到底有着什么秘密? 真龙观的高徒追他,是不是也是想问同样的问题? 李由之望着竹叶上晶莹剔透的雪粒,轻道:“宣之啊,你说我到底该如何处理呀?” 吴宗道搓手捂脸,道:“文轩,我一直觉得此子非是池中之物。他连府台大人的刻意忽视都视若无睹,将来要么远在其上,要么,根本意不在庙堂。他若是不在庙堂,修道与否,与我等何干?” “可他是多好的苗子啊!当年勾老头亲自推荐的。” 吴宗道闻言一愣,缓了缓方叹道:“我真是小人之心,还以为文轩对他有所猜忌,原来是惜才。” 李由之嗤笑了一声,道:“我猜忌甚来?他便是修成了仙,翻手能改朝换代不成?九州八骏都未必能做。可我青灵县多少年才出这两位好苗子呀,就这样被道门挖墙脚不成?我受不下这个气呀!老夫这么多年都是一个小小县令,好不容易能看到治下能出两名才俊,我吃不下这个气呀!” 李由之捶胸顿足,一把撩过面前的竹枝,雪块纷纷落下,细碎的雪粒飞到这位大人的脸上,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将声音压得极低,偷偷地道: “有时候,我私心想着,他们以后都入了仕途,走上了高位,会不会回头将我也提上去了,老夫即便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只要朝廷使唤得,老夫心甘呀!” 吴宗道默默无言,眼中却已蓄满泪水。 ………… ………… 一道妖云在天空中急速飞行,待青州城的城池纳入眼界,慕青衣悬停高空,才知苏文秀所言非虚。 青州城上空,一圈似有似无的淡金色光罩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内,同时有十余道气机冲天而起,与那淡金色护罩相连。 青州城道正司管辖整个青州的所有宫观寺庙,每日都会有来自各地宫观的修士挂牌入驻,其中不乏修为有成的高人。 慕青衣如今的级别,按人族算乃是元婴级的存在,而眼前这十余道接通护罩的存在,便是与她同级。 青灵县司马祯三十余岁,尚还停留在驱物阶段,如今到了青州城外,竟足足有十余位元婴级存在。 更别说元婴之上的层次,慕青衣未必可以感知。 慕青衣咬了咬牙,手中掐起仙家手印,一往无前地冲进青州城中。 那淡金色的光罩轻微的波动了一下,与此同时,青州恭王府之中,两名年轻的道士正在知府柳怀风的引荐下向高坐堂上的一名白衣男子稽首。 慕青衣甫一飞入城内,陈中玄眉头微微一皱,当着殿内诸位大人的面转头道:“师兄,有妖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章 陈中玄 韩中禄没有察觉到丝毫气息,但他深知自己的师弟灵慧过人,即便修为尚低,灵觉却十分敏锐。 他敢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说出来,定然无疑。只是此际殿内坐着的几位,随便哪个跺跺脚,都不是能轻易相与的。南岩道宫虽是青州名门,也吃不消朝廷一怒。 他们不敢说自己便能代表朝廷,但对外而言,他们本身,就是朝廷。 韩中禄虽说是陈中玄的师兄,到底还是年轻,几个大人坐在这里还未说话,他的额间已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细汗,不刻便成了一层薄浆,微微发亮。 他低着头咬了咬牙,执礼对着居于正中首座的男子道:“大人,有妖气。” 在座的各位大人久居高位,不像普通人那般谈妖色变,不过青州城向来没有妖物侵扰,此际听来还是面露讶色。 其中一名年纪颇老的官员看向居中的白衣男子,笑道:“看来克雷说得不错,确实有必要差遣两位仙长前来庇护大人。” 白衣男子笑了笑,看向陈中玄道:“你想做什么,自可前往。” 陈中玄闻言一喜,不顾师兄颜色,也未见有什么动作,背后飞剑豁然出鞘,在殿内众人的惊叹声中,年轻的小道士身姿如燕,一展道袍纵地一跃,飞出殿外时,已踩在了剑上。 那白衣男子见状抚掌笑道:“南岩道宫的飞剑,果然名不虚传,柳知府有心了。” 柳怀风身姿宽广,整个人像是躺在椅子中似的,闻言脸上堆起笑容,道:“大人身份尊贵,难免有营州妖人前来作乱,本府差遣南岩宫两名仙长前来随驾的建议,藩台大人一听便即应允,加之城内有道正司坐镇,大人自然无忧。” 对面方才发声的老者闻言哈哈一笑,对柳怀风之言极为满意。柳怀风连同两名知府同知坐在右侧,对面则是三司长官。 分别是布政使鹿兰奇,按察使冯麦冬,都指挥使沈炼。眼下还未提到青灵县那件案子,是以按察使冯麦冬一直没有说话,而指挥使沈炼因为借兵一事大有颜面,自顾自在那用手轻叩几案,显然是神思不属。 白衣男子看出韩中禄此时一人立于堂下的尴尬,向他招手蔼笑道:“好了,见过礼便到我旁边来吧。” “是!” 殿内静了一时,按察使冯麦冬终于开口道:“诸位大人,眼下虽还未到用午膳的辰光,不如先将青灵县令以及两位生员唤来吧?” “不急,等那孩子回来再说。”白衣男子笑了笑。 ………… ………… 慕青衣飞入青州城内,还未飞入内城,便在内城墙的城墙之外被一名道士拦下。 这道士身着青紫色羽衣,头覆碧玉莲花的玉冠,面色微微透出青色,显是恼了。 “贫道乃青州道正司道官师待霄,兀那妖物,青州城非是尔能擅闯之地,速速离去。” 言罢,四周空中传来数道破空之声,四方各有一道身影徐徐降下,各着道袍手持法剑。 五人的修为都在元婴! 慕青衣暗暗咂舌。诸道的气势惊人,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从腰间摸出一枚古朴铜符,沉声道: “此是青灵山山神印信,我奉命前来,绝无恶意。” 即便慕青衣不说,诸道也早已察觉到青灵山山神的印信,抑且青灵山对诸道而言非比寻常,更不敢小觑。 师待霄的脸色稍霁,揖礼道:“请尊驾言明来意,否则勿怪我等冒犯。” 慕青衣脸色一沉,道:“我奉山神之命,岂能说与尔等知晓。” “人妖殊途,敢问尊驾,青灵山山神乃守山之神,司掌青灵山方圆百里之地。我青州城早在他管辖范围之外,因何缘由,要入城来?” 说到最后,师待霄眼中精芒一暴,慕青衣气势为之一夺,脸上立时露了马脚。 一看她如此神情,师待霄双眉一竖,喝道:“大胆,敢以山神名义行走人间。你若不走,贫道定要上报道录司,请真龙观真人上告天庭!” 慕青衣闻言大怒,手中凝起一道耀目仙光,道:“你们看清楚!” 师待霄感应那仙光之中蕴含的无上仙威,暗忖这妖物来历惊人,正要再行询问,却听周围其中一名道长喝道:“妖孽好胆,偷学仙道!” 诸道闻言一凛,又见慕青衣迟迟不说来意,登时祭起手中法剑,齐声喝道:“速退,否则格杀勿论!” “且慢!”远方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 诸道皆是一惊,便见远方一道泓光如电而至。他们目光如炬,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乃是一名年轻的小道踩着飞剑疾飞而来。 诸道祭起手中法剑,隐隐指着当中的慕青衣。 待陈中玄飞到近前,年轻的道士朝诸道一一行礼,道:“各位前辈,是好是坏,让小道一看便知。” 诸道看着陈中玄的玄色道袍,知这等颜色的道袍一般都是有名道宫的专属。 当下便将目光投向师待霄,师待霄认得陈中玄,讶然道:“中玄,你怎么来了?” 说着,将陈中玄的身份告知了其余四道。 其余四道都是青州城与青灵城隍签订契约的守城人,出自不同门派,但皆听说过青州之地,南岩道宫的飞剑无人能敌,遂带上几分敬意看向这位小友。 陈中玄脸色微赧,道:“小道从恭王府飞来,应大人之命前来探查。小道能分别善恶好坏,她若不坏,诸位前辈还是放她离去吧。” 师待霄道:“我等原本就是要她离去,只是她不肯而已。” 陈中玄颔首道:“待小道观之。” 年轻的小道士含笑转身,目光对上慕青衣的一霎,笑意倏凝,道心竟是猛然一跳。 如斯之美的女子他从未见过,在场诸道都刻意避开慕青衣摄人心魂的双眼,却无人想起提醒这名只是驱物之境的小道士。 陈中玄面红似血,慕青衣美眸瞧他,觉得他不但不凶,甚且十分乖巧可爱,遂对他展颜一笑。 陈中玄脸上的血红登时一逸,恢复如常。诸道只当他独有玄功,也不多想。 年轻的小道士福至心灵,忽然拍掌道:“原来是你,师傅教我在此等候的,便是你。” 他的师傅,自然是赫赫有名的南岩宫掌门,人称神剑覆雪的公西晏雪。 诸道沉凝片刻,各有心思,还是师待霄出言道:“即是如此,吾等便告辞了。还请尊驾在青州城,谨言慎行!” 说着,师待霄羽衣一振,径行离去。其余四道见了,亦只好离去,除非青州城的城隍现身,否则亦不会再来寻慕青衣的麻烦。 眼见这名小道士解她之厄,慕青衣不禁喜上眉梢,甜甜地道:“多谢你啦!” 陈中玄圆脸瞬间通红,仿佛憋了许久,言辞也变得磕磕绊绊,十分紧张:“不……不客气,你……敢问……姑娘,你来青州……所……所为何来?” 慕青衣大觉有趣,却仍对这少年道士怀了一丝戒备,遂道:“我没见过这般豪华的地界,出来玩。” 陈中玄闻言透了口气,似乎是这个理由能让他对自己的说谎不再愧疚。 若是因此出了大事,还要连累一干门人,想想都是后怕,不敢再来一回。 慕青衣眸珠轻转,瞧这小家伙表情都写在脸上,不像是心计极工的人。 她转身便走,同时幻化成一名年轻男子的模样朝着青州外城飞去。 陈中玄愣了一下,紧接着脚踏飞剑,紧随其后。 慕青衣豁然转身,惊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一见慕青衣变成了男儿身,陈中玄心中紧张说话也没那么磕巴了:“你为何要改易容貌?” “方才那些老家伙盯着,我易容岂不是心里有鬼!现在没事啦,自然是男儿身方便啦!你不晓得易钗而牟么?” 这词是跟苏文秀学得,此时用来,慕青衣颇有得色。 陈中玄愣了愣,鼓起勇气道:“我想跟你一起玩。” “好呀!” 幻化成修文宿的慕青衣折身大大方方过来拉住陈中玄的手,笑道:“你帮我一回,我带你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去!” 陈中玄脸色一红。 青州城内外城郭之间遍布商铺酒肆,外来入城的商贩多在外城内集结,内城出来采购的本地商户亦汇聚到此,故而白日时,内城决然没有如此热闹的集市。 相较之下,内城白日有些像贤淑的女子般温婉。外城鱼龙混杂,市井气息非常浓厚,虽说三教九流皆有,但也并非乱不能治,只是素让贵人不喜,却乃百姓之烟火天堂。 拱桥下卖艺的,酒肆间卖唱的,街边搭棚卖吃食的食铺食店,甚至偏僻巷中围着布围子白日卖*身的,在所多有。 这种布围子所在的陋巷,两旁也都是掩门挂牌的暗娼,称之“烟花巷”。 青州城外城,能盖楼的民营妓馆都是内城贵人出资建造,混青州城的普通百姓,断没有这等本事。 慕青衣还是修文宿的模样,衣服却换了普通的,倒是陈中玄一身道袍,在外城集市之中被人牵着走,显得格外扎眼。 此刻,慕青衣在表演杂技的地方买了一根糖葫芦递给陈中玄,笑问:“怎么样,好玩吧?这儿真有意思,比小县城好玩多啦!” 陈中玄接过糖葫芦,一边点头一边咬下一颗吃进嘴里,眼中流露出震惊神情。 他捂着嘴道:“哇,此物好吃,我要带给师兄……” 话未说完,年纪小小的圆脸道士双眸一瞪,鬓间豆大的汗珠倏显,脸色变得煞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一章 八骏之首 陈中玄将糖葫芦往慕青衣手里一塞,二话不说便在街上疾跑几步,在街上百姓高呼“仙家”的赞叹声中御剑而去。 慕青衣一只手伸在空中,到嘴边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她强忍笑意,扭过头又自顾自看起了把戏。 她既已入了青州城,便不急着去找苏文秀。城里的几个元婴修士多少对她还有戒心,说不得她还要先找这个名叫陈中玄的小道士串一串话。 恭王府青州承宣布政使司的大殿之内,几位高官的脸色皆有些阴沉。 尤其是知府柳怀风刚夸下海口说请来的两位仙长,乃是南岩道宫的高徒。 原本以为陈中玄快去快回,不会耽搁太久,就连居中首座的白衣男子,似乎也是信心满满。 他身后的韩中禄更觉城中有几位元婴真人坐镇,师弟不过是去去就回,在诸位大人面前表演一番。 未想等了好一时,诸位大人闲聊到无话可说,只好静坐在大殿之上。 说等,就一定要等。 如果说出了事,早有道正司的人来报,眼下既然毫无动静,想必是无事。 韩中禄满脸是汗,眼角余光瞥见的几位大人,脸上都盖着一层青气。 也就身边这位气定神闲,似乎时间对他来说,有用时片刻不缓,无用时,则任其流逝。 他身上有着一股极为好闻的海棠香,那是位次尊贵之人专有的味道。 海棠之中,唯有西府海棠有香,其余皆无香。因而西府海棠的香味被称为天香,制成香料后,用长柄铜勺燃着海棠香里外薰衣,着身后遍体都是清香味道,一点也不刺鼻。 西府海棠遂成位次极高的高官的专属香料,这些高官便被雅称为“棠官”。 像是京中六部尚书乃部堂级的官员,常自称本部堂,而外人称之,便爱称他们为棠官。 每位官员都想得此雅称,在私邸之中,也爱用此香,却不敢使此香出府。 韩中禄闻着这清新淡雅的香味,心中的焦躁稍稍安定,他又暗运真元,道心复又空明,脸上终于生出一派从容。 然而就在此时,殿外剑光一闪,年少的道士法剑归鞘,一张圆脸满是不安神情。 韩中禄心里一凉,竟是通体生寒。 大殿中肃穆到压抑的氛围让陈中玄极不好过,左边尚好,三名大员心性养得不差,右边知府大人脸色虽是阴沉,见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多少也稍露霁色,毕竟是他请来的人。 两位知府同知却是面沉似水,眼中的愠怒不加掩饰,似乎在代替上官进行无声的诘问。 首座之上,白衣男子此时却微微一笑,道:“你嘴角的红色是怎么回事,受伤了么?” 韩中禄闻言看去,双眸陡然瞪得滚圆。 他还待出言圆场,便见陈中玄双眉微皱,竟是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那本该说是“血迹”的东西被舔得掉落,竟然是糖葫芦的冰糖包衣! 一时间,场间呼吸之声清晰可闻,皆是绵远悠长,似乎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滔天怒焰,却不敢发作,只待首座那位冲冠一怒,他们便要群起攻之!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 大殿内传出一阵豪笑,却是那白衣男子不怒反笑,又道:“看来只是芥癣小妖,不足为虑。” 众人闻言,愣了一时,然后纷纷笑应,连称南岩宫名不虚传,柳怀风更是借机大肆吹嘘,场面登时变得十分热闹起来。 陈中玄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极为懊恼,忽瞥见师兄向他偷偷招手,他便径自走到白衣男子身边立定,脸上的汗珠瞬间被道法蒸干。 “鹿大人,今儿殿内的宴席先撤了吧,诸位大人想必心情已坏。我带两位仙长到青州名楼迎客楼用饭,顺便要邀请青灵县来的两位生员,亦要烦劳你作安排。” 此话一出,诸位官员心中一紧,都摸不清这位突然来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 他们确实心情不佳,难道便因如此就要取消午宴么? 还能这么干? 堂堂布政使肚子里藏着一堆问题,可他却不敢问。不是怕了他,而是这位实在是心思剔透,很容易把自己玩死进去,轻易不敢多说。 他是出了名的天机慧眼。 鹿兰奇大方地点了点头,看向柳怀风道:“如此,便交克雷安排好了。”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与众人一一拱手准备离去。都指挥使沈炼忽地开口道:“大人,炼愿与同行。” 原以为他借兵青州,会给青州都司一个面子,却不想白衣男子摇了摇头,道:“沈兄不必心急,此是郭某私宴,只请两名学生,那县令和县丞也是不带的。” 此话一出,青州知府柳怀风心中一跳,暗忖道:“好大的胃口,他这是看上我两名学生了么?” 沈炼身姿挺拔,威武不凡,一张瘦而黑的脸棱角分明,闻言却不多说,只拱手退下。 不料他走至门口,复又旋身道:“大人,非是本将小题大做,如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之间的关系,各位也都心知肚明。这节骨眼上,这两名学生算是救了军部的脸子,不但本将要谢,大都督也要谢,还请大人替本将好生款待。” 白衣男子点头相应。一旁柳怀风心里又是一跳:“看来指挥使大人是看中那苏秀才了,嘿,倒是没跟我抢。” ………… ………… 应化院,孙淼对着李由之连连作揖,娓娓道:“李县令千万不要多想,待会午宴便只有我青州系的官员在场,那人不在,学生也不在,我等畅所欲言,更是自在。” 李由之眼角抽了抽,低声问道:“那人,莫非是……?竟然是他,难怪是他,合该是他!” 李由之蓦地长叹一声,双手负于背后抬首望天,眼中露出浓浓怀念之色。 造化弄人呀,时至今日,连提他的名字都要小心翼翼。这天机慧眼,真的那么可怕吗? 一想他座下有双骏效力,中州不过也才两只,李由之登时有些释然。 “孙知事不必如此,两位学生非是本县的私产,能得郭登峰宴请,这可是大大的荣耀啊!” 孙淼脸色丕变。 苏文秀和刘兆英坐在半月桌旁,李由之凭窗而立,吴宗道捂着一个手炉,坐在刘兆英的旁边。 吴宗道的八字胡有些蔫吧,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众人静静等着,李由之将他们唤到一间屋内,却是久久不言。 苏文秀看着李由之,从他的侧脸能约莫看到几分凝重神色,想来是大人一直处于思考之中,而非有意将众人晾在此处。 “我乃天子门生。” 李由之喟叹一声,缓缓地又道了一句,尽是苦涩:“我乃堂堂天子门生!” 苏文秀心中微凛,他看了一眼刘兆英,发现刘兆英也是双眉紧蹙,显然心中亦有些紧张。 官分九品十八级,作为一个中等县的县令,乃是正七品的官员。 若说一般小吏也被百姓称为官,那正七品的县令,即便是在京城与诸多京官同列,亦无人敢小觑。 只因大家同为官,而非吏。 正职官员无分高低,最差都是举人出身。而李由之,更是同进士出身,也属进士,在殿试三甲之列,可谓是风头无两,最低都是外任为一县之令,最高则可升入部堂,成为侍郎这一等级的朝中大员。 李由之便是带着这个念想来到青州做官,然而一等二十年,曾经的风光不在,到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柳怀风比自己还小,已是一州首府的知府。 真真是意难平。 “我是承宣六年的进士,与九州八骏之首,人称天机慧眼的郭从善郭大人,乃是同科取士。” 此言一出,李由之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而苏文秀却是双目大张,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九州八骏之首与李由之,竟然是同科? 二人有云泥之别,年龄更是相对不上,如若不说,谁会觉得这两个人乃是同科! 见到两名学生的神情,李由之脸上泛起一抹苦意,自嘲地道:“就知道你们不信。从善如登的郭登峰,如今不过才三十几岁,我与他差了将有二十年,谁会想到我们是同一科进士。” 李由之眸光停在苏文秀身上,缓缓地道:“苏家小子,你可知道,稍后要请你吃饭的,便是那衮州白马城,郭、从、善。” 声音渐缓,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又似乎暗藏着一丝警告。已将步入花甲之龄的官员发出呓语,双眸穿透时空,见到一名白衣男子负手而立,俊脸之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与恬静。 “本官一直以天子门生为毕生荣耀,他身为一甲状元,却在殿上笑说古今,意指自己乃是天造之材,无人能教。他的那双眼睛……” 焦距重新汇聚到苏文秀茫然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李由之重重地道:“可以看透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二章 暗暗敌意 青州城内城远比外城大。 城中有一天然湖泊叫做镜儿湖,湖边遍植柳树,离恭王府并不太远。 曾经的恭王别出机杼,不在湖中建亭,而是横贯东西填了一条路,并在中央架了一座拱桥,取名“定风桥”。 定风桥建成后,果然即便是强风天气,镜儿湖水面亦只是轻起涟漪,再不复之前湖水时有暴涨,冲击周围民宅的情况。 这其中其实大有玄机,乃是恭王请动高人在镜儿湖四周改易地形,并打下法桩设下阵法,使吹向镜儿湖的大风风力骤减。 而那条贯通湖面的堤道,正因在中央高架了一座拱桥,湖水仍是贯通如常,暗流畅通无阻,自然掀不起波浪。 如斯一来,不仅使镜儿湖成为一处风景名胜,更替城中百姓解了水患之厄。王道之威尽覆民间,这才是当年恭王的真正目的。 冬日里,春柳凋敝,零落衰条傍在湖边,午时阳光耀目,霜风吹将断的柳条在阳光下泛着金辉,一去潇潇瑟瑟之感,如留春住,驱尽冬寒。枯枝一条条垂下,隐至春时发叶生长,恰迎春归。 从恭王府方向踏上湖中堤道,走至尽头便是青州城有名的酒楼:迎客楼。 迎客楼取镜儿湖湖鲜做菜。白霜冬鲫,雕金小黄鱼,翔玉草鲤,胖鲢头,清蒸鲜鲈等俱是迎客楼的拿手名菜。 再佐以青州名酒闻春醉,辅之各色小炒,焖罐。一席二十余道美味佳肴,便是仙人也能留驻。 苏文秀身披兽毛大氅,提着袍裾步上定风桥的石阶,前头有一名头戴幞头身着官衣的小吏导路。 身后刘兆英不紧不慢地跟着,此时镜儿湖一片平静,迎面没有丝毫风感,湖面真如明镜一般静静躺在青州城内,一派唯美风光。 桥上两名年轻的书生步上石阶走到桥中。湖边,慕青衣一袭男装,手里捏着一个酒壶,双颊驼红,吃吃望着湖中。 苏文秀双眉一轩,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轻道:“待会吃完了,先不急着回衙门,咱们在这里走走。” 此时湖中堤道上人来人往,刘兆英应道:“怎么不建个歇脚亭子,没地方留脚呀。” 说着,二人无暇观览桥上风光,匆匆过桥,复往下行。 苏文秀想了一时,道:“那就去个能歇脚的地。” 听出苏文秀语中坚决之意,刘兆英不复出声。苏文秀追上导路小吏的脚程,揖礼道: “敢问官爷,那位大人可是已经在迎客楼了么?” 那小吏甚是温和,慢下步子轻声道:“不错,大人说既是请客吃饭,他理应先行前往。” 苏文秀有些不敢相信,位次如此尊贵的大人,说请吃饭就真的要坐在那等他们上门么? 原以为是他们先到,还能商量些话,如今这般,看来只能是临场应变了。 一想起在知府衙门发生的事,苏文秀虽说不太在意,心里到底还是稍微有些膈应。 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不代表他便不在意外人对他的评价。尤其这位乃是九州八骏之首,苏文秀早闻八骏名声,更是充满了期待。 苏文秀又问:“还有人与大人同去么?” 小吏乜了苏文秀一眼,笑道:“只带了两名南岩道宫的仙长,苏公子不必烦忧。我看大人好说话得紧,要比我家大人……嗳,苏公子这话你就当没听见,白往外岗了去。” 最后一句用上了青州本地方言,意思是别往外讲。那小吏眯眼笑了一下,朝后看了一眼刘兆英。 见其似乎并未察觉,登时放宽了心加快了脚程,与苏文秀分开了距离。 迎客楼楼高五层,以木桩打入地基,一层并不接地,而是以旋梯盘旋而上,行走间便于观览湖光美色。 楼分前后两进,三楼以上以飞楼相连,游客在飞楼之上观景,如在天中。 迎客楼之大,远超普通酒楼规模。 苏刘二人随着小吏登楼,一路未见任何一名官家差役在此守护,更无驱散百姓回避之举。 青州城百姓富庶,迎客楼三层以下的消费,对他们而言不过也只是一座普通酒楼。 吃惯了镜儿湖的湖鲜,自然便吃惯了迎客楼的饭菜。 唱菜名的堂倌和传菜的跑堂、布菜施酒的酒博士在桌席之间来往频繁,桌桌坐满了本地居民,一点也未觉得此时便也开动起来。 迎客楼的酒菜不愧为青州第一,年纪最小的陈中玄放开矜持后,垫起后槽牙便开始风卷残云。 除开郭从善筷子能动到的地方不动,或是郭从善明显不太爱吃的菜,陈中玄一路横扫过去,不仅韩中禄看得面色铁青,更惊得两位诸生久久不敢下筷。 迎客楼当日菜品共计七十二种,菜冷后便撤下。期间郭从善未让人上重复菜品,其余人等吃得尽兴,酒博士察言观色,倒是主动给几个年轻人重复上了几份颇受喜爱的菜式。 尤其陈中玄海量,苏文秀放开矜持后竟也不服落后,像是暗中较劲一般,二人开始卷动餐桌风云。 不知何时郭从善用巾帕抹了抹嘴,笑意盈盈地看着仍埋头猛吃的两个人。 刘兆英也早已吃饱,他坐直了身子,双手垂到案下,偷偷戳了戳苏文秀。 苏文秀抬头快速扫了陈中玄一眼,陈中玄再无顾忌,一双银箸直接伸向郭从善面前的一釜石釜焖羊。 这道菜乃将小羊浑身里外抹透佐料,掏空的石釜之中垫满菜蔬之叶,将小羊置于其中,合上石釜置于烤炉之中以大火焖烤,同时一遍遍浇临汤汁于石釜缝隙之间。 浓郁的汤汁漏进釜中,汤中物料又将缝隙死死堵住,使石釜内遂成密闭空间形成高压。 待火候正好,起出石釜以巨锤敲击,釜开瞬间冷气击入釜中,吸满汤汁的羊肉冷热冲击之下烂似煨煮后的彘肉。 肉香混合素菜的清香,入口又是汤汁夹入肉中的软糯,肉里的筋都被焖化,入口又绵又酥,连郭从善都连吃了好几块。 苏文秀一双筷子紧随其后,可眼光瞥见那一袭白衣,登时如梦初醒,心下骇然。 自己乃是堂堂诸生,克己复礼,方为君子。 眼前这位,一言一行,不正是如此吗? 脸上愧色顿生,苏文秀收回筷箸,终于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斗争。 只是陈中玄从未觉得这是斗争,苏文秀停筷后,他一直吃到桌上再无能吃之菜方歇。 以郭从善的见识,都忍不住微微动容,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 撤席后,陈中玄挺着肚皮靠在师兄的肩上,韩中禄低着头沉默不语,根本不敢看任何一人。 苏文秀也有些撑肚,他强行保持着身姿不让自己左摇右晃,便见郭从善低声吩咐堂倌上茶后,微笑看向众人道: “在下今日请你们吃饭,皆有所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三章 郭从善 郭从善字登峰,承宣六年入仕,从此再非布衣。他既非门阀世家子弟亦非寒门学子,只是当年一袭白袍布鞋,从衮州白马城走出的一名天才少年。 自古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入仕十余载,当年的白马城少年步步高升,最终骑马复归,再入白马城时,举城相迎。 他爱用西府海棠,天子唤他“郭海棠”。 棠官的名号,本就是因郭从善得来的。九州天下骏才无算,到承宣元年,天子令翰林院遴选天下学子,从九州之中选出八位骏才,与中州天子并列为天下九子。 后来为避天子讳,慢慢便只称九州八骏,而不说九骏。其实天子高高在上,又有谁能与之比肩? 天子自己一时兴起可以这般吩咐下去,礼制却并不允许如此胡闹。 郭从善尚未登科之时,已列为八骏之首。 他就是承宣朝最闪亮的一颗文曲,仿佛谪尘降世携着天机而来,仅凭着八尺身躯立在朝中,竟无人能撼动他半分地位。 郭从善不收门下,不拜恩师,士林却共仰之,都称他是“登峰在而国运在”。 然而便是这句“登峰在而国运在”,郭从善似是提前预知到天子的猜忌,主动请求调离中枢。 从此安居白马城执掌衮州诸事,与京城所有的关系断的是一干二净。 苏文秀闻言心中微愕,原以为郭从善在迎客楼摆酒设宴,乃是特立独行,不想让他们在一群高官面前为难。 这也是李由之的想法,只不过李由之有意无意地细细提点,让苏文秀觉得,自己应该小心提防此人。 此时听来,凡是同桌吃饭的在场众人,居然都有所求吗? 郭从善不待众人回话,自斟了一杯茶,尔后他便将目光移至其中一人面上。 正是南岩道宫的两位道士之一:韩中禄。 眼见郭从善投来目光,嘴角挂着似有还无的笑意,韩中禄神色一凛,连忙起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心急甚来?”郭从善笑了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看得刘兆英眉头微皱。 “这天下想要我命者,多如过江之鲫。想保我者,呵,多似天上繁星。这第一个请求,便是请二位仙长自今日后寸步不离,守在苏生员身边。” 话音一落,在座众人皆是双目微涨,似都不解这命令之中的含义,尤其是苏文秀心中剧震,强烈不安袭上心头。 明明未有针对,眼前这位只是一道简单的命令,便让他心思微惶。 苏文秀的脸色渐如覆上新雪,不仅白得耀目,更似透出凛冽寒意,紧张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藏于袖中的手想去抓刘兆英,却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郭从善的话语无人敢违,更别说他这话说来,几无令人回寰之地,韩中禄眼神复杂地看了苏文秀一眼,执礼道:“是,大人。” 郭从善点了点头,目光移到陈中玄脸上。韩中禄心头一松,竟也有一种此人之气势远甚于其师之感。 陈中玄年纪颇少,吃得饱饱的半靠在椅背上。他不像韩中禄那般正襟危坐,然而被郭从善一盯,脸色亦是微微一变,没有站起来,却是扳直了身子坐好,眸光与之对上。 郭从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你同你家师兄一样的,不过还有个事,要你去做。” 陈中玄闻言欲要起身,却被郭从善示意坐着,“你听着就好,今日堂上未让你细禀的事,此后不准再说。你自个找个时间,替我将这封手书送给他。”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封蜡的书信,递给陈中玄。 陈中玄圆脸一红,连忙摆手道:“大人,那……他已经走啦,我找不见他!” “是么?”郭从善眨了眨眼,眼中似有淡淡笑意。 那封书信又往前递了递,修长的指节将书信牢牢夹住,只轻轻这一推,却似山峰压,兵部那里,肯定不会教你好过。当然,听说你早有心从军,如此军部便成了你最好的靠山。所以我留你最后,便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帐下,从军!” 苏文秀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时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彷徨。 他难道什么都没看出来? 苏文秀心底腾起一丝期盼,同时拼命思考郭从善此时抛出的问题。 以他的打算,原本是春时去中州报入京营,再赴前线。如今郭从善借兵青州,不也是要去前线吗? 一念及此,苏文秀扶着腿起身拱手:“学生愿意!” 哪知郭从善闻言露出一抹神秘笑容,道:“你可知去何处从军?” “难道不是营州吗?”苏文秀心里一跳。 “去营州送死么?”郭从善哈哈大笑,他起身走至环廊的围栏边,蓦地扭头笑道: “我要你去幽州,找罗霸道!” 苏文秀脸色丕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四章 分道不扬镳 “怎么,你不愿意?”郭从善双眉一皱。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仿佛连屋外都是天色一暗。 苏文秀极力按下心中的狂喜,紧紧绷住嘴角,双唇抿成一条细线。 他摇了摇头,眸中露出浓浓的不解之色。 “你不懂兵事,我要你从军不是要你去送死,你心思玲珑自然明白我的意思。罗霸道虽说名字霸道,可其实他是个儒将,允文允武,文采与军略并齐,对你来说最是合适。我想你们彼此应也十分契合。” 苏文秀沉默不语,郭从善却是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般看重你,有违常理?” 苏文秀猛地抬头,嘴唇翕动几下,嗫嚅道:“不敢欺瞒大人,学生不过是区区一名生员。九州天下莫说是青年才俊,便是如大人这般少年成名的天才,也不在少数,何以……” “何以看重你是吗?” 郭从善微微一笑,道:“允武,你不必妄自菲薄。我郭登峰看人从未走眼,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话说得怪异,苏文秀心生疑惑,却听郭从善继道:“你的卷宗,六部之中有四部已经阅过,中州远在万里之外,京城中对你的风评却持续了好一时,甚至政事堂的老头子,都知了你这么一人,你还以为自己籍籍无名吗?” “赵毅案说小了不过是桩杀人案,九州每日都在发生这种命案,寡村劣民,天下从来不缺。说大了,却是牵涉本朝文武两道。承宣朝开朝便立下文武并重的治国之道,却随着时间推移,天下大抵承平,武官没有耀目功绩,在朝堂上话语权便有些小了。原本营州的造反,是给武官的机会,可是这一仗实在是打得太久,正好给了兵部机会。赵毅这件案子,恰恰撞在了最关键之时!五军都督府掌军不严,察人不实,用人不正,每一点都要人命!” “可偏偏这件案子翻了!不仅翻了,甚至作为县令的李由之有所失职,若非县丞吴宗道悬崖勒马,青灵县此时早不姓李了。这些都是朝中事,多说了你可能不太明白,我想说的是……” “除了你的双亲和恩师,九州若说还有人最了解你,便是我郭某人。你的所有资料我来青州之前已全部阅毕,青州藩司和府司里有你恩师的高徒,都对你这位关门小师弟大加赞赏,传得是沸沸扬扬。锦衣卫的暗子也探得分毫不差,所有的情报,出了政事堂,头一个看的,便是我。” 除了震惊,依旧是震惊。 郭从善的几段话,轻而易举便将一个国家机器的狰狞面目展示在了这名书生的面前。 苏文秀突然浑身一冷,下意识地问道:“有锦衣卫在监视我们?” 郭从善微微一愣,旋即想到年轻的书生对此可能有所抵触,故而看得最重,遂轻笑道:“这如何使得,锦衣卫虽然收集情报,但并没有这等人力持续监视。他们不过是收集你的信息,对你这个人,他们目前不会关心,抑且将来你若是前途无量,他们可不敢这么早把你得罪了。” 苏文秀心里一松。 郭从善道:“看重归看重,有时候一个人的能力好坏,一验便知。开年后我要领军南下,你自行前往幽州,我能给你的,便只有一封驾贴。你若是死在了路上,便算我郭登峰棋差一招,乃是天意。” 说着,他便敛起笑容,负手而立,不再看苏文秀。仿佛到了此时,眼前这位三十余岁的青年男子,才应该是镇守一方的权臣应有的模样。 苏文秀心知郭从善已无话想说,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自然是尽早离开为好,便朝他执礼道:“学生告退。” 郭从善只微微侧首,眼角乜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文秀应声告退。 他走至楼梯口,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雅间的布帘已徐徐放下,一身白衣仍在,想来还觉有些恍惚。 以至于他徐徐步到一楼,都未发现二楼的楼梯口大大咧咧坐着一位褚衣男子,一脚跨在长凳上,一手拎着酒壶往嘴里灌酒。 苏文秀下去时,那男子睇了他一眼。 待苏文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褚衣男子翻身跳到梯上,一路行上了五楼。 出了迎客楼,刘兆英就立在湖畔,冬风吹得厉害,即便是脖子上围了皮草,脸上也被刮得生疼。 尤其是湖边风大,周围俱都无人,刘兆英一个人待在那,十分突兀。 沿着旋梯匆匆步下,苏文秀远远唤道:“兆英!” 刘兆英踅身看来,眼中夹着一缕复杂神情。二人并肩行上镜儿湖的堤道,南岩道宫的两位道士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远远跟在二人后头。 苏文秀本就对郭从善的这一吩咐感到不解,便折身让两位道士自行回返。 两位小道士哪里肯听,韩中禄更是面色不愉,出口不仅带着一丝倔气更有几分不服:“公子可没有大人的口令,我等可不敢听公子的使唤。大人一天不调回我等,我等绝不离开。” 苏文秀本也不指望他们这么听话,拱了拱手,也不愿与他们多谈。 如斯一来,倒让韩中禄心头火起,连忙运使心法才能按下余怒。 不知为何,自打进了青州城,自己的道行不仅守不住心中道台清明,倒更似退步了。 心中不免掠过一丝骇然。 有了两个跟屁虫,苏文秀和刘兆英自然不便交谈过深。只不过苏文秀发现刘兆英一路上沉默异常,脸色并不大好看。 定风桥上,两位年轻的书生并肩而立,眸光皆投向镜湖某处,微起的涟漪像是二人心中的波澜,虽不太明显,却拨弄心弦,令人无法安定。 “兆英,郭从善让我投入他的帐下。”终于还是苏文秀最先开口。 帐下而非门下,这细微差别差距何止千里,刘兆英闻言愕然,惊道:“他没有收你为门下么?” 苏文秀摇了摇头,道:“他说我若从军,罗霸道才是最好的老师。” “罗霸道?”刘兆英低呼一声,眼角余光快速扫了桥下两位道士一眼,不敢多说,只道:“他不是在幽州吗?” 言下之意,乃指他要去仙人所在的幽州了。 苏文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没想到是这般,不算坏。” 刘兆英一时无言,他捏着氅衣的衣角,咬了咬牙道:“允武,你这一走,从此我俩便不在一条船上了。” 却见苏文秀立时摇头,讶道:“你想什么呢?你我二人同心同德,与派系有什么干系?难道你刘兆英也会涉入党派之争么?” 刘兆英苦笑道:“身不由己,除非我自己便是一派,否则总要顺着其中一股,方能有所作为。” “你不知道,当初为了查案,我投了吴县丞的门。李大人虽无派系,却在青州做官,我怕是拿不掉青州系的烙印。多的也不多说了,允武,我只担心以后……” 苏文秀眼中露出一抹坚毅,摇头不语。 回到恭王府后,应化院内的里屋,两名诸生将迎客楼中事细细禀告。 青灵县的两位官员虽早料定最差的结果是两名学生都留不住,但听到郭从善的所作所为,李由之还是忍不住喟叹道: “捉不透,捉不透哇!郭登峰绝不会做不必要的安排,可惜我等远不如他,根本参不透这其中道理。” 说着,李由之却是露出一丝笑容,对刘兆英道:“兆英啊,连郭登峰都说你好,你将来……前途无量呀!” 一想吴宗道早早将刘兆英笼到了自己门下,李由之心中不由大喊痛快。 能得郭从善几句好评,此子即便是后台再小,都是被人抢着要的存在。 只是转眼看向苏文秀,李由之眼里惋惜之余,还是想从他的身上,探知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 他与郭从善乃是同科,殿试取士后的宴席上,二人甚至相谈甚欢。 郭从善一定还记得他! 一念及此,李由之双眼微眯,保养得宜的脸上还是生出一堆眼角纹。 他对苏文秀道:“你跟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五章 郭从善的信 慕青衣眼见苏文秀身边突然多出了两名道士,惊讶之余,不由有些多想。 苏文秀修行的事,曾特意嘱咐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眼下忽然多出两名驱物境的道士跟着,让她十分不解。 她本欲衔尾跟随,可其中一名道士分明就是早上在空中替她解围的那位,她便有些不敢跟着。 早上虽说接触时间不短,但这小道士灵觉之敏锐,天赋之高强,额间灵台隐隐有一朵莲花含苞待放,分明是有成仙之机。 若非修持仙诀,慕青衣也看不见这朵莲花,见到这朵莲花后,她便知这城中虽有金丹元婴,可能时时察觉到她的,恐怕这驱物境的小道士,是唯一一个。 一旦让他瞧出自己此来的目的,苏哥哥立时便陷入危险之中。 苏哥哥的命宫再不重新镶盘,恐怕二人之间将有重重险阻,更难相见。 入夜后,青州城又是一番新的相貌。 慕青衣不敢再留青州城内城,在内城门落闩之前出了城,螓首依依回望,心中充满了焦灼。 她本来的想法,是以自身仙缘不断中和苏文秀命宫之中的凶煞。 她的成仙之愿早在妖王勾连的一番言说下被斩灭,自狐族聚居青丘以来,从未有任何一个狐族飞升成仙。 非是狐族不愿,而是成仙之时早已修成六尾灵狐,而飞升却必须赶至青灵山登仙台听封成仙。 所有不信邪的六尾们,自出了青丘,再没有任何消息。不是被人界修士斩了,便是被别族妖王夺了内丹。 唯一在人间闯出些许名堂的六尾灵狐……妖王勾连露出一丝冷笑,眼中流露出缅怀之意,口中仍不留情。 “还不是死得透了,什么也没有了。” 说这话时,慕青衣乖乖地听着,从未觉得这只六尾灵狐与她有任何干系。 她并不是青灵山唯一的一只狐狸,只是唯一修行的一只狐狸。 要为人重镶命宫,非大能不能为之。 人族修行,将飞升前的修行分为炼气、筑基、驱物、金丹、元婴、渡劫、化神、大乘、一步成仙九大境界。 人界自然有修行有道至化神期的大能存在,非但不一定愿意为苏文秀重新镶命,甚至在看到苏文秀的那一霎,便发现他不仅修了道法,还下过地府。 慕青衣虽是元婴,可不仅天资独厚,且在青灵山修行,仙缘甚高。 若能时时陪伴在苏哥哥身边,不仅可以替他重镶命宫,甚至久处生情,结了这段美好姻缘。 夜色下天空朦胧,街景却流灯似火,大道两旁的街灯彻夜燃烧,临街开设的酒楼、赌档和一些食铺仍旧有人。乘着夜色前入城的商旅不会因为舟车劳顿而早早入睡,四海八方的人们难以窥伺内城中的富贵,都爱聚在一齐侃天说地。 慕青衣呆呆看着内城墙看了好久,冬夜里吐出一口气团,折身看向街心,只觉人间热闹,都与自己无关。 恭王府应化院的一处小院厢房,陈中玄似有感应,从入定中睁开双目。 韩中禄与他相对而坐,感应到陈中玄的反应,亦从入定中醒来。 陈中玄道:“师兄,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韩中禄眉头一皱:“何事?” 陈中玄未想隐瞒,道:“大人吩咐的事,我现在就要去办。” “这么着紧么?”韩中禄有些不满,“师弟,我南岩道宫虽与官府交往甚密,终究还是江湖门派,仙道丛林。你我肩负道宫荣辱,凡官的命令,何必紧在这一时。” 陈中玄摇了摇头,道:“非是紧在这时,而是此时正好。” 说着,年轻的圆脸小道士推门而出,只问一声轻啸,匣中剑龙吟而出。 一踩仙剑,陈中玄御剑而去。 韩中禄双眉一轩,不知怎的,他道心失守,鬼使神差地张口喷出一柄小剑,紧随陈中玄而去。 这小剑乃是南岩道宫掌教亲赐的传信飞剑,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这剑修道之人都难发现,紧紧跟在陈中玄后面,以陈中玄的敏锐灵觉,都未察觉。 韩中禄打坐入定,心中暗诵法诀,一丝神念附在飞剑上,弗似亲自跟随一般。 身下就是一间赌档,慕青衣坐在屋脊上呆呆地看着内城恭王府的方向,对赌档里喧嚣的声音恍若未闻。 手里捏着一壶美酒,是刚热好的,壶嘴里逸出温热的酒香,直往鼻子的钻。 思念如同毒*药,明知不能吃却非要吃,吃下后毒入肠中,药石罔效。 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如何也捅不破的薄纱,苏哥哥总是有所克制,即便她倾心相付,能得的,不过只是驿站外,风雪中的片刻温存。 他让她走时,眼中亦没有半分不舍与留恋。 偏偏…… 都说要是捅破了这层关系,便是连朋友也没得做。慕青衣不敢说,就是怕苏文秀连靠近也不让靠近。 如同黄泉之底初见时,为了不让瑶姐姐误会,非要拉开那一小段距离。 这些她慕青衣都记得,记得比谁都清楚。 狐狸啊,最记仇。 可是狐狸啊,也最深情。从记着这书生的那一刻开始,这一生都不会放下了。 慕青衣双颊通红,双眸中氤起一层雾气,屋脊上唯她一人,她心中一动,随风化为女子身,一袭青衣飞舞,剥葱似修长的手指撩了撩颊上青丝,将壶中温酒送入心头。 这个叫做酒的东西,是她在人间最爱喝的,比山里的泉水还要甜,比晨间的露水还要香。 菱角似的小嘴儿微噘着,她从屋顶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就看到内城方向的天空之中,有一个小道童踩剑飞来。 那矮小的身体在寒风中迎风而立,踩在剑上,手执道诀,浑身道袍猎猎吹卷,飞扬在身后带着几分肃杀。 深夜中御剑而来的小道士,没了几分白日里的懵然,双目之中神光熠熠,更显英朗。 慕青衣眯起美目,长长的睫毛上扬卷翘,似两弯小小的月牙。 陈中玄落在屋顶上,望着眼前拥有绝世美貌的女狐妖,道心又是一阵狂跳。 脸上的肃容倏隐,也似喝了醇酒一般脸上飞起两团红云。 便在这时,慕青衣伸出一只玉手,遥遥指着他,格格笑道:“苏哥哥,你怎么……变矮了。” 陈中玄微微一愕,心中本能有些不舒服,只是他却不明白这种情感的来源。 他执礼甚恭,两条腿像是钉在屋脊上,稽首道:“慕姑娘,小道这里有封信,乃是郭从善郭大人要交给你的。” 慕青衣双眉一蹙,眸中露出不解之色,嘴唇噘得老高,嘟囔道:“郭……从善,是谁?” 陈中玄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呈给慕青衣。 慕青衣接过书信,身子有些摇晃。陈中玄脸色喷红,有心想扶一把却又不敢。 好在慕青衣脑中尚存清明,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屋脊上,将酒壶置在一旁,嘴里不停嘟囔:“我……我不识字呀。” 这般说着,却是揭开火封,从中抽出一张纸质异常特殊的信纸。 那上面写的却不是如今的通用文字,看似鸟篆鱼文,异常古怪。慕青衣先是一愣,紧接着双眸陡然睁大,眼中那一丝醉意霎时间驱散地一干二净。 这是天书! 确切的说,这是用上古昆仑文字书写的一封信。这封信,普天之下,能读懂的屈指可数! 即便是被人截获,郭从善也有自信,凡人能看懂天书者,不过一掌之数,而妖族之中,若非有天赋传承的妖类,亦是看不懂的。 然而慕青衣眼中惊诧,却并不止于此。郭从善也非是能掐会算之人,并不知晓慕青衣在本朝来说是个文盲,故意要用天书写信。这封信,他本就不指望慕青衣能看懂,她不懂,自然有人能看懂。 青州府只有一位妖王,天下共知! 然而慕青衣是看得懂的,正因为看得懂,她才感到一阵彻骨寒意袭上心头。 郭从善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并不知道妖入青州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然而他却能用他自己的办法去驱离这只妖。这封信他早就在来青州之前便已写就,按原来的计划,是要通过一位故人去送信。 眼下既然有妖主动投上门来,按勾连的性子,青州府的大小妖类若非是他勾连门下,不管因何缘由一律诛杀。妖王勾连与青州其余妖王也从未有过联系,其余妖王不敢犯此忌讳,对座下妖族约束甚严。 此妖必是勾连座下小妖。 那这封信,最终一定会送到勾连的手中。 唯一漏算的是,慕青衣还真就能看懂这封信。抑且若是慕青衣看不懂,很可能便不会去管,正因看得懂,她才知道这封信的分量有多重要! 可以说是歪打正着,虽不尽如郭从善所想,导向的结局却并无变化。 这封信,必须交给勾连大人! 慕青衣虽时时刻刻想要替苏文秀镶盘命宫,却并非不知分寸的无知小妖。 信中所载内容干系到的不仅仅是青州府一府之地的妖族,更牵涉到整个妖族的利益。 妖王勾连再是性格乖僻,亦绝不会轻看了此事。 郭从善身为人族顶尖般的人物,所谋如斯之大,不仅是人族,更将三界牵导其中,真与逆天无异。 慕青衣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不知为何,对这位从未谋面的人族高官,生出一股惊怕之意。 人妖殊途,果真有天差地别。 想到苏哥哥说自己能解决命宫之事,慕青衣咬了咬牙,看向陈中玄道: “小道士,多谢你啦!” 说着,她化作一道清光,在陈中玄还未回神之时,向着青灵山的方向疾飞而去。 妖云甫出青州城,青州城外坐落在山巅之上的一座道宫内,一身灰白色羽衣的年老道人凤目之中透出一缕杀机。 谁也不知道,那柄韩中禄吐出的小剑之上,附着一缕掌教神识。 号称神剑覆雪的南岩宫掌教公西晏雪,广袖之中的双拳倏然紧握,冷笑道: “郭登峰,你这是……何意呀?” 说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大殿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六章 诛仙 高天之上,慕青衣急速飞行着。 突然,她心中激起感应,竟自行运使出玄衣玉身心法护持周身。 只见斜向里一柄仙剑劈开云层,在夜色下发出夺目之极的璀璨光芒! 来势更是快如闪电,瞬间将慕青衣牢牢锁定。 慕青衣心中大骇,神识一探便知来人修为浩如烟海,非是她能应对,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急急催动心法,真元运转如泉涌,一改之前方向急速逃亡。 可那剑光更比此前的长生剑还快,几于瞬间来到眼见! 千钧一发之际,茫茫夜色中蓦地响起一阵低鸣,弗似神魔共唱,诸天响应。 那剑光来势登时一缓,仿佛听到这低鸣之声也是微微一怔,然而接下来,那剑光却是光芒大耀,直如一颗明珠刺破苍穹,挟着无上剑势狠狠劈来! 慕青衣浑身青光大涨,丹田之中内丹光芒大放,将腹部映照成一团透体景象! 那是妖元运转到极致的表象。 便在此时,来剑如覆新雪,刺目至极,须臾间离慕青衣只有区区百丈距离。 这点距离,可以说是近如贴面,一息不到的时间里,便能穿透慕青衣,将其诛杀当场! 可就是偏偏这短短的一息之内! 天地宛若倒悬,吟唱声起,不仅如洪钟大吕,更似仙魔发怒,声音由低沉转为高昂,语速在刹那间变得极快。 与之相对的,却是那道如电剑光瞬间慢了下来。 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耀目剑光之下,剑刃如镜,镜中游离着一条通身雪白的小龙,在其中张牙舞爪,口衔龙珠。 天地之中,浓浓黑云翻卷如沸,忽然俱朝两旁划开,一只无比巨大的黑手通体由云气组成,破开重重云层,一把抓住了那道飞剑。 飞剑似小虫,被巨手握在手里,剑光透出云气拼命挣扎,道道剑气纵横,将那由云气组成的黑手戳得千疮百孔。 黑手不为所动,几于瞬间修复如初。 紧接着,黑手轻轻汇拢握紧,那柄仙剑发出尖锐啸叫,仿佛垂死挣扎一般。 剑光更是频频闪动,似乎立时便要湮灭。 极远处云层忽然破开,一名身着羽衣的年老道士目眦欲裂,道衣在高天之上猎猎飞舞,绷成一展灰白大旗,桀骜无比。 他须发皆扬,高声喝道:“勾连!你堂堂妖王,竟与我斗法,岂有羞耻之心!” 慕青衣如夜色下一朵青莲,在这天地变色的云涛云浪之中,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 而那高声喝骂的道人,正是南岩道宫掌教,修道界人称神剑覆雪的公西晏雪。 天地恍若低吟,无比巨大的黑手微微张开,同时传出一声冷笑。 “你与我小辈动手,安敢大言不惭?无耻鼠辈!” 公西晏雪自踏入化神期后,自认为青州之地即便是与大乘期同级的妖王,他也有把握斗上一斗。 而眼下自己以求速杀的全力一击竟在勾连面前如临高峰,让他亡魂皆冒的同时,生出一抹强烈恨意。 他虽已落了下乘,好歹也是一代宗师、仙道宿老,自认为打不过也决计可以逃走,当即大笑道:“斩妖除魔乃是天地至理,她犯我人界城池,为何不得诛之?” 怎料妖王勾连似乎并不愿与他缠夹,语气透出不耐,“再不离去,本座灭了你。” 公西晏雪闻言浑身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玉府之中生出,竟令他有弃剑而逃的想法。 他心中一骇,登时脸泛红潮,惊道:“你……你已经……” “滚!” 云层中透出一声怒喝,那只巨大黑手屈指一弹,手中仙剑立时飞向天际。 与此同时,公西晏雪张口喷出一道血泉,连话也说不出来。眼中露出一抹无可置信的神色,大袖一卷,整个人向着仙剑的方向飞逃而去。 他的背影透出一股无力与狼狈,浑不似现身时那般仙风道骨。 勾连的声音竟又传出,“你若再打她的主意,本座灭了你的道统。” 公西晏雪的身子明显又颤了一下,像一只老鹤,凄惨地逃向了云层深处。 待公西晏雪逃走后,那只巨手倏然间化作一张人脸。 慕青衣颙首看去,登时脖子一缩,面对如斯状态下的勾连,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未想此次勾连竟是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道:“先来本座洞府。” 慕青衣美目一瞪,小嘴微张,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一招将化神期的公西晏雪打成重伤的妖王勾连,本尊居然还在洞府之中! ………… ………… “小二,你们家的酒我都喝够啦,还有没有更好的,快些拿出来!” “客官,真的没有啦!敝店为客人提供三种美酒,每一样您都喝过啦!” “你是怕我喝不起?我告诉你,有那位替我付钱,你尽管上来!” “客官,小的哪里会担心您喝不起,敝店真的没有更好的酒啦!您要不信,再问问我们家酒博士。” “客官,红儿酿、西凤和闻春醉,您都喝过啦,实在没有啦。” 酒博士走到那人身边,连连团手作揖,一旁的堂倌一脸的无奈。 李青莲闻言大怒,大喝道:“还在诳我!你们家的禹王酒,为何不拿来?迎客楼迎四季宾客,每季均有主打,这第四种禹王酒,你们如何不肯拿来!” 那酒博士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惊道:“您既然知道敝店有禹王酒,如何不知禹王酒的窖藏撑不了几年啦。为延长它的存世时间,敝店每年仅取一瓯,今年的那一瓯,已在郭大人来时用了。” “什么?”李青莲气得哇哇大叫。 这禹王酒,乃是前朝恭王澹台禹发明的一种美酒。澹台禹好酿酒,整日钻研酿造之术,尝遍天下美酒,终于在六十之龄酿造出一种冠绝天下的美酒。 怎奈此酒还未全面推广,朝廷削藩令下,澹台禹携全家前往中州,竟然病死在了路上。 此酒的酿造之术就此失传,恭王府被查抄后,迎客楼当时的掌柜目光长远,花重金买下了恭王府内的所有窖藏。 初时为让此酒迅速成名,迎客楼不限购买,好酒者无不称绝,遂尊称此酒为“禹王酒”,以此感念恭王澹台禹之名。 乃是禹造酒中之王。 李青莲之前听刘兆英说起此酒,怒气顿消,也是因为如此。 他其实早知此酒难得,本想借着郭从善的名头讨上一瓯,却不想迎客楼装傻充愣,完全不为所动。 禹王酒在迎客楼心中的分量,大抵还是要高过这九州八骏。 李青莲唉声叹气,眼角余光却倏然瞄到一个人影。 他在迎客楼三楼,只不过他说话声音不小,苏文秀在一楼时便听见了这熟悉的声音。 脸上腾起笑意,心想此人果真在此。 李青莲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郭从善告诉你的?” 苏文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惊讶道:“恩公认识郭大人?” 李青莲一拍大腿,似是极为懊恼,口中却道:“嘿,当然认识了。你可知道当年他为了找我,花了多大的代价。” 苏文秀眼睛一亮,赞道:“恩公原来也是这般有名。” 李青莲闻言一窒,怒道:“你别看我穷,老子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是这俩杂毛的师傅,也是打不过我的!” 这话一出,跟在苏文秀后面默不作声的两个年轻道士,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好在两个小道士也非凡人,被李青莲的一双眼睛扫了两下,心中皆有心惊肉跳之感,俱都不敢作声。 李青莲大有面子,也不待苏文秀继续说话,心中对禹王酒实在渴极,挠得他心痒痒。 遂压低了声音道:“小子,你有福了,今儿我心情好,不打算刁难你了,你今天就拜我为师如何?” 未想苏文秀却是摇了摇头,道:“恩公也算不上刁难,恩公的意思,我已想明啦!隔了三日才想通,小生惭愧。” “你想到答案了?” 李青莲的声音微微一变,整个人变得十分严肃,仿佛是在说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以李青莲之狂傲,都不敢轻语。 苏文秀并掌推出,向李青莲行了大礼,抬头时,双目之中隐有神光,十分明亮。 “小生想到了,就是还想问问恩公,是否方便小生现在就说。” 李青莲微微一愣,紧接着大袖一挥,高声大笑,复回原来豪迈。 “你尽管说,我李青莲从不怕的。” 苏文秀眸中露出敬佩之色,一字一句地道: “您想诛仙。” 此言一出,不仅身后两名道士神色狂变,便是围观的酒博士和堂倌,都是眼露骇然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七章 拜师 自南海建木被伐断,群仙离开昆仑前往天界后,人界不仅没有仙道凋敝,更是昌盛繁荣,向道之心愈重。 人界充满灵气之时,登仙极易,无心向道的百姓也多与仙人同处一界,仙与人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日久之下,遂习以为常。 而待三界分明,建木伐断,群仙汇聚天界后将灵气导引至九天之上,人界开始变得灵气稀薄。 修炼开始变难,再加之天界天庭立下天条,未能感应天界召唤的修道士,即使修为已到人界极致,仍是不可飞升,故在大乘期后新添了一步登仙之境。 修为一步登仙者,一步便能成仙,即使未得飞升,修为亦不输给初为天仙者。 而所有亟待飞升的修士,都必须在青灵山的登仙台等待接引飞升。 如斯一来,人界不仅难见仙人真容,更因飞升困难,短短百年之后,人与仙的地位变得无比悬殊。 人族开始尊仙、敬仙、拜仙、渴望成仙。 故此后道教日益昌盛,各地修道门派皆自称道门中人,又称天门。 普通百姓对修道之人无比尊崇,更遑论对仙人本身的崇拜。 青州青灵山是如今人界唯一的飞升地,故青州道门最多,百姓俱都崇信道教,无人家中没有仙人神像。 此时一听诛仙之语,不仅南岩宫的两位年轻道士神色大变,迎客楼的堂倌和酒博士眼中倏然露出骇然之色。 那堂倌忽然脸色一沉,也不管苏文秀说得是不是真的,手上不敢有所动作,嘴里却道: “客官,敝店没有禹王酒,请客官去别家看看吧。” 一旁的酒博士亦是面色阴沉,若不是碍于迎客楼名声,只怕立时就要打人。 与之相比,苏文秀身后的两名小道士明明乃是道门中人,反应却出奇的小。 在他们眼里,所谓仙人不过也只是修为高深的强大修士罢了。 之所以脸色大变,乃是在他们的认知里,飞升成仙者,不仅拥有天界充裕的仙灵之气修行,更是可以参悟人界难觅的仙诀,绝不是可以轻易击败的,更别说诛杀! 仙人早已跳出六道轮回,要诛仙,便是灭绝因果,斩断大道。 李青莲眉头微皱,他虽什么也不怕,却最恶有人聒噪,旋即出手如电,瞬间搭住苏文秀的肩膀,挟着他似轻烟一般飞跳窗外,在两名小道士的惊怒之中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内。 直至此时,就连陈中玄眼中都闪过不可思议之色,讷讷地道:“怎么会,他明明不是修士。” 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韩中禄道:“师兄,他不会真能诛仙吧?” 韩中禄眼角跳了几下,强抑心中怒意道:“人丢了,赶紧找回来!” 其实李青莲并没有瞬移那般通天的本事,他所用的,不过只是在有限空间内的快速腾挪,避开众人的视角。 紧接着带起苏文秀奔走如飞,从迎客楼另一头窜出,眨眼之间便带着人跑远了。 而苏文秀在李青莲的手中,与一只鸡仔无异。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李青莲脚下仿佛踩着云梯,踏着几片树叶几片碎瓦在堂堂青州城内高来高去,如鬼魅一般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小院之内。 这身极其高明的轻功,没有引动半点天地灵气,确确实实是一名凡人做出来的身法。 落地后,苏文秀连忙整理自己的衣冠,抬头时,便见李青莲目光如炬,眼中掠过风火霜剑。 “理由。”他淡淡地道。 “恩公爱剑成痴,那夜除了问长生剑之外,对封印此剑的仙人一直追问不停,甚至询问他的下落。起初,我并未往这上面想,只觉恩公对这仙人如此感兴趣,只是想与他讨教一番或是相较高下。” 说到这,苏文秀看着李青莲,果然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淡淡不屑,接着又是轻微的点头。 “可是我后来一直在想,以恩公之孤傲和对剑道的开拓之心,定然不会去向一位仙人讨教,如要讨教,何不自己修持道法呢?” 李青莲开始频频点头。 苏文秀莞尔一笑,道:“还有什么比打败一名仙人更能证明自己的道呢!” 李青莲听了,眼中精光一乍,大笑道:“对呀,那你为何要说我是诛仙呢?” 苏文秀神色一凛,正色道:“仙凡相斗,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你错了。” 李青莲却是摇了摇头,负手在院中踱着步子。走了几步,他忽然回首看向苏文秀,缓缓拔起一道气势: “我起初确实只是想打败仙人,可仙界与我徒儿有仇,下凡来追杀我徒儿,恼了我,所以我才想杀他们。或者,败的是我,死的自然也是不自量力之人。” 褚衣男子渊渟岳峙,他走至苏文秀身前,望着眼前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年书生,眼中出现一丝柔软。 手掌抚上书生肩膀,李青莲笑道:“你有一名师兄,只在我这里学了五年青莲剑歌,便跑出去找男人啦!你以后若是遇见他,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他是个妖族,喜欢穿一身黑色的衣裳,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虽然不明白李青莲这莫名之语,可傻子也能听出李青莲已将他视为自己的弟子。 苏文秀连忙后退几步,拎起袍裾跪地叩首:“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说着,又连磕了三下。 李青莲哼笑了一声,笑吟吟地将苏文秀扶起,蔼声道:“我这里没那些规矩,眼下最紧要的事,便是将禹王酒给为师弄来。喝了酒,你便能学青莲剑歌啦!” 苏文秀闻言脸色一苦,“师傅,我上哪里去给你弄禹王酒啊!” “呵呵,你那个叫刘兆英的同窗,家里就有。” “什么?” 那日苏文秀没有听见刘兆英对李青莲所说之语,眼下听来,心里也是一跳。 先不说兆英家中是否有禹王酒,即便是有,以禹王酒如今的地位,兆英凭什么能从家里取出来? “那是兆英家的,弟子怎能干这等事!” “他都答应啦!这种简单小事,你不过举手之劳,连这面子也放不下,你真当我是师傅么?” 苏文秀登时神色一黯,方才心中瞬间涌上的欢喜瞬间回落,竟真有一种“我当他是我师傅么”之感。 又想起自己还有个逃跑中的师兄,对李青莲的不靠谱程度登时又上了几个台阶。 苏文秀心中暗忖:“师兄逃跑的理由莫非是他胡编的?” 这般想着,苏文秀再次看向李青莲的眼神就有些不对。李青莲却眉头一挑,拍手道:“我知道你急甚来!你体内的剑太凶啦,是要快点取出来!嗯,就算是学青莲剑歌,一时半会也是拿不出来的,你还缺……嗯,缺一门上等的道法!” 说着,李青莲上下扫了苏文秀一眼,道:“你这根骨,虽不是奇佳,却也不差,你怎么练的?” “我家是猎户,就住在青灵山下。” “难怪!” 李青莲摸了摸下巴,嘴角忽然掀起一抹笑意,道:“着了!这青州旁的没有,修炼法门遍地都是。你不是有两个南岩宫的跟班吗?有缘,为师带你去南岩宫,去讨部道藏来!” 李青莲是说干就干的脾气,当下领着苏文秀便要出城。苏文秀哪里可以出城,立时便说自己乃是跟随青灵县令前来,未经请示,不得擅自出城。 没想到李青莲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冷笑道:“有那人安排,管教那县令此时顾不上你。” 也不管苏文秀如何去想,一按苏文秀肩膀,二人便跳出小院。 李青莲手里一直不离手的铁剑早已不知去向,他负手走在路上,再也不看身后一眼。 苏文秀咬了咬牙,旋即赶上师傅的步伐,同时问道:“师傅,您的剑呢?” “扔了。” “扔了?” “他妈的,迎客楼说不准带兵器进去吃酒,只能扔了。” “他妈的!” 李青莲狠狠咒骂了一声。 苏文秀身上有青州府衙的牙牌,二人出城时,陈中玄和韩中禄已发现二人,此时便远远缀在后面。 眼见二人竟是朝着南岩宫的方向行去,两名小道士眼中俱都露出不解之色。 南岩道宫离青州城有四五日的脚程,坐落于南岩峰的峰顶。 南岩峰乃是一座孤峰,弗似一柄直插天际的巨剑,山峰险峻,以环山的栈道才能登顶。 李青莲和苏文秀走了一时忽然停下,折身朝两名南岩宫的道士唤道: “小牛鼻子,带我们飞去你家!” 南岩峰顶,巨大道宫依山而建,当中一座巍峨主殿殿顶金光熠熠,竟是一座金殿。 山门前辟出一方巨大的广场,从广场可以直接看到群落深处的金色殿顶。 四人从天空中落到广场之上,登时有两名接引道士飞速赶来。 那两名道士一见到陈中玄和韩中禄二人,竟是双眼一红,高哭道:“二位师兄,大事不好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八章 南岩宫 两名接引道士头戴莲冠,身着绛蓝色道袍,俱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韩中禄与陈中玄何曾见过自家道场的接引弟子露出过如斯表情,就连李青莲都神情一愕,低声对苏文秀道: “糟了,莫非公西晏雪归天了?” 这话声音不算小,场上四名南岩宫弟子听了,登时脸红如血,两名接引道士更是擎出仙剑,怒喝道: “请阁下慎言!” 李青莲双目闪过一道精光,那两名弟子登时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眼中露出骇然之色,旋即将目光投向自家的两名真传师兄。 韩中禄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陈中玄更是圆脸一沉,想要拔剑动手。 好在四人之中韩中禄最识大体,归山后连道心都似乎恢复了正常,不似在城中时那般容易动怒。 他温言安抚了一圈,冷静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两名接引道士恨恨地瞪了李青莲一眼,连带着看向苏文秀都隐隐有一股敌意。 其中一名道士伸手指向身后,道:“三日前夜,我等照例守在山门前巡视,忽然看到掌门真人的仙剑吞吐着赤焰飞来,一剑钉入了山门石坊!我等不敢上前,立时便回山禀报执法长老。待我等随执法长老回来时,便看见掌门真人浑身都是血,站在山门下……” 道士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是不敢回忆这段,使劲噎了一口,才继续道:“掌门真人盯着他的仙剑看了好一时,拔剑时忽然又喷了口血,然后便飞回了金殿之内。这几日,除了执法长老,谁也没见,早课都未出现在执剑堂了。” 公西晏雪虽说不是南岩宫修为最高之人,可他贵为一宫掌教,又是天门有名的真人。 自打这些年轻人入门以来,何曾见过名动天下,青州府大乘期下第一人的掌教真人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偏偏让他们见到了,公西晏雪不会不知道自己的样子被门人看到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他偏偏无暇顾及,只能说明对公西晏雪而言有远比此事更重要的事情。 此乃南岩宫家事,韩中禄心思急转,有心将苏文秀和李青莲劝离,可这不是他南岩宫的待客之道。 作为名门,即便是山门教人拆了,也断然没有将上门之客拒之门外的道理。 于是,韩中禄让开一条道路,两名接引道士也顺势站到两旁,脸上犹带着纳罕之色。 “二位,请吧!” 苏文秀是头一次来到人间的名门大派。南岩宫不仅是青州府的第一大派,更是整个青州乃至九州有数的名门。 南岩宫以御剑术成名,公西晏雪承其道统,更是自行创建了一套道法,神剑覆雪之名自此响彻九州。 走过广场,便到了南岩宫山门,只是一座看上去年代非常久远的一座石制牌坊。 “南岩宫”三个漆字阴刻在牌坊之上。 此时,那牌坊之上有了一个剑洞。诡异的是,那剑洞边缘光滑无比,并未因为仙剑插入而崩开道道蛛丝般的裂缝。 仙剑拔出后,前后贯通,弗似天然如此。不仅苏文秀看得入迷,李青莲更是双目微微眯起,脸上也是露出十分凝重的神色。 众人之中,陈中玄亦是心有所思,灵台神光闪耀,竟有了突破的征兆。 他忽然坐下入定。 韩中禄最先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复又死死盯着那个剑洞。 苏文秀也在看。 只觉这小小剑洞,愈看愈觉有违常理,渐渐地胸中积郁起一团浊气,几欲呕吐。 他连忙甩了甩脑袋,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当下不敢再看。 在场众人之中,两名接引道士似乎早就得到过命令,从一开始便不敢去看那剑洞。 过了一时,李青莲收回目光,脸上未见特殊表情,只轻轻颔首道:“不知道是谁干的,看上去像是打了南岩宫一巴掌却留下了一丝大道在内,可是天大的好处呀!”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苏文秀,见苏文秀只是脸色发白没有其他异常,反而满意地笑了笑,“还是我家徒儿知分寸。” 苏文秀一听此言,便觉有些不对,韩中禄恰好站在他的身旁,打眼看去,只见韩中禄不知何时双眸之中已失了神采,若不细看,真看不出他的不对劲来。 他连忙想要去拍他一把,却被李青莲快速按住手臂。 李青莲面色凝重,过了一时,果见韩中禄突然口喷鲜血仰倒在地。 “要不是拔剑时公西老儿消化了大半,非要了这小子性命不可。” 李青莲淡淡地道。 两名接引道士眼中大骇,偏又不敢去打扰一旁盘坐在地的陈中玄,只好将韩中禄从地上抬起,向苏文秀投去一个讨好的眼色后飞一般带着韩中禄走了。 与此同时,从道宫之中又飞奔出数名道士。 李青莲脸露不耐,不知是不想等还是恼了别人家的弟子比自家的有出息,轻轻敲了一下苏文秀的脑袋,催促道: “管他作甚,我们进去。” 话音甫落,盘坐在地的陈中玄忽然口中发出一声清啸,双目陡睁,充斥着耀目金光。 他手中快速掐诀,接着双掌朝天,一股气机从身上冲天而起,向朗朗天空打出一道玄金光柱。 一股难言的气势从陈中玄的身上散发开来。 眼见如此奇景,苏文秀看得目瞪口呆,一旁李青莲却是忍不住赞道:“一步金丹,一步金丹呐!这小子的天资真教人羡慕。” 道宫之中豁然飞出一名玄衣道士,落地后眼中露出喜色,只是他将目光从收功中的陈中玄身上转移到李青莲身上时,眼角便狠狠抽搐了几下。 “你怎么来了?” 李青莲故意仰着头用鼻孔看人,似是对眼前这位老道士十分不屑。 倒是苏文秀没忘自己的身份,并掌行礼道:“学生是青州生员苏文秀,冒昧打扰,失礼了。” 玄衣老道轻哼了一声,身后数名弟子各个手擎仙剑,看来是早听了这老道的吩咐。 老道士一拈颔下长须,一双冷目露出精光。 “公子客气了,敢请公子到会客厅小叙一时,若无旁事,日落前定要下山。” 老道说话时眼光始终停驻在李青莲的身上。 苏文秀正要点头,李青莲却是冷笑一声,道:“曾上灵,看到我在此,你还摆什么架子?这学生是我新收的弟子,怎么,还没资格在你家过夜么?” “什么我家?” 南岩道宫的执法长老有些气急败坏,“李青莲,贫道知你厉害,可你非我天门中人,休对本观指手画脚!” “你今儿若是不让我们过夜,你看我敢不敢在你们金殿里追着你们掌教真人跑?” 曾上灵脸上一阵青白,看向立于一旁的陈中玄道:“小玄儿,你领他们来做什么?” 陈中玄愣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曾上灵又道:“韩……”,话刚出口,便及时省起。 韩中禄已经被抬进宫了。 眼看自己兴师动众而来,未想见到的是李青莲这位修道界避之不及的绝世剑痴,曾上灵心中仰天长叹。 李青莲连大乘期的老怪都能打败,天门群道之中,甚至还有剑修对他十分崇拜。 就连掌教真人输给他后都对他奉若上宾,他又岂敢动手逐人。 曾上灵委婉地道:“敝宫掌教真人受了伤,不能见客。” “我不是非要见他,再者说,他约摸是死了,否则定会见我。” “……” 绝对不能给道宫丢脸! 堂堂执法长老心思一转,忽然对苏文秀堆起一团笑容,“苏公子远道而来,快请入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十九章 公西晏雪 “敢问公子登临敝宫,所为何来啊?” 南岩宫的执法长老曾上灵,同样是修道界赫赫有名的杀神,年轻时斩妖除魔,一柄灵威剑令邪魔外道闻风丧胆。 苏文秀面对这样一位老道士,脸色罕有的一红,实在是不好意思说明来意。 李青莲手里捏着酒壶背靠着门框看着殿外。 扭头一见苏文秀扭扭捏捏的表情登时一翻白眼,“我徒儿呢,是想从你们家藏经阁里取一卷道藏。” 曾上灵脸上笑意倏隐,他强忍住拍案而起的冲动淡淡地道:“我们家……我南岩道宫的藏经阁,向来不对外开放。” “是没对外,对我们就行啦!”李青莲笑眯眯地道。 “你住口!” 曾上灵终于拍案而起,身上道袍无风自动,颔下三缕长须更是斜飞向天。 他转首盯住苏文秀,沉声道:“苏公子,确实是为道藏而来么?” 苏文秀站起身子,点头道:“不敢隐瞒真人,学生此来确实是想借阅贵宫道藏,但学生并不知贵宫有这等规矩,是学生孟浪了。” “无妨……”曾上灵完,公西晏雪长透了一口气,看向苏文秀道:“今日,苏公子总要说点什么吧?” 只见苏文秀向前一步,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竟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固所愿,不敢请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八十章 消失的县丞 苏文秀理了理袍襟,正了正巾帽。 他自小习武炼体,算时间比读书还早,一身躯壳打磨,自造了一幅上佳的根骨。 此际长身玉立,眉眼温和,嘴角含笑,胸有成竹,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 他生得俊俏,身量亦是完美,即便公西晏雪视他不爽,眼见此子大大方方地站在大殿之中,竟有一种“此子不修道可惜至极”的想法。 根骨上佳,身藏宝器,唯独命宫之中黑云笼罩。以公西晏雪的修为,身为正道名宿,总忍不住想替他镶盘命宫。 以他的修为,多说几句话便能替他化去不少煞气。 只是公西晏雪不知道苏文秀的大煞之气从何而来,心里一直不太舒服,遂静静看他,等他给出一个满意答复。 苏文秀并掌躬身行礼,缓缓道:“宫主所说的那名小妖,学生幼时便与她有一见之缘。她就在青灵山上修行,学生那日入山打猎,从一只白毛金纹的大虫口中救了她一回,待她修成人形后,又在山中救了学生一回,故而有此因果。学生以为,这名小妖一心向道,乃是同道中人。” 公西晏雪眉头微皱,正要说话,一直跪在地上的陈中玄却是抬起了脑袋,点头附和道:“苏公子说得不错,那小妖修有仙道,还与青灵山山神有干系!” 一看自己徒弟脸上笑得比苏文秀还要开心,公西晏雪只觉内伤迸发,气得胸口一疼,拍着座椅扶手喝道:“问你了吗?你现在就去还虚殿!执法长老,你快带他去!” 眼见公西晏雪气得浑身哆嗦,毫无宗师风范,曾上灵也不说话,点了点头便将陈中玄抱了起来,飞快地出了金殿。 公西晏雪揉了揉脑袋,睨着苏文秀道:“公子所言,可有凭据?” 苏文秀等得便是这一问,胸膛一挺,朗声道: “学生所言,有东海龙君敖辛为我作证!” 金殿之内,光线忽然暗了暗。不止是公西晏雪,甚至连李青莲都是脸色微青。 公西晏雪抑住心中郁气,一听到敖辛的名字心中几乎充满了荒诞之感。 这么多年了,听到他的名字,还是感觉有些不现实。 原本以为定然要上斩龙台的人,不仅成了青灵山的山神,更到今日还能被人提及。 这是多大的祸害啊! “你命宫入煞又因如何?你方才运使的心法又系何来?”公西晏雪脸色一肃,将敖辛的名字从自己的心中飞快抹去。 “此事牵涉到阴司冥府。不敢欺瞒宫主,学生曾经下过地府,还在地府之中遇到了一位天界仙人,并将学生原先所用剑器封印在了学生身体之内。” “嘶……” 公西晏雪坐直了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以他数百年的修为阅历,都未敢踏足地界,眼前这名书生,居然去过? 眼角余光瞄到李青莲脸上的一抹得色,公西晏雪心中冷哼了一声,出口却甚为委婉: “这等大事苏公子想必不敢说谎。这其中因果贫道无意探知,既然有龙……有这些人可以作证,贫道也不深究了。” 顿了顿,公西晏雪忽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贫道明白啦!” 湿润漆黑的眸子睇着李青莲,公西晏雪冷笑道:“说是什么讨要功法,原来你这个无赖师傅,是想让贫道替你镶盘命宫。否则以你如今这个状态,漫说是金榜登科,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无故夭亡。” “说什么胡话?有我在,能让他死了?”李青莲不满道。 “是么?”公西晏雪冷笑了几声,复又看向苏文秀道:“替你封剑的那位仙家,约摸是想引你入道,叫你自行修行。这份心意,说是看上了你亦不为过,可你乃是儒家弟子,怕是要辜负了。苏公子,你既已被郭大人看中,将来必是庙堂人物,贫道不敢再劝你入道,要委屈你暂留本观,好让贫道替你重定命宫。” 公西晏雪重伤之躯,竟愿意为他苏文秀重镶命宫。 如此看来,公西晏雪待人虽不是那般和善,倒也黑白分明,甚至有些大方。 否则以李青莲今日的作为,他要是公西晏雪,估摸着这个忙是不会帮的。 苏文秀不知道公西晏雪心里的真实想法,只略微思量,便又行了一礼,道:“能得宫主襄助,学生铭感五内。”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青莲纵是嚣张随性,也一抖袖管,并掌行了一礼。 “老头,谢谢了!” ………… ………… 苏文秀得以在南岩宫安然住下,李青莲却并不久驻。南岩道宫虽不是皇宫大内,但身为正道大派,又是皇属道场,规矩自然不少。他闲云野鹤惯了,根本见不得到处杂毛把守的情形,在日落前便下了山。 南岩道宫经历数朝,成名后不仅是青州府地境内的第一道宫,更是青州有数的大派,九州正道名门之一。 数代累积之下,门中便是大乘期的隐修也有数名,故而脱离凡俗,有了几分道家大派的出尘之意。 只不过自公西晏雪执掌门户以来,门中与青州道正司又有了往来联系,数年前更被天子赐下道宝,得了承宣朝天子的恩宠。 这样一来,南岩道宫复得朝廷恩施,不仅翻修了多年未经修葺的宫观,更是重新修订了门规,诸宫诸观的弟子,轻易不能在道宫里胡来。 以往山巅云袅雾绕,宫中有修士自行开拓道场,在云海之中设立铁索接连步履难及之处,修炼时盘坐在铁索之上,身下俱是万里涛涛云海,真如真仙一般。 如此修行极是锻炼心境,却并非每一位弟子都能做到,甚至有胆大修为却低的弟子,上了索桥,被突来的山风一卷,就此落下云霄,尸骨无存。 自南岩道宫新立规矩之后,铁索之上便再也不准人上去了。 苏文秀双臂压在玉栏之上,望着云海中时隐时现的数道铁索,心胸仿佛开阔了许多。 韩中禄此时就陪在他的身旁,他的面色青白,看来就算是醒了过来,身子还是受了大损,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他苏醒后得知师弟陈中玄已经一步金丹,登时便挣扎着想要再去山门观看。 恰逢公西晏雪步进堂来,看到韩中禄的模样登时脸色一沉,怒喝道:“你师弟已打入还虚殿闭关了,怎么,你也想去么?” 韩中禄一听还虚殿三个字,脸色益发惨白,只好来个沉默不言。公西晏雪知他尚未死心,便严命他延听郭从善之前的命令,一步不离地跟在苏文秀身边。 此时此刻,听完韩中禄对云海铁索的描述,苏文秀深深吸了一口山间的寒气,对那些崇道而不畏死的弟子充满了敬佩。 他扭过头看着韩中禄,问道:“修行一道原本就是命数造化,为何要不准弟子再上铁索呢?” 韩中禄面色苍白,闻言轻声道:“自朝廷赐下道宝,青州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弟子都将自家子孙送来,其中不乏资质平庸之辈,修了一二年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只好送走。却有些登堂入室的,自以为能得道飞升,驱物境都未入门,便轻上铁索证道,就此身死道消。” 苏文秀道:“有授业师者陪在一旁不就成了么?” 韩中禄摇了摇头,道:“找死的,谁也看不住。如今周围设下禁制,再也没有人能踩在铁索之上俯仰河山了。” 苏文秀轻叹了口气,道:“如此一刀斩断,不啻于少了一条大好修途。如此作为,倒同朝廷禁止刊印道藏相似。韩道长,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人间飞升者少,乃是修道者少?虽说九州天下修道者无算,可与亿万百姓相比,不过也是沧海一粟罢了。人间若是有仙资极佳者未缘修法,此生不就这般过了么?” 韩中禄闻言一愣,竟是呆立当场。待他想了一时,却也是有些迟疑:“这……这都是命数使然,若他真是天资极佳,如我师弟一般,定会被真人发现,引他入道。” “那铁索横空,求道者都不畏死,其他人怕个甚来?如此行径,不也是干涉他人命数吗?” 说完,苏文秀无心再去观览云海铁索,折身往别处行去。其时风吹云海,孤零零的铁索露出全貌,轻微地摇晃着,韩中禄怔怔看着苏文秀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也是思绪万千。 过了几日,山下传书。也不知李青莲回去说了什么,竟使郭从善特意传书,要苏文秀好生留在南岩峰,勿念别事。 这几日苏文秀与南岩宫弟子同宿同起,除了韩中禄老老实实跟着,没有任何人去管他。 公西晏雪答应替他重镶命宫,可不知是公西晏雪要等到伤势痊愈还是别的原因,一直未再现身。 如此小半个月过去,正当苏文秀躺在南岩道宫山门前的广场上晒太阳时,山下又有书信传来。 刘兆英已随李由之回返青灵县,县丞吴宗道并未同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八十一章 敖辛的当年事 夜色下的青州城处处灯火。 恭王府内的一处别院,除开当中一间主屋燃有灯火,院内其余地方却未掌灯。 屋中两个人影投在窗棂纸上。 这处别院在恭王府的后部,属于王府内宅,以前是恭王女眷所在的院落。成为有司衙门后,这里的别院亦未挪多用,盖因王府极大,不论是自住还是待客都算太远。 但若用来秘密会晤,却是再好不过。 冬风在夜晚格外的大,恭王府这处幽深别院,漫说是无人寻来,便是值夜的公人,偷懒都不会巡弋到这样的地方。 尤其是院中没有十分明显的灯火。 屋内,两名男子坐在半月桌旁。这处别院其实非比一般,因为是女眷居所,是以在地板下铺有地龙。 屋内看着空旷,实际十分温暖,以至于两名男子都只着了燕居服。 这二人,一个是白马城郭从善。 另一位,不是别人,竟是青灵县令李由之。 二人深夜密会,看上去像是郭从善主动邀请,李由之面色凝重,二人寒暄了一时,始终没有谈到什么重要的话题。 李由之当然知道郭从善邀他相见绝对不是叙旧那般简单,然而郭从善天机慧眼,他又如何敢先行吐露心声,被人先手? 郭从善似也不急,总是有很多话说将出来,好似真的数十年未得相见,得知当年的同科也在府中,正好邀来一叙。 郭从善不紧不慢,李由之心中却益发焦急。其实在郭从善邀他之前,他的县丞吴宗道已先被请走。 更令他不解的是,到他被郭从善请走之前,吴宗道便再也没有回来。 吴县丞是他的佐官,亦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此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悄么声地离开了。 李由之心里很清楚,此事只怕也都系于眼前之人手中。 旁人没有理由也没有这个动机去做这件事。 时间缓缓流逝,对郭从善而言,这时间便像是无形的焰火,心中无有记挂者泰然处之,心中若有急思者,这无形之火在他的心头慢慢烘烤,总会将其烧得跳起脚来。 李由之能忍耐的时间比郭从善想得还要久。 只不过,眼下李由之脸上已渐露端倪,虽已是尽力克制,仍旧让郭从善捕捉到了一丝不耐。 于是,郭从善微微一笑,忽然道:“文轩,你可还记得承宣六年的科举,殿试第三十一位是谁?” 李由之短暂一怔,旋即脸色由青变红,看上去十分愠怒,只是他的隐忍能力极高,竟是瞬间敛起怒容,露齿轻笑道:“三甲取位次三十,这第三十一名,文轩还真不知。文轩虽比他只高一位,排于末座,可终究是写在了金榜之上。还请登峰贤弟告知文轩,这第三十一位,乃是何许人也?” 郭从善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话一出,饶是郭从善的身份地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李由之也气得豁然起身。 金榜题名成为进士,一直都是他心中最大的骄傲和底线。郭从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踩到他的红线,让这位年近花甲的一县县令忍不住拍案而起! 李由之面色倏红,并起食中二指指着郭从善,双指颤抖地十分厉害。 “郭登峰,三甲位次乃天子裁定,你竟尔在此口出妄言,不怕本官参你一本吗?” 眼见李由之神情激越,郭从善连忙站起身连连安抚,同时委婉道:“文轩兄切莫急躁,听我慢慢道来!” 李由之自己失态,心中很快便已后悔,闻言缓缓落座,脸色却仍旧非常难看。 他瞪着郭从善的一张俊脸,总觉得他连眼纹里都藏着深深的讥讽。 他这是在嘲讽他身为一个进士,二十年了尚只是一个区区县令么? 一想到眼前这位不仅天下闻名,更是身居高位已久,无论如何比较,他李由之说是第三十一名,一点都不过分,甚至还算抬举! 冷静下后,李由之深深透了口气。 郭从善递过一杯热茶,待李由之饮罢,这才拈了拈袍裾端正坐姿,正色道:“登峰决计不敢说出此等诽言。本朝律令,生员中如曾有岁考成绩连续两次二等最末者,即便有幸金榜登科,若是恰好取在了位三十,便再取位三十一,进而代之。文轩兄,承宣六年的科举,恰好便有一位举子为生员时,一时未察走了歪路,连续两回岁考居末,幡然醒悟后虽一连中举,可殿试恰巧又在最末,说来教人唏嘘,却恰好成就了你李文轩呐!” 李由之愣在当场,他此时再也不会指着郭从善的鼻子说他说谎,地位如此之高的存在,根本没有必要弄一套说辞去诓骗他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小小县令。 那……郭从善将此事说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由之很快便适应了自己第三十一名的身份,但他亦绝非泛泛之辈。 九州天下试子何止千万,能做到全国第三十一名,仍旧在天下最聪明的一群人之一。 李由之很快便想到一个十分之荒唐的理由。 他豁然抬头,双眸死死盯着郭从善,一字一句道:“登峰贤弟,莫非恰是因此,圣上这才一直不启动我吗?” 郭从善莞尔一笑,摇头道:“圣上岂是这般儿戏之人,况且圣上曾说你李文轩乃是栋梁之才,绝非刻意嘉勉,而是确实如此。” 李由之一听,脸上登时腾起难以压下的团团笑意,仿佛就在昨日,当今天子拍着李由之的肩膀,殷殷嘱咐道:“卿乃栋梁,当得大用也!” 那为何自己一直不受启用呢? 带着这一缕疑惑,李由之看向郭从善,终于明白了郭从善今夜的真正目的。 郭从善知道他李由之一直未被启用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郭从善也非常有把握,李由之根本不会拒绝。 李由之在心中长叹一声,对郭从善的佩服由内而外地显现出来。 他的一言一行,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而即便被人探知到他郭从善的目的,郭从善仍旧可以从容对待,将他真正所想做的事,当着旁人的面,做成了。 今夜便是如此。 郭从善抛出的这个问题,李由之确实不会拒绝,甚至即便是在知道真相后可能遭受无以复加的打击,然而二十余载青灵县令他都做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绝望的呢? 李由之起身行礼,诚恳地道:“请登峰贤弟告知于我,文轩感激不尽。” 说着,一礼至膝。 郭从善怎能见年纪远大于己的人向他行此大礼,二人同朝为官,即便是下官面见上官,亦不会如此庄重。 他连忙扶起李由之双臂,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文轩兄,你可还记得承宣元年的那件事吗?” “承宣元年……” 李由之双眉一拧,沉思时目光扫向郭从善,便见郭从善出口无声,嘴型却十分好辨。 正是“谁是龙”三个字。 只略微一想,李由之的脸色豁然大变,忍不住朝后一个趔趄,差点便要站立不住。 承宣元年…… 承宣皇帝年一十九岁登帝位。时年,郭从善仅十岁。 承宣皇帝登基后,得益于前朝皇帝的文治武功,九州大地未有祸乱,为彰显新帝仁政,年轻的皇帝下诏亲巡。 以往乃命监察御史巡视九州,新帝虽是年轻,开拓之心却十分积极。 不仅要亲巡九州,更命翰林院遴选天下文士,取出九州九骏。 这一年,是承宣皇帝准备大展宏图的第一年。 然而……这一切,却都被一位唤作敖辛的人给搅了。 这件事,三界震动,人皇大怒! 当时的敖辛,尚还是司掌四渎水系的龙神,尊号“四渎龙君”,洞府在洞庭湖深处,又叫洞庭府君。 承宣皇帝驾巡洞庭,白日向洞庭湖中投金简以告龙君,入夜则宿于洞庭湖畔。 就是这夜,年轻而充满志向的帝王临幸了一名洞庭湖边村落里的渔女,名唤“灵漪”。 书载此女有神女之姿容,令人皇为之倾倒。 便是这件事,竟是惹恼了四渎龙君敖辛。敖辛嚣张乖戾,原本便是三界有名的凶龙。 得知自己心爱之人被人皇玷污,杀心大起的四渎龙君做下了一件亘古未有的滔天祸事。 一夜之间,敖辛睡尽了承宣皇帝的所有妃子,就连皇后也未能幸免。 完事后,敖辛更是大笔一挥,在皇帝内殿紫宸殿的宫墙上,留下三个大字! 谁是龙? 三界为之震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八十二章 龙之怒 十九岁的承宣皇帝澹台照噙着冷笑看着宫墙上的三个大字。其时风烈如号,赤红色的龙袍逆风激扬,少年天子定定地看着紫宸殿宫墙。随侍一旁的内官分明看见,天子眼中赤色如血,双唇紧抿似刀,笑着像是从地府之中走出的阎罗。 他的声音不大,在巍巍皇城中则如天音。 “朕受命于天,乃代天行。诏:后及众妃嫔等,藐天意,逆纲伦,令宗室蒙羞,皆废而诛之。东海敖辛,孽龙也,请真龙观请动雷部正神,替朕行刑,送……斩龙台。” 言罢,少年天子转身望向殿外文武百官,双颊如雪,眼中一派温和,不复血色。 他露齿轻笑,挥手指向身后的宫墙,朗声道:“它,区区东海畜生,有幸化龙为人。朕,生来便是人身,但朕……” 澹台照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仿佛不是面对百官,而是面对天下宣示:“朕身负祖龙血脉,乃成人界至尊,是万龙之祖,是九州天下之王!” 天际忽地紫气飞来,少年天子指天厉吼:“谁……是……龙?” 文武百官轰然跪倒,山呼万岁。天际紫气随之四散排开,竟尔露出三排金甲天兵天将,当中一位道衣天君神态温和,远在天边,却看得十分清楚。 方其时人界已有万年未有真仙下凡,如今竟有如斯壮阔仙景降临人间,令百官为之动容。 少年天子稳稳踏出一步,向那大道君行了一礼。 那道君竟是回以臣下之礼,同时声音稳稳传来,唯皇宫中人得以听闻。 “吾乃无上常融天道君虚罔,奉天帝之命前来,特向人皇请罪。罪龙敖辛隶属天庭水司,已由我部纠察司仙官捉拿天界,待天帝亲判后,再报人皇知晓。” 说罢,待人皇点头后,天际的奇异景象才缓缓消失复归原貌。一切恍如一梦,百官心中却是凛然,原本对新帝怀有的一丝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认定了他九五之尊的无上地位。 敖辛的这一行为,不仅是对人皇的极大侮辱,更是几乎动摇了文武百官对澹台氏皇族的信心。 有一部分官员认定是澹台照失德,方才得此下场。不过朝中大半官员,还是与帝王荣辱与共,认定是四渎龙君冒犯人皇天威。 天界仙官的及时出现,算是给文武百官吃了一颗定心丸,自此后,道教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不仅百姓供奉众仙,就连一众官员都在家**奉神谱上有名的道君。 澹台照赋予了道录司更大的权力,不仅执掌天下群道,更是监察九州,防止崇道的官员私自修行。 紫宸殿事件之后,澹台照后宫为之一空,整个国家很快便加急运转,将选妃选后一事设为头等大事。 如斯规模的选妃选后非是易事,原先后妃的宗族更是牵扯到九州无数家族,少年天子虽已下令不涉及妃后之外,可原先皇后的宗族定然不可能再选出一名皇后。 是以直至承宣六年,承宣朝才重新开办科举,十六岁的郭从善和三十二岁的李由之,便是承宣朝的第一批进士。 天子隆重以待,而李由之等人更是当时的天之骄子。 “你以为这件事便这么轻描淡写的过了么?” 郭从善的声音弗似梦魇之音,充满着魔力一般紧紧攫取着李由之的心脏。 李由之心思急转,顺着郭从善的话语垂眸沉吟片刻,轻声道:“那龙君敖辛并未上了斩龙台。” 郭从善轻轻一笑,道:“敖辛从三界闻名的四渎龙神贬为一名小小山神,已让东海龙族大大丢了脸面。对吾皇而言,足够了,未必是要斩尽杀绝。即便吾皇心中恨极,亦决然不会再向天庭劝杀,如此非但显得吾皇气量忒小,更显我人界无能,若真要杀,何不派我人界的修士去杀?” 说到杀字,郭从善的语气里竟也透出几分寒意。他润了润嗓子,却又倏然收起笑意,声音变得有些清冷。 “只是苦了洞庭湖边的云梦村,举村皆亡,那唤作灵漪的绝世女子,更被斩手斩脚,丢进了冰冷的洞庭湖中。” 李由之听得浑身一抖,竟似乎从中听出几分肃杀之意,觉得郭从善对此似乎怀有极大的不满。 可观其脸色,明明十分从容,未有一丝异样神情。 李由之不敢在郭从善面前对此事作评,只好压下心中惊疑,道:“登峰说到这里都还与我无有丝毫干系,那么想必,此事尚还未完。” “确实未完。” 郭从善从座位上站起,双手负在背后,两个拇指在空中无声画圈。 “吾皇终究是个人。” 郭从善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却将李由之带入进了二十年前,二十五岁的天子不复少年稚气,英武非凡。 “他其实是怕了,我十九岁的时候碰上这种事,我也怕。可是他非但怕了,他还做错了事。” 郭从善豁然转身,丝毫不在意李由之脸上的惊诧和一丝怒意。 他郭从善,从来都是敢于直言的郭从善。 “他怕还有人质疑他不是真龙天子,他怕有人对他阳奉阴违,他怕有人刻意媚上,在他面前遮掩自己的真心。他重开锦衣卫,他杀了我好多同侪。” 郭从善紧紧盯着李由之,漆黑双眸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慑人目光。 “文轩兄,吾皇说你是栋梁之才,可堪大用。却将你远调青州,任为县正。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由之双眼微罔,心中重重一跳,眼中霎时露出一抹震惊,“圣上……这是在拿我试探百官?” “百官尚未对吾皇失去信心,吾皇,却已经不信百官了。大殿上的天子之言,定会被人知晓。若是有人因此将你刻意提拔,而吾皇并非是真觉得你一个位居金榜末等抑且还是代而进之的李文轩可堪大用,那么,此举便是媚上。敢问哪位部堂级的官员,敢冒这样的风险?” “如此,普天之下除了圣上,再无人敢用我李文轩。” 李由之的声音忽然苍老了几许,仿佛一棵不老松突然遭受了暴风骤雨的摧残。 “非也,眼下,就有人敢用你李文轩。”郭从善朗声一笑。 李由之从座位上豁然起身,眼中迸出精芒,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他的眸光竟又复归黯淡,同时轻轻摇头。 郭从善暗叹了一声,苦笑道:“我实未料到,文轩拒绝得如此干脆,想来文轩兄还是相信吾皇。” 李由之双眼一眯,冷笑道:“登峰贤弟不信圣上么?” 郭从善却是笑而不答,让李由之心里为之一空,终究是算计不到他…… 李由之又道:“你莫把我想得太高了,我经营的人脉如今都在青灵县一县之地,若是上去了,尚可提拔旧人,为我所用。若是跟了登峰贤弟,我这大半辈子,便是白过了。” 郭从善微微一怔,旋即抚掌大笑,道:“人各有志,既然文轩兄尚对高位有进取之心,登峰自不勉强。只不过有件事,尚要告知文轩兄。” 李由之心中一苦,却是摆手道:“登峰贤弟不必说了,吴县丞留在我这,亦是屈才了。” “多谢文轩兄成全!” ………… ………… “苏公子可以下山了。” 苏文秀呆呆地望着面前如仙一般的白发老道,不知公西晏雪为何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 似乎是知道苏文秀心中疑惑,公西晏雪修为尽复,心情十分爽利。 他一捋长须,得意地道:“你在本观住了好一时,贫道若还不能镶完你的命宫,岂非堕了我南岩宫的名声。” 原来,苏文秀住在南岩宫的这些日子,公西晏雪竟在不知不觉间替他重镶了命宫。 苏文秀闻言大喜,这段日子以来所遇诸事,便是因为他命宫凶险所致,若非慕青衣时时陪在身侧,成了他命中的生机,恐怕早成了那名堕仙的剑下亡魂。 如今命宫重定,不啻于浴火重生,苏文秀正欲千恩万谢,却见公西晏雪脸孔渐板,冷冷地道: “公子给不了贫道什么好处,就莫说好话啦,趁着时间尚早,还请尽快下山吧。” 说罢,堂堂南岩道宫的掌教,羽衣一振,身影化作道道残影,瞬间消失在了苏文秀的面前。 苏文秀也不矫情,眼见韩中禄慢吞吞地朝他走来,便知是来送他下山的,当下便揖礼道: “韩道长,多谢了。” 南岩宫是皇属道场,素日里亦有信徒登山拜访,山脚下,支着几个布棚子,老板卖些吃食酒菜,歇脚的路人都聚在此处。 苏文秀告别韩中禄后,独自步行到官道上,便可以搭乘顺路的车马前往驿站,再请驿卒帮忙安排生员回返青灵县城。 只是刚没走几步,便看见了山脚下的酒铺子里,靠着路边的简易木桌旁,一个青衣少女和一位赭衣男子,正在吃酒聊天。 苏文秀停下脚步,那妙龄少女恰好转头瞧来,雪靥上两团娇红,似粉色桃花一般,美艳不可方物。 “青衣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八十三章 意外 冬日柔暖,照在人的身上十分舒适。茶棚下绝美的青衣女子饮酒饮到双颊微红,引得棚中食客频频瞩目。 好在对面的赭衣男子看着就不是轻与之辈,老老实实的平头百姓实在不敢招惹。 二人就坐在靠着路边的桌子旁。阳光一半被布搭子挡了,一半却将二人身子染上了一层柔光。 苏文秀站在外头,望着慕青衣如雪面颊泛着淡淡金光,又有两团娇红,晕染得似粉桃一般。 慕青衣眸若秋水,正与李青莲聊得十分投缘,桌上只摆了一盘酒鬼花生,用细盐炒出来的,咸香适宜,是佐酒的佳品。 苏文秀这一声呼唤,慕青衣豁然起身,却是快速将自己杯中的残酒拢到身后,偷偷倒了个干净。 看得李青莲有些心疼。 这酒是他自带的,从迎客楼带出来的闻春醉。 换作旁人这般糟蹋他的美酒,他早一剑斩了。然而慕青衣与他极为投缘,像极了自己那大徒弟,李青莲睹人思人,对她的喜欢怕已多过了苏文秀。 好在苏文秀尊师重道,虽先喊了一声青衣姑娘,眸光转至一旁,看到便宜师傅李青莲就坐在那里,连忙奔至李青莲身前,执礼道: “师傅,您也在这!” 李青莲翻了翻白眼,道:“我在这不稀奇,她在这,才稀奇。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南岩宫的地盘。” 此话一说,苏文秀心中一凛,旋即想起慕青衣乃是妖族身份,如今就在南岩道宫的山脚下,可以说是深入虎穴! 连忙问道:“青衣,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青衣展颜一笑,道:“我送完信就在这里等着啦!你放心,山上那个老牛鼻子不敢见我。” 南岩宫,入定中的白发老道士公西晏雪突然浓眉一抖,皱成川字,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送信?” 苏文秀喃喃道,旋即想起在迎客楼上郭从善交代给陈中玄的事,登时将前后串了起来。 “你进过青州城?” 苏文秀的声音有点高,慕青衣有些紧张,连忙将救命的目光投向李青莲。 李青莲一把拉过苏文秀,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眉开眼笑地道:“通身清灵,臭小子,你这命宫凶星已消,修炼定然神速,不用多久,就能把你体内那把剑拿出来啦!” 慕青衣亦随之大喜。 苏文秀看出二人串通起来撇开话题,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问道:“送信给谁?” “自然是青州府唯一的妖王。” 李青莲冷笑了一声,继道:“而且是妖王中的妖神……”说着,他的脸色却渐渐有了变化,眸中竟透出几分喜色,整个人变得有些癫狂。 “公西老儿定会将此事上告真龙观,届时天界必会知晓下界新出了一位妖神,很有可能,会派仙人下界诛杀!” 天界最怕妖神,即便不杀,也会派高位仙官下界挑战,以此来评估这位妖神对天庭的危险等级。 人界如今的妖神,大多都对天界怀有敌意,盖因能成妖神者,溯其血脉,都与昆仑神族有关。 普通的妖王天界自然不管,而妖神,则是天界的头号大敌。自太古神族陨落之后,神族豢养的神兽之中尚有泰半藏匿人间,除去栖凤山的火凤凰和天缝山的啸月天狼还有四海龙族是已归附天庭的神兽,未藏匿的大多也是暧昧不明,既未归顺也不反对。 而青州府这位成为妖神的妖王,李青莲心里清楚,天界应该十分愿意诛杀他。 乃因妖王勾连曾经大闹地府,让幽冥大帝脸上无光,十殿阎君被杀得胆寒如鼠,到如今提起妖王勾连四个字,都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是妖王时尚有如此神通,那这位如今已成了妖神的大天妖,天庭决计不会再假装视而不见。 至于诛杀的理由,将登仙台青灵山视为手下妖族的修炼圣地,还不足么? 要是有仙人下界,那么他李青莲便可在青灵县守株待兔! 这时,苏文秀问道:“青衣,那是封什么信?郭大人怎么会向一位妖王送信?” 慕青衣正要回答,却忽地双眉一蹙,发现自己脑海中对那封信的内容竟是一片空白! 自化形后,她的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灵台中传承的妖法不知凡几,那信中内容,当日看罢便牢牢刻在了心里,等闲无法忘却。 是勾连大人! 能有如此神通的,除了勾连,那还能有谁? 摇了摇头,慕青衣露出一抹愧色,低低地道:“苏哥哥,我……我想不起来了。” 人妖两族的忌讳比仙妖更深,一般普通人甚至终生都见不到一只精怪。 苏文秀的授业恩师勾连对精怪之流更是视如蛇蝎。 郭从善身为人族。 一般来说,上面也就是走个流程,李由之推荐之人便是最后的县丞,然而自郭从善一番陈词之后,李由之甚至怀疑,自己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上面都不会答应。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眼看着便年关将近,青灵县学的岁考亦近在眼前。 苏文秀丝毫不担心岁考,深居寝舍吐纳灵气,以期早日筑基。 李青莲的青莲剑歌入门极难,然而苏文秀有通灵剑灵在手,一旦入门,青莲剑歌的威力将来甚至要高于李青莲,这让李青莲无比兴奋和期待。 回到青灵县时,刘兆英家中的禹王酒已经摆在了李青莲面前。 只是苏文秀看出刘兆英眼中的复杂神情,心知这瓯酒能拿出来,其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 好在李由之对刘兆英的重用,刘家在青灵县的面粉铺早就知晓,掌柜拨给他的月俸,不但未有减少,甚至更多了。 县学之中清风徐徐,冬日暖阳高照,四条尾巴的小狐狸卧在一棵老树上,慵懒地打着盹。 李青莲就坐在一旁的树干上发呆,双眼看向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一瓯酒。自喝了一口禹王酒后,他便是这般表情。 震惊、惋惜、后悔、痛苦,种种神情,复杂至极。 慕青衣也想喝,李青莲死活不让,只道:“你若喝了,只怕心里不再有你家苏哥哥。” 果然慕青衣听了,登时打消了念头。 这天,苏文秀在县学的演武场手执木剑,心里默念着青莲剑歌的心诀。 青莲剑歌重悟性不重剑式,心中有剑则有剑法千万,心中无剑则使不出一招一式。 李青莲所授之心诀便是帮助苏文秀以心契合,一俟人剑合一,旋即登堂入室,得窥青莲剑歌所藏的天地大道。 这对于修剑者本身的要求实在太高,甚至比修道更难。 李青莲看似对修炼道法嗤之以鼻,实是因为他的境界已远超众人,早已触摸到了至高境界。 苏文秀学通六艺,对武道早有心得,只是真正握剑在手时,方知对剑道之体悟,不知从何门而入,比有道藏在手阅而修之要难得多。 这时,苏文秀忽然心有所感,演武场外,有一名诸生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含笑看他。 居然是郑翰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少年行 第八十四章 回家 一见演武场外居然是郑翰君,苏文秀暗道古怪。他与郑翰君素来无有交集,只是在赵毅案后,从刘兆英那里得知郑翰君襄助不小,方知此人还算不坏。 只是近来就连刘兆英都忙得顾不上他,未想此时此刻,郑翰君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观其行止,又觉他的脸上流露出淡淡愧色和几分不舍,令苏文秀惊讶不已。 苏文秀执剑拱手,道:“郑兄,有何见教?” 郑翰君背着包裹走进演武场,一袭学袍随风轻飘。单论面相,郑翰君犹在苏文秀之上,尤其是唇红齿白,一双夺人眼眸明亮异常。 他平素性格乖离,表情总带三分狰狞,如今面带温和浅笑,则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只是他好色本性难改,干了不少缺德之事,到如今整个县学之内,能算作他郑翰君朋友的,还是没有一个。 眼下离开在即,郑翰君不知为何,还是想起这位以前自己处处针对之人。 只恨时光难返,若让他再选一回,绝对不会再做那些自污身份之事。 这些心思只敢藏在心里,郑翰君躬身还礼,笑道:“苏兄,今次来,是要向你告别的。” “告别?”苏文秀眉头一皱。 “我不准备参加明年的秋闱了,我要去中州从军。” “从军?”苏文秀惊呼一声,心中暗忖就郑翰君如今的体质,能当兵么?抑且他在县学中,六艺里武艺最差,从来都没拿到过像样的成绩。 似乎看出苏文秀的心思,郑翰君脸色一红,道:“我是去救治伤兵的,家父好说也是一位大夫,我怎么可能去上阵杀敌呢。” “郑兄因何如此?” “惭愧……我腹中有多少笔墨,心里清楚得紧,好在我从小也算熟读医书,去京营当个医兵,将来成就或许要比读书要好得多了。” 苏文秀沉默了一时。原来这郑翰君不是有心报国,而是看出了如今九州调兵,此时从军,定能挣得一份天大的军功,这才投身行伍,以期有所作为。 此乃个人志向,苏文秀也不多说,只忽然压低了声音笑道:“郑兄高见,其实我也是准备从军的。” “什么?”郑翰君闻言大惊。其实他这本是无奈之举,他并未跟苏文秀说出全部实情,乃因岁考在即,此前他已有过一回岁考二等末位,若今年还是二等最末,他这秀才的身份可就丢了。 一旦丢了秀才的身份,即便是从军,也决计进不去京营。如今听闻苏文秀这样的人也要从军,仿佛是受到了认可一般,郑翰君渐渐挺起了胸膛,竟是生出一丝豪气,只觉从军报国,并不是什么无奈之举。 看,连苏文秀这样的人,都想要从军! 苏文秀哈哈一笑,道:“不然我在演武场练剑干什么?郑兄只管放心去从军,将来你我还有再见之时。” 郑翰君连连点头。 又是一番寒暄后,郑翰君面带喜色而去,与来时简直判若两人。 就连苏文秀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今简单的话语,就可以让同辈之人产生一些别样的想法。 所谓榜样,便是这样一种可以让人为之振奋的存在啊。 郑翰君的离开,并未在县学中掀起太大的水花。他悄么声地走了,以前讨厌他的学生也并未见得脸上有多高兴。 不过在听说他是要去从军时,学生们也未见有多少敬佩,唯独刘兆英事后知晓此事,点头嗯了一声,算是一种肯定。 只是苦了一些风尘女子,得知小郎君将要远行,纷纷赶去慰问,却被横下心来的少年拒之门外,好是伤心了一回。 时光匆匆,岁考完毕那日,就是县学诸生春假之时。夫子教谕们夹着考卷回家批阅,学生们打包好自己的包裹,在县学门口一一告别。 县学外停了不少驴车,都是各家前来接人出城的。以往放春假,就连苏文秀家难得来县城的苏父都会借村中的驴车前来接人,今年却因苏文秀,待明天进村时,我便让她先回山里。” 李青莲摸了摸下巴,瞪着眼睛问道:“好徒弟,你跟为师说实话,你对这个姑娘,喜还是不喜?” 苏文秀被盯得发毛,却偏偏不敢很快回答,他心里最先闪过的那道人影,终究还是登仙台上,那袅袅青衣临风而立。 只是常伴身侧的那绰约女子,是慕青衣。 从一开始,慕青衣都丝毫不掩饰她对苏文秀的钟情。苏文秀将二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又梳理了一遍,虽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也没有长时间的耳鬓厮磨。 可慕青衣所做种种,却无一不是为了他苏文秀。 苏文秀忽然笑了笑,轻声道:“师傅你不要告别她,其实青衣姑娘在我心里……” 话还未说完,就见慕青衣手里提着两只大肥兔,蹦蹦跳跳地奔了过来。 雀跃地道:“苏哥哥,我抓到两只大肥兔!” 苏文秀拍了拍手,起身便迎了过去,“青衣姑娘,正好让你瞧瞧我苏文秀烤兔子的本事!” 李青莲坐在石头上,摸着下巴眼珠儿疯转。 翌日,就在苏文秀准备让慕青衣先行回山之时,慕青衣却主动提出了离开。 原来是妖王勾连召唤,慕青衣不敢违拗,当下便依依不舍地离了众人飞去。 慕青衣走后,李青莲却未再提昨日那个问题。 到家后,苏母苏李氏已经挺了一个大肚子。苏文秀见到时,一股暖流行遍全身,乃父更是双目通红,看得出他虽没有去接苏文秀回家,心中也是极为自责。 而对李青莲的到来,在听闻他是苏文秀的武师傅时,立时便展现出了苏家人热情好客的一面。 方其时离除夕已经不远,村中一派热闹气氛,苏家更是有着和勾老教谕一起团年的传统。 苏父早已准备好了礼盒,将其递给苏文秀,沉声道:“去,给你老师赔个罪,除夕夜,再同他老人家好好喝一杯。” 苏文秀此时哪里还有对恩师勾连的半分意见,当下便提着礼物出了门。 待苏文秀走远了,李青莲忽地站起身来搓了搓手,笑眯眯地道:“徒他爹啊,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苏父愣了愣,道:“李师傅请讲。” 李青莲手搓得飞快,“您恐怕很快就能当爷爷啦!” 苏父闻言愣在当场,一张黑脸忽地变红,强忍着滔天怒意从牙齿里迸出一句话来:“这小畜生,竟干出这等事来?” 就连苏李氏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见二人表情,李青莲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自己定然是说错话了,登时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轻轻打了自己几个巴掌,“瞧我这嘴,是我说错话了!徒他爹,您不是要当爷爷,是要当公公啦!” 苏父虎目一瞪,跺脚道:“李师傅,您把话讲明了,莫叫老汉心急!” 李青莲挠了挠头,快速地道:“我那徒儿好福气呀,认识一名青衣姑娘!那生得是美若天仙,就像是……” 眼前忽地刮过一阵强风。 只见苏父从墙上拿下一挂软鞭,飞一般地冲出门去! 苏李氏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连忙道:“李师傅,快拦住俺相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