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风云》 前言 想起写穿越小说也是一种无奈。不知何时起喜欢上了看穿越小说,作为一个具备一定历史知识的文科生,读穿越小说胃口会比较刁一些,既希望能有动人的故事情节,鲜活的人物又希望能基本符合历史,至少不要差得太远。而现在网络上的好的历史小说实在太少。 我最喜欢的一部是习惯呕吐的《陌上行》,还有蚕室废人的《北唐》。《陌上行》是架空小说,虽然纯属虚构,却被誉为“比真的还象真的”历史小说,习惯呕吐大婶的文字功力可见一斑。《陌上行》气度恢弘,文笔细腻,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一般来说,女性作者长于对人物性格心理的刻画,对情感及细节的描绘精致入微,但往往对大局控制不佳,特别是对战争等大场面的描写,往往残不忍睹。可是习惯呕吐大婶完全不同,不仅人物刻画细腻,对大场面也把握得极好,难得的是那种厚重的历史感,使你如同身临其境。蚕室废人的《北唐》角度独特,布局严谨,语言诙谐,更是一本神作。可惜的是,习惯呕吐大婶因为身体健康原因,创作时断时续,经常断更,等的大伙花儿也谢了。蚕室废人更绝,忙着赚大钱,就顾不上在网上写小说了,《北唐》已经基本可以断定太监了,变成深坑一座。真叫人扼腕叹息。在无数次的期望和失望以后,我萌生了自己写书的想法,因为等更的滋味实在太难受,干脆自己写吧。于是就有了本书。选择南北朝时期的北朝作为故事的背景,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对这一段历史很感兴趣,这是个大动荡大融合的年代,也是英雄辈出的年代,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宇文泰,高欢,陈庆之,尔朱荣,韦效宽,高敖曹,高长恭等等。还有美女们如娄昭君,元明月,冯小怜。从没有哪个时代出现过如此众多的英雄人物,他们给中国历史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二是我还没有看到过以这个时代为背景的历史小说,至少好的没有,而其他时代如三国,唐朝,宋朝,明朝都被写滥了,当然佳作也不少。 我想展现的是我对这段历史的理解,以及对爱情和人生的感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关于吕苦桃身世的一点的考据 吕苦桃是杨忠的妻子,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杨坚的生母。被追封为元明皇后。 她的生平事迹在史籍中记载非常少,仅见于以下, 《隋书/本纪/高祖》“皇妣吕氏,以大统七年六月癸丑夜生高祖于冯翊般若寺……” 《隋书/列传/外戚》“高祖外家吕氏,其族盖微,平齐之后,求访不知所在。至开皇初,济南郡上言,有男子吕永吉,自称有姑字苦桃,为杨忠妻。勘验知是舅子,始追赠外祖双周为上柱国、太尉、八州诸军事、青州刺史,封齐郡公,谥曰敬,外祖母姚氏为齐敬公夫人。诏并改葬,于齐州立庙,置守冢十家。以永吉袭爵,留在京师。大业中,授上党郡太守,性识庸劣,职务不理。后去官,不知所终。” 古代的史家多对帝王之家多加溢美。对于吕苦桃这样生平语焉不详的,非常少见。只能说明这样一个情况,那就是吕苦桃的出身非常低贱。 从正史上看吕苦桃似乎应该是山东人,后来嫁给了杨忠。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杨忠生卒年代是公元507年至公元568年。他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他原为弘农华阴人,小名奴奴。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去泰山游玩,恰逢梁兵入境,被掳至江南。后来又作为陈庆之七千白甲军的一员,攻入洛阳。陈庆之被尔朱荣以优势兵力击败以后,他又入尔朱度律帐下,并随尔朱兆入洛阳。后来又长期跟随独孤如愿,并同独孤如愿一起败往梁国,数年后又一同回到关中。我们知道杨忠一生中唯一一次去过山东,是在他十八岁时去泰山游历。这是他唯一可能与吕苦桃有交集的时刻。但此后他就被入侵的梁兵掠至江南,然后开始一生飘零,再也没有回到过山东。隋文帝杨坚生于公元541年,杨忠时年34岁,距离他登泰山已经过去了16年。如果生杨坚的吕夫人和山东的吕苦桃是同一个人。那么这16年间吕苦桃姑娘去哪了?她一个人又是怎么跋涉千里,还要穿越东西魏两国烽火连天的战区与杨忠在关中相会的?如果假设,当初梁兵入侵时将杨、吕二人一同掠到江南。那么杨忠当年随陈庆之入洛阳,最后七千白甲军全军覆灭,仅陈庆之化妆成僧人逃回。杨忠被俘后归于尔朱度律帐下。此后,他在中原几经争战,多年以后又随独孤如愿败往梁国。难道此时吕苦桃姑娘还在等他?而且两人还能轻易地就重逢了?如果这是事实,那简直就是可歌可泣的不朽爱情传奇。此外,假使吕苦桃姑娘当时见杨忠时15岁(古代女子十五岁行及笄之礼,梳成人的发式,表示可以嫁人),那么生杨坚时应该已经31岁了。没有记载吕苦桃此前是否生育过,所以推断杨坚应该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在此后,吕苦桃又为杨忠生育了多个子女。这又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团。31岁生头胎在现代很普通,可是在1500年前的古代太罕见了。所以我对《隋书》的记载产生了怀疑。特别是书中最后提到那个自称是吕苦桃哥哥,杨坚舅舅的吕永吉,最后的结局竟是“不知所终”。这就更加奇怪了。这是开国皇帝的亲舅舅啊,在古代是何等的尊贵。怎么可能不知所终。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很可能这个吕永吉是冒认吕苦桃的。毕竟他出首认亲的时候,杨忠和吕苦桃已经过世了。杨坚是通过什么来认定他就是自己的舅舅呢?无法考证。有一种可能是杨坚明知是假的,但出于某种原因而默认了。这样做有可能是因为吕苦桃的出身实在不堪言,就算是个寒微的人家也比真实的出身好,所以干脆顺水推舟认了。也可能是实在不知道吕苦桃的出身,所以有出身总比没出身好。综上所述,我觉得史载的吕苦桃出身并不可信。因此我大胆地重新演绎了吕苦桃的身世,以增加小说本身的可读性。无论如何,能养育出一国之君的女人,一定有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浅谈李辰的官职 到目前的章节为止,李辰的全部官职如下:使持节、大都督、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兰州刺史、世袭金城郡开国公、华部第一领民酋长。这一大堆头衔是什么意思?下面作详细解释。 使持节,《旧唐书/职官志》称,“旌节之制,命大将帅及遣使于四方,则请而佩之。旌以专赏,节以专杀。”这里是授予高级文武官员及使节的标志,指可以代表皇帝直接行使生杀赏贬的权力。晋制使持节可以诛杀二千石以下官员,南北朝随晋制。 大都督,也称都督诸军事,为从一品武职。如前面提到念贤为都督秦滑原泾四州诸军事,也就是说念贤为上述四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宇文泰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则相当于武装部队总司令。 骠骑大将军,为李辰的军号,也就是军衔,从一品。在它之上还有大将军和柱国大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为文散官号,从一品。另外还有低一等的仪同三司。 侍中,为门下省长官,正三品,是皇帝的处理政务的高级助手。这里是带有荣誉性质的加官,因为侍中可以出入禁中,这里作为加官以示特别的恩遇。兰州刺史,李辰的本官,正四品。 世袭金城郡开国公,李辰的爵位,从一品。开国意味着李辰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开府置官,相当于国中之国。华部第一领民酋长,李辰作为少数民族部落的领袖被授予的官职。此外还有第二领民酋长、第三领民酋长。 大家可以发现李辰的官职里既有文官职也有武官职,这恰恰是那个时代的特征,这就是南北朝时期特有的“双授”制。双授制是指当时高级将领和地方军政长官一般的都会被同时授予军号和文官职或文散官职。双授制度起源于北魏后期,一度极为复杂和混乱。后几经整顿,至隋唐以后消失,文武官职从此分道扬镳。 如果一定要将李辰的官职翻译成现代人能理解的东西,那大概就是,享受国家领导人待遇,行政副总理级,大军区正职,上将军衔。兰州军区司令兼兰州市委书记。 我们可以来比较一下宇文泰的官职,大丞相、柱国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兼录尚书事,安定郡公。用现在的话翻译就是,总书记、主席、元帅、兼国务院常务副总理(国务院总理尚书令只是个虚职,不管事)。所以宇文泰实际上掌握了西魏的军政大权,是真正的权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高永乐之死的真实与想像 首先有关高敖曹的首级被送回后发生的灵异事件,见于《北史》高氏列传, “…先是,有鹊巢于庭中地上,家人怪之,及其首函至,置正当巢处。葬后,其妻张氏常见敖曹夜来旦去,有若生平。傍人莫见,唯犬随而吠之,岁馀乃绝。其故吏东方老为南兖州刺史,追慕其恩,为立祠庙。灵像既成,头上坼裂,改而更作,裂如初,见者咸称神异。” 书香本人虽然不信奉任何宗教,但对所有的宗教信仰都心存敬意。本人无从评论这种灵异事件,只是忠实地按照史籍的记载进行了转述。从这里可以看出,高敖曹的灵异事件持续了一年多时间才消失。 对于高永乐的死,《北齐书》这样记载, “阳州公永乐,神武从祖兄子也。太昌初,封阳州县伯,进爵为公。累迁北豫州刺史。河阴之战,司徒高昂失利退。永乐守河阳南城,昂走趣城,西军追者将至,永乐不开门,昂遂为西军所擒。神武大怒,杖之二百。后罢豫州,家产不立。神武问其故,对曰“裴监为长史,辛公正为别驾,受王委寄,斗酒只鸡不入”神武乃以永乐为济州,仍以监、公正为长史、别驾。谓永乐曰“尔勿大贪,小小义取莫复畏”永乐至州,监、公正谏不见听,以状启神武。神武封启以示永乐。然后知二人清直,并擢用之。永乐卒於州。赠太师、太尉、录尚书事,谥曰武昭。无子,从兄思宗以第二子孝绪为后,袭爵。…” 在史籍中“卒”是个中性词,只代表这个人离世了。这里看不出高永乐究竟因何而死,又是何时死的。 但是《资治通鉴》的《梁纪》中有这样的记载, “梁武帝大同五年,…五月,…东魏阳州武公高永乐卒。” 梁武帝大同五年是公元540年。而高敖曹的首级被归还发生在公元538年10月,他的葬礼应该在稍后的时间。所以高永乐应该死于高敖曹被下葬后1年半左右。一开始我提到过,高敖曹的灵异事件在他被下葬一年多以后消失了。 我无法判断高永乐的死和高敖曹灵异事件的消失孰前孰后,我也无从判断它们二者之间是否有因果关系。我只是根据史籍的记载陈述这样一个历史事实,在高永乐死的几乎同时,高敖曹灵异事件消失了。 从史籍当中,我们无法判断高永乐的死因。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资治通鉴》居然郑重地记录了高永乐死的时间,要知道高永乐这个人在东魏的历史上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物。从史籍的记载可以看出,他贪鄙成性,无所建树。他一生最大的事迹大概就是害死了名将高敖曹。 史笔如刀,惜墨如金。 在中国浩瀚的几千年历史中被史家选择记录下来的人和事,一定有它特别的意义。 我不知道司马光在编纂《资治通鉴》的时候为什么要记下这样一笔,是否也和我一样希望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我想,这也是读史的乐趣之一吧。历史在告诉我们曾经的真实的同时,也留给你无限想像的空间。 既然如此,那就让想像插上翅膀吧。 我们可能无力改变现实,但是至少在想像的世界里,我们可以让善恶有报,因果相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关于河阴之战的一些补遗 我们先来看一下《北史》北齐书有关高欢的记载: “……七月壬午,行台侯景、司徒高昂围西魏将独孤信于金墉。西魏帝及周文并来赴救。大都督库狄干帅诸将前驱,神武(高欢)总众继进。八月辛卯,战于河阴,大破西魏军,俘获数万。司徒高昂、大都督李猛、宗显死之。西师之败,独孤信先入关,周文留其都督长孙子彦守金墉,遂烧营以遁。神武遣兵追奔至崤,不及而还。初,神武知西师来侵,自晋阳率众驰赴。至孟津,未济,而军有胜负。” 《北齐书》中的记载大体相似。根据这段描述,此战高欢他听说西魏军前来,亲自从晋阳来援,但到了孟津,还没有渡河,前面就已经分出了胜负。所以高欢实际上并没有参加河阴之战。 历史上有关这场大战的记载颇多矛盾之处。《北周书》的记载是这样的, ”……是夕,魏帝幸太祖营,於是景等夜解围去。及旦,太祖率轻骑追之,至於河上。景等北据河桥,南属邙山为阵,与诸军合战。太祖马中流矢,惊逸,遂失所之,因此军中扰乱。都督李穆下马授太祖,军以复振,於是大捷。斩高敖曹及其仪同李猛、西兖州刺史宋显等,虏其甲士一万五千,赴河死者以万数。 是日置阵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独孤信、李远居右,赵贵、怡峰居左,战并不利,又未知魏帝及太祖所在,皆弃其卒先归。开府李虎、念贤等为后军。遇信等退,即与俱还。由是乃班师,洛阳亦失守。……“ 而在《北齐书》万俟受洛干的传记记载为,“及河阴之战,诸军北度桥,洛以一军不动,谓西人曰“万俟受洛干在此,能来可来也”西人畏而去之。神武名其所营地为回洛。” 而《北周书》杨忠传记载,“河桥之役,忠与壮士五人力战守桥,敌人遂不敢进。” 既然东魏军除万俟受洛干一军以外,全部都败退到了河北岸。杨忠又和五壮士守住了河桥。那么“置阵既大,首尾悬远”的将西魏军最终打败的东魏军从哪里来的?真的是来自晋阳的援军最后起了作用? 但是前面《北史》中说“大都督库狄干帅诸将前驱,神武(高欢)总众继进。八月辛卯,战于河阴,大破西魏军,俘获数万。” 但是同样《北史》中有关库狄干的记载却说,“河阴之役,诸将大捷,唯干兵退。” 自相矛盾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我只能通过自己的想像对这场大战的最后的过程进行了演绎。 侯景大约有十万兵力。西魏当时国力还较弱,虽然举国前来,但我估计不会超过五万人。 侯景在沙苑大战之前就曾经建议高欢将大军分为前后两部,如果前军失利,后军还可乘之。只是高欢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所以我设想了这次侯景仍然采用了相同的做法。他分一半军队和西魏军交战。而自己率另一半隐蔽于河北。当西魏军杀得精疲力竭时,再挥军参战。即使是一半的人马,仍然有五万人,基本和西魏军的人数相当。自己养精蓄锐,而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所以获胜没有悬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点考据 关于引水鼓风炼铁制造兵器,源于同时代的东魏高隆之,《邺乘·地理志》在安阳县中记载说:“水冶,周回二十步,在县西四十里。旧经曰,后魏引水鼓炉,名水冶,仆射高隆之监造。深一尺,阔一步半。泉水东北经十里入于洹。” 李辰的佩刀的出处来自《北齐书·方伎列传》綦母怀文,“…又造宿铁刀,其法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刚,以柔铁为刀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斩甲过三十札。今襄国冶家所铸宿柔铤,乃其遗法,作刀犹甚快利,不能截三十札也。” 薛孤延的事迹见于《北齐书·列传第十一》,“…天平四年,从高祖西伐。至蒲津,窦泰於河南失利,高祖班师,延殿后,且战且行,一日斫折刀十五口。还,转梁州刺史。” 雨过天青则来自于这样两句诗,“雨过天青云,者般颜色作将来”。原本是用来指已经绝于人间的后周世宗所烧造的柴窑的瓷器颜色。这里也比喻李辰和裴萱之间的关系雨过天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关于元明月的补遗 元明月是中国历史上着名的悲剧结局的美女之一。她的事迹见于以下, 《北史·魏本纪》这样记载, “…(孝武)帝之在洛也,从妹不嫁者三:一曰平原公主明月,南阳王同产也。二曰安德公主,清河王怿女也。三曰蒺藜,亦封公主。帝内宴,命诸妇人咏诗。或咏鲍照乐府曰“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帝既以明月入关。蒺藜自缢。宇文泰使元氏诸王取明月杀之。” 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出,元明月虽然出生高贵,美貌绝伦,却一生短暂而不幸。她出身北魏的皇室家庭,但还没有出生,她的父亲就因卷入谋反而被杀。她的母亲当时已经怀孕,所以暂时留了一命。但是等到元明月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也被杀害。襁褓中的元明月和自己的四个兄弟一起被囚禁于宗正寺。一直到了灵太后时,元明月的父母才被平反,她才得以释放恢复皇家身份,并为父母追丧三年。此时元明月已经长成了俜婷的少女。但是她的生活仍然不幸,出嫁不久丈夫便死了。也许是元明月从小就身受不幸,心灵受到创伤,她放荡,举止无羁,竟与她的堂兄弟孝武帝元修乱伦。孝武帝与高欢争权失败,被迫逃亡关中,依附宇文泰。元明月随行到了长安,却被宇文泰下令杀死,一代佳人,最终香消玉殒,年仅二十多岁。 以上似乎是不争的历史史实。但是我在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心头却始终有一个疑问,那就是: 为什么?宇文泰为什么要杀元明月?原因何在? 有人说宇文泰非常痛恨元明月和孝武帝的乱伦行为,所以他下令杀了元明月。问题在于宇文泰是个道德上苛求完美的人吗?似乎不是。如果是,他就不会鸩杀孝武帝,干下当时最最大逆不道的弑君的行为。而且即使你对皇帝乱伦的行为有看法,那么身为臣子正常的做法应该是上书劝谏,让孝武帝遣元明月出宫。而不是将元明月偷偷骗出来杀掉。 也有人说宇文泰是为了立威。这个似乎也说不通,宇文泰的威望是通过一系列对外的军事胜利建立起来的,并不是通过杀人才有的。况且,那么多宗室亲王,名臣重将不杀,杀一个没落的公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建立什么威望? 还有一点非常可疑的是杀元明月的过程实际上是当时的南阳王,后来的大统帝元宝炬来执行的。是元宝炬将元明月骗出宫,并和宗室一起杀害了她。可元宝炬是谁?他是当年父母死后,和元明月一起被关在深宫,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亲哥哥!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下这样的毒手,完全没有当初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亲情。这太不可思议了!元宝炬并不是个懦弱的人,史载 , “…(文)帝性强果,始为太尉时,侍中高隆之恃勃海王高欢之党,骄狎公卿。因公会,帝劝酒不饮,怒而殴之。骂曰“镇兵,何敢尔也”孝武以欢故,免帝太尉。归第,命羽林守卫,月余复位。及欢将改葬其父,朝廷追赠太师,百僚会吊者尽拜。帝独不屈,曰‘安有生三公而拜赠太师耶 ’” 元宝炬既然不怕高欢,又怎么会怕宇文泰?我在想,他当时是面对着怎样的和压力,才会做这样的事。 从历史的结果看,下面三件事几乎连在一起,元明月被杀,孝武帝被弑,元宝炬即位。如果单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元宝炬和宇文泰达成了默契,元宝炬以杀掉元明月为代价,换来宇文泰鸩杀孝武帝,然后推元宝炬继位。可是为什么元明月如此重要,竟值得宇文泰冒如此大风险,不惜以天下江山做交换? 历史浩若烟海,尘封了多少真实! 有意思的是,在为撰写本书收集资料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元宝炬死后谥魏文帝,葬永陵。永陵位于现在的陕西省富平县,陵园内有一座巨大的陪葬墓。墓主人是谁不得而知。但是当地人认为这是平原公主元明月之墓。传说元宝炬死后,元明月为他送葬,悲痛之下,自杀以殉。所以便被葬在永陵。至今当地的风俗妹妹不能为哥哥送葬,以为不祥。 这个有趣的发现为我打开了另一个思路。如果元明月当时没有死,这一切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们不妨这样推断:元明月到了长安以后,与宇文泰见面。不管两情相悦也罢,宇文泰一见钟情也罢,总之宇文泰决心得到她。我们不知到宇文泰和元宝炬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但是结果显而易见。元宝炬设法让宇文泰得到元明月,而宇文泰则鸩杀孝武帝,然后推元宝炬继位。元明月则隐姓埋名地和宇文泰生活在一起。 这种推论只是个人的看法。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还原历史本貌的同时,为原本刻板的历史增添一点色彩,也是为了增加本书的可读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初到草原 李辰是南方某个小城市的一个普通公务员。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留在大城市发展,而是和女朋友,后来的妻子,现在的前妻一起回到了故乡的小城。之后李辰考上了公务员,和女朋友结了婚,买了房子买了车,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但他心里总感觉缺点什么。前一阵,单位里来了个实习的女大学生,不知为什么,总喜欢向他跟前凑,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很亲热。有一天同事的小孩过满月在饭店里摆了酒席,大家全都喝得有点高。吃了饭,一帮意犹未尽的年青人又去了ktv,一顿鬼哭狼嚎又喝了不少酒。李辰头重脚轻地从ktv出来以后非要送那女实习生回家,可不知怎么搞的,两人却去边上的宾馆开了房。据事后女实习生说,是怕李辰酒驾出事,才去开房,想让他休息一下再回家。可等李辰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过了一段时间,女实习生告诉李辰她怀孕了。李辰听了如同三九天被迎头浇了一桶凉水,顿时手脚冰凉。在痛苦纠结了几天以后,李辰和妻子摊了牌。和妻子离了婚,心怀愧疚的李辰把存款,房子,车子都留给了妻子,只带了自己的衣服就“净身出户”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女实习生并没有怀孕,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离婚然后和自己在一起。得知真相后的李辰恨不能一把掐死这个女人,然后找块豆腐碰死。一段时间里,李辰成了周围人的笑柄,无奈的他只能通过宿醉来麻痹自己。可是生活总是要继续,李辰毕竟年轻,经过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他终于打起精神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他向单位请了假,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出了门。他曾经和妻子商量过,要自驾车去西藏旅游,却一直没有行成。如今没有了妻子,也没有了车子,就开始一次背包之旅吧,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也是了结自己多年的一个心愿,就当是向过去告别,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李辰没有坐著名的青藏铁路,而是乘坐汽车沿青藏公路进藏,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近距离地观察高原壮丽的美景,这样的经历一生也许只有一次。在唐古拉山口,李辰自告奋勇地去帮一辆抛锚的汽车,却不幸被另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撞落了山崖。 “啊嚏!”李辰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慢慢地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象是有万把钢针同时刺在在自己的脑袋中,痛得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他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睑,明媚的阳光顿时刺激得他不得不又眯起了眼睛。这时,好像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再次钻进了他的鼻孔,刺激得他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一来李辰完全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却发现一只毛绒绒的黑色大脑袋正凑在他的胸前,一条粉红色的舌头从满是唾液的大嘴里伸出来,正试图要舔他的脸。大嘴里四颗巨大的獠牙在阳光下分外刺目。“啊!”李辰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那黑色怪物身边逃开。那怪物见李辰逃开,口中发出一声低吼,身体往后一矮,四肢紧按地面,作势就要扑了上来。“多吉!”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耳边穿来了一声年轻女人的大声呵斥,那怪物顿时身形一滞,再也没了后续的动作,它低吼几声,就势坐了下来。李辰这才看清,他面前的是一只足有小牛犊般大小的藏獒。“哈哈哈哈。。。。。”,边上传来-阵少女轻快的笑声,李辰这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的身边伫立着一匹白马,白马高大神俊,一位少数民族的少女,正坐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少女注意到李辰正在看她,便收住了笑声,朝李辰望了过来,可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清丽可人,就象是从图画中走出的走出来的精灵。她大约十五,六岁,眼窝深陷,鼻梁挺直,颧骨微突,肤色略深,面颊上还有两团淡淡的高原红。黛眉如画,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正不住的上下打量着李辰。李辰不禁想起了一个成语:明眸善睐。这少女长得分明是个西方人,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脑后梳成十几根小辫子,装饰有五颜六色的珠子。又象是李辰见过的臧族少女的发式。最让李辰惊异的是她居然穿着汉服!没错,就是汉服。拜网络的流行所赐,李辰很熟悉现在社会上的“汉服热”,他还曾经饶有兴趣地浏览过介绍汉服的文章和图片,所以他很容易就分辨出眼前这位少女穿的正是中国古代妇女穿着的服饰,现在被称作汉服。李辰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片广袤的草原上,碧绿的青草就如同一道无边的绿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天边,数不清的无名的各色野花盛开其间,远处一泊湛蓝的湖水就像一面镜子般镶嵌在绿色的草地上,一切宛若仙境一般。李辰心中有些疑惑,西方人种,藏族发式,汉服,大草原,他想不出中国五十六个民族中有哪一个包含有这些元素,一丝恐慌不由从他心底滋生。他努力挤出笑脸,向少女打招呼“你好”,少女笑吟吟地看着李辰,摇了摇头,意思是听不懂。“扎西德勒”(藏语),摇头。 “其赛白努”(蒙语),摇头。“亚克西目色斯”(维语),摇头。“hello”(英语),摇头。“hola”,摇头。“空你几挖”(日语),摇头。“啊倪啊赛吆”(韩语),还是摇头。 李辰把自己知道的打招呼的话都对少女说了一遍,可人家一句都听不懂。李辰心里的恐慌蔓延开来,他只觉得有什么重物缒着他的心脏不断向深处滑落,“镇定,镇定”,李辰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用略微颤抖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当初李辰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背包里,身上只带了手机,当李辰触摸到口袋里自己手机的时候,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涌向心头。他连忙掏出了手机,打开电源。熟悉的开机音乐此时听上去是如此美妙,李辰有了几乎要流泪的冲动。没有信号,就是没有信号。不管李辰怎么尝试,没有找到任何信号的痕迹。“这些吃死人不吐骨头的奸商!”,李辰在绝望中爆发了,他用他所知道的所有的污言秽语把电信运营商们痛骂了一遍。 当他精疲力竭跌坐在草地上的时候,心底有个声音在极力抵抗下,却顽强地告诉他,“穿越了。” 阿仁娜是高原冰川上在漫天冰雪中盛开的一种美丽的花。就如她的名字,牧羊女阿仁娜是个美丽而快乐的草原姑娘。虽然草原的生活比较艰辛,但十六岁的阿仁娜出落的美丽动人,不论她走到哪里,人们总能听到她欢快的笑声,和宛如百灵鸟般动听的歌声,部落里没有人不喜欢她。 当李辰穿越的时候,阿仁娜正在不远的地方照看着自家的羊群。阿仁娜家的羊不多,只有一百二十只,恩,是一百一十九只,昨天有一只被狼咬死了。阿仁娜一边数着羊,一边想着心事,再过不久就是草原上一年一度的那折幕大会了,部落里好几个小伙子,都向她发出了邀请,该和谁一去呢?者也的歌唱得好,森其诺是神箭手,伯力则是力大无穷的勇士,唉,真是难以决断啊。正当阿仁娜为女儿家的心事而烦恼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牧羊犬多吉狂暴的叫声。多吉是只勇敢而忠诚的牧羊犬,它甚至不畏惧和高原之王雪豹较量一番。昨天若不是它勇敢地扑上去和三只饿狼撕咬,可能损失的就不止是一只羊了。最终三只饿狼放弃了到嘴的食物,悻悻地逃走了。阿仁娜从未听到过多吉叫得像今天这样狂暴,它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阿仁娜心里一紧,连忙策马向多吉叫声传来的地方赶了过去。 当阿仁娜赶到时,正好看到李辰被多吉吓得连滚带爬的窘态,草原的儿女生性爽朗,阿仁娜顿时笑了个前仰后合。但善良的阿仁娜很快意识到这样笑话别人是不妥当的,她连忙一边呵止多吉试图发动的攻击,一边努力止住了笑声,可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住,弄的她面颊都有点发酸了。待到她定睛看清来人的模样,心里却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这个人衣着古怪,头发被剪得很短,肤色白皙。草原上的人整日里被日头暴晒,肤色都比较深,哪怕就连年轻的阿仁娜也是如此。可是这个人的皮肤却是格外的白,加上五官清秀,和草原上汉子们的雄壮粗旷比起来,却是一种别样的气质。最让阿仁娜觉得的奇怪的是这人的衣服,看上去非绸,非麻,非皮,也不知是什么物料织就,大块的红色,蓝色的色块组合显得分外诡异。既非草原人穿的左衽,也非中原人穿的右衽,它的开襟居然在正中!用一条不知是什么事物密密地连在一起。正当阿仁娜为李辰新买的名牌旅游防水风衣感到困惑的时候,李辰也在打量着她,并试图和她打招呼。“你好” 阿仁娜对上了李辰的目光,那是那双清亮的双眸宛如幽深的湖水般看不见底,阿仁娜心中没由来的一慌,连忙避开了对方的目光。阿仁娜没有听懂李辰的问话,只是轻轻地摇着头。她眼看着李辰反复用她听不懂的话问她什么,而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僵硬,最后哆哆嗦嗦地从衣服里掏出个方方的黑色小玩意。 突然,一阵七彩的光亮从那个黑色的小东西中闪过,接着阿仁娜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声响,那是一段乐曲,虽然很短,却无比美妙。简单的开机音乐对阿仁娜来说,简直就如同仙乐一般,惊得她险些从马上跳下来。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她终生难忘,那个怪人将黑色的宝贝高高地举向空中,不断变换着角度。阿仁娜不知道李辰快为手机没有信号而发疯了,单纯的她认为眼前这个怪人正手持异宝进行着一场神秘的宗教仪式,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仪式,处于对神灵的敬畏,她还是很快地下了马,立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许久,阿仁娜看到那人突然爆起,指天画地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还不时捶胸顿足,就在她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人却已经折腾得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过了一会儿,阿仁娜见那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慢慢地走了过去。 听到了响动,被穿越了这个事实惊得呆了的李辰看向了阿仁娜,脸上眼泪鼻涕大把,没错,倒霉孩子李辰在确定自己穿越了以后,被吓哭了。 看着满脸是泪的李辰,阿仁娜放心了。会哭,说明不是个神仙或妖怪,听说过爱哭的神仙妖怪吗?不是神仙妖怪,那就是人喽,穿的这么奇怪,一定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吧。一定是迷路了,草原这么大,有宝贝也没用啊。看看,回不了家了吧,做法事求神灵的帮助也没有用,神是会考验我们这些愚昧的凡人的。阿仁娜就不会这样,阿仁娜永远记得回家的路。就算自己不记得,多吉和白雪也一定会把阿仁娜带回家。就算回不了家,也不用哭啊。客人到了毡房边上,就是到了自己的家,主人会拿出食物和美酒款待远方来的客人,还会让客人睡在自己的毡房里,不会让露水打湿客人的衣裳。 阿仁娜一边想着,一边走上前去。按照草原的礼节她把右手按在胸口,弯下腰去,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她抬起头用银铃般清脆的嗓音说道: “尊贵的客人啊,苏部的阿仁娜向您致敬。上天把您带到阿仁娜的面前,就是神灵的意愿,好客的苏部人会用甘甜的美酒和食物款待远方来的朋友。阿仁娜诚挚地邀请您到毡房去做客,让我们用美酒洗去您路途的疲倦,用歌舞抚慰您远离故乡的哀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草原之夜 阿仁娜连说带比划了几遍,李辰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概是邀请自己去她家里。心中一片茫然的李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几乎是毫无意识地跟在阿仁娜的马后面,往阿仁娜的部落走去。牧羊犬多吉趾高气扬地跟在李辰的身后,如同押送俘虏的将军。此时,正是草原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碧空如洗,湛蓝的如同一颗毫无瑕疵的宝石,远处的几朵白云几乎落到了大山脚下,让你觉得天空是如此接近。经历了春天雨水的滋润,无边的青草长得异常茂密,足有半人高,各种颜色的无名的野花竞相开放,花开浓密的地方,就如同巨大的彩色的地毯,一阵微风吹过,将淡淡的花香不断送到面前。茂密的青草随着风起伏摇曳,就像是海面上翻卷的波浪,一层层地荡开去,间或地将原本遮盖住的白色羊群露出来。风吹草低现牛羊,说的就是这种景象。 李辰无心去欣赏这一生中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色,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个宽敞的厨房,里面充满了杯具和餐具。好不容易考上了公务员吧,却遇上了个猥琐之极的上司,给自己的活全是又累又得罪人,还得不到正面评价。可给那些有后台有背景的同事都是既轻松又有实惠的活。什么先进升职之类也总是和自己无关。好不容易有个妹子对自己显露了点好感,结果先是喝醉了酒和人上了床,自己醉醺醺的也没什么享受的感觉,后来又被人骗说是怀孕了,被迫和老婆离婚,被迫净身出户。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想要重新开始,却穿越了。他真的重新开始了,不过是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 李辰心事重重地跟在阿仁娜的马后,也无心留意沿途的景色。不知走了多久,绕上一片缓坡,阿仁娜部落的营地出现在面前。部落不算大,绿色的草地上整齐地排列着大约一百多顶白色的毡房,大致呈一个圆型。阿仁娜发出一声欢呼,策马便向营地奔去,多吉也窜了出去,它速度很快,跑在了阿仁娜的马前,一边跑,一边还炫耀似的回头看看。李辰只好苦笑着紧跟在后面。 阿仁娜跑进了营地里,勒住了马,变成小步缓行,不时和熟识的人打着招呼。 “小巴特,还在练你的弓箭吗,你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神箭手,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格桑大婶你打的奶子好香啊” “库日大叔,你又喝了不少酒吧,你身上的酒味让阿仁娜都要醉了” 人们也纷纷笑着招呼这个美丽可爱的姑娘, “这不是我们草原上最美的花朵阿仁娜吗,你好啊” “你的声音象百灵鸟一样动听,美丽的阿仁娜” “你今天怎么没有牧羊啊,你身后的那个怪人是谁啊?” 草原上的牛羊都是散养的,今天你的羊跑进了我的羊群,明天我的牛跑进了你的牛群,这都是常有的事。所以放羊的时候捡到失群的牛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象阿仁娜今天捡了个大活人,大家确实还是头一回遇到。 李辰默默地打量着这些淳朴的牧民,他们当中的男子,多著小袖,小口绔,戴大头长裙帽,帽子上以罗幂遮住脸容,以避风沙。而女子都穿着和阿仁娜差不多的汉服,头梳辫发。他们也不全是西方人种,也有很多人看上去和汉人无二。 转眼来到了阿仁娜家的毡房前,阿仁娜的父母听说她带回了一个怪人,虽然心中诧异,但淳朴善良的他们仍然热情地把李辰让进了毡房。大家就在羊皮上席地而坐,阿仁娜的父母端上了一碗羊奶给客人。李辰此时已经已经饥渴难耐,忍住腥膻味一口就把羊奶喝干了。 正当大家连猜带比划地询问李辰的来历的时候,毡房外面传来了马的嘶鸣声。阿仁娜的父亲出来一看,原来是部落的首领苏诺勤来了。这是个不大的部落,按照习惯以首领的名字命名叫作苏诺勤部或苏部,平时很少有外人进入,特别是近年连商队也不来了。所以阿仁娜带回一个外族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部落。首领苏诺勤听说之后,也忍不住前来探问。苏诺勤身材高大威猛,虬髯高准,当他弯腰钻进毡房的时候,整个毡房的光线顿时一暗。李辰见阿仁娜和屋里所有的人一见到来人就站起来行礼,知道是来了一位大人物,赶忙也站了起来,一面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一面向来人微微点头致意。苏诺勤一眼就从人群看到了李辰,虽然在他来之前已经听说阿仁娜带回来的人衣着打扮很怪,但当他看到李辰的时候还是心里吃了一惊。苏诺勤已经当了很多年的部落首领了,可以说是部落里最为见多识广的人,但他实在认不出李辰是什么人,既不是高地上的土蕃人,也不是羌人,也不是鲜卑,也不是氐人,也不是突厥人,也不是蠕蠕(柔然),也不象西域诸国人。从脸上看,有点象中原的汉儿,可汉人都是束发右衽啊,眼前这人却穿着一身说不出有多奇怪的衣裳,特别是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不会是个和尚吧?苏诺勤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用汉话说,“南无阿密陀佛,大和尚从何而来?” 李辰听了苏诺勤的话不禁吃了一惊,他听出这部落贵人说的居然是汉语,不过不是常用的普通话,而是一种很晦涩的方言,奇怪的是这种方言和他穿越前所在的南方小城的当地的土话有些类似,所以李辰居然能听懂大部分。见到苏诺勤向自己双手合十,李辰知道他一定误会自己是个和尚了。他在明白自己穿越以后,就一直在想着怎么告诉别人自己的来历。实话实说肯定不行,你说你是从后世穿越来的,谁会信?最大的可能是把你当作疯子给宰了,或者当作妖孽一把火烧死。于是,李辰连忙合十回礼,“见过大首领,我不是出家人。我祖上本是陇上大族,百余年前天下大乱,我祖上全家为避兵火迁往泰西之地。但百年来一直诗书传家,时刻不敢相忘故土。我自幼多病,所以被寄养于寺院,这才剃了短发。此次阂家不远万里东归故国,却不料途中与家人亲信失散,流落贵部。” 苏诺勤听了心里半信半疑,和李辰聊起泰西的风物人情,李辰别的不行,侃大山可是他的拿手好戏,谁让他是学文科的。他从西亚一路侃到欧洲,从巴格达侃到君士坦丁堡,从罗马教皇侃到阿拉伯的肚皮舞娘,侃得在座的人是云遮雾罩,如醉如痴。苏诺勤小心翼翼地又向李辰讨教了一些佛教方面的问题,李辰又根据自己看过的《六祖坛经》,挑出一些内容来又是一顿狂侃,从“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直侃得众人个个面无人色,纷纷双手合十,伏拜不已。李辰暗暗擦了把汗,“嘘,总算搞定了。” 阿仁娜的父亲见大家谈得热络,忙去宰了一只羊,准备举行一场的宴会招待远来的客人。李辰拐弯抹角地向苏诺勤打听起部落的情况,希望能搞明白自己到底身在哪里,又处于什么时代。苏诺勤自称是土欲浑人,在他的口中,土欲浑是这片草原的主人,有数不清的部众和羊群。“土欲浑?吐谷浑吗?”,李辰学文科的,根据发音他马上想到了中国古代那个雄居青海草原的鲜卑人所建立的古国。看来这次穿越并没有在空间上产生很大的改变,而时间上却跨跃了千年!李辰知道吐谷浑从北魏建立一直到唐朝才被吐蕃灭亡,那么现在究竟是在哪个时期呢?李辰又问起了现在中原的情况。 “中原吗?现在是魏国,那里天下大乱,一直在打仗。以前每年都有商队来部落这里,如今已经有好几年没人来了。”李辰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天下大乱?那不就是北魏末年吗?身逢乱世啊!为什么别人一穿越就是太平盛世,身家显赫,锦衣玉食。而自己怎么就这么悲催,前世是吊丝男,穿越了是男吊丝。还是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挂掉。 正当李辰心底发凉,怨天尤人的时候,阿仁娜家的宴会开始了。阿仁娜的父亲端起酒碗,对着首领苏诺勤唱到, “马群要头马带领才能在草原上自在奔跑,天上的雁群要头雁带领才能高飞。尊敬的首领哟,只有你才能带给我们平安幸福,请喝了这碗酒,祝你的部落兴旺发达,牛羊成群”。 苏诺勤接过了酒,左手捧碗,右手的手指在酒中沾了一下,然后轻轻向外弹出,接着重复上述动作两次。这是草原上的风俗,饮酒之前,必须要先敬天,敬地,敬祖先。苏诺勤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待阿仁娜将酒重新斟满后,苏诺勤端着酒碗对阿仁娜的父亲唱到, “尊敬的主人啊,你的美酒就像乳酪般的甘甜,你美丽的女儿是草原最姣妍的鲜花,感谢你盛情的款待,请喝了这碗酒,祝你健康长寿。” 阿仁娜的父亲恭敬地接过酒碗,和苏诺勤一样,他也在酒碗中沾了三点,敬过天,地,祖先,然后一饮而尽。接下来,他又向李辰举起了酒碗, “没有见过雄鹰不知道雄鹰能飞多高,没有见过骏马不知道骏马跑得多快,尊敬的客人啊,你的智慧比海子里的水还要深远,请喝了这碗酒,愿你的睿智像高山上流淌出的大河滋润四方。” 李辰接过酒碗,学着苏诺勤和阿仁娜父亲的样子,用右手在酒碗里沾了沾,向外弹了三下。他忍住心里的不适,还是把碗里的酒一口喝干。酒的味道不怎么样,略微有点泛酸。李辰毕竟在机关里混了几年,眼力价还是有点的,知道下来该自己向主人敬酒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听过的一首蒙古民歌《鸿雁》,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李辰向阿仁娜的父亲举起了酒碗,缓缓地唱到, “鸿雁天空上队队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悠伤 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今夜不醉不还” 李辰有一副好嗓子,和朋友们k歌的时候,往往能威震全场,号称麦霸。当深沉而悠长的曲调被他缓缓唱出来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穿越千年的美丽乐曲深深地打动了。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乐曲,分明好像是草原上牧人们咏唱历久的曲调,却又如此不同,委婉曲折,又荡气回肠,还有一点淡淡的忧伤。要说音乐好像就是生长在草原女儿的骨子里,当李辰唱了一半的时候,阿仁娜就忍不住走到毡房的中间随着曲调开始翩翩起舞。阿仁娜翩翩的舞姿和千年以后的曲调神奇地结合得完美无暇,相得益彰,让所有的人都看得如醉如痴。 李辰唱完,把酒敬给阿仁娜的父亲,阿仁娜的父亲高兴地接过酒碗,一口将酒喝干。阿仁娜快步跑回父亲的身边,脸蛋就象喝多了美酒般红成一片,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目不交睫地盯在李辰身上不放。 李辰的歌声将宴会的气氛推上了高潮,大家纷纷敞开胸怀欢笑畅饮起来。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李辰不知不觉也放下心中的抑郁。不一会儿,烤得金黄的全羊被抬了上来。按照规矩,第一刀应该是由最尊贵的客人割取的。苏诺勤和李辰推让了半天,才割下了第一刀,李辰割了第二刀。接下去大家才纷纷下刀。李辰饿了一天,当喷香扑鼻的烤羊肉送到嘴里,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人间最极致的美味。 宴会一直到深夜,众人才兴尽而散。李辰便留宿在阿仁娜的家专门为他搭起的一顶小小毡房中。面对静谧的夜空中璀璨的星河,李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耳边传来不知名的小虫的鸣唱,呼吸着夜风送来阵阵野花的幽香,李辰的脑海里象放电影似的,一遍遍闪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这就是穿越的第一天啊,一切就象做梦一样。不会真的是在做梦吧,也许明天起来,一切都回到了原来。这只是个梦,这只是个梦,是个梦。。。” 李辰一边嘟囔着,一边坠入了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那遮幕 当李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李辰看着自己住的毡房,身上盖的羊皮,鼻腔里充斥着牧区特有的膻腥味,耳边不时传来牛羊的叫声。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了这样一个实事,这不是梦,你真的穿越了。 李辰从初到这里的惶恐中平复下来,心情却更加的低落。“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李辰在心里不断地问着同一个问题。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 “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除了搞了一次婚外情。搞婚外情就会被穿越吗?没听说过啊,搞婚外情的人多的去了,这年头你不搞个婚外情,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没听说有谁因为这个被穿越啊,为什么是我?”李辰又一次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李辰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发疯了。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报纸,没有汽车,没有商店,没有酒吧,没有厕所,没澡洗,没衣服换,没可乐喝,没,没qq,李辰所熟悉及依赖的一切,这里通通没有。 李辰失魂落魄地整日在他最初出现的地方游荡,他幻想着会有一艘ufo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里面会跑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就像电影《matrix》里的那个一样,冲着他说,“iamsorrysir,imadeamistake.”然后会把他塞进ufo,带回到他所熟悉的世界里。理想是丰满的,可现实却是骨感的。就算李辰把佛祖,安拉,耶稣等满天神佛求了个遍,没口子许下诸多好处,一样也没用。没有ufo出现,也没有白胡子老头,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这宛如仙境一般的草原美景。 最后,失去耐心的李辰一咬牙跳进了像宝石般湛蓝的湖水里,想试试看这看上去充满神秘感的湖泊是否真的会像黑洞一样把他送回他来的地方。可李辰没有想到的是,那湖水看上去清澈见底,却是奇寒彻骨,没走两步,李辰就觉得全身都快要冻僵了,上下牙齿不断打架,发出咯咯的响声。正当他进退两难的时候,牧羊犬多吉跳进水中,咬住了他的裤脚,拼命把他往岸上拽。自从发现李辰以后,忠心的牧羊犬多吉就把李辰当作它看护的羊群的一员,至于李辰这只羊是否四条腿走路,是否吃青草,它并不感兴趣。但当多吉看到李辰有可能遇到危险时,它还是忠诚地履行了牧羊犬的职责。 李辰最终拽着策马赶来的阿仁娜挥出的马鞭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次尝试着从湖里找到回家的路了,这水实在是他妈的太冷了。 其实这几天李辰的举动,一丝不落地进入到阿仁娜的眼中。看着李辰失魂落魄的神情,善良的牧羊女觉得心里软软的,她很想对李辰说些宽慰的话,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让李辰开心。只好也跟着李辰闷闷不乐。 看着李辰呆呆地坐在草地上,一脸茫然的样子,阿仁娜心中黯然,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她不由地长出了一口气,这让她感觉好受了一些。 阿仁娜沉吟半响,眼睛忽然一亮,她慢慢抬起头,微风轻轻抚动着她额前的秀发。望着这风吹草低的美丽景色,少女心潮起伏,看着仍在沉思中的李辰,她朱唇轻吐,宛如天籁般的歌声在草原上随风传扬, “矫健的雄鹰飞在高高的蓝天上啊,美丽的阿仁娜花开在白雪覆盖的山顶,这里有蓝蓝的湖水,这里有青青的牧草,这里牛羊遍野,这里就是我们吐谷浑人的家” 李辰也不知不觉地被这无比美妙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了,一时间他似乎忘记了所有的忧愁,只是沉浸在这天籁般的歌声里,原本烦乱不堪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歌声停下许久,李辰仍沉浸在无尽的回味当中。只听到耳边传来阿仁娜清脆的声音, “你可以邀请我参加那遮幕大会吗?” 那遮幕大会是草原上一年一度的盛会,到了这一天,四面八方的人们会聚集在湖边的草原上,人们欢歌彻夜,表演骑马,射箭,角力等各自拿手的绝技。那遮幕更是少男少女们的节日,年轻人会在这一天相互对歌,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那遮幕大会的那天,牧民们骑着马,赶着牛车从各地来到湖边,扎下各自的营地。从清早到黄昏,人们络绎不绝,成百上千的白色毡房在绿色的草地上占了一大片,就如同海洋里的白色岛屿。在靠近湖边的空地上,彩旗飞扬,人喊马嘶,显得格外热闹。阿仁娜拉着李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那里热闹就往那里凑。她一会儿为角力的壮士加油助威,一会儿又跑上去和射箭的高手聊上几句。还没等李辰看出什么名堂,她又拽着李辰来到赛马的场地。 阿仁娜的快乐感染了李辰,李辰好像又找回了逝去已久的青春岁月,又回到了自己大学的时代。那时的李辰和前妻,当时还是男女朋友,学生时代的生活很清贫,他们却是那么快乐。他们经常会为了省钱,走几站路去看电影。有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冬夜的风吹在脸上冷冷的,可他们仍然一路欢笑着走回学校。那些快乐而单纯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些曾经盛开的花儿,如今飘零在何方?那些曾经爱过的人,你们还好吗? 李辰的思绪没来得及飘太远,就被耳边巨大的声浪打断了。最先冲过终点的骑手高举双手,正在接受人们英雄般的欢呼。阿仁娜一边跳一边拍着手大声叫着胜利者的名字,小脸兴奋得通红。李辰看着她笑嫣如花的脸庞,也不禁有些痴了。这张俏脸不施任何粉黛,却比用了世界上任何名贵的化妆品都明艳动人,什么叫青春无敌,这就是。 天色将晚,阿仁娜和李辰来到一片缓坡上,这里已经燃起了大堆的篝火,周围聚集着许多年轻的男女。他们三五成群,个个衣着光鲜。不时有少男或少女引吭一曲,引来一片叫好或哄笑声。 阿仁娜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展开了歌喉, “美丽的阿仁娜花儿哟,开在了高山上, 想为哥哥摘一朵哟,手却够不着, 珍贵的珊瑚哟,生长在大海里, 妹妹想摘一株哟,海水呀太深。 哥哥的心思哟,妹妹猜不着, 妹妹的情丝哟,扯也扯不断。” 阿仁娜的歌声才停下,人群就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和尖叫声。阿仁娜小脸发烫,略微有地点羞涩却又执拗地盯着李辰。草原的女儿,就是这般直爽,敢爱敢恨。李辰被阿仁娜炙热的目光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在心里快速地想了一下,很快找到了一首歌,他觉得很合适。李辰清了清嗓子,心里说,王洛宾老师对不住您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回头流连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流浪在草原,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粉红的笑脸和她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跑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当李辰唱完这首《在那遥远的地方》,人群安静了许久,然后轰的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叫好声和女孩子的尖叫声。要说王洛宾老先生真是个天才,他的歌曲加上李辰深情的演绎,对于从未领略过这种一千多年以后的艺术形式的人们来说,那杀伤力简直就是核武器级别的。 阿仁娜紧紧咬住下唇,浑身止不住得轻轻颤抖,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她头晕目眩。她知道李辰唱歌很好听,却没有料到李辰的情歌会如此的动人。“我愿是只小羊,跑在她身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阿仁娜在心里轻轻地默念着,一片水雾弥漫了她的双眼。从见到李辰那天起,阿仁娜就被这个男人深深的吸引了,他那奇异的装束,渊博的学识,动人的歌声,甚至他忧郁的神情,都让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动不已。当今天她壮起胆用歌声向他表白时,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她从未想到过这个她所钟情男人可以用如此美妙和动情的歌声回应她,而且他的爱意表达得直白的不可思议。 阿仁娜盯着李辰亮亮的眸子,轻声说,“你还能为我再唱一首歌吗?”李辰把目光从阿仁娜满是期待的目光中移开,他望着璀璨的星空和苍茫的原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候,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一脸热切地望着李辰,许多少女的眼中更是星光闪烁。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 可是你偏又这样在我不知不觉中 悄悄地消失 从我的世界里 没有音讯剩下的只是回忆 你存在 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你存在 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 难道是缘分难道是天意 你存在 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你存在 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李辰略带磁性的嗓音在盛夏的夜空里飘荡,四周的人们鸦雀无声静静地聆听着,这古怪的曲调像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你的心,让你觉得无比震撼,又有点难受。 李辰没有理会四周的动静,他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父母,亲人,伤心欲绝却始终保持自尊的前妻,生性跳脱却又自作聪明的女实习生,朋友们,同事们,我所熟悉的过往,我从前的世界,来不及说再见就突然消失的一切,你们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我的歌声里。不知不觉中,李辰已经泪流满面。 所有的人都默默看着李辰,阿仁娜的心里好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李辰心中的伤感和无奈。阿仁娜的鼻子发酸,眼泪忍不住扑簇扑簇往下掉。待李辰的歌声刚刚停下,她就一头扑到了李辰的怀里。李辰抱着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阿仁娜,一边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连声说, “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只不过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没控制住。真不好意思,让你跟着我伤心。” 阿仁娜摇摇头,“我愿意这样,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阿仁娜这时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俩,还不停交头接耳,似乎正在议论他们。阿仁娜顿时羞红了脸,忙拉了李辰就跑。 两人手拉手跑了一段路,渐渐地远离了人群,李辰也不知道路,只能任由阿仁娜拉着跑。跑着跑着,喧闹的人群好像都落在了后面,四周渐渐静了下来。李辰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步,心跳的好像要丛胸膛中蹦出来。李辰拉住阿仁娜,“慢点慢点,我跑不动了” 阿仁娜被李辰用力一拉,收不住脚就倒向李辰的怀里,李辰左手还牵着阿仁娜的右手,连忙用左手扶住阿仁娜的身体,入手处却是一片娇软。李辰是有经验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摸到了阿仁娜的要害部位,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心里不由赞道,“好有料!”阿仁娜却“嘤咛”一声,整个人已经软倒在李辰怀里。 阿仁娜浑身微微颤抖,小脸通红,全身就如被抽去了骨头般没有了气力,软得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李辰轻轻地搂着阿仁娜,就如同捧着一件无价之宝。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刺激得他头晕目眩,全身说不出的燥热。他只觉得胸中如同有一把熊熊的烈火正在燃烧,把他最后的理智也烧得一干二净。李辰慢慢低下头,吻上了少女的香唇,右手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胸部。阿仁娜已经羞不可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李辰开始只是轻轻吻着自己的嘴唇,然后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用力,最后他的舌头霸道地顶开了自己的唇齿,伸进了自己的嘴里,搅动着自己的舌头。阿仁娜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这种从未体验的刺激让她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由自主地热烈回应着李辰的热吻。良久,阿仁娜才把李辰轻轻地推开,一边下意识地舔着自己的嘴唇,一边大口地呼吸着,象刚被捞上岸的鱼。阿仁娜盯着李辰的眼睛,那闪亮的双眸让她沉醉,她慢慢闭上双眼,任其施为。 李辰一边用力地热吻着阿仁娜,一边把手轻轻地从少女的领口伸了进去,入手处一片娇软。阿仁娜虽然只有十六岁,可是因为人种的关系,以及游牧民族每日食用大量的牛羊奶和肉类,已经发育的异常丰满。至少是后世d罩杯的完美胸部坚挺而富有弹性。当李辰的手指轻轻拨动顶端那小巧的蓓蕾,阿仁娜禁不住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娇吟。李辰轻轻地解开少女的衣裳,清亮的月光为阿仁娜姣美的肌肤罩上一层圣洁的光芒,李辰觉得全身的血一股脑都集中到他的头上,大脑一片空白,下身几乎就要爆炸开来。他俯下身一口就将少女的蓓蕾含在了口中,一边大力吮吸,一边用舌尖轻轻地拨动着蓓。阿仁娜发出“啊”的一声娇呼,全身如电击骤然绷紧。李辰一边含住了少女的左乳,右手大力揉捏着少女的右乳,左手沿着少女娇嫩的肌肤,滑过曲线宛然的小蛮腰,伸到少女的胯下,少女的芳草地已是一片泥泞。阿仁娜此时双眼迷离,口中发出令人无法辨识的娇吟,腰身轻轻地扭动着,她只觉的全身就像是一团火在燃烧,那火简直要将她烧化了。李辰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他飞快地脱去自己的衣服,提枪上马,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流水潺潺的桃源洞口,当他进入的时候,阿仁娜如释重负般的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抓住了李辰的后背,指甲深深刺进了肉里也恍然不觉,双腿下意识地紧紧夹住了李辰的身体。阿仁娜虽然已经不是处女了,但少女的密道依然异常窄紧,李辰只觉得阿仁娜的中如同有一只小手在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分身,爽得他魂魄都飞上了九霄。没有过多久,他只觉得腰间一麻,不由得一股尿意传来,让他不可自抑,他不由低吼一声,然后一泻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风云突变 一 当李辰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腰间传来的酸麻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一咧嘴,这是一夜荒唐的代价。在他的身边,阿仁娜尤自酣睡未醒,毛毡下未着片缕,修长的双腿象树藤般紧紧缠绕着李辰的下身,肌肤盛雪,春光无限。昨夜他们回到李辰的毡房后,阿仁娜就脱光衣物,钻进了李辰的被窝,象个乖巧的小妻子。李辰和她一夜云雨几度,落花无数,才各自睡去。望着阿仁娜睡美人般姣美的容颜,李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收获之后的满足,又有点失落,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悬浮的心落下的踏实感。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李辰的心里对这里的一切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总想着逃离,所以一天到晚心就好像飘在空中一样,起起落落,游弋不定。现在他好像如同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树枝,一个深陷泥潭快要没顶的人踩到一块坚硬的岩石,游荡的心终于有所停靠。 想到这里,李辰心里涌动着暖暖的温情,他不由得再次轻轻搂住了阿仁娜,双手又自然而然地攀上阿仁娜娇挺的双峰,轻轻地揉捏了起来。柔美而又富有弹性的手感,让他不由得再次心里火热,下身蠢蠢欲动。 随着一声轻咛,正被轻薄的阿仁娜慢慢从睡梦中醒来。她一睁眼,就看到李辰略带坏笑的脸庞,而自己的双峰,正在对方手中被揉搓出各种形状,下身传来略带肿胀的不适感但又有些痒痒的酥麻感。想起昨夜的轻狂,阿仁娜不禁心中大羞,脸上泛起好看的红晕,一时间竟连脖颈都红了。阿仁娜将头靠在李辰的胸膛上,李辰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俩人都没有说话,一起静静地享受这温馨的时刻。过了许久,阿仁娜象是下了重大的决心似的摘下了脖颈上的一串项链,把它捧到李辰的面前,“从今以后,哥哥不管去哪里,哪怕远在天边,哪怕火里水里,阿仁娜也要和你在一起。”阿仁娜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串项链是她身上最珍贵的饰物,也只是湖边捡的小石子编成,却是妈妈亲手给她戴上的,也不知传了多少代,被摸索得久了,发出莹润的光泽。李辰知道吐谷浑人的风俗,那遮幕大会上青年男女私会以后,如果相互交换信物,发下誓言,那就不是一夜之情,而是会长相厮守,至死不渝。阿仁娜这样做,是想要和李辰结为夫妻,永远相伴了。李辰犹豫了片刻,他没有想好自己是否真的就要和阿仁娜情订终生,从他穿越以来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但是,当他看到阿仁娜眼中逐渐暗淡下去的光彩,他的心不由得揪心般得痛,这是多么好的姑娘啊,她值得你做一切。李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最后咬牙拿出了自己的触摸屏手机,他有点舍不得,因为这是他从前世带来的,李辰觉得它是唯一和前世的联系,它已经成了一种象征或暗示。李辰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递给了阿仁娜,他却没有注意到阿仁娜已经快要崩溃了。 阿仁娜鼓足勇气把项链捧到李辰面前,有点提心调胆地说出了自己的誓言,却见李辰半响没有言语,只是面色阴晴变幻不定。阿仁娜的心不禁慢慢地一片冰凉,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就在阿仁娜已经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李辰将一个黑色的事物递到了面前,“从此既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李辰仓促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情急之下,将自己背过的汉乐府诗《上邪》中的句子搬了出来。阿仁娜的心情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一般,此刻已经被巨大的幸福感所包围,她见过李辰的手机,虽然不知道这是具体什么东西,但她知道这是件珍贵的宝物,再听到李辰的誓言,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倏扑倏往下直掉,手里却紧紧地抱住手机不放。李辰充满怜爱地将少女搂在怀里,用舌尖轻轻舔去她脸上的泪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呢喃,“我不走了。我不走了。”从那天起,李辰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和阿仁娜一家人牧马,放羊,修理毡房,剪羊毛,挤牛奶,打奶子,所有的活都抢着干,他又待人和气有礼貌,还经常给大家讲讲泰西的奇闻逸事,这令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阿仁娜的父母更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有闲的时候,李辰就拼命练习骑马射箭,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应该适应这里的生活,这就是李辰的想法。日子一天天过去,李辰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模样,他换上了吐谷浑男子的装束,脸也被草原上没有空气污染影响的炙烈阳光晒黑了。除了头发还有点短,他看上去和一个吐谷浑牧民已经没什么两样。但是只有阿仁娜知道,在没人的时候,李辰还是偶然会发上一阵子呆。他突然会望着璀璨的星河或湛蓝的湖水一动不动,有时还发出怅怅的叹息。阿仁娜不知道李辰在想什么,只是每当此时她心里都会觉得特别心痛。阿仁娜小心翼翼地不让李辰察觉到自己注意到他,只是想着如何对李辰更好,让他不再伤感。阿仁娜就像一个尽职的小妻子,精心照料着李辰,如果有什么好吃的,李辰没有吃之前,她绝对不碰,一定等到李辰吃了以后自己再吃。李辰简陋的毡房,也总是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对于李辰对自己肉体的索取,她也是与求与予,哪怕李辰有时让她做一些羞人的姿势,她虽然觉得很害羞,但还是会照着做了,只是腹诽不已“他懂得可真多!”“那里也可以吗?”“他一定有过很多女人吧”。阿仁娜不知道李辰在前世拜网络所赐,曾饱览岛国的成人文艺片,也算是深受熏陶。李辰和阿仁娜就这样一天一天简单而快乐的生活着,好像时间就这样停止在这里。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谁也没有想到,李辰和阿仁娜的好日子结束得如此突然。 这天,太阳已经偏向了西方的天空,明媚的阳光虽然仍然有些刺眼,但是当照射在人身上时,已经没有了炙热的感觉。甚至还有阵阵的微风送来点点凉意,让人觉得分外惬意。碧空白云映衬下,座落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的苏诺勤部显地格外安宁祥和,人们就要结束一天的劳作,迎来又一个宁静美丽的草原之夜。突然,一声凄厉的牛角号响彻整个营地。人们纷纷从自家的毡房里探出头来,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接着有人大声地喊叫着,有大股不明身份的骑兵快速的靠近营地!这个消息,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恐慌。在以力为尊的草原上,仇杀和战争并不少见,为了争夺水草丰美的牧场,部落之间经常会厮杀得你死我活。好在吐谷浑人也是马背上的民族,面对威胁他们的反应一点儿也不慢。很快,第二声牛角号响了起来,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苏部的所有成年男子都挎上了刀和弓箭,在首领苏诺勤的带领下拍马冲出营地迎敌。这是苏诺勤部一条最古老的规则,一声牛角号响示警,说明有危险临近;二声牛角号响情况紧急,需要全部的男人出战;三声号响,说明已经到了万分危急,事关整个部落生死存亡的关头,这时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会骑马的,都必须参加战斗。当第一声牛角号响起的时候,李辰正在帮阿仁娜把羊群收拢起来赶进自家的羊圈。俩人正是好得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时候,干活时也不愿分开。此刻他们正肩并肩靠在一起,“三十八,三十九。。。”李辰一边帮阿仁娜数着羊,一边轻轻抓住阿仁娜的手,还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磨索着阿仁娜的每一根柔荑。想到每个夜晚毡房中的旖旎春光,李辰心中不禁一片火热。草原的女儿生性爽朗大方,被李辰这样抓着手把玩,阿仁娜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心里充满了甜蜜。突然,一声低沉的号角声打破了草原傍晚的宁静,这声音如泣如诉,在原本安详平和的环境里突然灌入耳中,显得分外渗人。李辰被这号角声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手心里阿仁娜原本柔若无骨的玉手也陡然僵硬。“怎么了?”李辰不禁问道,他惊讶地发现阿仁娜原本娇艳如花的笑脸,这时也变得肃穆起来。阿仁娜未及回话,就见到阿仁娜的父母已经从毡房里钻了出来,神情严肃地四处张望。这时,有人大声地喊叫着,有大股不明身份的骑兵快速的靠近营地!听到这声音,阿仁娜的父亲二话不说,转身就钻进毡房,等他旋即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弓箭和弯刀。他一边把弓箭挎在身上,一边疾步走向拴马的桩子,同时他还扭过头向阿仁娜的母亲大声吼叫,让她和阿仁娜赶紧躲进毡房里去。这时李辰仍然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他不禁再一次问阿仁娜,阿仁娜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父亲的举动,浑身僵硬地靠在李辰身上“有敌人来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就在这时,第二声牛角号声传了过来。阿仁娜猛地离开李辰的身体,她抓住李辰的双手急切地说,“情况危急,现在所有的男人都要出战,是所有男人!”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所有男人?”李辰还有点迷糊,他反复念叨了几句。突然,他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般猛地醒悟过来,我也是男人啊,所有男人也包括我啊。李辰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在前世,战争对他来说似乎总是很遥远的概念。不单因为国家埋头搞发展,已经几十年没打过仗了,而且就算是要打仗,还有几百万正规军,之后还有预备役啊,民兵啊什么的。怎么也论不到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吧。现实已经容不得李辰有丝毫的犹豫了,这些天来,每日朝夕相处,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觉得自己成为了部落中的一员,他的命运与整个部落休戚与共。同时他从内心里感激阿仁娜对他的爱,想着和她厮守一生,所以当阿仁娜的部落可能会遇到危险,他必须挺身而出,站出来保卫它。李辰急忙对阿仁娜说道,“我也去!”阿仁娜的眼中顿时放射出光彩,其实她比谁都明白李辰的骑射真的很差,练了这么多日子,最多也只能作到骑马不丛马上掉下来,射箭射中十步外的靶子。但是她又比谁都期望李辰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对草原的儿女来说,勇敢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品德,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挺身而出是天经地义的。还好李辰在这一刻,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和怯懦,让阿仁娜芳心大悦。阿仁娜轻轻推了推李辰,“骑我的白雪去吧,她很听话的。”李辰点了点头,抓起阿仁娜母亲递过来的弓箭,翻身跨上了阿仁娜的白色骏马。这时,阿仁娜的父亲只留下两个字“跟上”,就已经纵马奔驰而去。李辰连忙策马紧紧跟了上去,只听见阿仁娜在身后高声叫到“要小心啊!” 李辰跟着阿仁娜的父亲冲出了营地,全部落的男丁们在首领苏诺勤的指挥下派成了简单的三列横队准备迎敌。当苏诺勤看到李辰满脸紧张地跨马持弓夹在人群中时,神情肃穆的脸上也不禁出现了一丝笑意,他向李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李辰安排在了第三排。 草原游牧部落的营地都很简陋,只有一道简单的木栅栏作为屏障,防止牛羊走散也许可以,但根本挡不住骑兵的冲击。若不能把敌人挡在营地之外,让敌人冲进去,对留在营地里的妇孺来说,就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苏诺勤部落的男人们在木栅栏前肃然列阵,人人都生出了死战之心。李辰骑马立在最后一排,只觉得手心不断地出汗,似乎手里的弓总也抓不牢。李辰并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紧张,只好端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不久他就觉得浑身僵硬,脸皮僵得连表情都作不出来了。远处,一道骑兵组成的黑线正滚滚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风云突变 二 那条黑线越来越近,这时大家逐渐看出来,来的骑兵并不是特别多,大约只有百骑左右,但是他们无疑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在纵马疾驰的情况,队形居然保持不乱,仿佛就如同一个人似的。虽然离得还比较远,但这股气势,已经让所有苏诺勤人感受到了压力。 “黑狼旗!是黑狼旗!”突然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是茹茹人!(柔然)” “是茹茹的狼骑军!” 首领苏诺勤也看到了疾驰而来的队伍中迎风飞舞的黑色大旗。他基本上可以确定,来者正是柔然的狼骑军,这是柔然可汗的禁卫军,由最勇悍和忠心的柔然勇士组成。也只有在草原上所向披靡的柔然铁骑,才会有这样的威势。但他不禁又满腹疑惑,这些柔然的狼骑军为出现在这里?柔然是如今草原上的霸主,这些年来柔然铁骑在草原上所向无敌,建立了地方千里的大汗国,几乎所有草原的部落都臣服于它。吐谷浑素来对柔然很恭顺,每年进贡大量的牛羊马匹,没有听说柔然要来征讨吐谷浑啊。另外,就算是要来打仗,柔然可是拥有数十万骑兵,这次派这区区一百多人来算是干什么?可是如果不是来打仗,为什么又摆开攻击的队形直冲营地?如果没有敌意,按照草原的上的风俗,在很远的地方就应该放慢马速,还要派人来知会一声,免得发生误会,也好让好客的主人有所准备。苏诺勤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柔然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苏诺勤一面大声下令不许放箭,一面派了一名苏诺勤的骑士迎了上去询问对方的来意。 受命而出的那名苏部的骑士一面飞马冲向迎面疾驰而来的队伍,一面大声喊道 “前面来的是哪一位尊贵的大人?苏诺勤部在此迎候,请慢行!” 这队柔然骑兵越奔越近,面对迎上来的那名苏诺勤骑士,他们不理不睬,竟然毫不停顿地直撞了上来,那名苏诺勤骑士也是骑射的好手,见事有不谐,急忙拍马让到一边,堪堪避过直冲过来的马队。 苏诺勤看得真切,只气得脸色铁青,对方这是极为无礼的举动,已经将自己的部落藐视到了极处。转眼之间马队已经冲到面前只有不到二百步远的地方,苏诺勤把心一横,大声下令道,“第一列抬高两指,第二列抬高一指,第三列准备直射!” 听到苏诺勤的命令,李辰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挂了几次,才把箭搭到弓弦上,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将弓举过头顶,慢慢地伸直手臂,然后缓缓向下落到眼睛平视的地方。李辰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正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狂跳着。他的双手已经攥出了汗,禁不住微微颤抖。 苏诺勤死死地盯着飞驰而来的骑兵,这时甚至对方骑士的面容已经清晰可辨,他紧紧地咬住牙关,使得面上肌肉横起,看上去有些狰狞。他抬起右手,就要挥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吁。。。”一声,却见来骑齐齐勒住了战马,在自己仅有几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百多人的动作整齐划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顿时让这面的苏诺勤人仿佛觉得呼吸一窒。站在后排的李辰也惊得目瞪口呆,手里几乎握不住弓箭,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好厉害!若有一万这样的骑兵,足可以纵横天下!” 这时,只见对面一匹黑马排众而出,座上一位贵人神色倨傲,他大声喝道, “某乃大柔然敕连头兵豆伐可汗帐下俟利发阿伏干,当面何人?” 时间退回到片刻之前,在离开苏诺勤部营地数里外,一队骑士疾驰而来。他们彪悍而轻快地略过草甸,踏上了缓坡。 “吁。。。。”只见为首的骑士用力勒住马缰,他座下的骏马在高速奔跑中突然减速,不由地前腿上扬,几乎单靠后面的双腿完全站立了起来,如是几番,这才完全停了下来。马儿有些不满地甩了甩头,打了几个响鼻。马上的骑士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马的脖子,以示安慰,一边用锐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前面如同鱼鳞般整齐排列在碧绿的草地上的白色毡房。在他身后紧随的骑士们也纷纷勒住了坐骑,一时间人呼马嘶,有些纷乱,但是骑士个个骑术精湛,很快他们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坐骑,齐整地立在为首骑士的身后,一面装饰着狼尾的黑色大纛在队伍中迎风招展。这时,远处的夕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下面了,它象个浑圆的金球发出刺眼的光芒,为这队人马在草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太阳给坡上向阳一面的青草镶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而背阴的一面青草却显得浓绿深沉。微风徐来,草地上金色和墨绿色跳跃辉映,东边的天空湛蓝深邃,启明星开始在天边闪耀。 “扑。。。”,为首的骑士将一口浓痰吐到了草地上,他有些不耐烦地用镶金嵌银的马鞭指了指前面的营地,他身边的一位骑士立即在马上弯下腰来向他行礼道:“阿伏干大人,前面是吐谷浑的苏诺勤部。从这里再西行5日,就可到伏俟城。” 这位阿伏干大人生的扁鼻阔嘴,细眼隆额,脸上如风干的橘皮凹凸起伏,脑门和头顶的头发剃得精光,只有脑袋周边的头发留了下来。他身材矮阔,身着左衽交颈皮袍,坐下一匹黑色的骏马,神情倨傲骄横。阿伏干是柔然可汗阿那瑰的幸臣,这次他奉柔然可汗之命出使吐谷浑,是为了让吐谷浑和柔然一道乘北魏天下大乱的机会侵掠中原。柔然和鲜卑人建立的北魏是一对死敌,他们之间的战争绵延百年不绝。虽然北魏屡次打败柔然,却始终无法从根本上清除这个威胁,最后只能在北方和柔然接壤的边界建立长城并设立了六座军镇来防御。可没想到的是正是这六镇流民的大起义最终要了北魏的命。柔然虽然不是北魏的对手,在草原上却是无敌一样的存在,是当前草原的共主。现下六镇流民的起义让北魏的统治分崩离析,世仇柔然怎么会放弃这个好机会,柔然可汗阿那瑰下令广召草原诸部,准备给北魏来一记狠的。 阿伏干望着山坡下的营地,脑海中回放起那日接受可汗使命时的情景。 那天,阿伏干奉可汗之命前去觐见,当他刚刚走到可汗的金碧辉煌的金顶大帐前,却看见两个突厥使者鼻青脸肿地被王帐的卫士们捆了出来,同时他听见大帐里阿那瑰可汗愤怒地咆哮着:“锻奴也敢妄想娶我的女儿吗?” 阿伏干打了个寒战,连忙垂手恭恭敬敬地立在在帐外,生怕可汗的怒火殃及自己。 过一会儿,阿伏干又听见可汗大声道,“阿伏干那个蠢货来了没有?来了就赶紧滚进来。”阿伏干连忙钻进大帐,伏拜于地“长生天庇佑的英明无敌的可汗,是什么使你燃起了通天的怒火,你的奴仆阿伏干受命而来,阿伏干是你的鹰犬,无论你的战刀指向何处,我都会为你斩下敌人的头颅。” 阿那瑰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突厥人只不过是替我们柔然打铁的锻奴,他们的首领土门竟然敢派人上门求娶我的女儿,草原的明珠,大柔然的公主!”他挥挥手让阿伏干从地上起来“若不是我要进兵中原,我现在就领兵去屠灭了突厥诸部,让阿史那土门知道冒犯柔然可汗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野鼠妄想和雄鹰攀亲,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了。”阿伏干弯腰施礼道:“你的奴仆阿伏干愿意领一只人马,去斩了那土门的头,为尊贵的可汗做酒器。” “这事以后再说,且先将土门的头寄在那里。”阿那瑰摆了摆手,“我今天让你来是另有差遣。” 阿伏干闻言立即拜倒在地“可汗但有差遣,阿伏干万死不辞。” “这次不是让你去杀人。”阿那瑰轻蔑地说道,“我要你去趟伏俟城,告诉那些卑贱的吐谷浑人,我,阿那瑰,大柔然可汗,草原之王,众汗之汗,将要南征中原,让他们带上弯刀和弓箭,随我一道出征。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他们将得到数不尽的金银,绸缎还有中原的女子。我的慷慨将会让他们无比感激。如果他们胆敢象躲在地洞里的野鼠一样怯懦不出,我将亲领柔然铁骑先踏平了伏俟城!” “阿伏干大人,我们要不要今夜就在此处宿营?”随从的声音将阿伏干从回忆中带了回来,阿伏干看了看远处的天色,太阳已经有一角落到了茂密的草中,夕阳也不在是刺眼的金色,而变成了瑰丽的红色,东方的天空已经变得深蓝,更多的星星已经出现在了天空上。壮丽的美景使得阿伏干胸中豪气顿生,他用马鞭一指远处的营地,“今夜在此处宿营,让他们献出最好的美酒,牛羊还有美女!” “哈哈哈。。。。”周围的武士们顿时发出粗鲁的笑声。 “大人,要不要派人去知会他们一声,也好让他们做些准备” 阿伏干摇了摇头,“不用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柔然铁骑的厉害!” 说罢他对马臀用力地加了一鞭,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随行的骑士们轰然响应,打着呼哨跟随着阿伏干向苏诺勤部的营地疾驰而去。 数里的距离快马转瞬即到。 阿伏干一众随从都是精选的柔然狼骑武士,个个骑术高超。整个马队在草原上疾驰,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但队列却丝毫不乱。纵横大漠草原的柔然铁骑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虽然只有区区百十骑,却是气势逼人,几百只马蹄重重地踏在草地上,发出如联串闷雷般的响声,仿佛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在距离苏诺勤营地不足二里的地方,只听得牛角号长鸣,营地内就如同开了锅一般。但是很快,部落里的战士们就冲了出来,在营地前面列阵。见此情景,阿伏干不由心中冷哼一声,“反应到也不慢,不过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出使的目的是要吐谷浑出兵,不好干得太过分,我一次冲锋就可打败眼前的这些人,屠灭整个部落!” 当苏诺勤派单骑迎上来大声招呼的时候,阿伏干下令,“冲过去,不要理他!”所以当整个马队没有丝毫停顿。直冲到离苏诺勤部骑兵只有几十步的时候,阿伏干才用力勒住了缰绳。 阿伏干在马上立直了身体,随行的武士们在阿伏干身后一字排开,黑色的狼旗在风中猎猎飞舞。阿伏干端坐马上,用镶金嵌银的马鞭指着对面的苏诺勤骑士,大声说道,“。。。。。当面何人?”,神态极为骄横无礼。 应该说柔然可汗阿那瑰派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人选来做一件如此重要的事。阿那瑰原来设想的是,派一个地位尊贵的使节到吐谷浑恩威并施,迫使吐谷浑出兵和柔然一起进攻中原,至少也要在未来的战争中发动对陇西诸地的攻掠以牵制住北魏帝国西部的军队,从而使柔然主力可以没有顾忌地从北方大举南下。为此,他派出了自己的幸臣,官据手下四大俟利发之一的阿伏干。可问题是阿伏干是个只会杀人的莽夫,又生性骄横,哪里会明白恩威并施这种高深的外交手段。在他看来,只要亮出弯刀,慑于柔然铁骑赫赫威名,吐谷浑人就会乖乖地象狗一样服从。所以到目前为止,他所做所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威吓。 苏诺勤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他真想下令放箭,将这个狂妄无礼的家伙射成刺猬。但他不能这么做,他已经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是饱经草原风雨考验的部落首领,他必须要为手下近千名的部众和部落的明天做打算。和强大的柔然比起来,苏诺勤部连大象身边的一只蚂蚁也比不上。苏诺勤强压着胸中的怒火,大声命令自己的战士们放下弓箭,而他本人则下马上前施礼道,“吐谷浑的苏诺勤,在这里迎接贵人,贵人远来,一路辛苦。苏诺勤未及远迎,还请恕罪则个。” 阿伏干高踞马上俯视着苏诺勤,细眼放出慑人的光芒,就如同盯着猎物的狼,“我奉大柔然可汗之命前去伏俟城公干,今夜要宿在你处,明早起行。一应供奉,有劳贵首领费心了。” 老练的苏诺勤对他的无礼视若无睹,再次施礼道。“贵人能莅临苏诺勤部,是我们部落的荣幸。就请贵人移步,随我到营帐里歇息吧。” “那好,头前引路吧。”阿伏干盯着苏诺勤片刻,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阿伏干马鞭一挥,柔然骑兵高举黑狼旗,队列森然,跟在苏诺勤后面缓缓进入营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亡命天涯 一 这场几乎闹得苏诺勤部人仰马翻的警报,最后证明只是虚惊一场。来的是大柔然可汗的使节,只是路过苏部前往伏俟城去见吐谷浑可汗,领队的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得知这个消息的苏诺勤部的牧民们不禁松了一口气,但随后,人们又觉得极为愤懑,柔然人这种极具挑衅的无礼之举,完全无视草原上约定俗成的规则,这是对自己的一种公然的羞辱。但愤怒归愤怒,人们也都明白,哪怕自己的怒火如同山一样高涨,他们也无法挑战草原上的霸主。 李辰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愤怒,反倒有些庆幸,幸亏柔然人不是来打仗的。虽然苏诺勤部可能在人数上占优,但是看看柔然骑兵的精悍就明白,真打起来己方是绝对占不到半点便宜的。特别是自己的那半调子骑射功夫,面对着这些如狼似虎的对手,挂掉的概率极高。李辰还记得自己以前看过的战争大片里经常会有些小兵的镜头,一冒头就被扑街,有的还会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有的甚至连一声都没有就直接扑倒在地了。据说演这些角色的都是赚一百块一天的群众演员。许多大腕成名之前,都演过这种角色。今天演匪兵甲,明天演匪兵乙,在不断的“啊”“啊”中,台词逐渐熟练了起来,然后就红了,最后变成了大腕。可眼下可不是演戏,是真实的你死我活的厮杀,而且对上的还是在草原上所向披靡的柔然狼骑。李辰觉得自己的命运一定会象那些只有一个镜头就扑街的群众演员一样,他可不想就这样送了自己的小命,哪怕是有一句“啊”的台词也不行。 前世里李辰的祖国没少受地球唯一超级大国的气,甚至大使馆都让人炸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打落牙齿合血吞。国家之间是用实力来说话的,实力才是硬道理,实力不济什么谋略啦,计策啦,外交啦都没用。穿越过来的李辰比周围的苏诺勤人更能明白强权即是真理的道理。 听到苏诺勤命令大家放下弓箭的时候,李辰的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冷汗竟然已经把后背的衣襟都给湿透了,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和刚刚穿越时不同,李辰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特别是和阿仁娜有了那种关系以后,他真正地体会到了生活的美好。有一句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关上了一道门,却又为你打开了一扇窗。”穿越使李辰失去了一切,但同时又让李辰收获了真挚的爱情。阿仁娜纯真善良,又爽朗奔放,她的爱意热烈而直接,却又如同水晶般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在前世,李辰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在那个社会里人们相互之间的感情被人为地掺加了许多不单纯的东西,算计,功利,世俗,金钱,地位,甚至是用房子,车子,金子等称重的。人的情感变成可以用物质来衡量,于是乎就分了“宝马的爱情”,还是“自行车的爱情”,而不是“幸福的爱情”和“不幸福的爱情”。两世为人的李辰分外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爱情和宁静平和的生活。 “活着真好!”李辰在心中感慨道。 这边苏诺勤将阿伏干和他的随从们引进营地,阿伏干装模做样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问苏诺勤道,“贵部人畜繁盛,好生兴旺!只是一路上怎么不见小民跪拜迎接?”苏诺勤听了,只觉得有几千匹草泥马在心中狂奔而过,尼玛你还能更无耻一点么,你说你好端端的也不打声招呼,就纵马直冲营地,害得我们还以为要打仗呢!你柔然了不起啊,尼玛也不带这么玩人的,如果今天哪个楞小子一时没忍住就放箭,你就不怕玩砸了。你玩砸了不要紧,尼玛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一句道歉的话不说,还想着要我们跪拜迎接?拜你的大头鬼去吧! 苏诺勤尽管在肚子里将阿伏干家里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他连忙向阿伏干施礼道,“此次贵人莅临,鄙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如今家家户户都在在为贵人准备供奉,所以不能前来跪迎,失礼之处,还请贵人原宥。”他一边态度恭谨地回答阿伏干的问话,一边连忙不住声地吩咐下去安排酒食,安排宿营地,为柔然人的战马安排草料饮水等等。 阿伏干原意也不是真的要苏诺勤的部民们全都来跪迎,他只不过是为了敲打苏诺勤,表明自己可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暗示苏诺勤不要怠慢了自己这个俟利发大人,供奉一定要丰盛,什么金银财宝啦,名马美女啦,只管送上来。这也是历朝历代官员们常用的一种索贿的方式。阿伏干见苏诺勤态度恭顺,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苏诺勤部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部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要准备出这么多的东西并不容易。这样一来几乎每户牧民家都被着落下了供奉柔然人的任务,有的要献酒,有的要宰羊,有的要出草料,整个部落一时间忙得人仰马翻,怨声载道。可大家虽说心里充满怨气,但也知道柔然人是不能得罪的,所以也都很快地忙碌起来。 眼见一场可能血流成河的大战消于无形,李辰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正要回去找阿仁娜,却被首领苏诺勤叫住了。原来苏诺勤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地与阿伏干虚与委蛇,却从心底已经里对这个骄横的柔然俟利发大人厌恶到了极处。但是面对强势的柔然,他表面上却又丝毫不敢得罪。这简直是要了这位直爽的草原汉子的命。他一边强按着自己忍不住要拔刀暴起的冲动,一边还要挂着恭敬的笑脸与阿伏干攀谈,这种感觉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正当苏诺勤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被耗尽的时候,他看到了李辰,心里顿时有了救星来了的感觉。苏诺勤很喜欢李辰,虽说这个汉儿来历不明,但是见识不凡,知书达理,谈吐文雅。而且骑射不精的李辰今天还很勇敢地和族人一道出战,这让他心中大感满意。但这时苏诺勤已经觉得自己在阿伏干面前快撑不住了,急需人来救场,他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将李辰推了上去。 苏诺勤指着李辰对阿伏干说,“这位李公子是刚刚从泰西之地回转的,因故暂居鄙落。李公子才具惊人,见多识广,且让他为贵人说一说泰西的奇闻逸事”。 听到苏诺勤这样说,阿伏干的眼中顿时放射出一缕精光,死死地盯在李辰的身上,他语气颇为不善地问道, “你是汉儿吗?为何到了这里?” 阿伏干这次的出使的使命就是要让吐谷浑出兵中原,现在他人还未到伏俟城,却突然间在吐谷浑部落里看见了一个中原汉儿,这不由得使他心中万分警惕。 李辰并不明白苏诺勤心里想的是什么,见苏诺勤把自己介绍给那位柔然贵人,心中正在暗自纳闷,却见那柔然贵人一听苏诺勤的话,立刻眼中凶光大炽,如野兽噬人般的死死盯住自己。李辰被他盯得心中一突,但仍然镇定地上前行了一个草原的礼,“小人李辰,见过尊贵的大人。小人阖家自泰西归来,途中与家人失散,蒙苏诺勤首领不弃,如今暂居苏部。” 阿伏干性情凶暴骄横,杀人如麻,平日里凶名在外,被他这么凶狠的目光盯住,即使是他手下的柔然勇士,也往往会被吓得两股战战兢兢,伏拜于地。可今天对上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年轻汉儿,对方却显得镇静从容。这让阿伏干心中不禁感到微微有些惊异,他忍不住上下仔细打量起李辰。 只见李辰身着吐谷浑男子常服的褐色窄袖左衽胡服,身高约有七尺,修长挺立,脸上略微有些消瘦,却鼻挺口方,一双眸子深邃如海。整个人立在那里,虽然衣服陈旧,征尘满面,但沉静文雅,卓尔不群的气质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平等的观念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前世的李辰表面虽然平和,跟谁都客客气气,但是内心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和骄傲,这也是他为什么死活看不上自己那个猥琐无能的上司的原因。虽然他从来没有对上司言语不敬,但也从来不去拍上司的马屁。小肚鸡肠的上司感觉到了李辰藏在心底的不屑,恼羞成怒的他对李辰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李辰虽然知道阿伏干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也只是有问必答,半点巴结奉承的意思也没有。 阿伏干打量着李辰,心里的讶异越来越厉害。阿伏干有许多从中原掠来的奴隶,其中不乏汉儿。在阿伏干心中,汉儿是比鲜卑还要低贱的种族,那些汉儿奴隶一个个形容枯槁,神情呆滞,眼中只有一种麻木和茫然的神色,就如同会移动的物件一般。可眼前这个汉儿却完全不同,那从容的风度甚至让阿伏干都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向来强横如斯的阿伏干神情竟仿佛有些恍惚了。 突然间,阿伏干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是眼神! 那家伙的眼神竟然是平视! 那个汉儿竟然平视着自己! 一个卑贱的汉儿竟然平视着万人之上的大柔然俟利发! 阿伏干是柔然可汗阿那瑰的心腹,官居柔然汗国四大俟利发之一,在柔然汗国,俟利发既掌兵又管民,权势惊人,整个汗国地位比他高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所以在平日里,很少有人敢平视阿伏干,而那些奴隶们如果遇到自己,更是伏拜于地,将脸深深地埋在泥土里,看也不敢看自己一眼。对于地位高于自己的如柔然可汗,阿伏干也从不敢平视。这种尊卑和等级的观念是深入骨子里的,所以阿伏干从来不习惯平视的目光,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当见到李辰的时候,阿伏干觉得感觉怪怪的,就是因为李辰习惯性的平视,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等阿伏干明白过来之后,他几乎立刻就要暴走了,他右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宝刀,立刻就要拔刀将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汉儿一刀劈成两半。 就在这时,众人已经来到了苏诺勤的大帐前。苏诺勤翻身下马,对阿伏干施礼道,“尊敬的贵人,请到帐内歇息吧。鄙落鄙陋,如有怠慢,还请贵人海涵。” 阿伏干原本已经蓄势待发,准备一刀砍了李辰,却被苏诺勤这么一下给打断了。他右手紧握刀柄,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时,他身后的一名随从,已经飞快地从马上跳下,奔到他的马前伏拜于地。那随从双手用力地支撑在地上,将自己的背努力挺起来。阿伏干略一沉吟,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刀柄上移开,然后就势踩着这个随从的后背下了马。 其实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阿伏干心中已经如电光火石般地盘算清楚了形势,并且立刻作出了决断,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这个汉儿气度不凡,必定不是寻常出身。这样一个出身不凡的中原汉儿,为何会出现在吐谷浑部落里?特别是在柔然可汗决意要大举入侵中原的敏感时刻,他来此目的何在?从没听说什么泰西之地,还举家归来,太可疑了,他肯定没有说真话。如果他没有说真话,那他为什么要撒谎?又为了掩盖什么?其次,部落首领苏诺勤看上去很重视这个汉儿,如果自己出手杀了这个汉儿,有可能会引发苏诺勤的激烈反应。阿伏干虽然没有把苏诺勤这个小小的部落放在眼里,但是他并没有忘记柔然可汗交给他的使命。起先他的一系列举动虽然极具挑衅,但始终没有撕破脸面,所以吐谷浑人尽管愤怒,最终却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但是在人家的部落里公然拔刀杀人就不同了,这就突破底线了。吐谷浑人一定会反击,而且不死不休。阿伏干虽然有把握一举屠了这个部落,但是屠灭了这个部落以后怎么办呢,联合吐谷浑出兵的事一定泡汤了,阿伏干虽然骄横,却并不愚蠢,他不想毁了柔然可汗的大计。 不能杀了这个汉儿,至少现在不能,阿伏干心想,一定要先把他的来历打探清楚。之后,再找机会把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家伙狠狠羞辱一番,一定要让他丢尽颜面。阿伏干打定了主意,他用马鞭一指李辰,“兀那汉儿,且随某进帐说话。”说罢,他也不理李辰,便昂头挺胸迈步进了苏诺勤的大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亡命天涯 二 李辰并不清楚为什么那个柔然的什么“死里发”(俟利发)大人叫自己进帐去干什么,但他直觉地感觉到了来者不善。李辰心中有些踌躇,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家伙刚才的一瞬间凶相毕露,现在又叫自己进帐去说话,明明就是不怀好意,所以躲开他无疑才是正确的做法。可是这个极有权势的家伙看上去充满了暴力倾向,随时有发作的可能。而且这是在一千多年以前的古代,这里没有什么法制和道理可讲,这个家伙依仗自己的权势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如果惹恼了他,很难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李辰现在处在他最不喜欢的一种形势当中,一个权势地位远远高于自己的对手,并且处于极度的不稳定状态,同时对自己充满敌意。李辰心中此时充满了无力感,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掌控眼前事态的发展和走向。李辰犹豫不决地看着大帐的入口,仿佛那是一只张开了的血盆大口将要将自己一口吞噬。 这时,部落首领苏诺勤走了过来,他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李辰,盯住李辰的眼睛,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对李辰点了点头,然后跟着阿伏干进了大帐。 苏诺勤对阿伏干叫李辰进帐的举动也有些疑惑,因为按照草原上的习俗,以柔然俟利发这样一个尊贵的地位,能够有资格进帐陪座的,只有部落的首领苏诺勤,最多再加上部落里的几位长老。李辰虽然在部落里很受尊敬,那是因为他的渊博的学识和优雅的风度。但实际上他在部落里的地位并不高,因为他一匹马,一头牛,甚至连一支羊也没有。更不用说,铁器,黄金还有奴隶这些东西。在草原上一个人的地位的高低是和他所拥有的牛羊,奴隶,甚至女人的数量成正比的。而李辰现在没有任何的在草原上可以视作财产的东西。甚至他穿越来时,身上唯一的值钱物件触摸屏手机,也被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阿仁娜,被阿仁娜视若至宝地贴身藏在胸口,秘不示人。所以原本在今天这个场合,李辰是没有资格入帐与柔然俟利发以及部落首领共座的,可偏偏那位骄横之极的俟利发大人却发话要李辰入帐说话,这让苏诺勤也感到十分疑惑。但是既然现场最尊贵的那位发了话,那就破一次例又有何妨。所以当苏诺勤看到李辰站在大帐的门口有些发愣,一幅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赶忙走上前去轻轻示意,要李辰随他入帐。 其实苏诺勤也有所察觉阿伏干对李辰的态度有异,但他心里又想,这位俟利发大人只是在自己部落里留宿一夜而已,目的地是伏俟城,前一番的做为,只怕也不过是想借机多勒索些供奉,应当不会做太过分的事。如果在帐内他要为难李辰,凭自己的面子总能保住李辰无恙,大不了再多加些供奉就是了。从内心里,苏诺勤还是希望李辰能够在座,因为他的耐心已经快被阿伏干耗尽了,他迫切地希望李辰能替他挡一挡,毕竟李辰学富五车,见多识广,多讲些奇闻轶事可以吸引俟利发大人的注意力,把今夜糊弄过去,明早起来送上大笔供奉,然后把这位大神赶紧送走。但这一夜后来所发生的事证明了他当时想的是多么的错。 再说李辰踌躇了片刻,终于一咬牙,跟随着苏诺勤进了大帐。阿伏干带来的柔然武士们就在帐外围着篝火,铺上毡毯席地而坐,篝火上搭着铁架子,中间的横杆上串着整只的羊,旁边的人不停地转动着羊身,使羊肉可以均匀受热。不时有融化的油脂滴落到火中,发出兹兹的响声。诱人的肉香味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闻到。两名阿伏干的贴身卫士站在大帐门口警卫,他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作为部落的首领,苏诺勤的大帐虽然比一般的牧民家的帐房要大很多,也更加气派,但是苏诺勤部毕竟是个小部落,即便是部落首领的帐房也入不了阿伏干之眼。苏诺勤的大帐其实也只能坐十多个人。如今帐里点了好几个火把,将帐内照得通明透亮如同白昼。熊熊燃烧的火把散发出好闻的木焦味,不时地发出劈啪的响声。 阿伏干居中独席高坐,苏诺勤陪在下手,几位部落长老分坐左右,李辰坐在门边的末席。阿伏干面前放着一张红色木质条案,上面摆满了奶酥,乳酪,干果。条案正中摆着一只银杯,刻满了好看的花纹,是来自西域的珍藏,苏诺勤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苏诺勤的妻子恭敬地将银杯注满烈酒,然后躬身行礼,后退几步才转身为其他人斟酒。当斟到李辰面前时,李辰连忙起身行礼致谢。草原上的女人没有什么地位,刚才她给大家斟酒时,大家大都是微微颌首表示谢意,阿伏干更是对她的举动视若无睹,只是盯着她胸前高耸的双峰不放。现在看到李辰这样有礼貌,苏诺勤的妻子不由的心中大起好感,对李辰展颜一笑。苏诺勤的妻子年轻时号称部落里的第一美女,如今虽说人到中年,却也有成熟女子别样的风韵。李辰被她宛若风华绝代般的笑容激得不由心中一荡,险些在众人面前失态。但是李辰很快反应过来,他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不过这么一来,李辰的心中倒不象刚刚进帐时那么紧张了。 阿伏干坐在上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诺勤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李辰。刚才的一幕帐内的其他人没有留意,他却看了个真切。阿伏干心中冷哼道,“这个汉儿,忒多矫情!”,不由地对李辰的恨意又多了三分。 这时苏诺勤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按照草原的风俗对着阿伏干唱起了祝酒歌,在歌中他祝福阿伏干此行顺利,万事胜意,但这显然不是他的本意,他可能更想说,赶紧滚蛋吧,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这一次阿伏干倒是很给面子,他做足了礼数,先用手指蘸酒向空中点了三点,象征先敬天,地,祖先,然后将酒一口喝干,还向苏诺勤亮了一下杯底。苏诺勤见他没再出什么妖蛾子,事情总算回到应有的轨道上,心中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悬了半天的心算是放了回去。他急忙陪了一杯酒,将杯中酒一口闷干,也亮了一下杯底。 苏诺勤的妻子忙为俩人重新斟满酒,并以女主人的身份向阿伏干献歌祝酒,阿伏干看着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小腹部传来一阵火热。他倒也没有表现得太急色,酒宴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嘛,他同样将酒一饮而尽。 阿伏干爽快地连饮两杯,让帐内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有些活跃起来,长老们开始依次向尊贵的俟利法大人敬酒。阿伏干来者不拒,连连干杯,一会儿功夫一连灌了七八杯酒下肚。阿伏干虽说号称海量,也不禁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沉。 这时轮到李辰最后一个出来敬酒了,李辰高举酒杯走到阿伏干面前,先唱了一首吐谷浑的敬酒歌,然后弯腰行礼道,“尊贵的俟利发大人,小人李辰向您敬酒,希望您福泰康宁,官运亨通。”李辰本能地感觉到了阿伏干对他的敌意,所以他放低了姿态,希望能混过这一关。 阿伏干好容易逮住机会羞辱李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在李辰唱祝酒歌的时候,他面沉似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待李辰唱完祝酒歌向他行礼敬酒时,他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一个卑贱的汉儿,有什么资格向我敬酒?”说罢,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案上一顿。 李辰顿时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直发烫,胸中好象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帐中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阿伏干的这种行为是对李辰极大的羞辱,这种羞辱在草原上,是只能通过厮杀,一定要用鲜血才能洗刷的。苏诺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混蛋!又在搞什么?苏诺勤觉得脑门都要炸开了,这一刻他甚至来不及生气,只是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想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如何挽回这个场面,他不能看着李辰和阿伏干起冲突,那样的话明摆着李辰会吃大亏。和柔然的俟利发大人冲突,想想可能发生的后果,苏诺勤简直不寒而栗。 最后还是苏诺勤的妻子最先反应过来,这个美貌且聪明的女人一直在心中对李辰充满好感。她看到情形不对,见到将要起冲突,生怕李辰吃亏,连忙急步上前将李辰挡在身后。她一面将手伸到背后,不露痕迹地向李辰连连打手势,让李辰快回到座位上去。一面不动声色地将阿伏干面前的银杯斟满,然后对阿伏干抛了个媚眼,柔声说道,“俟利发大人真是英雄海量啊,请一定要多饮几杯呦!”好色的阿伏干见得眼前美人这番举态,身子都酥了半边,捧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口中只是连连称好,一双眼睛色咪咪盯着美人高耸的双峰不住傻笑。 李辰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座位上的,他只觉得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好像把他全身都要烧化了,他抓起面前的酒杯,向自己的口中倒去,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酒不断地从杯中洒出来,将他胸前的衣襟都弄湿了。 看到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得到了缓解,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苏诺勤忙叫人将烤好的全羊抬了进来,献到阿伏干的案上,请阿伏干先下第一刀。阿伏干也不谦让,拔刀就切下了最肥美的一块羊肉,放到嘴里大嚼了起来。他刚才抓住机会狠狠地羞辱了李辰,见李辰始终也不敢有什么反映,心中很是得意,“不过是个懦弱的汉儿罢了,没什么了不起。”他一时心情大好,甚至叫守在门口的卫士也去喝酒吃肉。 李辰切下一块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原本鲜美无比的烤羊肉在他嘴里味同嚼腊。他还没有从刚刚的经历中恢复过来,他在感到无比愤怒的同时,他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深深的羞愧,那个混蛋柔然俟利发当众羞辱了自己,而自己却只能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上。如果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就应该奋起抗争,用鲜血来洗刷自己所遭受到的羞辱,哪怕是用自己的鲜血。可是自己最终什么也没做,而是象一个懦夫一样,退了回来。虽然李辰可以找到柔然很强大,和他正面硬抗没有意义,不如保全有用之身,来日方长等等诸多理由,但是他无法否认自己那一刻的怯懦。现在李辰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悔意,我不应该就这样回来的。可问题是自己已经象个懦夫一样溜了回来,又能怎么办呢?生活毕竟不可能象拍电影一样可以重来一遍,自己一辈子都将无法洗刷这个耻辱。李辰象被抽去了魂魄般呆坐在那里,他仿佛能够感觉得到人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这目光象一把把小刀子一样在他的心头扎来扎去,使他内心不断地滴血。 在座的人都很同情李辰的遭遇,可是慑于柔然俟利发大人的威势,谁也不敢说什么,还是苏诺勤的妻子趁倒酒的机会,悄悄安慰了他几句,让他觉得略微好受一些。 苏诺勤实在是怕了阿伏干,他深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再生事端,只好不停地向他敬酒。为柔然大可汗千秋万岁,威震四方贺。为俟利发大人前程万里,泽被子孙贺。为吐谷浑可汗贺。为部落兴旺贺。。。。。。,只要能想到的理由,全被他用了一遍。 阿伏干不觉又喝了许多酒,已经有五分醉意了。 这时,门口好像是飘进了一道彩色的云彩,一位美丽的如同画中的仙子般的少女走进了大帐。阿伏干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得心中如同生了一把火一般按捺不住,他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亡命天涯 三 进来的正是阿仁娜。 自从李辰也勇敢地跟随全部落的男人一起出战以后,阿仁娜的心就悬在了空中。虽然阿仁娜很是为李辰的勇气而自豪,但是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而且李辰的骑射还那么差,如果一旦真的上了你死我活的战场厮杀,结果会如何?阿仁娜简直不敢想下去。阿仁娜所能做的,就是和母亲一起念佛保佑父亲和情郎。 “尔时无尽意菩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作是言,世尊,观世音菩萨、以何因缘、名观世音。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若有百千万亿众生,为求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珊瑚、琥珀、真珠、等宝,入于大海,假使黑风吹其船舫、飘堕罗刹鬼国,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人等,皆得解脱罗刹之难。以是因缘,名观世音。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执刀杖、寻段段坏,而得解脱。。。” 阿仁娜十二分虔诚拜倒在家中供奉的佛像前,口中默诵着佛经,与李辰相处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泪如雨下。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信女阿仁娜求你保佑李郎,使他百无禁忌,出入平安,若有一切困厄,求菩萨加诸于信女之身,信女愿以身代彼,求菩萨保佑李郎平安归来。求菩萨保佑他,保佑他。。。。” 也许真的是阿仁娜虔诚的祷告起了作用,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飞奔过来传讯,警报解除!来的骑兵并不是敌人,而是柔然可汗派往伏俟城的使节。今夜要在部落里过夜,现在大家已经收起了兵器,首领苏诺勤正陪着领队的柔然贵人去大帐。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大家欢腾一片,心情经历了如过山车般大起大落的阿仁娜也不禁和妈妈相拥而泣。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前来传首领的命令每家每户要献一只羊给柔然人作供奉,大家顿时议论纷纷。这时阿仁娜的爸爸也回到了家里,却不见李辰的身影。阿仁娜的爸爸给母女俩讲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就是这样,竟是一场误会。” “阿弥陀佛”阿仁娜的妈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在她看来避免了一场刀兵,使得家里的男人平安归来,真是佛祖保佑了。 阿仁娜不安地问爸爸,“阿爷,李郎怎的没有和你一同回转来?” “他被首领叫去大帐了,放心吧我的女儿,我看首领没有恶意,我猜多半是被叫去和茹茹的贵人说话了。” 阿仁娜放了心,便给爸爸打下手帮着一起拾掇要供奉的羊,可是直到一只羊都收拾好了,还是不见李辰回来。 阿仁娜又开始担心起来,她对父亲说,“让我去把羊送到首领的大帐去吧。顺道我想寻一下李郎。”父亲最是明白女儿的心思,他本想说不行,但是看到女儿恳求的目光又不由的心软了,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去吧,去把羊交给莫日根管事就行了。记得寻到李郎就回来,不要贪看热闹,那些茹茹人不是善类。” “知道了!”话音未落,阿仁娜人已经跑出了帐外。阿仁娜招呼牧羊犬多吉驮起已宰杀清理好的一腔羊,一路往首领的大帐寻过来。 在首领苏诺勤大帐前的空地上,大群的柔然武士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一边大口地啖肉喝酒,一边把盏高声谈笑,还有人大声唱着柔然人的歌谣。阿仁娜小心翼翼地饶过这群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异族人,辗转来到大帐的后面。她将自家的羊交给管事的大叔。 “莫日根大叔,可有见过我家李郎?”阿仁娜问道。 那管事哈哈一笑,“怎么啦,美丽的阿仁娜,找不见心上人着急了吧?” 阿仁娜顿时羞红了脸,“莫日根大叔。。。””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家李郎在大帐内陪贵人饮酒呢。”莫日根顿了顿,换了一种比较正经的口吻又说道,“不过那位柔然的俟利发大人看上去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的首领一直陪着小心呢” 听他这么一说,阿仁娜又有些担心了起来。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莫日根大叔,我能进帐去看看吗?我只要看一眼李郎,马上就出来。” 莫日根沉吟了一下,“首领刚才倒是叫我找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前去给贵人献舞。”他看了阿仁娜一眼,“不过她们现在还没有到。阿仁娜,我知道你的舞姿是部落里最美的,如果你愿意去贵人面前献舞,我倒是可以让你进去。” 阿仁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给尊贵的客人们献舞正是我们吐谷浑人的待客之道啊,你让我去吧。” “那好,你随我来吧” 其实刚才苏诺勤安排歌舞的时候并没有提阿仁娜的名字,莫日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阿仁娜是部落里知名的歌舞出众的女孩子。莫日根并不知道帐内发生的情况,所以对阿仁娜进帐的要求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莫日根万万没有想到,正是他这一轻率的举动,最后把李辰,阿仁娜甚至整个苏诺勤部都推到了及其危险的境地。 莫日根将阿仁娜引到大帐口,叮嘱道,“这位柔然的俟利发大人贵不可言,一定要小心应对,千万不可失礼。跳完舞就赶快出来,不要久留。” 阿仁娜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大帐。大帐内火把通明,将整个室内照得如同白昼。阿仁娜陡一进来,被照的眼前一花,她不禁眯起了眼睛。待她适应了帐里的光线,却听见耳边有人问道,“你是何人?” 阿仁娜举目向上望去,只见居中高坐着一位衣装迥异的中年人,他头顶和脑门光亮,脑袋上只有四周留有头发,相貌凶恶,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只卧着的熊,正用一种充满兽性的目光盯着自己。阿仁娜被吓得心里一跳,她连忙低下头,行了一个草原上的大礼,“阿仁娜见过尊贵的客人,我受命来为贵人献上歌舞,聊为助兴。” “献舞?好好好,你且舞来我看。”阿伏干听见美人是来献舞的,顿时乐不可支。 这时,莫日根安排的乐手也进入大帐,开始奏乐,阿仁娜随着乐曲开始翩翩起舞。她就像一个在花从中飞舞的彩蝶,轻盈地跳跃盘旋,又如同一个坠入凡间的精灵,灵动摇曳。阿伏干的双眼死死地盯住阿仁娜飞旋的身影,只觉得浑身燥热,一种原始的欲望开始在心中翻腾,怎么也按捺不住。 阿仁娜的出现让李辰大吃一惊。她怎么会到这里来?李辰心里顿时一阵狂跳,那个刚刚羞辱了自己的柔然贵族凶暴无常,对自己充满敌视。阿仁娜现在前来,岂不是如同羊入虎口吗?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伤害到阿仁娜!可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阿仁娜已经开始了舞蹈,李辰没有办法叫她停下来,也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 首领苏诺勤也有些糊涂了,他见阿伏干对李辰不善,所以刚才叫莫日根安排歌舞的时候,特意没有点阿仁娜的名字,而是点了其他几个姑娘。他就怕一旦阿伏干对阿仁娜有什么无礼之举,李辰和阿伏干再起冲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阿仁娜还是出现在这里。苏诺勤悄悄看了阿伏干一眼,只见那位俟利发大人眼珠子仿佛都已经长在阿仁娜的身上了,那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一张嘴咧了老大,半天也合不拢,一条细细的唾液从嘴角长长地挂了下来。苏诺勤心中暗暗叫苦,心里着急地思索着对策。 这时,阿仁娜的舞蹈已近尾声,她急速地旋转着,身上的衣裙也因离心的作用飞舞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紧接着乐曲戛然而止,阿仁娜旋转的身姿也随着最后一个音符伏拜于地,恰好是吐谷浑迎客的大礼。 这曲《迎宾舞》阿仁娜跳得几乎是完美无瑕,在座的人不禁轰然叫好,阿伏干拍着条案哈哈大笑,“甚好甚好,兀那小娘,快上来给某斟酒!” 听了阿伏干这话,李辰和苏诺勤不禁脸色齐变。 阿仁娜刚刚跳完热烈的《迎宾舞》正微微有些气喘,还未等她行礼告退,却忽然听到上座的柔然贵人叫自己上去斟酒,她不禁一怔,她看不见坐在自己身后的李辰,只能看见坐在上面下首的苏诺勤,却见苏诺勤神色古怪。她有点不知所措,但是想起进来时,莫日根提醒这个柔然贵人不能得罪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拿起了案上的酒壶,给阿伏干面前的银杯注满酒。然后她弯腰行礼道,“请贵人盛饮。” 阿伏干已经喝的半醉,从出行以来,在路上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碰过女人了,自从见到了阿仁娜,他就如同见了腥的猫,好似百抓挠心,如今阿仁娜到了近前,少女身体的幽香更刺激得他血脉贲张,而苏诺勤部民的恭顺也让他愈加的肆无忌惮,他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兽欲,他现在就要要了这个美若天仙的少女,要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好好地蹂躏。 阿伏干淫笑着一把抓住阿仁娜的玉手,把她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阿仁娜被他的大力拽得失去了平衡,顿时跌倒在阿伏干怀里。阿伏干起身就将她摁倒在地上,一把撕开她胸前的衣襟,露出大片的雪白的肌肤。那少女的肌肤刺激的阿伏干更加兽性大发,他将脸贴在少女的胸前,伸出舌头不断地乱舔,双手还不断撕扯着阿仁娜剩余的衣物。阿仁娜大声发出凄惨的尖叫,一面拼命地抵抗着。 在阿伏干施暴的一瞬间,李辰的脑子里好像轰的一声炸开了,全身的血都仿佛了一般。他纵身跳了起来,一脚将面前的条案踢翻,几步冲到阿伏干的身后,抓起案上的酒壶,照着阿伏干的头顶狠狠地砸了下去。苏诺勤在边上急得直跳,连话也说不连贯了,“慢。。。慢。。。” 只听见“咣。。。”的一声,那酒壶正砸在阿伏干光光的头顶上,顿时瘪了一块,酒香四溢。 阿伏干正在撕扯阿仁娜仅剩的衣物,突然只觉得头顶一阵剧痛,他顿时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直响。当他放开阿仁娜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却看见那个汉儿手持砸扁了半面的酒壶,正脸色通红地站在自己身后。 一股湿热的液体从头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迷住了阿伏干的眼睛,他顺手抹了一把,放在舌头上一舔,一股咸腥的味道。是血!这个卑贱的汉儿居然卑鄙地从背后袭击自己,并让自己流了血! 愤怒和鲜血使得阿伏干狂性大发,“我要杀了你!”阿伏干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拔出腰间的解手刀,向李辰扑去,他要宰了这个卑贱的汉儿,拿他的头做溺器,以解心头之恨。 阿仁娜正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这个情景,顾不得其他,一边大喊,“李郎小心!”一边死死地抱住了阿伏干拖后的左腿不放。 阿伏干正要大步向前去杀李辰,却不防后腿被阿仁娜抱住,身形顿时一滞,他连蹬了几脚,却无法摆脱不要命似的阿仁娜。李辰见状,立即甩下手中的酒壶,冲上前去,双手紧紧地抓住阿伏干高举解手刀的手腕,用力向外掰,想要将他手中的刀夺下来。 帐内其他的人一时间都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苏诺勤拦这个也不是,拦那个也不是,只是举着手,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别。。。别。。。” 如果放在平时,三个李辰也不是阿伏干这个凶人的对手。可今天阿伏干先是酒已经喝得半醉,再加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记,阿仁娜还死死地抱住一只腿不放,所以两个人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阿伏干想要狠狠将手中的刀刺下去,杀死李辰,李辰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拼命要将他持刀的手推出去,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凭着自己的力大,阿伏干渐渐占了上风,他正慢慢地手中的刀压向李辰的胸膛。“去死吧!”阿伏干恶狠狠地咒骂道,李辰将牙咬得咯咯做响,拼尽全身的力气抵挡着。 就在这时,蹲在帐外等候阿仁娜的牧羊犬多吉闻声跑了进来,当它看见自己的女主人正在和一个满头是血的家伙拼死搏斗,忠心无比的它立刻冲了上去,在阿伏干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阿伏干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腿上传来,他不禁仰头惨叫,手里的力道一松。李辰正在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抵抗,突然觉得对方力气软了下去,他急忙就势一推。阿伏干握刀的手被猛地推了回来,锋利的刀刃好死不死地滑过阿伏干的颈部,割开了他的颈动脉。 一股鲜血如箭般喷出,溅了李辰满身。李辰急忙松手退开去。阿伏干手中的刀落在地上,他一手拼命按住自己的伤口,但鲜血象喷泉一样从他的指缝中飙出,另一手指着李辰,满脸惊骇。他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嘴里只是发出荷荷的声响。“这个卑贱的汉儿竟敢杀了自己!”这是他最后的意识,然后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从他身下流处出的鲜血,将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目睹这一切,帐内所有的人都惊得呆若木鸡,苏诺勤眼前一黑,心中哀号,“完了,完了。。。” 还是阿仁娜最先反应过来,机灵的牧羊女拉了李辰就跑。帐内其他的人一时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竟没有人想起来去拦阻他们。他们脑海里现在只有一件事,大柔然尊贵的俟利发大人被杀死在苏诺勤部首领的大帐里!苏诺勤部,甚至整个吐谷浑将如何面对草原霸主柔然可汗的怒火? 阿仁娜仗着熟悉地理,三拐两拐就跑回了自家的毡房。见到衣衫不整的阿仁娜和满身是血的李辰,阿仁娜的父母惊呆了。听阿仁娜简短地讲述了发生的事,两位善良的老人如同五雷轰顶。两个孩子竟然杀了柔然的俟利发大人!柔然在草原上是象天一样的存在啊! 阿仁娜的母亲急得不住地念佛,眼泪直淌。阿仁娜的父亲沉默了片刻,对李辰说,“你赶紧走吧,回到你的家乡去。” “家乡?”李辰仿佛梦魇般痛苦地抱着脑袋“我回不去了!” “那么你就一直往东走,就会到魏国,然后往南走,过两条大河,就能到你们汉人的国家。” “汉人的国家?”李辰不禁抬起头问道。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派人去见吐谷浑可汗,曾经路过我们部落。”阿仁娜的父亲回忆道,“我还听说,前些年,南面的汉人曾经攻下了魏国的都城。那应该是个强国,你去了那里,柔然人应该没办法找到你。” “那我们一起走吧。”李辰说道。 阿仁娜的父亲微微一笑,“孩子,我们的家在这里。再说,事情是因为阿仁娜起的,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 李辰只得转过来对阿仁娜说到,“阿仁娜,你和我一起走吧。” 阿仁娜心中百般纠结,最后含泪对李辰说,“李郎,我不能离开阿爷和阿娘。他们就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把他们丢下。阿仁娜是草原的女儿,只会牧马,放羊,挤牛奶。我做不来汉家的女子。” “可是如果他们。。。。。。” “李郎,不用为我担心,草原虽然也会被大雪覆盖,可是到了春天,草原不还是开满鲜花吗?就像我的名字,阿仁娜花就是开在冰天雪地的悬崖上啊。我会像阿仁娜花一样好好活下去的。”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嚣,很快,这喧嚣声开始向整个营地蔓延。 阿仁娜抓住李辰的手,“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李辰还没有完全从初次杀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今天他所经历的事,似乎比他在前世二十多年经历的还要多。他昏昏噩噩地骑上了阿仁娜父亲为他准备好的马,茫然无措地看着将要去的方向。阿仁娜一家人在帐外相送。此时阿仁娜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营地已经越来越乱了,无数只火把在营地内狂奔,正逐渐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汇拢过来。李辰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他向阿仁娜一家人深施一礼,“多谢多日来的照顾,他日相见必将厚报。请多保重!”他又望着阿仁娜说,“我如果有了落脚之处,定会回来寻你。”说罢,李辰扬鞭纵马,向东疾驰而去。 望着李辰远去的背影,阿仁娜悲声高呼,“李郎,莫要忘了我!” 第一卷完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直面内心 秋日的午后,万里晴空如洗,不见一丝云彩,蓝天就宛如一块巨大的兰色幕布镶嵌在头顶上,是那么的澄净,似乎触手可及,充满质感。太阳已经不象夏天里那般炙热,但午后的骄阳照在脸上,仍然有些灼烧的感觉,白花花的阳光照在天地之间,略微有些刺眼。放眼西望,草原如同绿色的巨毯覆盖在天际间,苍翠欲滴。回首远眺,地平线的那头群山隐约可见,连绵起伏,如同一条巨龙横卧天边。这里已经是草原的边缘地带,青草长得远没有草原深处那般浓密,很多的地方露出了细纱和石碛。越往东边青草越见稀疏,大地逐渐被戈壁黄沙所覆盖,一直延伸向远处的群山脚下。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马蹄声,打破了天地间的静谧,一人一骑从西往东疾驰而来,一头闯进这个瑰丽如画的世界。马上一位年轻的骑士,身着窄袖左衽交颈胡服,头发散乱,神色憔悴,正是从吐谷浑苏诺勤部逃出来的李辰。 时间退回到两天以前,那天晚上李辰别了阿仁娜一家,朝着阿仁娜父亲指点的方向纵马疾驰而去。一路上,李辰似乎始终没有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几乎只是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任由坐下的骏马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那马儿前腿突然一个趔趄,几乎将李辰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李辰急忙勒住了马缰绳,这才发现由于长时间的疾驰,马儿已经跑脱力了。李辰知道再跑下去,这马就废了,他急忙跳下马,一阵火辣辣地疼痛从两股间传来,原来由于长时间的骑行,自己的大腿内侧的皮肤都已经磨烂了。他咬着牙,先解开马缰绳卸了马鞍,然后给马喂了点水,将它牵到一边,让马自己吃草休息。 李辰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摸出火折,生起了一堆篝火,皱着眉头缓缓地坐下,两股间的疼痛让他口中嘶嘶地直吸冷气。好半天,他在坐稳在地上,拿起水囊喝了几口水。此时,一轮新月如钩,遥挂天边,皎洁的月光给静谧的草原撒上一层清辉。李辰坐在火旁,目不交睫,火光将他的脸色映照得忽明忽暗,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闪过。 他仿佛看见自己跨马持弓正拥在一群苏诺勤骑士们中间,准备列队迎敌;过了一会儿似乎又看见阿伏干狼一样的目光正凶狠地盯着自己,大声地说;“你一个卑贱的汉儿,有什么资格向我敬酒?”;一会儿好像自己正在和阿伏干殊死搏斗,他仿佛看见阿伏干一手按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但是鲜血仍象喷泉般地从他的指缝中涌出来,阿伏干另一只手指着自己,满眼惊骇,口中嗬嗬作响。一会儿又听见阿仁娜正在高声悲呼“李郎,莫要忘了我!” “阿仁娜!”李辰一想到爱人的名字,眼前就仿佛浮现出阿仁娜悲痛欲绝的娇美容颜,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正在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着,胸中传来有如撕裂般的疼痛。他抱着自己的头,倒在草地上,想要大声嘶喊,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泪流满面。 直到天明,李辰始终没有合眼,当初升的朝阳把第一缕光线照到草原上的时候,李辰起身给马装好马鞍,准备继续前行。李辰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扬鞭纵马,阳光给他和坐下的骏马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他就如同是一尊金甲天神一般向着光明奔去。李辰为了顾惜马力,这次并没有一路疾驰,跑十几里路,就会停下来小步慢行一会儿,然后再跑十几里路,过个把时辰,他还会停下来,卸了马鞍让马休息。这样走走停停,花了两天时间,他终于来到了草原的边缘。 李辰再一次卸下马鞍让马休息,他喝了口水,眼睛看着如同巨龙般横亘在东方地平线上的群山。群峰在阳光的照耀下,苍翠沉郁,气象万千。 “翻过那座山,就应该是中原了吧。”李辰默默地思索着。经过两天来马不停蹄的赶路,李辰的心情似乎也从最初的茫然无措中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恢复了冷静思考的功能。几乎是马上,李辰就觉得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丢下阿仁娜,一个人跑路。他并不后悔杀了阿伏干这个杂种,即使一切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干。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该只顾着自己跑路,而把阿仁娜一个人留下来去面对所有的后果。他无法想像,柔然人发现自己的俟利发被杀之后,会是怎样地凶性大发,又会怎样地疯狂报复。想到柔然人的野蛮凶暴,他甚至不敢想下去阿仁娜一家人将会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结果。 “你不是个男人!” “在她面临危险境地的时候,你却可耻地一个人逃跑了,把她一个人丢下。” “你是个懦夫!胆小鬼!” “你自私!冷血!” 李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的不断地拷问着自己的良心。 这刻李辰心中正不断地天人交战,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说,“你应该回去,和阿仁娜一起面对这一切,不论生死也要在一起。”,这时另一个声音却反对道,“你现在不应该回去,你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不如等安定下来,再去接阿仁娜。” “你曾经发过誓,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你现在回去是送死,真的有意义吗?” 李辰就这样在回去还是不回去两个念头之间反复挣扎着。每当他想到阿仁娜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心中就充满了一股不顾一切地回去找她,哪怕和她死在一起的冲动。这使得他追悔莫及,虽说阿仁娜也曾拒绝和自己一起走,可是自己怎么就没有再劝一下她呢?而且也许自己当时表现的也不够坚决吧,善良的阿仁娜应该是并不想让自己太过为难。如果自己当时表现的再坚决一点,也许,也许阿仁娜就会答应和自己一起走。可是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自己似乎也不记得回去苏诺勤部的路了。而且就算回去,能把阿仁娜带出来又怎样呢,自己不仅身无分文,而且手无缚鸡之力,在这个乱世你能养活她吗?你能让她幸福吗?你能保护她吗? 李辰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各种各样的想法搅得快要爆炸了,他万分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又流出了眼泪。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辰始终拿不定注意。 他抬起头,仰面正对着太阳,明媚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眼底的刺痛感让他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泪水滑过脸颊,被阳光照射的皮肤传来热辣辣的感觉。这种感觉好熟悉啊,好像自己小的时候经常会这样。闭上眼睛,面向太阳,让暖暖的阳光照在自己的面庞上,紧闭着的眼睑下,世界仿佛是一片通红,他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做过同样的事了。这种感觉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李辰的内心。这一刻,李辰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当中,自己仿佛化作了梦蝶的庄生,已经分不清现实于虚幻了。这一刻,这种近似童年回忆般的感受似乎触及到了自己最真实的情感,触痛了自己真实的内心。 李辰突然一个激灵,我的真心到底是什么? 李辰开始翻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意识。自己真的爱阿仁娜吗?李辰想说是,可是如果真的爱阿仁娜的话,为什么出了事情,却把阿仁娜抛下自己一个人跑路了?完全没有顾及到阿仁娜的感受,和她可能面临的危险境况。虽然自己也曾经问阿仁娜是否和自己一起走,可是连自己现在都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口气是多么的弱。何况即使阿仁娜真的不想走,自己也应该留下来和阿仁娜一起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自己毕竟亲口发过誓要和她相守永远啊。也许当时自己因为刚刚杀了人,方寸大乱,可是人的下意识不才是最真实的情感反映吗?而且一直到现在,自己的内心始终在为自己不回去找借口!你真的爱阿仁娜吗?你还是在逢场做戏?你的誓言其实都是谎言吗? 想到这里,李辰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竟然真的只是个玩弄感情的骗子吗?不对不对,李辰连忙摇了摇头,自己分明还记得面对阿仁娜时的心动和内心涌动的柔情,这种感觉不会是假的。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穿越以后,由于内心情感的茫然和惶恐,所以把对阿仁娜当作了一个感情的寄托?又或者是自己只是迷恋阿仁娜的肉体,只是将她当作发泄的对象?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深处隐藏的黑暗的一面。他想起自己前世里的前妻,她是自己大学的同学,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无可争议的纯真年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刻骨铭心的爱情渐渐地淡漠了呢?结婚还没几年,自己就出了轨。虽说被诱惑的成分多一些,可是如果不是自己有非分之想,怎么这么容易上了人家的套?难道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滥情的人吗? 李辰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大约八,九岁吧,有一次闲极无聊在院子里扔石子玩,却不小心将邻居家的窗户玻璃打碎了。自己当时吓了一跳,看看四周没人,就悄悄溜回了家,谁也没敢告诉。等到邻居家阿姨下班回家发现,气得在院子里大骂,自己也始终没有敢出去承认。是不是说明其实自己从小就是这样一个怯懦胆小,没有担当的人呢? 李辰不无痛苦地意识到这些,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刨析过自己的心灵,他第一次有机会真正触及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自己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人性中如此黑暗的一面。 你不过是个既胆小,又没有担当的花心大萝卜!李辰不得不极为痛苦地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可笑自己前世的清高与骄傲。 想明白了这一切,李辰的心里顿时灰暗无比,二十多年的信念瞬间崩塌了,让他觉得聊无生趣。何去何从他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了意义,从前世到今生,穿越了一千年,但是仍然无法改变自己人品卑下这样的一个现实。你注定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无论在千年之前或以后。 李辰躺在草地上,万念俱灰,浑身上下似乎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绵软无力。几只不知名的飞虫在他身边嗡嗡飞舞,甚至胆大地落在了他的脸庞上,他也懒得去赶一下,他就这样躺着,脑中一片空白,如果能够,他情愿就这样一直躺到世界的末日。 “吁律律。。。。”一阵马嘶,将李辰惊醒了过来。李辰抬头一看,原来自己的坐骑,那匹健壮的深棕色青海骢正奋蹄昂首,向天长嘶。它仿佛在告诉自己的主人,自己已经准备好再一次驰骋万里。 李辰心里一动,不知怎的,李辰想起了写马的一句诗“哀鸣思战斗”。这匹马连日奔波,已经疲惫不堪,但是稍做休息,便重又斗志昂扬,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在大地上驰骋。马尚如此,何况于人。 自己难道就这样沉沦下去吗?不能,绝对不能。如果说在前世自己可能没有明白这些,也许就这样昏昏噩噩过一生。可是既然上天让自己穿越千年,难道自己还要这样混一辈子吗?也许从前没有机会改变,但是现在你有啊,你可以改变一切。一个念头在心中油然而生,而且越来越强烈,让他重新觉得热血:我要抓住机会,我要证明自己不是个懦弱,没有担当的花心之人。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李辰只觉得豁然开朗,心里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起来,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出个样来,我一定要让阿仁娜过上体面,安定和幸福的生活。分别时我告诉她,我会去找她。我已经失信与她一次了,我不能再失信第二次。 李辰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他重新装上马鞍和挽具,再检查一遍,确定无误后,这才翻身上马。此刻,他双唇紧闭,神情坚毅。 李辰再一次深深凝望着远方的草原,用手轻轻摸娑着胸口挂着的项圈上光滑圆润的石子,那是阿仁娜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指尖传来的润泽的触感和微微的凉意,让李辰的心潮起伏。 “阿仁娜,等着我。”李辰在心中默默念道,随后,他猛地一勒缰绳,打马回旋,马儿前腿腾空而起,整个马身几乎直立了起来,马儿发出一阵欢快的嘶鸣。李辰松开缰绳,往马臀上猛加一鞭,马儿顿时如同离弦之箭,四蹄翻腾,往着东边地平线上的大山疾驰而去。 那个《洛阳迦蓝记》中,“。。。招提栉比,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摹山中之影;金刹与灵台比高,广殿与阿房同壮。”的浮华盛世; 那段“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不朽传奇; 那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大时代, 我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大河之滨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那群山虽然看上去距离并不远,李辰却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跑到了山脚下。沿着山脚搜寻了很久,李辰终于发现了一条不知被什么人,什么时候踏出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延伸向大山深处。 李辰顺着这条不知名的小道进了山。渐渐地,随着海拔的不断上升,山上的植被逐渐浓密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山脚布满了嫩绿的草地,逐渐出现了稀疏的灌木,最后变成了高大茂密的树林。小道沿着山脊蜿蜒起伏,很多地方仅容一人通过,这时,李辰只好下马,小心翼翼地牵着坐骑勉力前行。 每当走在谷底的时候,浓密的树荫将太阳都遮住了,整个山谷满眼苍翠,沉邃幽深,山风许来,满山树梢起伏错落,如同一道道绿色的波浪,同时发出宛如惊涛拍岸般的巨大声响,慑人心魄。而一旦走上山脊,极目远眺,数不尽的层峦叠嶂,千沟万壑,在阳光下苍莽沉郁,雄浑壮丽。 天色将晚,李辰寻了一处避风近水的地方生起篝火露营。晚间,风入林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暗淡的月光下,山峰,密林,乱石,沟壑影影憧憧地呈现出一个个千奇百怪的黑影。林中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野兽和飞禽的嘶吼和鸣叫。甚至还看得到远处一对对暗绿色的光影在闪动,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眼睛。李辰紧握一把吐谷浑弯刀,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清晨时分,一片白茫茫的雾霭笼罩了整个山谷,大团大团的浓雾四处飘荡,将天地间的一切都遮盖了起来。数步之外,已经不可见物,整个世界就好象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幕帐中,宛如身处瑶池仙境一般。浓密的雾气将李辰的头发都打湿了,但他不敢稍动,就觉得似乎几步以外就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往日不可仰视的的太阳,如今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光球,透过雾气给大地带来几缕有气无力的光线。直到日头渐渐地升高,浓雾才慢慢散去。重新露出笑脸的太阳给群山披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李辰收拾好行装继续前行。过了午后,他终于攀上了最后一座山脊。李辰站在山脊上极目远眺,满眼都是广袤的高原台地,厚厚的黄土平如刀削,一望无际,间或有一些平缓的丘陵隆起地表。远处,一条波光闪亮的大河蜿蜒曲折地流淌而过,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丝带,大河两岸如同斧劈刀切般陡立千仞。一股难以描绘的大气磅礴的雄浑壮美之气沛沛然充溢天地间。 黄河,那便是孕育了华夏五千年灿烂文明的母亲河-----黄河。 一时间,山风凛冽,使人呼吸都有些困难,但是李辰却觉得一股豪情填塞满胸,喷薄欲出,他不禁仰天发出一阵长啸。似乎受了他的感染,他身边相伴多日的骏马也高亢地发出长长的嘶鸣。一人一马的呼啸声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李辰辗转下山,直趋黄河而去。他知道到了黄河,就等于进入了华夏文明的核心区域---关陇地区。从此地也就是当今的甘肃中部开始,直到函谷关以西,包括关中平原,沃野万里,从传说中上古三皇五帝时代起,到西周,春秋战国,秦汉,直到隋唐,这里始终是中华文明最重要的发源地和兴盛地之一。借用某位网络大神的话, “黄河两岸的每一寸土地,都已浸透我们祖先高贵的鲜血。” 李辰马不停蹄地奔到了黄河边。一如千年之后,这时黄河也已经富含泥沙,成为一条名副其实的黄色的大河。前世的李辰也曾经到过这段黄河边游览,由于上游严重的工业污染,当时的黄河弥散着一股刺鼻的怪味,河水的颜色也是黄中带黑。令李辰游兴大减。现在的黄河,还没有后世的工业污染,所以水色透亮,水量似乎也大很多。河水从这里汹涌而过,水势湍急,河面宽达数里,在阳光的照射下,河面水汽氤氲,对面几不可视物。 这是一片河滩,黄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小小的弯。夏季的汛期刚刚退去,水位回落到了主河道,在河滩上留下了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水塘。河滩上芦苇丛生,大片大片芦苇毛茸茸的花絮在微风中摇曳多姿,谁能想到在这西北高原的黄河岸边竟有着梦里水乡般的旖旎景致。 李辰连人带马,一头就扎向了水中。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让人和马全都尘土满面,疲惫至极。现在见到了这样的大河,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好好洗漱一番。 李辰解了马的鞍辔缰绳,让马儿自由的地畅饮戏水,而自己则脱光衣物,一个猛子扎到一个水塘中狠狠地扑腾了起来。可李辰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水塘的水并不很深,他的身体重重地和水底的淤泥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好在淤泥够厚,李辰倒也没有摔疼,只是整个人就像一条搁浅了的鲨鱼般,趴在了水底。这时,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塘,也已经被他搅成了烂泥塘。李辰有些尴尬地从泥水中爬了起来,好在这时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他赶紧又钻进了旁边的另一个水塘。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他放慢脚步,非常轻柔地迈进水中,透过清澈得如同透明的水晶般的河水,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脚轻轻地陷入塘底的淤泥中,细细的沙粒如同流水般从脚趾缝中钻出,静静地流淌开来,掩没了脚面。细砂轻柔地划过脚趾的感觉舒服得李辰不禁发出一声呻吟。李辰缓缓地走到水塘的中央,坐了下去,水刚刚没过他的下巴,他不得不稍稍仰起了头,明媚的阳光照得他眯上了双眼。慢慢地,水中被激起的沙粒又纷纷回落到了塘底,水塘重新又变得清澈见底。被太阳照射了半日的水温冷暖适意,多日来一直神经紧蹦的李辰,似乎也终于放松了下来,一阵难以抑止的疲倦不断袭来,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怎么也张不开来。最后,李辰找了个地方倚住后背,就这样坐在水中,半沉半浮地睡着了。 李辰好像又回到大学校园里,他象往常在一样在文二教学楼前等着女友下课一起去饭堂打饭,只听见一阵喧哗,年轻的学子们一涌而出,人人都穿着汉服,有人大声喊着, “今天饭堂吃饭不要钱!” “同去!同去!”大家鼓噪着。 等了许久,也不见女友出来,李辰心里暗暗着急,去晚了不要钱的饭就没有了! 李辰走进大楼去找女友,可是他打开一间又一间教室,结果全都空无一人。突然他仿佛看见楼梯上人影一闪,依稀正是女友,他连忙追了上去,一边大喊“等等我!”。可是女友就是不停步,在前面只是埋头疾走。李辰一直追到大街上,才拉住女友的手,他气喘吁吁地问,“你跑什么?”就看见女友转过身来,可那张脸却是那个和自己曾有过一夜之情的女实习生。李辰惊骇地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却见她对自己嫣然一笑,转身钻进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走了。那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车离去,一边凶狠地盯着自己,赫然竟是阿伏干! 李辰呆呆地立在路边,一只黑色的大狗摇摇晃晃地从身边走过,嘴边耷拉着长长的舌头,呼呼地喘着粗气,正是牧羊犬多吉! 李辰好像又走在故乡小城的街道上,一个交警正冲着骑马的柔然武士大喊,“这里不准随地大小便,违者罚款!” 李辰懵懂地回到家中,却见到阿仁娜正坐在席梦思上,笑嫣如花地问:“李郎,你的股票解套了吗?” 李辰大喜过望,一把抱住阿仁娜,“阿仁娜,你回来了!这太好了!去他的股票,让我们先办正事吧!” 两个人好比是干柴遇上烈火,火星撞上地球,一边热吻,一边七手八脚地互相脱了衣服,就要做那好事。 李辰正要提枪进入,却听见有个妇人在外边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死的好惨啊!” 李辰大怒,“comeon!我只是和你女儿上床,又没有要她的命,哭什么丧啊?shutup!” “妞妞啊,你这么走了,叫为娘怎么活下去啊!”妇人凄惨欲绝的哭声仍然在耳边回荡。 “我的儿啊!”这次又是一个男子的哭声。 李辰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天,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用力摇了摇头,真是个奇怪的梦。 “我苦命的女儿啊!”悲泣声又一次传了过来。 等等,这好像不是梦啊!李辰连忙扭过头四处张望,却见不远处的河滩上不知何时围拢了一圈人,哭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李辰急忙从水里跳了出来,自己这几天实在是太疲劳了,不知不觉的竟然在水中睡了过去。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李辰心里一面暗暗后怕,一面飞快地穿好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只好任其披散在肩上。李辰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的坐骑,将马鞍上的弯刀别在腰上,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苦命的(女)儿啊!”那一男一女的悲泣还在持续。 “花大郎,花娘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要节哀顺便才是。”旁边有人劝解道。 “可怜啊,家里就这么个独苗苗。”有人陪着落泪。 “这么心疼(可爱)的女娃,说没就没了”还有人附和着。 “要说这女娃平日里惯得跟男娃似的,整天价上山下河,结果出事了吧”还有中国人永远都不缺的八卦。 李辰仔细地观察着他们,这群人大概有十多个,男女老少都有。男子多着黑色土布右衽短襟,腰系布带,头梳发髻;女子则多为右衽裙裾。他们都没有带武器,李辰很快作出了风险评估。 这时,那妇人的哭声突地大了起来,透过人纷乱的人影,李辰依稀看到她正扑倒在一个瘦小的身体上,似乎想阻止人们将自己的孩子拉走,她的哭声犹如撕心裂肺般凄惨。这悲惨绝伦的哭声使李辰的心里瞬间如遭重击,他不由地想起了前世自己的父母。自己突然就这样消失了,不知道自己业已白头的爹娘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将会经历怎样的痛楚。李辰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忙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一阵风似的冲到了人群中间。 人们有的正在劝解苦主,有的在一边陪着伤心落泪,还有人准备帮忙将人抬回去,正是纷乱的时候,却不防一个人陌生人一头撞了进来,大声喊道,“等一等!”大家定睛一看,却见这人身着胡服,披头散发,腰里还别着一把弯刀。 “是阿柴(吐谷浑)!”众人不禁大惊失色,有几个胆小的腿脚一软,直接就坐在了地上。这里地处边疆,吐谷浑各部时常前来烧杀抢掠,凶名赫赫,所以人们对他们并不陌生。自己身边悄无声息地突然冒出个吐谷浑人,顿时把大家吓得魂飞天外。 李辰顾不上众人的反映,他一步跨到躺在地上的人的身边,这是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女孩,头梳双髻,浑身衣物湿透,紧紧地绷在身体上,她双眼紧闭,脸色青白,已经没有了呼吸。明显是溺水后窒息的结果。李辰拉了拉小女孩的手,手还是软的。李辰伸手分开她的眼睑,还好,瞳孔还没有扩散。 跪在边上悲伤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孩的母亲,这时象一只愤怒的母豹子一样向李辰扑来,“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的女儿!” 李辰一面狼狈地用手臂挡住她,一面大声说,“她还没死!她还有救!” 也许是没有听懂李辰的话,也许是丧女之痛使她陷入了癫狂状态,那妇人仍然拼命撕扯着李辰的手臂,想要将他从女儿身边赶开。最后还是女孩的父亲一把拉住了她。女孩的父亲虽说也是正悲伤得不能自已,但好在神志还算清明,他依稀听到李辰在喊,“。。。还没有死。。。”连忙拉住了自己的妻子。 女孩的父亲平日里心思缜密,交结广泛,素有威望。虽说今日突遭大变,不免有些意乱,但关键时候,他还是能把持得住。他拉住自己的妻子,定了定心神,对李辰深施一礼,“这位。。。,你刚才说小女还有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李辰,只好嘴里打了个含糊。 李辰长出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是的,你的女儿还没有死,但是必须马上救治,要不然她就真的死了。”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事急从权 女孩的父亲听了这话,不禁半信半疑地打量了李辰几眼。只见对面这人不知几许年纪,但是看上去岁数甚轻。身穿褐色窄袖交颈左衽胡服,漆黑发亮的头发很短,也没有梳起,只是飘散脑后,似乎还湿漉漉的。脸上有几分削瘦,却是鼻挺口方,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虽说身穿胡装,却分明是个汉人模样。叫人猜不透来历。 女孩的父亲心中虽说心中有些踌躇,但是架不住爱女心切,只要是能救回自己唯一的女儿,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赌一赌。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立刻跪下向李辰行了个大礼, “壮士,啊不,大师,请千万救小女一命!”他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 女孩的母亲这时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也慌慌张张地拜倒在地,口中咿咿呀呀不停说着什么。 李辰点点头,随即走到女孩身边,他前世是个很有经验的旅友,知道一些急救的知识。他明白人溺水窒息以后应该立即进行人工呼吸,越快越好。他刚要开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对女孩的父亲说, “我要对你女儿进行急救,恩,急救你懂吗?可能有点那个,恩,那个古怪,恩,你懂吧?不过,恩,事急从权,恩,你明白了吧?” 女孩的父亲听了一楞,随即好像似有所悟,他急忙一拜到地, “请大师放手施为便是,只要是救得了小女的性命,在下便是倾家荡产也必报大师恩德!” 李辰懒得和他分辨,现在救人如救火,每一分钟都极其宝贵。他先将女孩的头部抬高,稍向后仰。然后一手托住女孩的下巴,另一手捏紧她的鼻孔。李辰深吸一口气,对着女孩的嘴吹了进去,然后松开手,一手平放在女孩的胸骨下端,另一只手覆盖在上,轻轻地按压几下。然后再一次捏住女孩的鼻孔,给的她嘴里吹气,然后再胸压。李辰有节奏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断地吹气,按压,再吹气,再按压,一刻也不停顿。 周围的人全都被李辰的举动给惊呆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还从没有见过象这样嘴对嘴的救人的法子。人们交头接耳,不住地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女孩的母亲用衣袖紧紧地捂着嘴,把半声惊呼生生咽了下去,她满眼惊骇地看着李辰的动作,再看一眼自己的丈夫。女孩的父亲双唇禁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住李辰,双手紧紧攥成拳,连指甲都已经深深陷进了肉里,自己也没有察觉。 李辰不知道急救已经进行了多久,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手臂也越来越沉重。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他记得世界上曾经有人在停止呼吸四十分钟以后,还被人工呼吸救活。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溺水了多久,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孩子还活着。他无法面对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活生生地从自己手中流逝。所以他紧咬牙关,只是持续不断重复地一次次吹气,按压,吹气,按压。 周围的人虽然不明究理,但也慢慢看出来这个年青人真的是在尽最大的努力救人,渐渐地,没有人再相互议论了,大家全都只是静静地伫立着,默默地注视着李辰的举动。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只听见李辰吹气和呼吸的声音。只有李辰的身影还在富有节奏的一起一伏地忙碌着。现场的气氛如此肃穆而沉重,好像所有的人的心里似乎都被压上了一快巨石,觉得紧张地透不过气起来。 李辰记不清自己已经重复了多少次吹压的动作,他的手臂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汗滴从额头上滚滚而下,划落到鼻尖上,他顾不上擦汗,只是咬着牙不停顿地吹压着,他知道自己是在与死神赛跑,多一分坚持,就会有多一分的希望。 就在李辰已经感到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女孩禁闭的眼睑下眼球在微微地转动,李辰大喜过望,他忙将耳朵贴近女孩的鼻孔,没错,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女孩微弱的自主呼吸。 李辰连忙又做了几次人工呼吸,突然,那女孩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脏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 周围的人轰然大喜道,“好了,好了,这是真的活了,会叫娘了。” 李辰连忙将女孩翻了过来,将她的肚子担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用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那女孩肚子受压,一连吐出了好多河水来,算是彻底醒了过来。 李辰将女孩子交给她的母亲,就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像全身酸痛,连一个小手指头也动不了了。母亲叫一声,“我的儿啊!”便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母女俩顿时哭做一团。女孩的父亲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上前搂住女儿,一时间,一家人泪如雨下。 周围的人不住地议论纷纷,“这下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妞妞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 “佛祖呀,真的救回来了,刚才明明没气了呀。” “这真是能起死回生的活菩萨啊!” 人们一边议论着,一边用怀着敬畏的眼光打量着李辰。 这时,女孩的父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忙擦了擦眼泪,长身而起,快步来到李辰的面前。他先正了正自己的发髻,然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左手掌平放在右手掌上,举到额头,然后肃然对李辰躬身一礼,弯腰的同时手臂挺直。如是三次,之后,他双膝跪倒同样再施一礼。 “大师,不,活菩萨,今日对小女的再造之德,在下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李辰连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敢当此大礼。” 女孩的父亲连称不敢,他很恭敬地说,“在下姓花,单名一个贵字。不敢动问活菩萨名讳。” 李辰道,“我叫李辰,不敢当什么活菩萨。你女儿刚刚呛了水,还是早点送她回家去,这几天要当心肺部感染。” 花贵现在对李辰是无限信任,虽然不明白什么是肺部感染,但是女儿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元气大伤,什么劳什子感染意思就是怕沾了邪气吧,那意思就是孩子命已经救回来,剩下还要好好将养。 “我明白,我明白”花贵一边一叠声的答应着,一边又连连施礼致谢。 李辰被他的多礼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面拱手还礼一面暗自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在李辰的心目中,遇到这种情况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挺身而出的,毕竟那是一条生命。人救了回来,自己的努力就得到了报偿,他心里很高兴,却也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就在李辰琢磨着如何告辞的时候,花贵却恭恭敬敬地对李辰说,“舍下离此地不远,烦请李郎君还往寒舍小坐,聊表谢意。” 李辰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要落到了西边的山后,暮色笼罩了整个大地。如果错过这里,今夜说不得又要露宿野外了,李辰略一思忖便爽快地对花贵拱手道,“那便叨扰了” “不妨事!不妨事!”花贵见李辰答应得爽快,心中不禁大喜。其实他邀请李辰去家中,一方面是想表达谢意,另一方面也存了这样的心思,这李郎君不是说女儿命虽说已经救回来了,却怕什么“感染”的邪气,李郎君既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对付劳什子邪气也定然不在话下。只要是有他在家里,什么鬼魅邪祟,怕是都避之不及。所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请李辰到家里住几天。 大家见李辰答应要去自家的村子,都高兴起来,纷纷过来和李辰见礼,李辰笑容可掬,一一向大家回礼。他嗫起嘴唇打个呼哨,唤来了自己的坐骑。李辰装好鞍辔,请花娘子抱着女孩,骑在马上。她却只是不肯,大家谦让了几个来回,还是李辰搬出孩子刚溺了水要好好休养的理由,花贵这才发话让自己的妻子抱着孩子上了马。 李辰关照母女俩在马鞍上坐稳,自己牵了缰绳在马前慢步而行,花贵陪在边上,靠后错开半个身子,一边指路,一边陪李辰闲话。众人缀在后面还在议论纷纷, “这李郎君不知从哪里来的,真正好本事!” “胡服弯刀,还有一匹青海骢,不是阿柴是谁?” “胡说,李郎君讲话相貌分明是个汉人,再说,阿柴有李郎君这样的本事么?” “就是有李郎君的本事,有李郎君这菩萨心肠么?” “就是就是,那真是菩萨的慈悲心肠,还有这起死回生的神通,简直就是活菩萨。” “二郎,你说我今天也对花家妞妞吹气,能救得活她么? “你吹的那是浊气,人家李郎君吹的那是仙气,你能和李郎君比?” “说得也是。” 。。。。。。 一行人往自家的村寨迤逦而来,一路上,花贵热情而不失恭敬地和说着话。原来花贵世居陇西,本人还作过几天小吏,前些年,羌人大乱于陇上,战火连天,他不得不扶亲携友避乱于此,和乡亲们一起在这个三不管的边境上建了个小小的村寨,靠开垦些荒地,艰难地维持着生计。这里虽然土地贫瘠,干旱少雨,吐谷浑人还时前来劫掠,但好在没有被连绵的战火波及,也没有官府管着,免了租税劳役,靠着微薄的农获,大家还能勉强度日,算是乱世中一块小小的净土。花贵本人因为为人正派义气,又识字,还做过几天小吏,便被大伙推举为首领。花贵有过几个孩子,不幸都夭折了,唯有一个女儿妞妞幸存,就是今天被李辰救的那个女孩。花贵夫妻盼儿心切,一直就将妞妞当男娃养了,这妞妞从小精灵古怪,颇有些男孩子气。今天妞妞和小伙伴们在河边玩耍,不幸溺水,多亏李辰出现,方才免了一劫。 对于自己的来历,李辰不愿多说,只是将自己在苏诺勤部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自己祖居陇上,阖家为避战乱迁居泰西之地,历经数代,不久前欲东归故土,自己在途中于亲人失散,流落到吐谷浑,后辗转来此。 花贵听了这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知李郎君郡望何处?” “郡望?”李辰开始有点莫名奇妙,后来才反应过来,花贵这是在含蓄地探问自己的门第出身。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极端讲究门第出身的时代,说白了就是拼爹的时代。一个人可以做多大的官,是由你的出身决定的,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高门第的士族和低门第的庶族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不同门第的人不仅不能交往联姻,甚至同座吃饭都不行。 李辰如果说自己是的郡望是陇西,或者是赵郡,那就表示自己是当今最顶级的门阀陇西李氏或赵郡李氏出身。 “天水”李辰沉吟了一会儿,报了一个他前世曾经去旅游过的城市,不过他接着又补充道,“我不是士族。” 花贵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士族就好,自己也是庶族出身,要是对方是士族,还不知道该如何打交道哩。他见李辰表情有些不自然,怕自己的问话让李辰不快,忙说,“看,前面就是我们的村寨了。” 李辰抬眼望去,苍茫沉郁的暮色中,一圈矮矮的泥墙围起的小小村寨隐隐可见,几缕白色的炊烟在寨子的上空袅袅盘绕,沉沉的岚霭象一条白色的带子,笼罩在寨子周围稀稀疏疏的树林中,几只归巢的宿鸟,低低地从地表掠过,间或还发出清厉的叫声。 花贵一指前面的寨子,“李郎君,前面便是了。我们的村寨四周有很多桃树,所以我们管它叫桃花坞。” “桃花坞?”李辰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是呀,李郎君,有何不妥么?”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很有那个,反正很好听就是了。” 这时,一行人已经接近了村寨,寨子里的狗叫了起来,寨子上有人大声地问话,这边花贵也扯着嗓子答应着。不多时,人们走近了寨门,两扇木质的寨门大开,有人在门边向花贵打着招呼, “花大哥,妞妞没事了么。你身边这位是谁呀?” “没事了没事了,这位是李郎君,今日多亏他救了妞妞一命。” 又一阵七嘴八舌向李辰问好行礼,李辰连忙回礼。 花贵挥了挥手,“都散了吧,今日多谢众位乡亲相助,明日请大家喝酒!” 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桃花坞 一 花贵将李辰引进自家的院子。院子不大,由荆条和树枝编成的篱笆大致圈成一个四方形。院子的大门是几根略粗的树枝捆扎在一起做成的,连树皮都没有去,还有残存的几片枯叶挂在上面。院子的地面粗粗地平整过,踩上去感觉很坚实。花贵家的房子建在院子正中一个比地面略高数寸的土台上,泥墙茅顶,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的感觉,墙角的泥土有些脱落了,露出些不规则的小洞。 李辰随花贵进了院子,在屋前站定。花娘子先进了屋子,象征性地清扫了一番,然后捧着扫帚恭敬地立在门外。花贵双手捧在胸前,正对李辰微微躬身行礼, “李郎君,请” 李辰穿越已经有些时日了,但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地和自己的老祖宗古代的汉人打交道。他完全不懂古人的礼节,只是在心中感叹,夫谓华夏者,有礼仪之大是为夏,有冕服华章是为华。我们只知道华夏自古是礼仪之邦,没想到连进这样一个小破房子都这么多礼节,要是进个宫殿啥的还不把人烦到死。可惜怎么现代的中国一点好的传统都没有保留下来呢?弄得自己这个受过千年之后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和自己的祖先比起来简直就象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不敢怠慢,也认真地向花贵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迈步进了屋子。 花贵见状不禁心中愕然,按照礼节,花贵说了,“郎君,请”以后,李辰应该回礼,说,“主人,请”。然后俩人要谦让一番,最后论尊卑长序,尊长先进,余者随后。李辰一言不发,只顾自己昂然入室,已是大大失礼。 花贵心想,“这李郎君莫不真是从泰西蛮荒之地回来的,我这里已是简慢之极,他倒比我还不讲究。”他连忙跟着李辰进了屋子。 花贵的屋子很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齐。一道草帘,将屋子分隔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面用来待客,后面是卧室。 李辰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条已经磨花了边的席子上,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花贵一家人面前出了丑,只是觉得这种跪坐的姿势很不舒服,垫在屁股下的腿被地面硌得生疼。为了表示礼貌,他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花贵见李辰不愿意拘礼,所以悄然将对李辰的礼数降了一级,成为与自己抗礼。这样俩人地位平等,就省去了很多礼节,人也感觉轻松了一大截。此刻他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李辰对面的席子上,花娘子正在给俩人奉茶。茶在当时算是很珍贵的饮品,整个寨子里,怕也只有花贵家里还有一点存货,花贵平时哪里舍得吃,今天特地拿出来招待贵客。其实当时煎茶很麻烦,需要很多程序和配料,花娘子一时也找不齐,只好匆匆煎了茶奉上来。 花娘子恭恭敬敬地用茶托捧了茶,来到李辰面前,举案齐眉,行礼道,“客人请用茶。”然后将茶托放在在李辰面前,木质的茶托有四足,高出地面一截,方便跪坐在地上的人取用。李辰拱手施礼相谢。花娘子再用同样的动作奉一碗茶给自己的丈夫,“夫君请用茶。”花贵微微颔首称谢。待自己的妻子退到一旁,花贵用左手的手心托住茶碗的底部,右手轻轻扶住茶碗的边缘,举起茶碗,向李辰示意,“请” 李辰先是拱手称谢,然后有模有样地用左手的手心托起茶碗,右手轻扶茶碗,举到眼前,缓慢地将碗在手心里转了一圈,细细地查看碗的釉色。这是一只黑釉的陶碗,只在碗的内部和外部的口沿处施了薄薄的黑釉,黑色的釉水沿着外壁形成滴釉,深褐色的胎土裸露大部,显得很粗糙。浓绿色的茶汤盛在黑色的碗中,呈现出艳丽而神秘的视觉效果。李辰将茶碗捧到面前,轻轻地嗅了嗅,倒是有些淡淡的茶的清香。李辰慢慢地泯了一口茶汤,咸的!李辰不禁眉头一皱,但他不动声色地将茶喝了几口,然后将茶碗放回茶托上,对花贵夫妇点了点头,“好茶!”然后李辰再也没有碰过那碗茶。 李辰前世居住的小城,是著名的绿茶的产地。每年春秋两季新茶上市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弥漫着茶叶的清香。李辰从小耳濡目染,也很喜欢喝茶,他偏爱明前茶,那是由农历清明节气之前采摘的茶树嫩叶炒制而成。经过漫长的冬季的孕育,茶树在春天的雨露中绽放出了新的嫩芽,用这种嫩芽制成的绿茶,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李辰喜欢独自一个人泡一杯明前茶,细细品味茶水从最初入口的苦涩到最后回味甘甜的神奇转化,这时,李辰觉得自己品味的不仅是茶,而是人生。李辰实在无法接受古人这种将不知储存了多久的茶叶碾成细末,还要加上盐,面,和各种香料的喝茶方法。 奉过了茶,花贵唤出女儿妞妞,一家三口再次一起向李辰大礼跪拜,感谢救命之恩。李辰本想起来阻止,但一转念,便端坐不动,生受了他们的大礼。因为李辰觉得自己如果不受他们的礼,会让花贵一家人不安,始终惦记这个事。受了这一礼,这件事就算完了,到此为止。 等花贵一家人行完了礼,李辰才说,“内什么,我看我们不如这样,我们也别分什么尊卑恩亲,就论年齿,长者称兄,幼者称弟。今后就是一家人,不必这么拘礼,如何?” 花贵大喜,连声称善。双方互论了年纪,结果都暗自吃了一惊。李辰以为花贵都五十岁了,结果还不到四十。花贵以为李辰还只有十七八岁,却没想到李辰已经二十六岁了。花贵心中暗忖,这李郎君怎的这般看轻。 两人重新见过了礼,李辰称花贵,“花大哥”。花贵称李辰,“李兄弟”。到了花贵的妻子这里李辰有些为难,他觉得“花大姐,花大嫂”都太难听了,所以还是叫“花娘子”。 “花大哥,花娘子,”李辰有点不好意思说,“既然大家已经是一家人,能不能不用那么拘礼?”他看花贵夫妻不太明白,硬着头皮把话说开,“那个,恩,兄弟我自幼长于泰西,不太习惯跪坐。” 花贵恍然大悟,连忙叫花娘子拿了个胡凳(马扎)给李辰。李辰坐在胡凳上,用手摸挲着已经麻木了的双腿,心里一阵轻松。看着花贵在对面仍然一丝不苟地端正跪坐,他不由讪讪地说,“失礼了,失礼了。” 花贵笑道,“无妨的,我们也是寒门小户,平日里也没那么多讲究。李兄弟天性率真秉正,不拘俗礼,如此甚好。” 李辰和花贵闲聊了一阵,得知原来此地原属于金城郡金城县管辖,河对面几十里就金城县城。由于几经战乱,这里原来居住的人口已经为之一空,黄河北岸的土地多被荒废。正光五年,羌人莫折大提乘六镇流民起义的机会起兵,之后,侯伏侯元进,万俟丑奴等相继为乱,陇上一片糜烂,花贵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一路辗转西行,后来北渡黄河在这片已经废弃的土地上结寨自保,开荒种地,总算是在乱世中幸存了下来。这几年听说关陇逐渐平定,但对面的金城县至今还没有过来编户收税,他们也巴不得少了官府压榨,便在这片三不管的地方自得其乐。 说话间,花娘子将晚饭端了上来,每人一碗黄米饭(小米,就是粟),边上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不知什么酱。李辰的饭里还有几块肉丁,算是特别的优待。李辰这几天来在路上只能用肉干做干粮充饥,那肉干硬得简直象柴火。今天看到有饭可吃,顿时胃口大开,几乎风卷残云般将一碗黄米饭吃了个干干净净。李辰很坚决地拒绝了花娘子要为自己再添一碗,他看出花贵家也不富裕,自己这顿饭,不知吃掉了人家家里几天的饭食。所以他怎么也不肯再多吃一点。 夜入三更,李辰就宿在了花贵家里,他在外间搭了个简单的地铺。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能好好睡一觉了,今天总算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安心觉。所以很快,疲惫不堪的他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在里间,花贵和娘子望着业已睡熟的妞妞,一时相对无言。 花娘子侧耳仔细听了听外间的动静,李辰正发出有节奏的鼾声。花娘子压低嗓音对花贵说, “今天真是吓死我了,要是妞妞没了,我也活不了了。” “这不是没事了嘛,咱们的女儿是吉人天相。”花贵轻声地劝慰着。 花娘子点了点头,“要说,还真是多亏了李兄弟。” 花娘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不过这救人的法子也太羞人了,大家全都看在眼里,经过这么一遭,妞妞以后还怎么嫁人?”说着,她不禁又抹起了眼泪。 “李兄弟不是说了嘛,事急从权”花贵耐心地劝道。 花娘子点了点头,突然道,“你说,李兄弟可曾娶妻?” “我这个倒没问他,不过二十六岁,当是已经有了妻室了。” “那也未必,没看见他是孤身一人吗?” “你的意思我懂,可他的年岁和妞妞差得也太多了,妞妞今年才九岁,还得有几年才及笄(古代女子十五岁行及笄之礼,梳成人的发式,表示可以嫁人),那时李兄弟都老了” 花娘子半响无语,突然又问到,“你说,李兄弟到底是什么人啊?” 花贵慢慢地摇摇头,“我也看不透。” 花贵悄悄地起身,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看了看。在确定李辰已经睡熟了之后,他才回来轻轻坐下。 沉默了一会儿,花贵缓缓说道,“李兄弟渊停岳峙,气度非凡,又兼有起死回生这样的惊人本事,怎么说,也应该是士族高门,书香世家。”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可他却说自己不是士族。” 听了这话,花娘子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毕竟在那个时代,有可能不是士族的人会冒充士族,但是决不会有士族说自己不是士族。 花娘子问道,“那他说自己自泰西回转来,可是真的?” 花贵点了点头道,“你看他一身胡装,还骑了一匹青海骢,应当是从西边草原上来的。至于他说,生于泰西,这泰西之地咱们也没见过,却是难辩真假。” 花贵顿了顿又说道,“看他不通俗礼,却又象是真从那不知礼仪的蛮荒之地来的。” 花娘子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花贵望着花娘子说道,“你可曾留意,你奉茶给他的时候,他似乎精通茶道。” “对呀对呀,他还夸好茶哩”花娘子兴奋地说道,客人夸茶煎得好,她这个女主人觉得脸上颇有光彩。 “呲”花贵冷笑了一声,“好茶?你没见李兄弟喝茶的时候眉头一皱,虽然他什么都没说,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可他说好茶来着。”花娘子有些不服气。 “人家那是照顾你的颜面,你看他今晚再碰那碗茶了没有?” 花娘子顿时有点泄气,“家里好多佐料都没有,你又催得急,我也只好这样煎了端上去。”她低声嘟囔着。 “好了好了,我不是怪你。”花贵安慰道,“咱们家就这个条件,确实也难为你了。” “我是说李兄弟,”花贵继续道,“他定是喝惯茶的。你看他先赏茶具,再观茶色,继闻茶香,最后再品茶味。尝一口觉得不好,便不再碰,那简直就是经年喝茶的老饕。” 他摇了摇头,“若非大富大贵人家出身,怎会有如此作派?看不透啊,看不透。” 俩人一时默然。 突然,花娘子猛地抬起头来,“咳,我们在这里瞎琢磨有什么用。明天他起来,问问他不就清楚了嘛。”花娘子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寨子里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也没有我打听不出来的事。” “明天,我一定要把他问个底掉!”花娘子目光深邃而坚定,八卦之火正在她的胸中熊熊燃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桃花坞 二 第二天天刚亮,李辰就悄悄起了身。自己睡在外间,要是不早点起来,花贵一家都没法起来做事。 李辰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做了几个动作伸展身体。昨夜踏实安稳的一觉,让他一扫连日来奔波的疲惫。李辰重新又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由于时间尚早,整个桃花坞一片安宁静谧,初升的朝阳给寨子里所有的房屋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秋日的清晨已经颇有些凉意,天空也显得格外澄净清丽。李辰出了院门,在寨子里随意漫步。寨子很小,几十间房屋将寨子挤得满满当当。所有的房屋和花贵家的房子都一模一样,全是泥土为墙,茅草覆顶,连新旧都差不多。土黄色的房屋,土黄色的巷道,充满琐碎细节的灰色的屋顶,那种格外真实的沧桑感让李辰感觉自己仿佛在一条时间的河流里徜徉。 李辰走到寨墙边,泥土夯成的墙有一人多高,筑垒夯做留下的一道道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他踏上墙后的一个土墩向外眺望。桃花坞位于两山之间黄河泥沙冲击而形成的谷地中。从这里望去,南山远远的在雾霭中时隐时现,数不尽的峰峦如聚,在南方的地平线上连绵起伏,铺展至天边,不知几许远近;蓦然回首,北山大约就在数里之外,奇险峻峭,直入云端,白色的雾霭平平地横腰而过,上半部的山体在旭日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呈现出无法言喻的壮丽和神奇。山的下部则被浓密的晨雾所笼罩,间或可以看到茂密高大的乔木,在白色的雾气中露尖尖的枝桠。从山脚下到平坦的谷地,视线所及,似乎都被紧挨着地表高不过膝的雾气罩得严严实实,犹如一张白色的巨毯。寨子旁成行的树木,仿佛被这一道巨毯拦腰截断,如同一株株造型奇特的盆景悬浮在洁白色的湖水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树林里雾气萦绕,一切宛如一副水墨山水长卷一般。 李辰来到桃花坞的第一个早晨静谧而美丽。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桃花坞仿佛重新又焕发了生机,不断有早起的妇人们开始到井台挑水,女人们欢快的寒暄的声音也不时传入耳中。 李辰离了寨墙往回走,一路上不时与担水而过的村民相遇。昨日的一番动静颇大,很多人已经认识了他,不断有挑着水担的妇人们和他打招呼,“李郎君早安!” 望着她们纤弱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肩负着沉重的水担,李辰对于这些勤劳质朴的女性由衷地心生敬意。他连忙侧身让到一旁,拱手道,“大姐(大嫂)早安!”妇人们往往含羞而过,洒下一路轻笑,“李郎君忒多礼了。” 回到花贵家,花贵一家人都已经起来了。花贵见了李辰笑问道,“李兄弟昨夜睡的得可还好?寒舍简陋,实在是怠慢了。” 李辰拱手谢道,“我睡得很好,多谢花大哥照顾。只是扰了花大哥的清静,辰心实不安。” 花贵连连摆手,“无妨的,无妨的。李兄弟太客气了” 说话间,妞妞也过来给李辰行礼问安,李辰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昨天自己救过的女孩,见她头梳双髻,穿一件淡绿色的裙装,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两颗乌黑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到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可能因为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神情有些委顿。 李辰温言道,“你身体还没有复原,要多注意休息。”小姑娘一边应是,一边敛衽行礼相谢,显得甚是乖巧。 李辰方在屋中坐下,却见花娘子进来,她和李辰见了礼,却是一副欲言却止的样子。李辰心中疑惑,不禁问道,“花娘子,有话请讲无妨。” 花娘子有些支支吾吾,“李兄弟,我早头起来挑水,遇到寨子里的姐妹,说起来我们寨子一直没有个大夫,好些乡邻都有些病患,大家想请你也给看看。” 李辰还未及回话,花贵先瞪起了眼睛,“胡闹,这种事你怎敢替李兄弟答应。” 花娘子低声辩解到,“我也是没办法,都是多年的乡邻,乡里乡亲的,我推了半天也推不掉。” 李辰伸手止住就要发火的花贵,“花娘子,非是我不愿给乡亲们治病。而是我根本就不会。我不是大夫,从来都不是。我只是碰巧知道这急救的法子,机缘巧合才救了妞妞。我只会这个,我真的治不了病!” 花娘子道,“我也是这样给大家伙说的,可大伙都说,只要你给看看就行,不管治得好治不好。” 李辰只有苦笑,“可我真的不会看病。” 花贵沉吟了一会儿,对李辰说,“李兄弟,这话说回来,咱们这寨子里一直也没有个大夫,过往一旦有个病啊伤啊的,就只能捱着,捱过捱不过,这都是命。李兄弟,你昨日救妞妞的本事大家都看见了,如今大伙信你,你哪怕给大家说些吉祥话,大伙心里也好受些不是,说不定这就捱过去了。李兄弟,这也是无量功德啊。” 见花贵如此说话,李辰知道无法推辞,只好说,“好吧,那让想看病的乡亲们都来吧。” 花娘子连声说好好,一溜烟跑出去传信去了。 神通广大的李郎君要给大伙看病了!消息象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桃花坞。花贵家顿时被围了个水泻不通。看病的和看热闹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 花贵和花娘子在院子里手忙脚乱地招呼着,“大家不要急,李郎君说了,他保管人人都会看到,大家一个一个来,那叫个啥来着,对了,排队!”“让长辈们先来,青壮排在后面!”“哎呀,快扶刘大娘去荫头里坐下,您就不用排了,到了您就进去。”…… 还未痊愈的妞妞也被捉来当了童工,她充当的是小护士的角色,每当有人看完病从屋里出来,她就会倚门而立,用清脆的嗓音叫道,“下一个!” 屋内,可怜的李辰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病患折磨得头大三分。 “流鼻涕,还咳嗽?大娘您可能是感冒了,回去多喝点开水,身上多加几件衣服,没有?呃,那就多晒晒太阳。下一个!” “大爷您得的这可能是癌症,别说我现在治不了,就是一千年以后的三甲医院也治不了。啥叫三甲医院?就是那种贼贵贼贵的医馆,看一次病就要让你倾家荡产,还不保证治好。所以您啊,啥也别操心,该吃吃,该睡睡,多活一天就赚一天,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好嘞,您慢走。下一个!” “这位大婶,您这大脖子病不用治,回家多吃点海带啦,紫菜啦什么的就行。那是些啥?就是长在海里的草。啥,没有?那您吃点带碘的盐也行。碘是啥?就是一种元素。元素是啥?大婶,我从前是学文科的。下一位!” ………… 当最后一位看病的乡亲离开以后,李辰已经累得瘫倒在地。 花贵和花娘子送完乡亲们回到屋内,见李辰这幅样子,连声道,“李兄弟有劳了!” 李辰坐起来,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花大哥,花娘子,我求求你们,以后千万别再让我给乡亲们看病了。我真的不行。” 花贵笑着对李辰说,“李兄弟,你有所不知,乡亲们背地里都夸你是神医哩。说你一双眼能看透阴阳,都不用诊脉,看一眼就能说出得的是什么病。” 李辰苦笑,“不用诊脉?我那是不会呀,大哥!再说,就算蒙对了又能怎么样?我什么药都没有,也不认识草药,又有什么用?” 满屋子的人一时沉默无语。 华贵想了想,对李辰说,“你还记得那个脖子上生了个大瘤子的妇人么?” 李辰点点头,“记得,她又如何?” 花贵道,“她本家姓尉,也是个苦命的人。她嫁到夫家之后,脖子上就生了这瘤子。最初这瘤子还小,后来竟是越长越大,多方求医无果。她夫家认定她是邪祟上身,竟将她赶出家门。世人都视其为不祥之人,她投靠无门,几乎饿死。后来还是偶遇我们西来,我见其状着实可怜,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收留于她,一路随了我们来了此地。饶是如此,寨子里还是有人几次三番想要赶她出去,我也保不得她。你可知她今日从你这里出去,欢喜得只是流泪,逢人便说自己不是邪祟附身,只是饭食里少了什么元素,是能治的。” 他顿了顿,轻声说,“李兄弟,你救了她的命。” 李辰闻言,不禁悚然动容。李辰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为当初选择的专业感觉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文科呢?要是学医多好啊,至少穿越过来以后还可以治病救人。哪怕学个化工什么的也行,如果能发明个青霉素啥的,那可是神器啊。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李辰沉默了片刻,对花贵说,“现在既然治不了病,我们至少可以在防病上下些功夫。还请花大哥告诉乡亲们,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别再喝生水了,水一定要烧滚了以后才能喝。还有各家的垃圾粪便都不得随意倾倒,要规定地点,集中处理。” 花贵点了点头,“李兄弟说的是,这垃圾粪便不能随便倒,我能明白。不过这水要烧滚了才能喝是何道理?” 李辰斟酌着字句说,“那个生水里有很多细菌,就是微生物,嗯,就是很小很小的生物,肉眼是看不见的,如果你喝下肚去,它们就会在你的肚子里发病。病从口入,就是这个意思,” “水烧滚了以后就没有了吗?” “高温可以杀死绝大多数细菌,水只要烧滚以后再喝就没有问题。” 花贵缓缓点头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不意这种说法竟然是确有其事。李兄弟放心,我这便说与众乡亲知晓。” 李辰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然可以这样解读,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花贵自去传话不提。这边花娘子端了一碗水给李辰,“李兄弟辛苦,快喝碗水吧。这水是按你的说法烧滚了的。” 李辰正觉得口干舌燥,连忙道谢,从花娘子手中接过水喝了几口。 却听见花娘子说道,“李兄弟,我看你一身好本事,想必也是高门大户出身,怎得身边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 李辰忙放下手中的水碗答道,“花娘子你又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也没什么本事,只是平日里兴趣所致,读了几本闲书。我阖家从泰西东归中土,途中与家人失散,故此单身一人。” 听了李辰的话,花娘子暗地里一撇嘴,“还说不是高门大户,平常人家哪里有书可看,还闲书。”想到这里,花娘子脸上带了笑,柔声问道,“李兄弟家中几口人?可曾婚配呀?” 李辰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有一种自己是一只被狐狸盯上的鸡的感觉。 李辰不想告诉花娘子他前世离过婚,那毕竟是前世,而且他打赌穷极花娘子的智商,估计她也想不明白离婚是啥。李辰也不知道他和阿仁娜的关系该如何定义,似乎不算结婚吧,最多是同居女友。他没法告诉花娘子他在草原上还有个同居的女友,估计花娘子一样也弄不明白,此外李辰察觉这里的汉人似乎对吐谷浑充满了敌意,所以他只是含混其辞, “家里有三口人,只有余与双亲高堂,未曾那个娶亲。”李辰有点结巴地回答。 “太好了,呃,我是说,那个我这里刚好有几个未婚配的小娘子,要不要给你做个媒啊?” 李辰不由地苦笑,女人好像天生对保媒拉纤这种事有种无法抵御的热情,这才认识两天,就开始着急给自己做媒了。 “花娘子,如今我双亲高堂皆不知所在,何况你看我现在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如何娶的了亲?多谢你的美意,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李辰委婉地推辞道。 花娘子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辰见她被说服,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却不意花娘子抓住刚刚进门的花贵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就见花贵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 李辰正在狐疑,却见花贵过来道,“李兄弟,我已经和乡亲们都说好了,从今以后,大家只喝烧滚的水。另外,在寨子外边划一块地专门倾倒垃圾粪便。” 花贵停了一停继续说道,“李兄弟,你给乡亲们看病,大家都感激不尽,我等无以为报。大家商量着给你盖一所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桃花坞 三 李辰从未想到过自己穿越以后在这个新世界里这么快就拥有了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这可不是前世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只有七十年“使用权”的火柴盒式的公寓房。这是拥有自家小院,自家土地,可以传及子孙的真真实实的房子,放在前世,这个叫“别墅”,那可是要花大价钱嘀。虽说这房子只是土坯的,屋顶也只是铺了茅草,各种条件也远远赶不上后世,李辰还是满心欢喜。所以当花贵说乡亲们要给自己盖房子的时候,李辰稍一犹豫也就答应了。因为自己一个大男人住在花贵家实在不怎么方便,将就几天也还罢了,时间一长肯定不行的。花贵要将自家的院子让了一半给李辰盖房,可相邻的乡亲却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只好一家让了一些,中间空出一块地给李辰。到了起房子的那天,全寨子的乡亲们都赶来帮忙。淳朴善良的村民们觉得李郎君给大伙儿看了病,就得知恩图报,所以全都干得分外卖力。大家在院子里平出一块地,垫土夯实,形成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土台,这就是屋子的地基。黄土掺上适量的水,拌入秸秆,就是建房子的主要材料。这里掺水的比例是关键,水多了也不行,水少了也不行。将两根修得笔直的圆木中间间隔有尺许的距离固定在地上,堵住两头。然后中间填满拌好的黄土,用大木槌紧紧夯实。之后,在两根圆木上再加上两根,再倒土,再夯实,就这样层层向上,很快房子的四面墙体就成了形。装上圆木的屋脊和檩子,再铺上厚厚的茅草,李辰的新屋便大功告成了。在整个建屋的过程中,李辰几乎没有插手的机会。只要他一伸手想干些什么,就会有人过来说,“李郎君你且歇歇,让我来做就好了。”然后不容分说地将他手中的活计抢走了。这些纯朴善良的村民,也许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在内心却铭刻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伦理。乡亲们分工明确,合作无间,整个工程进行的极富效率。李辰眼见新屋即将落成,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在屋子里盘一个炕?李辰这几日睡在地上,薄薄的被褥已经无法抵挡秋日的凉意,想到将要来到的寒冬,李辰不觉有点发愁。那时的人们还是席地而卧,冬日里也只能用炭火取暖。身为南方人的李辰,从心里畏惧北方的严寒,他必须为自己在北方的第一个冬天早做准备。他想到在北方农村旅游时见过的土炕,便琢磨自己也建上一个。“炕?”乡亲们全都愣住了。他们还从没听说谁家盖房子要盘炕的说法。花贵有点尴尬地对李辰说,“李兄弟,我们这里冬天不甚寒冷,屋里有一火盆足矣。只有北方奇寒之地,才听说用火炕。”“真的吗?”李辰不禁心中疑惑。在他印象当中甘肃这地方冬天应该很冷才对,听说黄河冬天还会结冰,不是还有个词叫“凌汛”吗?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其实李辰自己也记错了,凌汛发生在更北的地方,这段黄河冬季是不结冰的。疑惑归疑惑,身为南方人的李辰出于对冬季寒冷的畏惧,还是坚持要建个炕。淳朴的乡亲们见说服不了李辰,也就很快动手干了起来。不就是一个炕嘛,那又算得了什么,再麻烦的事只要李郎君开口,也就不算什么,更何况砌个炕本身也真没那么麻烦。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永远不能被低估的,乡亲们虽说没盘过炕,但是听李辰说了个大概,立刻举一反三地悟出了门道,很快一个李辰想像当中的土炕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活干得麻光水溜的。李辰点了一把秸秆,塞入灶口,不一会儿,烟囱里就冒出一缕青烟。李辰摸了摸炕面,热气正慢慢地从泥土里渗透出来,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李辰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有了信心。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孝顺的刘大郎见这炕不错,寻思着自己的老娘年纪大了,身子骨弱,捱不得冻,便照样子自家也建了一个。这一来寨子里家里有老弱的,很多都跟着建了炕。这一无心之举,却在后来救了很多人的命。李辰的新屋建好了,但还不能马上搬进去。因为新屋有潮气,需要等几天待其干燥。另外大家都说要选个好日子,举行乔迁之礼。李辰本意并不想张扬,自己孤身一人,身无旁物,而且新屋就在边上,自己搬过去就完了。最多请帮忙的乡亲们吃顿饭。但是花贵一家人都不同意,按照花贵的说法“礼不可废”。在他们看来,新屋落成乔迁是人生最为重要的几件事之一,必须按照风俗礼仪举行仪式,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失礼,会让乡亲们笑话。李辰拗不过大家,也不想让他们失望,就不再坚持。李辰对古代的风俗礼仪一窍不通,只得任其摆布了。好在花贵查了历书,三天后就是吉日,倒也不用等太久。 到了吉日这一天,李辰和花贵一家起了个大早,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李辰装扮一新。李辰的头发还有些短,花娘子帮李辰勉强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戴上皮冠。然后替李辰换上黑色的深衣,腰上还挂了一堆小零碎。李辰只觉得穿衣的过程复杂无比,弄得他有些头昏脑胀。这一身的穿戴,李辰哪里会有,都是借花贵的。好在两人身材差别相仿,汉服本身也比较宽大,李辰穿上之后也象模象样。其实这身衣服通常只在非常正式的场合才穿戴,花贵自己也没穿过几回。李辰人本身长得不差,在加上这一身华服,看得众人不禁呆了,花贵在心中赞叹,“好个翩翩汉家少年郎!”这时,整个桃花坞如同年节般热闹,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了李辰的新屋前观礼,人们大声地议论着,寒暄着,人人脸上都满是欢喜的笑容,就如同是自己搬新屋一般。担任司仪的花贵见时辰差不多了,举起木棍在一面石磬上敲了几下。随着清越的石磬声,嘈杂的人声逐渐安静了下来。花贵清了清嗓子,肃然高声道,“吉时到!”在李辰的新屋前,花娘子为首的一众妇人,分立两侧,人人盛装肃容,双手捧在胸前,微吐朱唇,轻声谩唱,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这是《诗经?小雅?伐木》中的诗句,其中“山自幽谷,迁于乔木”之句寓意乔迁之喜。人们屏息肃立,宛如天籁般的女声,在桃花坞的上空飘荡,空灵而纯净,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初升的旭日,犹如为整个桃花坞罩上一层圣光。花贵敲一记石磬,大声道,“举薪!”李辰应声走进花贵家的屋子,神情庄重地从屋中的火盆取火,点燃了一支火把。这火把本来应该是在旧屋中点燃,再传递到新屋中去。李辰没有旧屋,就将暂时栖身的花贵家当作旧屋。李辰从花贵家出来,走进自己的新屋,将安放在屋中的新火盆点燃。这象征着李氏一门薪火相传,连绵不决。然后李辰走出屋外,将院子里一堆捆扎在一起的竹子点燃。竹子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响声,传说可以辟邪,这就是爆竹的前身。花贵大声礼赞道,“庭燎晰晰,君子行止!”这时,妇人们曲调一转,变得舒缓而悠扬,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约之阁阁,椓之橐橐。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这是《诗经?小雅?斯干》,寓意多子多孙,家族延绵。”花贵再敲一记石罄,“入宅!”李辰双手捧着一双筷子和一只碗,碗内盛满小米,走进新屋。他郑重地将碗和筷子安放在屋内。花贵礼赞道,“宜尔家室,乐尔妻帑!”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曾孙寿考,受天之祜。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执其鸾刀,以启其毛,取其血膋。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先祖是皇。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妇人们曲调变得肃穆凝重,这是《诗经?小雅?信南山》中的诗句,内容是祭祀祖先。花贵再敲一记石罄,“安宅!”院子中摆上了一副条案,上面摆放着李氏列祖列宗之位的牌位。李辰亲手杀了一只鸡,将鸡血滴在地上。李辰对着祖宗牌位大礼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地将祖宗牌位请进了屋子。花贵礼赞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随后,他重重地敲了一下石罄,大声道,“礼成!” 随着花贵礼成的话音一落,人们便蜂拥向前,将李辰团团围住,大声地向他恭贺。李辰一边拱手一一还礼道谢,心里一面感慨万千。在从前李辰曾多次设想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与传统文化交集,但他却从未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的。在李辰生活的前世,许多人已经将传统文化和腐朽落后划上了等号。可今天,桃花坞的乡亲们给李辰上了生动的一课,让他认识到,我们的传统文化里雅致优美而富有文化内涵的深厚底蕴。在这个小小的桃花坞里,户不过数十,人不过二百。他们在乱世中,远离故土,颠沛流离来到这里。在这个蛮夷丛生的险恶环境中挣扎求生。他们虽然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小心翼翼地将华夏文明的火种保存,传承下去。他们的坚守是如此的脆弱,也许一次蛮族的劫掠就足以使他们遭受灭顶之灾。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祖先高贵的信仰。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展现出我们文明中最华美的一面。在上溯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每当到了华夏文明存亡续断的危急时刻,总有数不清的仁人志士挺身而出,或舍身取义。或求仁得仁。他们可以是冉闵,是祖狄,是颜杲卿,是张巡,是岳飞,是文天祥,是史可法,是张煌言,是宋末厓山,背负小皇帝蹈海的陆秀夫,和从死的最后十万中国人。从桃花坞村民的身上,李辰似乎找到了他们的影子,并深深感受他们对自己文化的崇敬和骄傲。作为这个星球上唯一数千年绵延不绝的文明,华夏,有太多值得我们守卫的地方。 礼成之后,李辰在新屋设宴招待全寨子的乡亲们,这当然都是花贵一家帮忙张罗的,乡亲们也纷纷帮忙,谁也不会空着手来。所以这宴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百家宴”。饭食很简单,但热闹的场景在村民口中谈论了很久很久。李辰在自己的新家里开始了新的生活,屋里还很简陋,许多东西还没有置办齐。他还是不太习惯跪坐使用的矮几低案,便随手画了一套明式家具的图样。这天,李辰拿着自己画好的图样去找了寨子里的木匠,想打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他刚刚回到家,却见花贵急匆匆进来,“李兄弟,不好了,出大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马贼惊现 李辰连忙问道,“花大哥,出了什么事?”“马贼,有马贼。”花贵气喘吁吁地说。李辰应声立刻跳了起来,“在哪?” “刚才刘大郎来报信,说他适才出去捡柴禾,远远看见一伙人在山那边的树林里歇脚,那帮人人人有马有兵器,刘大郎恐他们对咱们寨子不利,就赶紧跑回来报信。” 李辰抓起挂在墙上的弯刀和弓箭,“走,看看去。”花贵一边和李辰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已经派人四处传话,让寨子外边的人都赶紧回来,守寨的人如果发现马贼,就会鸣钟报警。”刚才花贵听见刘大郎报信有马贼,立刻就想到了李辰。第一次见面时李辰挎刀配弓的英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当然地将李辰当作了武艺高强的勇士,所以闻听有强盗上门,便忙不迭地来找李辰助拳。却全然没想到李辰只是个银样镴枪头的西贝货。 两人还未走到寨墙边上,就听见寨门那边一阵喧哗,紧接着“当当当……”警钟大作。两人一路小跑就来到了寨门,就听见有人高声喊着,“马贼来了!”花贵抢先一步大喊道,“快抵住寨门!”说着,就向躺在寨门边的一根巨大的圆木奔去,李辰也紧跟了过去。听到花贵召唤,立刻跳出十多个汉子,大家一起动手,齐心协力抬起巨木将寨门死死顶住。顶上了寨门,众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几乎累得脱力。大家纷纷大口喘着粗气,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暗道,“好险!”此时整个桃花坞家家户户闭门落户,成年男子们全都上了寨墙守卫。整个寨子如临大敌,一片肃杀。李辰随着花贵上了寨墙,寨墙上的人纷纷闪开一条路,把他们让到最前面。“花大哥,李郎君,你们可来了!”“也不知来的是什么贼人。”“多亏了刘大郎机警,今天要不然要糟!”人们不住地议论纷纷。人群里的刘大郎听见有人议论他,立刻挺高了胸膛,面有得色。“那是,你可不知道,当时有多险…” 李辰放眼看去,远处尘土飞扬,一彪骑兵正朝着桃花坞急驰而来。一时间甚嚣尘上,也辨不清来了多少骑,只见一束束盔顶的红缨在尘土中上下飘动,分外惹人注目。来骑到了离寨墙一箭地外,纷纷驻马而立。随着浮尘渐渐落定,这时大家看得分明,对面来的大约有二十多骑,人人顶盔贯甲,在寨外一字横队排开。这队人马虽然人数不多,却是装备精良,人人全副甲胄,配弓带箭,人手一只长槊,高高竖起,徐徐如林。当中三人,甲具更是华丽,他们每人骑一匹高头大马,整个马身穿有黑色的皮质马铠,马头套着纹样繁缛的金属面罩,露出耳鼻,面罩的正中竖着一根长长的尖刺。让战马看上去犹如远古时期的怪兽。战马束鬃结尾,马鬃梳作三花,马臀上竖着红色的寄生,上面插着七根长长的雉鸡尾羽,宛若孔雀开屏一般。这就是当世所谓甲骑具装。位于队伍正中的那名骑士,全身铁甲,那铁甲经过钝化处理,在阳光下呈现出亚光的乌青色,充满金属的质感,胸前两片金色的护心镜光可鉴人。他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衣角在风中猎猎翻飞。头戴乌青色的兜鍪,顶上一束马尾制的盔缨,长有尺许,染成大红,在脑后随风飘荡。他金色的面甲已经落下,只露出双眼,面甲上錾刻着饕餮纹饰,凶恶狰狞。那人立马阵前,凛然如毗沙门天王降世,威然不可逼视。在他左右二人,盔甲与他相若,只是右边那人盔缨染成蓝色,披着蓝色披风;左边之人则是白色盔缨,白色披风。这二十多骑在桃花坞寨墙外列阵,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一般,一股睨视天下的浑厚杀气扑面而来。长槊的锋刃和明光铠胸前的护心镜在阳光下闪亮一片,晃得寨墙上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此时寨墙之上早已是鸦雀无声。刚才还吹牛大气的刘大郎,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咽着唾沫。花贵脸色苍白,低声喃喃地说,“这哪里是什么马贼。万岁宫中禁卫,千牛备身勇士,不过如此罢。”李辰也只觉得嘴里发干,有这种同样的感觉还是上次在草原面对柔然狼骑的时候。可面前的这队骑兵又与柔然狼骑有所不同。柔然狼骑剽悍凶狠,就如同是嗜血的野兽,充满随时噬人的危险;而眼前这些人,却更像是一台精密华丽的杀人机器,极度危险之外,还呈现出一种冷酷的美感。李辰环顾左右,乡亲们几乎个个破衣百衲,手里的武器也是参差不齐,甚至有人手里就拿着木棒菜刀。花贵手里拿着一把尺许长的环首刀,算是装备好的。此刻,大家已是人人面有惧色。李辰心里暗暗着急,他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怕! 他们人少,又都是骑兵,是攻不上寨子的!”李辰转头对花贵说,“花大哥,把寨子里的人都叫上来,让妇人和老者站在后面,外面看不清楚,以为我们人多势众,未必就敢硬攻。”花贵二话不说,应一声好,就去找人了。不多时,全寨子的人都来了,花娘子走在最前面,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李辰让妇孺们在青壮后面排列成行,远远看去,寨墙上的人影似乎密集了许多。这时寨外的那队骑兵也有了动静。只见为首的武士轻磕马镫,催马缓缓前行,他身边众骑如同得到信号一般,一起举步,紧紧跟上。这二十多骑排成一条横线,缓缓向寨墙逼来。这时,似乎天地间一片宁寂,只听见马蹄踏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和骑士们甲叶发出的哗哗声。骑士们如墙而进,周身的红缨,披风,羽毛上下舞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寨墙上一阵骚动,李辰死死地盯住缓缓前进中的骑兵,他一咬牙,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然后搭上弓弦,张弓如满月,对着前方,略微上仰呈四十五度角,“嗖”的一声,射了出去。箭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深深地扎在了土里。李辰这一箭没有固定的目标,只是一种警告,也是向对方表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为首的武士缓步骑行到这支箭落下的地方,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其余武士们随之纷纷停下步伐。他立马箭前,冷冷地注视着桃花坞。寨墙上的人被他的目光扫到,人人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见他半响无言,首领左手边白色盔缨的武士问道,“大哥,我们还打不打?”首领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脸偏向右手边蓝色盔缨的武士,“老二,你怎么看?”“弓力不强,但是人数不少,如果硬打,伤亡难免。”戴蓝色盔缨的武士回答得很简洁。为首的武士缓缓点头,“撤吧。都是誓同生死的老兄弟,为这么一个破寨子折损了不值当。”白色盔缨的武士道,“可我们的粮食不多了。”为首的武士把手一挥,“到寨子周围抄掠一下,抓几个肉票换些粮食。” 望着缓缓退走的骑兵,寨墙上的桃花坞一众乡亲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李郎君就张弓射了一箭,既没力道也没准头,直接落到了地上。然后,然后这帮杀气腾腾,如同天神般的骑士就这样退了?大家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纷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李辰,这眼神中包含了疑惑,感激,惊讶,钦佩等一系列极其复杂的情绪。李辰被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还没有头脑发昏到真的认为是自己一箭吓退了来敌。“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在心里暗暗思忖。等到最后一个骑兵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寨墙上突地爆发出一片欢呼。人们高举双手,欢呼跳跃,相互拥抱,庆祝桃花坞再一次在重重危机之中幸存了下来。人们大笑着,议论着,忍不住相互拍肩捶背,尽情发泄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妇人们禁不住纷纷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花贵激动得脸色泛红,他向李辰长揖一礼,“今日李兄弟居功至伟,神箭退敌,请受贵一拜!”,一时间众人纷纷向李辰行礼,“多谢李郎君,请受我等一拜!”李辰慌忙团团作揖还礼,“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李辰对花贵说,“花大哥,我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大家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我恐他们会去而复还。”花贵连连点头,“李兄弟说的是,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他转头对乡亲们说道,“是这,妇孺老弱和娃娃们都先回家。青壮先留下守住寨墙,以备贼人们再来。”妇人们和老人孩子纷纷散去回家不提。寨墙上人一下自稀疏了许多。李辰向花贵建议,将青壮们分成三队,只留一队在寨墙上值守,其余两队休息,隔一段时间轮换。对于李辰的建议,花贵是言听计从。李辰和花贵在寨墙根下找了一块荫地休息。俩人也顾不上讲究,直接坐到了地上,一边喝水,一边小声地交谈着。“花大哥,你觉得来的是些什么人?”李辰问道。“我也不清楚,看起来不是一般的马贼,这般精锐,倒象是军旅里面的人。”“这附近有驻军吗?”“没有,最多河那边的金城郡有些郡兵,可是郡兵都是本地的乡民充役的,那杀气,那精悍,和他们根本没法比。”花贵摇摇头,“光那一身甲具,就不是一般人能装配的起的。”李辰点点头,心里默默地思量着这些来历不明的武士的举动,他们显然不是打不下桃花坞,却在最后的关头毅然决然地撤退了。李辰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李辰想不明白,最后只好叹口气放弃了。他转过头问花贵,“花大哥,寨子里的青壮就这么多吗?”花贵四处看看,“差不多都在这里了,有几个可能下了田了,被堵在寨子外面。咱们的寨子小,一共也就五六十个青壮。”李辰道,“平日里青壮们一起训练吗?呃,我的意思是一起练练武艺,射射箭什么的。日后贼人来了也好有些准备。”“那倒没有。不过李兄弟你这个主意不错。平日里多练练胆气武艺,真的对上贼人也不会先怯了。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李辰赶紧说,“还有啊,我看乡亲们手里的家伙也不称手。能不能弄些兵器来?这样大伙儿上阵时底气也足些。”“李兄弟,这兵器可不好搞啊,这里头禁忌多着哩,稍不留神,就会被官府上门拿了去。”“花大哥你今天也看到了,贼人是什么装备,我们是什么装备。贼人手里拿的是啥,我们手里拿的是啥。”“李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说的对,凭什么就该循纪守法的老实人吃亏?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李辰未及回话,却听见墙头上有人大喊,“二牛回来了!是王二牛在外面!” 花贵和李辰连忙起身奔上寨墙,花贵探头一看,立刻认了出来,“真是二牛呀,快放绳子,把他拉上来。”现在外面情况未明,谁也不敢冒险开了寨门。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用力将寨墙外的人拉了上来。这不是王家的半大小子又是谁。只见这孩子脸上一道红红的鞭痕清晰可见,他一见到众人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马……马贼,把我爹和柱子叔,绑……绑走了。”众人见状,一边轻声劝慰,一边扶着他坐下,有人给他倒了一碗水。喝了点水,这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才渐渐平静下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断断续续讲了出来。原来,今天二牛的父亲王宝带着二牛一早就下了自家的地,虽说秋收已经结束,但地里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活要干。还没干多久,却没想到寨子外边来了马贼,王宝家的地离寨子有点远,听到警钟也来不及回寨子。父子俩只好和另外一个同样不及回寨的柳老柱一起躲在了地里。想着等贼人退走以后再回来。没想到马贼没有攻打寨子,却在寨子周围抄了一遍。一行三人被堵了个正着,贼人个个有马,跑又跑不过,只得束手就擒。不过马贼们只绑走了王宝和柳老柱,只打了二牛一鞭子,叫他回来报信。让寨子里拿一百石粮食去赎人。“马贼有没有说去哪里赎人?”花贵问道。“有,好像是魔鬼峪。”二牛抽抽噎噎地回答道。“魔鬼峪!”周围顿时发出一片吸气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魔鬼峪 “魔鬼峪?”李辰见大家反应有异,不禁盯着花贵疑惑地问了一声。 “魔鬼峪离寨子约三十多里地,里面怪石林立,据说常闻鬼哭,我们没事谁也不敢去那里。”花贵低声向李辰解释。俩人正说话间,却见一群人一头哭一头走上了寨墙。原来是王宝和柳老柱的婆娘闻讯,带了娃娃赶过来。王宝的婆娘见到花贵和李辰,往地上一跪,才喊了一句,“花大郎,李郎君,求你们救救我夫君…”人就昏了过去。大家顿时一片慌乱,花贵和李辰连忙将王氏扶了起来,人们的呼喊声,娃娃们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好不容易花贵和李辰才让大家安定下来,王氏和柳氏也被人搀扶了回去,花娘子过去陪着她们一个劲地说着宽慰的话。 花贵和李辰一时间相顾无语。“花大哥,咱们还有多少粮食?”还是李辰先打破沉默。“其实寨子里刚刚收了了秋获,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花贵停了停接着说道,“可要真拿出一百石粮食,来年大家少不得又要减省着用,多喝几顿粥了。”李辰叹了一口气道,“可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花贵点点头,“是啊,如若不救,两个家就算完了。”“还是得救啊,要不然寨子里人心就散了。人心若是散了再聚拢就难了,下一次若再有什么变故,整个寨子立时就是万劫不复!”“说的对,在这乱世里,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求一条活路。”花贵道,“我这就去和乡亲商量筹粮救人。”李辰拉住转身要走的花贵,“花大哥,告诉乡亲们先筹一半,五十石。”“这是为何?”花贵不解地问。“你没有听说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呃,我忘了,你可能真没听说过。”李辰摆了摆手,“相信我,没错的,你就按我说的做。如果行不通,咱们日后再补就是了。”花贵嘴唇嚅动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一扭头自去找乡亲们商量去了。李辰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古人真是实诚啊,连见面砍一半的道理都不懂。”李辰在心里暗想。“还有,那些马贼也真是奇怪,闹这么大阵势,最后只捉了两个农夫勒索些粮食。他们怎么能肯定寨子就一定会把人赎回去呢?那只是两个农夫诶,又不是什么贵人。”在李辰看来,穿戴这样华丽的装备,如此气势,最后却只是勒索些粮食,这未免有些太儿戏了。这就如同后世你扛着导弹上了街,却只打劫了一个乞丐五块钱一样,简直不可思议。李辰想到今天见识的具装甲骑,不禁有些心潮起伏,他简直爱死了这种充满了暴力和冷酷却又华丽非凡的美。“这才是男人应有的穿戴啊!”李辰在心中感叹道。李辰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探个究竟。 到了晚间,花贵过来见李辰,他一见面就说,“李兄弟,五十石粮食已经装好了,你确定这能行?”李辰微笑答道,“花大哥放心,我有七八分把握。再说,如果他们不同意,咱们回头再补就是了。”一边捧了碗水给他。花贵坐下喝了口水,又说道,“这里还有一个麻烦,就是谁把粮食送去。乡亲们听说去魔鬼峪,人人摇头。”“我去!”李辰毫不犹豫地说。花贵大惊,手不由得一抖,碗里的水撒出来,将衣襟弄湿了一大块。他连忙放下水碗,一连声道,“去不得,去不得啊。”“总要有个人去,那就我去好了。”李辰坚定地说,“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花贵嗓子有些哽咽,“李兄弟……”“我不会有事的,那些马贼没有当场杀人,想必只是为了粮食而来,所以轻易不会向我动手。” 李辰抬头四处打量着自己的新屋,他真的很喜欢乡亲们给他盖的这所房子。“我飘零至此,乡亲们以至诚待我,如此大恩,我岂能不报?”“可是那魔鬼峪……”“花大哥,子不语怪力乱神。”李辰止住花贵的话头,“我虽然不是儒家,却不惧怕这些东西。其实在我看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花贵见劝不动李辰,只好说,“那李兄弟多带几个人一起去,大家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李辰摇了摇头,“我一人足矣,何必多几个人担风险。”“可是……”“花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拿王宝和柳老柱的性命开玩笑。”花贵见李辰主意已定,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就只好告辞出门回去准备不提。 第二天一早,李辰收拾停当,牵了自己的那匹青海骢出了门。当他来到寨门前,却见花贵一家和许多乡亲们已经等候在这里。花贵见到李辰,上前一步道,“李兄弟,你为我等只身犯险,桃花坞阖寨上下无不感激涕零。”说罢,便是深深一礼。李辰连忙还礼,“花大哥,乡亲们为我一个外人做了这么多,说感谢的应该是我。现在该我为你们做点什么了。”花贵道,“李兄弟,昨日乡亲们商量好了,这次你只要救得二人平安回来,桃花坞愿奉李兄弟为主,阖寨男妇一百二十六口唯君命是从。”说罢又是一礼。李辰闻言不禁一阵头晕,“什么,这就推我当老大了?”他连忙摆手道,“使不得,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当不得乡亲们如此。你们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最大努力让他们平安回来。”花贵身边一位少女娉婷而立,正是李辰救过的妞妞。平日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今天似乎濛上了一层雾气。她低头行礼,将手中木盘托着的一碗水酒奉给李辰。李辰连忙伸手接过。花贵在一旁道,“农家简陋,只忝水酒一碗,为李兄弟壮行!”李辰一饮而尽。他放下酒碗,拱手行礼道,“多谢乡亲们。我便去了。”说罢,他翻身上马。李辰端坐马上,忽又想起什么,他摘下弓箭和弯刀递给花贵,“我想应该用不上它们。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意外,就做个纪念吧。”花贵两眼微红,他接过弓箭和弯刀,转身交给身边的花娘子,花娘子忍不住别过脸去偷偷拭泪。花贵双手交叠,举至额头,大声道,“李兄弟一路平安!”,然后弯腰九十度行礼,同时将双臂向前伸直,并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送行的乡亲们男子皆同样行礼如斯,妇人们则敛衽而礼,大家齐声道,“一路平安!”李辰在马上拱手回礼,“多谢乡亲们!”,然后牵了驮着粮食的两匹驽马,策马上路。一时间,李辰心中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触。天高云淡,李辰一人三马在蓝天黄土中渐行渐远,乡亲们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纷纷转身回寨。 李辰沿着乡道行了三十多里,就见前面陡然峭壁千仞,寸草不生,绝壁当中,开了一道窄窄的豁口。李辰催马进入豁口,道路只有十余丈宽窄,在参差峰峦之中曲折迂回。沿着道路往深处走,只见道路两边石峰嶙峋,数不清的怪石拔地而起,笔直峭立,若笔似笋。犹如巨木成林,又似千军万马。走到近处,却是高低错落,千姿百态,有的肖似人像,有的如同飞禽走兽。这诡谲壮丽的美景有如鬼斧神工。李辰前世去过云南的石林旅游,觉得眼前的景象竟和云南石林酷似,只是石林的山都是坚硬的岩石,而这里却都是黄色的沙土。李辰不知道这巧夺天工的美景究竟是风蚀形成还是水蚀形成。但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大自然亿万年的杰作。阳光照在峡谷中,留下光怪陆离的斑驳阴影。山风刚烈,在千奇百怪的山峰中迂回盘旋,发出龙吟鬼哭般的奇异声响。“这就是他们说的魔鬼峪吧。”李辰在心里暗想,“其实就是有些特别的地貌罢了,古人没法解释这些自然的现象,多喜欢往鬼神身上攀附。”李辰不知道在峡谷中行进了多久,一路之上,不仅人迹绝无,甚至飞鸟走兽也不见一只。突然,一只鸣镝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带着刺耳的呼啸深深地扎入李辰马前的地上,尖锐的响声戛然而止,只有箭杆和尾羽不住地上下晃动着。李辰知道遇上正主了,他轻挽缰绳,让马止步,然后在马上一拱手,朗声道,“好叫对面的英雄得知,桃花坞应昨日之约,来接在贵处作客的两位乡亲,并奉米粮以为待客之资。”李辰前世做公务员,也许没学什么真的本事,但场面话还是会说几句。这里他压根就没有提“绑票”,“赎金”之类的字眼,而是说了什么作客之类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就是为了给双方都留下余地。只要不撕破脸面,凡事都有商量。最怕做事不留余地,对方没了退路,等于自己也没了退路。李辰的话音,随风传出很远,在远处的山峰传回嗡嗡的回音。果然,闻声从山峰后面转出两骑,向李辰驰来。他们绕着李辰和驮马兜了一圈,回到李辰面前,李辰摊开双手,向他们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这二人都是身材健硕,高鼻深目的西方人种,见李辰带了不少粮食来,都露出高兴的神情,他们指着李辰,用有些古怪的腔调说,“走吧,跟着我们。”李辰随着他们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坳,出现了一个简单的营地。营地四周有木制的栅栏,营地中立着十几顶帐篷。见到营地,陪李辰过来的其中一骑打个唿哨,往马后加了一鞭,飞也似的先回营地报信去了。李辰和另外一人仍就慢慢地走过去。待李辰走近营门,只见两个武士全身贯甲,手持长矛,腰挎弓箭,分立左右戒备。这时,一群人从帐篷里出来,走到营门口站定。这几个人个个狼行虎步,气度不凡。当中一人,虎背熊腰,身穿白色圆领窄袖武士服,腰挎直刀,脸上浓密的连鬓胡子略呈卷曲,修得整整齐齐,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放出懾人的精光,生得是相貌堂堂,不怒自威。李辰见状,立即翻身下马。他紧走几步,来到这群人面前,向当中这人深施一礼。“在下桃花坞李辰,见过各位英雄。昨日承蒙众位英雄屈尊降纡光临舍下,幸何如之。怎奈桃花坞寨小人稀,寒酸鄙陋,不敢奉各位英雄贵足相履。又蒙众英雄,豪侠绝世,义薄云天,诚邀两位乡亲来贵地小憩,待之以礼,奉若上宾。桃花坞上下无不感佩于心。今日小子,衔命而来,特奉上米粮五十石,以备宴客之飨,望众位英雄不悯粗陋,勉力纳之。小子不胜惶恐之至。”说罢,又是深深一礼。李辰深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所以上来先是一顿自己都不知所谓的大帽子加马屁招呼了过去。对面这群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到李辰上来就拽了这么一大篇半文半白的酸文,李辰的这番话,让他们有神经错乱的感觉。好像听李辰的意思,他们合着昨天只是进行了一场武装游行,顺便想到路边的寨子里歇歇脚,结果寨子太小,他们歇不下,最后只好回家,还顺路捎了两位老乡回来到家做客。结果一早人家就赶过来致谢,非要给房钱!他们本是六镇鲜卑将门出身,书读得不多,又是头一次干绑票的买卖。在他们看来,这种事应该是一手交钱(粮),一手交人,然后双方各自走人。李辰这一不按常理出牌,他们顿时有点傻眼。那首领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下来他应该热情地对李辰说,“你说你来就来了呗,还带什么东西!”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李辰这一番做派,虽说有些无赖,却让这帮武士却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况且他们是正经的军人,如果不是窘迫之极,是断不会出此下策的。所以只好先将李辰让进了营地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贺兰三杰 一 一行人拥着李辰进了营地中最大的一顶帐篷,大家分宾主坐定。刚一落座,李辰便向为首的武士拱手问道,“敢问英雄,昨日来的两位乡亲可好?”为首的武士有些尴尬,“那个,那个他们都好,既没打也没骂,都善待着哩。”他接着又说,“某家贺兰武,祖籍武川镇,排行第一。不敢当英雄二字。你可唤我的小字菩萨。”说着,他又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两人,“这是我的两个兄弟。”他右手边那人长得与他酷肖,只不过没有连鬓胡须,只在上唇留了一丛短髭。他神情有些阴沉,向李辰一抱拳,“某家贺兰盛,小字须弥,排行第二。”这时左边那人道,“某家贺兰仁,小字阿檀,排行第三。”这还是个阳光的大男孩。李辰连忙与他们重新见礼。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没有表字。在那个时代,有身份的男人在成年之后都应该有字,字多由尊长所取。直呼人名在当时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人们相互通常都以表字相称。“难怪花贵问自己的表字时,我说没有,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李辰心中暗想。心念所及李辰忙对众人拱手道,“在下李辰,字天行,乃是家中独子。”他想起“日月光华,星辰有行”的诗句,就立刻替自己胡诌了个表字。接着,他将自己祖籍陇上为避战乱迁于泰西,而自己自幼长于域外,前不久阖家东归,途中不幸与家人失散,流落到桃花坞的谎话又重复了一遍。 贺兰三兄弟听了李辰的一番话,心中不禁半信半疑,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真的是从没听说过的什么泰西来的?老二贺兰盛突然道,“天行郎君,你适才说带了多少米粮来?”“肉戏来了!”李辰心想,他一本正经地对贺兰盛道,“好叫须弥将军知晓,桃花坞寨小人稀,我等清仓扫廪才凑得五十石粮食。”“可我们要的是一百……,这也太少了!”贺兰盛话说了一半,就觉得不妥,急忙改口。李辰斟字酌句地说,“桃花坞立寨殊为不易,人少地瘠,所获无多。加之流贼,狄戎,官府竞相盘剥,敲骨吸髓,故而实是力有不逮。”他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继续说,“然则诸位将军若是能绥靖地方,保得小寨一方平安,桃花坞又何惜些许米粮?诸位的粮秣桃花坞愿一肩担之,日后所奉米粮旬日一至,如何?”这番话才是李辰真实的意图。你们不是一百石粮食换两个人吗?我给你五十石粮食,剩下的你给我们干保安,领工资。李辰痛感桃花坞防卫的薄弱,自从见到这群凶悍的武士之后,就开始动脑筋,一门心思想将他们收为己用。 听了李辰的话,贺兰兄弟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自己不是打劫吗,怎么改成保镖了?不过每十天就送粮食来听上去还不错。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自从贺兰兄弟带着二十几个手下来到这里,就断了补给,眼见存粮已快见底,没奈何他们只得向附近的村寨打主意。昨天他们头一次出手,原想出其不意,杀进寨子,向村民们强征些粮食。却不想被人提前撞破,寨子里有了准备。他们又不愿冒着有伤亡的危险强行攻寨,只好抓两个农夫勒索。现在听李辰说今后会按时送粮食来,不由都有些意动。年纪最小的贺兰仁忍不住问道。“你真能保证每十天送粮食给我们?”李辰点头道,“我保证,桃花坞虽小,但乡亲们纵使节衣缩食,也断然不能让忠勇之士有饥馑之虞。”他想了想,接着说,“要不这样,我把我的坐骑抵押在这里,如何?”在座的人都见过李辰骑的那匹青海骢,知道那马神骏。这样一匹好马在洛阳可以卖数百金,价值远远大于一百石粮食。听他这么一说,贺兰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最后还是贺兰武一摆手,“咳,天行郎君一言九鼎,我们信得过,什么抵押之事再也休提。”贺兰武这么一说,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贺兰武对李辰道,“天行郎君虽是汉家子,但行事豪迈,甚合吾意!”李辰拱手道,“能得菩萨将军另眼相看,辰之幸也。”一时间帐内气氛热烈,大家都为人质事件得到圆满解决而感到高兴。 见气氛变得轻松,李辰忍不住将心中盘旋了许久的疑问提了出来,“不知众位将军缘何驻跸于此啊?”听了这话,众人似是被触动了心事,顿时沉默了下来,帐内的气氛立时变得有些压抑。过了半响,贺兰武虎目含泪,缓缓道,“某兄弟三人皆乃故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兼尚书左仆射,大都督,都督雍﹑华等二十州军事,雍州刺史,关中大行台,清水郡公贺拔公讳岳帐下督将。自从贺拔元帅被侯莫陈悦那狗贼害了……”李辰一开始被这一长串头衔搞晕头转向,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一个他所熟知的名字,他不禁陡然色变,忍不住一跃而起,“贺拔岳?阿斗泥?他死了?”李辰前世是个历史爱好者,这可能是受了舅舅影响的缘故。李辰的舅舅毕业于民国时期的上海复旦大学,之后就在国内一所大学的历史系作教授。李辰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舅舅和舅妈经常来家里做客。舅舅总戴着一副镜片厚厚的圆形黑边眼镜,气质文雅,舅妈则风度娴淑雍容。舅舅很喜欢自己,每次来总是会给自己讲些有趣的历史故事。李辰那时还很小,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但仍然津津有味地听舅舅讲述“长铗归来兮”的战国传奇。李辰上大学的时候,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学了文科,并始终保持着对历史的浓厚兴趣。自从穿越以来,李辰一直想搞清楚自己所在的确切年代。他问花贵,花贵只知道现在是永熙三年,按照习惯皇帝被称为永熙帝。李辰虽然很喜欢历史,但他的历史还没有好到从一个生僻的年号就能联想到具体的历史阶段。但是今天,他突然从贺兰武的嘴里听到了一个他曾经熟悉的人名:贺拔岳。这不禁让他有种拨开迷雾,豁然开朗的感觉。 贺拔岳,小字阿斗泥,武川人,其祖﹑父皆为武川镇将。家中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兄弟三人皆勇武过人。六镇起义后,他投入尔朱荣帐下,屡立战功。后来他带领武川子弟,逐步平定关陇,并成为武川军事集团的核心以及关陇地区的实际统治者。但是他的崛起,引起了当时另一实力派人物高欢的不满,高欢买通侯莫陈悦将他杀害。贺拔岳忠直勇烈,壮志未酬却被宵小所害,满朝文武无不扼腕叹息。贺拔岳的死是南北朝历史的发展的一个重要节点。他的骤然离世将原本籍籍无名的宇文泰推到了历史舞台的前端,北朝双子星座之一的宇文泰从此大放异彩,全面继承了武川军事集团,并占据关陇,建立西魏帝国,与高欢建立的东魏进行了长期的争夺和战争。历史从此进入宇文泰和高欢双雄争霸的阶段。 李辰神色冷峻,站在那里口中连珠炮也似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宇文泰呢?他现在在做什么?”贺兰兄弟见他这般反应,心中未免大为惊讶。贺兰武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是今年春二月的事。”他奇怪地盯着李辰,“天行郎君竟也知道宇文黑獭(宇文泰,小字黑獭)?”原来,今年二月,贺拔岳大集诸军,准备讨伐暗附高欢不听号令的灵州刺史曹泥。不料途中却被早已暗中勾结高欢的部下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暗杀,大军四散。做了亏心事的侯莫陈悦也不敢久留,回自己的老巢水洛城去了。剩下一帮贺拔岳忠心耿耿的部下,在安葬了贺拔岳之后却莫知所从。很多人意属贺拔岳的兄长贺拔胜,但是贺拔胜当时远在荆州,相距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众人一筹莫展。最后还是赵贵力排众议,力主以时任夏州刺史的宇文泰为首,并最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大家派杜朔周快马前往夏州去请可宇文泰来主持大局。但是宇文泰资历并不出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看好他。左厢大都督李虎(唐高祖李渊的祖父)就干脆单枪匹马往荆州去寻贺拔胜了。贺兰兄弟跟随贺拔岳多年,也更期望贺拔胜能回来领导大家。所以他们带了手下二十几个老兄弟离开了众人,在黄河两岸打转,准备等贺拔胜回来。可春去秋来,他们等得花儿也谢了,也没等到贺拔胜和李虎的任何消息,倒是存粮快要见了底。贺兰兄弟没奈何,只好打起了劫寨筹粮的注意,却碰巧遇见李辰。李辰缓缓坐下,大脑全速转动着,拼命地想要把自己从前有关这一段历史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贺兰兄弟见他神色有异,心中狐疑不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良久,李辰方才抬起头来向贺兰武拱手道,“不知菩萨将军可否将所知后来的事态实言以告?辰不胜感激!”贺兰武道,“其实无妨,我们所知的消息就是:宇文黑獭已受天子命统辖诸军。三月,宇文黑獭帅诸军上陇,讨伐侯莫陈悦,连战皆捷。那侯莫陈悦走投无路,已自缢死了。真正是便宜了这狗贼!他子﹑婿等全数伏诛,手下大将李弼也降了宇文黑獭。”李辰点点头,看来历史的发展在这里没有发生偏差。“还有吗?”他问道。“夏七月,永熙帝诏令宇文黑獭和二将军(贺拔胜)讨伐贺六浑(高欢,鲜卑小字贺六浑)”贺兰武道,“这是我们所打探到的最后的消息。” 李辰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他现在可以确定贺兰武口中的永熙帝,就是历史上的北魏最后一个皇帝孝武帝。这也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历史上他不甘受权臣高欢欺凌,起兵讨伐高欢,最后结果却是大败,然后不得不出奔长安,依附宇文泰,最后被宇文泰鸩杀。见李辰沉吟不语,贺兰盛问道,“不知天行郎君如何看这天下大势?”李辰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宇文黑獭据有关陇,其势已成。当与那贺六浑及南朝,三分天下。”贺兰三兄弟闻言,心中不禁大为讶异。贺兰盛又道,“不意天行郎君如此看好那宇文黑獭。宇文黑獭如今虽一统关陇,但外有贺六浑手握关东八十州,且挟天子以令诸侯,虎视狼顾。内则地陋民疲,尚有灵州曹泥﹑渭州可朱道浑元﹑豳州叱干宝乐﹑凉州刘丰等割据一方,号令不行,吾观其势诚危若累卵。”贺兰盛这一番话,其实也是贺兰兄弟的心声。他们出来转悠了这么久,早已是身心俱疲。他们也不是没有动过回去投宇文泰的念头,特别是当宇文泰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几乎以泰山压顶之势,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攻灭了杀害贺拔岳的元凶侯莫陈悦。作为贺拔岳的忠实部下,贺兰三兄弟对此是感激的。但是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初劝进和归附的大好时机,现在再去投靠,已经落了下乘。而且他们对宇文泰的前景始终抱怀疑态度。今天见李辰如此看好宇文泰,不禁就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李辰思忖片刻,肃容道,“宇文黑獭雄沉果决,素有大略。灵州曹泥辈,皆米粒之珠,岂可与皓月争辉!吾料彼等早晚必被宇文黒獭所擒。”这番话说得贺兰兄弟频频颌首,贺兰盛道,“可那贺六浑……?”李辰道,“贺六浑雄踞关东八十州,兼得六镇鲜卑勇士和关东士族之利,麾下猛将如云,谋士若雨。其地民皆倍于关陇,物产丰饶,人文荟萃。今又挟天子于洛阳,号令天下,此诚不可敌也。”李辰见贺兰兄弟的脸色渐渐难看,微微一笑,话锋突然一转,“然,辰虽不才,愿为三位将军分说那宇文黑獭必能割据关陇与贺六浑一决高下之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贺兰三杰 二 贺兰武闻言浑身一震,连忙道,“那你快说!”李辰却故意在这里卖了一个关子,他没有马上接贺兰武的话,而是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贺兰盛忙低咳了一声,拱手道,“还请天行郎君不吝赐教!”贺兰仁有样学祥,“请天行郎君赐教!”贺兰武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哈哈一笑,“却是某心急了,郎君勿怪!快给天行郎君斟一碗酒来!”周围的鲜卑武士们应声取出酒碗,给李辰斟满。李辰自进门落座以后就说了一大气话,此时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他先行礼谢过贺兰武,然后端起酒碗喝了几口,并乘机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放下酒碗,举起右手对贺兰兄弟道,“我言宇文黑獭能立足关陇的根据有六:其一,关陇河山险固,易守难攻,关东纵然举国而来,关西只要凭险据守,殊难破也;其二,关陇乃故秦旧地,民风尚武,稍加整训,其民皆为可用之兵;其三;关中沃野千里,兼备水利,乃天下廪仓之所在,所产之粮足供养兵十万;其四,宇文黑獭麾下,多如公等,皆为武川子弟,故此上下同欲,此取胜之道也;贺六浑属下多鱼龙混杂,诸将不和,国人(北魏将鲜卑人称国人)、汉人相轻,每战必不同心。其五,宇文黑獭治军严峻,令之所出无不凛然。贺六浑御下太宽,子侄亲众,皆以骄纵不法为能事。侯景竟有高王不在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之语,贺六浑亦不能制之。故其人马虽众,死力敢战者寡。偶遇小挫,便致一溃千里。其六,世人都云贺六浑兵多将广,所向披靡,故此贺六浑以下皆骄气日盛,视天下豪杰若无物。岂不闻盈满则亏,骄兵必败之理?有此六者,宇文黑獭若能一击得胜,必能雄踞关陇与贺六浑鼎足而立!”李辰一番话说完,帐内诸人无不目瞪口呆。之前为自己的前途倍感担忧的贺兰兄弟也不止一次地曾商议过目前的形势,大家一致都觉得如今贺六浑已是势大难制,宇文泰恐难是敌手,只有寄希望于位于荆州的贺拔胜。没想到今天李辰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观念,用一通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语不惊人死不休告诉他们,宇文黑獭才是贺六浑的克星!见他们人人失色,李辰又道,“贺六浑如若当时乘贺拔元帅新逝,群龙无首之际,亲统大军入关中,天下谁人能敌?可如今先机已失,宇文黑獭已然成势,再难撼矣。”贺兰兄弟等人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李辰一番话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良久,还是贺兰盛最先打破沉默,“天行郎君以为此次天子讨贺六浑胜负如何?”李辰点点头,“天子虽据大义名分,但怎奈力不如人,失败是必然的。我料如今已是有了结果,说不定天子现在正在西幸长安的路上。”“天行郎君缘何如是说?”“当今天子性情刚烈,要不然怎会不甘贺六浑欺凌,要与他兵戎相见?但是战争归根结底还是由实力来决定的,天子所据之地、兵将、谋略、武备都远逊贺六浑,空有个大义罢了。不举兵则罢,举兵则必败。天子一旦败了,必定銮仪西指,出奔长安。想要依靠宇文黑獭来对抗那贺六浑。” 李辰停了停,继续说道,“天子若败,剩下荆州贺拔二将军独木难支,我料也终将难逃一败。”贺兰仁年轻气盛,当即按捺不住道,“我看未必,二将军武艺高强,勇猛绝伦,如今虎踞荆州,麾下精兵数万,如今又有大义在手,他若奉诏北上勤王,谁可当之?”李辰微微摇了摇头,贺拔胜勇猛无敌,武艺超群,却不是当领导的料,做事太瞻前顾后。他先是拒绝李虎的催请,大好机会拱手让给宇文泰;后来孝武帝命他领兵讨高欢,他又犹豫不前。等到孝武帝兵败,高欢大兵压境,大势已去,最后只能南奔梁国。李辰道,“荆州四战之地,难以据守,加之民生富庶,富则畏死。兵不敢战,又守之不易,纵使贺拔将军勇武过人,恐也难敌贺六浑大军四面围攻。”贺兰兄弟听了,个个面若死灰,半响说不出话来。如果贺拔胜失败,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彻底没了指望。他们脱离大队,在这荒山野岭辗转数月,饮风餐露,饱尝艰辛,不就是苦苦等待着贺拔胜回来吗?可如果李辰刚才的一番话是对的话,贺拔胜势难敌贺六浑,最终只有南逃一途。那他们几个月来的坚持就变得毫无意义。如果贺拔胜真的失败了他们该怎么办?难道最后只有去投贺六浑吗?可正如李辰所言,他们都是武川子弟,投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更何况那贺六浑本身就是杀害贺拔岳的幕后黑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投靠自己的仇人。一时间,贺兰兄弟都感到前途暗淡无光。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等待,如今他们心中最后坚持的信念,也被李辰击得粉碎,怎不让他们心生绝望。 过了许久,贺兰武才勉强道,“不,不至如此吧?”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挣扎。李辰低头沉思片刻,倏地抬起头对贺兰兄弟说,“诸位将军可愿与我一赌东道?” 贺兰武眉头一挑,“赌?赌什么?”李辰镇定地说,“我们就赌这次讨贺六浑的结果如何?”贺兰盛问道,“如何作赌?”李辰道,“一,我赌天子败,圣驾将西幸长安;二,我赌荆州贺拔二将军败,将南奔梁国。”李辰停了停,他狠狠地一咬牙,“第三,我赌天子至长安后必被宇文黑獭所鸩,明年新君更立!”李辰一言既出,犹如石破天惊。贺拔兄弟齐声跳了起来,他们如同白日见鬼般死死盯着李辰。贺兰武用一只手指着李辰,“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那手只是抖个不停。贺兰兄弟武人出身,虽然对那个腐朽的朝廷谈不上有多大的尊敬,但仍然被李辰狂悖的言论吓得惊骇欲绝。在古代,妄议皇帝的生死,那都是灭族的大罪。李辰不仅说了,还断言天子将被宇文泰毒死!这要有多大的胆量,才敢说这样逆天的话!李辰对他们如遭雷殛的样子视若无睹,冷冷地道,“以上三件,你们可敢与我一赌?”沉默了片刻,贺兰盛咬牙道,“何以为赌?”李辰道,“适才我言三事,若有一件不准,就算我输了。我将终生投在三位将军门下,苍头青衣,为奴为仆。” “那你赢了呢?”贺兰仁问。李辰平静地说,“如若在下侥幸三件事都猜对了,我想请贤昆仲出山,助我一臂之力。”贺兰兄弟闻言竟一时失声。其实这个赌局表面上对李辰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李辰要三件事全猜对才算赢,只要猜错一件就算输。而且,李辰输了,要做贺兰兄弟的奴仆,而贺兰兄弟输了,只要为李辰打工就行。要说李辰要和他们打赌的三件事,前两件贺兰兄弟没什么把握。但是第三件事,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宇文泰真敢在强敌压境的当口,干下弑君这等人神共愤的大逆不道之事。这简直是将大义拱手让人,白白送给贺六浑一个挥刀杀向自己的极好借口。最后,贺兰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贺兰武重重地一拍面前的条案,“好,我们赌了!”他对李辰道,“就依天行郎君所言,上述三事,若郎君输了,就给我们兄弟为奴;我们若输了,今后贺兰三兄弟唯郎君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 李辰顿时笑逐颜开,与贺兰兄弟轻轻三击掌相约。他惦记这批勇士已经很久了,今天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总算是要将他们网罗到自己名下。自从穿越了以后,终于就要有了属于自己的班底,以后不用再每次自己冲上去拼命了。李辰看着英武精悍的贺兰三杰和手下恶狠狠的一票兄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按后来贺兰仁的话,李辰当时笑得就像一只抓住了鸡的狐狸。看着李辰的那副样子,贺兰兄弟心里直嘀咕,这李天行难不成真的稳操胜券?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辰这不叫稳操胜券,而是根本就是知道答案的作弊!大家之后的谈话变得轻松愉快,李辰和贺兰兄弟很快就商定了今后送粮的事宜。接着又是一阵闲话,贺兰兄弟告诉李辰,和他们一起出来的共二十五骑,个个都是精通骑射的鲜卑勇士,大都出身武川镇,已经随他们征战多年,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们还告诉李辰,贺兰在鲜卑语中,是马﹑忠诚的意思,李辰听了不禁连连拍手称善。闲话一阵,李辰见天色不早,便向贺兰兄弟辞行,贺兰兄弟忙将王宝和柳老柱放出来。那二人被囚了一夜,正在为自己的命运提心吊胆,见了李辰知道性命无碍,顿时悲喜交加。李辰好言劝慰了二人一番,见他们确实没有受什么虐待,这才放心。贺兰兄弟将李辰等三人送至营门,众人反复叮咛,依依惜别。李辰让王柳二人骑了驮粮食的驽马,然后深深施礼,与贺兰兄弟作别。贺兰兄弟一齐回礼,目送李辰一行人影渐渐消失在奇峰怪石之间。贺兰武注视着李辰远去的方向,不禁感慨道,“这李天行明洞千里,诚天纵之才。适乱世逢,不知会有何等遭遇际会,将为管、毅焉,操、莽焉,抑或苏秦、张仪焉?”贺兰盛摸着下巴道,“他将为何人倒也罢了,没得十年看不出来。我只知这人初见时,只觉他言语轻浮无状,不由让人生了轻看之心。却不防被他一步步诱入縠中。我们昨日好容易捉了两人,问他们要一百石粮食,可这李天行只三言两语花五十石就把人要走了,还让我们觉得欠他好大人情。真真是好本事。”贺兰武一拍大腿,“咳,你怎么不早说!”贺兰盛尴尬地一摊手,“我也是刚刚醒悟过来。”贺兰仁道,“要不要去把他们追回来?”贺兰武摆摆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都放了,怎好再追回来。”贺兰仁眨眨眼睛,“那就这么算了?”贺兰武道,“且看他与咱们的赌道如何。若是他输了,少不得与他老帐新帐一起算!”贺兰兄弟转身回了营帐,自遣人去往长安打探消息不提。 待到李辰一行三人回到桃花坞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望着远处桃花坞隐约可见的寨墙,李辰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丝温暖。那里便是自己在这乱世中的家园。只有这里,才会让自己觉得心里有所依靠。当李辰快要接近寨子的时候,寨墙上有人高声喊道,“可是李郎君回转了?”李辰扬声答道,“正是在下。幸不辱使命,接得王、柳二位乡亲平安回来!”寨墙上顿时一片欢腾,“李郎君回来了!”“李郎君把两位乡亲救回来了!”这时,只听寨墙上一声尖利的女声传来,“娃他爷……”下面已然转成呜咽,正是王宝的婆娘。王宝才回了一声,“娃他娘,是我哩……”便也泣不成声。待得走近寨门,寨墙上已是火把通明,寨门洞开,一大群人已经迎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花贵,他紧走几步,对着李辰深施一礼,激动地说,“恭贺李兄弟平安归来!”李辰急忙翻身下马回礼,还未及开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却已经一头撞进怀里。他连忙伸手抱住,定睛一看,不是妞妞却是谁,只见她平日里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已经浸满泪水。妞妞泫泪欲泣的神情顿时触动了李辰心底的柔软,李辰不由让她轻轻靠在怀里,用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那边王宝和柳老柱也已经和婆娘、娃娃抱在一起,哭作一团。花贵在一旁道,“这孩子,被惯得忒不懂规矩!今日你走后,她便在寨墙上守了一天,怎么说也不肯回去。”李辰道,“有劳乡亲们挂念,好在此次只是有惊无险,最后平安救得两位乡亲回来。” 只见花贵整一整衣冠,向李辰行个大礼,“李兄弟……”李辰忙一把拉住他,“花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能不能以后再说?”这时,王宝和柳老柱两家人一齐跪倒在李辰面前,“多谢李郎君救命之恩!”李辰连忙将他们都搀扶起来,“不必如此,是乡亲们凑的粮食救了你们,我只是跑了个腿而已。要谢,就该谢谢全寨的乡亲们!”随后,他向花贵和乡亲们告罪,推说自己乏了,连乡亲们准备的酒饭也没吃就回自己的家睡觉去了。乡亲们见他情绪不高,莫名究理,但谁也不敢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大灾难 李辰回到自己的屋子,也懒得点灯,便和衣卧下。夜已经深了,清辉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将炕对面的墙壁映成毛毛的银白色,屋里陈设简陋,显得空荡荡的,在月光的映衬下,宛如一幅静物油画。李辰在炕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李辰突然起一件事,让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在李辰的记忆当中,在宇文泰定关陇之初,曾经发生过一场很大的饥荒。但是任李辰想破了头,他也记不起来这场饥荒发生的确切时间和原因。不过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初读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自己不由地浑身发冷。书中描绘这场灾难的几个字,至今仍鲜血淋漓般地镌刻在他脑海中。“……是岁关中大饥,人相食,死者什七八……” 人相食! 那该是何等凄惨的境况,才会让有万物之灵之称的人类,以自己的同类为食。那就是所谓世界末日了吧。“人相食!”每当李辰想起这三个字,胸口就有如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透不过气来。李辰躺在炕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该怨谁,怨这让自己穿越的贼老天?先是莫名其妙让自己穿越到这乱世,然后当自己在新世界里感觉找到真爱的时候莫名奇妙来了一个阿伏干,逼得自己亡命天涯,被迫与阿仁娜分离。后来机缘巧合来到这桃花坞,善良淳朴的乡亲们待他就像自家人一样,还给他修了房子。他是真心喜欢这个新家啊!可是马贼又来了。自己不得不又只身犯险,去和马贼谈判。好容易搞定了马贼,救出了被绑的乡亲,一场巨大的灾难又横在面前,随时可能到来。这该死的贼老天!李辰简直忍不住要伸出中指对着天空比划。“……死者什七八……”李辰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从这场惨绝人寰的大灾难中幸存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在天灾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根本不可能指望自己能改变什么?何况自己现在连具体会是怎样的一场灾难都不知道,水灾?旱灾?蝗灾?地震?就连预防都没法做啊。李辰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要不然继续逃吧?可是往哪里逃?逃到高欢的地盘上去吗?还是逃到南方梁朝去?可是逃到那里就没有灾难了吗?而且真的就舍下这乡亲们辛苦为自己搭建的新屋跑路吗?再说,自己一个人好办,说走就走了,花贵一家人怎么办?桃花坞的乡亲们怎么办?刚刚收服的贺兰兄弟怎么办?李辰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可身边却连一根稻草也没有。世界上最为痛苦的事,也许就是像这样子,你明明知道毁灭即将到来,你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步步逼近,然后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吞没。想了一夜,李辰也没有理出头绪,直到天快亮了,疲惫不堪的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晨曦再一次笼罩了宁静祥和的桃花坞。勤劳的妇人们又早早起来,纷纷到井边汲水,将自家的水缸注满。小小的村寨在她们的笑语中,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直到日上三竿,李辰才慢慢醒了过来。望着头上新铺的茅草的屋顶,李辰在炕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为什么没有一觉不醒呢?这样,自己就不用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揪心了。或者一觉醒来穿越回去也行啊,可是茅草泥墙,以及身下土炕坚硬的触感无一不宣昭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事实,你没法逃避现实。 李辰慢慢起了床,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可门外的景象顿时让他愣住了。不知何时,李辰门前的地上整整齐齐地铺着一层秸秆,上面码放着各种野味、风鸡、腊肉,还有成坛的土酒。东西层层叠叠堆成了一个小山。原来淳朴的村民们感激李辰昨日涉险救人,却见李辰情绪低落,连晚饭也没有吃,他们不敢找李辰问个究竟,便各自拿出家中最好的东西,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满腔感激之情。李辰的眼角湿润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间。他的内心被桃花坞乡亲们的淳朴善良深深触动。联想到自己新屋乔迁仪式上乡亲们对华夏文明的坚守,以及他们所坚守的文明所展现出的震撼人心的优美和雅致。李辰几乎瞬间就下了决心,“不,我决不能让这一切就此消失!我也许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但我决不能就这样放弃!花贵、花娘子、妞妞,还有桃花坞所有的乡亲,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要救下来!”李辰抬起头,明媚的阳光刺得他不由眯起了眼,秋日的晴空湛蓝澄净。“贼老天!有什么你就尽管来吧!有种就把我的命拿去!但我决不认输!”李辰在心底暗暗对着天空高高地举起了中指。 李辰转身回了屋,说干就干,现在时间紧迫,灾难随时都可能降临。至少现在需要先做一个计划,冷静地思考一下该做哪些方面的准备。李辰一时间不及找纸笔,随手拗了一根细树枝一边思考,一边就在地上画了起来。首先当然是粮食,李辰随手在地上写下“粮食”两个字。当务之急是马上储备足够多的粮食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饥荒。但是李辰刚刚送给贺兰兄弟五十石粮食,还答应每十天送粮食给他们以维持他们的补给。真是预料之外的变化啊,问题是现在从哪里去弄更多的粮食呢?真是伤脑筋。李辰又随手写下“防卫”,在灾难到来的时候,一只足以自保的防卫力量至关重要,就算有了粮食,也要能守得住不会被别人抢走。虽说贺兰兄弟已经答应当桃花坞的“保镖”,但是自身的安全是不能完全指望别人的,桃花坞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防卫力量。李辰又写下“燃料”、“医药”、“防疫”等自己能想起来的问题,这些对于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都非常重要。李辰一边写,一边认真思考着如何着手准备的事宜。 李辰正蹲在地上思考,却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清脆的嗓音在屋外唤道,“李郎君,你可起来了?”正是妞妞。李辰闻声连忙起身,一面答道,“我起来了!起来了!”一面跑去开门,顺手将手里的树棍扔到地上。门开了,妞妞用木盘托了一碗吃食进来。她向李辰嫣然一笑,行了个礼道,“李郎君,我娘见你昨日未食夜饭就回房歇息,想你定是累着了,没甚胃口。今早特意熬了糜(小米碎肉粥)给你。”李辰连忙接过,“有劳令堂挂念,其实无妨的。少时我便过去拜谢。”妞妞道,“这糜还热着哩,李郎君快趁热喝了吧。”李辰此时正觉得腹中饥饿,说一声好,就端过碗吃了起来。乘李辰喝糜的时候,妞妞悄悄打量着李辰的屋子,突然,她看到地上李辰刚刚写的那些字,马上就被吸引了过去,细细揣摩着。新鲜小米熬得久了,格外的香甜,肉末切得极细,简直入口即化。要说花娘子的手艺真是不错,李辰几乎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工夫,就将一大碗糜吃得干干净净。李辰放下碗,“真是太好吃了!”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这时妞妞问道,“李郎君,你这地上写的都是什么呀?”“我胡乱写的,只是头脑中一些想法。”“李郎君,你这两个字是‘粮食’吧,为什么和爷爷(父亲)教我的不一样?”李辰写的是简体字,难怪小姑娘不认识。李辰有些尴尬地说,“这是一种异体字,我们在泰西用的,称简化字。令尊教你的是对的。”李辰怕她追问简化字,就岔开话题道,“妞妞你认得好多字啊。都是令尊教的吗?”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开蒙也没太久,只是爷爷闲时教我认几个字。”妞妞停了停看着李辰道,“李郎君,你昨日去魔鬼峪见马贼心里怕不怕?”李辰点点头,“如果说心里一点都不怕,那是在说谎话。”“那你还敢去?”李辰笑笑,“总要有人去做危险的事。你说,如果你身处险境,你的爷娘会因为害怕危险而不去救你吗?”妞妞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会,爷娘无论如何也会来救我的。”“这就对了。那两位乡亲遭了难,我们怎么能不去救他们?就算刀山火海,我们也要试一试对吧。”妞妞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她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后退了一步,向李辰敛衽而礼。李辰吓了一跳,“你这是为何呀?”妞妞对李辰道,“我想要李郎君教我本事。日后若是爷娘或是乡亲们有难,妞妞也可以去救他们!”李辰忙道,“这可不成,我文不成,武不就,如何教得了你?”李辰自己连繁体字都不会写,怎么敢去教妞妞,那岂不是误人子弟吗? 妞妞却一脸执着地道,“郎君的本事寨子里谁人不知,就是我爷和娘在背底里也是赞不绝口。再说,妞妞的命不也是郎君救的吗?”说到这,她小脸微微一红。妞妞红着脸继续说道,“李郎君若是不答应,我今天就不起来!”李辰不禁以手扶额,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你且先起来,这地上凉。我答应你便是。”妞妞高兴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我就知道郎君你一定会答应的,太好了!”李辰不禁苦笑,“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教不了你诗文经义,这些还要仰仗令尊。你如果有兴趣,我便每日教你一些杂学。”妞妞闻听,恭恭敬敬地向李辰拜了三拜,“多谢李郎君!”“我们这不算拜师,你也不必拘礼。我们就如同从前一样,如何?”李辰又道。“知道了。”从地上起来,妞妞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李辰吐了吐舌头,然后飞快地收拾了餐具,道别李辰回家去了。 李辰静下心来,又反复思索了一会自己的计划,直到大致有了个腹案。这才起身,过来见华贵。两人叙过礼,分别坐定后花贵道,“李兄弟昨日辛苦,贵体无恙吧?”李辰拱手答道,“多谢花大哥挂念,只是觉得有些疲倦,昨夜一觉好睡,今日已经无事了。倒是平白让乡亲们为我担心一场,辰之过也。”李辰又对花娘子一礼,“多谢花娘子为我烹食。”花娘子答礼道,“厨艺粗疏,叫李郎君见笑了。”“花娘子说哪里话,这糜烹得干稀适中,鲜滑爽口,诚美味也!”花娘子闻听李辰夸她厨艺,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口中只是逊谢不已。花贵见今日李辰似乎心情颇佳,便正色对李辰道,“李兄弟,我们昨日有言,只要你能救得两位乡亲回来,桃花坞便奉李兄弟为主。你看此事……?”李辰点了点头,就算你们不让我当老大,我也要承担起在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拯救乡亲们的责任。“如果乡亲们执意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勉为其难作这个首领。不过花大哥你可要一定要帮我才是。”花贵见李辰答应了,不禁喜形于色,“那是自然,我这就去召集乡亲们,定你为桃花坞之主!”李辰忙拦住他,“花大哥且慢,我还有事先要和你商量。”李辰便将昨日救人的经过和花贵说了一遍。听到李辰居然“招安”了那帮彪悍的马贼,花贵也兴奋不已。但接下来他和李辰一样,都有点担心粮食问题。“要说大伙紧一紧也不是不行,这桃花坞外,到处都是荒地,明春多开一些,到了秋收粮食也就不愁了。可这河滩良田虽多,怎奈雨水太少,只能从河里引水浇地。都要靠肩扛手挑,咱们寨子又人手太少,大家拼死拼活也浇不了几垧地,总是所获有限。”李辰听了,心中不禁一动,“花大哥,你是说因为人手太少,所以大伙种不了太多的地?”花贵点头道,“这里大河两岸良田万顷,就是雨水少,只能靠河水浇灌。因为人力不及,靠河远一些的地都没法种,只能种靠河近些的。如果有水,那都是上好的良田啊。”李辰想了想,“也许我有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桃花水车 李辰就这样成为桃花坞的新首领。可李辰一点儿也没有当首领的觉悟,他把琐事一古脑地丢给花贵,自己做了甩手掌柜。只是成天把自己关在屋中不出来,只是不时搬些木头啊,竹竿什么的回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李辰把门关得紧紧的,谁也不让进,只有妞妞因为要给李辰送饭,被允许进去了几次。花贵问妞妞李辰在屋里干什么,妞妞却只是摇头,“李郎君不让说。”花贵气得几次想冲进去把李辰揪出来,却都被花娘子拦住了。时间一连过去了好几天。终于,一天傍晚,李辰家的房门打开了,一脸憔悴,胡子头发乱糟糟的李辰走了出来。出了门,他揉着熬得发红的眼睛,直奔花贵家。花贵见了李辰不禁大惊失色,“哎呀,李兄弟何以这般模样?”李辰也不答话,拽了花贵就往自己家跑。花娘子和妞妞相互对视了一眼,也忙跟了过去。 花贵一边被李辰拽着跑,一边莫名其妙地问道,“李兄弟,你这是为何呀?”李辰也不放手,“花大哥你且休问,到时一看便知。” 俩人进了李辰的屋子,却看见屋子正中的地上躺着一件长长的事物。花贵定睛仔细一看,好像是木头做的一个槽,这槽一头高一头低,低的那头架在一个木桶上。在中间还有个尺许见方的小木轮。花贵看了半天也不明究理,花娘子和妞妞也是一头雾水。花贵问道,“李兄弟,你这是何物啊?” 李辰故做神秘地一笑,“花大哥莫急,且让我为你演示一番,你自然就明白了。”李辰从木槽低端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慢慢注进水槽的上端,水顺着坡度缓缓地流向低端,当水流经过那个小木轮的时候,推动着小木轮吱吱哑哑地转动了起来,小木轮上绑着的一圈寸许长短,一端截开口的小竹筒,随着木轮的转动将水带到了木轮的顶端,缓慢但很有节奏地将一小注一小注清水倒在边上高高架起的一个小碗里,一会儿功夫,竟也注了小半碗水。花贵皱着眉头看着李辰给他演示,突然他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礼仪,一把就从李辰手里抢过了水瓢,亲自舀了一瓢水,学着李辰的样子将水缓缓倒入水槽的上端。小木轮随着水流再一次吱吱哑哑地转动了起来,将一小注一小注清水送到了高处的小碗里。花贵犹如一个顽童见到心仪的玩具一般,一遍遍地舀水到进水槽,看着小木轮将水不断地送进水碗,直到碗里注满了水,溢了出来。“啪”的一声,花贵手中的瓢失手落在了地上,但他也顾不上看一眼,只是瞪大红红的双眼,状若癫狂地对李辰说,“这是……这是……”李辰微笑着点点头,“不错,这就是。” 前日李辰听花贵说起缺水的事,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在前世在黄河边旅游时见过的黄河水车。作为黄河地标的水车,那恢弘的身姿和巧妙的设计构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还买了一个水车模型的旅游纪念品。历史上黄河水车真正出现大约是明代的事,曾经对黄河两岸的灌溉发挥过巨大的作用,直到近代电力提灌的普及,才让黄河水车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李辰花了几天时间复制了水车的模型,他希望乡亲们能受到启发,让水车提前一千年树立在黄河岸边。通过水车提高对土地的灌溉能力,从而扩大种植面积和提高产量,这也是他所能想出可以多获取粮食的唯一途径。 那边花贵顿时仰天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好了!好了!”一阵狂笑过后,渐渐地他的笑声里竟带上了哭腔,最后他终于落下泪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乡亲们可少受多少饥馑!又可活多少性命!”李辰轻声劝慰道,“我们现在动手,也不算太晚。”花贵闻言,忙将眼泪一擦,对李辰深深一礼到地,“此物一出,必将泽被众生,造福万民!李兄弟之功德必传颂万世不竭!”李辰脸上一阵发烫,还未等他开口解释,花贵已经一阵风也似地跑出门去了。妞妞毕竟年幼,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见了李郎君做的这个好玩的事物,竟会像疯癫了一般又哭又笑。她忍不住偷偷问自己的母亲,花娘子擦去满脸的泪水,一把搂过她,“孩子,我们有水了!有水了啊!皇天菩萨,这能开多少地!打多少粮!” 不一会儿,花贵领了寨子里几个德高望重的乡亲,还有做活计的老把式们来到了李辰家。乡亲们听说刚当上首领的李辰制成了会自己汲水的神物,都忍不住来一探究竟。大家一涌而日入,也顾不上与李辰一一序礼,就纷纷把李辰做的模型团团围住。当乡亲们看完李辰的演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抢过水瓢要亲身体验一把。看着小小的木轮象有了生命似的在水流中慢慢转动,将清水一点一点地送上高处,准确无误地倾倒进水碗,许多人和花贵一样,忍不住留下了泪水。 乡亲们一齐对着李辰大礼拜谢,被李辰救过的王宝感激涕零地说,“前几日才蒙李郎君只身犯险救了我等性命,未及偿报。李郎君今又以此神技相授,若用此法,可多耕良田十倍有余!李郎君之恩,余等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慌得李辰连忙回礼,“余本飘零之人,承蒙众乡亲不弃收留,礼遇优容。今忝为本寨之首,自当与桃花坞休戚一体,患难与共。所谓报恩的话,务请休提!”花贵问道,“李兄弟,此物可有名字?”李辰答道,“此物唤作水车。我在泰西时见过,就凭着记忆做了个模型。还烦请众位乡亲多多参详,看如何做实物出来。” 王宝在旁又问道,“李郎君,你所见的水车有多大?”李辰点点头,看来这王宝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他立刻就问到了要害。 “我所见的水车,高有十余丈,全由巨木所制,设于大河之滨,运转如飞。”李辰答道。乡亲们都不用李辰招呼,立刻凑在一起商量了起来。要说智慧在民间,乡亲们也许没有太多理论知识,但都做老了活计,只看一眼模型,就立刻琢磨出了门道。大家三言两语,就拼凑出了大致的技术细节,估算出了木方量,找出了施工要点。甚至连黄河不同季节水位的落差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李辰这个文科出身的“伪专家”在边上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大家越说越热烈,决定明天就去河边选址,动手先建一座,看看效果,积累经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沿河多建几座。好在现在正好是农闲的时间,如果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造出几座水车,明年开春就能新开垦不少的土地,原有的耕地也会因为灌溉水量充足而产量大增。想到这水车所能带来的变化,所有的人都对明年的前景充满了希望。兴奋的笑容洋溢在乡亲们的脸上。 而李辰则在一边心情沉重,他在心底暗暗祈祷,“贼老天,至少再给我一年时间啊!” “李兄弟,你说这水车叫什么名字好?”花贵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沉思。还未等他想好答案,乡亲们就在边上七嘴八舌地说道,“就叫李式水车!”“不好,叫李郎神车!”“叫李郎飞轮!”“我看此物状若菩提法器,不如就叫……”“停!”李辰连忙伸手止住了他,“此物出自咱们桃花坞,我看就叫桃花水车好了。”花贵赞道,“桃之兮夭夭,好名字,大吉大利啊!”乡亲们也纷纷附和道,“好名字!”“就叫桃花水车!” 夜深人静,乡亲们已经纷纷散去。只有李辰和花贵还坐着在说话。李辰将这几天自己有关自己应对大灾难的一些措施和花贵说了,想听听他的建议。花贵一边听李辰讲,一边默默点头。但是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最后,他忍不住问道,“李兄弟,你是不是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李辰心里一惊,看来永远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只听李辰讲这些举措,花贵立刻就意识到这不同寻常,听上去怎么像是应付灾变似的。李辰犹豫着是否要将真相告诉花贵,但是思忖了一番,决定还是不告诉他。因为就算李辰告诉花贵,花贵只要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李辰就没法回答。李辰如果说出真相,就得解释自己的来历,那前面他所说的从泰西归来的谎话就被戳穿了。姑且不论花贵是否相信他的话,单是能预知未来这件事,就可能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李辰斟酌着言词对花贵道,“我也不能确定会发生什么,但是咱们寨子太小,经不起大风大浪,有些事情还是未雨绸缪的好。免得到时手足无措。”花贵肃容颔首,“李兄弟,你才智卓绝,言无不中,我想你定然不会无的放矢。我不知道你觉察到了什么,但是我信你。”李辰闻言,心中涌过一阵温暖,“多谢花大哥,这桃花坞就是我的家,众位乡亲都是我的亲人。我所思所虑,皆是为了桃花坞全寨一百二十多个乡亲们将来能有个平安温饱的日子。”花贵听了连连点头。两个人又仔细地商议了一番,直到漏夜已深,花贵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众人就开始在大河边上为建造水车选址,有几个老把式把关,很快大家就选好了几处地方。但是接下来,大家却为先建哪一处起了争执。李辰听了一会儿,就明白原来大家都想要选离自家地近的地方建第一座水车。这让李辰不禁有些惊讶,因为自从他来到了桃花坞,乡亲们留给他的印象始终是淳朴善良、谦和有礼,没想到他们今天也会为自家的地是否先浇上水而争执。“看起来人都有私心,在机会合适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想到这里,他立即果断地制止了这场争执。李辰告诉大家,今天不会对选址做出决定,直到他想出一个公平的办法。大家都对李辰这个新任的首领充满信任和敬畏,立刻表示一切听从李辰的安排。这件事让李辰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在李辰看来,桃花坞现在的体制有点类似原始的氏族式民主。社会内部还没有明显的阶级的划分,包括自己在内的首领都是由全体村民推举产生的,并没有绝对的权力。所以管理也很松散,大多还是靠村民们自有的礼仪规则和朴素的自觉来维持。这种状况维持日常的生活没有问题,可是一旦有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的时候,恐怕就难以应付了。李辰惊觉自己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建立一个有权威和执行能力的管理机构才是应对灾难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回到寨子里,李辰就去找花贵商量。听了李辰的想法,花贵也觉得有道理。 “名不正则言不顺。”花贵道,“当年大家为形势所迫,举族避乱,亟需个人领头,大伙这才推了我为首,其实凡事还是大家一起商量着来。李兄弟你说得对,有了水车,我们可以开更多的地,人也会越来越多。这是非官司也注定不少,要是万一有个什么火烧眉毛的事,这也不济事。我们确实得想个办法才是。” 李辰道,“既然如此,那么烦请花大哥告诉乡亲们,吃了晚饭。请每家出一个说话管事的人,到我屋里来议事。”花贵问道,“是每家一人吗?家里没有男人的算不算?”李辰道,“有一家算一家,只要分开单过的,不拘男女,每家一人。”花贵低头默算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这样算起来寨子里一共有三十六家。”“好,今日晚间,就请三十六家乡亲前来议事,共商桃花坞前程大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院会和义勇 一轮金色的满月升起在桃花坞的上空。皎洁的月光撒满了这个小小村寨的每个角落。 李辰的院子当中生了一堆篝火,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得到消息的三十六家乡亲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走进李辰的院子。甫一进院门,大家就一起向李辰行礼问好,李辰站在屋檐阶下,一一微笑答礼。桃花坞的乡亲主要有刘、赵、马、王、花五大姓组成,杂有一些其他的小姓氏。乡亲们陆续到齐了。那个生了大脖子病的尉氏也来了,因为她孤身一人,所以也算单独一户。她畏畏缩缩地躲在大伙儿后面,把自己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李辰见人已聚齐,便轻咳一声,站到了篝火前面。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三十多双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他身上。李辰今天略作修饰,穿一件白色长袍,腰扎蓝色宽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头顶编成一个发髻,用蓝色的布条系住。在月光的清辉映衬下,显得修长挺拔。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只映得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李辰朗声道,“众位乡亲大概也已经听说了,寨子里将建水车。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从大河中汲水,借此物力,足可开地十倍于昔!”乡亲们顿时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虽说有很多人已经听说了此事,但是今天亲耳听见从李辰的口中说出来,还是禁不住感到兴奋。李辰待大家的议论声稍住,继续说道,“从前,乡亲们拼死拼活,整个寨子不过开了三、四十亩地,所获仅能果腹而已。有了水车,我们便可开得数百亩地。如果我们造足够多的水车,就算良田千顷也不在话下!”李辰扫视了一圈乡亲们,大家人人眼中都闪耀着希望的光彩。“之前,大家只不过是挣扎求活而已,可今后桃花坞会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新阶段。我们会开垦更多的土地,会有更多的粮获,大家不仅足以温饱,甚至会有所余。也可能会有更多的流民被吸引前来。桃花坞的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兴旺。但是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所以今日请诸位乡亲来,就是从今以后要为桃花坞立几项基本的规矩。今日主要议三事,即定事权、建防卫和分土地。”李辰道,“第一,所谓定事权,就从今以后,桃花坞所有大事,皆由在座的三十六家乡亲共议之。”李辰看了看自己的院子,“我们在院中聚会议事,就叫院会好了,诸位就称院事。”李辰见大家听得聚精会神,继续道,“这院会干什么事呢?这院会就相当于咱们桃花坞的朝廷,寨子里所有的大事它都要管。什么是大事?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推选首领。今后,我桃花坞的首领必须由院会推选,只有院会里半数以上的院事同意,才能当选。也就是说,只有在座的十八位或更多的乡亲同意,我才能当这个首领。”听李辰这么一说,乡亲们都笑了。大家纷纷道,“哪里会只十八个,乡亲们个个都诚心想要李郎君当的。” “谁会昧了良心,不推李郎君当首领?” “李郎君且安心,咱桃花坞没人不念你的好。”李辰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停下,“除了推举首领,院会还可以罢免首领。只要三分之二的院事同意,也就是二十四位乡亲同意,你们就可以免了我这个首领。”乡亲们顿时大惊失色,“这可使不得!”李辰坚定地说,“人是会变的,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一个坏人了呢?变得贪赃枉法,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了呢?”乡亲们纷纷道,“必不会如此啊,李郎君。”“是啊李郎君,你是好人,我们信得过你。”李辰拱手道,“多谢众位乡亲高看。我要说的是,院会必须有这样的权力,来保证永远是个公正和正直的人坐在首领这个位置上。”大家一时沉默无语,只在心里暗暗思忖着这里面不同凡响的意义。“当然,首领一旦选出,乡亲们就当令行禁止,唯命是从。”乡亲们连连称是,“那是应有之义。”李辰见乡亲们没有异议,便大声道,“今日某在此立誓,辰为首领一日,便当遵院会之议,一心为公,若有枉法徇私,仗势欺人之举,天地不容!”三十六家乡亲们也一齐举誓,“今日奉李天行郎君为桃花坞之首,非院会决议不能罢之,当唯命是从,若有违誓,天地不容!” 夜渐深沉,原本又大又圆的金色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空上,变成清亮的银白色。整个桃花坞笼罩在明晰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祥和。 李辰的院子依然灯火通明,气氛热烈。李辰大声道,“第二件事,就是桃花坞必须马上建立一支防卫力量。”李辰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些乡亲可能会说,有什么事男人们都上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我要说的是我们需要的是一支训练有素,上得了战阵,可以保家卫国的军队,而不是只凭血气之勇的乌合之众!”李辰用手一指坐在前面的刘大郎,“大郎,我且问你。那日马贼当面之时,你有没有觉得怕,想要转身就逃?”刘大郎脸涨得通红,半天才闷闷地回了一声,“有!”惹得乡亲们都笑了起来。李辰道,“这没有什么难为情,我当时其实和你一样!大家想想看,如若那天马贼真要攻寨,我们是决计挡不住的。这次我们运气好,他们没有这么做。但是下次呢?谁能保证我们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乡亲们纷纷点头称是。李辰趁热打铁道,“所以,桃花坞必须建立一支能真正保卫自己的军队!”李辰见乡亲们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这支队伍,就叫桃花坞义勇。从明天开始,寨子里所有青壮男子必须开始接受军事训练!”李辰说完以后,花贵受托出来说了土地的事。由于水车的建立,所有的土地都将重新分配。围绕将新建的水车和灌渠,每家可分十亩水浇地。地会分成三十六份,其中三份位置最好的,将分给公认在水利建设过程中出力最多,表现最好的家,剩下三十三份大家抓阄分配。在这个范围以外,每家可以自行开荒,上限五十亩。立刻有人觉得不服气,“这不公平,我们家五口人十亩地。”他用手一指躲在暗处的尉氏,“她孤身一人,也十亩?”花贵解释道,“今后寨子里每亩地要交所获的什一作稅捐,以为练兵之费,占的地多,交的税也多。”那人听说自家五口人和孤身一人的尉氏交一样多税,也就不再说什么。第一次院会顺利地结束了,乡亲们还犹自沉浸在兴奋当中,他们向李辰行礼作别,还不住地相互热烈地议论着,各自回家去了。尉氏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怯生生地走上前来,对李辰和花贵行了个礼道,“李郎君,花大郎,我只孤身一人,如何种得十亩地?我还是不要了罢。”花贵答道,“尉娘子,这十亩地是每家都有的,如何处置,便是你自家之事。你若觉得种不了,你可先将地转一些给家中人口多的乡亲种,由他们替你完税。日后寨子人多兴旺起来,你若遇见合适的,也可招赘一个夫婿帮你。”尉氏闻言顿时羞红了脸,忙行礼告辞去了。 第二天清早鸡鸣过后,桃花坞全部男丁共五十人在寨门口集合,开始李辰所谓的军事训练。由于大家每天还要干活建水车,所以训练只在每天清晨进行一个时辰。李辰将人分成两队,自领一队,让花贵领了另一队。然后再将他们每五人分成一组,由他们自行选出伍长。李辰没有当过兵,但是上大学的时候好歹去部队营区参加过三个月的军训,一些基本的军事训练方法他还记得。李辰看着乡亲们或稚嫩或苍老的脸庞,心中不禁心潮起伏,“这就是自己穿越以后的第一支队伍啊!”他突然想起了样板戏里的一段唱腔,“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李辰深吸一口气,稳定住略微有些激动的情绪,挺起胸膛大声道,“从今日起,咱们桃花坞义勇就正式成立了!今后大家就是生死相托的袍泽兄弟。牢牢记住你身边的兄弟,日后上了战阵,大家必得上下同心,令行禁止!”他扫了一眼所有的人,“现在大家跟着我,绕着寨子,跑!”说罢,他当先跑出了寨门,大伙一涌而出,绕着寨墙跑了起来。李辰跑在最前面,控制着速度。跑了一圈又一圈,李辰觉得双腿越来越沉重,肺如同要炸开般难受。但是他仍然咬紧牙关坚持着,因为他是这队人的首领,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花贵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李兄弟,能不能让大伙儿歇一下,这样跑有用吗?”李辰道,“你听说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吗?”花贵翻了翻眼睛,摇摇头。“那好,你想想看,如果上了战场,你连跑都跑不赢,会怎样?”说罢,李辰也不理他,继续往前跑去。花贵低头想了一会儿,咬咬牙,也跟上去继续跑了起来。饶着寨墙跑了十圈,李辰才停了下来。众人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刘大郎干脆四脚朝天,在地上躺了个大字,口中叫道,“哎呀娘诶,累死我了!“李辰急忙道,“都起来,不许躺下!起来慢慢走几步,把气息调匀了!”刘大郎不得不爬了起来,扶着腰慢慢地走着。李辰看大家缓过气来,就开始整队,教大家从稍息立正开始,然后是齐步走,立定。接着是向左、向右转。这是队列训练的基础。李辰的训练进行得一点儿都不顺利,要将一群毫无意识的农民训练出来可一点都不容易。刘大郎就怎么都分不清左右脚,气得李辰最后将他左脚的鞋脱了,让他记住左脚就是光脚,右脚就是穿鞋。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早起汲水的妇人们嘻嘻哈哈地围观着男人们的操练。光了一只脚的刘大郎更是得到了重点的关注,臊得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李辰无奈地宣布结束了第一天不太成功的训练。花贵走过来问李辰,“李兄弟,这排成队走走停停,转来转去就行了么?不用练些武艺啥的?”李辰道,“花大哥,我知道大家都有疑问,但是一旦上了战场,个人勇武的作用有限,更多的还是要靠整体的力量,要靠阵列,要靠军纪严明,靠令行禁止。况且武艺哪是那么容易练成的?队列训练,就是要训练士卒的集体观念、纪律性和服从性。当年孙武子为吴王训练宫女也是这个意思。娇嫩如花的宫女,最后都能被训练成敢赴汤蹈火的勇士。花大哥,莫要小瞧了这队列训练。”花贵闻言向李辰施礼道,“受教了!”就这样,李辰和桃花坞的男丁们每日早起训练一个时辰,先绕着寨子跑圈,然后进行队列训练。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地,大家发现跑圈不那么累了,最后甚至感觉即使再多跑个十圈也可以轻松完成。队列训练也渐渐有模有样了,五十个人走上去如同一人,横平竖直。队列始终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最关键的是乡亲们精气神的变化,现在整个队伍往那里一站,透出一股子精悍劲。不仅围观的妇人娃娃啧啧称奇,就连义勇们自己都感觉到了。他们自觉只要往五十个人结成的阵势中一站,心中立刻就涌起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一股气势。这下一开始在心里犯嘀咕的人全都服气了,李辰无疑间威信大增。李辰和花贵商量,大家化了些废旧铁器、破刀烂枪,统一造了五十根铁矛头,长矛杆就用满山都是的白蜡杆子,这样桃花坞义勇就成了一支统一手持二丈长矛的长矛兵。这也是能弄到的最便宜也是最容易学会的武器了。每日训练完了,青壮们还要在老把式们的指导下修建水车。他们从山上伐下一根根巨木,历经千辛万苦搬运到河边,再裁成需要的尺寸。工程缓慢但顺利地进行着,高大水车的雏形渐渐地在河边矗立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陇西李氏 见队列训练初见成效,李辰趁给贺兰兄弟送粮的机会又去了趟魔鬼峪。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鲜卑武士,叫作破六韩进明。破六韩进明生得高高大大,不善言词,显得有些木衲,却是个使槊矛的高手。这是李辰向贺兰兄弟借来的枪术教练。李辰想让破六韩进明教大家些简单的枪法,嘴皮子比较笨的破六韩进明一时根李辰讲不清楚,就伸手抓起一支长矛,走到外面练了一套枪法给李辰看。只见他摆、扎、闪、点、勾、打、腾、挪一套枪法使得行云流水般,如同虎跃深山,又似龙游大海。破六韩进明练完这套枪法,气不长吁,只是看看李辰,那意思你想学什么,发个话吧。李辰尴尬地拍拍手,“好!真好!不过老韩啊,我只要你教一招,那就是,刺。”从第二天开始,义勇们开始在破六韩进明的指导下练习枪法。破六韩进明在训练场上树了一根木杆,上面吊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布袋,里面塞满了秸秆。破六韩进明首先给大家做示范,只见他微微下蹲,倏然挺矛而出,眼、手、腰、胯、腿身体各部位的动作一气呵成,两手一送,“噗”一声,长矛就扎透了布袋。破六韩进明做了几遍,讲了动作要领,就让大家照着练。他不爱太说话,但教得很认真,谁动作做得不对,上去就是一鞭子。连李辰都挨了几下,痛得直咧嘴。练了一阵基本动作,破六韩进明就叫大家轮流去刺布袋练手。布袋在风中晃晃荡荡,众人不是刺空,就是将布袋捅飞,却没有一个人能将手中的长矛刺进布袋。“笨!”破六韩进明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马鞭挥了两下,显然是对学生们的资质不太满意。李辰笑着对他说,“别着急,慢慢来。他们都是农民,手里握惯了农具而不是刀枪。比不得你们从小习武,好像天生就会骑马射箭。”破六韩进明摇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开始更加严格地训练着义勇们。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他皮鞭的教训下,渐渐地,义勇们从开始怎么也刺不中布袋,变得最后十枪里倒有五六次能刺进布袋里。之后的队列训练,变为长矛阵的演练。李辰只让义勇们演练两种阵型,一种是五十人的方阵,密集严整,为堂堂之阵,作正面对敌之用。还有一种是五人为核心的小阵,分散灵活,用作追击或在大队无法展开的狭小地域作战。 当破六韩进明看到五十名义勇列成密集的方阵,平端长矛,步伐一致地如林而进,眼睛不禁一亮。“好兵!”他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容。破六韩进明从军多年,他看得出眼前这些义勇们虽然技击还很生疏,但是队列齐整,举止划一,已经隐然有了精兵的影子。身为一名职业军人,能有幸训练出这样一支强兵,怎不让他欣喜。李辰疑惑地盯了他一眼,这家伙居然还会笑?还以为只会板着脸打人呢。“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李辰背了几句《孙子兵法》上的话,“现在只是能走得齐罢了,还须得真刀实枪地上几回战场,手底下见了血,才是真正的精兵。” 转眼秋去冬来。义勇们训练得日渐精锐,建造水车的进展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里的冬天确实不甚寒冷,李辰的炕统共也没机会烧几回,这让当初坚持要乡亲们盘炕的他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这天,李辰正与花贵坐了闲话。说到烧炕,李辰突然想到一事,他问花贵道,“花大哥,你可知这附近哪里可寻到煤。 “霉?”花贵疑惑地反问道。“唔,就是一种黑色的石头,可以点着火的。”划归恍然大悟道,“李兄弟莫非说的是石炭?”“啊,对对,就是石炭!”李辰也想起了煤在古代的名称。花贵道,“那东西北山上就有。李兄弟要此物何用啊?”李辰道,“此物可燃,比草木秸秆都要好。”花贵听了连连摇头,“李兄弟,你有所不知,这石炭有毒。虽可燃之,但炭气可杀人,端得万分凶险。”李辰微笑道,“花大哥放心,我熟悉这石炭之性,知如何能用其利,去其害。”花贵不解道,“李兄弟,我们这里柴草都易得,何必再去用这凶险之物?”李辰想了想,给花贵介绍了一些有关环境保护方面的知识。另外,还委婉地告诉花贵如果一旦草木不生,就必须有可以替代的燃料。花贵没有再说什么。隔日,俩人抽空去了趟北山。果然,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处浅层煤矿,把地表的土稍稍铲掉,就露出下面厚厚的黑色煤层。李辰兴奋不已,这下燃料问题解决了。今后不仅是取暖,还有烧窑,炼钢,简直是大有可为啊!李辰连忙做了标记,取了些样品就回了桃花坞。 转眼之间,新年来临了。这也是李辰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过的第一个新年。桃花坞虽然寨小人稀,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紧巴巴。但也许是水车给大家带来了美好的希望,所以这个年过得仍十分热闹。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烧了最好的饭食,供奉在祖先的牌位前。孩子们虽说没有新衣,但身上的衣服也浆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整整齐齐。孩子们还拿到了新年的礼物,虽说不过是些木鸡土狗之类的玩偶,但孩子们个个欢天喜地。到了正旦的早晨,大家纷纷在院中点燃竹子,竹子燃烧时发生的劈啪声,象征驱除厄运,迎来新的一年。拜祭过祖先,寨子里的人们聚拢在一处,开始表演傩舞。人们戴上木制的面具,穿着奇装异服,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那面具一个个色彩斑斓,表情夸张,面貌狰狞。傩舞的内容很丰富,既有驱鬼辟邪的宗教巫术,也有对日常生活的反映。李辰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这种在现世已经几乎绝迹的艺术形式。这时,场上的舞者手持弓矢,一边盘旋起舞,一边频频作出引弓欲射的动作,表现的似是战斗的场景。充满神秘感的面具和极具张力的表演结合在一起,产生极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身边的花贵笑对李辰道,“这一段是他们新编的,叫做《李郎君只箭退马贼》。”李辰立时涨红了脸,心底涌过一阵暖流,让他觉得鼻子发酸,有股湿热在眼眶里打转。李辰低头悄悄用衣角擦了擦眼睛,却不防被妞妞看个正着,妞妞大为讶异,“李郎君,你怎么哭了?”“无他,唯飞灰入眼耳。”李辰赶忙掩饰道。妞妞有些奇怪地瞅了瞅天上,冬日的天空温煦清澄。李辰对花贵行礼谢道,“辰几许德能,何敢当乡亲们若此相待。”乡亲们深厚的情谊和初见的正旦傩舞让李辰感念至深,久久不能忘怀。 过了正旦不久,第一座水车终于修建完成了。这一日,明媚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大河两岸。水面波光粼粼,一座高大的水车矗立在在离桃花坞不远的水边上,足足有十余丈高。它用一根百年的巨木为轴,十六根直径尺许的杉木为辐,远远望去,蔚为壮观。李辰带领桃花坞全体乡亲先郑重地拜祭了河神。然后,他用力打开了引水的闸门。汹涌的河水立刻喷涌而出,流向水车。乡亲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河水流淌过水车,就见水车晃了晃,慢慢地动了起来。随着涌入的水流越来越多,流速越来越快,水车开始转动起来。呈一定角度安装在水车上的方桶,一个接一个地,从低处的汲满了水,随着水车的转动升到了高处,然后将桶中的水倾倒在高高的水槽中,再转回底部。一注又一注。水槽里的水顺着人们搭建的渠道,流向了远处的田地。“成功了!”乡亲们欢呼雀跃,人们奔向渠道两边,纷纷用手掬起一捧捧河水,大口地吮吸着。还有人干脆就将脸整个浸在水中。孩童们欢快地追逐着水流,看它将要流向何方。无数人在此刻都已是泪流满面。 按照事先排好的顺序,引来的河水会轮流灌溉渠道周围的土地,可以预见今年,将会是桃花坞前所未有的一个丰年。此时的李辰激动兴奋之余,只有期望大灾难千万不要马上到来,至少让乡亲们有一个丰年来应对灾难。望着高大的水车,花贵却有着另外的担心。 这天晚上,花贵来找李辰。落座以后,花贵有些踌躇地对李辰道,“李兄弟,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将这水车之法献给朝庭?”“为什么?”李辰大为惊讶。花贵道,“李兄弟你也知道,我们桃花坞的乡亲皆是逃难来此。耕种这无主之地,只为求活而已。以前只不过几十亩地,在官府眼里,只不过草芥籽般大小,又没什么油水,所以这些年来,官府也从未曾前来骚扰。可我们现在建了水车,又一下子开了几百亩地,人家还能视作不见么?”李辰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是个来历不能明说的人,所以他下意识地避免想要和官府打交道。但是那么大的水车立在那里,对岸看得清清楚楚,藏都没法藏。想要一辈子不跟官府打交道,是根本不可能的。李辰点点头道,“花大哥所虑的是,有话但请直言无妨。”花贵继续道,“所以我想着,咱们可否将这水车之法献于朝廷。这水车巧夺天工,若天下一般用之,可以泽被万民,惠及四海,此诚乃不世之功。我想朝廷岂无薄赏?那时我们就求朝廷将这无主之地赐予我等,再能免上几年的捐税,不失两全其美。”李辰不知道该怎么和花贵解释,他本能地对官府充满了警惕。因为现在不是所谓太平盛世的时候,而是一个朝代的末世。一个末世的朝代,往往是贪腐猖獗,民生倒悬的。这样一个世道里,用常理来推论官府的作为,有点一厢情愿了。花贵的期盼无疑有些太不现实,但是李辰却没法消除花贵的担心,因为他终究无法解决土地所有权问题,也无法阻止官府上门收税。李辰也不能劝说花贵用激烈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因为那时的老百姓对官府和皇权有着本能的畏惧,不到万不得已,只要有一线生路,都不会想到反抗官府。李辰思忖良久,最后只得道,“花大哥,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踹度官府。但是你今天既然这样说了,我想还是让院会来决定我们怎么做吧。”三十六家乡亲再次在李辰的院子里聚会议事。出于对官府的惧怕,大多数乡亲还是最终赞同花贵的想法。李辰无奈,只得画了水车的草图,派人送到了对面金城县。 一连好多天过去了,金城县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李辰也渐渐地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这一天,李辰正在和花贵说话,却有一个乡亲进来报信,“李郎君,寨子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陇西李氏,还带了很多礼物,求见郎君。”“陇西李氏?”李辰闻言,不禁和花贵对望了一眼。陇西李氏源自于颛顼孙皋陶之后,世为理官,到了周朝时文化名人老子李耳是孔子的老师。其后是秦国的司徒李昙长子陇西郡郡守李崇,李崇之次子李瑶为南郡守,封狄道侯;其孙李信为大将军,封陇西侯。其子孙“飞将军”李广是汉朝时的重要人物。魏晋时期,陇西李氏在乱世中兴起,西凉王李暠是李氏第一位国主。南北朝时陇西李氏高官累世不断,门第高华,与赵郡李、清河博陵崔、范阳卢、荥阳郑、太原王并为中原五大高门士族。陇西李氏可以说是关陇乃至全国最顶级的门阀了,今天派人到桃花坞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来做什么?李辰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迎了出去。待得到了寨门口,却见来人约四五十岁年纪,显得精明强干,身穿锦袍,牵一匹骏马。身后还有人赶着一辆牛车,上面装满东西。那人见到李辰出来,马上面带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来的可是李天行郎君当面?”李辰拱手还礼道,“不敢,正是在下。请问足下是?”来人答道,“在下李由,忝为陇西李氏长支二房管事。”他见众人一幅懵懂的样子,又解释道, “二房静斋公讳益,字友直,现为金城县正堂。静斋是他的号”李辰心中似有所悟,他不动声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贵客远来辛苦,还请入寨说话吧。”那李由谦让一番,也就昂首在诸人之前走入寨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陇西李氏 二 李辰把李由让进自己的屋子,请他上座。李由却是不肯,大家谦让一番,最后俩人抗礼对坐,花贵在李辰的下手作陪。 趁花娘子烹茶的当儿,大家不免寒暄几句,互叙了表字。那李由虽说骨子里有股士族高门的傲气劲,但言语还算得体,没有让场面太难堪。李由问起李辰的出身门第,李辰只好把从泰西归来的谎话又重复了一遍。李由听得连连点头,“这么说来,这水车的神技也是天行兄从泰西学来的?”李辰心中一动,马上警觉起来,但表面上仍很平静地道,“自知(李由的字)兄所言不差,此物正是在下于泰西时所学。区区小技,贻笑大方了。”李由笑着连连摆手,却没有接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拱手道,“天行兄,我家静斋公久仰兄之大名,可惜无缘相识。今日特遣由前来,奉上钱五千,表里两端,好酒二坛,猪羊各一口。区区薄礼,还望天行兄笑纳!”李辰面带微笑,拱手还礼道,“多谢静斋公顾惜垂青,然无功不敢受禄。若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在下,还请自知兄实言相告。”李辰才不会相信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鬼话。他自从来到这里,金城县门也没踏入半步,况且陇西李乃当世最顶级的门阀,双方身份天差地别,今天突然跑来跟我这样一个没出身的小民说久仰,骗鬼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由笑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个天大的喜事告诉天行兄。我家静斋公心喜天行兄弟才学超群,见识不凡,年纪轻轻便为一寨之首。今欲收天行兄为我陇西李氏长支庶出子弟。今后你我二人就是一家人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李辰和花贵不禁悚然动容。陇西李氏要收李辰入门!这对于李辰这个没出身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而且那馅饼还是金子做的。从此李辰不仅跨越了庶族与士族间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且一举进入了天下最顶级的门阀。虽说只是个庶出的身份,但凭此身份已经可以娶当世除最顶级门阀五门七望外,几乎所有士族高门的嫡出千金为妻了。李辰心中除了震动以外,却是愈加的警惕。这陇西李氏这么大手笔,出这样大的本钱,所图必然甚大。旁边花贵有些涩涩地问道,“那我等桃花坞一众乡亲如何安排?”李由手抚长须,不假辞色地道,“静斋公宅心仁厚,特许桃花坞投效在我李氏长支门下,天行兄将为桃花坞管事,你等继续听他吩咐就是。”花贵顿时脸色铁青,投效的意思就是卖身为奴。按照李由的说法,桃花坞一百二十多乡亲除李辰以外,从今以后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变成了李氏的家奴。而且一旦沦为奴仆,不仅本人将终身为奴,就连子女也要世代为奴。这不由得让花贵气火攻心,他气愤地大声道,“这桃花坞乃是我等经年辛苦所成,凭什么就白白归了李氏?”李由“呲”地一声冷笑道,“你手中可有凭契?可有中人、保人?可曾上得官府黄册?若无,你如何说这地是你的?”花贵似被击中了要害,他脸色惨白,但口中强自诤道,“我等皆是自由之身,世为良民,如何能卖身为奴?”李由道,“自由之身?你可有户籍?此地属于河州金城郡金城县,你若无金城县户籍,便是流民。金城县衙自是有权安置你等,便是将你等发卖为奴,也是可以的。”李由看了一眼如丧考妣的花贵,继续道,“适才我道,我家静斋公宅心仁厚,这才派我来给你等指一条明路。静斋公仁名远播,待下甚厚。你等能投效门下,岂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若要是非得官府出面……”听到这里,李辰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倏地长身而起,对李由道,“且住!辰才识浅陋,不敢当静斋公青眼有加。在下本是零余之人,蒙桃花坞众乡亲收留不弃,遵奉为首,自当于众乡亲休戚与共!请上复贵主,在下无德无能,不敢奢望入李氏门墙。至于这桃花坞……”李辰看了花贵一眼,“我自耕之,我自有之。任何人都休想将它抢走!”花贵激动地道,“李兄弟……”下面就已经哽住了。李由没有想到李辰突然翻脸,急忙道,“天行兄,这可是你难得的机会……”李辰一伸手止住他下面的话,理都不理他,只顾对花贵道,“花大哥,替我送自知郎君出去,礼物也原物奉还。”花贵起身对李由做了个手势,“自知郎君,请!”李由今天信心满满而来,却不料局面突然急转直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李辰竟然会拒绝陇西李氏的招揽。这可是多少人哭着求着都没有的机会啊。这李天行三言两语就拒绝了?他顿时觉得有一股怒气在胸中升腾,当世最顶级门阀陇西李氏,几时曾被这样当面拒绝过?但想起家主临行时的嘱托,他强压怒气道,“天行郎君,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你须知这金城郡郡守乃是我李氏长支大房道玄公讳乾。我毫不夸口地说,在这金城郡内,我李氏可谓一言九鼎……”李辰神色冷峻地打断他,“当惯了奴隶的人,不会体会自由的可贵!”花贵也在边上大声道,“请!”李由几时受过这个,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拱了拱手,便跺脚恨很而去。花贵紧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寨门口,目送他骑马去了。花贵回来,满脸羞愧地对李辰行礼道,“李兄弟,这事都怪我……”李辰连忙扶住他,“花大哥,这事不能怪你,你做得没有错。要怪就只能怪这不公的世道!怪这帮贪婪无耻的狗官!”花贵担心地道,“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就不知道他们又会使什么恶毒的手段。”李辰道,“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我们都接着。”他两眼注视着远方,“自由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不识抬举!”坐落大河对岸的金城县内西关街上的县衙书房内,金城县令李益听了李由的回报,气得一掌拍在案上,一只名贵的青瓷茶碗,从案上滚了下来,应声摔成了碎片。站在下面的李由不由得将腰又弯了几分。“你怎么办的事?一个百十来人的小寨子都搞不定?”李由面带惭色施礼道,“在下无能,有负家主所托。”李益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李由不是家奴出身,是族里的庶出子弟,一直帮他在打理家里的庄园。他不能象对待奴仆那样对待李由。李益强压着怒气,对李由道,“你今日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李由忙行礼道,“多谢家主宽宏。只是这桃花坞……”李益挥了挥手,“我自有办法,你且去吧。”李由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给李益换了碗茶,行礼告退了。 屋内只剩下李益一人,他不由地扶住了额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声名显赫的陇西李氏在如今风云激荡的乱世中,正攀向一个新的高峰。李益是金城令,长房家主李乾现为金城郡守,再加上同支的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远支的李虎、李弼,真可谓冠盖云集,公卿满门。可大宅门有大宅门的难处,这里面的明争暗斗是不可避免的。在之前因贺拔岳骤然离世而产生的巨大动荡中,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抓住了机遇,果断地投靠了宇文泰。李贤因在讨伐侯莫陈悦的战争中功勋卓著,已经由原来的高平令受封为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而李益、李乾因为犹豫不决,已经失去先机,虽说后来也投靠了宇文泰,但在与李贤兄弟的竞争当中已经落了下乘。当李益看到李辰送来的水车图样时,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顿时觉得如获至宝,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时李益没有声张,只是偷偷藏起了图纸。为了稳妥起见,他先是派了个心腹悄悄渡河去查看了一番。那心腹回来报告说,桃花坞果然建起了十余丈高的水车,完全不用人力,随着水流运转如飞,眼看河边荒地将变千顷良田!李益大喜,计较一番后,就立刻派李由带着礼物去了桃花坞。李益的算盘打得很好,他只不过给了李辰一个庶出子弟的名分,这样的子弟在李家少说也有几十个,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鲤鱼越龙门,化身为龙了。这等诱惑,他自信没有人能抵挡。而李辰一旦成了李氏子弟,他的发明,不就是他李氏长支二房的了么。这水车构思精绝,巧夺天工,无论献给朝庭或是宇文泰都是奇功一件。自己这件穿了多年的县令官袍,少不得也要换换。虽未必比得上李贤,但一郡的太守还是稳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还能弄个州刺史干干。而大河北岸的田地,李益也已经窥觑已久,一心盘算着如何据为己有。如今也是天赐良机,只要他们的首领李辰变成李氏子弟,其他一些贱民,不是任由拿捏?既有献水车之名,又得大片良田之利。今后他长支二房在陇西李氏一门,风头必将一时无二,无人能敌。可李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辰竟然一口拒绝了这送上门的天大好事。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因着出乎预料的挫折而兹生出滔天的怒火。在金城,居然有人敢对李氏说不!这简直就是对当今顶级门阀陇西李氏的极大羞辱。“李辰!”李益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恨不能立刻将此人碎尸万段。就是此人,将自己谋划的一切打碎了。想到就要离自己远去的官位和田产,李益不禁怒火中烧。“不给这些贱民些厉害看看,须显不出我的手段!” 李益主意已定,便冲外面大声道,“来人哪,速传县丞来见我!”县丞闻听县令召见,急忙赶了过来。俩人叙过礼,李益劈头就问。“如今税捐入库多少了?”“大约九成。”县丞答道。李益点点头,“不错,足见诸位同僚公忠体国,勤于政务。”县丞答道,“这都是县令大人事必躬亲,治理有方啊!”李益谦逊了一番,把手一拱,“我等为天子守牧一方,须得精心竭力,务使仓廪足备,捐税无漏,方能上报天恩,下安黎庶。”县丞忙道,“县令大人时刻不忘君恩社稷,心怀庶民百姓,实乃我等楷模。”李益又问道,“大河北岸的村落去收过税捐了吗?”县丞一惊,忙道,“大河以北废弃已久,如今只是有些流民开些地糊口,我们这些年从未派人去收过税捐啊。”李益摇摇头,“不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种地打粮,便要输税捐。法无例外,否则对那些实心缴纳税捐的百姓,岂非不公?”县丞道,“县令大人高屋建瓴,思虑长远,诚乃老成谋国之言。我这几日就安排人手,去河北征税。”李益点头道,“那些流民多奸猾顽劣之徒,须得派得力之人前往。”县丞道,“下官明白。”李益道,“此事干系国家法度,不可轻忽。河北皆是良田沃野,须按上田征税。此外,那些流民往年未缴的税捐亦当一并追缴,我看就以十年为期罢。”县丞大吃一惊,方要开口,却见李益双眼一睁,双眼射出一缕精光,“嗯?”县丞心里一颤,忙低头道,“是”“限期一月,务使税捐入库。逾期不纳者,以抗税论处!”县丞忙行礼道,“下官凛遵县令大人钧命。”县丞走后,李益思忖了片刻,在书房里找出一幅西晋钟繇《还示帖》书帖,出门喝道,“来人哪,给我备马,去郡守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理想之国 金城郡郡守李乾,字元贞,号道玄,现为陇西李氏长支大房家主,听说同支的金城令李益来访,便放下手中的书,迎在二门。李益见李乾迎出来,忙紧走几步,长揖为礼道,“今日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元贞兄长勿怪。”李乾还了个平礼道,“友直贤弟太客气,都是一家人,理应多走动才是。”两人进了书房坐定,下人进来给李益奉茶。李乾放下茶碗,打趣道,“友直贤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啊?”李益笑道,“我闻听元贞兄新近买了些好茶,特来讨碗茶喝。”李乾大笑道,“茶你已经喝了,现在可以回去了。”李益晃了晃手中的书帖,“那这《还示帖》我可就带回去了?”李乾大喜道,“是钟元常的《昨疏还示帖》么?我向你讨了几回你都不肯给我,今天真的带来了?快些给我看看!”李益将《还示帖》交到李乾手中,“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这帖子,今日特意带来给你。”李乾净了手,将书帖轻轻展开,一面细细揣摩,一面与李益点评着其中的精妙之处。最后他不禁感叹道,“钟灵毓秀,妙然天成,可谓神品矣。”李乾合上书帖,小心地放在案头上。然后对李益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今天找我何事。”李益笑道,“凡事都瞒不过元贞兄长的慧眼。”李乾摇摇头,故作无奈道,“今日被你搔到了痒处,只好任其摆布了。且说来听听。”李益正色道,“今年金城县税捐收缴不力,可否缓一缓再交到郡里的府库?”李乾摇头道,“你知道这金城郡下辖只有你一个金城县,你若缓交,却叫我拿什么去交给朝廷?还有我这郡署佐吏,人人都去喝西北风?”李益道,“非是我要为难兄长,我实在是有难处。”李乾问道,“你有何难处?”李益叹了口气,“还不是一些刁民抗税不缴,我也没办法。”李乾怒道,“当真没有王法了么?什么人如此大胆?”李益道,“是些流民,占了大片无主之地耕种,已经拖欠税捐多年了。”李乾大怒,“刁民怎敢如此,可是将国家法度视若无物么?”李益道,“我有心治之,怎耐力有不逮。不知兄长可愿助我?”“你要我如何助你?”李乾问道。“只要兄长出数百郡兵即可。”李益道,“有郡兵弹压,不怕他们不服。”李乾踌躇了片刻,他目光扫到案上的书帖,终于缓缓点头道,“好吧,金城郡乃是下郡,只合郡兵五百,这几年年景不好,养不起这么多人。如今只有三百余人。你若要用,我发兵符拨三百人给你。”李益大喜,起身行礼谢道,“多谢兄长!若得郡兵相助,我定能将今年的税捐按时缴入府库。”李乾也起身道,“你不必谢我,都是以国事为重。不过兵者凶险,贤弟定要慎用才是,切记少做杀孽。新君甫立,税捐固然重要,一但激起民变,恐非美事。”李益连连点头,“兄长字字珠玑,诚金玉良言,小弟当铭记在心。” 李益告辞去了,李乾又观赏了一会儿书帖,这才转回后宅。夫人见到问他,“二房友直过来所为何事?”李乾道,“只不过送我一本书帖,谈了些公事。”夫人疑惑道,“突然上门,只为公事?”李乾点点头,“他公事上有些难处,来求我帮忙。”夫人道,“二房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灯,须要提防些才是。”李乾道,“我省得,只是小事一桩,想借些郡兵去对付抗税的刁民。出不了什么大事的。你且安心。”他说完又问夫人,“女儿呢?”夫人答道,“去元福寺进香了。”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天上夜色如漆,一颗星星也不见,只余一轮残月,遥挂天边。沉沉夜色中的桃花坞,清冷而孤寂。三十六家乡亲再次在李辰家聚会。这一次,人人都是面色凝重,今日白日所发生的一切,像一块巨石,压得人人心头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今天,从对面金城县来了一名胥吏和几名差役。他们趾高气扬地来到桃花坞出示了金城县的公文,通知乡亲们桃花坞将要按上田的标准征收税捐,而且还要追缴以往十年的欠税。“我们来此地根本没有十年,为什么要我们一下子交十年的税?”花贵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地对那胥吏争辩道。那胥吏不屑一顾地道,“欠税不缴,乃是重罪。如今只是让你们补缴十年之数,已经是大大便宜了。县尊大人有令,限你们一月内缴齐至金城县官库。否则,以抗税论处!”说罢,他带着差役扬长而去。花贵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无耻!无耻!”李辰望着金城县的方向,一言不发。李辰知道李益会来报复,但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一下子就要桃花坞缴十年的税,这是要将乡亲们往绝路上逼啊!乡亲们是无论如何也缴不出十年的税捐的,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抗税的名义将乡亲们抓进大牢,然后顺理成章地占了桃花坞的土地和水车,而乡亲们则必然是被发卖为奴的下场。好毒的心肠啊!李辰神色冷峻,对花贵道,“生气也没用,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应对吧。通知乡亲们今晚到我家开院会。”李辰的院中篝火通明,跳跃的火焰映照在李辰神色坚毅的脸上,明暗不定。李辰站在院中语调略为激愤地道,“今日日间发生的事大家可能都已经知道了。上次院会我们决议将水车之法献给朝廷。乡亲们一片赤子之心,原以为可以造福天下万民。可不料对面金城县令李益这狗官却起了贪念,他先是派人来收买我,要将我们桃花坞变成他李家的庄园,把乡亲们变成李家的奴仆!理所当然,他的要求被我们拒绝了。所以今天,他假官府之手,要向我们征十年之税,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好强占了桃花坞。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听了李辰的话,乡亲们个个气愤填膺,刘大郎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道,“凭什么?”李辰用手一指刘大郎,“大郎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也要问,凭什么?”大家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道,“李郎君,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李辰冷声道,“我且问你们,你们缘何至此?”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半响,才有人道,“天下大乱,活不下去了。”一时间念及当年被迫远徙他乡的纷乱惨痛,在座的乡亲都红了眼圈。“这位乡亲说的不错,为了求活,我们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李辰接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我们在这里起早贪黑,胼手胝足,不过为求一饱,活命而已。可官府一句话,就把我们赖以为生的一切都拿走了,让我们深陷绝境!”李辰大声道,“我来问你们,官府凭什么可以这么做?”乡亲们一时寂然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辰的身上。李辰接着说道,“让我告诉你们,因为官府有权力。那么我再问你们,官府的权力从哪里来的?”李辰的目光扫过每一位乡亲,他们的表情或沉思、或茫然、或激愤。李辰自问自答道,“官府的权力,来自统治我们的朝廷,来自于皇帝,来自于天子!我还想再问你们,天子的权力又是从哪里来的?”一时间,乡亲们被李辰这振耳发聩的话语惊得目瞪口呆,这些淳朴的农民从来没有敢想过质疑高高在上的皇权,今日听得李辰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最后还是花贵轻咳了一声,“君权天授”李辰马上道,“好,君权天授。最大不过老天,你们可知老天也赋予我们每个人一项权利?”众乡亲一齐摇头,表示没听过。李辰大声道,“老天既然制造了生命,那么每个生命从出生起就被老天赋予了一项基本权利,那就是,活下去!”李辰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我们生而有权!活下去,是老天给我们众生平等的权利!不论你是平民还是贵族,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孩童,是汉人还是胡人。这权利与生俱来,谁也不能任意剥夺,哪怕就是天子也不行!”乡亲们脸上放出了光彩,李辰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好像为他们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打开一道缝隙,让明朗的阳光透了进来。李辰放缓语调道,“老天让这世间四季云雨,春华秋实。也让这世间有天子朝廷,官吏庶民。可是老天让世间有官府就是为了征税么?错!老天让这世间有官府是为了保境安民,惩恶扬善,扶贫济弱!我们缴税是为了让他们为民造福!可是我且问你们,当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时候,这个官府在哪里?当你们背井离乡,苦苦求活的时候,这个官府在哪里?当胡夷猖獗,我们的亲人被屠杀掳掠的时候,这个官府在哪里?当我们食不果腹,饿殍遍野之时,这个官府又在哪里?如今,我们好容易造出了水车,眼见我们就会有一个丰年,我们将不再挨饿,孩子就要可以有饱饭可食。可是官府来了,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要抢走我们最后的生存资料,还要夺去我们的自由,让我们变成权贵的奴隶,把我们逼上绝路!这个官府,已经变成了权贵们的爪牙和走狗,和盗匪无二!你们说,我们能让他们得逞吗?”乡亲们群情激愤,纷纷跳起来大喊, “不能!不能!”刘大郎一时冲口而出,“我们反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这是说了些啥呀。李辰伸出双手,示意乡亲们冷静下来,“我们不是造反,我们不是要变一个新皇帝。我们只是求活!我们只是要反抗这不公的世道,我们要活下去!”花贵起身拱手大声道,“李兄弟,我们都听你的,你给大家伙指一条明路吧。桃花坞上下同心,唯君命是从!”众乡亲一齐施礼道,“我等唯李郎君命是从!”李辰注视着大家,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们改流为土,练兵自卫,不用俗法,不输税捐,遵奉正统,约法自治!”接着,李辰给大家做了一番解释,就是从今以后,桃花坞自成一体,脱离官府的管制,不执行官府的律令,也不向官府缴纳税捐,只奉朝廷为正统,可以接受朝廷的册封,继续使用朝廷的年号历法,自行制定法律,实行武装自治。李辰的建议让乡亲们感觉很好,因为避免了使用“造反”这样强烈的字眼,反而提出将继续奉朝廷为正统,也没有另立年号。毕竟大家对“反贼”这样的词,从心底还是有很大的排斥。花贵又问道,“那我们以何为名呢?”李辰道,“我们都是炎黄贵胄,华夏子民,自当以华夏道统为圭臬,万世一系。我看不如就叫华部。”花贵连连点头,“华部好,华部好。”乡亲们则兴奋地高喊着,“华部!”“自治!” 这天晚上,华部在桃花坞成立了,李辰被推为华部都督同时还兼任了军队指挥官,桃花坞义勇更名为华部义勇。李辰任命花贵担任民事官和司法官。经过院会同意,李辰还仿效汉高祖颁布了约法三章,那就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及盗抵罪。 最后,李辰充满激情地大声道,“只要我们不放弃自己的梦想,一个理想之国终将会从天而降!” 第二天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静谧祥和的桃花坞上的时候,一面崭新的旗帜正高高飘扬在桃花坞的寨墙之上。在大红色的长方形旗帜正中,有一朵正在怒放的白色桃花,这就是李辰连夜让人赶制的华部之旗。寒意料峭的晨光中,鲜艳的红旗和典雅的白花为早春暗淡的风景抹上一笔异色。 华部的成立,就像是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泛起的一洼小小的涟漪,谁也不知道到,此事会给历史留下怎样的印记,又将给李辰的命运带来怎样的影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经典的战斗 华部成立之后,乡亲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人们仍然按部就班地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大忙做准备。李辰和义勇们则抓紧时间,继续操练。好在水车已经完工,农忙也还没有开始,每天训练的时间大大增加。大家心里都明白,既然已经打算和官府对抗到底,那么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家园,就全靠这五十人的义勇了。所以每个人都操练得格外认真,连一向严格的破六韩进明也满意地频频点头。这天早晨,李辰和义勇们操练完毕,刚刚回到寨中,就听见寨墙上负责警戒的义勇高喊,“有骑兵冲寨子过来!”李辰立即招呼义勇们出寨列阵。很快,五十名义勇跑步冲出寨子,在寨墙前整齐地排出一个方阵。方阵整密严正,长矛如林。李辰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身边的破六韩进明道,“慢!是贺兰将军!”李辰张目一看,三骑从西面疾驰而来,待到了近前,大家看得分明,不是贺兰三兄弟却是谁。贺兰三兄弟飞马奔至寨前,齐齐勒住了缰绳。却看见寨墙之前整整齐齐排着一个步卒方阵,这方阵人数不多,却是队列森严,横竖皆成一线,士卒决无交头接耳,个个犹如泥塑木雕般,只是挺胸而立,目视前方,手中长矛高竖如林。饶是贺兰三兄弟在军旅中浸润多年,一见之下,也不禁心中骇然,这桃花坞不意竟藏了一直精锐如斯的强兵!"还好当时没有头脑发热硬打这个寨子。有精兵如此,那是绝对讨不了便宜。”三人都各自在心中暗暗后怕。 “三位将军别来无恙?”李辰见贺兰兄弟瞪着义勇的方阵有些发愣,便主动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贺兰兄弟这才注意到队伍中的李辰,他们慌忙下马,大步走到李辰面前,以下属见上官之礼参拜道,“贺兰武(盛)、(仁),参见天行郎君!”李辰见他们这般,知道和他们的赌局有了结果,他按住心中的狂喜,故作矜持地还礼道,“三位将军一路辛苦,请入寨内说话吧。”李辰挥手叫义勇们解散。义勇们听令齐声大吼一声“杀!”这才四散回寨。贺兰兄弟都被着声动云霄的吼声吓了一跳。这时破六韩进明也过来向贺兰兄弟行礼。贺兰武感慨道,“胡奴儿(破六韩进明小字),不意你竟有这般本事,练得好兵!”破六韩进明摇头道,“末将只教他们枪法,这阵列乃是天行郎君教的。”贺兰兄弟闻言,都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辰一眼。一行人随着李辰一齐走进寨子。贺兰仁看见寨墙上飘扬的红地白花的旗帜不认识,好奇地问道,“天行郎君,这是何方旗号啊?”李辰道,“好教三位得知,桃花坞已自成部落,号为华部,这便是华部之旗。”贺兰三兄弟闻听不禁相互对视了一眼。待众人到李辰屋内叙礼坐定,李辰问道,“三位将军此次所为何来?”贺兰三兄弟一齐起身拜倒,“之前我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今后愿追随郎君左右,必当尽心竭力,继之以死!”李辰一一扶起三人,问道,“可是那赌局有了结果?”贺兰武满面惭愧地回道,“果不出郎君所料。永熙帝甫一起兵,手下便分崩离析,圣驾历尽千辛万苦方得西幸长安。二将军(贺拔胜)不敌侯景等围攻,也败往梁国。”他停了停继续道,“永熙三年冬十二月,帝崩于长安。人皆言为宇文黑獭所鸩。正旦,南阳王(元宝炬)继皇帝位,改元大统。”李辰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如今却是大统元年了。”李辰也把最近桃花坞发生的事和贺兰兄弟说了一遍。当贺兰兄弟听得金城令李益用卑鄙手段想要强占桃花坞,无不拍案大骂。贺兰武道,“请郎君放心,只要我兄弟三人在,断不能让那狗官遂了这念头。郎君要我兄弟做什么,请尽管吩咐,便是去金城县取了那狗官首级,也不在话下。”李辰道,“多谢三位,桃花坞已有准备,那狗官不来则已,如若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李辰望着贺兰三兄弟道,“我等为贪官凌迫,逼不得已,方才自立部落,以抗官府。三位出身将门,地位尊崇。又都有官职在身,此等杀官造反之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我看你们不如去投那宇文黑獭,以三位之能,高官富贵,等闲取之。”贺兰兄弟又一齐拜倒在地,“我等情愿为郎君效命,唯死而已!”李辰大喜,将三人扶起道,“我华部上下一体,荣辱与共。我今日在此立誓,他日若得富贵,当与诸君共之!若违此誓,必遭天雷殛顶,死后下阿鼻地狱!”待众人重新落座,李辰对贺兰兄弟道,“尔等即日可将营帐,迁至桃花坞外二里,与桃花坞互为犄角之势。此外,每日安排侦骑沿大河哨探,若金城县派兵渡河,当速报我知。”贺兰兄弟一齐拱手道,“遵命!” 那边李益好容易等到一月期满,便来找李乾借兵。李乾取了兵符,调郡司马左郅,将三百郡兵听李益调遣。李益派了县衙几十名差役,由上次去桃花坞颁命的胥吏统领。又从自家田庄抽了百多名壮丁,由李由领了。这样总共约五百人,以司马左郅为首,前去桃花坞抓人。李益大出血本,许了每人十斗米的好处,这些人听说去抓些抗税的农民,又有这般好处,顿时鼓噪起来,叫嚷着马上出发,好捉了人快些回来领赏。好些人还盘算着将这些农民的家里好好抄掠一番,说不得发笔小财。李益临行叫过李由嘱咐道,“小心行事,不可使一人漏网。特别是那个李辰,千万莫要放走了他!”李由行礼道,“请家主放心,此番有郡兵相助,定然马到成功!”李益点点头,挥挥手让队伍出发。郡兵们渡过河,也不成队伍,乱哄哄地向桃花坞开来。他们才一渡河,就被贺兰兄弟手下负责哨探的鲜卑武士发现了。情报源源不断地报到李辰的案头。“敌于…时渡河,望本寨而来!”“敌有马三匹,人约五百,披甲约二十,弓约十数。”“敌队列杂乱,不成行伍。”“敌距本寨约二十里。”“敌距本寨约十里。”“敌距本寨约五里。” 这时,李辰肃容下令道,“贺兰武!”贺兰武上前一步行礼道,“末将在!”李辰道,“我命你帅手下骑兵,于寨西列阵,待我帅步卒与敌接战,你再猛攻敌之侧翼。你要注意两点,一是达成攻击的突然性,在你攻击之前,不能让敌人察觉骑兵的存在。二是攻击不能发起太早,必须是在步卒和敌正面接战之后,敌无暇顾及侧翼之时。你可明白!”贺兰武大声道,“末将明白!”李辰环视众人大声道,“华部兴亡,在此一战!今日诸君须戮力向前,无令后退者,斩!全伍退者,斩伍长!全队退者,斩队长!全军若退,斩我这个指挥!今日奋勇杀敌者,斩首一级,赏勋田一亩,五十年免税!负伤致残者,华部奉养其终生。阵亡者,入英烈祠!华部养其父母终老,抚其子女成人!”众人一齐行礼大声道,“遵命!” 李辰亲帅五十名华部义勇出寨一里列阵。五十名义勇排出整齐的密集方阵,李辰位于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为了便于指挥,他的长矛上还绑了了一面小号的华部旗作为信号之用。李辰决心以堂堂之阵,与敌对面合战。在桃花坞的寨墙上,站满了全寨的妇孺,他们将亲眼见证华部生存或死亡的一战。渐渐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敌人的身影,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蚂蚁,看上去要比义勇的人数多上很多。敌人越来越近,初次上阵的义勇们明显开始有些紧张。李辰举起手中的长矛,大声地喊道,“弟兄们!我们今天在这里战斗,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更是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现在,他们就在我们的身后看着我们!期望我们用手中的武器保卫他们!弟兄们!我们对面的敌人,是那万恶的狗官的走狗,他们想要抢走我们的土地,抢走我们孩子碗中的最后一粒米!他们还要将我们全家世代为奴!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义勇们发出惊天的怒吼,“杀!”对面的敌人显然被这响彻云霄的吼声给吓到了,顿时纷纷停下了脚步。李辰大声吼道,“今日一战,有进无退!大家跟着我一起喊,战斗!生存!自由!”喊道最后,李辰已是声嘶力竭。义勇们一齐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战斗!生存!自由!”李辰把长矛向前一指,“前进!齐步——走!”义勇们平端长矛,迈着整齐的步向前走去,就如一丛移动的密林,铁制的矛头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面对不断逼近的义勇,郡兵这边却是混乱不堪。郡兵上下人人都将这次行动当作春游般的轻易,所以当他们看到乡民们居然列阵相待,摆出一幅决一死战的样子时,一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当义勇们杀气冲天的“杀!”声扑面而来,大家心里始才有了惧意,顿时纷纷停下脚步看着领头的三人。司马左郅上过战场,作战经验比较丰富,当他看到义勇的方阵的时候心里面就是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弥散。当义勇们的杀声传来,他惊得几乎从马上掉下来。这哪里是些农民,这分明是天下少有的强军!他愤怒地冲李由骂道,“这就是你们县令大人口中的游民?他是白痴还是他把我当成白痴!”李由此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这桃花坞什么时候藏了这样一支精兵?难道走错地方了?此时,对面的义勇们已经开始齐步前进,五十人的方阵就犹如一个人,迈着整齐如一的步伐,如同是一座长矛组成的森林般不断逼近。站在前面的郡兵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开始纷纷后退。左郅知道今天麻烦了,他在马上一叠声地大声命令道,“整队!快整队!弓手!弓手在哪里?弓手快上前发射,拦住他们!”郡兵们久疏训练,还有一小半的壮丁和衙役们更是无所适从。听了命令有的人开始拼命往前挤,有的人不断往后退,更多的人是站在原地被人流推来推去,茫然不知所措。整个队伍乱作一团。这时,义勇们已经前进到离郡兵约五十步的地方,李辰见自己的队列有点松散,便下令停步整队。义勇们在郡兵面前旁若无人地重新整好方阵,李辰再次下令前进。当距离郡兵还有二十步的时候,李辰下令道,“全体都有,跑步——走!”义勇们立刻跟随李辰的指令跑了起来,这突然的节奏的变化让对面已经习惯义勇们步伐的郡兵们心里大乱,转眼间,义勇们已经来到了郡兵的面前。李辰大吼一声,“杀!”伸手就将手中的长矛向自己对面一个郡兵刺去,这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惧和慌张。但是这是在战场上,你无法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千百次的刺击训练已经使李辰的动作下意识地凶狠无比,长矛直接刺穿了这个郡兵的脖颈,惊惧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他的脸上,双目几乎要丛眼眶中突出来。李辰反手抽回长矛,一股鲜血如箭般从他脖子上的创口飙出,他的尸体如同一团烂泥似地倒下。李辰强忍着胸中想吐的感觉,将长矛刺向下一个目标。义勇们的第一次突刺,就使十名郡兵送了命,第二次,又是十名。第三次更多,因为第二排,第三排的义勇们也出手了。几乎是一瞬间,站在前排的郡兵已经一扫而空,这不是战斗,而更像是一场屠杀。郡兵们死伤惨重,前面的人拼命后退,而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往前挤。队伍更加混乱不堪。左郅极力试图控制住队伍,不要产生崩溃,他对今天战斗的胜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盼望能尽可能多的将郡兵带回去。他发现对面的这些士卒虽然凶悍无比,但是人数太少,想要全歼郡兵也是不太容易的。可就在此时,他似乎本能似地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其实不用他的本能,许多郡兵也感到了来自右侧的震动。左郅扭头一看,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就在郡兵的右翼,一队骑兵已经开始加速冲刺。骑兵排成一个锋矢阵,正向郡兵队伍的侧腰狠狠地切进来。作为箭头的三骑,人马都全身披甲,只露出眼睛。“具装甲骑!”左郅悲愤得几乎掉下泪来,这尼玛也太坑爹了。明明说好只不过是百十个流民,结果一上来就被一群天下罕见的精兵压着打,死伤惨重。这还不算完,人家还有骑兵,而且还是豪华的具装甲骑,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就好比,别人告诉你前面有只兔子,等你兴冲冲地过去,却发现是只张牙舞爪的大老虎。转眼之间,骑兵就已经切进了郡兵的侧翼,如汤泼雪般,郡兵的队伍立时崩溃。左郅二话不说,拨马就走,他知道今天完了,自己逃命要紧。郡兵们犹如被惊了的马蜂,四散奔逃。 李辰一路杀过来,也不知道刺倒了多少人,正杀得昏天黑地,突然眼前一空,这时他才发现在他们的面前已经没有站立的郡兵了,所有的郡兵不是已经倒地,就是转身而逃。“打赢了!”李辰心里一阵轻松,这时他才感到手臂已经累得快抬不起来了。他忙下令义勇止步。义勇们机械地停了下来,在他们面前,郡兵们留下的尸体堆了老高。很多义勇忍受不住浓重的血腥味,哇哇地吐了出来。李辰强忍着自己的不适,仔细观察着战场的态势。郡兵们已经四散而逃,贺兰兄弟的骑兵也失去了攻击的方向。李辰将义勇的指挥权交给花贵,要求义勇们立即变成五人一组的追击队形开始追击逃敌。“投降不杀!”义勇们一面高喊着口号,一面开始追击。李辰跳上自己的战马,追上了贺兰兄弟。他让贺兰兄弟聚拢所有的骑兵,在战场上左右驰骋,尽量将四散的敌人往大路上赶。然后李辰和骑兵们不紧不慢地跟在溃兵的后面,如果有人试图集结溃兵反抗,骑兵们就冲上去攻击,将他们打散。在左郅试图重新组织溃兵时被贺兰仁一箭射死后,郡兵们完全没有了斗志,只是没命地奔逃。李辰指挥骑兵继续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如果有溃兵停下来,骑兵就冲上去杀死他们,逼迫其他人继续跑。人的体力和耐力都无法和马力相提并论,就这样,没有一个郡兵能跑出五里地,有的人跑着跑着,口鼻出血,活活累死。道路两侧跪满了跑得筋疲力尽而投降的郡兵,至此,李益派出的五百人全军覆灭,无一漏网。李辰望着遍地的俘虏感慨地对贺兰兄弟说道,“这是一场可以载入史册的经典的战斗。”贺兰兄弟一齐在马上行礼道,“郎君神机妙算,可谓孙吴再世矣。”李辰笑道,“贺兰二十八骑果然名不虚传,今日的胜利你们居功至伟。”贺兰兄弟和众鲜卑骑士一齐躬身行礼道,“多谢郎君夸赞。”这时一个俘虏被押了过来,他一见到李辰,便扑到在李辰的马前,大叫道,“天行郎君饶命啊!”李辰低头一看,不禁露齿一笑,“吆或,原来是熟人啊!这不是李由,李自知郎君吗?”李由全身颤如筛糠,口中只是叫饶命。李辰露出一口白牙,在满面血污的映衬下格外渗人,“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金城郡 李益今天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心情异常的烦躁。 自从他送走左郅和李由所率的去桃花坞抓人的队伍,回到县衙后,就有点坐立不安。按理说,全副武装的三百郡兵,加上家丁和衙役总共五百人,对付百十来个手无寸铁的流民,还不是手到擒来。但是不知为什么,李益心中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妥,只是觉得心神不宁。桃花坞离金城县不算近,过河以后还有几十里地。再加上还要抓人什么的,所以未必当天就能回来。但是李益还是在县衙公房里等到掌灯时分,才转回内宅。这件事实在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这不仅关系到巨额的财富和名位,还事关今后他所在的长支二房在陇西李氏一门中的声望地位。这也是他处心积虑,不惜代价,连心爱的书帖都拿去送人的原因。李益等到三更过后,觉得今天应该不会再有消息了,也就解衣歇息。没想到睡下了不久,就听见下人在外面唤道,“老爷,老爷,李由回来了,正在城外叫门!”李益心中大喜,忙披衣而起,问道,“可是捉了抗税的刁民回来?”下人道,“小人并不知情,只是守西城门的兵士来报,说是李由管事在城外叫门。他们不敢自专,特遣人来报于县令大人定夺。”李益连忙在下人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一叠声道,“去西门!”李益爬上西门的城墙,就着火把的光亮向下张望。只见城门前影影绰绰站了几十个人,当前一人隐隐约约看得出正是李由。李益大声问道,“下边可是自知么?”只听见李由声音有些颤抖,“家主,正是自知在此。”李益忙问道,“事情进行的如何啊?”“启禀家主,事情一切顺利,刁民已经全数就擒。”李益闻听不禁心中大喜,“好好好,左司马何在?”“左司马正在桃花坞看押人犯,明日一早回来。他遣由先回来报信与家主得知,免得家主挂念。”李由答道。李益满心欢喜,忙道,“快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他却没有留意到李由身边一人几乎与李由形影不离。守城的兵士闻命连忙放下堑壕上的吊桥,打开了城门。城外的人鱼贯而入。李益下了城墙,在城门口等着李由一行人慢慢走过来。待得李由走到近前,李益却发现他面无人色,身边还有一人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李益颇为诧异,手指那人,问道,“你是何人?”却见那人一把推开李由,露齿一笑,“在下李辰,字天行!” 李益大惊,还未等他惊呼出口,就见一道寒光向自己的脖颈掠来。李益只觉自己脖子一凉,随后就觉得自己的头颅飞了起来,眼睛居然看到了自己颈上的断口鲜血喷涌,然后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和李辰同行的义勇们一齐发难,大家三下五除二就将守城门的兵士斩杀殆尽。李辰攀上城墙,取下一支火把,左右连晃三下。见到信号,一队人马从黑暗中闪出,直扑城门而来。原来李辰得胜以后审问了俘虏,得知金城郡派出了几乎所有的郡兵,现城内守备异常空虚,立即生出了去打金城的念头。因为李辰明白“打蛇不死,反遭其害”的道理,必须要将李益这个祸害斩草除根,他才能心安。花贵等闻言,全都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李辰胆大若此,手里只有区区数十人,就想着攻下一座郡城。金城县、郡同治一所,所以金城的城墙要比一般的县城高大。就连贺兰兄弟也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可李辰固执己见,他认为由于全歼了郡兵,所以消息不会很快传到金城,城内必然不会有防备。偷袭的成功可能性很大。李辰先是通过一番威逼利诱,成功地将三百多俘虏中的二百多人转为自己所用。然后连夜奔袭金城。他先让大队人马隐藏在暗处,然后亲自率几十个勇士先行,用刀顶在李由的后腰上逼他诈开了城门。见到自己的队伍涌入城门,李辰冷声下令道,“贺兰兄弟,你们三人即刻去占了其余三座城门,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占领城门后,留人值守,你们到县衙与我会合,我另有任务给你们。”贺兰兄弟领命去了。李辰回头喊道,“老韩!”破六韩进明已经和李辰混得熟了,听李辰这般唤他也不生气,他应声而出,“末将在!”“你带人去县衙李益家中,不要为难女人,将男人通通杀了。”李辰用手一指在一旁如丧魂魄的李由,“把他带上,他熟门熟路,叫他引路,把狗官的家财统统抄了。记住,让他手底也沾点血,这样就没了回头路,只有跟着咱们走到底。”破六韩进明闷头应了一声,抓了李由便走。李辰又命十名骑兵,“你们在全城巡视,高喊‘江湖寻仇,闲人退避!’若有人敢趁混作乱,行不法之事,就地格杀!”李辰留下人手守住西门,率剩余的人直扑郡守府。郡守府位于南关什字街上,大概已经得了消息,府门紧闭。众人拆了旁边一根粗大的柱子,当作撞城槌猛撞郡守府的大门,三下两下,就撞开了大门,众人一涌而入。李辰一刀劈倒试图反抗的家丁头目,郡守府内的抵抗立刻烟消云散。李辰下令道,“不要惊扰女眷,把人都先关起来。带那郡守来见我!” 李辰说罢,大步走进了郡守的书房。这是一间布置得非常雅致的房间,案头和墙壁旁的架子上堆满了各式的书卷。李辰坐在主案旁,解下弯刀放在案上,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本书帖看了看。却没想到自己满手鲜血,将帖子都弄污了。不过还好只弄脏了卷首,主体部分尚且完好。李辰连忙将书帖放回案上。这时,手下已经将郡守李乾拖了进来。李乾披头散发,一只鞋也不见了,趴在那里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李乾半天才站起身来,他看到案上心爱的书帖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立时心如刀绞,不禁悲愤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如此辱没斯文!”李辰有点莫名其妙,答道,“我乃李辰,字天行。”李乾摇摇头,“没听说过。”李辰奇道,“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为什么那么大阵仗派几百郡兵来抓我?”李乾恍然大悟,“你们就是那伙抗税的流民!”李辰道,“分明是李益那狗官贪图我们的土地和水车,收买不成,便一次要强征十年税捐,然后再给我们扣上抗税的罪名!你真不知此事?”李乾摇了摇头,心里明悟,自己被李益坑了。“李益何在?”他问道。李辰轻松地看了看手上的血迹,“被我杀了。还有你那几百郡兵,也已经全军覆灭。那个领队的什么司马,也死了。”李乾心底一片冰凉,他强作镇静地说,“老夫一时不察,受人蒙蔽,妄动刀兵。然则我陇西李氏,书香门第,簪缨世家,一向与人为善,决无向恶之念……”李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一句‘一时不察,受人蒙蔽’就可以蒙混过关么,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使你治下百十百姓家破人亡,卖身为奴!什么书香门第,簪缨世家,我呸!分明就是一群硕鼠蠹虫!你与那李益同宗同族,你敢说你半点好处也没沾到?”李乾瞟了一眼案上的书帖,半响无语。最后他长叹一声,“老夫自知罪孽深重,只求但戮己身,莫要为难妻小家人。”李辰冷哼一声,“你现在顾忌起妻小了,那时却没有想那百十百姓,人人都有妻小!”李辰停了停,“我非嗜杀之人,那李益要害我,我自然要杀他。你不过是昏聩糊涂,官声尚可,我杀你作甚?不过你的家财是保不住了。唔,别担心,我会留下些日常用度给你。”李辰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另外你这书房里的东西,我全要了!”“老天爷啊,你还是杀了我吧!” 李辰留下花贵负责查抄郡守府,自己则来到了位于西关的县衙。李辰下令打开县衙文书房,将金城县所有的文档、户籍、牒谱还有黄册等等统统找了出来。当贺兰兄弟进来交令的时候,李辰正在下令将金城的土地黄册统统付之一炬。见到贺兰兄弟,李辰道,“三位辛苦了,我们连续作战,大家都很疲劳,但是我们还不能歇息。我们的时间有限,要做的事情却很多。”贺兰兄弟一齐道,“但凭郎君吩咐!”李辰点点头,下令道, “贺兰武!你负责清理郡、县两处府库,所有粮食、铜铁、兵甲、布帛只要是用得着的,统统搬回桃花坞去。记住优先运粮食,人手不够,就发库中绢帛,雇城中的居民帮忙。限三天内完成!”“遵命!”李辰将一叠户籍宗卷交给贺兰盛, “贺兰盛!这里是金城内所有富户的名录。你去要每家缴米一千石,铜铁各百斤,还有书十卷,也是三日内收齐!记住,别的东西没有可以拿粮食顶,但是粮食一粒也不许少!如果有人胆敢抗拒不缴,哼哼,须得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刀利不利!”贺兰盛道,“遵命!”李辰又拿出一叠宗卷交给贺兰仁, “这里是金城所有匠户和医士的名录。我命你三日内,将他们全部搬迁到桃花坞!告诉他们,到了桃花坞,每家分地十亩。今后他们的身份也不属贱籍,与旁人无二。”贺兰仁接了宗卷,眨眨眼睛,问道,“若是他们就是不肯搬呢?”“不肯搬?”李辰阴眦眦地说道,“他们尚不知这世上有种手段叫做强拆罢。你将那些听不进好言相劝,左右不肯搬的,全家人捆了,房舍平掉,直接送桃花坞!只要不弄出人命便是。”贺兰仁听得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忙行礼道,“遵命!”三人自领命去了。行至大门,贺兰仁忍不住问道,“二位哥哥,你们说这天行郎君从前做什么营生的?平日里看上去斯斯文文,谦和有礼,却又深通兵法,杀伐果断。不仅练得好兵,临阵指挥也颇有可圈点之处。难得是还敢亲自上阵,手下见血。就是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竟然比积年的老贼还狠!”贺兰盛道,“诡计百出又心狠手辣,倒像是在官府里供事的。”贺兰武道,“天行郎君若是供职于官府,那他所奉事的官府定是天下第一强横的官府!只是不知这官府对自己百姓固然强横如斯,对狄夷外寇又是如何?”贺兰盛道,“我看这天行郎君倒是个有本事的,如今破了这金城郡,必然一飞冲天,名动天下。他如今手下又没有什么可用之人,我们兄弟必得信重,倒是前程无忧。”贺兰武正色道,“我兄弟三人,当日与他赌道,约定若输了,便要唯其马首是瞻。如今既已奉其为主,就当忠心用事,死而后已。今日郎君所派差遣,二位兄弟不可轻忽!”贺兰盛、贺兰仁一齐拱手道,“兄长教诲,弟定当铭记于心!”兄弟三人行礼作别,各自带人马行事去了不提。 这边李辰见贺兰兄弟领命去了,紧张了一整天的心情才稍稍放松。攻破金城,不仅彻底消除了李益这个潜在的威胁。更取得了大量的粮食和物资,特别是粮食,这是李辰一直绞尽脑汁想要解决的问题。李辰费尽心力去建水车,不就是为了期望能多产些粮食么?结果还引来李益这个麻烦。现在好了,金城郡、县两处府库的存粮以及从富户那里勒索的粮食,一下子就解决了燃眉之急。现在即使是大灾难马上降临,李辰也不是像从前那样毫无应对之力了。李辰并不打算占据金城,因为首先他手下的人太少,核心不过是五十名义勇,再加上贺兰兄弟的二十八骑,连一百人都不到。虽说招降了二百郡兵,但是时间太短,未及整训,这些郡兵的战斗力和忠诚度都不可靠。所以这点兵力想要守住金城郡是不可能的。其次,守金城郡就等于将全城百姓这个包袱背到了自己肩上。李辰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先想着先救桃花坞以及少数迁徙到桃花坞的金城百姓。至于其他人,李辰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希望他们自求多福了。其三,劫掠一郡和占据一座郡城是完全两个概念。李辰可不想这么快去就招惹宇文泰这个枭雄。一旦占据金城不走,仅仅为了朝廷脸面,也会刺激得宇文泰派大军前来拼命。李辰还没疯到凭手下这点人就敢和宇文泰大军对决的地步。所以他的打算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在金城周围郡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大抢一把,然后跑路。放松了心情,李辰立刻觉得全身酸疼,疲倦的感觉不可抑止地传来。他吩咐手下警戒,一旦有事要马上唤醒他。然后和衣卧下,须臾便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晨,李辰刚刚起身,却见花贵匆匆进来。“李兄弟,郡守李乾死了!”李辰心里一惊,“死了?我不是说过莫要伤他性命么?是怎么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才女裴萱 李辰听得花贵报告李乾死了。心里一惊,忙问道,“死了?我不是说过莫要伤他性命么?是怎么死的?”花贵道满面惭愧地道,“我只是将他和家人一起关在内宅,而我在外忙着清点家财,也未留意。却不料黎明时内宅哭声大作,说是李乾自缢了。我待进去查看,人已经没救了。”李辰不觉心中一沉,他之所以不杀李乾,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攻破郡城,杀掉郡守,这件事无论怎样遮掩,都将震动天下。何况李乾门第高华,学识渊博,被誉为关西名士,官声也还不错。今日一死,不管是不是自杀,这笔账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算到李辰的头上。加上李辰已经杀了李益一家,这一下陇西李氏便有两个家主死在李辰手里,陇西李氏长支几乎被连根拔起。陇西李氏从此与李辰之间的血海深仇,浓得无法化解。而且当世最顶级门阀五姓七望间相互联姻,同气连枝,这样就等于李辰一下子将全天下所有士族高门全都得罪到死了。想到这个后果,李辰不禁心情沉重。他见花贵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等他回话,也不好再责怪他,“花大哥,此事须怪不得你。”李辰安慰道。“贵有负所托,愿甘当军令处罚!”花贵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行礼请罪。李辰连连摆手,“他自要寻死,与你何干?花大哥莫要自责太甚。”李辰又问道,“李乾家财处置得如何了?”“粮食和书卷都已经运往桃花坞,财帛等还有一半未及运走。”李辰道,“剩下的财帛不要运了。发还与他的家人罢。”花贵道,“遵命!”,他停了停又问,“李兄弟要不要上门拜祭一番,好言抚慰一下他的家人,或可化解一二。”李辰想了想,“算了吧,无论如何都已经结了死仇,上不上门都无所谓。凭几句话就能化解这血海深仇,你太小看陇西李氏这当世第一等高门了。”“那该如何?”花贵不安地问。“还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随他去吧。我但凭本心,问心无愧就是。”李辰道,“你回去不要为难李乾的家人,办完事就撤出郡守府,李乾的遗体交还他的家人处置就是。”“遵命!”李辰又道,“你回来后办两件事,一是将金城所有奴籍官档毁了,然后布告全城,所有卖身为奴者或世仆,从今以后,都为自由之身。可自己去留,主家不得干涉。第二,张榜求贤,凡士子或读书识字之人,无论门第出身,无论所注何经,只要愿意为我所用,我华部无不虚位以待,重金礼聘。”花贵领命去了。李辰想了片刻,心中也就释然。就算把全天下的士族都得罪光了又有什么了不起?自从穿越到现在,哪一步是顺顺当当的?还不都是靠自己咬紧牙关才拼出来今天的局面。这个贼老天什么时候让自己舒坦过?来就来吧,谁怕谁! 李辰放下心结,也不再去多想李乾之事。他每日只在城内各处巡视,督促手下诸人抓紧行事。转眼到了第三天,粮食物资大都已经运走,搬迁的百姓也已经都上路了。李辰安排众人次第撤离金城。花贵向李辰报道,“李兄弟,满城奴仆闻听已获自由之身,无不感激涕零。有不少人说是要跟我们回桃花坞。”李辰道,“不要鼓励,如果他们实在要跟,那就跟着。告诉他们,只有奉命拆迁的百姓才会分配土地。自愿跟去的,是没有土地的。只能向有地之人赁地耕种,或去工坊里做工过活。”李辰又问,“张榜召贤之事如何?”花贵有点迟疑地说,“这个事情好像不太顺利。”“恩?”花贵道,“榜文贴出去三天,一共只来了两个人。”“哦,都是什么人?”“一个是个测字问卦的术士,还有一个……”花贵有点迟疑。李辰问道,“还有一个是什么人?”花贵答道,“是,是个女子。”“女子?”李辰不禁愕然。 李辰让花贵请来应榜的俩人入内相见。先进来的是那个术士,只见此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着一身黑袍,头插木簪,唇上两撇胡须又细又长,两只小眼睛骨碌乱转。一进门,他就伏拜于地,“小人纪辉,字旭光,号玄灵子,见过大将军!大将军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高踞堂上,虎威凛凛,以吾观之,必然威加海内,公侯万代!”李辰听了不禁一愣,心想,“尼玛,这嘴皮子比老子的还利索!”李辰忍住心中不喜,道,“先生请起吧,不必如此多礼。我为部众公推为华部都督,你唤我都督便是。”纪辉称谢起身。李辰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所长?”那纪辉摇头晃脑地道,“在下测字八卦、奇门遁甲、太乙神数、梅花六爻、姻缘祸福、周公解梦、相面摸骨、风水堪舆无所不精。”李辰听了,不禁一头黑线,偏偏发作不得。今天这俩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的,为的就是一个千金市马骨的效应。至于买下来的是马骨还是狗骨,只有捏着鼻子先认了。李辰勉强道,“辰何德何能,敢劳先生屈尊相助,然承蒙先生不弃,不以辰愚钝,愿时时教诲于侧,辰深为感佩。便请先生暂随左右,咨议政要,如何?”说罢,李辰就叫花贵领纪辉下去安置。见花贵将那奇葩领走,李辰不禁使劲用手揉着自己的额头。现在李辰手下其实最缺的是可以出谋划策的谋臣文士。其实说起来,现在也只有花贵一个人算是知识分子,其他人最多粗通文墨,识字而已,就像贺兰兄弟。李辰也只是个半文盲,因为不会写繁体字。所以李辰才张榜召贤,不惜重金聘请人才。李辰知道这事情一定不会顺利,因为当时既没有公共学校也没有印刷术,文化的转播十分不易,所以整个社会的文化知识几乎被士族垄断了。因为只有士族才会有藏书,才会有物力财力办私家学堂,教子弟们读书,这就是所谓诗书传家。所以李辰才执意要拿走李乾所有的藏书和勒令全城富户每家缴十本书,因为那时的书全靠手抄,是求都求不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士族阶层在当世地位如此尊崇,因为他们掌握了整个社会几乎全部的文化资源,即便是最高统治者皇帝也不得不对士族礼让三分。而李辰这次在金城一下子就干掉了当世顶级士族门阀陇西李氏的两位家主,在士族中可谓恶名昭彰,自然不会有士族前来投靠。李辰对此有心里准备,但是李辰还是低估了士族的力量,没有预料到自己张榜招贤会是这么一个悲催的结局。一共来了两人,一个是奇葩,还有一个居然是女子。李辰倒没有重男轻女,反倒在内心对女性颇为忌惮,因为他前世一再地在女人身上栽跟头。可现在是一千多年以前,认字的女人全国恐怕也没几个,居然还来应榜召贤。还不知奇葩成什么样。“别是个傻大黑粗,孙二娘加芙蓉姐姐的合体吧?”李辰不无恶意地揣测着。但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请她进来相见。 不多时,就见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堂下,李辰只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身材高佻,穿一身白色襦裙,显得亭亭玉立。那女子上得堂来,但见她约十七、八岁年纪,一头青丝如同墨染,梳作少女的发髻,细眉凤眼,鼻如悬胆,肤若凝脂,竟是个绝色女子!她未施粉黛,也没有佩带任何首饰,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微带寒霜,望之玉莹尘清,令人丝毫不敢起亵渎之念。那女子见了李辰,盈盈敛衽而礼,朱唇轻吐,宛如黄莺出谷,又如清流入涧,“小女子裴萱,见过将军。”李辰闻她出声,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似乎悬在了半空,一时竟忘了回话。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立即伸手虚扶,“裴小娘子请起,无须多礼。请坐吧。”他只觉得自己的面皮微微发烫。李辰镇定了一下心绪,道,“不知裴小娘子今日前来,何以教我?”裴萱微微颔首道,“日前小女子与父母前来金城探亲,但岂料天有不测,家严不幸染病故去。”说道这里,她稍稍停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看得出她仍然没有走出丧父的阴影。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断了生计,身边又无余财。昨日见将军张榜召贤,广揽士子及读书识字之人,小女子不才,得先父教诲,粗通经义,愿为将军所用,以为奉养母亲。”李辰听了有些半信半疑,这姑娘谈吐文雅,说她识字倒也有可能。但说粗通经义,就有点吹牛了吧。就是许多当世大儒恐怕也不敢说自己粗通经义吧。李辰想到这,便道,“可否烦请裴小娘子,不拘哪部经义,背一段听听如何?”裴萱想了想,便长身朗朗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能后静;静而能后安;安而能后虑;虑而能后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大堂内寂寂无声,只有裴萱清越而动听的背诵《大学》之声。起初,她似乎还有些胆怯,声音也不高,但是渐渐地,她似乎也沉浸在先贤微言大义的魅力中,她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语调也带上了几分激昂的意味。她不是在机械地背诵,而是真正地读懂了圣贤垂世立教的本义。这一刻,她宛若一个圣女。仿佛是在代圣人发声,讲述儒家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的人生目标和实践道路。李辰静静地倾听着,他身体越坐越端正,最后他不禁双手捧在胸前,肃容垂首,仿佛正在亲耳聆听先贤的教诲。最近一段时间,李辰所做的事都很顺利,几乎是谋无不中,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骄傲起来,觉得古人没什么了不起。今天圣贤的奥义仿佛一罐清醒剂注入了他的大脑,给他敲响了警钟。不要说高欢和宇文泰两个绝世枭雄,就连他们手下那些成名的豪杰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碰上。怎么就能骄狂起来了呢?他深深体察到自身的鄙陋和浅薄。心中多日杀戮带来的戾气和连续胜利引起的自满被荡涤得一干二净。他不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任重而道远,现在依然危机四伏,远远不是可以得意忘形的时候啊。裴萱背完整段停下,平静了一下情绪,轻声问道,“将军,还要继续背下去么?”“啊,不必了!”李辰如梦方醒,他起身整整衣冠,来到裴萱面前长揖到地,“多谢裴小娘子,辰今日可谓受教矣。”此刻,他心中半点轻佻的心思都没有了。裴萱显然没有想到李辰会这样快就有所领悟。她刚才一进来,见李辰看到她时目光一呆,差点忘了回话,不禁心中愠怒,“哼,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李辰让他背段经义,她有意选择了《礼记》中《大学》一章,这是儒学开宗明义,登堂入室之篇。原想这人只怕也是粗胚一个,未必听得明白。却不料,他竟然听得动容,似真有所悟。裴萱自幼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加上她父亲本身才学出众,对这个女儿更是悉心教诲,所以裴萱广闻博记、学识超群,同龄人中无论男女鲜有匹敌。刚才她自称粗通经义,倒不是自夸。今天见到李辰这么快就有所悟,心中倒生了几分知己的感觉。只是对此人已心生芥蒂于前,便也不加辞色,只是收敛了面上几分寒意,还礼道,“将军客气了。将军才具惊人,略做点拨,便已窥大道。小女子万万不及也。”“好说好说!”李辰兴奋地直搓手,今天可算捡到宝了!“不敢当将军之称,我蒙部众公推,今忝为华部都督。你可唤我都督。在下姓李名辰,字天行。裴小娘子今后也可以唤我的字。”裴萱行礼道,“小女子明白了。”稍停她略含羞意地道,“小女子小字,唤作葳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才女裴萱 二 李辰听得裴萱言罢,喜不自胜,忙道,“葳蕤小娘子学识渊博,博闻强记,实乃天纵之才!今日不以辰卑鄙,猥自枉屈以教我,辰幸何如之!今愿辟足下为华部都督秘书,不知葳蕤小娘子以为如何?” “秘书?这是何职事啊?”裴萱不解地问道。 李辰知道自己一时高兴,又犯了想当然的错。他思索了片刻,有点尴尬地道, “掌机秘,撰文书,是谓秘书。” 裴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明白了,就是记室或掌书记的职事。” “对对对,你们叫记室是吧,我们泰西叫秘书,其实是一回事。”李辰忙道,不过他在心里想,“我绝不会告诉你现在秘书一词有多么丰富的内涵。” 裴萱道,“葳蕤才识浅陋,何敢当都督如此垂青,小女子感激涕零,愿奉笔墨于左右,以备谘诹,区区之身但凭都督驱驰。”她听得李辰重她学识,愿意用她参与机要,心里一时高兴,不禁脱口而出。说罢,她似乎也察觉自己最后语出不慎,言词中可能会让李辰产生歧义,顿时又气又羞,面飞红霞,只得以低头行礼掩饰。却不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也染上了几分好看的红晕,让李辰一时目眩。 李辰道,“好好好。”(好什么?) 李辰也听出了裴萱语中的歧义,只得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他见裴萱有些羞恼的意思,连忙岔开了话题。 “至于这记室的薪俸么……,我华部草创,尚未订立品轶,我看不如这样,就暂定下都督一等,待日后评定官轶品级,再按品级领取薪俸如何?” 裴萱正在害羞,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称是拜谢。 “葳蕤小娘子,我现下有两封书信亟需人撰稿,可否烦劳你即刻写出来?”李辰又道。 裴萱听得一上来就有正事交给她做,顿时精神一振。忙平定心绪道, “遵命!” 下人受命送来了笔墨纸张,裴萱调好墨色浓淡,取笔饱蘸墨汁,然后抬起头问李辰道, “不知都督要写什么书信?” 李辰一边思忖一边在堂中踱步,他对裴萱道, “这第一封信,是写给当今新君大统帝的贺表。你只管铺陈堆砌,四骊八骈,怎么华丽怎么来,就说我们华部一心仰慕圣化,愿奉其为正统,朝贡不缀,请其册封。就这么个意思,你只管写来我看。” 裴萱一边点头,一边手下行笔如飞,不多时一片辞藻华丽的贺表就一挥而就。她放下笔,将文章呈给李辰, “请都督过目。” “咦,这么快就好了?让我看看。”李辰拿起贺表,不禁眼前一亮,一笔灵秀温雅的小楷映入眼帘,他不由赞道, “好字!”接着他细读贺表,不觉诵读出声, “……关山险固,金城千里,玉宇澄清,海不兴波……四夷宾服,八方来朝,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六合……” 李辰放下贺表,不禁叹道,“葳蕤小娘子真乃奇才!此文一出,岂不愧杀天下男子!” 裴萱听得李辰夸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行礼谢道, “都督谬赞。” 李辰见她如此淡定恬静,便忍不住道, “我有八字评此文,乃是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裴萱听了微微动容道, “不敢当都督‘绝妙好辞’四字之夸。不意都督竟博学若此。不过此处并无魏武、杨修。” 李辰听她言词犀利,毫不领情,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再去看那贺表。待他再看了一遍,却发现这字体有些眼熟,不由又认真看了几眼。过了半响,他抬头问裴萱道, “葳蕤小娘子,你的字是师法何家?” “小女子偏爱钟元常,是故自幼习之。” 李辰点点头,问道, “你不写魏碑体吗?”在李辰的印象当中,北朝的人应该写雄健刚强的魏碑体才对,反倒是南朝人才写这种风流蕴籍的书体。 “魏碑?那是何种字体?”裴萱不解地问道。 李辰奇道,“你没有听说过魏碑吗?那《龙门二十品》呢?《龙门上四品》呢?《比丘慧成为亡父始平公造像题记》?《魏灵藏薛法绍造像题记》?《孙秋生刘起祖二百人造像题记》?《杨大眼为孝文皇帝造像题记》?《郑文公碑》?《张猛龙碑》?” 裴萱一直摇头道,“没听说过。”但她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惊讶,这些东西难道他全都见过? 李辰见她始终摇头,忍不住走到她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问裴萱道, “你可曾见过这种书体?” 李辰前世做公务员,一笔好字是少不了的。坐机关的,字是门面。所以李辰一直坚持练字,他工柳体,但欧、赵、魏碑都有涉猎。这几个魏碑体字写出来,笔力雄强,顿折之处,好似残金断玉,已颇得魏碑三味。 裴萱看了李辰写的字一眼,道, “这是俗体。习字当以先贤书帖为法宗,领悟精妙,练习不缀,方有所成。这俗体虽独辟蹊径,但终难登大雅之堂。”言至最后,已经隐含了教训的意味。 李辰听得一阵胸闷。楷书自钟繇开一代先河,在南北朝时期,形成南北不同的艺术风格。南方楷书在衣冠南渡之后,卫夫人、王羲之等在钟繇的基础上不断发展完善,逐渐形成成熟的楷书书法艺术,历来倍受人们的尊崇。至隋唐,达到楷书艺术的顶峰。而在北方形成的魏碑体,却始终被轻视。魏碑被世人所推崇,已经是清代以后的事了。当时的文人出于对“馆阁体”的厌恶,开始大力“崇碑抑帖”,将魏碑的书法地位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今天李辰原想在裴萱面前卖弄一番,却不料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这真是时代的差距啊!”李辰在心里感叹道。 李辰闷闷地说,“这第二封信,要写给大丞相宇文黑獭。我先口述,你笔录,之后再请你帮我仔细参详。”裴萱点头称是,铺开一张新纸,提笔记录。李辰在堂中踱了几步,慢慢道,“上拜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行台、安定郡公宇文公虎鉴:辰本布衣,自幼长于域外,诗书传家,仁孝礼义不敢或忘。今心慕华夏,遂不远万里归于故土。与乡民耕织于金城,苟性命于乱世。然金城令李益,贪鄙不仁,遣豪奴谋夺土地于前,胥吏暴敛于后。继而妄兴刀兵,欲加屠戮。禽兽尚有苟且偷生之念,人岂甘引颈就戮于不法!辰乃聚义民,约为部落,结寨自卫,略施小惩,遂克金城。李益没于乱军,郡守李乾,为益所蔽,寻自缢殉职,呜呼哀哉。今辰已还旧所,金城高峻,已然无恙。尝闻宇文公,胸怀天下,仁义无双,海内豪杰,无不景丛。但祈宇文公如天之仁,册辰一部之首,羁縻地方。当遥奉王命,谨尊圣化。若得所愿当甘为前驱,不避锋矢,为公西阻狄戎,东讨高虏。临表涕零,不胜惶恐。华部都督李辰百拜顿首。” 李辰念完,问裴萱道,“葳蕤小娘子以为如何?” 却不料裴萱录完李辰口述,放下毛笔,冷冷道,“甚好。”又是刚刚进门时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李辰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又得罪她了? “那宇文黑獭当世枭雄,非同小可。此信甚是要紧。还烦请葳蕤小娘子为我多多参详,仔细斟酌一番。”李辰尽量和颜悦色地道。 只听裴萱道,“此文甚佳,葳蕤无一字可改。”稍停,她又道, “都督,小女子突感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李辰感到有些惊讶,但也未说什么。只是与她约好明日一早见面,一同回桃花坞去。李辰叫人取了三千钱,绢十匹,与她做安家之用。裴萱拜谢去了。 李辰站在檐下,望着裴萱远去的背影,忡怔良久。 这时,贺兰仁进来交令,“启禀郎君得知,金城全部匠户医士都已迁往桃花坞安置,末将特来交令!”李辰大喜道,“好好,你辛苦了。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李辰招手让贺兰仁近前,对他耳语一番。贺兰仁点头领命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辰和最后的一批物资人马撤离了金城。裴萱也如约赶来与李辰会合,她仍旧一袭白裙,头戴帷帽,白色的细纱四面垂下,遮住了她的绝世容颜。她乘了一辆牛车,与李辰大队一道,往桃花坞迤逦而来。只见贺兰仁不知何时从后面赶了上来,他和李辰双马并行,俩人低声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只听得李辰道,“你可看得实了?”贺兰仁点点头。李辰半响无语,最后他有些勉强地道,“我知道了。此事你不可说与他人知道。你也要一切如常,莫要让人看出端倪。”“可是……”贺兰仁还要争辩,李辰打断他,“你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有数。”贺兰仁见李辰如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辰一眼,打马去了。李辰一行人回到桃花坞。先期回来的花贵、贺兰武等在寨门外迎接。李辰造水车,练义勇,败郡兵,破金城,已经在众人心目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见到李辰近前,大家一起躬身大礼参拜,齐声道,“恭迎都督还寨!”李辰滚鞍下马,连忙将前面的花贵、贺兰武等一一扶起,“诸位快快请起,这般大礼,辰如何敢当?”众人一时谈笑风生,李辰将裴萱和纪辉俩人介绍给大家,“这是我在金城新募的两位贤士,这位裴葳蕤小娘子,才学惊人,现为都督记室;这位纪旭光,通晓阴阳,暂随我左右。”众人纷纷过来与俩人见礼。大家见这二人,纪辉倒也罢了。那裴小娘子年纪甚轻,姿容绝世,听得李辰让她当自己的记室,都觉得古怪,但见李辰对其礼遇有加,倒是谁也不敢怠慢。妞妞好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她好些日子不见李辰,很想一头扑到李辰的怀里,但她毕竟渐渐长大了,被父母教训了几回,也知道男女有别,不能与李辰在人前太过亲昵。她一肚子的话要与李辰说,却见李辰引了个美貌的女子回来,心里顿时觉得不是滋味,她才喊了一声,“李郎君。”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直打转。李辰微笑着向她招招手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转过头继续与花贵说道,“……筑堡的事当为第一要务,花大哥今晚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妞妞见李辰如此,不禁满心失落,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面颊滴落了下来。她怕别人看见笑话,连忙用衣袖擦掉了泪水。她抬起头,却看见李辰带回来的那个美貌女子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妞妞顿时心头火起,冲着她大声道,“你看我做甚?”裴萱忽见出来一个小姑娘,满心欢喜地和李辰打招呼,却不料之后因被李辰冷落,竟然伤心落泪。正在好奇。却见那小姑娘凶巴巴地冲自己大声道,“你看我做甚?”裴萱生性高傲,那里受过这个,闻言柳眉一挑,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便看不得么?”李辰正背对着二女和花贵说话,没有察觉二女刀光剑影的交锋,但是和他对面的花贵却看得一清二楚。花贵并不清楚李辰和这位裴小娘子到底什么关系,但是李辰对她的看重,是溢于言表的。所以见到自己的女儿和她起了冲突,不禁心中大急,忙呵斥妞妞道,“你怎的这般没规矩!缘何冲撞贵客?还不快些回家去!”妞妞闻言,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大哭着飞奔回家去了。花贵向裴萱行礼道,“小女顽劣,刚才多有冒犯,失礼之处,还请裴小娘子海涵!”裴萱也不做声,只是回了一礼,便放下面纱,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有李辰一脸茫然。晚间,花贵与李辰等人议事完毕回到家中,妞妞已经睡了。他看着熟睡的女儿尤自面带泪痕,不由叹了口气。花娘子恨很地说,“你说李兄弟带来的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花贵坐下道,“李兄弟说了,是他的记室。”“什么记室,狐媚狐媚的,分明就是来勾引李兄弟的。今天一来,就欺负我们妞妞!”花娘子心里恨透了这个女人。“今天的事不怪她,我看得分明,是妞妞先惹事。”花贵道,“不过这小娘子确实是个有才学的。适才我们议事方毕,她已将所议条程,誊录得清清楚楚。甚是了得。”花娘子气呼呼地说,“我不管她有甚才学,我只知道李兄弟现在是我们部落之首,万万不能娶个没来历的人为妻,平白地毁了整个部落的大好前程!”花贵“……” 李辰撤离金城以后,由于金城县令和金城郡守都已身亡,一时间群龙无首,全城顿时大乱。居民纷纷外逃,直到这时,附近的郡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河州刺史闻报,连忙派兵前来探查,待得前来的军兵小心翼翼地进入金城,整个金城已经宛若一座空城。李辰早已回到桃花坞多日了。一座郡城被攻破,县令、郡守被杀,这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了的。河州刺史也不敢轻易派兵渡河,只得飞报长安的朝廷得知。河州刺史的奏章和李辰的贺表与书信,几乎同时摆到了西魏大丞相,都督中外军事的宇文泰的案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宇文黑獭 大统元年早春的长安城彤云密布。这个西魏帝国的心脏,虽然还没有后世大唐长安城的绝世恢弘,但已是城墙高耸,角楼林立。远远望去,在满天翻滚的阴云映衬下,整个城池如铜浇铁铸般,蔚为壮观。位于城中的丞相府禁卫森严,门前十六杆门戟竖立,仪仗庄严,代表着帝国大丞相的无上权威。府内楼台鳞次,花木扶苏,飞檐入云,鸱尾耸立。在丞相府的后堂,西魏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行台、安定郡公并尚冯翊公主的宇文泰正皱着眉头读着案上的三封文书。宇文泰生的紫面重髯,方颐广额,垂手过膝。他今日穿一件大红袍,头戴玉冠,坐在那里凛然自威,枭雄之相迸现。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西魏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肩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松。自从宇文泰取代贺拔岳成为武川军事集团的首领后,立即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政治才能。他攻灭侯莫陈悦,迎永熙帝至长安,逐步统一关陇。永熙帝性情刚烈,至长安后与宇文泰渐生间隙。宇文泰果断地将其鸩杀,换上较为温顺的元宝炬为帝,从而牢牢掌握了西魏政权。但是宇文泰现在所面临的形势仍然极为严峻。高欢在永熙帝西奔长安后,另立元善见为帝,改元天平,并迁都于邺,东、西魏始并立。东魏在实力上仍然保持着对西魏的绝对优势。就是在内部,刚刚起步的西魏也很不稳定。新皇帝才登基不久,出身怀朔镇,家人多在邺城,与高欢相善的渭州刺史可朱道浑元率部众三千余人从乌兰津渡河到达灵州,在接受了灵州刺史曹泥的资助后,辗转云州,投了东魏。高欢拜可朱道浑元为车骑大将军。宇文泰迁怒于曹泥,派骁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李虎会同费也头部攻灵州。围城四十余日,最后引水灌城,曹泥请降。宇文泰也没有完全歼灭曹泥的能力,只得答应曹泥的请降。曹泥仍为灵州刺史,只是表面上臣服于宇文泰,遣亲族入质长安。为了牵制西魏在灵州的军事行动,东魏遣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率大都督窦泰、太州刺史韩轨等攻潼关。宇文泰亲率大军驻灞上以待,司马子如等见势回师猛攻华州,全赖华州刺史王罴力战退敌,方保华州不失。宇文泰刚回到长安,就得到了河州金城郡被攻破,郡守、关西名士、出身陇西李氏的李乾身死的消息。这不禁让他眉头紧锁。看罢案上的三封文书,宇文泰大致对事情的经过有了概念。河州刺史的奏章语焉不详,只云流贼破金城,大掠而还,金城郡守李乾、金城令李益身死。如今流贼已经退去,金城也被收复。奏章并没有提及流贼从何而来,有多少人,又是如何攻破金城郡的,以及现在流贼又去了何处。“真是个废物!”宇文泰在心中暗骂。手下一座郡城被攻占,郡守、县令被杀,这么大的事情,这个刺史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刺史我看不要也罢!”宇文泰恨恨地想,心中已经动了换人的念头。宇文泰再看了看给新登基的大统皇帝的贺表,只觉得辞藻华丽,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就随手放下。真正引起宇文泰注意的,是李辰给他的信。李辰在信中介绍了事情的经过,并说明自己是受了地方官的欺压,迫于无奈才攻击金城,现在愿意臣服,接受册封。从这封信里宇文泰读出了许多有用的信息。首先,攻破金城的人是一个叫李辰的人。他应该是一个从域外归来的汉人。他因为受到金城令李益的欺压,所以攻下金城,杀了李益。李乾则好像是受了池鱼之秧,枉送了性命。其次,这个李辰手下人数不会太少,而且战斗力比较强。要不然不会在周边郡县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迅速占领一座郡城。第三,这个李辰是个谨慎而有头脑的人,敢破郡城,杀县令,不会是胆小的人。但他却在攻破金城后退了出去,并在第一时间来了贺表和书信,表示自己愿意臣服。第四,李辰对朝中的局势了如指掌,他完全明白现在皇帝只是一个摆设,而大权全在他宇文泰的手里。所以他在给皇帝上了一篇这个内容空洞的贺表的同时,还给自己写了信。……宇文泰思考了一番,觉得如果要对付这样一个谨慎多智,手下又很有战斗力的对手,可能至少要派一万人的军队才会比较有把握。这个结论让宇文泰觉得有些气闷,因为他现在一共不过只有三万多人的军队。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他显然不可能将三分之一的军队派出去对付一个蟊贼。高欢数十万大军正在关东虎视眈眈,等着自己露出破绽。“若能再得数年休养生息,这等魑魅魍魉又何足道哉,介时定当澄清宇内,成就大业!”想到这里,宇文泰心中豪气顿生。他吩咐内侍,传招手下重臣谋士入府议事。不多时,于谨、赵贵、李弼、李虎、侯莫陈崇、达悉武、尉迟迥、长孙俭、若干惠、耿令贵、蔡佑等武将,苏绰、毛遐、周惠达、陆通、韩褒、申微、扬荐等文官,加上已经成年的子侄宇文导、宇文深、宇文轨、宇文护等纷至,丞相府内剑履交错,环佩铿锵,西魏帝国的精英们济济一堂。在人到齐了以后,丞相府立即戒严,关防严密。先是行台尚书毛遐,向宇文泰禀报了华州之战的经过。当他说到华州刺史王罴睡中闻听敌军偷袭入城,当即光脚披发,手持一根白色大棒,高呼“老罴当道卧,貉子怎得过!”率众奋战退敌时,宇文泰不禁赞道,“华州老罴,诚国之良将也!”当即下令,加王罴车骑大将军。之后李虎向宇文泰详述了灵州之战。李虎当初单身独骑去寻贺拔胜,却没能说服贺拔胜来关中,心中倍感失落。当他听说宇文泰击灭侯莫陈悦后,毅然返回关中。却不料途中被高欢的手下捉住,历尽艰辛,才得回到宇文泰身边。可由于当初站错了队,一直未得重用。这次灵州之战,还是第一次作为主将领军出征,因未竟全功,心中不免有些惶恐。宇文泰对他好言抚慰一番。接着,又有人禀报原渭州刺史可朱道浑元投高欢后,带去了永熙帝的死讯。东魏举国发丧,借机攻击宇文泰弑君背主,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使西魏在政治上陷入被动。大家商讨了因应之策,这主要是文官们的事,武将们听他们之来乎去,个个都觉得头晕。还有人报告,东魏迁都邺城,东魏尚书右仆射高隆之受命征民夫十万,拆洛阳宫室往邺。宇文泰道,“此欲避我锋芒,贺六浑兵马虽众,不足惧也!”议到最后,宇文泰拿起案上的三封书信,对众人道,“前日河州刺史来报,流贼攻破金城郡,郡守李乾、金城令李益皆殉于国事。流贼首领李辰来信请求归附。此事大家议一议,拿个章程出来罢。”说罢,他便让人把三封来信当堂给大家念了一遍。这边刚刚念完书信,那边武将中就有人跳出来大声道,“蕞尔蟊贼,竟敢如此猖狂!末将请命,愿率军剿灭流贼,显戮贼首,以正国法!”众人定睛一看,无不心中恍然,“难怪!”出班大声请命的正是抚军大将军李贤。他的两个兄弟李远、李穆也应声而出,大声叫嚷着要出兵。李贤兄弟出身陇西李氏,和李乾李益乃是近支,闻听此次长支大房二房家主被杀,长支几乎被连根拔起,立即红了眼睛,恨不能立刻率大军前去讨伐,将这些该死的流寇碎尸万段。宇文泰让他们先归了座,沉声道,“道玄公为我关西名士,道德文章素为世人景仰,今一旦没于流贼之手,岂不令人心痛!然于今之计,为道玄公报仇事小,为国安定事大。尔等当以国事为重,切莫为私雠耽误国仇!”李贤等拜谢道,“断不敢因私废公,误了大事!”宇文泰点点头,环视众人道,“诸公以为如何?”骠骑大将军于谨道,“如果这《与大丞相书》所言是真,那这些流寇倒也不无情有可原之处。裹挟一众农夫就能攻下金城郡,这个李辰倒有几分本事,我看不如招抚算了。”大都督李弼道,“金城边陲下郡,郡兵不过五百,又多疏选练,若用奇袭,倒也不难下之。”车骑大将军、大丞相府左长史赵贵道,“若是你为统帅,带的是久经沙场的精兵确实是不难,可问题是那只是一群农夫,此人不简单!”行台尚书周惠达也道,“如今外有强敌,内有隐忧,诚多事之秋,若能抚则当抚之,免动刀兵。”宇文护不服道,“攻陷郡城,杀害郡守,这是族诛大罪!若是如此重罪都可豁免招抚,要国法何用?倘若贱民们群起效之,奈何?”他身边的宇文轨道,“如今贺六浑乃是腹心之患,此等蟊贼不过癣疥之疾。焉能不顾腹心而就癣疥?”宇文护反驳道,“癣疥之疾都未可消,如何治得腹心之患?”宇文泰见兄弟二人起了争执,便出言制止,“今日会商军国大事,勿要做口舌之争!”二人听闻宇文泰训斥,只得止声谢罪。宇文泰扭头看了看一直默不做声,只管将三封书信反复研读的大行台左丞苏绰,“令绰(苏绰字)兄,有何见教?”苏绰才智卓绝,乃是宇文泰手下第一谋士。他所创的墨笔呈入,红笔批出的“墨入朱出”公文处理方法,影响后世千年,至今使用不绝。宇文泰对苏绰极为信任,宇文泰每次外出,都会留下许多署印的空白公文给苏绰,任其使用。宇文泰对苏绰也非常尊敬,从来以兄称之。苏绰白面长须,举止飘逸潇洒。他起身拱手道,“丞相,吊民伐罪,讨伐叛逆,此乃义不容辞。然而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这钱粮如何而来?自正光五年羌人乱于关陇至今,已越十年。这十年以来,关陇无一年无有大战,军旅未息,吏民劳弊,今已至极矣。”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本奏章,先施一礼,然后双手呈给宇文泰,“丞相,绰疾世事维艰,民生困苦。辗转忘食,苦思良策,今斟酌古今可以便时适治者,为二十四条新制,奏请丞相行之。”宇文泰忙双手接过,“有劳令绰兄夙夜匪懈,为国操劳。”他展开奏章,一边浏览一边频频点头。宇文泰看罢对苏绰道,“这二十四条新制,深合吾意,待我奏明天子,当颁行天下,一体行之。”宇文泰又问道,“以令绰兄之见,这金城之事当如何处置?”苏绰微笑道,“如今新君甫立,便有化外之民,献土归附。此乃顺应天意,四海归心之兆也!”在座的都是人精,苏绰一点大家就明白了。与这伙杀官破城的流民相比,贺六浑才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因为现在大家争的是正统,争的是天下!刚才不是说,东魏为永熙帝发丧,大搞政治攻势,搞得西魏这边很狼狈。现在一个现成的反击手段就摆在大家面前,一个化外部落,心慕圣化,新君始立,就上表归附,这不是说明长安的朝廷是正统这是什么!在大家被点醒后,李辰为首的流民们便从人人喊打的贼寇变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文官们立刻兴奋地讨论起来如何利用此事好好做一番文章,这可是提振民心士气,打击贺六浑嚣张气焰的好机会。听文官讨论得热烈,李贤兄弟坐在那里脸色发黑。宇文泰看了他们一眼,道,“道玄公和金城令李益,以身殉难,堪为楷模,当厚加抚恤。”宇文泰问道,“道玄公可有子嗣?”李贤答道,“我元贞从兄仅有一女,此女自幼聪慧,有才女之名。此次也没于乱中,不知所终。”在座的人都在心中叹一声“可惜!”宇文泰道,“那便奏明天子,旌表道玄公。追赠道玄公尚书仆射,紫金光禄大夫,再加一散侯爵位。”李贤兄弟起身拜谢,宇文泰对李乾的封赠不可谓不厚,李乾生前只不过下郡太守,正六品,现在获赠的尚书仆射,紫金光禄大夫都是从二品。还有一个散侯的爵位可以继承,李乾又没有儿子,最终还是会落到李贤兄弟家中。所以,李贤兄弟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宇文泰又道,“这李辰毕竟杀官破郡于前,也不益封赏太高。就按从五品官阶,封李辰为华部第一领民酋长,都督,威远将军,归义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安宁堡 李辰从金城回来后就忙得四脚朝天。这次他从金城迁来了数十家匠户和医士,加上他们的家人,足有近二百人。被招降的郡兵在参加了攻打金城郡的战斗后,大多数都选择留下来,他们的家人也一齐都搬到了桃花坞。还有许多流民和脱了奴籍的人,看到了华部兴旺的前景,即使被告知没有土地分给他们,但还是跟着李辰回到了桃花坞。这样一来,华部的总人口急剧膨胀,一下子超过了千人。桃花坞这个小寨子无论如何也塞不下这么多人,李辰只得在桃花坞周围设立了一些临时营地来安置他们。好在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再加上李辰缴获了大批粮食,总算是避免大家受冻挨饿。李辰将老乡们编组起来,十家设一甲,十甲设一里,由乡民们自己推举甲长、里长进行管理。华部有事,只是通知甲长、里长们就行了。李辰给强制搬迁来的和加入义勇的乡亲每家发一红色的小木牌,称华部公民。凭牌可分田十亩。持红牌者只要在桃花坞住满三年,表现良好,遵纪守法,就能加入院会,参与决定华部事务。而那些自己跟来的,则每家得了一小绿牌,称华部居民。他们也要在三年内遵纪守法,才能换小红牌,分到土地。但李辰也留了口子,只要加入华部义勇,或是和华部公民成亲,就可以马上拿到红牌。熟悉李辰的人对他满脑子层出不穷的奇思怪想已经麻木了,但是还是有人忍不住吐槽,“明明是个绿的木头牌牌,为啥叫‘绿卡’?”这里撇过李辰的恶趣味不提。在回到桃花坞的当天晚上,李辰召集花贵、贺兰兄弟、裴萱、纪辉还有李由议事。李由自从被李辰逼着上了贼船,知道自己没了退路,也只好举家搬到了桃花坞。李辰对李由完全是既往不纠的态度,因为李由毕竟是陇西李氏的庶出子弟,见识学问都有,还有多年经营田庄的经验。对于人才奇缺的李辰来说,也算难得了。李辰首先提出要完善华部组织管理机构。因为现在华部人口已经过千,比当初桃花坞百十个人多了十倍有余,境况已经不能同日而语。没办法再象以前那样粗放经营了。李辰提议在华部都督下先成立军事和民政两个管理机构,其它的再慢慢跟进。这样,华部都督司马房和布政司宣告成立。李辰自兼司马掌握军权,任命贺兰武为司马长史佐贰。华部义勇和新投的郡兵及丁壮约三百人人组建一个正兵营,贺兰武兼任营指挥。营下设三都,每都下设三队,每队五伍,每伍仍是五人。贺兰盛为副指挥,领骑兵及军械辎重。贺兰仁为副指挥兼监军,领军法和首脑机关警卫。花贵将离开军队,成为华部的第一位民事首长,布政使。并兼任司法首长按察使。李由被任命为布政主事,纪辉为布政从事,皆为花贵的僚属下级。李辰说完,转过头来,正待要交代李由几句,却见李由正失魂落魄般两眼直盯着裴萱不放,好像他刚才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李辰不由心头火起,“尼玛,家里小妾都好几个了,还盯着人家大姑娘不放!”李辰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惊动了魂游天外的李由。李由见李辰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吓得从座位上直跳起来,拜倒在地,口称“死罪”不已。李辰虽然恼火,却也不想把他怎么样。只是叫他起来,将要他做的事仔细嘱咐了一番,李由连连称是,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裴萱仍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只是埋头做着记录,长长的睫毛下秀目宛若一泓秋水,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李辰对众人道,“此次袭取金城,大获全胜。虽然消除了眼前的威胁,却也将自身暴露在朝廷面前。虽说我已经上书朝廷,要求归附。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朝廷将要怎样对付我们。也许大军旦夕将至。况且此次攻破金城,使我们的人口大大增加,原来的村寨已不敷用。所以另筑新堡当为如今第一要务!”说罢,他摸索一番,也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城堡的模型展示给大家,“这就是要新筑城堡的样子,这种城堡被称为棱堡,请诸位多多参详。”众人看着案上的城堡模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这座城堡不方不圆,而是呈多边形,就像一朵盛开的重瓣的花朵。它所有的墙都以一定的角度内倾,看上去非常繁复。花贵不解地问,“为什么要造成这样?这需要多耗许多材料工本。”李辰笑道,“这是出于防卫的需要,你们看,这样一来,无论来犯者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受到侧面甚至多面的攻击。”贺兰兄弟是军人,他们首先看出了门道。越看越觉得心惊。贺兰武不由长吸一口气,“好毒的心思!”贺兰盛点头道,“不填够了人命,绝难攻下。这么个堡垒,只要存粮够,就是来一万人,也徒叹奈何。”贺兰仁疑惑地盯着李辰,“这个又是那个什么泰西传过来的?”李辰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算是吧,这个,你懂的。” 第二天,李辰就找来了筑城的工匠,和他们一齐商量工程细节。李辰原想也过一把发明的瘾,制造水泥来筑城,那可是又快速有坚固,绝对是划时代的产品。李辰前世做公务员的时候,曾到乡镇挂职锻炼一年,李辰所在的城市曾是全国乡镇企业发展最发达的地区。各乡镇办的小钢铁厂、小水泥厂、小五金厂等多如牛毛。李辰整天没事在下属各厂转悠,享受各种“腐败”,所以对水泥等生产工艺多少有些了解。就目前而言,生产水泥的难点不在原料,而在工艺。生产水泥至少要经过两道研磨,是需要大型的立磨或球磨来完成的。可现在是一千五百多年以前,连金属都还比较珍贵,从哪去搞大型的立磨或球磨机?如果完全靠人力去粉碎坚硬的石灰石,那个效率太低了。李辰不知道一票穿越众们都是如何纷纷实现水泥的大规模生产的,反正在他看来,以他目前的状况是做不到。 经过深思熟虑,李辰最后还是决定用包砖法来筑城,也就是城的外部用砖砌成,里面是夯土。烧砖可比烧水泥容易多了,而且这里是黄土高原,烧砖的材料几乎随地可取,用之不竭。其实即使是包砖法在当时也是划时代的,因为城墙普遍使用包砖,也是明朝以后的事了。 当时最著名的一个筑城的故事是赫连勃勃筑统万城。赫连勃勃是为五胡十六国时期匈奴族首领,建国称大夏。当时他发十万民夫耗时六年建成统万城,并以此为都。史载赫连勃勃蒸土筑城,每筑一段,就要派人检验,以铁锥刺之。若铁锥入土一寸,便杀筑者,并将尸体填入其中。若铁锥刺不进一寸,则杀刺者。因此统万城被修建得坚固无比,其表坚硬得可砺刀斧。当然这种凶残暴虐的统治不可能长久。后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攻克统万城,灭大夏国。拓拔焘见统万城内台榭雕梁画栋、穷极文采,叹道,“蕞尔小国,穷侈如此,怎能不亡!” 李辰可不敢如此耗费民力。好在有取之不尽的黄土做原料,加上之前发现的煤炭做燃料,砖窑被顺利地建立了起来。经过反复试验,很快,第一批合格的城砖就被烧制了出来。江湖术士出身的纪辉这时有了用武之地,他装神弄鬼似地堪舆了半天,在离桃花坞不远的地方选定了将筑新堡的位置。他对李辰道,“启禀都督,此处龙盘虎踞,风水上佳。若以此处立堡,定可逢凶化吉,鸿运当头。我华部必然前程似锦。都督定将如飞龙在天,威震天下!”李辰见此处正好扼在东西交通要冲,地势险要,便点头道,“那好,就借你吉言,选此地筑新堡!”纪辉忙行礼道,“都督英明!有都督统领,我华部兴盛指日可待。”他又道,“还请都督为新堡赐名。”李辰驻足四望,只见远山苍翠,大河如织,一时江山如画。他不禁叹道,“吾等历尽艰辛,奋力求活,无非期望有一天能天下太平,人人都可安宁富足。我看这新堡不如就叫安宁堡罢。”周围的人一齐躬身施礼,齐声道,“遵都督钧命,新堡就叫安宁堡!” 定下了新堡的地址,筑城的工作就热火朝天地展开了。李辰发挥前世统筹学的优势,详细制定了工程计划,多少人挖土方,然后多少人再将挖出的土方制成砖坯,再有多少人负责烧窑。并建立了一系列的奖惩制度。这样一来,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和大家的工作积极性。花贵、李由等人见了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李由见了李辰几次预言又止,李辰问他有什么事,他却瞅着周围的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李辰忙得很,也未细想,还以为他新近投效,怕和其他人相处不好,只是劝慰了他几句了事。李辰每天在工地上巡视,一有空,就想帮忙干活。可乡亲们哪里肯让他动手,千推万阻,说都督还是去做大事吧,这种粗活我们干就行,就差给李辰跪下。李辰说和大家说不通,每次都只能怏怏而归。花贵私底下悄悄劝李辰,现在你已经是部众上千的一部之首,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威严,才能服众。不能和从前在桃花坞一样挽起袖子就和乡亲们一起干。那是不行的,别人会觉得你没有威严,甚至会轻视你。虽然李辰身上还有许多现代人的观念,但也明白花贵说得有道理。这毕竟是一千年以前,人们的观念是不容易改变的。之后,他在工地上巡视,就不再伸手要干活了。 这天,李辰在制砖坯的工场巡视。他见有多出来的泥料,想起从前玩过的陶笛,一时心动,就动手做了几个,让窑工拿去和砖一起入窑烧。过了两天开了窑,窑工专门给李辰送了过来。李辰收下陶笛,赏了那窑工,打发他回去。吃罢晚饭,李辰处理好当日的公务,然后坐下细细看这些烧好的陶笛。李辰一共做了五个陶笛,有两个烧破了,变成废品。剩下的三个,李辰试了试,有两个音是疵的,只有一个勉强可用。李辰将吹管凑在嘴边,试了下音准,渐渐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回到自己的手上,一个一个的音符也慢慢地连接成完整的曲调。就在这时,妞妞恰巧送茶水过来,见到他手中的陶笛问道,“李郎君,你手里是何物啊?”李辰显宝似的将陶笛在她面前晃晃,“没见过吧,这是一种乐器,叫陶笛。”“乐器?那你会吹吗?”“那还用说,你且坐下,让我吹一段给你听听。”妞妞过来在李辰身边坐下,凝神静气地准备聆听。李辰先试了几个音,接着,一种妞妞从未听到过的美妙的音乐,从李辰手中长相奇异的乐器中传了出来。悠扬而深沉的曲调,象一条神秘的河流,跨越时空距离充溢在整个小屋里。妞妞觉得自己的全身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动,只是任凭这由一个个美妙音符组成的河流,慢慢穿过自己的身躯,在自己的心间轻轻流过。在这一瞬间,妞妞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对了,那就是娘亲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脸颊时的感觉。娘亲细嫩而温暖的手让自己感到那么的宁静和安心。妞妞觉得自己的灵魂此时好像长上了翅膀,已经挣开了躯体,高高飞翔在天空上,如同佛经中的飞天,在空中自在地徜徉,俯瞰着美丽如画的大地。笛声结束了许久,妞妞才从中警醒来,“呀”的一声,她为自己的失态而不好意思地笑了。“李郎君,这首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故乡的原风景》”“这曲子是你自己作的么?”李辰摇了摇头,“是个倭国人作的,叫宗次郎。”“可是《汉书?地理志》中提到的倭奴国?”一个清越的女声从边上传来。李辰和妞妞扭头一看,却见裴萱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中。她仍是一袭白裙,如一支出水风荷,摇曳生姿。“《后汉书》有载,光武帝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都督适才所言倭国,可是这个倭奴国?”裴萱没有理会俩人眼中的讶异,继续问到。妞妞对这个漂亮女人殊无好感,心里一直为她初次见面就和自己大吵一架而记仇。见她不请自来,立即大大地翻了她一个白眼,还示威似的向李辰身边靠了靠。李辰尴尬地笑了笑,“哦,原来葳蕤小娘子也来啦。你说的不错,这倭国正是《汉书》所载的倭奴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安宁堡 二 裴萱的心里充满了矛盾。她本是生于士族高门的天之娇女,可现在却是家破人亡,从天上跌落凡尘。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人所赐。裴萱正是金城郡守李乾的独养女儿,她本名李萱,裴是她的母姓。她的母亲出身赫赫有名的河东闻喜裴氏,也是当世除五门七望外第一等的士族高门。裴萱自幼聪慧过人,大凡书只要读过一遍,便过目成诵。父亲李乾是经学大家,对这个聪颖的女儿格外疼爱,在学问上更是悉心教导。裴萱年方及笄便已得李乾真传,不仅精通经义,而且博览群书,才女之名远播。李乾时常感叹,“唯恨汝不为男儿身尔。”裴萱姿容绝世,才学过人,又出身当世顶级门阀,不免有些心高气傲。父母给她说了几门亲,都是门第相当的年轻俊彦,裴萱却嫌他们才学浅陋,不肯低就。这一来二去,她都快十八岁了还没有出嫁,在那个时代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龄剩女”了。李乾夫妇又急又愁,但又心疼女儿,也是无可奈何。然而这一切,在那个夜晚永远地被改变了。李辰入城的那晚,裴萱在睡梦中被唤醒。母亲满面惊慌地告诉她,贼人已经攻破金城,如今正在围攻郡守府。母亲给她换上下人的衣服,涂黑了面目,将她混在一群婢女下人当中。裴萱也曾闻听流贼破城以后,高门大户往往被屠灭满门,女眷遭到凌辱的传闻。在那一刻,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惶恐和无助,也意识到学识和门第的局限。万幸的是,这伙流贼破门而入以后,虽然凶横无比,并大肆抢掠,却没有来骚扰女眷。而是将他们关了起来。后来,李乾也被放了回来,却见他面如死灰,枯坐无语。到夜深人静之时,李乾将夫人和女儿唤至座前,“我因一时贪念,受人蒙蔽,方召此大祸。于今满城生灵涂炭,皆因我一人之过。实是上愧君恩,下负黎庶。今唯有以死报之。”夫人和裴萱闻言大哭,皆伏拜于地,苦苦相求。李乾叹道,“枉我自诩受圣人教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不想见利而忘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宁不悲乎!于今唯有一死,以全我忠义之名。”李乾望着已哭成泪人的妻女,只觉肝肠寸断。他对夫人道,“乡下尚有薄田数十顷,当是衣食无忧,你今后便隐居村舍,与世无争,渡此余生罢。”夫人闻言伤心得几乎昏厥过去。李乾又充满怜惜地对女儿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今后你再勿要好高骛远,也不要求什么门第学识,就找一老成本分之人嫁了,平安渡日罢。”裴萱大哭道,“父亲若是去了,女儿亦不独活!”李乾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女儿厉声呵斥道,“胡说,你年纪轻轻,妄谈什么生死?为父这是义之所在,不得不舍生就义,你却缘何若此?平日教你的圣贤书都白念了么?”稍停,他放缓语气,轻声道,“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母亲。”李乾与家人作别后,沐浴更衣,竟从容自缢。这一幕是裴萱心中永远的伤痛。 父亲的横死,让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裴萱急速地成熟了起来。在听说贼首张榜招贤,重金招揽士子和读书识字之人的事后,裴萱静坐半日无言。之后,下定决心的裴萱向母亲辞别,并对大惊失色的母亲道, “父亲无子,同门的叔叔伯伯们现在只怕个个恨不能将咱们大房连皮带骨吞掉,谁人还能将替父亲报仇的事放在心上?如今这贼子势大,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恐难旦夕灭之。若是这贼首顺势上表归附,朝廷势必允之。倘使若此,则父亲之仇报无日矣。今闻那贼人张榜聚贤,女儿愿效前朝烈女,毛遂自荐,若能得近其身,当寻机刺之,以报父仇,全我孝道。” 说罢,便对母亲大礼拜别,昂首出门去了,只余下裴夫人悲恸欲绝。果其不然,她改用母姓,自称裴萱应榜之后,求贤若渴的李辰立刻被她的才学所折服,当即延聘她为记室,然后她又随着李辰来到了桃花坞。裴萱虽然聪明绝顶,又学识过人,但毕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将事情想得简单了。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在那贼首前一亮相,那贼首必为自己的绝世容颜所惑,说不得就会与自己亲近,到那时,便是舍了自己性命清白,也要手刃了仇人,替父报仇。可是那个年轻的贼首初见自己时,确乎似为自己的容貌所摄,但他很快就警醒了过来,此后再也没有一丝一毫轻浮的举动。反倒好像是真的赏识自己的满腹才华。在到桃花坞之前,裴萱满心就是替父报仇的念头,她一面要虚与委蛇,想尽办法讨李辰的欢心,以便可以有机会接近自己的仇人,另一方面有时她又无法抑制自己对杀父仇人发自内心的仇恨。可怜她只是个长在豪门深闺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太多的人生阅历和社会经验,这使得她举止有时很是矛盾。到了桃花坞之后,李辰始终对裴萱礼遇有加,也非常信任,华部大小事物从不瞒着她。好像真是当她一个贤才来用了,而她的绝世容颜则似乎被他完全忽略。有意无意地,李辰从来不和她独处一室,裴萱对此真不知该庆幸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了。对裴萱最大的冲击,来自于她在桃花坞的所见所闻。裴萱虽然自幼饱读诗书,却很少与人打交道,更不要提和自己身份相差万里的庶民。她好像只生活在自己文字和书本组成的世界里,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裴萱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华部这个名字,但到了华部以后,这里的生活却给她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不要说那令她叹为观止的巨大水车,在水流的推动下,似有神力,运转如飞。此物不见于任何记载,也超越了她的认知。可这让她赞叹不已的水车,竟是那个人发明的。更令她感到惊异的,是华部之内“众生平等,无有高下贵贱”。整个华部不但没有士族、庶族之分,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官吏贵族,人人平等。连贵为一部之首的李辰,身边居然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最多是那个喜欢和自己作对的小姑娘来帮忙料理一下,这还是因为和李辰有救命之恩,师徒之谊。甚至她还听说李辰这个华部都督居然还是众人推举出来的。出生在士族高门的裴萱实在无法理解这一切。“难道这就是先贤所言的大同之世么?”她在心中暗暗思忖道。华部的平等观念渗透在每一处细小的地方,即使在军中也不例外。有一次,裴萱偶然发现华部义勇们在吃饭时居然不论官爵,人人排队。她甚至看到李辰手拿一只粗陶碗,排在一大群士卒军将当中,镇定自若地等候着。当轮到李辰,见他伸过碗,接过厨子大勺舀过的饭食,然后便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开始毫无形象地甩开腮帮子大嚼。裴萱惊讶地几乎惊呼出声。但是更令她惊讶的是,李辰并没有因此而威信受损,反而在华部只要提到都督李郎君,人人肃然起敬,义勇们更是人人有效死之心。就是那个受雇来照顾自己起居的尉氏,都是没事就来一句“李郎君真是活菩萨”。裴萱也逐渐探听到了华部攻打金城郡的真相。这个结果让她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但裴萱毕竟是聪明人,很快就将其中的关节推断清楚。自己的父亲竟是被同支的叔叔李益坑了,结果枉送了性命。裴萱不由地对二房升起了滔天怒火,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李益被李辰所杀,并被灭族抄家。只是她对李辰的仇视暗暗降低了不少。裴萱开始的时候对李辰殊无好感,只是想着有一天能有机会杀了他替父亲报仇。可和他打得交道越长,越觉得看不透李辰这个人。如果说李辰是士族的话,他身上却有着士族们所没有的平冲谦和。无论教养多好的士族,也许可以表现得谦恭有礼,但是他们骨子里的骄傲和对低等级的门第的轻视是无法掩盖的。可李辰身上完全没有这一点,无论和谁打交道,他总是将对方置于平等的地位。他虽贵为华部都督,却从不仗势欺人。即使面对下属的质疑,他也会耐心地讲道理。如果发现是自己错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并改正。如果李辰是庶民,他可能比任何一个庶民都更有学识。李辰的学识极为庞杂,可以说天文地理,经史百家无所不包,对天下大事也是了如指掌。他的脑子似乎永远都充满着奇思妙想。往往不经意间的一句,竟是独辟蹊径,让大家眼前一亮。裴萱对李辰的敌意越来越低,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矛盾。一方面,裴萱才高气傲,却身为女儿身,在这个男权至上的传统社会里,这无疑是一种悲剧。这也是李乾感慨“唯恨汝不为男儿身尔”的原因,如果裴萱是个男子,以她的门第学识,高官显爵当不在话下,甚至出将入相亦未可知。但是那个传统社会里,她只能深锁香闺,可惜了一身学问。但是李辰却完全无视礼法,堂而皇之地给裴萱授官,参与政要,引为腹心。更难得的是对她极为尊重,从来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在那个女子完全没有地位的年代,殊为可贵。对此,裴萱常有伯乐相马之慨,往往会产生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但是另外一方面,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李辰是杀父仇人这样一个事实。虽然父亲是自杀,但是如果没有李辰攻破金城,父亲决不会死。尽管这件事上李益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但是李辰仍就是逼死父亲的元凶。裴萱永远也忘不了那晚与父亲诀别的情景。这种矛盾的心情让裴萱寝食难安。现在的裴萱似乎已经不是当初一心要报仇的那个人了,尽管她每日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父仇。可她却渐渐喜欢上了在华部简单而忙碌的生活。在这里,人们都非常尊敬她,这种尊敬和从前那种她所受到的尊敬不同。从前的那种,人们是出于对她身后的豪门敬畏。而现在,华部的乡亲们是真心诚意地尊敬她本人,尊敬她的学识。这让她感觉非常好。当然,除了那个当初和自己吵架的小女孩和她的母亲以外。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裴萱报仇的念头似乎也在一天天的淡化。有很多次,她几乎已经有机会了,但是她为自己找了各种的理由而放弃。 今天她无事闲坐,却被一种美妙的音乐所吸引,便寻声来到李辰的屋前。空灵飘逸的美妙音乐,让裴萱深深陶醉其中。裴萱出身豪门,个人修养非常高,不仅饱读诗书,琴棋书画亦是无一不精。她自然听得出李辰技艺并不高超,但胜在此乐器音域宽广,曲调引人入胜,所以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裴萱分不清李辰是在使用哪种乐器吹奏,听上去像是陶埙一类,却没有陶埙的凄凉沉郁,而是代之清越缥缈之感。一曲已毕,裴萱仍回味良久。她闻听李辰和妞妞对话中谈到倭国,心里一动,不由迈步入室,问道,“可是《汉书?地理志》中提到的倭奴国?”……在得到李辰的肯定后,裴萱又问道,“你又如何知之?莫道你还去过倭国不成?”李辰只得答道,“我是在泰西时听他奏过此曲。”裴萱未及回话,早已心怀不满的妞妞抢先问道,“李郎君,那倭国在哪里呀?”李辰答道,“倭国乃一大岛,位于东海千里之外。自扬州下海,顺风扬帆十余日可至。”裴萱问李辰,“不知天行郎君适才所奏是何乐器?”李辰将手中的陶笛递给她,“此物唤作陶笛。”裴萱接过陶笛端详一番,叹道,“我自诩颇通音律,却从未见过此物。今日一闻,可谓观止矣!”李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其实这世上还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我们还未曾领略过。人生苦短,也许我们应该放下一些我们无法背负的东西。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如果能放下执念,自会海阔天空。有时候可能愁云密布,但阳光终会灿烂。也许前路茫茫,但转回头,又是一个新世界。葳蕤小娘子不知以为如何?”裴萱闻言不禁浑身一震,忙抬头朝李辰望去,却见他一双眸子深邃如海,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心底,却是分外平静和煦。裴萱没由来地心里一颤,忙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后退一步,敛衽而礼,“多谢都督提点!”言罢,自转身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华部酋长 第二日,李辰和裴萱见面后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俩人一本正经地处理着公务,甚至都没有互相多看对方一眼,但是在心里各自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安宁堡修建得很顺利,它当世仅存的宏伟身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伫立起来。见过的人,无不对它奇异的外形和精巧的构思啧啧称奇。 这日,李辰正与众人议事,却有探马来报, “都督,金城郡遣人来报,朝廷已接受我们的归附,册封都督为归义侯。于今册封使已至金城, 自李辰退回桃花坞之后,仍然不敢放松警惕,每日仍是派骑兵沿大河哨探。金城郡的来人一渡河,便被哨探发现,迎头堵住。那哨探问明情由,忙带他来见李辰。 李辰闻言大喜,忙将来人唤入,细细查问了一番,确定消息是真实的。在座花贵、贺兰兄弟等无不欢欣鼓舞,纷纷起身向李辰行礼道贺。只有裴萱心情复杂,一时百感交集。 李辰重赏了来人,并当即决定派纪辉同他一道返回金城,迎接册封使,并陪同其来桃花坞。 李辰又问裴萱册封是怎么回事。裴萱熟读典籍,当即将册封的程序、礼仪等给大家讲了一遍。李辰吩咐大家按规制分头准备。消息传开,整个华部顿时一片欢腾。虽说大家跟着李辰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走到这一步大家纯属是被官府逼迫得走投无路了。很多人还是担心朝廷会派大军来围剿。华部毕竟人少力薄,前景堪忧。所以听说朝廷已经接受了华部的归附,册封首领李辰,自己的土地和辛苦所得可以保住,不必再拼死厮杀,无不欣喜若狂。 这次西魏朝廷派来的册封使中书舍人蒋宏,字任远,是当年追随永熙帝从洛阳来长安的老臣。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到了长安,朝局却被宇文泰牢牢把持。这批对永熙帝忠心耿耿的老臣子们个个靠了边。后来,永熙帝被宇文泰鸩杀,他们更是没了指望。蒋宏为人方正,又不愿改投宇文泰的门庭,所以一直在中书舍人这个正六品的闲职上不死不活地混着。这次朝廷下诏册封华部,原本炙手可热的册封使的位置一时间竟无人问津。原本册封使出去,受封者多少会奉上一笔仪程,所以也算个美差。可这次册封华部则完全不同,不仅地处边陲不说,那华部更是刚刚攻破金城郡,杀了郡守,并蛮横地要求归附,朝廷如今内外交困,无奈之下,不得不应允。这华部破金城时,竟将世人景仰的顶级士族高门陇西李氏两位家主杀掉,特别是李乾,号称经学大家、关西名士仍不免一死。所以人人都将华部视作茹毛饮血的未开化番部,这一趟别说什么仪程,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对此次出使唯恐避之不及。甚至长安城内还有人谣传,那华部首领李辰生得身高丈二,目如铜铃,血盆巨口,惯生食人心云云。这事在朝堂上耽搁了很久,也定不下册封使的人选。直到宇文泰发了怒,下令立即确定人选。最后转了一圈,这趟差使终于落到了老实人蒋宏的头上。蒋宏虽然心里不愿,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路。蒋宏到了金城,却发现城中人迹罕现,一片凋敝。一打听才知道,贼人攻破金城后,将官仓和富户们搜刮一空,走时还裹挟了所有的工匠和医士。金城已元气大伤,很多人都已经迁往别处了。蒋宏听得暗暗心惊,但已经到了这里,没奈何只得派人渡河去寻这个华部。 却说纪辉到了金城,见过蒋宏,职业性地一顿马屁狂拍,顿时让蒋宏安心不少。当即便定了日子前去华部。到了这一天,蒋宏穿了官服,右手捧了圣旨,左手持节,全副天使仪仗,在百余骑兵的护卫下,由纪辉陪了,前往华部。方一渡河,却见前面整整齐齐列了一队骑兵,个个盔甲鲜明,霜刃耀目。当中三人,全身甲骑具装,如若天神降世,威猛无畴。只见为首那骑将在马上拱手道,“华部都督帐下司马长史贺兰武奉都督之命,在此迎候天使大驾。末将甲胄在身,请恕不能全礼!”声若洪钟,震得蒋宏两耳嗡嗡直响。蒋宏不由暗自咋舌,“不意这华部竟有如此虎罴之师!”蒋宏高声回道,“将军无须多礼,还烦请头前带路。”贺兰武拱手应道,“遵命!”他把手一挥,二十八骑立时转为双骑雁行阵,在前缓步领行。蒋宏一行随后跟上,随行众骑见华部骑兵行动划一,举止彪悍,个个都是百战精锐,不禁心中骇然。 行了约数十里,只见眼前豁然出现一大堡,那堡规模甚大,竟如一座小城般。此堡造型奇特,气势恢弘之外,还有几分诡异。只见堡前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怕有上千之多,却是悄无声息。在人群的最前面,隔着十余丈开外,整整齐齐列了一个数百步卒组成的方阵,这数百人皆着黑色战袍,头戴铁盔,手持长矛。队列如刀劈斧削般齐整,士卒个个挺胸昂首,竟无一人稍动。整个队伍就如同从地狱来的鬼武士,透露着诡谲而浓重的杀气。蒋宏这边人见了,个个心惊。这时,领路的华部骑兵突然提速,用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完成了队列的转换,在那队步卒的上首列队,也如同步卒一般,瞬时肃立无语。这是骑兵们在上次战斗以后所获得的荣耀,在全军队列中,他们永远处于首位。蒋宏正在惊疑不定,却见对面行列里大步走出一人,一身黑袍,双肩上各有一个小布条,上面绣了三颗银星,他头戴宽檐黑帽,腰扎一条四指宽皮带,面似冠玉,目如朗星,正是华部都督李辰。李辰来到近前躬身礼拜道,“外臣华部都督李辰恭迎天使,并祈皇帝陛下圣安!”蒋宏稳住心绪,展开节杖,受了李辰一拜。然后道,“圣躬安!” 蒋宏下了马,和李辰一齐上了旁边临时搭建的一座高台。高台上预先摆了香案,蒋宏将节杖端放在香案上,拜了三拜。然后双手捧了圣旨,南面肃立,大声道, “天子有旨意与华部都督李辰!”李辰应声上前,北面下拜,“臣李辰接旨!”蒋宏展开圣旨,朗声念道,“昔我皇祖胄自黄轩,总御群才,摄服戎夏,叠曜重光,不殒其旧。逮于太祖,应期协运,大业唯新,奄有区宇,受命作魏。降及太宗,广辟崇基,政和民阜。朕承天绪,思廓宇县,然时运或否,氛雾四张,高虏猖獗于关东,柔然陆梁于漠北,戎夷负阻,江淮未宾,是用自东徂西,戎轩屡驾。……华部李氏先识机运,经略深远,与朕协同,厥功洪茂。……深悟大体,率由典章,勋义著焉,道业存焉。惟汝有土有民,论功德则无二于当时,言氏族则始因于世爵。……是以河北之地封汝为华部第一领民酋长、归义侯。受兹素土,苴以白茅,用建冢社,为魏室藩辅,盛衰存亡,与魏升降。夫功高则爵尊,德厚则任重,又加入赞百揆,谋谟帏幄,出征不怀,登摄边戎。其以都督、威远将军,仗钺秉旄,鹰扬河右,远祛王略。又命建部署文武,承制假授,建都督旌旗,出入警跸,一如归附诸部故事。钦哉惟时,往践乃职、祗服朕命,协亮天工,俾九德咸事,无忝庶官,用终尔显德,对扬我皇祖之休烈。”蒋宏念罢,合上圣旨,近前双手交至李辰手中。李辰接过圣旨,大声道, “臣李辰领旨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台下的华部部众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已毕,李辰起身后对蒋宏一礼道,“有劳这位大人颁旨,不敢动问大人上下如何称呼?”蒋宏连忙回礼道,“不敢当将军动问,下官姓蒋名宏,字任远。现忝为中书舍人。将军的威远将军、归义侯皆为从五品下官轶,在下中书舍人为正六品下,将军的品轶在下官之上。万不敢当将军如此大礼。”李辰哈哈大笑,“任远兄不比客气,你是清流官,地位尊崇,这个我还是懂的。如不嫌弃,便唤我的字天行如何?”蒋宏道,“恭敬不如从命,若是如此,某就斗胆呼你天行兄了。”李辰道,“好说好说,就请任远兄随我入寨歇息。” 两人齐肩并行,一路上李辰为蒋宏解说华部的风土人情。蒋宏见李辰身上的服饰奇异,忍不住问道, “天行兄所着,是何种服饰啊?” 李辰道,“这是我华部军的军服。”说起军服的事,李辰就觉得胸闷。自从组建了司马房,华部义勇扩充到三百人,李辰就琢磨着给华部义勇设计统一军服,刚好这次从金城缴获了大批布帛,使换装有了物质基础。李辰生前很喜欢二战时德国的军服,认为那个很帅。当他兴冲冲地拿出自己以二战德国武装党卫军军服为蓝本的设计图时,遭到了在座人的一致吐槽,“既不是左衽,也不是右衽,而是开衽在中间!我说都督,你到底是要我们当汉人呢?还是要我们当胡人?”“都督,你这圆圆的像个盖子的是帽子吗,你还能设计得比它更丑点么?”……连一向对他唯命是从的贺兰武这次都受不了他的恶趣味,扬言要抵制这种有损鲜卑勇士形象的奇装异服。李辰见众怒难犯,只得修改了设计,将衣服变为双排扣,右衣襟盖在左衣襟上,在身体左侧钮扣。从而符合汉族右衽的习俗。他不得不去掉遭非议最多的德式大盖帽,换上了类似牛仔帽的宽檐帽。但在他的坚持下,主体部分及肩章、领花等得到了保留。他始终认为军衔和兵种标志等符号标识是和军服同等重要的。“这个帽子正中的白花,叫帽徽,是我华部的标志;这领子两边的叫领花,我的是两把交叉的弯刀,表示我是指挥机关司马房的,如果是步兵,标志是两个交叉的长矛,骑兵则是两个马头;我两边肩上的叫军衔,代表在军中的品级,我是三颗银色菱形标志,代表我是一军最高指挥都督。贺兰武低我一级是都督司马长史,所以他就是两颗。”李辰兴致勃勃地给蒋宏解释道。蒋宏听不懂李辰在说什么,心中只是暗暗纳罕,“这华部看上去都是汉人,却处处透着古怪。竟似真的化外之民。” 安宁堡还未建成,李辰只能陪蒋宏等数人进了桃花坞老寨,大队人马则在寨外扎营。李辰和蒋宏方坐定,正在奉茶叙话,却不料有人飞报,“禀都督,天使的随从在寨门口和咱们起了冲突,对方动了刀,我们有人伤了!”李辰和蒋宏都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对方进寨不肯解兵器,说是他们千牛备身卫入皇宫都带刀,为什么进我们的寨子就不行。咱们的守卫当然不肯,三言两语就起了冲突,不想对方暴起伤人。”李辰倏然起身,“那人呢?”“已经被咱们围了,请都督定夺处置。”李辰面色不善地对蒋宏道,“任远兄且宽坐,待小弟去去就回。”说罢便请华贵相陪,自己径自带了贺兰仁去了寨门。蒋宏闻言心中大急,却又无可奈何,这千牛备身是皇帝身边的侍从武官,多由勋贵子弟充任,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却不想今天在这里惹事。桃花坞不许外人带武器进入,还是华部成立之初李辰定下的,是加强防卫中的一项。李辰匆匆赶到寨门口,就见守门的士卒平端长矛,将二人紧紧围住。其中一人还不住地低声劝着自己的同伴,而另一人兀自高声叫嚣,“吾手中千牛刀乃大丞相亲赐,若让吾解刀,须得大丞相亲命,你个小小的贱卒,何敢阻我?”李辰上前大喝一声,“怎么回事?”人群往两边一闪,“都督来了!”正在劝解同伴的那人见李辰亲至,知道今日无法善了,气得直跺脚。他忙向李辰躬身行礼道,“卑职千牛备身右领武鸣,见过李将军。我这位同伴一时急躁,不合出手伤了将军的部属,我等愿意偿赎倍之,回京后定将他重重责罚。还请李将军原宥!”李辰没有理他,转头问今天带队的伍长,“咱们的人伤的怎么样?”那伍长含泪道,“小郭被伤在了要害,怕是没救了!”华部人口不多,所以李辰走的是精兵路线,他在每一个士兵身上都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这样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一个战士,没有倒在战场上,却丧命在纨绔手中,不由得让李辰怒火中烧。他双目一寒,杀心顿起。那武鸣看得真切,心不知不妙,忙又行礼道,“李将军,李将军,且慢,请千万看在大丞相的面子上!”李辰回首问道,“此人与大丞相有亲?”“千牛备身宇文封乃是大丞相亲侄。”李辰转过头问在场的众人,“我华部肇启,我便与诸君约法三章,那是什么?”周围华部部众一齐大声道,“杀人者死!伤人者及盗抵罪!”李辰咬着牙说道,“今日就是宇文黑獭亲至,也须得守我华部之约!”他倏然回首指着宇文封大声道,“把他给我拿下!”众义勇早就气愤填膺,听得李辰下令,立即冲上去拿人,宇文封正要反抗,却被贺兰仁一脚揣倒。众人一涌而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那宇文封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叫,“待我报于叔父得知,定要了你们这些贼囚的狗命!你们现在绑我容易,到时候放我却难!”李辰冷声道,“这有何难?”,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向宇文封的脖颈挥去。武鸣大惊道,“李将军且慢……”,话音未落,宇文封的头颅已经冲天而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华部酋长 二 李辰斩了宇文封,将他的尸体交给了面无人色的武鸣。他对守寨的士卒下令道,“下次再有人不遵法令,胆敢向你们先动刀剑,无须报我,就地格杀!”周围的士卒一齐躬身高声应到,“遵命!”李辰吩咐做好死去士卒的抚恤,然后转身回寨。蒋宏闻听李辰杀了宇文泰的亲侄,顿时吓得手脚麻软,几乎坐都坐不住了。李辰道,“那宇文封骄狂不法,不遵我华部法令于前,又启衅伤我士卒于后。我若不杀之,无以正纲纪,平民愤。此事与你无耽,我自会修书与大丞相,禀明此事。”李辰言毕,便命裴萱当场修书一封,向大丞相宇文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蒋宏小心翼翼地将书信贴身收好。李辰又命裴萱拿出两卷文书,交于蒋宏。李辰对蒋宏道,“圣天子不以华部狂悖卑远,尽释前罪,授以显爵,可谓皇恩浩荡,下臣怎不感激涕零?然华部鄙小,无以贡赋,实有愧圣恩。今有不传之秘技二项,一为水车,一为筑城,敬献于圣天子座前。以天子之仁,定可广播海内,泽被万民。烦请任远兄代为献之。”蒋宏忙起身接过,仔细查看。只见这文卷图文并貌,将水车和棱堡的建造过程描述得十分详尽。蒋宏亦饱学之士,立刻意识到它们价值,不禁心中大喜。有这两件东西,这次出使不但无过,而且有功了。蒋宏顿时感到一身轻松,忙将这两卷文书收好。随后与李辰谈笑风生。李辰陪蒋宏巡视了正在建设中的安宁堡,蒋宏见新堡雄伟,构思精巧,不禁赞不绝口。当蒋宏见到高大的水车运转如飞,将河水源源不断送往远处的农田时。忍不住向李辰行个大礼,“吾为天下百姓谢天行兄!此物一出,世间无饥馑矣!”李辰还礼道,“任远兄过誉了。若得世间无有饥馑,不独有良器,亦须有良法良吏。”蒋宏在桃花坞宿了一夜,第二天就返回了金城。李辰送至寨外,并遣贺兰武将骑兵护送蒋宏到河边,目送其一行人上船方回。蒋宏并没有在金城多做逗留,而是即刻返回了长安。 月余之后的长安,在丞相府的内堂,宇文泰正与一人叙话。“乘先,此次远行金城,一路辛苦了。”“禀丞相,职下有负所托,没有照顾好封公子,请丞相责罚。”回话的赫然正是与李辰对话过的千牛备身右领武鸣。如果李辰当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决不会那么淡定的。此人真实的身份,是都督、持节、羽林监、宁朔将军、员外散骑常侍、苌乡县男蔡佑,字乘先。蔡佑是宇文泰最早起家的班底之一,勇猛绝伦,有“铁猛兽”之称。更难得的是他对宇文泰无比忠诚,宇文泰将他收为义子,视作第一心腹。宇文泰虽然接受了李辰归附的请求,但却没有对这个谁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华部掉以轻心。他派蔡佑以普通千牛备身的身份进入册封使的护卫队伍,对这个华部及其首领李辰进行实地的探察。身为千牛备身的宇文封这次恰好也被派了进来,由于宇文封年轻气盛,又是第一次出使,宇文泰便让蔡佑暗中关照他一下。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宇文封在长安骄横惯了,一到地方,就不顾蔡佑的劝阻拔刀伤了要他解刀的华部士卒。蔡佑更没想到的是,尽管他抬出了宇文泰,但华部首领李辰竟然根本不与理会,一刀斩了宇文封。蔡佑空有一身绝世武艺,因有重任在身,又不敢伤了李辰,只能眼睁睁看着宇文封人头落地。宇文泰已经知道了宇文封的死讯,他听蔡佑讲完事情的经过,低头看着案上的三封文书,分别是李辰的书信和水车及棱堡的图样,双拳紧握,有些微微颤抖。半响方道,“逞气血之勇,兴匹夫之怒,枉送性命,诚竖子也!”宇文泰又让蔡佑将在华部的见闻细细地给他讲了一遍。当听到华部军军容严整,乃天下少有强军时,不由面容冷峻。他又问蔡佑道,“你观李辰其人如何?”蔡佑想了想道,“令出必行,杀伐果断,又有练兵之能,诚名将之姿。”他停了停又道,“华部人不过千数,兵不过五百,已有如此之势,着实不可小觑。若李辰能为我所用,必是国之栋梁,若不能为我所用,宜早图之。”宇文泰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此次有劳你了,下去歇息吧。”蔡佑告退后,宇文泰又拿起案上水车和棱堡的图样仔细看了看。看完图样,他在心里感慨道,“这李辰真乃奇才。威远将军、归义侯这两个头衔换这两份图样,太值!”宇文泰站起身,在堂内一边踱步,一边默默思考着蔡佑刚才最后的几句话。最后,他下定决心,来到案前书写了几道命令。第一,升河州刺史梁景睿为太尉。梁景睿原为羌人首领,对宇文泰的态度一直是首鼠两端。前次金城被李辰所破,又尽显其无能。所以宇文泰给他一个太尉的虚衔,把他弄到长安养起来。第二,命李虎为河州刺史。李虎智勇兼备,资历也很老,但是在当初拥立宇文泰时站错了队,宇文泰对他并不怎么放心。这次将他放到边陲河州,既消除了隐患,又用其能来看住李辰这个新兴势力。宇文泰另外给李虎一道密令,告诉他时刻警惕华部,如果李辰有什么不臣之举,即行剿灭。第三,命蒋宏为金城郡守。第四,加李辰通直散骑侍郎,表彰他献图之功。 李辰自从蒋宏离开以后,就始终心怀警惕,这次毕竟是杀了宇文泰的亲侄子,虽说送上了两份大礼,却也不知宇文泰究竟会有怎样的举动。直到长安再次派使者来传诏,加自己通直散骑侍郎文散官以表彰献图之功,他这才放心。李辰明白,这是宇文泰在暗示他,不会再追究他杀宇文封的事。 不久之后,安宁堡正式建成了。这个当时世界上决无仅有的军事堡垒,巍然矗立在大河之滨的冲积谷地上,扼住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冲。安宁堡是以军事防御为首要目标的,所以临街的房屋都没有开窗,而是修了高高的马面墙,一旦敌人攻破城垣,还可以凭借堡内房屋进行最后抵抗。但是因为李辰所带来的前世的经验,建设者也充分考虑了居住的舒适性。全堡还铺设了地下排水管道,所以雨天街道上也不会积水四溢。在经过隆重而简朴的仪式之后,全体华部部民搬进了自己的新居。每家都分到一个带小小天井的小院,并尽量按原有的里甲分布。这房屋都不能自行买卖,区别在于有红牌的白住,有绿牌的要象征性交些房钱。华部的管理机构设在堡中央的一座大院内,前部为都督、司马房、布政、按察等办公场所,后部为住宅。李辰、贺兰兄弟、花贵、裴萱、李由、纪辉等都有自己的房舍。当晚,安宁堡内火烛高举,亮如白昼,华部摆开了流水席,欢庆安宁堡的建成和华部受朝廷册封。在回到中原以后,在一步步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艰险之后,李辰终于觉得能有一天可以放松一下了。他敞开胸怀,尽情地加入到欢乐的人群中,对一涌而上的敬酒来之不拒。虽说农家自己酿的酒度数很低,但也架不住像喝水一样喝。渐渐地李辰眼前的景象变成了重影,天地好像都晃动了起来。李辰似乎还记得,贺兰武喝得满脸通红,跳上了桌案,用鲜卑语大声唱着《敕勒川》,“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曲调高亢悲凉,听得李辰拍着案子大声叫好。然后,李辰好像看见裴萱的影子在面前晃……。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因为李辰彻底醉得不省人事了。李辰在一阵难受之极的感觉中慢慢醒了过来,他只觉得口甘舌燥,嗓子里象冒了烟。他的头痛得很厉害,好像被什么重物压过似的。李辰艰难地晃晃脑袋,慢慢睁开了眼睛,强烈的光线一下子刺得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你醒啦?”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李辰慢慢转过头,才看清是贺兰仁正坐在炕边的椅子上盯着自己。“是阿仁啊,你一直在这里么?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倒碗水,你的上司快干渴成肉干了。”贺兰仁给了李辰一个白眼,起身倒了碗水递给李辰,“我再说一遍,我的小字叫阿檀。不许再叫我阿仁!”李辰大口将碗里的水一气喝干,放下水碗,打趣道,“好了好了,我说阿檀,您老今年高寿啊?十八还是十九?干吗成天装得那般深沉。这屋子里只有两个大男人,没有小娘子,你扮酷给谁看啊!”贺兰仁凶狠地瞪起了眼睛。李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哎,说正经的,你是不是陪了我一夜?”“我是监军,我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首脑机关安全,而你是首脑机关第一号人物。”贺兰仁说着,将下巴对着门外轻轻一撇,“还有那个人在,你说我怎么能不守在这。”李辰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对贺兰仁说,“谢谢你,阿檀。”贺兰仁换了一副慵懒的神情,“好说。”他接着又说道,“你这个人就是心太软。成大事者,心软了可不行。那个人甘冒风险易名来在你身边,明摆着就是心怀叵测,要对你不利。搞不明白你把这个祸患放在身边干什么。你如果怜香惜玉下不了手,就点个头,我替你料理了就是了。”李辰不禁大惊失色,“阿檀,你没乘我喝醉做什么事吧?”“哪里有,我守在你这里一步都未离。此外,你不下令,我怎会随便杀人。”李辰后怕道,“你一定要记住,没我的命令这个人不能动。”贺兰仁道,“我知道。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李辰叹道,“她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有才学的人,人才难得啊!”贺兰仁道,“有才也没用。都督,那是杀父之仇,化解不了的。她不会真心为你所用的。还是早点斩草除根吧。”李辰默然半响,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哪怕她是块石头,我也要给她捂化了!”贺兰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看你是被她的美色迷住了,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都督!”李辰有点尴尬地辩解道,“我真是爱惜她的才学,没别的意思。”他反击道,“对了阿檀,你们倒是年岁相当,很般配的啊!”贺兰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模样倒也罢了,就是太瘦,跟个竹竿似的,风吹就倒。我们鲜卑武士,还是要娶那种大屁股、大胸脯、好生养的。”李辰笑骂道,“你个粗胚,一点风情都不懂!”贺兰仁道,“女人吹了灯不都一样么?什么风情,就你们读书人道道多。”李辰大笑,“完了完了,咱们安宁堡第一帅哥竟是这么一个粗胚!说出去多少怀春少女心都摔碎了一地。”贺兰仁待李辰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华部未来的主母,应当是六镇鲜卑将门贵女。这是我大哥、二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也是全体骑兵的意思。”李辰收起笑脸,走到贺兰仁近前,用手指着自己的肩章道,“贺兰仁,你识数不,数数我这里有几颗星。我是都督,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给老子指定老婆啦!”贺兰仁慢慢站起来,“我当然识数。我也知道你是长官。但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整个华部的前程,我们当然有权发表意见。”他一边拿起自己的帽子,一边道,“你酒也醒了,我先回去了。不过我刚才说的话,还请都督思量。”贺兰仁说罢,向李辰行礼告退。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转身道,“对了都督,你昨晚上一直在念叨一个叫阿仁娜的名字。”说罢就出门去了。李辰顿时浑身僵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华部酋长 三 “阿仁娜!”李辰浑身僵硬,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停止流动。最近李辰越来越忙,思念阿仁娜的次数似乎也越来越少。他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回一趟草原,看看她怎么样了,并将她一家接回来。可是自从回到中原以后,麻烦就没有停止过,有几次甚至到了生死关头,他自然没法去做这件事情。现在总算可以稍稍缓一口气了,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允许他扔下华部的一切事物,不管不顾地跑到草原上去寻人。而且居住在边疆的人们对时常来烧杀抢掠的吐谷浑人深恶痛绝,李辰也很难向大家解释自己要跑到吐谷浑人的地盘上找一个女人这件事。估计李辰就是拿把刀架在贺兰仁的脖子上,他也不会答应让李辰去。李辰不禁伸手抚摸着颈下那串阿仁娜给的项链,项链上小石子温暖而莹润的触感让李辰心底一片柔软。“我怎能忘了你,我的爱!”不过刚才贺兰仁的一番话,也让李辰有所警醒。自己坐到一部之首的这个位置上,娶妻这件事的确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了。一个出身不同的主母的确足以影响整个部落的平衡和稳定。贺兰兄弟为首的二十八名鲜卑武士,是华部军事力量的中坚。经过了一系列的战斗,李辰丝毫不怀疑他们的忠诚。但是李辰也必须要顾及他们的感受。这些鲜卑武士虽然在部落中地位很高,贺兰武是仅次于李辰的军队最高指挥官,贺兰盛和贺兰仁也位居要职,破六韩进明是军队的总教官,负责所有新兵的训练。但是他们人数太少,而且现在华部正在不断扩张中,但是新加入进来的绝大多数都是汉人,鲜卑人原本就占总人口很少的比例在进一步的降低,贺兰兄弟和一众鲜卑武士对此难以自安。所以他们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李辰娶一位出身六镇的鲜卑将门贵女为正妻,只有这样华部才真正是体现了汉人和鲜卑人的和平共荣。其实这和高欢的情况十分类似。高欢本是汉人,正因为娶了鲜卑美女娄昭君,才得以借助妻族的力量号令鲜卑群雄。高欢在鲜卑人面前以鲜卑人自居,讲鲜卑话。同时他又与山东汉族大族高氏攀亲,拜高乾为族叔。所以高欢在鲜卑人和汉人之间游刃有余,六镇鲜卑和汉族士族皆为其效命,才使得高欢得以一统关东八十州。李辰倒不会因此就打定主意要娶个鲜卑美女,而是意识到他所力主的民族和谐融入,可谓任重道远。 想到这里,李辰顿时倦意全消,真是一点都松懈不得啊!他连忙简单洗漱一番,就来到前面的公事房。裴萱早已经在公事房里忙了半天了,但不知为何,她今天有些心神不宁。见到李辰进来,裴萱忙起身行礼,她甚至都不敢正眼看李辰,脸竟然都有些红了。李辰回了礼,感觉她有点怪怪的,但也不好多问。李辰道,“葳蕤小娘子,烦请你将部民中六岁以上的孩童数统计一下,不拘男女,报于我知道。”裴萱稳一稳心神,柔声答应“是。”便翻开户籍档案,忙碌了起来。不多时她便将数字统计完毕,报于李辰。李辰看着数字皱起了眉头,“一百三十六。人数不少啊。”他停了停对裴萱道,“葳蕤小娘子,我有意办一所学堂,教这些孩子们读书识字。怎奈咱们读书人太少,你学识高深,介时少不得劳烦你给孩子们授几堂课。”裴萱讶然道,“都督是说教所有的孩童读书识字?不拘男女出身?”李辰道,“都是我华部的孩子,分什么出身男女。这些孩子出身华部,忠心定无问题,若能学有所长,将来必是我华部栋梁。”裴萱肃容行礼道,“先贤有云,有教无类,葳蕤今日可谓闻道矣!”李辰忙道,“葳蕤小娘子不必多礼!我想让他们头几年先识字明义,待有粗成,再分文、武二科,量才施教。武科学些排兵布阵、运筹韬略,日后可在军中效力。文科可学些治世实务,今后可充各级官吏。但无论所学何科,皆应以德为本,要让他们明白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以德立身的道理。葳蕤小娘子精通经义,深谙先贤垂世大义,不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裴萱再拜道,“敢不受命!”俩人又忙一会儿公务,裴萱待得堂上再无他人,鼓起勇气问李辰道,“谁是芝林(志玲)?”李辰一时没有听明白,“什么?”裴萱红了脸道,“你昨日吃醉了酒,说我长得象芝林。我想知道谁是芝林。”李辰顿时一头黑线,“我昨天还干了这种臭事?贺兰仁怎么没告诉我?还好只说她长的像志玲姐姐,若是说她长得像苍老师啥的,那可真没法解释了。”李辰支支吾吾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就是一个演员,就是一个模特儿……”裴萱见他这般模样,有些羞愤地说道,“她是你在泰西时烟花柳巷里的相好吧?”李辰忙拼命摆手,一叠声地道,“没有没有没有……,不是你想得那样!她是人人都可以……”裴萱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还说没有,你昨日提到她的名字时,神情那般那般那般……”她大概回忆起了当时李辰不堪的神情,忍不住又红了脸。裴萱家教甚好,那般了半天,也说不出口那个污秽的词。最后,她眼睛一红,几乎垂泫欲泣,“你还握了人家的手……”李辰闻言,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心里只是叫苦。女孩子的手是能随便握的么?哪怕就是现在,你没事随便去握人家女孩子的手,弄不好还会被告性骚扰。更何况在一千多年以前,社会风气没有那么开化,裴萱又出身士族高门,礼教甚严,如果要深究,那是要多严重就有多严重的后果都有可能发生。李辰一念至此,连忙离了座位,趋步来到裴萱面前,躬身行个大礼道,“辰德行浅薄,一时酒后无状,冒犯了葳蕤小娘子,死罪死罪!然小娘子冰清玉洁,辰向是奉若上宾,不敢稍有怠慢,亦万不敢生有他心。若是我有丝毫淫亵之念,立时就让天雷殛了我!还请葳蕤小娘子千万原宥则个。”说罢,又是深深一礼。裴萱见他态度诚恳,也知他素来对自己持之以礼,昨日之事当是酒后无心为之,心中已是信了。但在觉得释然的同时,裴萱的心里也有些小小的遗憾。自己冒了诺大风险隐姓埋名来到此人身边,不就是想着可以寻机贴近其身,从而可以刺杀之以报父仇吗?可现在却好像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此人不仅没有被自己所惑,反而今天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裴萱想到自己当初目高于顶,多少名门才子都难入她眼,可如今欲委身仇人亦不可得,父仇更不知何日得报。顿时不禁悲从中来,想着死去的父亲和自己风雨无定的将来,多日来的压力在瞬间被点爆,这个可怜的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再也忍受不住,一时间竟泪如雨下。李辰见她脸色先由阴转晴,片刻后竟又直转急下,开始涕泪滂沱。一时间慌得手足无措,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大概裴萱也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在公堂之上不甚妥当,她起身哭道,“我便知小女子只堪蒲柳之姿比不上那芝林姑娘,入不得都督法眼!”说罢,掩面快步下堂去了。李辰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裴萱走后,李辰只觉得头疼不已,“说对你有坏心你不高兴,说对你没坏心你也不高兴,究竟想叫我哪样?”这时,李辰只觉得前世那种对女人的恐惧心理又开始发作了,这让他浑身发冷,直冒虚汗。 李辰正在发愣,却见花贵走了进来。花贵见李辰立在堂中不语,面上阴晴不定,忙上前行礼道,“都督!”李辰猛地反应过来,忙将他扶住,“花大哥,我不是说过多次么,人前你叫我一声都督罢了。人后我们依旧兄弟相称。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不必如此。”花贵坚持行完礼道,“你如今是一部之首,又新得朝廷册封官身,上下有别,尊卑有序,万万不能乱了法度。就是亲生父子、兄弟亦是如此。我知兄弟你是重情之人,但只恐自己叫顺了嘴,若是一时不慎,在人前也是如此,岂不损了兄弟的威名。到那时你若是不罚我,则难以伏众。你若罚我,则坏了你我兄弟情谊。故而,咱们还是人前人后一致吧。”李辰只能由他,但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心想,“怎么家业大了,官位升了,和老兄弟之间感觉却远了呢?”华贵向李辰禀报了一些近期的公务,安宁堡建成以后,华部又开始集中力量建设工坊和水车。李辰说起办学堂的事,华贵也是赞叹不已。他和出身高贵的裴萱不同,明白庶民在这个世上求学的不易。听到让所有的孩童都能读书识字,真是感到由衷的高兴。两人叙了一会儿公务,华贵对李辰道,“都督,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李辰道,“花大哥,怎么这么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话么?就请直说吧。”华贵道,“我知裴小娘子容貌出众,又才学过人。但你身为一部之主,这正妻之位还得是士族高门千金才是。”李辰闻言不禁一楞,“怎么今天一个个排着队跟我谈个人问题?”他忙道,“花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倾慕裴小娘子的才学,并无其他的意思。”华贵道,“因慕生爱,此人之常情。我只是想提醒都督,这主母之位事关华部前程,万万轻忽不得。”李辰只有苦笑,“我真没有那个意思。刚才贺兰仁还叫我娶个鲜卑将门贵女,你现在又让我娶士族高门千金。你叫我怎么办?莫不是两个都娶?”华贵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倒无不可,但须得以汉女为主。”李辰顿时有些生气了,他真想跳起来对华贵大吼,“你这是侵犯我的人权你知道不?”但是李辰知道这样做也没有用,这就是时代的差距。他忍住怒气,岔开了话题。华贵走后,李辰想了一下,他觉得定是昨晚喝醉了抓了人家裴小娘子的手,被大伙看到了。结果造成了误会,所以今天一股脑地来劝谏自己。李辰想明白这个,除了懊悔以外,也对裴萱无辜受累而心怀愧疚。李辰思忖再三,认识到对于华部这个新生事物来说,凝聚人心是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这件事就如同前世的xxxx工作,必须日日抓,时时抓,脑子里必须时刻紧绷这根弦。 第二天,李辰大聚文武,宣布在授予众人华部实职的同时,另授与各级文武散官,品轶于朝廷官员相同。加身兼华部布政与按察两职的华贵从六品给事中;加记室裴萱正七品员外散骑侍郎;加主事李由、从事纪辉从七品奉朝请。李辰授予各队队主从九品裨将军,这也是华部军中最低的官阶,也只有队主以上才能称为军官。授予各都主正九品横野将军。李辰授予营指挥从八品上扫寇将军。贺兰武以从六品襄威将军,任司马长史兼营指挥;贺兰盛为正七品上威烈将军;贺兰仁为正七品下讨虏将军。众人受封朝廷各级官阶,各个兴奋不已,一时军心士气大振。在华部受朝廷册封的消息传开以后,附近的流民纷纷前来投靠,李辰按照老办法将他们分别编以里甲,发给绿牌,安置在桃花坞老寨,并在安宁堡外围积极筹划构筑新的坞堡,这样以安宁堡为核心,构筑起完善的堡垒防御群。令李辰感到意外的是,在闻听李辰受封以后,有两个士子也前来投靠,一个叫钱铭,一个叫符渊,都是金城人士。上次李辰破金城后张榜招贤他们就有所意动,但因为对李辰的前途没有把握所以都没有行动。这次听说李辰受朝廷册封为威远将军、归义侯,两人便结伴前来投靠。李辰闻听不禁大喜过望。就在李辰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展望的时候,大灾难降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灾难来临 公元535年,西魏文帝大统元年,对于李辰来说,注定将是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的年初,李辰带领桃花坞的乡民们造出了水车。这在历史上原本没有发生过的小事件却如同蝴蝶振动的翅膀,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反应,这是李辰当初全然没有预想到的。这一系列的事件,以攻破金城达到高潮,并以李辰获封华部酋长收尾,以安宁堡的建成成为最后完结的标志。 李辰每次回想起这一年间所发生的事,总是不由感慨万千。就在几个月以前,李辰还在和桃花坞的乡亲们一齐挣扎求活,随时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可短短几个月,这一切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李辰现在是拥有部民上千,精兵数百的一部之首,并合法地占据了黄河北岸的大片土地,同时还拥有朝廷册封的五品将军头衔和爵位。李辰总算在这乱世有了自己的一块小小的地盘,从而具有了继续存活下去的基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是八月。大河两岸,阡陌纵横,粟浪翻滚,一片丰收景象。由于水车的使用和劳力的增加,华部即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丰年。如今已经到了粮食成熟的最后的时期,望着沉甸甸的谷穗,饱受饥馑的人们都对丰收充满了无比的期待,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即使天边出现的古怪的云彩,也丝毫没有影响大伙儿的心情。 不知何时,在北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奇怪的云彩,它齐平如线,如同从北方的地平线上长出来似的,将北方的天际遮盖的严严实实。阴暗浓密的云层在八月清澄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诡异。没几天功夫,那云彩已经遮蔽了半个天空,翻卷的黑云,像一道巨大的墙壁一样不断地向南推进。犹如有一支看不见的巨型魔手,正在缓慢地拉起无边的黑幕,以不可抗拒的势头,要将整个世界笼罩在黑暗之中。在怪云的排头,如巨浪般翻滚涌动云朵奇异诡谲,宛如是恶魔居住的黑色城堡,正气势汹汹地向人间碾压过来。 人们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奇景忐忑不已,一时间人情惶惶。李辰的心情也是异常沉重。终于有一天,人们早上起来发现乌云已经遮蔽了整个天空,不见一丝太阳,天地一片灰暗,室内须举火方能视物。当时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清晨的太阳。而其中活下来的人再次看到阳光则是在十八个月以后。 不见阳光的日子一连数日,气温也在逐渐下降,这对正处在最后成熟期的农作物来说,无疑是致命的。眼看在望的大丰收转瞬间成为泡影。李辰坐如针毡,头发都快揪光了。 最后,痛下决心的李辰对花贵下令道,“命令乡亲们立刻开始收割粮食,不要再等了。” 花贵道,“大多数粮食还未最后成熟,现在就收割,怕是损失不小。” 李辰道,“不能再等了,现在能抢多少是多少。我怕这天气还要恶化下去,到时就麻烦了。” 花贵没有再坚持,神色凝重地出去传令了。 花贵走后,李辰无力地跌坐在椅上,一时心乱如麻。他不禁用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满脑子似乎都是关于大灾难的那句鲜血淋漓的话, “……人相食,死者什七八。” 李辰心中充满了对大灾难的焦虑和恐惧。他这些日子以来,竭尽全力地想应对这一天的到来,为此他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努力。可是他的努力在自然的力量面前是如此的纤弱,灾难还是在不经意间突然降临了。他不知道,他所有的准备是否真的可以保证大家平安地渡过这场劫难。 裴萱见李辰神情异常,忙捧了一碗水给他,柔声道, “都督,请饮一碗水吧。” 自从上次李辰酒醉握手事件以后,他们谁都未再提及此事,但是两人感觉亲近不少。 李辰惊觉屋内还有他人存在,忙接过水碗,道一声谢。乘裴萱不注意,他悄悄地抹去眼角溢出的水珠。 李辰沉吟了片刻,对裴萱道, “葳蕤小娘子,我记得令堂尚在金城对吗?” 裴萱心里一凛,答道,“是。” 李辰道,“你这几日得空,遣人去一趟金城,请老夫人来安宁堡暂住吧?” 裴萱不动声色地问道,“有劳都督挂念,却不知这是缘何?” 李辰四周看看,压低嗓音道,“我恐大乱将至。安宁堡尚有些存粮,防卫也堪足备,自保应无问题,其它地方可就难说了。” 裴萱闻言悚然而惊道,“都督是说,这天象恐致大灾!” 李辰缓缓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此番恐非同小可,必将天下震怖。” 接着他盯着裴萱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请你相信我,我并无他意。我只是不愿见你再失去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裴萱闻言浑身一震,半响她方敛衽而礼, “谢都督大恩,葳蕤这就去安排接母亲来安宁堡。” 话说华部的乡亲听到下令要他们立即开始抢割粮食,心中都有些不舍。现在粮食还未完全成熟,如果现在就割了,可能造成很大的损失。但是处于对都督李辰的信任,也见这天气越来越不是头,大家还是立即开始行动了起来。李辰下令所有士卒除了留少数做警戒以外,全部下地帮老乡抢收粮食。他自己也和各房官吏一起下地抢收。当有人再一次劝阻李辰当自恃身份,不要和平民一起干活时,李辰眼睛一瞪,用手指着他的鼻子,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闭嘴!”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敢来触霉头。在李辰身体力行的影响下,整个华部都如同进行一场战争般疯狂抢收着粮食。连裴萱也挽起了头发,换上粗布衣服,拎着竹篮在众人后面拾谷穗。汗水从她修长的脖颈滴落下来,双颊也染上了好看的红晕。虽然是在干粗活,但她的举止仍是那般优雅。她如同一只美丽的天鹅,无论走到那里,都引人注目。妞妞看到裴萱这样,心里说不出的气愤。当妞妞听说李辰在宴会上握了裴萱的手,难过得几天都吃不下饭。后来又听说裴萱在公堂上飚泪而出,心里又说不出的痛快。让你勾引李郎君,这下被骂了吧。妞妞现在也去学堂上学,裴萱还算是她的先生。但是妞妞对这个漂亮的先生殊有好脸色。不过妞妞读书很是刻苦,她心里想,“你不就是多读了几本书么,我一定要超过你!” 经过几天的抢收,所有的粮食都进入了粮仓。虽说由于最后阶段天气的影响,粮产没能获得预想的丰收,但是综合起来,今年的粮获仍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收成。李辰下令仔细清理,务使颗粒入仓。 见到粮食入仓,李辰心里才稍稍有些放松。这时,天气愈发得冷了。人们不得不提前换上了冬衣。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变得更加无法琢磨。这一天,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竟纷纷扬扬飘落下大片的雪花来。竟真的是八月飞雪!这里的冬天不甚寒冷,较少有下雪的情况。当初李辰刚到桃花坞,要求给自己的新房盘炕,还弄得大家很迷惑。那炕的确也没用过两回,让李辰多少还觉得有些尴尬。可是今次,在平日秋高气爽的八月竟然漫天飞雪,大家心中的惊恐可想而知。此时人人都止不住心中后怕,如果不是李辰当机立断,下令抢收粮食,那今年可能真的就颗粒无收了。大雪连日不停,平地竟雪深尺余。 李辰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场灾难的原因是全球气候进入了一个骤然变冷的小冰河期。李辰不知道这次引发小冰河期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也许是一次巨大的火山喷发,火山所喷发出的灰尘遮盖了整个北半球的天空,遮挡了阳光照射到地面,引起了气温的急剧下降,大批的动植物死亡。也许是一颗巨大的彗星撞击了地球,剧烈爆炸激起的尘埃经久不散,同样遮蔽了阳光,引发了小冰河期的到来。 这种小冰河期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几乎每隔几百年,就会发生一次。每次它的来临都会给地球生命和人类社会带来灾难性的影响。古代人们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很弱。遇到这种情况,只有饿殍遍野。如果又恰逢封建王朝的统治末期,吏治腐败,政府控制力减弱,无力组织救灾,饥寒交迫的人们往往被迫揭竿而起,从而天下大乱,以至改朝换代。我们从唐末,宋末,明末的历史中我们都可以读到相似的记载。 想明白这其中道理的李辰枯坐半响无语。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人相食,死者什七八”的惨剧了。这不是八月飞雪这么简单的事,这场小冰河期有可能会持续数年,甚至数十年。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也许几年之内,人们都不可能从地里再收获一粒粮食!李辰意念至此,浑身如坠冰窟。 “都督!都督!”轻柔的女声将李辰从梦魇般的想像中唤醒。他猛地一抬头,却是裴萱娇美无双的容颜,美丽的大眼睛中满含着关切和焦虑。李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脸色惨白、浑身冷汗淋漓。他手下文武都意识到了他的失态,纷纷起身,正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 李辰忙伸出双手安慰众人道,“没事!没事!” “都督可是病了,要不要喊医士来?”裴萱在旁轻声说道。 李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怎的,望着这个对自己爱恨交织的才女,李辰一时心如刀绞,我们该怎样面对这无可挽回的灾难?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孩,竟也最终难逃成为人腹中之食的命运吗? 不,决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李辰随即镇定心绪,连下几道命令, 第一,立即抢建房舍,争取所有的人都有屋可避寒。立即给每家盘炕,决不能让一个部民冻死。 第二,全体部民包括李辰本人从即日起实行严格的食物配给制,禁止粮食自由交易,一粒米也不许运出安宁堡。 第三,严禁浪费粮食,违令者,斩! 当李辰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满屋的人都被惊呆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李辰会下如此严令。但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李辰的神色从来没有这样严峻过。联想着诡秘反常的天气,众人心中不禁各自暗暗思忖,“莫不是真有大灾?”但此时无一人敢于发声,只是一齐躬身行礼道, “凛遵都督钧命!” 在华部迅即开始自救的同时,整个北半球都已笼罩在小冰河期的瑟瑟寒威之下。东亚大陆上鼎立的三个国家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了严寒的威力。相对于位于南方的梁国,位于北方的东魏和西魏受灾更为严重,冻殍无数,哀鸿遍野。 在古代人们对自然灾害的认识有限,往往根据儒家的德行学说,将自然灾害与统治者的失德联系起来。因此东魏和西魏的两位皇帝都下了罪己诏,因自己的失德而使上天降下灾祸而公开道歉。东魏皇帝还在圜丘祭天。而东西魏的两位实际统治者高欢和宇文泰也用自己的方式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在西魏,宇文泰的内兄秦州刺史王超世,因骄横不法及贪污,被宇文泰上奏天子,下令赐死。 高欢则大力整顿吏治,东魏文武官员开始量事给禄。 相对受灾较轻的梁国,雄心尚存的梁武帝则乘着对手的虚弱,开始了他统一中国的努力,进行北伐。 实力较强的东魏并没有给梁国可乘之机,在南方各条战线上,东魏军都取得了胜利,成功阻止了梁国的北伐。 而实力较弱的西魏,则遭受了重大损失。梁州刺史元罗举州降梁,西魏汉中之地尽失。宇文泰不得已,献马二千匹与梁议和,总算稳定了局势。 大统元年就这样在小冰河期的冰雪严寒中过去,可大灾难仅仅只是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灾难来临 二 转过年,随着灾情的进一步加剧,西魏所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和实力雄厚的东魏比起来,西魏的人口和土地还不到其一半,而且自从北魏末年天下大乱以来,关陇地区连年大战,民生疲惫已极。这次前所未有的灾难,则更是雪上加霜,西魏的统治立时有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正月,高欢亲率轻骑万人,疾行四日,从塞外突袭夏州。东魏的将士们用长矛搭成云梯,乘夜攻入夏州,生擒西魏夏州刺史费也头斛拔俄弥突。高欢尽徙其部众五千余户归东魏。 夏州是宇文泰起家之地,高欢攻破夏州,关陇一时大震。灵州刺史曹泥及其婿凉州刺史刘丰再次叛降东魏。宇文泰对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痛恨已极,遣大军再围灵州,用上次的老办法又一次引水灌城,发誓要除了这个祸患。大水将灵州淹没,水面距城头仅余四尺。高欢遣阿至罗人救灵州,阿至罗三万骑出于西魏军背后,宇文泰只得退兵。高欢迁灵州刺史曹泥、凉州刺史刘丰及所余五千户还于东魏。 二月,西魏秦州刺史万俟普与刚刚被晋升为太宰的儿子万俟洛、豳州刺史叱干宝乐、右卫将军破六韩常及督将三百人出降东魏,高欢派阿至罗人进逼秦州策应万俟普,并亲帅大军随后接应。宇文泰率轻骑追之千里不及而还。西魏朝廷一时人心浮动,面临自建政以来最大的危局。 再说李辰发现灾难将至,立即采取了一系列果断措施。华部迅即修建了大量的房屋,将在安宁堡外安置的部民,全部迁入室内。并广泛推广火炕等取暖防寒措施。另外李辰还下令储备了大量煤炭作燃料。甚至连庄稼的秸秆,他也要求全部收集储存了起来。秸秆可以作为牲畜的饲料,如果万不得已,人也可以吃。李辰强行征集了部民手中的余粮,并开始每日按人头对粮食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大家开始对此还私下里有些抱怨,但是随着天气一天天恶化,大家渐渐看出,如果坏天气一直延续下去,很可能整个明年都不会有收获。现在手里的粮食可能需要支撑今后两年,甚至三年之用。想到这个前景,华部人个个凛然自危,不用李辰严令,再无一人敢随意浪费粮食。 裴萱的母亲也被接到了安宁堡,李辰还以晚辈礼前去拜见了一次。裴夫人本来对裴萱派人来接她去仇人那里居住,感到震惊万分,但架不住来人苦苦相劝,加上思女心切,最后还是动身来了安宁堡。见到女儿,俩人少不了抱头痛哭。裴夫人得知裴萱在仇人这里甚获重用礼遇,甚至已经有了七品官身,竟不知该喜是悲。但见李辰斯文有礼,谈吐也谦逊恭谨,悬了半天的心始才放下。但随即想到裴萱当初加入李辰幕府的动机,则不禁又是愁云密布。 到了第二年春天,天气仍是暗无天日,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所有的人都是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从受灾初始,便陆陆续续有流民前来投奔安宁堡,这让李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不收这些难民,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李辰实在不忍心这样做,他虽说穿越已经有了一段时间,逐渐融入到这个社会当中,并试图像一个古代人那样思考和行事。但他从现代文明社会所烙印的许多观念是无法改变的。他实在是做不到任凭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饿死而自己却无动于衷。但是如果不加限制地收留难民,消息一旦传开,大批的难民涌来怎么办?救还是不救?如果要救,那么安宁堡的存粮可能很快就要耗光,别说三年,也许一年安宁堡都支撑不下去。李辰纠结许久,还是不顾众人反对,下令尽可能地收容前来投奔的难民,尽量予以安置,使他们免于冻饿而死。随着灾情的加重,更多的难民涌向安宁堡。不仅是金城郡,甚至邻近的西平郡榆中、大夏两县的灾民听说新建的华部还有存粮,并且还收留难民,都纷纷携家带口前来投靠,以求活命。在被厚厚积雪覆盖的通往安宁堡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很多人坚持不到安宁堡,就被风雪严寒和饥饿夺去了生命。那些侥幸到达安宁堡的,很多人最后都存活了下来。他们将这条通往安宁堡的道路叫做生死路,如果能到安宁堡就是生,到不了安宁堡就是死。事隔多年以后,这些已经成为华部公民的灾民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仍会掩面痛哭。他们数不清的亲人、乡邻当年就倒毙在这条路上,而他们只不过侥幸到了安宁堡,从而活了下来。这些人大都成为华部最坚定和忠心的部民,这些都是后话。 这一天,安宁堡城墙上突然警钟大作,有人飞报李辰, “禀都督,堡外突然有大约千骑逼近,不像是汉民的队伍。” 李辰闻言,忙与众将一齐上了城墙察看。 只见西面有大群的人马正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地向安宁堡行来。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犹如是一群黑色的蚂蚁在慢慢爬行。待到近前,大家看得分明,这显然是一个胡人的部落,大约有千人,骑兵围绕在队伍的四周,中间还有一些木轮大车,应该是妇孺老弱。队伍当前,一名骑士手捧着一面红色大旗,正中绣着一只黑色的狼头。 “是费也头部!”有识得旗号的人向李辰禀报。 这只费也头部落来到距安宁堡数百步外停下,就见人群当中一名骑士翻身下马,他脱去鞋袜,赤着脚在踩着冰雪向安宁堡走来。由于积雪的原因,他走得很慢。待他走近堡门,城墙上众人才注意到,他身后留下了两行赤红色的脚印,奇寒彻骨的冰雪已经撕裂了他脚底的皮肤,鲜血正从他的脚底不断地渗出,随即又凝结成红色的冰。 这人来到堡门前,跪卧在冰雪中,用尽气力高声喊道, “费也头部的纥弥施,请求仁慈的首领收留!我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从今以后纥弥施就是您的奴仆,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仁慈的首领,包括我们的生命。今后纥弥施就是您的鹰犬,您马鞭所指,就是纥弥施前进的方向,我愿意为您射下天上的雄鹰,追逐地上的野鹿。请求仁慈的首领赐给我们一些粮草吧,以免我们饿死。”说罢,他在雪地上连连伏拜,以头跄地。 费也头是匈奴的一支,是由被匈奴人征服的其他游牧民族组成,主要为匈奴人牧马,所以也被称为费也头牧子。后来费也头被北魏征服,到了北魏末年天下大乱,费也头曾一度强盛,成为各方竞相拉拢的对象。可是好景不长,高欢和宇文泰先后崛起,费也头人的主力纥豆陵伊利、斛拔俄弥突、万俟受洛干等或灭或降,只有纥弥施这个小部落残存了下来,在河西一带游牧。这次大灾难给纥弥施部带来了灭顶之灾,草场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牲畜无法取食,大量死亡。纥弥施部只得辗转南下,希望温暖一些的南方可以发现草场。可是现实是如此残酷,在小冰河期的威力下,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冰雪覆盖。待到他们来到金城附近,他们的牛羊等牲畜已经损失殆尽,部落成员也减少了几乎一半,如今已是面临绝境。 他们原来听说这里有个华部还有粮草,便一路寻来。原想着拼上部落里最后的一些精锐抢上些粮草,可以苟延残喘一阵。可到了近前一看,所有人的心都变得和这天气一样冰凉。那华部的城堡高大的出奇,坚固而诡异,凭他们这些已经冻饿交加的千把人根本休想啃得动它。纥弥施二话不说,就下马请降。 李辰听了纥弥施的话,也觉得非常棘手。这些人和先前来投奔的汉民不同,他们没有汉人的道德礼义观念,奉行的是草原上强者为尊的规则。如果不是安宁堡坚不可摧,他们是不会选择投降的,而是一定会想着抢掠,这是他们的本性所决定的。如何将他们从野蛮人转化为文明人,并和汉民和睦相处,这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而且,这些人也太多了,安宁堡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容纳其中。 纥弥施见城墙上半响没有反应,悲声大呼道, “就请仁慈的首领接受我们的孩子吧,请给他们一口饭吃,让费也头的血脉繁衍下去!”说罢,他伏地痛哭流涕。 李辰沉默良久方道,“留下青壮男女和孩童,其他人就任其自生自灭吧。” 华部众人应一声,便马上行动起来。不一会儿,堡门大开,一队队华部军鱼贯而出,在堡门前列阵,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 贺兰仁当前大喝道, “我家都督有令,只收孩童和青壮男女!让孩童当先,排好队一个一个走过来!” 纥弥施闻听,知道自己的部落从此便不复存在了,但此时他已经身处绝境,无法可想,好在还能为费也头留下些种子。纥弥施拜谢了李辰,大哭去了。 过了不久,就听得对面人群哭声大作,接着一些人离开了队伍向安宁堡慢慢走过来。先过来的是十几个孩童,年龄大小不一,几个年龄特小的还由他们的母亲抱着。一个上千人的部落,只余十几个孩童,可见损失之惨。李辰站在城墙上挥手示意,将他们全部放入堡内,里面自有人对他们进行安置。 接下来,费也头部剩余的青壮男女走了过来,他们全都手无寸铁,按照吩咐从由长矛阵围出的窄窄的通道中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每一个人走过来,都会由一名华部的军官掰开他(她)的嘴,像检查牲畜一样查验他们的年龄。李辰在城墙上望见,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他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突然,检查的队伍中传来一阵喧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名费也头的妇人被华部士卒推了出去,她大声哭道, “大人,大人,请让我进去吧!我孩儿才五岁,他不能没有娘啊!” 那士卒一边推她一边说,“都督有令,只收孩童和青壮,你已经老了,不能留你!” 那妇人跪在雪地上,死死抱住士卒的腿不放,哭叫道, “大人,大人,求您开开恩吧!” 她情急之下,一把扯开了身上破烂的皮袍,露出两只干瘪下垂的ru房。 “大人,您看,我还不老,我还能生养,您就要了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 那士卒还很年轻,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还是他身边的军官过来一脚揣在那妇人的肩上,将她从士卒身边踢开。那军官大声呵斥道, “我家都督菩萨心肠,愿意收留孩童和青壮。你怎还不识趣?若是惹恼了他老人家,便将你那孩儿还你,让你们母子一道饿死便了。快走快走!” 那妇人知是今生无望再见她的孩子了,顿时绝望地伏地大哭。 李辰在城墙上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回去署衙。他是都督,他没办法违反自己下达的命令,但他又实在不忍心再看到这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 最后,只有三百多费也头部落的青壮和孩童被接收进了安宁堡。剩余的六、七百费也头的部众就在堡外不远处扎营。他们点起篝火,团团围坐,唱起了费也头人的歌谣,那歌声哀婉回旋,彻夜不息,到黎明时分方才渐渐停止。天亮以后,李辰派人前去查看,却发现这六七百费也头人或坐或卧,竟已全部冻饿而死。其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整个营地宛若修罗道场一般。进入安宁堡的费也头人闻听族人已经全都冻死,顿时哭声震天。李辰闻报,内心犹如针扎般难受。他枯坐半响,然后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守在旁边的裴萱道,“我是不是一个恶魔?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几百个人就在眼前冻饿而死!”裴萱含泪道,“都督莫要自责太甚,此诚情非得已。何况经都督之手,已是数百人得活,部落血脉得存,此诚无量功德。况且,他们非我族类……”李辰叹道,“如果没有吃的,我们都会饿死。在灾难面前,胡人还是汉人有什么区别吗?”裴萱没有回应,这些天的所见所闻给她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她默默地焚香,然后跪下合十诵经,“……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汝以神力,遣是眷属,令对诸佛菩萨像前,专心自读此经,或请人读,其数三遍或七遍,如是恶道眷属,经声毕是遍数,当得解脱。乃至梦寐之中,永不复见。……”李辰静静地在旁聆听着,不觉中他也虔诚合十,跪在裴萱身旁。佛陀的圣光笼罩在两个患难与共的年轻人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兰州刺史 费也头纥弥施部在眼前覆灭的惨剧,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华部人的心上。安宁堡内的气氛变得异常肃穆沉重。现在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往年的此时,人们正是农忙的时候。可是如今仍是一片冰天雪地,根本没法下种。这也就意味着,今年人们是不会有任何收获了。人们的心里对此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妇人们在暗地里没少流泪。只有天真的孩童,仍然在这难得一见的冰雪中嬉戏。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最近似乎心情很差,常常无缘无故就被捉住暴打一顿。 李辰明显地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变化。笑容从大家的脸上消失了,人们见面时再也不像往日那般轻松愉快地相互打招呼,只是表情严肃地互相点点头,最多也只是相视苦笑一下。不独他人如此,李辰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态的变化,他眼中那种无处不在的自信似乎也消失不见了,他变得暴躁易怒,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大发雷霆,把手下一众人骂得狗血淋头。只有当他看到裴萱那略带幽怨哀伤的美丽的大眼睛时,才能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大家也发现了这一现象,所以很多事他们干脆先说与裴萱知道,再由裴萱转达给李辰,因为无论如何李辰是绝不会对裴萱不假辞色的。无形之中,裴萱在众人之中威信大涨,权势日重。 好在李辰在裴萱的暗示之下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他自己现在已不是当初那个穿越之初的小白,他现在是部众过千的一部之首,他的一举一动都对整个部落有着莫大的影响。现在灾难只是刚刚开始,可能还要挨很长的时间,才能迎来阳光重新照耀在大地上。这场空前的灾难很有可能要持续数年之久。如果李辰自己都不能稳定情绪,沉着地应对。那么整个部落不要说撑过这场灾难,只怕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李辰想明白这一点以后,立即就振作了起来。他开始像往常一样地行事,自信的笑容又开始出现在他的脸上。不时地,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开开贺兰仁的玩笑。引得大家一乐。他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堡内外巡视。他不仅参与士卒的军事训练,和大家同吃同训,还不断地想法鼓励将士们的士气。李辰还和裴萱一道,进入普通部民的家中,和主人聊聊家常,嘘寒问暖。裴萱则因为在学堂做先生的缘故,很容易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他们走访了一家又一家部民,他们如同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绝美的容颜和灿烂自信的笑容感染了所有原本对未来茫然无措的部民们。安宁堡内的气氛很快得到了扭转,人们又重新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以一种平常的心态对待眼前的灾难。在有闲暇的时候,李辰总是和裴萱聊些典籍和佛经,借此舒缓压力,平静心绪。在前所未见的大灾难面前,两个原本应是生死仇敌的年轻人,竟渐渐生出相依为命的亲近之感。对于新近加入的费也头部的青壮,李辰将男丁全部编入了骑兵营,由贺兰盛统领。费也头也是马背上的民族,天生都是好骑手,李辰可不想浪费了他们的天才。这样,贺兰二十八骑终于有了自己的手下,马背民族的彪悍和精湛的骑术,加上华部军严格的队列纪律,使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骑兵劲旅。而费也头的年轻妇女则各自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正逐渐地融入华部。由于没有办法进行农业生产,李辰只能继续搞基本建设。安宁堡外围的堡垒也渐渐成型,各个工坊的生产也进行得热火朝天。由于对煤炭的需求激增,为了便于大量开采,李辰还做出了雪橇车和滑雪板,用于冰天雪地的交通,又引来众人的一片惊叹。随着人们情绪稳定下来,人们发现,尽管这是前所未见的灾难,但由于华部准备充分,似乎一切还不是那么的糟糕。 这天,守城的士卒前来禀报,“禀都督,堡外有人自称金城郡守蒋某求见,这是他的印绶。”李辰接过一看,还真是金城郡守之印。李辰知道蒋宏被任命为金城郡守,两人还曾互相致书问候,今见蒋宏突然到访,连忙道,“快请蒋太守进堡相见!”不多时,一众士卒拥了蒋宏进来,李辰在屋前降阶相迎。那蒋宏穿一身破旧的狐裘,脸色冻得青紫,四肢已经僵硬,只有眼珠微转,证明还是个活物。李辰大惊,也顾不得见礼,忙叫人将蒋宏扶进屋内。进了屋子,众人七手八脚脱了蒋宏的狐裘,用酒拼命摩擦蒋宏的四肢,并撬开他的牙齿,灌了些温水下去。忙了好半响,那蒋宏才渐渐暖和了过来。蒋宏四肢甫一可动,就见他翻身伏拜在李辰面前,连连顿首道,“李将军,请救一救金城百姓罢!”原来蒋宏到任不久,就遇到了这场大灾难。蒋宏久居中枢,对地方庶务并不太熟悉,所以没能如同李辰一般采取果断行动,结果金城的农田全部被大雪覆盖,去年秋获几乎颗粒无收。再加上金城郡县两处府库早已经被李辰抄了个底朝天,金城郡立时就陷入绝境。开始的时候河州还拨了一些粮食给金城,但随着灾情的加重,河州已经自身难保,再也无力救济金城,再加上风雪将道路掩埋,交通遇阻,最后任凭蒋宏的告急文书雪片一般发出,无论书中言词如何凄惨哀求,再无一粒粮食运到金城。过了年,金城内已经开始陆续有人冻饿而死。近日,更是大批的人员被饿死。蒋宏每日都组织人手在城中清理尸体,他亲眼见到,有的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蒋宏知道若再无粮食运来,整个金城恐怕就会全城覆灭了。所以当他听说华部还有粮食的时候,立刻带了几个侍从冒着风雪来找李辰求助。由于风雪阻隔,道路难行,蒋宏折了一半的侍从才勉强赶到安宁堡,而自己也几乎冻僵了。 待明白蒋宏的来意,李辰顿时心中发苦。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抢了金城的府库,金城百姓的现况不会如此凄惨。但是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只怕现在饿死的就是华部部众了。他沉吟半响方道,“任远兄为黎民甘冒风雪,历尽艰险,弟着实感佩。然则我华部存粮有限,恐是爱莫能助。就请任远兄在敝处好生休养几日,我再送兄回金城,如此可好?”蒋宏闻言不禁涕泪长流,竟将前襟打湿了一片,他哽咽道,“李将军,天行兄,金城百姓已入绝境!若再无粮祙救之,阂城百姓不复存矣!还请天行兄慈悲为怀,接济一些粮草,救救金城百姓罢!金城尚存之三千百姓,结草衔环难报君之大恩!”说罢,蒋宏深深伏拜,以头跄地,很快额头已是渗出血来。李辰忙将蒋宏扶住,可蒋宏说什么也不肯起身,他声言,李辰若不答应,他就宁可跪死在这里。李辰心里十分为难,说真的,他很想救金城的百姓。对于金城百姓的处境,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此始终承担着良心的重压。但是,安宁堡的粮食是有限的,华部接受了前来投靠的灾民,又刚刚收纳了费也头部三百多人,现在华部的总人口已经超过两千。谁也无法确定这场灾难会何时结束,也许一年,也许三五年。如果现在接济金城百姓,那么很快安宁堡的存粮就会消耗一空。到时候怎么办?那时谁来救济华部?想到费也头部覆灭的惨剧,李辰硬下心肠对蒋宏道,“任远兄,我华部存粮委实有限,只能供我华部之需。还请任远兄再谋他途。请恕小弟不能从兄之请。”蒋宏悲声道,“我若有他途,怎会冒死前来求于兄前。三千多百姓呵,请天行兄发发慈悲罢!”李辰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请恕不能从命。”蒋宏情急之下,一把扯下饰有貂尾的官帽,狠狠地掷于地下,“天行兄方才言道,华部存粮只供华部之需,那我便不做这朝廷的官了。从即日起,金城全体官民一体归附华部,为华部之民,如何?”李辰勃然变色道,“汝君子清流,如何似无赖行状?”说罢拂袖而去。蒋宏跪在屋内放声痛哭。李辰在他处听得蒋宏哭得凄惨,心中不忍,数次派人进去劝慰。那蒋宏只是不听,一连几个时辰,他滴水未进,只是哀哭不已,闻者无不泪下。最后,华部众人不忍,一起来向李辰求情,使救金城。李辰叹道,“百姓何辜,遭此大难?金城何幸,有此郡守!”李辰亲入房内,将蒋宏扶起。那蒋宏嗓子已经哑了,连日奔波劳累和长时间恸哭已经使他神志有些不清,但他口中犹自喃喃而语,“救救百姓!救救百姓!……”李辰不禁落下泪来,忙让人将蒋宏好生安置,并请医士来照看。随后,李辰下令用雪橇车装了三百石粮食,由贺兰武、苻渊押了,即刻赶往金城救人。蒋宏转醒后,闻听李辰已经发粮草往金城,忙起身大礼拜谢了李辰,然后不顾李辰苦苦慰留,当即返回金城组织发放粮食救灾。 月余后,一封来自金城的加急文书摆在了长安城大丞相府宇文泰的案头。 “……金城内外,饿殍无数……竟有阂门饿毙者,死者什之五六……今仅存军民三千余口,归附于华部酋长李辰,求为苟延残喘……”读来真是字字斑斑血泪。宇文泰读罢,心情沉重,对座下众臣道,“金城郡守蒋宏来书,为救满城百姓,不得已请归附于华部酋长李辰。诸公以为如何?”宇文泰座下冠冕云集,大家一时无言以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空前灾难,极大地打击了西魏帝国的统治。灾难从去年蔓延至今,尚无丝毫好转的迹象。就算正月里西魏皇帝在南郊祭天,也无济于事。各地报灾的文书如雪片般涌入京城。西魏实力先天不足,外有强敌不时入寇,内则民生凋敝,又逢此前所未有之大灾,人人都有束手无策之感。朝廷只能倾全力保住关中诸州郡,而对金城这种边陲之地,实在无力顾及,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而自拓拔鲜卑建立北魏以来,一向又以华夏正朔、天朝上邦自居。从来都是化外部落请求内附,象这次反过来一郡郡守率全郡军民归附一个化外部落,真是亘古未有的奇闻,若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存?半响才有人问道,“如今天下皆窘困如斯,那华部何来众多粮草?”大丞相府户曹参军薛端道,“去岁那李辰曾破金城,大掠而还。其人又曾献水车之法,当是长于农事,故有些存粮不足为奇。”大家又是半响无语。给事黄门侍郎,领著作卢辩突然心中一动,不禁出言道,“何如在金城另设一州,就以那李辰为刺史,如此既解金城百姓之厄,又可存朝廷体面。”众人相对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欺欺人罢了。宇文护道,“一州只领一郡,一郡只设一县。名为一州,实为一县,这也太荒唐了吧?”相府东阁祭酒柳庆道,“若能救得金城数千百姓,再荒唐也是值得的。”宇文泰闻言点头道,“有理,事急从权。如今当以保全百姓为上,若那李辰真的可活数千百姓,给他一个刺史又有何妨?”他看看周围,问道,“只是这新设之州,当以何名?”大行台左丞苏绰手捻长须慢慢道,“金城外有山名皋兰,就叫兰州如何?”宇文泰皱着眉头道,“兰州?倒是个好名字,真是便宜了那厮。”他随即下令道,“就在金城设兰州,以华部李辰为兰州刺史。另加李辰正四品下使持节、昭武将军、中散大夫、金城县开国子,余官如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兰州刺史 二 李辰接到自长安快马送来任命自己为兰州刺史的诏书,不禁苦笑。 由于李辰这个穿越者如蝴蝶翅膀的颤动而引发的反应,原本在历史上在隋代才设立的兰州提前出现了。宇文泰这招虽说无奈,但也不失一步好棋。简单一纸诏书,一个刺史的虚衔,就让李辰不得不背负起救助金城百姓的重任。同时,李辰如果接受了刺史的官职,那就正式成为西魏的地方官员,金城仍将留在帝国版图之内。李辰思忖良久,迟迟下不了决心。如果接受这一任命,三千多金城百姓将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李辰苦心孤诣制定的应灾计划将被完全打乱。金城百姓和华部部民加起来总人口已经超过五千人。搜尽安宁堡现在所有的存粮,就算精打细算俭省着用,也仅够五千人一年之需。可从现在恶劣的天气已经能够看得到,今年是不会有任何收获了。如果运气好,今年这灾害可以过去,明年春天下种,最快明年秋天才会有新的粮获,也就是说即使按照最乐观的预计,大家还需要再挨一年半。可是现在李辰手里只有可用一年的粮食。可兰州刺史的位置同样也充满的诱惑。李辰一旦接受兰州刺史的职位,就意味着他在这个时代实现了人生的大跨越,一举进入高级官员的行列。同时据有金城也将使华部迎来更大的发展,它的未来将变得更加稳固而不可动摇。另外让李辰念念不忘的,就是金城极其重要的地理位置。金城背靠秦陇,前临大河,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门户。在历史上这里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交汇点。只要守住这里,往西通过窄窄的河西走廊,就进入了广袤的西域。作为穿越者的李辰知道,百年之后,一条以华夏特产的丝绸命名的大路将穿过这里,将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输往西方,也将西方的小麦、棉花、石榴、葡萄等特产及艺术品运来中国。构建起远达地中海和阿拉伯半岛的东西方交流的重要纽带。和这条举世闻名的大路相辉映的,就是那个称为大唐的恢弘盛世。占据金城,建立通往西方的商路,让丝绸之路在自己手中诞生,这简直是无法阻挡的梦想啊!李辰权衡再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接受金城刺史的任命。粮食可以想办法筹集,可机会错过就很难再有了。李辰大集部属,向大家宣告了朝廷的任命。众人闻听,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李辰进位刺史,他们这些部下也将水涨船高,人人加官晋爵。忧的是,华部的粮食一旦要与金城百姓分享,只怕所剩无几。到时大家恐以渡过这场难关。李辰向众人保证会想尽办法筹集粮祙,确保华部平安无忧。出于对李辰的信任,华部众人还是一致表示,唯李辰之命是从。李辰当即命裴萱起草了谢表给西魏皇帝,另外再修书一封给宇文泰,言明华部存粮不足,请他速拨粮草给金城。李辰的想法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能凭个空头衔就让华部全部负担金城的粮食供应,你宇文泰多少也要出点血吧。随后李辰下令,华部军一分为二。将成立一个新的步兵营,以安宁为营号,由一个正兵都外加一个新兵都组成。李辰擢破六韩进明为安宁营指挥,进位扫寇将军,并兼安宁堡守备。以钱铭为安宁堡民事官,辅佐破六韩进明同守安宁堡。剩下的两个正兵都为金城营,仍由贺兰武兼营指挥,加上贺兰盛统领的骑兵营,共三百余人一齐随李辰赴金城。其余贺兰仁、花贵、裴萱、李由、纪辉、符渊等一并随行。第二日,李辰率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往金城。临行时李辰握住破六韩进明的手叮嘱道,“安宁堡乃吾根本,不容有失!千万小心在意。”破六韩进明不善言词,他神色冷峻,把胸一挺,沉声道,“堡在,吾在!堡失,吾亡!”李辰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钱铭几句,然后飞身上马,往金城去了。金城郡守蒋宏已得消息,在金城西门外恭迎李辰大军。由于是非常时期,所以没有进行任何的仪式,两人见过礼后,李辰一行就直入金城。由于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准备刺史府邸,李辰就在郡守府暂时驻跸。众人进了郡守府,裴萱望着曾经熟悉的一切,想起这一年来的际遇,不禁感慨万千。李辰在郡守府正堂,向金城郡、县全体官吏宣读了任命自己为兰州刺史的诏令。众人听完诏令,山呼已毕,在蒋宏的带领下又一齐向李辰以下属见上官的大礼参拜。李辰端坐堂上,以手虚扶,朗声道,“诸位请起,从今以后大家就是同僚了,无须多礼。辰年轻德薄,学识浅陋,今后还要诸位多多扶持。”众官一齐行礼道,“不敢!使君但有所命,敢不凛从?”李辰点点头,道,“今日初见,我便与各位明言,不管尔等从前如何行事,今日都一笔勾销。但从今日起,若有人还敢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哼哼……”说到这里,李辰冷笑两声,“我想诸位一定多少还记得我的手段,如果有人忘了,大可一试。我定让他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到时候,勿谓言之不预也!”堂下众官,个个听得后脊背直冒凉气,又一齐躬身行礼道,“凛遵使君钧命!”这些官吏对于李辰可以说是又恨又怕。去年李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金城,杀了郡守、县令。一时凶名在外,几乎是闻名可止小儿夜啼。而且李辰手段狠辣,金城府库被劫掠一空,富户几乎人人都被扒了一层皮,整个士族官吏都对其恨之入骨。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时间仅隔一年,这个煞神又回来了,还顶着刺史的头衔,堂而皇之地成为金城之主。金城众官绅简直欲哭无泪。今日李辰才一到任,便是杀气腾腾的一番话,顿时很多人都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明天就上个辞呈,先保住小命要紧。还没等他们琢磨出结果,却闻听李辰又道,“金城边陲小城,人口不过数千,如何用得州、郡、县三级官衙?从即日起,金城所有官署并为一处。”李辰当即任命蒋宏为兰州布政使,负责民政。成立布政使司,下设吏、户、礼、农、工、商六曹,主官为主事,副官为从事;任命原金城令胡宁为按察使负责刑狱,下设裁判厅,及警务、监狱二曹。这胡宁本是金城县丞,是在原来的金城令李益被李辰杀了以后继任为县令。李辰命花贵为监察御史,负责对所有官员进行监督。李辰将原来金城的郡兵、乡勇等统统接收,成立了都指挥使衙门,下设参军、监军、军械辎重三曹,任命贺兰武为都指挥使,兼参军使及金城营指挥,贺兰仁为监军使兼警卫营指挥,贺兰盛为军辎使兼骑兵营指挥。李辰又任命裴萱为刺史记室,掌新设书记室,手下暂设僚佐四人。任命李由为布政司商曹主事,纪辉为礼曹主事,符渊为吏曹主事。布政使蒋宏品级为从五品下,按察使、监察御史、都指挥使为正六品上,记室、各曹主事从六品上,从事正七品上。其余各官朝廷原授品级不变。任命后,李辰让蒋宏等四位主官各自从原来的官吏中挑选部属,马上成立相应的机构,立即开始工作。众人但见李辰随口而出,滔滔不绝,竟然已是创制了一套前所未闻官制,居然涵盖了民事、司法、监察、军事等各方面,既分工明确,又相互牵制,无不目瞪口呆。其实自决定接受兰州刺史的任命后,李辰就在琢磨如何在金城实行有效的管理,既能应付目前严重的灾难,又能牢牢地掌握金城,将其消化吸收在华部的体系之内。好在李辰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一千多年的历史经验,很快就被他拼凑出了一个大杂烩式官制。“好不好用,只有试了才知道。”李辰在心里想。李辰不管堂上众人一副惊骇万分的模样,继续将他们往死里震。他又雷厉风行连下几道命令:第一,金城从即日起进入紧急状态,实行食物配给制度,严禁粮食自由买卖,征集富户和粮商手中所有存粮。第二,立即将全城青壮组织起来,一方面清扫积雪,搬运尸体,运出城外深埋。另一方面,寻找地势较高,积雪较浅的农田,扒开积雪,挖掘被大雪掩埋的粮食。第三,贺兰盛带领骑兵出动,扫荡金城周边坞堡和小部落,尽可能地搜罗粮草。第四,商曹主事李由立即携重金去南方买粮。第五,配给的食物中,加二成秸秆。……李辰这边口中下令,裴萱在旁笔走龙蛇,一一记录下来。众人听了李辰所令,心中不仅震惊万分,也由衷地敬佩李辰的魄力和决断。非常时行非常事,唯有如此,方能渡此前所未有的劫难。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见到新任刺史行事如此雷厉风行,各级官吏个个不敢怠慢,立即分头行动起来。金城的富户高门再次倒了霉,慑于李辰的赫赫凶名,大多数人还是乖乖地献出了粮食。但也有几个不开眼的,死活就是不肯,同行的华部将卒也不客气,将这些人统统拉出来砍了脑袋,然后抄没家财。收缴的粮食虽然有限,但金城一时整肃,人心大定。李由也整好行装,带了大量黄金,准备出发往南方买粮。临行时李辰叮咛道,“天寒地冻,前途未卜,遣自知远行,诚非吾所愿也。然数千金城百姓嗷嗷待哺,岌盼粮祙活命。故不得已请自知勉力一行。此去千里,关山险阻,务必小心从事。若情势危殆,我许你失财保人,切记平安回来。华部草创,诸般要务还要仰仗自知,千万留的得有用之身!切记!切记!”李由大为感动,躬身行个大礼道,“请使君放心,由此去定不辱使命,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筹措粮祙回来。”说罢,他拜别李辰,和从人一路东行,取道秦州、雍州、汉中往南方腹地去了。由于李辰的果断措施,金城的局面迅速得到了控制,整个城市被从死亡的边缘生生拽了回来。出外扫荡的骑兵和扒雪寻粮的队伍先后回来,但收获寥寥。好在安宁堡的存粮源源不断地送入金城,整个城市再也没有出现饿死人的情况。整个金城在与灾难的顽强抗争中艰难地求生着。 在李辰带领金城军民与灾难奋力抗争的同时,长安城内的宇文泰也在苦苦支撑着西魏的局面。他先后采取了一系列的外交行动,以摆脱四面为敌的态势,好集中力量对付死敌高欢。宇文泰在闻听柔然可汗迎娶了东魏兰陵公主以后,立即派中书舍人库狄峙出使柔然,费尽心机,并许以皇后之位,方才使柔然可汗答应将女儿嫁给西魏皇帝。使柔然至少保持了在表面上的中立,缓解了来自北方的威胁。在南方,宇文泰积极与梁国交通,双方使节不断,不仅成功地保持了与梁国的良好关系,还促成了因兵败而滞留于梁国的贺拔胜、独孤如愿、杨忠等人的回归。在稳定了南北两个战略方向以后,宇文泰着手进行了内部的整顿。八月,宇文泰于灞上大会诸军,严明军纪,激励士气。他将手下的将士整编为十二军,每军一千人,共一万两千人,分别由李弼、独孤如愿、梁御、赵贵、于谨、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侯莫陈崇、李远、达悉武等十二将统领。这也是他所有的直属部队。宇文泰手下的军队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原贺拔岳手下的武川子弟,二是李弼等关陇豪强,三是永熙帝西奔长安时随行的禁卫军,总共有三万人。由于连续的战争和大灾难,如今只剩一万多人。他们人数虽少,却都是征战多年的精锐。而此时高欢似乎仍然没有搞明白自己主要的战略方向,他遣定州刺史侯景兼任尚书右仆射、南道行台,督率各位将领南攻梁国,以报复梁国的北伐。这次侯景对上的是曾以七千白甲入洛阳的一代战神陈庆之。侯景用兵诡谲,号称高欢手下头号悍将。但是面对已经暮年的陈庆之,仍是一败涂地,最后不得不烧掉辎重,狼狈北逃。就当大家以为这个灾难重重的大统二年就要过去的时候,却传来高欢倾举国之力,分三路进犯西魏,意欲一战而定关中的消息。一时间,关陇震恐,长安一夕数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小关之战 一 公元536年,西魏大统二年,东魏天平三年末,东魏大丞相高欢遣司徒高敖曹(名昂,字敖曹)将河南诸军出武关,攻上洛;大都督窦泰率精骑万人趋潼关。高欢自己则亲帅东魏军主力过龙门屯兵蒲坂,并开始在黄河上搭设浮桥,作出自蒲津渡河,攻华州,直逼长安的态势。三路大军来势汹汹,大有犁庭扫穴,要将宇文泰一举荡平之势。 西魏自建政以来,始终是实力弱小的一方,如今又正逢大灾,正值风雨飘摇之时。突闻高欢大军压境,一时间关陇大震,长安人心惶惑,谣言四起。 宇文泰闻讯,亲帅大军屯于广阳,严阵以待,并急招各地兵马助战。 却说李辰在金城,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将金城的局势稳定了下来。金城人每日配给的食物不多,里面还有两成秸秆,但勉强可以果腹。人们不必再担心会被饿死。金城内的尸体也被清理干净,积雪也被清除,微微显得具有了生气。只是天气仍然阴沉寒冷,不见阳光。李辰对金城的掌握日益稳固。李辰的新的官制运行良好,四大执政各行其职,各项事务进行的有条不紊。慑于李辰的威严和新设立的官员监察制度,到目前为止,金城的各级官员个个战战兢兢,唯恐大祸临头,更无人敢渎职贪赃,官场气象为之一新。大灾当前,金城百业萧条,李辰不想青壮们呆在家里等救济吃闲饭。于是再次扩编了军队,士兵的配给要比普通人高很多,所以吸引了很多年青人。金城营扩编为五个都,超过四百人。李辰新成立了警卫营,负责各官署的安全防卫,另成立了一个新兵营和辎重工兵营。李辰现在手中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一千人。剩余的青壮,则由布政司组织起来,以工代赈,修路筑城。李辰心里却始终轻松不起来。李由去南方买粮杳无音信,组织人出去扒开积雪找粮,十分地费时费力,但收获却少得可怜。金城周围的坞堡和小部落在灾难面前自身难保,根本找不出余粮。眼见安宁堡的存粮一天天减少,李辰心中暗暗着急。就在这时,李辰接到了宇文泰的招兵令。作为归附部落的酋长,李辰可以不接受这个命令。即使是作为兰州刺史,李辰也可以以手中无兵可派,路远难行等为理由搪塞过去。但是李辰略一思忖,几乎立刻下了决心,出兵!原因很简单,因为粮食。自从李辰向宇文泰发出了请求拨粮的书信,却始终没有等到回音。如果再没有粮食输入,金城很快又要面临断粮的威胁。李辰派兵助战,带走大批士卒,一方面可以减少金城本身的粮食消耗;另一方面,我来给你助拳,不信你宇文泰还好意思不给粮食。而至于这次战争的结果,李辰并不担心。虽然他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但是当年读《北史》时发现的一个有趣的现象令他记忆犹新。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个现象,就是在东西魏并列之初的战争中,凡是进攻必然失败,凡是防守必然胜利。放到具体这一场战役中,那就是进攻的高欢必然失败,防守的宇文泰必然胜利!这可能是当时东西魏实力相差不大所造成的,宇文泰虽然兵力较少,但无疑更加精锐,在防御作战中,发挥了本土作战的优势,更加灵活和勇猛,所以才能战胜比他强大得多的敌人。但是一旦由防御转为进攻,则情形就完全反了过来。李辰决心已定,立即击鼓聚将。待众人到齐之后,李辰向大家出示了宇文泰的招兵令,并通报自己将亲率华部军参战的决定。听了李辰的话,武将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文官却是人人面有忧色。李辰下令自己出战期间由蒋宏暂代刺史之职,裴萱从旁协助。其余各官各司其职。留贺兰仁统领警卫营和新兵营留守金城。自己亲率贺兰武、贺兰盛及金城营、骑兵营、工兵辎重营约八百人出战。所需粮祙、兵甲等一应辎重限时备齐。众人轰然称诺,然后行礼告退,各自去准备出征的事宜不提。退入后堂,李辰又分别召来贺兰仁、花贵等仔细嘱咐一番。直到天都见黑了方才结束。待留下谈话的人一一离去,李辰静坐在案后,默然无语。想到即将参加的战斗,李辰感到既兴奋又有点紧张,终于要和北朝双雄宇文泰、高欢照面了,就是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李辰不觉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期待。李辰正静坐在那里任思绪飞扬,却听见裴萱在廊前轻唤,“都督,你可在里厢?”李辰从沉思中一下子惊醒过来,忙道,“是葳蕤小娘子么。请进来罢。”裴萱今日在堂上听得李辰将要领军出征,心中立时一跳,眼眶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来。但在大堂之上,文武众官都在,她不得不强自将泪水压了回去。之后她稳住心绪,仍象往常一样将手中的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了堂回到自己的房间,裴萱已经没有了流泪的冲动,只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里面都已经空了。这种感觉,像极与父亲诀别时的那一刻。裴萱枯坐半响,晚饭也没有吃,最后还是终于忍不住来寻李辰。虽说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做很不妥当,有违她的身份教养,但她还是忍不住自己想见那个人的冲动。她来到李辰所在的后堂,却见里面没有掌灯,黑洞洞的悄无声息。裴萱心中疑惑,轻声唤了几声,却听见李辰在内道,“是葳蕤小娘子么。请进来罢。”裴萱先唤来郡守府的下人,为李辰掌上烛火,这才迈步进了屋。她向李辰见过礼,一时竟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自从大灾难爆发以来,裴萱与李辰朝夕相处,亲眼看着李辰承受巨大的压力,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地带领华部应对灾难,自己却一无所取。特别是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些生生死死,骨肉离别的悲剧之后,裴萱在心里对李辰已经再也没有一点怨恨。她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习惯和李辰在一起的生活,习惯了他所带来的安全、乐观和尊敬以及学问上的相知。当裴萱突然意识到她有可能会失去这一切的时候,顿时心就象空了一样。李辰见裴萱进来,却是一言不发,眼圈竟是渐渐红了。顿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他心里一动,对裴萱道,“随我来。”然后起身来到了书房。 当裴萱略带迟疑地随李辰进入书房,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让她惊呆了。原本空空荡荡的书房,竟然重新又摆满了书卷。那些摆放的位置竟然都与父亲在时大体相若。裴萱慢慢走近书架,雪白的柔荑轻轻地滑过一卷卷手稿、文集、书帖,水雾悄悄地从她眼底溢出来。 “我派人将这些书卷从安宁堡运回来了。”李辰在她身后轻声道,他从主案上拿起一本书帖,轻轻交到裴萱手中,那书帖封面上赫然印着一只血手印。 “这是已故金城郡守道玄公的遗物,今日我想该物归原主了。”裴萱浑身一僵,半响才慢慢道,“你早就知道了?”那声音就如同屋顶的积雪般冰冷。 李辰点点头,“陇西李氏的才女,金城谁人不知?你又如何能掩饰得住?”裴萱的身体几乎不可察觉地晃了晃,不由轻轻倚住旁边的书架。“你待要将我怎样?”她强自镇定地问道。李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向裴萱行个大礼,“葳蕤小娘子,令尊之事绝非我本意。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我还是想请你原谅!”两行清泪慢慢从裴萱的脸颊滚落下来,“你叫我如何原谅你?这是杀父之仇!这是不共戴天呵!”言语未毕,她已是泪如雨下。开头,她还是抽抽噎噎地哽咽着,后来就止不住地哭出了声,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一年来所有的郁结都哭出来。她一边哭一边道,“呜呜……这是杀父之仇啊你知道吗?呜呜……我必须要这样做你知道吗?呜呜……我父亲他没有儿子你知道吗?呜呜……我如果不替他报仇就是不孝啊!呜呜……可我下不了手呵!呜呜……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呜呜……”李辰在边上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最后麻着胆子伸手想去拍拍她的香肩以示安慰,却被裴萱拧身躲开,李辰的手赶忙如同碰到烧红的烙铁般缩了回来。呆立半响,最后李辰终于想起去寻了条手巾递给裴萱,裴萱接了只是掩面流泪。待裴萱哭声稍缓,李辰方才涩涩地开了口,“葳蕤小娘子,如果此番我能得胜而回,必亲至令堂座前请罪,请她老人家原宥。如果万一我……”裴萱急忙出言打断了他,“快别这么说,出征在即,此言须得避讳!”裴萱一言即出,也觉得自己唐突,不由低头轻声道,“别这么说,多不吉利。你既知此行与那贺六浑对阵凶多吉少,为何还要领军前往?”李辰苦笑道,“咱们的粮食不够了,不去拼命,宇文黑獭又怎会拨粮给我们。”“那,那,那你上阵之后,便不要上前厮杀,就留在后边发令就是。”李辰摇头道,“将为军之胆,若为将者有怯战之心,又怎能使士卒拼死敢战?”裴萱沉默半响,方言道,“我每日都为都督诵《妙法莲华经》百遍,祈佛祖保佑都督平安无碍,得胜而归。”她停了停又道,“若真有那不忍言之事,葳蕤必随都督于地下!”裴萱出身士族高门,父亲又是大儒,所以礼教甚严,若不是李辰就要出征,生死难料,一时情苦,是断断不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表明自己的心迹。饶是如此,话音甫落,裴萱已羞得面飞红霞,低了头也不敢看李辰一眼,行个礼,便逃也似得夺门而去了。只留下李辰还在满脑子问号,“她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数日后,各路人马物资齐备,李辰领军下陇。华部八百健儿矛槊如林,队列森然。华部士卒人人黑袍铁盔,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整个队伍就如同天边飘来的一朵乌云。队伍当前,是一面硕大的红地白花的华部旗,在队伍中间李辰的身后,是红地白心黑字的主将大纛,上面的纹饰犬牙交错。周围还有四面竖长方型的认旗,上面写着李辰的官号“使持节”、“都督”、“昭武将军”、“兰州刺史”。 兰州官员送行至东门外十里。李辰与众人拱手而别,众官一齐大礼而拜,齐声道,“得胜而还!”声震清廓。 李辰和将士们一路东行,只见望不尽一片白雪茫茫,整个世界如同粉妆玉砌般,高山曲折连绵,丘陵晶莹剔透,千里陇原大地壮美绝伦。这无比美丽的景致却是行军的恶梦,由于积雪将道路覆盖,大军不得不时常探路而行,洁白无暇的积雪下面,可能是石块,也可能是坑穴,往往暗藏杀机,稍不留神,人马就会陷入其中,摔得骨断筋折。好在华部军装备了大量的雪橇车和滑雪板,所以行动迅捷了很多。饶是如此,也走了整整一个月,方才下陇,进入关中平原。李辰和华部军的将士们就这样在行军中,告别了多灾多难的大统二年,迎来了波澜壮阔的大统三年。这一天,正当李辰和华部军攀上最后一座山峰,遥望广袤的八百里秦川的时候,一轮红日出现在东方的天空!那旭日如鲜血般红艳,在灰蒙蒙的天空映衬下,诡异壮绝。鲜红的太阳给银装素裹的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已经十八个月没有见过太阳的李辰和八百华部军将士全都欣喜若狂,不禁双手合十,顶礼跪拜,那一刻,人人都已泪留满面。礼拜之后,李辰一跃而起,高举双臂大呼道,“此乃天降吉兆!我军此去,必得神明庇佑!无往不胜!”“万胜!万胜!万胜!”八百华部军将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那声音如同滚滚春雷,在关陇大地上回响。士气大振的华部军步履如飞,很快就赶到了广阳宇文泰的大营外。李辰下令整队,然后命人前去通报,“华部第一领民酋长、使持节、都督、昭武将军、兰州刺史、金城县开国子李某,奉命领军前来助战,请见宇文大丞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小关之战 二 自高欢分兵三路大举进犯以来,高敖曹和窦泰两军进展十分顺利。窦泰袭破弘农,守将行台郭琰败走洛州,窦泰乘胜扫平潼关西魏军前沿据点,已经进逼潼关之前。高敖曹经过苦战,也已经攻下洛州,生擒西魏刺史泉企及其二子。只有当面的高欢还在不紧不慢地搭建浮桥,未见异动。 宇文泰立即作出了判断,高欢的策略应当是以主力在蒲津搭建浮桥,做渡河进击长安的态势,以吸引西魏军主力,而以窦泰为奇兵,攻潼关。潼关若下,窦泰或直趋长安,或出于宇文泰军背后,到时高欢大军再渡河决战。无论如何选择,宇文泰都将腹背受敌,阵脚大乱,难逃覆灭。宇文泰念及于此,立即大集诸将。宇文泰大帐内一时铁甲铿锵,将星荟萃,李弼等十二员统军大将、蔡佑等亲信督将及几位重要的谋士僚属齐至。众将到齐之后,宇文泰肃容道,“敌军三路分进,又在蒲津造桥,示欲必度,此欲缀吾军,使窦泰得下潼关,由西路入长安。况且自贺六浑起兵以来,窦泰每为先锋,麾下多精兵,屡胜而骄。我意轻骑突袭之,若窦泰败亡,贺六浑必不战而走。”众将听了,心中惊疑不定,有人道,“贺六浑近在眼前,窦泰远在潼关,我军舍近而击远,若事有不谐,贺六浑再乘势过河夹击,则悔无及矣!”宇文泰解释道,“贺六浑前次攻潼关,我军不过驻灞上以待,今举关东之众前来攻我,谓我自保而已,必生轻慢之心。乘此击之,何往不克?况其大军若想造桥过河,非五日不可。倘我以轻骑急行,出击窦泰,五日足矣。”听了宇文泰的话,众将还是疑虑重重,只有东秦州刺史达悉武道,“我军兵少,若待敌来攻,几无胜算。不若主动出击,攻其不意,方可胜之。”大行台左丞苏绰也道,“用兵当奇正相济,今窦泰方胜,必不以为备,若以奇兵击之,定可获胜。”宇文泰正待再言,却有手下来报,“禀丞相,外面有华部酋长、兰州刺史李某,称受命前来助战。人马已至寨外请见!”自从宇文泰下令招各地兵马前来助战,迄今没有一支兵马前来。各地方大都以大雪阻隔,或粮祙无着搪塞,恨得宇文泰牙根直发痒。今天突然听说有支人马前来助战,宇文泰不禁心中大悦,忙问道,“来了多少人马?”通传的人道,“人不满千,马约二百,然军容甚壮。”听来的人少,宇文泰心中暗暗有些失望。但无论如何这是第一支前来助战的队伍,不能怠慢了。李辰当初攻破金城杀李乾,后又杀自己的亲侄宇文封,去年还逼得金城全郡归附,所以宇文泰对他印象深刻。宇文泰扭头对蔡佑道,“你代我去迎一迎李金城。”李辰已经是刺史级的高官,宇文泰不便直呼其名,便以李辰的爵号称之。蔡佑拱手称诺,领命去了。却说李辰这边遣人通传不久,就听见营内号角齐鸣,俄而寨门大开,一队队甲骑鱼贯而出,在寨门前分列两旁。众骑士个个盔明甲亮,刀枪耀目,一时杀气盈城。而华部军这边却是暇之以整,视若无睹,更无一人稍动。这时对面甲骑当中捧出一员将领,全身甲胄,身形魁伟。只见他策马驰至李辰近前,在马上拱手道,“李将军别来无恙?”李辰还记得他的模样,也同样在马上还礼道,“原来是武将军。”蔡佑微微一笑,“好叫李将军得知,某家蔡佑,字乘先。现忝为宁朔将军、羽林监。还请恕上次未曾明言之罪。你若有暇时,我请你喝酒,向你赔罪!”李辰心里一惊,“蔡佑?铁猛兽?”他随即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蔡将军,失敬失敬。还请恕在下上次无礼。”他停了停道,“说道喝酒,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一旦举杯,要么灌倒别人,要么被别人灌倒,否则决不罢休。蔡将军如果量浅的话,还是就不要请我喝酒了。”蔡佑闻言大笑,“好好好,这顿酒咱们喝定了!”说罢,便请李辰入营去见宇文泰。而华部军自有人安排地方扎营。蔡佑与李辰并辔而行,一路上聊些长安风物,北地风光。到了宇文泰的大帐前,俩人翻身下马,蔡佑先进帐禀报。不一会儿,他出来高声道,“大丞相传兰州刺史李辰晋谒!”李辰整了整衣冠,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随蔡佑进了大帐。却见那帐中两边黑鸦鸦地站满了的顶盔披甲的将领。位于帐中的长案后,端坐着一人,全副戎装,生得紫面长髯,方颐广额。后面立着两位近侍,高大威严,全副甲胄,手捧环刀。李辰知道这一定就是宇文泰了,忙上前恭敬地道,“职下华部第一领民酋长、使持节、都督、昭武将军、兰州刺史、金城县开国子李辰,见过大丞相!”说罢大礼参拜下去。宇文泰伸手虚扶,“李金城请起!”李辰道,“谢大丞相!”然后起身,顺势看了宇文泰一眼,他很想仔细瞧瞧这个在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枭雄的模样。却不防宇文泰也正盯着他看,两人的目光倏地对上,各自都是心里一颤。李辰连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不过心中却如遭槌击。李辰两世为人,阅人无数,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一双目光,凌厉无比,极具压迫感。李辰不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果然是北朝第一的枭雄,名不虚传啊!”李辰再也不敢大意,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着宇文泰。其实,宇文泰目光锐利是史上闻名的,史载他面有紫光,人望而敬畏之。当年宇文泰曾见过高欢一面,那时宇文泰还是贺拔岳手下的一个无名之辈,而高欢已经贵为丞相。高欢见到宇文泰,就以为非常人,他对宇文泰有一句著名的评语“此小儿眼目异”。当时宇文泰大表忠心,骗过了高欢。高欢虽然当时放过了宇文泰,但是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对,当即派人千里追杀宇文泰。宇文泰不愧是与高欢匹敌的枭雄,早有预料,已经倍道兼程逃回关中了。却说宇文泰未见李辰时,原想李辰为一方豪酋,必然是个粗莽大汉。待李辰进来,却见是个有几分消瘦的年青人,只见他一身黑袍,腰扎宽皮带,头戴暖帽,举止温文,不像是个搅动一方风云的化外酋长,倒象是洛阳城里的风流士子。但当他行了礼,抬起头不经意地与宇文泰对了一眼,却让宇文泰心中一跳。就见此人双眸就如同平静的湖水般波澜不惊,却又深不可测。虽然其神态恭谨,你却从他眼中看不到丝毫的紧张和畏惧,相反却是一种平淡,甚至有点慵懒。这种眼神只会出现在上位者的身上。“此子不凡!”宇文泰立即心生警惕。宇文泰也打起精神,对李辰道,“兰州至此何止千里,李金城亲统部兵前来助战,足见赤子之心。不知路上所耗几许时日?所部将卒可有折损?”李辰恭谨地答道,“职下于大统二年腊月丁丑起行,至今日共历时三十六日。一路饮冰卧雪,历尽艰险,然将士们深沐皇恩,一心为国尽忠,不敢稍有懈怠。职部八百一十四人,已全员到齐,并无一人折损,可随时听令出战!”闻李辰所言,宇文泰与帐内诸将无不心中骇然。如果这个李辰所言不虚,他手下将卒八百余人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从千里之外的金城赶了过来,而且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状况下。更不可思议的是李辰竟宣称无人折损。帐内全都是军中宿将,在军中浸润多年,以他们的经验,这样的天气千里行军,如果只损失三分只一的人员,就已经可以称为精兵了。宇文泰心中一动,问李辰道,“不知李金城对此战有何高见?”李辰忙躬身行礼道,“职下下车伊始,敌情未明,怎敢妄言军机?”宇文泰点点头,便将最新的军情给李辰简单介绍了一下。李辰听罢,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对宇文泰行礼道,“职下狂妄,愿试言之,以为抛砖引玉之举。”宇文泰道,“你但讲无妨,吾等尚无方略,正要一听李金城高见。”李辰沉声道,“东虏举国而来,军力十倍于我,却分兵三路,以为虚实之计。孙子兵法云,‘十则围之;伍则攻之;倍则分之。’今东虏自分其兵,以某观之,无非一‘怯’字耳。欲胜却又不欲拼力死战,胜岂可得乎?于今之计,当集兵猛攻其一路,若能灭其一部,其余二路必不战自退。”宇文泰试探道,“以李金城之见,当攻何处?”李辰沉吟道,“贺六浑屯兵蒲坂,兵力雄厚,若击之非渡河不可,若相持不下,待窦泰破了潼关,出于我军背后,则事不可为矣。洛州远塞,道路难行,勿庸虑之。故以辰之管见,当集兵先攻窦泰,窦泰若败,贺六浑必退!”帐中众将都是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勇将,初始见李辰一副汉家文弱书生样,心中都有些轻视。但听李辰一番话道来,不禁人人心中感慨,“难怪年纪轻轻的就为一部豪酋,官封刺史,果然见地不凡,真是后生可畏!”宇文泰心中惊讶万分,这李辰的方略竟与自己想的一模一样。他不禁看了看蔡佑,那意思是你难道将我们刚才的所议告诉他了?蔡佑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什么都没说。宇文泰又问道,“若贺六浑渡河来攻如何?”李辰对曰,“贺六浑持重,如今桥未建成,重骑不得而过,必不会冒险来攻。职部多为步卒,又经千里跋涉,难以长途奔袭。辰不才,愿虚张丞相旗号镇守大营。丞相可帅精骑直击窦泰,窦泰若败,贺六浑必退,那时职部再过河追击,可获大胜。”宇文泰大笑道,“李金城之计,深合吾心!”宇文泰随即下令留步兵与华部军同守大营,由李辰统之,留宇文宪、宇文护佐之。自己则亲帅诸将以及八千精骑奔袭窦泰。 窦泰是高欢的连襟也是他手下头号心腹大将,此时已率军由风陵渡过河,直逼潼关。当窦泰军进至潼关附近的小关,却得报前面有西魏军拦路。窦泰见敌军不过千余骑,便指挥自己的骑兵排开阵势,具装甲骑在前,一声令下,便直冲敌阵。东魏军的铁骑如同滚滚的洪流般向敌人冲去,西魏军的阵列瞬间就被冲得支离破碎。西魏军顿时死伤惨重,剩余的骑兵,转头就跑。窦泰指挥的东魏骑兵如同推土机般碾压过西魏军的战线,向残兵追来。等追到一个叫牧马泽的地方,这里沼泽遍地,道路狭窄,东魏的骑兵们挤做一团,完全没有了队列。这时,宇文泰伏兵四出,箭如雨下,东魏军顿时大乱。很多重骑陷入了泥潭,顿时动弹不得,只得任人宰割。宇文泰指挥西魏军来往冲突,将东魏军截作数段,窦泰欲整军抵抗,怎奈队伍已乱,只能各自为战,东魏军很快就全面崩溃了。窦泰衣甲华贵,在乱军中十分醒目,被西魏军紧紧围住。窦泰身被多处箭伤,自知今次不能幸免,为避免受辱,只得拔刀自刎。窦泰一死,东魏军斗志全无,纷纷投降。此役宇文泰全歼窦泰军,俘获一万余人。在这次窦泰出征之前,曾有个叫惠化的尼姑在邺城大街上唱“窦行台,去不回”,还有人看见有穿红衣者数千人入窦泰任御史中尉的御史台,说“收窦中尉”。人们惊讶地前去查看,却发现门户完好,里面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大家都议论窦泰此战必败,结果果然灵验。 高欢得知窦泰全军覆灭,只觉肝胆俱裂,无奈之下,只得留骁将薛孤延断后,拆毁浮桥退兵。李辰探知高欢退兵,挥军渡河追来。薛孤延且战且退,一日之内接连砍断十五把刀,犹自奋力死战。李辰在阵上遥遥望见,不禁叹道,“吾今日方识六镇豪杰!”遂下令收兵。高欢狼狈退回邺城。高敖曹闻听窦泰败迹,高欢退兵,也只得退出了洛州。东西魏之间的第一场大战,终以高欢的惨败而告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长安风云 这次高欢三路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在所有人都预计宇文泰在劫难逃之际,宇文泰却以一个漂亮的突袭,全歼窦泰军,高欢只得全线退兵。这一战役之所以能取得意想不到的胜利,宇文泰的决策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宇文泰不愧是个卓越的军事统帅,他敏锐地察觉了敌军的战略意图,力排众议,大胆地决策,并坚定不移地执行,最终取得了胜利,尽显枭雄本色。而与之相比,高欢则犯了一系列的错误,他首先过于轻敌,低估了宇文泰的能力和决心,没有想到宇文泰在他重兵压力之下,仍敢回军突袭;其次,高欢虽然大军压境,却有些心存侥幸,没有和宇文泰正面对决的决心。而是寄希望于窦泰的偏师,一旦窦泰失败,就无计可施。第三,高欢显然起兵仓促,准备不足,他在黄河上搭设浮桥,却因冰薄而重骑不得而过。只能眼睁睁看着窦泰覆灭,却无法渡河反击。归根揭底,还是高欢想赢怕输的心理在作怪。想要灭掉宇文泰,却不愿意付代价与之正面决战。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大将窦泰全军覆灭,自己也不得不狼狈退兵。 却说宇文泰大获全胜,下令休整数日,然后全军返回长安。获得胜利的西魏军甲兵耀日,人骄马壮,押解着大队的东魏军俘虏,浩浩荡荡地向长安开来。待大军行至长安城外十里,却见前面人潮如织,鼓乐齐鸣,数不清的旌旗、罗盖、仪仗层层叠叠。原来是大统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大军得胜而归。宇文泰滚鞍下马,于道旁伏拜。却见大统帝迈步下了辇辂,亲手将宇文泰扶起,道,“有劳丞相征战于外,安定国邦。”宇文泰躬身再拜道,“此臣本分也。幸赖陛下神明,将士用命,方陷阵克敌,奏凯而还!”大统帝以手引宇文泰,欲与之同辇。宇文泰再三逊谢,只是不肯。最后还是骑马跟在皇帝的辇辂后面进入了长安城。军队得胜还朝首先要进行的是太庙献俘。被俘的东魏军将领被缚双臂,颈系白绫,一个一个地牵进太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跪列成行。大统帝以太牢之礼祭拜祖先,向自己的列祖列宗通告这场意义非凡的胜利。之后,大统帝返回皇宫,升座万岁宫紫宸殿,接受群臣的朝贺。李辰因官拜刺史、昭武将军、金城县开国子,刚好有资格进入大殿朝拜,不过位置被排在了最后,背后就是殿门了。众臣山呼已毕,丞相宇文泰出班奏明,本次出征取得了全面胜利,众军已经班师回朝,并向皇帝呈上了叙功的奏章。大统帝收下奏章,并对宇文泰及所有出征的将士表示慰问。这一套是都已经是程式化的东西。接下来,就是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叙功第一位,当然是大丞相宇文泰,他因“内询帷幄,外克强敌。”被加录尚书事,安定郡王。以前宇文泰就曾经被授予上述官职,但被他坚决推辞了。这一次,他仍然不肯接受,几番推让,最后只接受了录尚书事的加官,而坚决推辞了郡王的封号。叙功第二的是李弼,他因“斩获居多”并得到窦泰的首级,进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宇文泰还将自己的坐骑和窦泰的甲胄赐给了他。窦泰的甲胄是尔朱兆的遗物,上面缀满金钉,华贵非常。李辰还是头一次来到皇宫,并参加这种如此隆重的朝会。他只在进殿之前,被突击培训了一些基本礼仪。还好他排在最后,属于那种谁都不会关注的位置。他就学着前面那人的举动,别人跪他也跪,别人起他也起,别人山呼,他也跟着哼哼两声,倒也被他混了下来。等到前面的程序结束,开始论功行赏之时。李辰就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了这座宏伟的宫殿。由于薛孤延的顽强阻击,李辰渡河追击的战果有限,所以他今天对自己的封赏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而是这个宏伟的殿堂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相比起西方建筑的多用石材,中国古代的建筑多为木制结构,所以很难保存下来。这也是在西方几百上千年的建筑并不罕见,而在中国,唐代的建筑都已经是屈指可数,个个都是国宝。更不要说比唐朝还要早的北朝建筑。李辰只感觉这北朝的宫殿没有后世故宫的华丽多彩,它的色调相对单一,却是别有肃穆沉稳的韵味。正当李辰眼睛四处乱瞄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连忙出班跪倒。李辰所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被宇文泰排在叙功的第三位,他因“献计奇谋,追亡逐北”被加为从三品下冠军将军、散骑常侍、威远伯,余官如故。边上的小黄门引他进阶,在指定的地方跪拜谢恩。李辰原来只能跪在大殿门口,现在终于可以进到大殿的中间了。李辰叩拜谢恩,却听见上头大统帝出言道,“昔年朕曾收到华部进献的水车和筑城图样,可是卿所献?”声音浑厚平稳,但又隐含着帝王的威严。李辰连忙再次伏拜道,“回禀陛下,正是微臣所献。臣等本是刑余之人,然陛下如天之仁,不忍屠戮,反授显爵,可谓皇恩浩荡。臣等感激涕零,此虽臣家传秘技,又何敢藏私?”大统帝道,“朕观那水车之法,精巧绝伦,若能大行天下,必可惠及万民,泽被苍生!怎奈朕实是德薄,甫登大宝,便天降大灾。然朕失德衍,上天降罪朕一身可也,黎庶百姓何辜?”言至最后,已是语带哽咽。殿中群臣哪里还敢立着,齐刷刷跪倒伏地请罪。丞相宇文泰奏道,“陛下仁德恭敬,实乃万民之表率。皆是臣等德行有亏,尸位素餐,与圣君何干?臣请罢丞相、都督中外诸军等职事,以安天下!”大统帝只得道,“如今国事艰辛,强敌未销,丞相何忍弃朕去焉?”太尉念贤奏道,“于今大灾已过,旭日重曜。高虏凶獗,亦败之于小关。此皆为君明臣贤之故也!”广平王元欣也奏道,“于今高虏已退,正可将水车推行天下,必可大利于民,从此饥馑无豫也。”大统帝点头道,“粮民为国根本,若水车之法用之得当,可活万民。此功不亚疆场陷阵杀敌,朝廷岂无厚赏?”下恩旨加李辰正三品平西将军、侍中、金城县开国伯。宇文泰听了,不动声色地看了李辰一眼。李辰再次得以进阶,然后大礼拜谢圣恩。李辰起身时偷眼看了一下大统帝,只见他头戴冲天冠,身着绛纱袍,玉面黑须,丰姿神采,只是眉间似有郁结。分封功臣以后,大统帝宴飨群臣。说是皇家宴会,但由于大灾,朝廷窘迫,只不过每人一碗羊羹,一碗黄米饭而已。宴罢,群臣谢恩而退。李辰随着人流沿着御道慢慢往宫外走,他谁也不认识,也没有人上来和他搭话,李辰乐得一个人清静,一边走,一边仔细观赏皇宫景色。西魏建国仓促,加上国力弱小,地少民贫,又适逢大灾,所以皇帝力行节俭,西魏的皇宫简陋得近乎寒酸。但是仍不失皇家气度。高台上灰瓦白墙歇山顶式大殿巍峨耸立,屋顶上的两只鸱尾曲线优美。高台之前的御道两侧,分立着高达十余丈的双阙,威严壮丽。整个皇宫建筑简单而富有韵味,显露出魏晋风骨特有的审美取向。时间已近黄昏,夕阳在雪白的宫墙上拉出长长的人影。这令人沉醉的美景让李辰一时有些恍惚,竟有庄生梦蝶之惑。李辰正在出神,却猛听见身后有人唤道,“金城伯请留步!”李辰回头一看,却是蔡佑。蔡佑赶上李辰,行礼道,“恭喜李将军!”李辰忙还礼道,“同喜同喜,辰也要恭喜蔡将军晋爵。”蔡佑此次也因战功晋爵为侯。蔡佑道,“前次有言要请李将军喝酒,不知你何时有暇?”李辰略一沉吟,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李辰一直想着怎么从宇文泰那里讨些粮食,见蔡佑上来攀谈,心中不禁一动,“此人是宇文泰心腹,也许可以和他搭搭交情,或许可以在宇文泰面前美言几句。”当即决定今日就和他一起喝酒。蔡佑见李辰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大喜,忙道,“如此甚好!”两人约定,待蔡佑回家换了官服,就来李辰下塌的馆驿,然后两人再一道去酒肆。 却说大统帝回到,却见皇后乙弗氏率了宫人在门外盛装跪迎。他忙上前轻轻扶起乙弗氏,“何必如此?”乙弗氏道,“今日大军凯旋,得克强敌,臣妾为陛下贺!”大统帝道,“全赖丞相运筹帷幄,披坚持锐,方有此胜。”乙弗氏听闻大统帝提及宇文泰,不禁神色黯然。这皇后乙弗氏不仅姿容绝世,好诗文,能与帝相和。更为难得的是生性善良仁和,从不妒忌。自嫁与大统帝以来,深得皇帝敬重。两人琴瑟和谐,鹣鲽情深。但是命运就是这样无情,当初宇文泰为了稳定北方的局势,力主与柔然联姻。并许以皇后之位,为大统帝礼聘了柔然公主。面对宇文泰这样的权臣,大统帝也无可奈何。眼看迎娶柔然公主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乙弗氏倍受煎熬。她虽贵为皇后,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要那个叫郁久闾氏的柔然公主一嫁入皇宫,她就要失去皇后之位。大统帝见乙弗氏神色黯然,也知其心意,不觉心中愧然,远望群山巍峨,不禁叹道,“朕年若五十,当委政储宫,寻山饵药,不能一日万机也。”乙弗氏见皇帝愀然不乐,在旁劝道,“于今神州未一,金瓯有缺,陛下春秋鼎盛,当以国事为重,请勿以逸道为念。”两人携手进入寝殿,乙弗氏亲自服侍大统帝更衣毕。大统帝命一众伏侍的黄门、宫女退下,殿中只余帝后二人。大统帝握了乙弗氏润泽如玉的柔荑低声道,“于今国事为艰,不得不接好茹茹。只是苦了你。你且放心,即便那茹茹公主进了,你也只是迁居偏殿,一应用度、仪卫如故。”乙弗氏垂泪道,“茹茹公主入宫,自当以其为主,臣妾怎可僭越。只是扇有秋风之悲,相如有长门之赋,只盼陛下勿要娶了新人,忘却旧人。”大统帝满心怜惜,轻声安慰道,“待渡过难关,自当复你皇后之位。”乙弗氏道,“人无信则不立,国无信则衰,皇后之位,岂可儿戏?臣妾只求陛下得空一见,更无他意。”二人一时无语,乙弗氏幽幽叹道,“国事艰难,权臣强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为君王分忧!”大统帝忙道,“低声!”,过了一会儿,他轻轻道,“贺拔胜、斛斯椿、王思政皆忠直老臣,怎奈人单势孤。不过我今日,却见一人或可用之。”乙弗氏绣目一亮,“是何人呀?”大统帝道,“乃是华部酋长,兰州刺史李辰。”接着,他将所知李辰的来历给乙弗氏说了一遍。乙弗氏点头道,“此人也真乃奇遇。不过一年,便由庶民直升三品。”大统帝道,“这李辰曾斩了宇文黑獭亲侄,当非宇文一党。其人颇有韬略,此次破敌,便是他献计立功。今又割据金城,权重一方。今日朕有意格外擢升于他,冀日后他能思报君恩,匡扶社稷。”乙弗氏若有所思道,“不知这李辰年纪如何?曾婚配否?大统帝讶然道,“其人望之年方弱冠,却不知婚配否。这又如何?”乙弗氏道,“若是其尚未婚配,何如择一宗室女嫁之。不愁他不与皇魏同心,休戚与共。”大统帝击掌道,“果然妙计!若能联姻此人,则社稷无忧矣”乙弗氏得大统帝夸赞,心中悦然,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本是人间绝色,如此一来更是明艳动人。大统帝看得不禁怦然心动,只觉得有一团火热慢慢从下腹升起。他将手伸到乙弗氏衣内,轻声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歇息了吧。”“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长安风云 二 却说李辰出了宫门,久候的几名亲卫围了上来。“都督,那皇宫内怎生模样?是不是地面都是金子铺就?”李辰撇了撇嘴,“我说刘大郎,你现在好歹也是我的亲卫头目,七品官身,能有点出息不?还把金子铺在地上?你当天子是土豪啊!”刘大郎摸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刘大郎还是从桃花坞就一直跟着李辰的老人。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平日里也是笑闹惯了,所以被李辰调侃,他也不恼。又有一个亲卫问道,“都督,瞧见宫女嫔妃了么?长得好看不?”李辰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婆娘,可以随便瞧?你这叫‘窥探宫闱’,是要杀头的知道不?”那人吓得一缩脖子,“嘿嘿,说笑,说笑罢了。”“都督,天子的飨宴如何?”又有人问道。李辰摇了摇头,“只一碗羊羹,一碗饭而已。可怜我站了一天,只得半饱。”李辰又问,“我在里面一整天,你们进食了吗?”刘大郎道,“禀都督,我们买了些饼子馍馍,袋里还有肉干,弟兄们都吃得饱了。只是这京城里的物事忒贵了,一个饼子竟要二十五钱!”李辰点点头,“这可是京城啊,怎可与金城那边陲之地相提并论?”刘大郎问道,“都督,要不要也去给你买两个馍馍填饥?”李辰摇头道,“不必了,蔡佑将军邀我今日出去饮酒,我们先回馆驿。”华部军大都在城外扎营,李辰只带了二十几个亲卫住在城内的馆驿中。李辰回到馆驿,换了一身便装,然后打水洗了把脸。方才收拾停当,蔡佑已经登门了。两人见过了礼,略略寒暄几句,便各自带了四名随从,出了馆驿一路往西市去了。 李辰第一次来长安,坐在马上留意观察着这千年之前的帝国之都。虽然西魏在三国中实力最为弱小,但作为国都,长安还是比金城大了不知几许。宽阔的大街上人流如织,一点也不象是大灾之后的景象。不时还有达官贵妇的车马经过,引得行人避让不迭。细观长安的百姓,似乎与他处的百姓气质迥异,人人面上好像都有一种身为都城人的自傲的神色。甚至即使是贩夫走卒,那范儿竟是比边地的县令还有派头,这情景竟与后世无二。一路上,蔡佑与李辰并辔而行,不时地向他介绍京城的风物。蔡佑告诉李辰,要知道大宅门里住的是谁,看门前的陈设就知道了。你看街对面那家大宅前竖着十六杆门戟,这一定是个一品大员的府邸,那面那个门前有十四杆门戟,说明主人是个二品官。李辰点头称谢,心里想,这里头门道还挺多哈。进了西市,人流更是拥挤,就见街道两边数部不尽的摊贩店铺,所贩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还不时见到相貌衣着迥异的胡商,牵了骆驼经过。随李辰来的亲卫从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只有李辰神色如常。转过繁华的大街,蔡佑领着李辰拐进一条小巷。小巷漆黑幽深,李辰心中疑惑,“什么酒肆竟然藏在这么深的巷子里。”走了一会儿,直觉得面前豁然开朗,小巷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片房舍,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就是此处。”蔡佑停在一处大门前,翻身下马。李辰也下了马,却见那大门甚是寻常,门上悬了两盏灯笼,将门前照得透亮,灯笼上各有两个篆字“秦风”。这时,只见两个苍头伙计飞奔而出,行个大礼,然后殷勤地替他们牵马。蔡佑显然已经是熟客了,从马上的褡裢里抓了一把钱赏了两人,那两人立时态度更加地恭敬殷勤。蔡佑问道,“芸娘子何在?”一名伙计躬身答到,“回禀将军,芸娘子在后厢,得知将军莅临,已经赶了过来。”蔡佑点点头,对李辰道,“这里酒水上佳,更难得的是地方清净。今日定要与李将军畅饮一番!”李辰笑道,“敢不从命?”正在这时,却听见一阵女人的笑声从门内传来,那声音听上去格外妩媚。“我昨日才在佛前烧香,今天贵客就上门了!”接着一袭红衣在门内一闪,一名绝色女子走了出来,李辰等人顿觉眼前一亮,见她肤若凝脂,眉目含情,看不出几许年纪,只觉的艳光四射,竟将灯光也映衬地暗淡了下去。那女子对蔡佑敛衽而礼,“不知蔡将军大驾光临,奴家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蔡佑笑道,“不必那些客套,今日多上些好酒足矣。”那女子道,“保管让蔡将军尽兴就是。”蔡佑一指李辰,“这位是新晋金城伯、平西将军,兰州刺史李大将军。今天尽不尽兴要他说了算。”那女子忙再对李辰也是敛衽一礼,“奴家芸娘,见过李大将军。”李辰虚扶一把,“不必多礼,我们只是来喝酒的。”芸娘子上前很自然地扶住了李辰的胳膊,“如果说喝酒,那李大将军可算来对地方了。小店的酒水可是闻名长安的哟。快请贵客们进来吧”芸娘子搀着李辰进了门,迈过门槛的时候,丰满的双峰有意无意地贴在了李辰的手臂上,引得李辰心跳陡然加速。绕过照壁,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这是一个极大的院子,两边的厢房内丝竹悠扬,不时有送菜的婢女进出,开门的瞬间,会听到里面客人的谈笑声。在屋檐上,齐齐地挂着两排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穿过这个大院子,里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个院子不大,却是小桥流水、花木扶苏,格外雅致。芸娘子引着二人进了一间雅室,轻轻拉起幔帐,只见屋内陈设甚为简洁,但屋内四角的四只青铜灯台古意盎然,造型奇特,绝非凡品。蔡佑、李辰谦让一番,不分宾主落座。芸娘子安排好菜品,又陪两人着说了些闲话,方才陪罪告退了。不多时,几个婢女提了食盒进来,全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不俗。婢女打开描金彩绘的漆盒,拿出几种小菜摆在两人面前的几案上。菜式不多,只有六、七种,用外朱内墨描金的小漆碟装了,摆成一朵花的造型。每碟中的食物不多,但全都精工细制,不仅造型优美,而且色彩搭配的非常漂亮,让人不忍下箸。李辰心中暗暗点头,前菜都已经精美如斯,不知主菜又会如何。这时,一个厨子拎了一只大木桶进来,他先向高坐的李、蔡二人行了礼。然后在地上支起一张小几,另一手从桶里捉出一条大鲤鱼来,那鲤鱼离了水,还在拼命挣扎。只见那厨子一手按住鲤鱼,一手握一把尺许长的短匕,运刀如飞,转瞬间就已经将鱼斩杀去鳞,然后将鱼肉片成薄片,象一朵花一样整齐地排列在一个黑漆大盘上,将之进奉到二人案上。李辰前世吃过日式鱼生,但从没有吃过鲤鱼做的鱼生。就见那鱼肉被片得极薄,就像一张纸一样,甚至透过鱼肉还能看得到盘中的花纹。李辰夹了一片鱼肉和着姜丝放进嘴里,一种无法形容的鲜美占据了他整个的味觉,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种食材能提供如此鲜美的味道。这道菜未经烹调,完全靠鱼肉本身的鲜味取胜。李辰不禁食指大动,他很快就将面前的鱼肉一扫而空。就在李辰还在回味鱼肉的美味的时候,又有一个厨子进来,支起火盆开始炙鹿脯,这种烹调的方法很象后世的铁板烧。其实鹿肉脂肪较少,很容易就会烤老了。但是这个厨子烤的鹿脯非常鲜嫩,简直入口即化,也是美味无比,口齿留香。当第三道羹上来时,李辰一开始竟没有吃出是什么肉,只觉得鲜嫩异常。一问之下,才知是未断奶的小羊羔肉,李辰不禁感慨万分。这无疑是李辰穿越以后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但也让他感到非常不安,首先在他的印象当中,西魏的君臣都是非常崇尚节俭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长安居然有这样奢华的食府。另外,整个国家还在大灾当中,这些食材准备出来一定价格昂贵得惊人,蔡佑请他来吃这样一顿饭,只怕目的没有这么单纯。果然,酒过三巡,蔡佑令婢女、下人全都退下,他端着酒杯对李辰道,“李将军对这里的酒菜还否满意。”李辰忙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地之食,可谓穷矣。不过你还称我李将军就太见外了,还请叫我的字天行吧。”蔡佑道,“好好,也请唤我的字承先。”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蔡佑盯着李辰道,“不知天行如何看安定郡公(宇文泰)?”李辰心里一激凛,果然来了。李辰沉吟片刻,道,“丞相知人善任使,从谏如流,明达政事,恩信被物,能驾驭英豪,一见之者,咸思用命。灭侯莫陈悦于前,匡扶帝室于后。高虏举国而来,我军什一而已,然奇谋败之。可谓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危厄。来非夫雄略冠时,英姿不世,天与神授,纬武经文者,孰能与於此乎?”蔡佑今日邀李辰前来,就是想试探李辰的态度。如今听见李辰对宇文泰不吝溢美之词,心中大喜,忙道,“天行明洞世事,诚非常人也。以天行之见,天命可期乎?”这是要李辰表态了。李辰沉默了片刻道,“天道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若天命有终时,当以有德者居之。”蔡佑大喜过望,对李辰举杯道,“好好好,天行之言,吾必直禀丞相,从今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李辰乘机请求蔡佑转告宇文泰,拨粮草给金城,蔡佑满口答应。两人又饮一会儿,方尽兴而散。 李辰对投靠宇文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终宇文泰一生,始终牢牢掌握着西魏大权,他虽然自己没有篡位,但是他死后不久,他的儿子就建立了北周政权。这就是历史,李辰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现在有能力改变历史的地步。所以对宇文泰伸来的橄榄枝,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唯一感觉不太好的就是,他其实很想交蔡佑这个朋友,可惜,人家接近他还是有目的的。想到这里,李辰不禁叹了口气,希望尽快能从宇文泰那里要到粮食吧,然后就回金城去。李辰突然开始想念金城了,裴萱、花贵、妞妞、贺兰仁、蒋宏,还有那么多牵挂自己的人,那里才是自己的家。长安虽好,非久居之地啊。李辰在马上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回到馆驿了。他的四名亲卫见他喝完酒兴致不高,骑了马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沉思,谁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护卫着他。李辰问道,“你们今天吃饱了没有?”刘大郎道,“都督放心,我们都吃饱了。那管事娘子是个伶俐人,给我们安排在外边厢房,吃得好,喝得好。”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他们这里的饭食好看是好看,可是都只有那么一小口,没有咱们大块饼子大块肉吃着爽快。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十五、六盘才饱。”李辰道,“你可知这这一顿吃下来,所费怕是要十几户庄户人家一年的所需!”刘大郎咋舌道,“皇天菩萨!这么贵!”另一个亲卫突然道,“娘也,我活不成了!”大家忙问其故,他艾艾期期地道,“他们这里的筷子太滑溜了,刚才我一不留神把一个肉元子滚到了地上。”李辰道,“你捡起来不就完了?”那亲卫哭丧着脸道,“他们这的小厮太勤快了,还没等我去捡,他就用笤帚扫了去。现在听都督说这饭菜这么贵,我简直心疼死了!”大家顿时全都笑得在马上直不起腰来。 也第二天早上起来,李辰洗漱已毕,正准备去见宇文泰,却见一名亲卫匆匆进来禀报,“都督,李由李主事找上门来了!”“李由?”自从李辰派李由去南方买粮,一直杳无音信。今天突然听说李由找上门来,李辰不禁又惊又喜。“他人在哪里?”禀报的亲卫道,“他人就在外面,不过情况看上去不太好,好像受了伤。”李辰心里一沉,忙道,“快让他进来。”不多时,李由被人搀了进来,多时不见,这个原本白皙富态的汉子形容枯槁,头上还缠着布条,不断有血水从伤口渗出来。李由一见到李辰就扑倒在地,大哭道,“使君!由罪该万死,我们的粮食被人抢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长安风云 三 却说李由大哭道, “使君!由罪该万死,我们的粮食被人抢了啊!” 李辰连忙将他扶起来坐下,端了碗水给他,“不要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原来李由去了南方历尽艰辛,方筹措了两千石粮食。但是更大的困难是如何将这些粮食运回来。南方地属梁国,千里之遥,一路之上山水阻隔,还有数不清的盗匪、乱民、军兵骚扰。他跋山涉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用了多少钱财,才将两千石粮食运到长安附近,准备上陇返回金城。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最为艰险的路途已经过去,却在家门口出了事。这天,粮队被一队士兵团团围住,说是奉命征收粮食。尽管李由拿出盖有兰州刺史大印的公文,分辩这并非是私人的粮食,而是兰州刺史购买的官粮。但那群士兵只是不理,任凭李由说尽好话,奉上大笔财物也没有用。情急之下,李由只是挽住粮车不放,结果被那群士兵打倒在地。士兵们抢了粮车,扬长而去。 李辰听了一时怒不可遏,问道,“你可知是谁手下的士卒?” 李由道,“他们自称是征虏将军、水池县伯宇文萨保将军的部下。我跟他们说这是兰州刺史的粮食,他们说没听说过这名号。” “宇文萨保?宇文护?(宇文护小字萨保)”李辰不禁心中大怒,别人也倒罢了,宇文护在刚刚结束的小关之战中还受命辅佐李辰守广阳大营,居然还敢说没听说过李辰的官号!这定是有意为之了。 李辰脸色铁青,对李由道,“自知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你能平安回来,吾心甚慰!你且安心在我这里将歇,把伤养好。” 李由感激地道,“多谢使君,只是那粮食……” 李辰道,“你且安心休息,其他事就不要管了。没人可以在我这里讨了便宜去,就算他是大丞相的亲侄,未来的执政也不行!”李辰这里不小心说漏了嘴,宇文护在宇文泰死后长期把持朝政,是北周政权的实际建立者。宇文护曾经先后杀掉西魏、北周两朝三位皇帝,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屠龙手”。好在李由已经精疲力竭,没有留意到李辰话语中的漏洞。李辰吩咐让人安排好李由先在馆驿歇下,并去找医士来给他治伤。李辰又好好安慰了李由几句,让他放心养伤。然后李辰大步出屋,在檐下怒吼一声,“刘镛!”刘镛是刘大郎的大名,自从刘大郎当上了军官,有了官身,就缠着李辰给他起个大号。李辰忍不住恶趣味又发作了一把,就给他起名刘镛,字震远。刘大郎很少见李辰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不禁浑身打个寒战,疾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职下在!”李辰咬牙切齿地道,“召集弟兄们,抄上家伙,跟我去寻宇文萨保算账!这狗东西居然敢抢了咱们的粮,还打伤咱们的人,今天不把他打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李字就倒着写!”众亲卫轰然应诺,纷纷拿了兵器,跟着李辰冲出门去。李辰出了门,向路人打问宇文护的府邸的去处。要说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吃饱了没事干,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听说李辰要去找宇文萨保械斗,立刻过来几个闲汉大呼小叫,“我们认得宇文四郎的府邸,大人跟着我们便是!”说罢纷纷拔足向宇文护家狂奔。宇文泰有成名的子侄九人,宇文护在其中排名第四,所以人称宇文四郎。李辰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往宇文护的府邸而来。新任的金城伯李大将军要火并宇文四郎!这消息立即轰动了长安城,跟在李辰后面想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小商贩闻讯也挑了担子、货摊往前这里赶。两位大将军当街开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啊,这人少不了,去那里一准能多卖不少东西。其实自从李辰住进馆驿,这馆驿周围就多了不少偷窥的眼睛,只是李辰自己浑然不觉。李辰这一动作,立刻就被报告给了各自的主人得知。却说李辰和亲卫们,跟着闲汉们来到宇文护的府邸前,后面已经浩浩荡荡跟了好几百人,人人面上都闪现着兴奋的光彩。有几个李辰的亲卫忍不住嘀咕,“你说后面咋跟了这么多人?”“一定是这个宇文四郎太坏了,大家看他挨打高兴呗!”那几个闲汉远远地往宇文护大门一指,就钻进人群不见了。李辰一声令下,众亲卫将宇文护门前的门戟、仪仗砸了个稀巴烂。几个门子出来阻拦,也被打个鼻青脸肿,只得连滚带爬地逃回府内,闭了大门,报信于宇文护得知。李辰和亲卫们砸烂了仪仗,打跑了门子,在门前列阵,高声叫骂,“宇文萨保滚出来!” 这时看热闹的人已经将宇文护的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怕不止上千人,还有人正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赶过来,不仅整条街人挤得满满当当,就连周围的围墙、大树上都已经爬满了人。小贩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声叫卖, “馍馍饼子!边吃边看啦!” “桂花酥,咬一口甜掉牙咧!” “凉皮咧!谁要凉皮!” “针头线脑!” “看相测字,预知祸福!” …… 还有附近的居民也做起了生意,“大爷要不要租个胡凳?站的高看的远呐,多少钱?便宜,只要十钱就行。”附近的一家茶楼的伙计卖力地吆喝着,“楼上雅座,只要一百钱一位啦!”有人问,“你们昨天不是八十钱一位吗?”那伙计道,“这位大爷,今天不一样啊!你想想,两位大将军当街开练,这种机会,一辈子都难得遇到啊!”更有那无良的人在场外摆开了赌局,大声吆喝着,“下注了,下注了,宇文四郎对阵金城伯李大将军,要发财的赶快买了。买定离手啦!”宇文护的门前,一时间竟比西市还热闹几分。 这时,宇文护府门大开,一大群家将、亲兵手持长短兵器,涌了出来,怕是有百十人之多。当中拥出一位年轻的贵人,英姿俊朗,气度不凡,正是征虏将军、水池县伯宇文护。宇文护来到门前,看到满地狼藉,仪仗全毁,不禁气愤难已,他用手戟指李辰道, “李天行,你欺人太甚!平白无故,缘何毁我仪仗,伤我门人,莫道我宇文四郎好欺么?” 其实宇文护在里边闻听李辰打上门来,心里立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前几天他手下的兵将出去征粮,遇到了李由的粮车,不由分说就抢了回来。这首先是因为兰州刚刚成立,又事起非常,确实知道的人不多,此外,宇文护待下宽厚,他的部下往往仗着宇文四郎的名头肆意胡为,宇文护却一味袒护。所以这次压根就没有将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边州刺史放在眼里。 宇文护得报以后,当时心里也一时有些踌躇,李辰现在的官位已经在他之上,按理说,他应该立刻送回粮食,并向李辰赔罪,但是他却实在不想怎么做。宇文护自幼方正有志度,是宇文家族第二代中的佼佼者。他非常看不惯李辰这种陷城杀官,却又因招安而摇身一变为高官的匪类。特别是李辰杀了他的兄弟宇文封,更引起了他的无比仇恨。小关之战中,他还曾受命于李辰,但大敌当前,他还是顾全大局,与李辰精诚合作。但是现在敌军已退,自己的部下抢了李辰的粮食,让他觉得多少有些复仇的快感。所以他准备装聋作哑,料想李辰也不敢怎样。却没料李辰今天竟打上门来! 李辰见宇文护终于出来,不仅不道歉,反而反咬一口,就知道宇文护是故意这么做的了。他用刀鞘一指宇文护, “少他妈的装蒜,怎么?你抢了我的粮,敢做不敢认么?” 宇文护还从未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过,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他把牙一咬,大声道, “是我抢的,你又能怎样?” 围观的人距离远一时没听清楚,纷纷互相打听, “这李将军说宇文四郎抢了他什么东西?” “好像李将军问为什么抢他的小娘(当时对年轻女子的敬称),宇文四郎说,我抢了你能怎样?” 这下所有的人全都恍然大悟,难怪这李将军气急败坏打上门去,原来中意的小娘被宇文四郎抢了啊!这事情一旦发展成桃色事件,大家的情绪立刻更加高涨了几分。周围人家的马扎、案几被租赁一空,那茶楼的雅座已经有人愿意出价三百钱,仍是一位难求。大家又开始纷纷打听,这被抢的小娘到底是哪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要不然两位大将军居然为之公然在京城械斗,这真是千古未有的奇闻啊!事后很多年,一直还有人好奇地打问这件事,虽然两个当事人都矢口否认,但所有在现场的观众都拍胸脯打保票,证明自己亲耳听见两人为争一个小娘,一语不合,然后大打出手。 “又能怎样?”只听李辰冷笑道,“你今天若不乖乖地将粮还我,然后磕头赔罪。我一定打你个满地找牙!” 宇文护气急反笑,“李天行,你身位朝廷高官显爵,却言语无状,行似匪类。我乃大丞相亲侄,朝廷命官,断不会向你这匪类屈膝!” 李辰冷冷地道,“大丞相的亲侄了不起吗?我又不是没杀过!”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宇文护的痛处,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只听宇文护怒吼一声,拔刀就向李辰冲去。 李辰大吼一声,“来得好!”挥刀截住宇文护,两人各自的手下也跟着冲了上去,双方顿时混战在一处。 宇文护的刀法经过名家指点,按道理武艺在李辰之上,但是他的问题是没有经过实战,样子是很好看,但是有点华而不实。而李辰则完全是野路子,招招都是拼命的招数,一把弯刀只是不离宇文护的要害,倒也和宇文护打了个难分高下。这边李辰的亲卫们一开战,就习惯性地组成了五人一组的队形,攻防兼备,他们全都是上过战场手下见过血的精锐,下手又狠又准。虽然宇文护那边人多,却丝毫不落下风。 围观的人见双方斗的激烈,忍不住喝彩连连。本来宇文护英俊倜傥,名声在外,在长安颇有人缘。所以观众本来大都支持他,希望他为长安人争口气,将这些边疆来的蛮子好生教训一番。但是听见他居然抢人家的小娘,立刻让大家心生鄙夷,特别是那些原来暗恋宇文护的小娘和年青妇人,顿时心碎不已。大家都不禁对那个冲天一怒为红颜的李将军心生好感,那时关中人彪悍好武,李辰这种看上去有些冲动的举动显得很有血性,颇对他们的胃口。所以为李辰叫好的人越来越多。宇文护听了,更加心浮气燥,刀法都有些走样了。 人群当中也不光是看热闹的,也有懂行的人在。只见一人摇头道, “这都是什么玩意?两个大将军连两个小兵都不如,简直就象两个街头蟊贼火并嘛。” 另有一人说道,“一个就是个花架子,每次出手前还摆个姿势,你手中的刀是拿来杀人的好不好!另一个只凭蛮力,只会砍啊砍啊,你拿的是战刀诶,又不是砍柴刀!” 听他们说得有趣,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场中李辰和宇文护听见顿时一头黑线,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如擂鼓般由远而近,接着净街鞭响,一队马队疾驰而来。这里是京城,按律只有传递紧急军情,才能在长安的街道上策马奔驰,否则就是重罪。人们纷纷向两边避让开来。躲得慢的,那丈许长的长鞭就向头上招呼过来。那队人马奔至近前,为首一人手捧长刀,高声叫到,“大丞相传兰州刺史李辰、征虏将军宇文护即刻晋见,不得有误!违者军法从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长安风云 四 来人正是蔡佑。却说宇文泰昨夜得到蔡佑禀报,得知李辰愿意投靠,不由心中大悦。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安排在馆驿的眼线急匆匆地前来报告,不知何故李辰领了亲卫要去和宇文护火并。宇文泰不禁又惊又怒,他当即解了自己的佩刀,交给蔡佑,命其疾速前往,制止械斗,带两人回来丞相府。 蔡佑一路策马疾驰赶到宇文护府前,却见前面人潮涌动,堵得水泄不通。他生怕两人有什么损伤,一面挥鞭抽开人群,一边急忙大声高呼, “大丞相传兰州刺史李辰、征虏将军宇文护即刻晋见,不得有误!违者军法从事!有大丞相佩刀在此为凭!” 场中李辰、宇文护二人听了,不敢怠慢,忙向后跳开,各自收了兵器,并喝令手下住手。再看时,却见周围横七竖八躺下的全都是宇文护的人,显见是吃了不小的亏。 二人来到丞相府,于宇文泰座前伏地请罪。宇文泰拍案斥道, “汝二人皆为朝廷显爵,国之耾股,不知恭谨守法,反而私相械斗。以致京城震惶,物议骚然。欲置国法于何地焉?尔等如此胆大妄为,莫道刑戮不为汝辈所设?” 李辰顿首道,“皆因职下遣人去南方购粮,却不想途中被宇文萨保将军劫去,还打伤职下的下属。于今兰州缺粮已久,满城百姓皆嗷嗷待哺。盼此粮食,如久旱之望云霓也。职下上门前去讨要,怎奈宇文萨保将军万般推脱,只是不肯将粮草相还。职下一时情急,行事鲁莽,这才与其起了冲突。” 宇文泰问宇文护道,“可有此事?” 宇文护只得回禀道,“此或为属下所为,某实不知也。” 宇文泰又问李辰,“一共有多少粮食?” 李辰眼睛都不眨地脱口而出,“三千石。” 宇文护听了,只气得脸色通红,忍不住呛声道,“胡说,明明只有两千石!” 他方才言罢,就惊觉失言,只得面色通红地垂首不语。 宇文泰何等样人,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节。他问宇文护道, “那领队行事的是何人?” “乃是督将侯伏侯龙恩。”宇文护只得老实答道。 “回去将侯伏侯龙恩打二十军棍!”宇文泰下令道。 宇文护心中一万个不愿,但慑于宇文泰的威严,只得拱手领命,“遵命!” 宇文泰回首对李辰道,“我叫萨保还二千石粮食与你,再从库中拨一千石一并与你。然你若有冤屈,当秉于有司,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缘何自相寻仇械斗?” 李辰只得拜谢领罪。 宇文泰下令,李辰因“私相械斗”降一级留用,仍为冠军将军、散骑常侍,余官如故。宇文护因“御下不严”亦降一级。 两人一时灰头土脸,拜谢领命。 李辰乘机道,“兰州百姓盼此粮久矣。今诸事已毕,职下欲明日陛辞天子,早日返回金城。”宇文泰点头道,“如此也好。大灾之下,民生困苦,诸多头绪,一州刺史确不当久离治所。”宇文泰命取上等精甲五十领,赏赐于李辰,又好言抚慰一番。李辰谢恩去了。待屋内只留下叔侄二人,宇文泰见宇文护面色犹有不忿,便道,“今日罚你,你可心服?”宇文护连忙拜道,“侄儿御下不严,当受此罚。只是这李天行如此桀骜不驯,久之必为国家祸患。叔父何不留之?”宇文泰摇头道,“此番吾广招天下之兵助战,仅李天行冒雪跋涉千里前来。故此人万万不可薄待了,否则冷了天下豪杰之心。”宇文护道,“李天行此去,如虎入深山,侄儿恐其坐大一方,再难制矣。”宇文泰道,“天下之势,操之在我。若我政通人和,兵精粮足,上下一心,试问谁可撼之?若自有不济,则天下豪杰多矣,又岂止一李天行?这李天行虽精通兵法,然则他前番破金城、杀李乾,已恶了天下士族。金城又偏弊一方,地贫人稀,吾料其难有作为。”宇文泰又看着宇文护语重心长地道,“汝自幼方正有志度,不严而肃。诸子侄辈中,汝最类我。于今诸子幼小,贼寇未宁。一旦事有不虞,唯汝可托大事,以成吾志!”宇文护闻言流涕下拜,“叔父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叔父定能扫平宇内,一统天下!萨保何德何能,敢当叔父若此!”宇文泰亲手将宇文护扶起,以手抚其背道,“汝方正严谨然易失之于刚愎,宽于待下然易蔽于群小。为上位者,必当襟怀宽广,行事有度、广纳谏言、刚柔相济。勉之,勉之。”宇文护含泪拜谢。宇文泰又道,“汝不擅戎略,那李天行深通韬略,所部又为天下强军,若能笼络之,必为汝一大臂助。”宇文护连连称是。宇文泰沉吟片刻道,“你妹子迦罗今年十五岁了吧,可曾许了人家?”宇文护惊道,“还未曾许人。叔父是想要将她许给那李……”宇文泰点头道,“不错。”宇文护道,“叔父已将那李天行一年之内由白身直升三品,若要笼络那李天行,有此足矣。为何还要将亲侄女相嫁?”宇文泰道,“你有所不知,今日天子召大宗令入宫,命查访适嫁之宗室女。”宇文护惊道,“天子莫不是想要嫁一宗室女与那李天行!”宇文泰点头道,“那日大朝,天子格外优擢李天行,吾便知其有招揽之意。这次居然下这么大的血本,想来当是那位皇后的主意。”宇文泰又道,“那李天行于我,或一鸡肋耳。然于彼则不然。我若弃之,彼定取之。瘦我而肥彼,此智者不为也。”宇文护道,“可那李天行明日就要陛辞离京了。”宇文泰道,“你回去先知会迦罗一声,再请你三位兄长明日去送李天行,当面向他提亲,把事定下来再说。那李天行也不是什么世家子,没那么多讲究。关键是不要让人抢了先。”宇文护领命回府,自按照宇文泰的吩咐行事去了。 却说李辰离了丞相府,带了一众亲卫得意洋洋地回到了馆驿。这次李辰大闹宇文护的府邸,最后不仅将被抢走的两千石粮食要了回来,还额外从宇文泰那里讹了一千石粮食。虽说官位被降了一级,但宇文护不也降了一级,而且宇文泰还给了上等的铠甲五十领。在李辰看来,粮食和铠甲比那个虚名的官位有用多了。 倒是李由听说李辰被降了一级官位觉得十分不安,他对李辰施礼道, “此都是由无能,连累使君受罚,由寝食难安也!” 李辰一摆手,“咳,这怎么能怪你。好在我们把粮食都要回来了,还多了一千石。你是不知道,老子打得多过瘾!不信你问刘镛。” 刘大郎在旁也道,“是呀李主事,那宇文四郎手下虽然人多,可都是乌合之众,被我们一顿打了个稀里哗啦,躺倒一片,可弟兄们连毛都没伤一根。” 李辰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赶紧收拾好行装,通知城外的大队。明日一早我陛辞了天子,就出发回家。这长安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呆了。” 众人轰然应诺。 第二天一早,李辰就来到皇宫向大统帝辞行。大统帝已经得知他和宇文护大打出手的消息,不禁心中暗暗高兴。却没想到李辰这么快就要返回金城,由于宗室女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看来这次是来不及和李辰谈与皇家联姻的事了。而且,昨天李辰才刚刚和宇文护起了冲突,今天如果就宣布和他联姻,恐怕和宇文泰相对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大统帝对李辰好生宣慰了一番,鼓励他尽忠职守,为国效命。李辰连连称是,山呼礼拜而退。 李辰一行人出了城,与驻扎在城外的华部军主力汇合,押了粮食,一路西行而来。 队伍行至西门外十里,却见前面有人打马前来通告,“李将军,我家宁逆将军、羽林监蔡将军,和宇文大郎、二郎、三郎得知将军返回金城,特来相送,现在前面长亭相待,请将军过往一叙!” 李辰没有想到蔡佑会来送他,奇怪的是还和宇文家的什么大郎二郎三郎一起来。李辰略一沉吟,命大队继续前进,自己则随那人一起来到了十里长亭。却见长亭之外,高高矮矮立了数十个奴仆,除了几匹健马,还有一乘辒车。车身涂以朱漆,四面垂有纱帐,用一白色犍牛牵了,那牛毛色洁白光亮,辔饰精美,正垂耳俯首,温顺地立着。 “这是谁家的女眷,怎么也来这里?”李辰不及多想,就见数人从长亭中迎了出来,他急忙翻身下马。却见当前一人,形容魁伟,正是蔡佑。蔡佑见了李辰,一边行礼,一边笑道, “天行离之何急也?” 李辰连忙还礼,也笑答道,“兰州百姓盼粮久矣,故归心似箭尔。” 蔡佑一指身边的三人,“这位是宇文大郎,讳导,如今官拜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那边是宇文二郎,讳深,现为丞相府主簿、尚书直事郎中;还有宇文三郎,讳轨。” 李辰一听宇文导官位在他之上,不敢怠慢,忙恭恭敬敬地以下属见上官之礼,施礼道,“见过宇文大将军。见过二郎、三郎。” 宇文导扶住李辰,道,“李将军不必多礼,我们兄弟来的唐突,失礼之处,还勿见怪。今日我们不论官爵,只论朋友之谊。你唤我大郎即可,也可唤我的小字菩萨。”言语温和诚挚,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宇文深、宇文轨也和李辰见过了礼,宇文深小字奴干;宇文轨小字七宝。 一行人进了长亭,谦让一番,才由宇文导坐了上首,然后李辰坐了客位,其余蔡佑、宇文深、宇文轨依次落座。奴仆们立即将酒菜摆了上来。宇文导举杯道, “早闻天行精通韬略,有孙、吴之风,吾等慕名久矣。只恨无缘相见,闻知天行今日上陇返回金城,特来一见。并忝薄酒以壮行色。” 李辰连忙也举杯谢道,“大郎此言,岂不愧杀李某。早闻宇文家九郎君,个个雅量高致,气度不凡,今日得见大郎、二郎、三郎尊面,幸何如之!” 大家笑着干了一杯。蔡佑举杯又道, “吾与天行颇为相投,怎奈天下纷乱,戎机万里,不知天行此去,更见何时?” 李辰笑道,“吾辈当戮力王事,整顿山河,缘何作小儿女态?” 众人不禁大笑,纷纷干了杯中酒。 宇文深、宇文轨也起身向李辰敬酒。宇文深为人耿直,出言问道,“不知天行缘何与我们四弟起了冲突?” 李辰有些尴尬地道,“这都是误会,萨保将军下属未明情由,便将兰州从南方买的粮食征收。我便上门去讨个说法。此事大丞相已秉公而决。” 宇文导见状,岔开话题道,“不知天行可曾娶妻啊?” 李辰心中一凛,道,“还未曾。” 却见宇文导把手一拍,“好极了,吾有一妹,年方十五,尚待字闺中。生的文静娴雅、端庄达礼。若能与天行结为连理,岂非天作之合?” 在座蔡佑、宇文兄弟齐声叫好。 李辰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李辰明白,这显然是宇文泰的意思,但他不明白宇文泰为什么如此看重自己,这让他本能地有些警惕和抗拒。其实自从上次握手风波以后,李辰就明白也许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婚姻是无法随自己的心愿的了。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可没想到今天,他就不得不将面对这样一个选择。他犹豫半响,方才开口道, “这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某双亲高堂皆不知所终,如何成得了亲?” 宇文深听李辰话语有搪塞之意,不禁怒道,“我那妹子不仅花容月貌,更生得一幅好性子。难道还配不上你吗?须知多少豪门高官想要结亲而不得……” 宇文导挥手止住宇文深,对李辰温言道,“所谓婚姻大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言不差。然亦有一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天行一日寻不到令尊令堂,便一日不娶妻,那十年寻不到呢?此非长久之计,不若天行先行娶妻,若有了子嗣,一旦寻得令尊令堂,也可深慰其心。” 蔡佑也道,“丞相对天行另眼相看,兄切莫自误。” 李辰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只得道,“辰苟且零余之人,今日能得贵人青睐,喜不自矜,敢不从命?待在下回到金城,自会遣德高望重之人前来府上问聘。” 宇文导等闻言皆大喜道,“好好好,此诚金玉良缘!” 宇文导忙命人通报坐在外面车中的宇文迦罗小姑娘。原来迦罗听说要将她嫁给李辰,就央求几个兄长带她出来,想亲眼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君。她的几个兄长都很疼爱她,被她央求不过,只得带她前来,只是叮嘱她只能坐在车里,不能露面。迦罗掀开纱帐偷偷看了几眼李辰,只见他身材挺拔,目如朗星,虽有军人的豪迈,也不乏文秀之气,和外面流传的赫赫凶名一点儿也不搭界。小姑娘不禁脸色绯红,心口蓬蓬直跳。 李辰直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待他向车中望去,却见纱帐已经放下,只瞥见紫色衣襟的一角。这时,有一名婢女上前对李辰施礼道,“我家小娘叫我将这个香囊交于将军。”李辰接过香囊,只见红底的锦缎上刺绣着宝相花纹,里面充了芝兰,香气淡雅不俗。那婢女将香囊给了李辰,却是立在那里不走,李辰开始不明究理,后来猛地醒悟过来。女孩赠的香囊算是定情信物,自己应该有回礼才对。李辰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后只得将自己的弓取出,交给那婢女, “某身无长物,仅以此弓相赠,礼轻勿怪!”那婢女低头行礼,接弓去了。 迦罗从婢女手中接过李辰送的弓,轻轻抚摸着弓身,满脸止不住的甜蜜。那婢女还在轻声嘟囔,“这李郎君好生吝啬,也不拿个贵重些的事物相赠。小娘的香囊可是自己亲手绣的呢!” 迦罗微微笑道,“他是个武将,赠弓是最自然不过。他要是有别的事物,那倒奇怪了。”说着,她轻轻拉了拉弓弦,突然惊道, “这弓这么软,我也拉得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回家 一 李辰辞别了蔡佑、宇文导等人,又对着辒车行了一礼,方才翻身上马,飞马急驰追赶大队去了。只慌得辒车周围服侍的婢女、苍头纷纷伏拜于地,不敢仰视。宇文迦罗闻听,不便出面,就在车中面对李辰离去的方向敛衽而礼。直到马蹄声远不可闻了,方才起身。那小婢女一面扶起迦罗,一面轻声道,“恭喜小娘,这李郎君虽然诺大名头,却是个识情知礼的君子。日后定能与小娘相敬如宾!”迦罗满心都已经被巨大的幸福感和失落感填塞的满满当当,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双手紧紧抱着李辰送的弓不放,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随着天气的好转,气温不断升高,积雪开始开始融化。道路便的得泥泞难行,由于队伍中还多了粮车,行军的速度大受限制。好在这次不像来时军情似火,大家可以慢慢走。有贺兰两兄弟这样的军中宿将在,李辰根本不用为行军的琐事操心,一切都已经被他们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了心理压力的李辰也终于有了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通过这次参加小关之战,李辰意识到骑兵在古代战争中的巨大作用。“骑兵的最大优势在于它的机动性,所以最能发挥其作战效能的作战方式应该是大范围机动迂回奔袭。这次小关之战就是明证,宇文黑獭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五日内长途奔袭窦泰,出其不意,从而取得重大战果,直接决定了这场战事的胜败。”李辰对贺兰兄弟说道,“所以今后骑兵的建设,要作为重中之重来进行。”贺兰兄弟对此完全赞同,他们本身都是骑将出身,对具装甲骑更是有无法抑制的狂热。李辰道,“我们的骑兵,应该以轻装骑兵为主,这样可以充分发其机动性的优势。”贺兰兄弟对此不能苟同,提出具装甲骑在破阵时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李辰耐心解释道,“具装甲骑的全身装具加兵器,不怕有七八十斤,甚至上百斤。所以一名骑兵至少要配两匹战马,这样才能在战时保持马力。还要有一匹驮马在行军时驮装具,此外至少每人还需要一名侍从帮助穿戴、整理甲具,这名侍从还得有一匹马。这样算下来,一个具装甲骑至少要有四匹马,一个战兵,一个辅兵两个人,更不要说平常的养护、训练,这实在是太昂贵了。我们兰州穷啊,哪里能装备得起?”贺兰兄弟知道李辰说的都是实情,都一时语塞。李辰又道,“说到破阵,如果步兵训练得当,阵型紧密,甲骑很难突破。如果再加上堑壕。陷坑等辅助防御设施,更是如此。即便能够取得突破,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用如此昂贵的装备,冒如此巨大的损失,去进行原本可以用简单的兵器就可以完成的任务,此为不智!”贺兰兄弟一时间不禁目瞪口呆,他们从来都是这样打仗的,今天不想却被李辰称为不智。李辰心想,“等老子发明了火药,造出大炮,任你什么坚城密阵,一通大炮乱轰,也铁定完蛋。用昂贵的骑兵冲阵,那是脑子坏了的人才干的事。”李辰心目中最理想的战术,还是拿破仑的三板斧,先用大炮轰开敌阵,然后骑兵冲锋绞杀人员,最后步兵平推扫荡战场。“所以,我们的骑兵应该以有一定防护能力的轻骑兵为主。”李辰最后总结道。“如果我们的轻骑兵遇到敌人的重骑军团怎么办?”贺兰盛不无担忧地问。南北朝是重装骑兵的天下,特别是东魏、北齐继承了六镇鲜卑的精华,拥有具装甲骑数万。轻骑兵是显然无法面对这样的重装骑兵集团。“重骑的威力在于冲锋时的冲击力,所以轻骑兵首先要避免与重骑正面对抗,应该利用轻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实行大范围穿插机动,诱使重骑进行追击,拉开重骑的队列,消耗他们的马力,然后绕到重骑的侧翼进行骚扰和攻击,等重骑陷入混乱,开始撤退……”说到这里,李辰紧握右拳狠狠一挥。“须弥,你是骑兵指挥,具体的战术你可以仔细思量一番。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先将骑兵建起来。”贺兰盛领命称诺,只是神情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李辰对此却毫不担心,在历史上,轻装的蒙古骑兵们曾把身披钢铁堡垒般重甲的欧洲骑士们杀得一败涂地,血流成河。蒙古骑兵横扫整个欧亚大陆,前锋直抵维也纳城下,如果不是恰好蒙哥大汗南征宋朝时殒于钓鱼城下,蒙古人闻讯回师,整个世界史都将被改写。所以李辰对轻骑兵能战胜重骑充满信心。李辰并不是优秀的战术指挥官,但他穿越所带来的跨越千年的见识和经验,也是世人所无法比拟的。一路之上,李辰除了和众将讨论军事问题,也在很多时候思考着华部的将来。从当初大家被逼无奈,自立华部起,时间过去了短短一年,可形势却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华部从开始时的百十人,据守桃花坞那个小小的村寨,发展到人口超过五千,据有金城、安宁两城,号称一州。李辰更是从一介平民变成了西魏朝中三品大员。可在这急速发展之下,也蕴藏着诸多的隐忧。现在的华部虽然有了院会,但是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李辰一言决之。院会的地位、职权、构成、运作等一系列问题都没有明确,所以更象是一个摆设,权力还是集中在李辰这个部落首领身上。这固然和最近的灾难有关。在大灾面前,只有首领具有无可置辩的权力,才能作出一系列艰难的决断,领导所有的人平安渡过灾难。其次,现在毕竟是一千多年以前,人们的下意识地还是服从首领或君主,并不懂得行使自己的权利。最后,李辰自己对这一切也没有一个成熟的构想,只能边摸索,边前进。李辰清醒地认识到,现在华部的一切几乎全部维系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如果自己现在不在了,譬如在这次大战中意外阵亡了,那么华部将立刻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李辰内心并没有期望和享受这种至高权力所带来的快意,相反,他感到极大的压力和不安。他希望能建立起一种制度,不管他是否在位,他周围的人,如裴萱、花贵、妞妞、花娘子、贺兰兄弟、蒋宏、李由等仍旧能过上平安的日子。华部内仍能够人人平等、无有高下贵贱。人人可以吃饱穿暖,人人有屋可住,孩童们人人可以上学读书,老人们人人得以养老送终。李辰也从来都坚定地认为,所有的权力都应该受到制衡,没有制衡的权力最终一定是所有人的灾难。也许李辰自己不会滥用这种权力,但是谁能保证李辰的继任者不会滥用这种权力呢?这也是为什么李辰从来都没有动过去投高欢的念头,因为李辰知道高欢虽然是个做事有底线的枭雄,而且待下宽厚,但是高欢的继任者,他的子孙们却一个个都是人渣中的极品,不,简直就是人渣中的战斗机。本来东魏、北齐在实力上占绝对优势,却楞被他们折腾得才几十年就亡了国。李辰还没有傻到会将自己的命运去交给这群以不断突破人渣下限为乐趣的家伙手里。当然,也必须为权力在制衡与效率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现在毕竟是三国分立的特殊时期,任谁都经不起内耗。“任重而道远啊!”远望千里陇原山川壮丽,气象雄浑,李辰在心中感慨道。 自从上路以来,李辰心中始终有种怪怪的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但他却似乎下意识地去避开这种感觉。他有意让自己很忙,除了行军以外,还不时找贺兰兄弟聊一聊自己对这次战斗的体会,以及行军打仗的要领。要么就不断地思考着将来的局势,思考着华部的建设。但是,随着距兰州越来越近,他的这种不安也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那个白色的倩影钻进了他的梦里,向他哭道,“你杀了我的父亲呵……” 李辰猛然从梦中惊醒,才发觉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明白,自己终究无法逃避这个问题了。一时间,李辰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那张略带娇羞,却又神色决绝的娇美容颜, “若真有那不忍言之事,葳蕤必随都督于地下!”裴萱,是你让我如此不安么?李辰仰望璀璨星河,无声地询问道。李辰很难描述自己对裴萱的感情,首先李辰肯定是喜欢她的。裴萱不但容貌出众,更难得的是才学过人,文章典故,信手拈来,成为李辰在这个世上最得力的助手。谁会不喜欢一个知性的美女每日在身边陪伴呢?加上灾难降临以来,俩人相互鼓励扶持,似乎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裴萱每日诵经,李辰在旁默默陪伴,已经成了他们最大的精神慰寄。但是他们之间又似乎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的。首先是巨大的门第差距,不要说裴萱陇西李氏长房嫡出千金的身份,就算她用母姓,那也是当世一等的门第。这样的家世,嫁皇子为正妃都够了。而李辰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庶民。而横在俩人之间比门第更大的障碍,是裴萱的父亲李乾因李辰而死。就像裴萱所言,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啊!李辰两世为人,结婚又离婚。怎么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所以,他对裴萱喜欢、敬重又满心愧疚的同时,却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愿逾雷池一步。可事情在李辰出征之前似乎突然有了转机。当一切真相大白,当俩人可能面临生死离别的时候,感情的闸门似乎再也无法阻挡住汹涌而至的情感。李辰告诉裴萱,他得胜归来后,会亲自向裴萱的母亲请罪。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如果老夫人能够原谅他,他将终生以母侍之。而裴萱这个原本礼教严格,生于高门的才女,更是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按照两人原来的设想,如果一切顺利,李辰回来后能够取得裴萱母亲的谅解。之后再花些水磨功夫,慢慢让华部众人接受裴萱。李辰已是三品,年纪又青,过几年升一品也不是没可能,反正现在不愁没仗打,有的是立功机会。到那时门第之事,或也有回旋的余地。这样一来,一切都将水到渠成。可是,世事就是这样变幻莫测。李辰此行到最后,却被宇文家提亲。李辰现在还没有能力和宇文泰这个庞然大物相抗衡,只能接受。李辰无法假装自己和裴萱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虽然他们所有的,也只不过是一句隐晦的言语。可李辰知道,那是这个高门才女最真心的承诺。他难以想像裴萱得知此事后的情景。“她终于肯原谅自己,而我却又背弃了她。”李辰真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却面对裴萱那双秀美而又满含哀怨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冷酷无情,面目丑陋。“我杀了他父亲,这次又亲手杀死了她的心。”李辰哀伤地自责道。李辰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让裴萱作妾?李辰根本不考虑这种可能性,从门第上说,士族高门的嫡女给你作妾根本不可能。李辰已经因杀了李乾得罪了整个士族,现在再要让陇西李氏的嫡女给你当妾,那简直是对全体士族高门的极大侮辱,他们非全部联合起来将李辰撕成碎片不可。况且,就裴萱那个高傲的性子,你让她当妾,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李辰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 这日,大军终于攀上皋兰山峰顶。众人驻足远远望去,只见天边一道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宽阔的黄河谷地上。如玉带般蜿蜒流淌的大河水平如镜,河面金光闪耀。一座雄城傲然矗立在大河之滨。大河就如同为它穿上了迎风飞舞的腰带,腰带的两头向无尽的天边婉转地飘散开来。金色的阳光犹如为整座城披上了金甲,使它名副其实地变成了一座黄金之城。 “金城!那是金城!我们回家了!”全体华部军无不欢呼雀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回家 二 时间已是三月,久违的阳光愈加温暖和煦,原本覆盖天地冰雪都已经消融,重又露出深色的土地。从金城的城墙上远远望去,远处的树林似乎已经有了生机勃勃的嫩绿色。而远处山峰顶端依然白雪皑皑,如同是千年屹立的白首仙翁。城墙上,华部军的士卒个个笔直挺立,剑戟森然,一双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远方。新兵侯小虎正全副盔甲,手持长矛,努力地让自己站得笔直。一副甲胄足有几十斤重,侯小虎站了不久,就已经全身是汗。虽说早春的阳光并不强烈,但是在金属的甲衣上照射得久了,传来一阵阵灼烧的感觉,就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他觉得自己的内衣已经湿透了,头上的铁盔,似有千斤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侯小虎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凭脸上的汗水滚落。他知道,只要他敢乱动,今天回到营房,就要绕着整个营房跑上十圈。当他刚刚入伍时被罚过一次以后,喘得简直要将肺都要掏出来,他发誓再也不要第二回了。侯小虎是金城人,李辰入主兰州以后扩军,他和许多不甘挨饿的年轻金城子弟一齐投了军。但他所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新任刺史的所部的军纪,却是严格的令人发指,一切都要求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就连睡觉的被褥也不能随意一卷完事,而是必须叠得方方正正。你若稍不留神,就会犯错受罚。好在这里饭食管饱,也没有肉刑。犯错受到的惩罚一般都是跑圈、清扫厕所等,最多不过是关几天小黑屋。侯小虎看在能吃饱肚子,还有一点月钱可拿的份上,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次李辰率军出征,新兵们都被留了下来,这让侯小虎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自己虽然训练了一段时间,但是想起要上阵和敌人面对面的交锋,他还是心里直发怵。但是他随即又担心起来,听说这次东虏倾全国之力来攻,万一都督大人回不来怎么办?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已经下意识地将自己当作华部军的一员,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了都督,没有了华部军,他该怎么办。他能做的,就是和许多人一样,念佛为都督和出征的将士们祈福。已经肃立很久的侯小虎感觉有些头晕眼花,但是他仍然在咬牙坚持。“再有一柱香就该换岗了!”他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突然,他似乎看到远处一缕红影闪动。“难道自己站得眼花了?”侯小虎忙眨了眨眼睛。这次他看得分明,远方确实有一道红影正在时隐时现。侯小虎连忙喊道,“报告!”带队的军官大步走过来,“什么事?”侯小虎用手一指前方,“报告长官,远处有异常情况。”那军官手扶垛头向前张望,这时大家都注意到了那道红色的影子。“那是什么东西?”那军官不禁皱起了眉头。随着那红影渐渐地靠近,大家发现那隐约是一面红旗,正在向金城驰来。随着地势的起伏,它偶而会被起伏的山丘挡住,所以时隐时现。众人还在疑惑,那军官却已经激动得面目扭曲,“红旗报捷!是红旗报捷!都督得胜了!我们胜了!快,快,快报于贺兰将军得知!”最后的话,他几乎是大声吼出来。红旗报捷是当时的规制,大军得胜,当以传骑持红旗报捷,反之,则用黑旗。贺兰仁刚刚巡视完了城墙的防务,正准备离开。像往常一样,今天他在东门多停留了一会儿,眺望良久,方才转往他处。他原本想着今日可能就这样过去了,正欲回衙,却听见手下飞报,“将军,东门外见红旗报捷!”贺兰仁心中一阵狂喜,自从李辰出征后,千斤重担就压在了这个年轻的将领肩上。他不仅要主持金城的防务,负责训练新兵,还要时刻警惕金城一众官吏和士绅的异动。贺兰仁睡觉都似乎睁着一只眼,行事如履薄冰。都督将大本营交给自己防卫,决不能有丝毫的差池。更何况,他的两位兄长也随军出战,也让他格外牵挂。贺兰仁几乎每天都要在东门上驻足眺望,期盼大军早日得胜而还。贺兰仁疾步登上东门城墙,向远方张望,就见报讯的传骑已经越奔越近。只见这名传骑黑袍铁盔,盔顶插了两根雉羽,身后背了一杆五尺长一尺宽的红旗,正策马向金城疾驰而来,盔顶的雉羽和背后的红旗迎风猎猎飞舞。传骑马颈的下铜铎比普通骑士用的大了一倍有余,清越的铎声从很远处就能听到,那铎声听得城墙上所有的人血脉迸张。那传骑飞马来至城门前,轻勒缰绳,“吁”止住了奔马,激起了一片飞尘。只见他从马上直起身来,挺胸昂首,面容刚毅激奋,身形犹如一杆标枪般挺直。只听见他大声道,“我军大胜!大军得胜班师,现距金城三十里!”声若洪钟,震耳发聩。 “我军大胜班师!”这一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金城,立刻全城,家家张灯结彩。代理刺史蒋宏闻讯赶忙率文武官员及百姓,出城十里相迎。 待众人到了东门十里外,一齐向东眺望,只见大军已经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大路上。待得走至近前,却见队伍当前,一名骑士黑袍黑马,头扎素带,手持一杆白色招魂幡,上书四个黑色的大字“魂兮归来”。骑士身后,是一乘牛车,黑色的车身饰以白花。车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个陶瓮,每个陶瓮上都覆盖着一面小号的华部旗。前来迎接的人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气氛肃穆,鸦雀无声。在牛车之后二十余丈,李辰身着黑袍,头戴黑色宽檐帽,正率华部军缓步前行,在他身后,同样装束的贺兰武、贺兰盛二将紧紧跟随。 众人见到李辰,以蒋宏为首,一齐大礼下拜,“恭迎使君(都督)奏凯而归!”。李辰忙上前将蒋宏扶起,“任远为我镇守家园,辛苦了,快快请起。”李辰再伸开双手虚扶众人,“各位辛苦了,快请起!” 众人齐声道,“不敢当,为国效命,义不容辞!” 李辰立刻看到了人群中的裴萱,只见她仍是一袭白裙,头戴帷帽,此时掀开了面纱,正向他望过来。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此时似乎含了一层雾气,二人四目相对,裴萱不禁略带羞意地垂下目光,面飞红霞。她平日都是素颜示人,今日竟施了淡淡的胭脂,看上去格外明艳动人。李辰一见之下,不禁心若针扎。 李辰定一定心神,对蒋宏道,“此次大战,我军大获全胜,但也有数十忠勇的将士为国捐躯。由于路途遥远,只能将烈士的遗骸就地火化,取骨灰带回故乡。我欲择一风水吉壤,让他们入土为安,并为他们举行盛大葬礼,以彰显他们的勇气和荣耀,并永为定制。” 蒋宏等连忙行礼道,“遵命!” 李辰一行人整队入城,只见不断有百姓焚香于道旁礼拜,李辰一路拱手称谢不已。进入城内,大队宣布解散,给参战的将士放假三天,许回家与亲人团聚。众人行礼谢过李辰,轰的一声,如同一盆水泼进沙子里,眨眼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一时间满城都是呼爷唤儿之声,全城百姓都沉浸在和亲人久别重逢的欢乐中。华部军阵亡将士的骨灰被先行寄放在刺史官署,待得选好了墓地,再举行隆重仪式,统一下葬。陆续有臂缠黑纱的军官走街串巷,将一份份阵亡通知转交家人。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的金城,也不时有哭声传出,开始陆续有人家挂起白幡报丧。 待回到刺史官衙,李辰于正堂升座,大会文武。众官行礼落座毕,李辰向众人通报此次小关之战的经过,听到精彩之处,众人全都惊叹不已。当李辰再说到宇文护打伤李由,抢走粮车,在座众人无不义愤填膺。当听说李辰打上宇文护府去,与宇文护恶斗一场,终于将被抢的粮食要回,众人无不击节叫好。不过李辰隐去了与宇文泰结亲一节。无论如何,他都要先私下和裴萱说这件事,先求得她的谅解,然后再公之于众。他不能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宣布这件事,让当事的裴萱和大家同时知道结果。在公开的场合这样做,是对她莫大的羞辱和伤害。之后,李辰封赏众将,贺兰武晋从五品下虎威将军,贺兰盛、贺兰仁晋正六品下宣威将军。其余各将卒亦皆得论功行赏。李辰又对蒋宏道,“全赖任远夙兴夜寐,安定后方,使我出征无忧。”乃加蒋宏正五品散骑侍郎。另加裴萱正六品中书舍人,李由正六品尚书郎中。由于饥荒还没有完全解除,李辰没有做过多的庆贺,而是和众人商议了灾后生产重建等政务。李辰带回来的三千石粮食缓解了兰州缺粮的压力,但是仍有不足。李辰对此也不是特别担心,反正要和宇文泰结亲了,到时候再向宇文泰要吧,不信宇文泰会致自己的亲戚于不顾。 待议事完毕回到后堂,天已经黑了,李辰对捧了一堆文书前来的裴萱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我看你人都清减了。”裴萱微微颔首道,“我自无事,唯念都督出征在外,浴血沙场,甘冒锋矢,余心难安也。”李辰有些心虚地道,“你,你这些日子可好?”裴萱幽幽地道,“自都督大统二年腊月丁丑下陇,至今日回转,共八十七日矣。这八十七日间,葳蕤日日为都督诵《妙法莲华经》百遍,祈佛祖保佑都督平安而归,尤恐佛祖以为不诚其心。元福寺的方丈长老曾言,若用人血合墨抄写经书,必得感应。所以,所以我便刺心间血合墨,抄写了一部《妙法莲华经》供奉于佛前。总算是感动佛祖,保佑都督平安归来。”李辰闻听感动地无以复加,他起身轻轻地握住裴萱柔若无骨的玉手,“你怎么这么傻!抽自己的血写经书得感应乃是荒诞不经之谈,你怎也会信?若是你身体有了损伤,你让我心何安?”裴萱这一次没有躲开,任由李辰握住自己的双手,美丽的大眼睛里饱浸泪水。她感到一种轻松之后的疲惫,就像行了长路的旅人,历经艰辛才走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有一种终于可以歇息的感觉。今天,那个让自己日夜牵挂的人终于平安回来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满腹话语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裴萱用几乎低不可闻的话语轻叹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回来了,真好!”李辰几乎无地自容,他松开裴萱的双手,后退一步,就大礼拜下去,“葳蕤小娘子,辰辜负了你!”说罢,李辰将与宇文泰结亲之事,原原本本地和裴萱说了一遍。李辰言罢,屋内一时寂然无声。这时,一盏油灯在忽明忽暗地挣扎了半响后,呼地灭了,从灯心上冒起一股青烟,袅袅地飘散了。裴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好像自己生命里的某些东西就如那盏灯一样,瞬间熄灭了。过得半响,裴萱方才起身,对李辰敛衽而礼,“葳蕤为都督贺!”李辰一阵心酸,忍不住道,“葳蕤,你……”裴萱尽量语调平稳地说,“于今大丞相权倾中外,能与之结亲,于我华部有百利而无一弊也。都督日后必能乘风而上,如飞龙在天,立不世功名。”“葳蕤,我……”裴萱不容李辰开言,便道,“那大丞相的亲侄女,想来必是天姿国色,贤淑温婉,方才堪为我华部主母,方配得上都督这等英雄……”“葳蕤,你听我说!”李辰忙道。裴萱微微摇头,“葳蕤蒲柳之姿,家世败破,如何当得都督青眼有加。更何况,”她顿一顿,咬牙道,“你我之间,仇深似海!本不该有这非分之念。如今大事已毕,请都督念葳蕤行事忠敬勤勉,微有薄劳,准葳蕤辞官回归故里,奉养母亲!”说罢,她对李辰再是敛衽一礼,也不等李辰答话,起身出屋去了。待才得出门,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大颗大颗直掉下来。裴萱对李辰在后面的呼唤置之不理,一路飞步回到自己的房舍,以被蒙首,止不住放声痛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回家 三 却说裴萱言毕转身便走。急得李辰在后面的连声唤她,但裴萱置若罔闻,只管埋头疾走。李辰又没有胆子真的拽住她,不让她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她挥泪而去。李辰颓丧地回屋坐下,以手扶额,心里一片乱麻,不知如何是好。李辰真心觉得对不起裴萱,这个身逢巨变的才女,在刚刚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的时候,却再一次被自己残忍地亲手摧毁,没有什么能比伤在自己最深爱的人手里更痛的了吧。李辰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抚慰裴萱破碎的心,才能让这个生性高傲的才女免受更多的伤害。 李辰苦思无果,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亮以后,李辰带着两只黑眼圈来到前堂办公。他有气无力地冲行礼的属官僚佐挥挥手,道一声辛苦,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主案后半响无语。手下人见状,都识趣地各自忙开公事,尽量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惹恼了刺史大人。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但是一向准时的裴萱却今天却始终没有来公房上班。李辰心知肚明,也不好派人去催。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裴萱手下僚佐之一,“今日裴记室为何还未至?她可曾有什么交代?”那僚佐躬身行礼道,“回禀使君,中书大人(裴萱加官中书舍人,简称中书)并无示下。可要派人去请?”李辰摆了摆手,“不必了,这段时间她可能也累坏了。今日就让她歇息一日罢。”那僚佐看看李辰的脸色道,“使君出征在外之时,中书大人每日披星戴月,食不甘味,事无巨细,未曾稍有懈怠,诚为职下之楷模。”李辰听了,不禁一阵心酸,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然后示意那僚佐退下。时间接近正午,李辰实在无心办公,起身来到书房小坐。整个书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书卷、手稿、字帖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房的主案上仍然端端正正地摆着那件扉页上赫然印着血手印的珍贵书帖—《还示贴》。李辰轻轻拿起书帖,将它展开来。一行行钟灵毓秀的钟繇书法映入眼帘。此时,李辰无心欣赏这一已经在后世失传久远的国宝真迹,在他脑海中满是裴萱的影子。他仿佛看见第一次见裴萱的样子,她白衣素容,仿佛冰山美人般,不可亵渎,在堂前盈盈下拜,“小女子裴萱,见过将军。”……他好像又看到裴萱兴奋道,“……愿奉笔墨于左右,以备谘诹,区区之身但凭都督驱驰。”俄而,便羞红了脸。……他仿佛还看到裴萱虔诚合十,为大灾难中的逝者诵经祷告。而自己则在一旁顶礼相陪。……李辰放下手中的书帖,环视四周,他仿佛还能听到裴萱撕心裂肺般地悲呼,“这是杀父之仇!这是不共戴天呵!”李辰只感觉心里痛得厉害,仿佛正有人躲在自己的心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正在一刀一刀地将自己的心脏凌迟。李辰正心痛地不能自持,却突然听见贺兰仁在外面高声道,“都督,属下有事禀报!”李辰闻言,忙抹去眼角的水珠,揉了揉脸,方才道,“是阿檀么?请进来吧。”只见贺兰仁大步跨了进来,向李辰行礼道,“都督,刚才记室裴萱出了东门,言道已经向都督辞官,欲返回陇西故里。末将不敢阻拦,只能任其去了。”“什么?她真的走了?”李辰顿时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贺兰仁见李辰神色有异,忙上前一步道,“都督,其实这也并非坏事。那人留在身边,总归是个隐患。现在她自己走了,不是正好么。也是都督你心肠软,还客客气气待她若上宾这么久,还给她这么高的官位。若要我说,你也不欠她什么,她这样走了不是大家两便么?”李辰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他觉得似乎贺兰仁的话也不无道理,也许这可能是最好的一种结果。裴萱自动选择离开,他也不必为此承担什么心理负担。等到娶了宇文迦罗,也许自己很快就会将裴萱忘记了,也许命中注定,她只是自己生命历程中的匆匆过客,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李辰无力地跌坐在案旁,他的目光扫及案上的那本书帖,扉页上暗红色的血手印似乎变得格外刺目。裴萱姣美哀怨的容颜一下子又浮现在自己眼前。“我便刺心间血合墨,抄写了一部《妙法莲华经》供奉于佛前。总算是感动佛祖,保佑都督平安归来。”裴萱似乎只是在讲述一件极为寻常的事。那神态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轻松,是满足。“呵“李辰的心中一阵剧痛传来,他不由得用手捂住胸口,忍不住哼出了声。“都督你可还好?”贺兰仁见状不禁大惊失色,“要不要我去喊个医士来?”李辰站起身来,摇手止住贺兰仁,“我没事,不用惊慌。给我备马,我要去追她回来!”“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贺兰仁不满地道。“我也不知道,阿檀。我只知道,如果我今天不这么做,我一定会痛悔终生!”李辰大步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对贺兰仁道,“你说我不欠她的。你说错了,我欠她一个承诺;我欠她一份真心;我欠她一条命!”说罢,李辰对院中大声吼道,“刘镛!” 却说裴萱回房后伏榻痛哭,两个服侍的小婢女不知情由,哪里敢劝,只得禀报她的母亲裴夫人知道。裴夫人闻讯赶来,见裴萱伏在榻上,已哭成个泪人,将席子都弄湿了一大块。不禁心中难受,,叫一声“我的儿啊”,上前搂住裴萱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裴萱见了母亲,叫一声,“娘亲,我的心里好痛呵!”哭得俞发厉害了。裴夫人楼住女儿问道,“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听说那李……,都督要回来,还特意回来补了些胭脂。这,这是怎么啦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惊得面无人色,忙放开女儿,将她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番,见裴萱衣裙整齐,并无异状,才略微放了心。裴萱见母亲这般举动,知是母亲误会了,不禁又气又羞,伏在母亲胸口大哭起来,“他不要我了啊!他要娶宇文大丞相的亲侄女了!呜呜!”裴夫人哄劝了裴萱半天,才从裴萱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不禁长叹一声,“孽缘啊,这真是孽缘啊!”要说最明白女儿心思的,还是自己的母亲。裴夫人被裴萱接到了安宁堡不久,就察觉到了裴萱对李辰的情意。作为过来人,裴夫人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她旁敲侧击地不断告诫裴萱,休得对那人动心思,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先不说巨大的门第差异,就李辰是杀父仇人这一条,就永远迈不过去。陇西李氏已经将李辰视作寇仇,又怎会允许门中嫡女嫁给自己的仇敌。可是这个一向甚有主见的女儿将她的话置若罔闻。裴夫人又不敢张扬,生怕仇人知晓坏了女儿的性命,只能不住地求佛祖保佑自己的女儿平安。随着相处日长,裴夫人也渐渐对李辰日生好感。可没想到今日风云突变,李辰却与权臣宇文泰结亲,要娶宇文泰的亲侄女。眼见生性高傲的女儿伤心欲绝,裴夫人不禁悲从中来。但她此时也只能是尽量劝慰自己的女儿。“那你今后做何打算?”裴夫人见裴萱的情绪有所平复,便出声问道。裴萱沉默良久方道,“这世上哪有女子为官。我从前只是权宜之计,不过为能得近其身,替父报仇而已。如今他已知我身份,这仇便报不得了。我留此无宜,不如奉母亲回陇西老家吧。女儿从此与母亲相依为命,为母亲养老送终!”裴夫人点头道,“如此也好,既然此地呆不得,我们还是回老家去吧。好歹还有几亩薄田,倒是衣食无忧。只是你莫要再固执,还是早日寻个好人家嫁了罢。”裴萱又扎在裴夫人的怀里大哭道,“娘亲,我一辈子也不嫁人!” 第二天一早,裴萱便收拾行装,准备回陇西去。那两个小婢女是本地人,并不愿远离家乡。裴萱便赏她们一些钱财,打发她们回家去了。由于李辰下令在兰州释放奴婢,所以她们都是自由之身,裴萱只是雇主。裴萱找了一辆牛车,雇了一识途的老者,奉了母亲上车,李辰历次所赐财物及官俸她一无所取,全都封在自己的房舍内。裴萱在出东门的时候,守门的士卒见是都督的记室,便报告了贺兰仁。贺兰仁不敢留难,放裴萱走后,就来告知了李辰。裴萱和母亲出了东门,一路向陇西行来。渐渐地,金城在身后越来越远了,原本高大的城墙现在看上去犹如棋盘一般。裴萱回首凝望,不禁又是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裴夫人心疼地搂住女儿,“多情总被无情伤,忘了他罢,女儿!”裴萱将头埋在母亲怀里,只是无言流泪。突然,身后好像传来闷雷般的响声,接着,大地仿佛微微颤动起来。三人愕然回首,却见数十骑甲士如同一片乌云般从后面疾驰而来,好像依稀还能听见有人高呼,“等一等!”裴夫人和车夫都有些不知所措,裴萱却是将头深埋在母亲怀里,略带娇羞地轻声道,“他来了。”来的正是李辰。却说李辰跨上坐骑,向东飞驰而去,刘大郎等一众亲卫跨马紧紧跟上。李辰一边打马飞奔,一边心中暗暗祈祷,“佛祖保佑,请让我留住她!” 李辰一口气疾驰了几十里,远远看见前面一辆牛车正在缓缓前行,他不禁高呼,“等一等!” 李辰策马奔至车前,“吁”,用力勒住了战马。随后赶来的亲卫们团团将牛车围住,这些亲卫个个高大威猛,顶盔贯甲,腰悬利刃,一时杀气盈野。那赶车的老者,早吓得伏拜于地,两股颤栗,莫敢仰视。 李辰挥手命亲卫们退到远处,这才上前与裴夫人见礼, “晚辈行事操切莽撞,惊扰了老夫人,还请恕罪!”裴夫人原本以为李辰是来劫人的,已经惊得面无人色,现在看李辰彬彬有礼,倒不像是要用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勉强道,“将军多礼了,不妨事。”李辰又对裴萱拱手道,“葳蕤小娘子,缘何不辞而别?”裴萱就在车上敛衽而礼,“缘分已尽,都督又何必强求?葳蕤心念如铁,今生唯愿隐居乡野,侍奉母亲。还请恕葳蕤不告而别之罪。”李辰大声道,“什么缘分已尽?我们还没有开始,怎么就已尽了?你不愿回去是不是?那好,我也不当这个都督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去陇西老家,我也去,就在你们李家门口搭一草棚住下!我不信陇西李氏敢吃了我?”裴萱一时脸色通红,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你,你,你怎得这般无赖?”李辰挺着脖子大声道,“葳蕤,你怎得这般糊涂?你母女二人人单势弱,一旦回去那大宅门里,你那些叔叔伯伯,怎会放过你们?只怕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吞了!”裴萱哪里没有想过这个,听见李辰一语道破,不由在车上只是垂首流泪。李辰又道,“葳蕤,我今日在这里起誓。只要我李辰在一日,就当为你遮风挡雨,决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你今后如何,全在于你,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你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我向佛祖起誓,如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生前受诸般痛楚,死后下阿鼻地狱!”裴萱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一边摇头,一边泪如泉涌。李辰柔声道,“葳蕤,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其实这世上还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我们还未曾领略过。你知道人可以飞于九宵之上吗?你知道人可以潜于九渊之下吗?你知道人可以发明一种东西,我们可以驾着它一日千里!你知道人可以登上月亮吗?你想知道月亮上都有什么吗?葳蕤,我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和可以与你分享它们!如果有一日天下太平,我愿意带你去看东海之广,昆仑之高;览北国大漠之雄奇,观南国山水之洞天!”裴萱渐渐停止了哭泣,不由听得入神。裴夫人早就已经被李辰这番话惊得张大了嘴巴。李辰望着裴萱道,“葳蕤,我知道你饱读诗书,深谙先贤大义,以儒者自居。可是我也有相同的信念不是吗?”李辰挺立上身,面对壮美的关陇山河,充满激情地背诵道,“夫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李辰背完,转身对裴萱道,“我在华部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够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无有高下贵贱。人人可以吃饱穿暖,人人有屋可住,孩童们人人可以上学读书,老人们人人得以养老送终的大同世界!”李辰再次对裴萱拱手一礼,“葳蕤,你可以帮我吗?”此时裴萱哪里还在车上坐得住,她倏然起身,一边拭干泪水,一边就欲跳下车来。李辰连忙来到车前,双腿半蹲,挺直右臂。裴萱明白了李辰的意思,不由云开雨霁,展颜一笑。她左手撩起裙摆,右手扶了李辰的右臂,踩着李辰横曲的大腿,轻盈地下了车。待她落地站稳后,便肃容对李辰敛衽一礼,“葳蕤与都督有志一同,从今以往,愿与都督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天弃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回家 四 几天以后,在兰州城外南山一块向阳的山坡上,华部军为此次出征中阵亡的将士举行了葬礼。这一切都是源于李辰的想法。现在华部草创,很多制度还在探索当中。李辰知道这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历史时代,大战连绵不绝,华部不可能置身于局外。由于华部军兵员较少,即使是人数很少的伤亡,也会对军队士气产生较大的影响。所以李辰有意策划了这样一场隆重的葬礼,以激励士气。并希望华部的将士们能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道理。经过纪辉的堪舆,李辰选定了这块面北向阳,可以俯瞰金城的风水宝地作为军人墓地,并规划在这里建立永久性的英烈祠作为祭奠之所。 三月的阳光和煦温暖,但是在山林茂密的半山坡上,微风吹在脸上仍有些许寒意。在选定的墓地旁的平地上,李辰率兰州众文武官员及华部军将士列队肃立。远方大河如带,雄关铁壁,近看则白云低垂,青松环绕,天地一片肃穆。在地面上,数十个方形的墓穴已经挖好,每个墓穴旁都有两名华部军士卒整装肃立。在墓穴对面的空地上,阵亡将士的遗属按顺序落座。他们人人都按照尊卑亲疏服了不同的孝,面容悲戚。一乘牛车缓缓驶进墓地,黑色的车身饰以白花。车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个陶瓮,每个陶瓮上都覆盖着一面小号的华部旗。这时,军中号角长鸣,呜咽回旋。“立正—敬礼!”当牛车经过华部军的队列时,随着赞礼官的一声令下,全体华部军以李辰为首,一齐向牛车行军礼。众将士齐齐双脚并拢直立,左手下垂,右手并拢五指,指尖指向帽檐。这军礼也是李辰照搬现代的东西。而蒋宏为首的文官,则双手交合胸前,微微颔首。待牛车缓缓经过军阵,停在墓穴旁,赞礼官再高喝一声,“礼毕!”众人才将手放下,重回肃立的状态。这时,一队士卒上前,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抬起陶瓮,将它们一一放在相应的墓穴旁。接着,三名军官排众而出,迈步来到场地正中的旗杆前,当先的一名军官,双手捧着着华部旗。就见他将华部旗系上旗杆上的绳索。就听见赞礼管高声喝道,“升旗—奏乐!”那升旗的军官开始拉动绳索,红底白花的华部旗缓缓升起。一旁早已准备就绪的一部吹鼓开始奏《华部之乐》。如果一个现代人来到现场,他一定听得出《华部之乐》用的是电影《征服天堂》的曲调。不用说,这也是李辰这个穿越者的大作。当李辰第一次给大家哼出这个曲调,所有人都听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贺兰仁眨着眼睛说,“好听是好听,就是听着想哭。”……这时全体华部军立正,向华部旗敬礼,并和着乐曲,放声齐唱,“大河奔流,山川壮丽,苍天之下,是吾故乡。男耕女织,仕农工商,人无贵贱,众生而一。刃霜似雪,矛槊如林,众志成城,气势如虹。列祖列宗,吾土吾民,长命无绝,永生不息!” 当初李辰哼出了曲调,并请裴萱来填词。裴萱用心听了几遍,然后一挥而就,将一篇华丽的韵文交到李辰的手中。李辰接过来一看,“……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李辰想了想对裴萱道,“你这篇辞,格调高华,美则美矣。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咱们华部军的士卒们大多不识字,你这样的辞藻华丽,寓意深刻,就怕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这首《华部之乐》既然是要大家传唱的,所以还是要文字浅显一些的好。”最后还是李辰自己填了现在的词,直白好记。当全体华部军唱出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那面巨大的华部旗将将升到旗杆的顶端。乐曲戛然而止,全体将士收礼。那升旗的军官将旗再缓缓降至旗杆一半的位置,然后将绳打结固定。 赞礼官大喝道,“请都督训示!” 李辰迈步走出队列,然后转身,向众人敬礼,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公开演讲。 “我们今天在这里举行这个仪式,是为了让为国捐躯的勇士们安息故土;也是为了荣耀他们的勇气和牺牲。 一年多以前,我们建立了华部。为了生存求活,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粮食,为了对抗强权暴政,我们约为部落。我们约定从此众生平等,无有高下贵贱;我们约定一切权力来源于院会并止于院会;我们约定一旦接受华部之约,则约定面前人人平等。 今天安葬在这里的勇士们,无愧于自己的荣誉之名。面对强敌,他们英勇战斗,直至牺牲,未曾退却一步。他们用自己的勇气和生命捍卫了华部,也捍卫了众生平等的理想。因为有了他们的牺牲,我们得以继续为实现这样一个伟大的理想而奋斗,我们得以继续在这场前所未遇的大灾难中幸存下去;我们可以继续让华部所有的人都有屋可避寒;我们可以继续让华部的孩子都有学上;我们可以继续让华部所有的老人都得到供养。我们今天所能做的一切,都仰赖于他们的勇气和牺牲。 也许多年以后,不会有人记得我们曾说过什么,但是勇士们的英名和壮举将会被永远铭记!那个他们为之战斗和牺牲的伟大理想,将万世长存!” 言罢,李辰双脚一并,向大家敬了个军礼,然后大步回到队列中。接下来,赞礼官大喝道,“下葬—敬礼!”全体华部军再一次敬礼,向自己的战友告别。站在每个墓穴前的四名士卒中,两人轻轻揭起了覆盖在陶瓮上的华部旗,仔细地折叠整齐。另外两名士卒则轻手轻脚地抬起陶瓮,放入墓穴中。然后开始向墓穴中填土。对面的遗属们顿时哭声四起。这时,全体华部军开始诵唱《诗经?无衣》中的诗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这是老秦人的歌谣,唱的是从军战友的之间的情义,已经在关陇传唱了上千年。 负责填土的士卒将墓穴填满,竖起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镌刻着阵亡将士的姓名和阵亡的时间地点。而手捧折叠整齐华部旗的士卒,则来到相应遗属的前面立定。这时,从金城各寺庙请来的数十名沙弥则开始为阵亡将士诵经超度。当时的社会,人们笃信佛教,李辰并不愿以自己的好恶来影响别人的宗教信仰,所以他听从大家的建议,在葬礼上加上了诵经超度的环节。 李辰带领手下几名文武高官来到遗属们的面前。贺兰仁引李辰走到序列第一的那户人面前,这是一个身披重孝的妇人,还有两个同样重孝在身的娃娃。那妇人两只眼睛都哭得肿得像两只桃子般,正搂了两个孩子哀伤悲泣。贺兰仁在李辰身边道, “金城营甲都丑队队主马祥,这是他的婆娘还有两个娃娃。”李辰沉重地点点头,马祥这个人他知道,这还是和他一起从桃花坞出来的老人,平日里很是沉默寡言,也是这次阵亡将士中官职最高的一个。李辰转身从旁边肃立的士卒手中接过那面曾覆盖在马祥骨灰坛上的华部旗,单膝跪下,将旗交到马氏的手中并道,“请接受这面尊夫为之英勇战斗并誓死捍卫的旗帜,这是他应得的荣耀。”马氏一面呜咽,一面从李辰手中接过了旗帜。李辰又将一枚錾刻了华部桃花图样,系了五彩丝带的铜牌交给马氏。“我以华部军都督的名义授予马祥一级英勇奖章,以表彰他无以伦比的勇气和战斗精神。”待马氏接过奖章,李辰道,“马兄弟是和我一起从桃花坞出来的老兄弟,当年我们第一仗在桃花坞外迎战郡兵,马兄弟就站在我身边。在这次战斗中,马兄弟始终冲杀在前,直至壮烈牺牲,他无愧于英勇之名!”马氏闻言,更是泣不成声。李辰又道,“马兄弟是队主,按律可得三十亩上田,五十年内免赋。令郎也将由华部供养他们至成人。另外,华部也将供养嫂子终身,除非嫂子另嫁。还请嫂子节哀顺便,好好把娃娃们抚养成人,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位英雄,提醒他们,莫要堕了英烈的门风。”说罢,李辰起身后退一步,向马氏立正敬礼,跟在李辰身后的众将也一齐行礼。马氏带了两个娃娃,含泪拜谢。 李辰又来到顺序第二的遗属面前,这是一对老人,还有个半大的孩子。贺兰仁道, “金城营甲都丑队伍长刘平,这是他的爷娘和兄弟。”李辰接过属于刘平的华部旗,再次单膝跪下,“请接受这面令郎为之英勇战斗和牺牲的旗帜,这是他的荣耀。”两位老人连忙拜倒还礼,连连口称“使不得”李辰再将一枚二级英勇奖章授予刘平。他对老人道,“令郎象一个勇士那样战斗并英勇牺牲,他是你们的骄傲,也是华部的骄傲。今后,华部将负责为二老养老送终。请你们毋庸担心。令郎另得授上田二十亩,五十年免赋。英雄应该得到与他名称相称的荣誉和褒奖。”李辰言罢,起身行礼。两位老人连忙还礼不迭。李辰正要离开,这时,那个半大的小子突然道, “都督,我也要从军!” “喔?你多大了?为什么想要从军?”李辰饶有兴味地问道。 刘平的弟弟楞头楞脑地说, “我十四了,我也要像我哥那样当个英雄!” 李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我相信你今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英雄。但是你现在年纪还太小了,先呆在家好好长身体,记得多孝敬一下你爷娘。” 李辰又来到下一户。“金城营乙都子队伍长郑文。这是他母亲和婆娘”“请接受一个勇士,同时也是一个儿子和丈夫用鲜血保卫的旗帜,这是他应得的荣耀。”……“金城营乙都子队尉迟通。这是……”“请接受……”……“金城营丙都寅队何义。……”……“金城营丙都卯队赵二郎。……”…… 李辰坚持慰问了每一个阵亡将士的遗属,并亲手将代表至高荣誉的华部旗送到每一个阵亡者家庭,并为他们授勋。每到一处,他必单膝下跪,见者无不动容。因为在当时,普通士兵的地位很低,一般由社会最底层的民众充役。从来没有人刻意关心过他们的生死。李辰这一番举动,极大地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侯小虎站在队列中,不觉已是热泪盈眶,一股杀身成仁的壮志豪情填塞满胸。许多和他一样新从军的士卒,已是泪流满面,纷纷发誓为华部效死。 贺兰盛见状感叹道, “昔日吴起之为将,亲为士卒吮疽。卒母闻而哭之。谓之卒必战不旋踵,不知其死所矣。今日都督所为,不亚吴起之吮疽,尽得士卒之心,人人咸欲效死,真乃孙、吴再世,我兄弟可谓得人矣!” 贺兰武也叹道,“既军纪严明,又厚恤士卒,推己由人,与士卒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诚大将之风也。假以时日,我华部军天下谁人可敌?” 贺兰仁道,“反正下一次我是说什么也不留守了,回头我就去找都督说去,让他下一次出征一定带上我!” …… 因山上有五眼清泉,泉水清澈甘甜,李辰将这座山命名为五泉山,并勒石为记。从此这座松柏长青,林木茂密的山冈,成为华部军人心目中最为神圣的所在。华部军将士人人都以战死疆场,然后礼葬五泉山为荣。此后,华部军每遇大战,在需要力战克敌,殊死拼杀之际,都会高呼“五泉山!”以明死战之心。 在李辰回到金城,忙于内政的同时,外间依然风云激荡。高欢不甘小关之败,在距离关中咽喉门户潼关最近的弘农集结重兵,并囤积大量的粮草军械。欲以弘农为前进基地,随时寻机再攻西魏。而宇文泰也不甘示弱,积极筹划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东西魏之间新的大战一触即发。北朝双雄之间的新一轮较量即将登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弘农城下 一 公元537年,西魏文帝大统三年八月,被东西魏两国反复争夺的重镇弘农又一次经历了战火之劫,突然来袭的西魏军队,将弘农城团团围住。 在取得小关之战的胜利后,西魏的局势得到了暂时的稳定,但是情势并没有得到根本性改观。特别是由于大灾难引起的饥荒仍然十分严重。虽然天气已经大为好转,春耕也得以正常进行。但是直到秋粮收获之前,国力相对弱小的西魏,始终都将面临粮食严重短缺问题。地处边陲的兰州,则形势更加严峻。虽然李辰想尽办法,甚至将配给食物中秸秆的数量提高到三成,仍是无济于事,眼看坚持不到秋收,整个兰州就将面临断粮的危险。李辰只好派出蒋宏前往长安,一方面向宇文家下聘,求娶宇文迦罗;另一方面,也再次向宇文泰请求拨粮救助。面对即将成为侄女婿的李辰的求助,宇文泰咬着牙再拨给兰州一千石粮食,然后双手一摊,告诉蒋宏,他也实在拿不出更多粮食了。蒋宏回到了金城,带回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宇文家答应将迦罗嫁给李辰,婚期定在十月;坏消息是宇文泰也没粮了。李辰苦思竟日,命裴萱起草了一封书信给宇文泰。在信中,李辰提出了“就粮于敌”的方略,建议宇文泰集中兵力,突袭弘农,获取高欢囤积在那里的大量粮祙物资,以缓解目前的粮食危机。同时,打掉这个高欢安在家门口的钉子,对于打乱高欢的军事部署,抗击东魏未来的入侵,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李辰在信中也分析了高欢可能的反应。一个非常大的可能,是高欢会进行疯狂报复,势必将集结大军,再次举国入侵,所以必须作好打大仗的准备。此外,李辰也提到一旦出兵,如果不能尽快攻下弘农,而是顿兵于坚城之下,被高欢大军合围,则有全军覆灭,江山倾覆之险。所以,出兵必须要做到奇、快二字。最后,李辰写到“狂悖之言,罪无可恕,冀有万一可行者,顿首以请大丞相斟酌定夺。”宇文泰收到李辰快马送来的书信,读罢思索良久。李辰的建议不失为解决目前危机的好办法。但是弘农位于大河之东,地处河南,如若奔袭,西魏军必须远离本土,深入敌境作战。而东魏的大军则轻易就可由洛阳来援。一个不慎,就是腹背受敌的险境。但是,如果不马上采取行动,只怕关中的老百姓和自己的军队全都要饿死。饿死还是战死,这是个问题。最后,宇文泰痛下决心,决心出兵攻下弘农。并不是自己不出兵,那贺六浑就不会来攻打自己,既然迟早一战,那么就让这场大战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宇文泰立即下令大集诸军,并急令李辰率军前来助战。就这样,回家没有多少时日的李辰不得不再次出征下陇。这一次,李辰仍然点了八百余人出战,但是对人员进行了轮换,其中只有一半是参加过上次战斗的老兵,还有一半抽调的是未上过战场的新兵。李辰架不住贺兰仁的百般要求,这次就命贺兰盛留守金城,带了贺兰武、贺兰仁出征。裴萱闻听李辰又要出征,少不得又是一番依依惜别。自从李辰上次追裴萱回来,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层,在没有人的时候,裴萱还允许李辰握一下自己的小手啥的。李辰叮嘱裴萱莫再要做抽血写经的傻事,裴萱含泪应了,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掉出来,生怕这样会给李辰带来不吉利。不知不觉,裴萱已经软倒在李辰怀里,就连这个坏蛋隔着衣服抚摸她的酥胸,她也没有力气阻止,只是祈求佛祖保佑他能平安归来。 大统三年八月丁丑,宇文泰集结诸将以及匆匆赶来的李辰,誓师出征。出兵之前,宇文泰下令道,“与尔有众,奉天威,诛暴乱,惟尔士,整尔甲兵,戒尔戎事,无贪财以轻敌,无暴民以作威。用命则有赏,不用命则有戮。尔众士其勉之。”之后,宇文泰命骠骑大将军、北雍州刺史于谨为先锋,出兵潼关,直取弘农。于谨率军进至盘豆,这里是弘农的前卫据点,东魏军在这里立木为栅,屯兵据守。东魏军不料西魏军骤至,顿时乱作一团。于谨身先士卒,直冲敌寨,手下众军鼓噪而进,一举攻入寨中,全歼守军,俘获东魏守将高叔礼。八月庚寅,西魏军突入弘农城下,见城内已有防备,便将城池团团围住,准备强攻。八月的弘农,此刻天空乌云密布,正是大雨如注。天地只见白茫茫一片,似乎已经连成一条条线般的雨点落在地面上,激起无数的小水花。敌我两军的旌旗已经全被大雨淋透,再也无力扬起,只是紧紧地贴在旗杆上。在中军的大纛下,宇文泰全身甲胄,立马阵前,李弼、独孤如愿、梁御、赵贵、于谨、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侯莫陈崇、李远、达悉武等十二员统军大将及帐下亲信督将再加李辰分立左右。豆大的雨滴打在众将的铁盔上,邦邦作响,如同擂鼓一般,大雨迷得大家几乎睁不开双眼,但无人稍动,都在静候主帅下令。宇文泰此时心情如同这天气般沉重。这次出兵弘农,讲得就是一个快字,力求要在高欢反应之前,攻下弘农,将城中的粮食运回关中。所以西魏军此次都是轻装而来,没有携带多少粮食,其实也根本就没有多少粮食可带。如果不能尽快攻下弘农,不用等高欢大军前来,西魏军恐怕就已经因断粮而崩溃了。但是如果要攻城,现在却是大雨倾盆,士兵们的弓弦因为浸水而无法使用,盔甲也因被雨水浸透而格外沉重。而城内的守军已经有了准备,他们兵力充足,城防坚固,这种情况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极为不利。宇文泰权衡良久,最后还是果断地下令,“命全军负土为山,听三通鼓响,一齐攻城!”众将齐声应诺。宇文泰又问,“谁愿为先登,为我破城?”宇文泰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声道,“末将愿往!”宇文泰反顾,就见此人虬髯环眼,威猛强健,却是帐下督将、仪同三司王轶。这王轶也是武川人,很早就投在宇文泰账下,为人粗豪勇猛,每战往往争先,多立战功。就听王轶高声道,“末将请为先登,誓为丞相拿下此城!”宇文泰想了想,道,“好,就命你为先登。要多加小心,三通鼓后,众军一齐攻城!”王轶在马上行礼道,“为国效命,惟死而已!”西魏军开始了紧张的战前准备,人人都领到一个布口袋,大家纷纷把口袋里填满土。在华部军中,新兵侯小虎初次上阵,心情难免紧张,不觉将土装得满满的。他的伍长是个老兵,见到他正吃力地将土袋扛在肩上,不禁骂道,“你个蠢蛋,装那么满干什么?呆会儿还要跑到城下,这么重你跑得动吗?”侯小虎讪讪地解了口袋,倒出些土去,然后重又系好,背负在肩上。那伍长不住地催促,“快点快点,军令一响就得出发,那时还没弄好是要砍头的!”只听见中军一通鼓声大作,西魏军的士卒们立即按序列开始背着土袋奔至城下,纷纷将土袋丢在城墙下,然后转头往己方狂奔。这往往是最为危险的时刻,负土者因为负重而步履缓慢,很容易被城上防守者密集的弓箭杀伤。好在今天的大雨使得双方的弓箭都无法使用,所以西魏军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论到华部军时,侯小虎混在人群中拼命往城下跑,只觉得自己的心蓬蓬地就像要从自己心口跳出来似的。突然,他只觉得脚下一滑,顿时摔了个满嘴啃泥,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活像一只泥猴子。他的伍长在边上大喊,“快起来!贻误军机是要杀头的!”侯小虎连忙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扛着土袋继续往城下跑,待他跑到指定的地点,扔下土袋,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抱头鼠窜回己方阵地。待他回到自己的营地,便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一袋袋土袋越垒越高,很快就垒成了一座土山,山头与城墙齐平,面对己方的一侧则被垒成了一个长长的斜坡。这时,中军又一通鼓声响起,王轶身披重甲,双手握一柄大刀,率手下勇士登上了土山顶端。由于土山距离城墙仍有一段水平距离,他的手下准备了一架木质长梯,准备跳城之用。只听见中军第三通鼓声隆隆响起,王轶大吼一声,“杀!”声震四野。他的手下竖起长梯“啪”的一声搭上了城头,梯子的顶端安了两只铁爪,紧紧地扣住城墙。王轶一声大吼,跳上长梯,就向城墙奔去,口中怒吼连连。他手下的勇士们也跟着他一个个顺着长梯向城墙冲过来。这时,在土山顶部的西魏军突然向城墙上投出了一阵如暴风骤雨般的投枪,城墙上的东魏军顿时死伤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时阵脚大乱。投枪也是鲜卑武士的必习之技,今天由于大雨而使弓弩都无法使用,所以投枪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趁着城墙上敌军一片混乱,王轶飞奔过十几丈的长梯,大吼一声,纵身一跃,飞身越过垛口,落在城头上。王轶不待身体落定,便挥舞大刀向四面猛斩。只见他状若猛狮,大刀挥舞如飞,刀锋过处,血雾飞舞。很快,长梯附近的敌军被他斩杀一空,他手下的勇士们也一个个跳上城头,开始和他并肩作战。他们挥舞大刀长槊,近劈远刺,慢慢地将大群敌人逼得不住后退,随着攻上城头的勇士们越来越多,王轶已经在城上站稳了脚跟,并牢牢占据了长梯周围一片地盘,西魏军的士卒们源源不断地通过长梯杀上城头,很快就已经有上百人冲了上去。宇文泰与众将在城下看着王轶在城头血战,心都不禁提了起来。见到王轶成功登城,大家悬着的心方放下了一半,有几人不禁面露喜色,心道,“这城拿下来了!”就在这时,却听见城头一阵梆子响,大队的东魏军从甬道上蜂拥而至,他们皆身披重甲,受持长枪利槊,显然是守将见到形势危急,将生力军调了上来。在一员衣甲华丽的东魏大将指挥下,东魏军重甲武士如墙而进,直向城头上混战的西魏军逼过来。突然从他们中间也是飞了过来一阵密集的投枪,王轶身边的勇士们顿时倒下一片,长梯上正在冲过来的西魏军士卒避无可避,好几人顿时被投枪射中,从长梯上一头摔了下去,发出的凄惨叫声。东魏军多是六镇鲜卑出身,投枪同样玩得也不差。王轶胁下也中了一记投枪,他一声怒吼,伸手将深深扎在肉中的投枪拔了出来,然后反转枪头,向东魏军掷去,立时将他对面的一员东魏督将射了个对穿。王轶对自己血如泉涌的伤口视若无睹,继续挥刀猛砍冲上来的敌军,不多时,他浑身衣甲都被鲜血染红,如同是一个血人,身上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只是犹如一只浴血的猛兽般,奋力死战。 东魏军仗着人多,逐渐将王轶等人包围了起来。两员东魏军勇将手持大斧,冲到长梯旁,砍倒拼死守卫长梯的西魏勇士,然后用力猛砍架在城头上的长梯,三下两下,就将梯子砍断,正在从梯子上试图冲上城头的西魏军士卒随着梯子从高空,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宇文泰在城下看得决眦欲裂,冲左右大声吼道,“快再造长梯,接应王轶下来!”此时王轶在城墙上已经陷入重围,他身边的勇士一个一个倒下,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挥刀力战。这时,对面东魏军中重重铁甲环卫中的一员大将叫道,“吾乃陕州刺史李徽伯是也,念汝亦是勇士,何不弃刀投降,必全汝性命!”王轶一面挥刀死战,一面大声道,“大丈夫惟死而已,何曾屈膝!”。李徽伯见王轶不肯投降,便把手一挥,东魏军一拥而上,矛槊齐下,对着王轶乱戳。王轶身上被十几柄长矛洞穿,只见他仰天长啸一声,最后奋力一击,将一名冲上来想要取他首级的东魏督将脑袋一劈两半,方气绝而亡。王轶死后,犹自环眼怒睁,身体挺立不倒,东魏军过得半响,方敢近前。由于长梯被砍断,西魏军无法接应已经冲上城头的王轶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百余勇士一个个倒在东魏军的优势围攻之下,城下宇文泰及西魏军众将人人眼中几乎滴出血来。就听见城头上东魏军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登上城头的西魏军终于全军覆灭。东魏军兴高采烈地将这百余西魏军的首级砍下 ,然后将他们的尸体用长矛挑了,扔下城来。王轶的尸身被寻了回来,身上十几个被长矛捅出的大洞仍在滴血,宇文泰亲赐的铠甲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宇文泰忍不住热泪盈眶,脱下自己的披风将王轶的尸身盖了,吩咐移到后营妥善安置,待寻回首级之后,再一同运回长安。宇文泰手指弘农,怒气勃发,“今日不破弘农誓不收兵!”他环顾左右大声道,“何人敢再为先登攻城?”帐下众将一时面面相觑,非是他们缺乏勇气,实在是今天天气太坏了。天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不说,身上的甲胄被淋湿后不知重了多少,一身武艺大打折扣。不见勇猛如王轶,也陷落城头。就在众人犹豫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末将李辰,请为先登攻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弘农城下 二 目睹王轶在城头上力战壮烈牺牲的全过程,李辰不禁也是热泪长流。同时,他的心里也在激烈地交锋,要不要请战?如果出战,就刚才惨烈的战斗来看,守弘农的东魏军十分顽强,刚才又初战得胜,如今正是士气高涨。现在攻城,必是一场苦战,即使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华部军也一定会伤亡惨重。华部军本来人数就少,这每一个士卒,都是李辰沥尽心血的产物,让他们就这样牺牲,李辰万分不舍。但是,凭心而论,就攻城而言,的确华部军可能更为胜任,华部军多为步兵,而且长于狭小地域的小集团作战。而宇文泰手下,多为骑军,更擅长大区域的冲锋突击。此外,如果一旦攻不下弘农,全军马上就会断粮。李辰不能确定那时宇文泰还会顾及自己的亲戚关系,恐怕首先会牺牲掉华部军来保证自己的嫡系部队。而且,一旦情势不利需要撤退,华部军多为步兵,又跑不过宇文泰的骑兵们,所以最终还是会被损失掉。所以,攻下弘农,大家获利均等,若是攻不下弘农,无疑华部军受损最大!弘农,华部军势在必得。作为穿越者,李辰知道,弘农最终一定是被攻下了。否则,宇文泰一定会全军覆灭,也就不会有了后来的北周,甚至隋唐。除非历史在这里发生重大偏差。想到这里,李辰上前一步,向宇文泰行礼道,“末将李辰,请为先登攻城!”李辰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众将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王轶在宇文泰帐下以勇力闻名,号称“万人敌”,连这样一员勇将都折在了弘农城头,这个看上去文静瘦弱的家伙,竟也要去先登攻城?大家忍不住用看怪物似的眼光上下不住打量着李辰。宇文泰也大敢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李辰一向以谋略见长,并不是那种冲锋陷阵的勇将,今天怎得也主动请缨要为先登?这时,李辰再言一声道,“末将李辰,愿率本部为先登!”宇文泰见李辰危难之时候挺身而出,心中大感宽慰。因为李辰已经与宇文迦罗定亲,所以已经成了亲戚,宇文泰便直呼李辰的字道,“天行勇气可嘉,吾心甚慰!然兵矢凶险,你可有把握?”李辰行礼道,“夫战,勇气也!如今两军狭路相逢,惟勇者胜!”宇文泰大喜道,“壮哉斯言!有将若此,吾复何忧?” 他又问道,“你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李辰想了一想道,“职下兵力单薄,还请丞相遣大军于后接应,只有进攻持续连绵不绝,才能一举破城。”宇文泰点头称是,他旋即下令道,“于谨、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你们五人各率本部兵马,在李天行先登上城后依次而进。若有迟疑观望、援助不力者,斩!”五将一齐躬身称诺。李辰正待回自己军中准备,却见宇文泰身边一人出列行礼道,“启禀丞相,末将愿与李金城同为先登!”李辰定睛一看,却是蔡佑。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暖意,“看来还是把自己当朋友来看啊。”却说蔡佑见多年的伙伴王轶英勇捐躯,心中早已是怒火万丈,若不是自己身肩守护宇文泰的重任,他早就要请战了。现在见李辰排众而出,请为先登,心中大为敬佩。蔡佑虽然起先是肩负使命,受命接近李辰,但是后来却觉得与李辰颇为投缘,而李辰也一直当他作好朋友看。所以心里一直对李辰有些歉疚,今日见李辰要以身犯险为先登,便忍不住站出来想帮这个朋友一把。宇文泰见蔡佑请命,点头道,“如此也好!战场之上,生死难测,记得多看护天行一眼。” 蔡佑领命与李辰一同回到了华部军的营地。此时,大雨犹自落个不停。八百华部军将士在雨中肃立,静候李辰的命令。李辰缓步来到华部军队列前,大雨已经将大家的衣甲全部淋透,黑色的军服和金属的盔甲,在雨中呈现出别样沉郁肃穆的色调。李辰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心中无比沉重,“这些优秀的将士,华部的精华,在这场大战后,不知还有多少人还能站在这里。”他走到前排一名明显有些紧张的士卒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怕不怕?”新兵侯小虎挺胸道,“禀告都督,我不怕!”李辰温言道,“怕也没关系,第一次上阵,都会怕,我也一样。”李辰抬起头对全体华部军大声道,“刚才,我在大丞相面前请为先登,过一会儿,听到中军鼓号,我们就将为全军的前锋,率先登城作战!”李辰言罢环视众人,华部军将士人人笔直挺立,更无一人稍动,唯有一道道含义不同的目光,聚焦在李辰身上。李辰顿了顿继续道,“攻城为先登,是会冒着最大的危险,会有最大的牺牲。但也正因为如此,也是最大的荣耀!荣耀从来都伴随着艰巨的责任,而因为担负了艰巨的责任,荣耀才得以彰显!我们华部军崇尚荣耀,也更明白我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华部人有众生平等的理想,但是伟大的理想从来不是没有代价,它需要我们战斗!需要我们保卫!需要我们牺牲!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日我李辰若能为华部父老力战而死,则死其所矣!能与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起并肩战斗,杀身成仁,虽死何憾!”听了李辰的话语,华部军将士的目光中没有了刚才的沉重,似乎人人心中都烧起了一把火,这火烧得大家血脉贲张。侯小虎紧咬下唇,脸上早已雨水和泪水交织,分也分不清楚。蔡佑在一旁听了,也不禁暗自点头。李辰肃容下令道,“今日一战,有进无退!我若阵亡,由贺兰武指挥全军,贺兰武阵亡,贺兰仁继之,贺兰仁之后,甲都都主继之,以下按序列依次继之。”说罢,李辰回顾左右,“来人,给我换铁甲。”李辰不是那么强壮,所以平时都穿轻一些的皮甲,只有亲自上阵时,才会换成铁甲。见李辰真的又要亲自冲锋,手下众将一齐跪倒,“使不得啊,都督!”李辰道,“我为一军之首,我不陷阵在前,何以号令全军?快给我披甲!”贺兰武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大叫道,“若每次都要主帅亲自冲锋在前,要我等部将士卒何用!”说罢,他摘下自己的兜鍪,狠狠地摔在地上,“末将贺兰武请为前锋,誓必拿下弘农城!如若有失,请都督斩了我这颗头,号令全军,以振军心士气!”李辰也知道,这登城的第一人,必须是武艺高绝,勇猛过人的勇士,自己的武艺实在太差,根本承担不了这个重任。于是点头道,“那好,菩萨为前锋,我随后。”贺兰武接令后,一时狂性大发,他解了身上衣甲,上身,只着一条短绔,面对华部军振臂高呼道,“大丈夫当浴血疆场,马革裹尸!富贵功名生前只手取,死后礼葬五泉山,往西方极乐世界!”华部军全体将士热血,纷纷解了铠甲,上身,高举手中的兵刃,齐声狂呼,“五泉山!五泉山!五泉山!………”呼声响彻云霄,对峙的敌我两军听了,无不悚然动容。宇文泰听见,皱眉道,“五泉山?什么意思?”左右众将也莫名其妙。 上身的华部军将士默默地攀上土山,在土山顶端列阵,等待攻击的命令。随后的西魏军的将士们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这群看上去有些怪异的同袍。许多人都被华部军士卒的眼神吓到了,只见他们人人双眼通红,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恐惧紧张,只有一种对嗜血战斗的渴望。这时,整个战场好像突地安静了下来,除了风雨交加的声响,再没有任何其它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摒息注视着这场即将到来的血战。贺兰武左手持一面巨盾,右手持一柄五十斤重大铁槌,立于队列最前面,他须发怒张,的上身一块块肌肉隆起,宛若护法金刚降世。李辰手持弯刀,贺兰仁横绰长槊立在贺兰武两旁,蔡佑全副重甲,手持大刀立于李辰之后。华部军的三名最高指挥官站在阵线的最前面。只听见宇文泰中军再一次鼓声大作,这是进攻的信号。“杀!”李辰挥刀直指前方的城池。身旁的几个士卒闻命将一架新的长梯搭上了城头,新的长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前面的铁制部分加长,这样不容易被敌人砍断。只见贺兰武一声怒吼,纵身跳上长梯,向城上飞奔而去。李辰才要紧紧跟上,却不知被谁拌了一脚,顿时摔了个满嘴啃泥,还不等他爬起来,已经呼啦拉一大群华部的将士挤到了前面,冲上了长梯。李辰被蔡佑伸手拉起来,忙往前挤去,想要冲上长梯,前面却没有人肯让他过去,反而不断将他挤得后退。李辰气得破口大骂,“让我过去,你们这些混蛋,没有军纪了吗,我是都督,快让我过去!” 挤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多,人人都对李辰的叫骂装聋作哑,只是不断把他往后面挤。“你们这些混蛋!我要处罚你们!我要……”李辰骂着骂着,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却说贺兰武大步如飞,向城头狂奔而来,对面城上东魏军立即集起长矛,将垛口封住。同时,又是一阵投枪如雨般袭来,贺兰武飞奔中横过手中的巨盾,只听“当当当”一阵乱响,投枪都被巨盾挡住,紧跟在后面的贺兰仁手急,手中长槊连连轻挥,将向他飞来的几枝投枪一一击飞。但仍有几名华部军士卒被投枪射中,惨叫着从长梯上。贺兰武奔至垛口,腾身越起,东魏军纷纷向空中扬起长矛,想要将他穿在长矛上。就见贺兰武在空中侧身将巨盾护在身下,整个身体都躲在在了巨盾的后面,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巨盾载着贺兰武重重地压在东魏军的长矛阵中,盾牌下惨叫连连,不知有几人被压得骨断筋折。贺兰武不及起身,便挥动大铁槌横扫左右,又不知多少人腿脚被打断,又是一片惨呼之声。这时,一名东魏督将抢步上前,乘贺兰武尚未起身,挥刀迎头砍下。贺兰武一声怒吼,猛地抽出身下的巨盾向他拍去,那督将刀砍到一半,就被贺兰武手中的巨盾磕了回来,接着巨盾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胸口,那人立刻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在空中就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活不成了。贺兰武顺势起身,侧身让过一柄向他刺来的长矛,右手大铁槌狠狠地砸在使长矛的东魏督将头上,“噗”一声,那人的头就像一只被摔烂了的西瓜般粉碎,红白之物四溅。紧接着侧面又一柄大刀砍来的,贺兰武转身让过,那刀几乎是顺着他的鼻尖挥下,他的皮肤甚至感受得到刀风的凉意。贺兰武挥盾格住大刀,大铁槌在那人腰间只是一点,那使刀的东魏将领身体立刻拧成一个奇特的角度,然后萎然倒地。这时,又有两名东魏军督将手持长槊从贺兰武身后一齐向他刺来,贺兰武好像脑后长了眼睛,猛然转身举盾大步迎了上去,两支长槊狠狠地撞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周围的人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两个使长槊的东魏督将被撞的双手生疼,几乎握不住槊。就见贺兰武抢上一步,手中大铁槌猛地撞在右手边的东魏督将胸膛上,那人的胸膛立刻瘪了下去,人向后倒飞了出去。贺兰武回手用力将大铁槌向左手边的东魏督将当头砸下,那人慌乱之下,横槊一挡,大铁槌将槊杆一砸两断,去势不减,狠狠地砸在那人的脑袋上,那人的头颅立刻粉碎,尸体向后便倒。只一眨眼功夫,贺兰武连毙五将,东魏军士气为之一挫。宇文泰在城下远远望见,不由赞道,“好一员勇将,此谁人耶?”左右有认得的道,“此武川贺兰武也,昔日曾为贺拔元帅帐下督将,素有勇名。贺拔元帅故后不知所终,不知为何竟投了华部。”宇文泰也想起来了,“是那个小字叫菩萨的贺兰武吗?”左右答道,“正是此人。”宇文泰感叹道,“吾尝闻贺兰三杰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身后那个使长槊的猛将是他兄弟罢?”这时,贺兰仁也已经加入了战团,牢牢护住自己兄长的侧后。他手中的长槊翻飞,犹如一条毒蛇一般,狠准异常,他出槊力道角度都拿捏得将将好,都是捡着东魏士兵没有甲胄保护的咽喉下手,每次槊刃入肉都是点到即止,枪刃没入敌人的身体不深便立即抽出,但足够致命,似乎多用一分力气也不肯,这边敌人还未栽倒,他的长槊已经转向了下一个目标。贺兰武有贺兰仁护住侧后,心中大定,更加勇不可挡。兄弟俩一个猛一个狠,兵器一个长一个短,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直杀得城上东魏军鬼哭狼嚎。这时,华部军也纷纷冲上了城头,他们五人一组,三人前两人后,攻防有序,总是能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优势,这让东魏军极为被动。而且这些光着上身的士卒作战极为勇猛,仿佛个个都不要命似的,城上东魏军人数虽众,但愣是被逼得连连后退。随着华部军源源不断地冲上城头,东魏军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在城上陷入混战。终于,李辰也随着大队冲了过来。李辰四下观望,见东魏军阵脚松动,人人面露惊惧,知其士气已堕,他看见城楼旗杆上飘扬着的东魏帅旗,心中一动,对身旁的蔡佑道,“承先,看到敌军的帅旗了吗?如果能将它砍倒,敌军必乱!”蔡佑点头道,“随我来。”然后挥刀当前开路,李辰在后紧紧跟上,指挥华部军护住蔡佑侧后。那蔡佑一路冲杀过来,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当面竟无一合之将,不多时就杀到了旗杆所在。护旗的两员东魏督将,拔刀来战蔡佑,蔡佑大步从二将中间穿过,只听见一阵刀剑的撞击声,那两员东魏护旗将双双捂颈坐倒。蔡佑一刀就斩断了他们的咽喉。李辰来不及夸赞蔡佑的刀法,冲上去挥刀砍断旗杆上的绳索。东魏军的帅旗轰然坠地。看到东魏军帅旗落地,城下的西魏军发出巨大欢呼声!东魏军则开始人心浮动。于谨、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等将先后率本部军登城参战,西魏军逐渐占据了优势。终于,一名东魏军的士卒突然扔掉手中的武器,头也不回地往城下就跑,这种现象好似传染的一般,第二个东魏军也扔掉武器逃跑了,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几乎一瞬间,所有的东魏军士卒都开始逃跑。一开始的时候,东魏军的军官们还大声呵斥着自己的士兵,试图阻止士兵们的溃退,但随着逃跑的士卒越来越多,军官们也加入了逃跑的行列。东魏军如同山洪爆发般全面崩溃了。贺兰武正杀得天昏地暗,却发现眼前的敌人都开始转身逃跑。他突然看见不远处一群甲士护卫着一名衣甲华丽的东魏军大将,那人手持长刀,似乎叫喊着要东魏军士卒们转身战斗。贺兰武大喝一声,挥舞着大铁槌就向那人冲去。那人手下的甲士慌忙上来阻拦,却被贺兰武大铁槌一挥砸得血肉横飞,剩余的甲士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立刻四下逃散。那员东魏大将见势不妙,转头欲逃,被贺兰武飞起一槌砸倒,命丧黄泉。后来经指认,此人便是东魏弘农守将陕州刺史李徽伯。至此,西魏军终于拿下了梦寐以求的弘农城,望着仓库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全体西魏军将士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李辰因先登克城,被叙功第一,加封为从二品镇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金城侯,余官如故。宇文泰还特赏了贺兰武绢二百匹,以表彰他的勇武。待受赏而出,李辰命将宇文泰所赐绢打开,给贺兰武全身披挂了,以夸其功。李辰道,“你赤身杀敌立功,非彩帛加身不足以炫之,好叫天下人得知,何谓勇士。”一行人游街走巷,趾高气扬地夸耀了一番,方才回到自己的驻所。一路上西魏军众将士看了,无不交口称赞。从此,贺兰武被人称修罗都督,盖因其在弘农城上,杀人如麻,犹如修罗王降世。而华部军也被视为西魏第一强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弘农城下 三 攻下了弘农以后,宇文泰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弘农距离洛阳很近,东魏集结在洛阳的精兵猛将,随时可能前来反攻。他一方面遣侦骑四处巡曳,防备敌军可能的进攻。另一方面,他大力组织民夫车辆,往长安抢运抢运粮食。从弘农到长安的道路上粮车络绎不绝,大家都试图在东魏军到来之前,尽可能多运一些粮食回去。但是奇怪的是,吃了大亏的东魏军却迟迟没有作出反应。西魏军在弘农城中,一方面赏赐功勋,抚恤伤亡,一方面积极备战。却说在这日帅帐之中,只有宇文泰与蔡佑二人。只见宇文泰端坐帐中,紫面生光,双目炯炯有神,令人畏不可视。这次力克弘农,既解了燃眉之急,又掌握了了战场的主动权,令他心中大快。但他毕竟是绝世枭雄,心里却丝毫没有放松。就听见他出声问道,“那‘五泉山’是何意,你可打探清楚了?”蔡佑躬身行礼道,“职下打探的明白,那李天行每战之后,必将所有战殒将卒尸骸收拢火化,不惜人力也要运回兰州。并于兰州城外五泉山建英烈祠,将阵亡将卒不论尊卑皆以盛礼安葬,极备哀荣,并厚恤家眷。故其全军将卒,咸以战死疆场,然后礼葬五泉山为荣。那日他们高呼‘五泉山’实为明决死之心。”那日华部军勇悍无比,毫不畏死,赤身鏖战优势敌军,并力战破城的情景,给包括宇文泰在内的全体西魏军以极大震撼。大战结束以后,宇文泰就派蔡佑去李辰那里,尽力打探李辰是如何将这些一年多以前还大都还是农民的士卒训练成一支天下强军的。只见蔡佑从怀中掏出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呈给宇文泰,“职下这几日与常与李天行促膝长谈,并观看华部军每日操演,探访其将卒,颇有心得。吾将那李天行治军为将不同寻常之处,一一誊记,今呈于大丞相瞻览。”宇文泰展开文纸,一边读一边轻轻念道,“每日全体将卒闻号则起,然后绕营跑圈,上至都督下至士卒无人可免。营内两人成列,三人成行,举止有度。营帐整洁,士卒被褥叠放整齐划一,军律严格若此。将卒一体,与士卒同衣食。每饭虽主帅亦列队就食。于袍服加标记示之,以明职衔之高低,便战时之统辖。重军功,斩首一级,记功一转,得赏田一亩,五十年免赋。厚抚恤,战殒者赏田十亩,五十年免赋。供养其父母终老,抚养其子女成人。……………”宇文泰放下手中的文纸,对蔡佑道,“吾尝谓汉家或有一二英杰,然其民羸弱,不堪为战。今观李天行治军,独辟蹊径,成效斐然。其军中虽多为汉家子,然行止有序,进退如一,勇武亦不弱我鲜卑勇士,诚为难能可贵。于今天下未宁,贼寇未消,大战不息,我六镇勇士渐次凋零,难以为继。吾意广招汉民,建汉军,以为羽翼。这李天行练兵治军诚颇有可鉴之处。”宇文泰停了停,目光犀利地逼视蔡佑,又问道“以你观之,那李天行可有异志?”蔡佑心中一凛,深深躬身一礼道,“那李天行贵为一部之首,却身无余财,不蓄姬妾,与士卒同衣食,深得军心。然职下此去探问,他言无不尽,倾囊相授。职下去其营中观其操演,查问士卒,他也给于方便,毫不阻拦。以职下观之,当是一心为公之人。”宇文泰闻言默默点头,半响方道,“多有劳承先辛苦探查。今后你要与那李天行深相交纳。下去歇息吧。”蔡佑应诺行礼退下。宇文泰拿起蔡佑呈上的文纸又细细读了一番,不禁喃喃自语道,“身无余财,不蓄姬妾,若心无异志,所为者何?” 再说这次华部军因为先登攻城作战,伤亡也不小。李辰收拢了阵亡将士的遗骸,按惯例火化了,并做好标记,准备运回金城,安葬于五泉山。贺兰武被正式授予华部军都督衔,成为华部军中第二个肩章上缀三颗银星的军人。由于北魏末年天下大乱,官制糜废,都督等头衔满天飞,早已经不值一提。但是在华部军中,官衔的授予却非常谨慎,都督仍然是具有极高的地位。此外,他与朝廷相应的武散官阶,也得到了提升。其余贺兰仁等立功的将士也都得到了褒奖和晋升。这日,李辰正在与众将讨论敌军下一步可能的行动,却听见手下的军士来报,“禀都督,门外有贺拔大都督、独孤大将军和杨揜于联袂来访。”李辰听了心里一震,这三人来头好大!自从华部军在弘农一战成名,原来门可罗雀的军营立刻热闹起来。西魏军人数不多,却多为征战多年的骄兵悍将,一开始并没有将华部军这支赶来助战的乡兵们放在眼里。可是华部军在初战不利的情形下,冒雨先登,赤身血战,一举扭转战局,攻克弘农,不由的叫西魏军人人心中佩服。这几日除了蔡佑以外,于谨、赵贵、李弼等大将相继前来拜访,想要一探究竟。可是今天上门的这三个人,来头实在太大。贺拔胜字破胡,是武川军事集团缔造者贺拔岳的兄长。他成名很早,当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暗害时,他为都督、荆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道大行台、尚书令,进爵琅邪郡公。当时很多人都希望他能回到关中来领导大家,李虎还为此单骑千里去劝说他。但是贺拔胜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而是留在荆州观望。北魏孝武帝起兵反抗高欢失败,西逃长安。贺拔胜最后也不敌高欢大军围攻,率数百骑南奔梁国,受到梁武帝的款待。后来,独孤如愿和杨忠也兵败逃往梁国,三人在健康聚首。虽然贺拔胜等人在梁国受到款待,但他们也看明白,梁武帝已经年迈,已经没有了当年想要统一中国的雄心壮志,他们在梁国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作为。所以他们始终盼望能回到故国。西魏建立以后,在宇文泰的主持下,积极缓和与南方梁国的关系,并最终促成了贺拔胜等人的回归。大统二年,秋七月,滞留南方的贺拔胜、独孤如愿、史宁、卢柔、杨忠等人历尽艰险回到关中,一路上,随从损失了一半。贺拔胜感念梁武帝的厚待,自是之后,每行执弓矢,见鸟兽南向者皆不射之,以申怀德之志。贺拔胜回到长安,被封为太师。但他与宇文泰见面时,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因为贺拔胜名动天下的时候,宇文泰还在贺拔岳手下籍籍无名,两人相去甚远。可如今宇文泰已经为百官之首,贺拔胜实在拉不下脸来下拜。后来贺拔胜对此也有些后悔,毕竟形势不同了,自己如果不想和宇文泰相争,就应该有所表示。后来有一次百官在昆明池飨宴,宇文泰见到湖面上有两只鸭子,就拿出弓箭对贺拔胜道,“很久没有见到贺拔公射箭了,今天就请为助兴吧。”贺拔胜也不推辞,张弓搭箭,一箭就将两只鸭子串在了一起。贺拔胜就势对宇文泰下拜道,“从此愿奉命讨伐不臣,皆如此也!”宇文泰大悦,从此双方关系良好。后贺拔胜为中军大都督,此次弘农之战,贺拔胜奋勇追击,擒获逃跑的东魏守将高干。独孤如愿小字期弥头,英俊风雅,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大帅哥之一。年少时便服饰出众,俊逸潇洒,人称独孤郎。他最出名的,还是他的三个女儿,独孤如愿长女为北周明帝明敬皇后;第四女,为唐高祖李渊生母被追封为元贞皇后;第七女,为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皇后,被封为文献皇后。是中国历史上最牛的“老丈人”。此时,独孤如愿还没有改为那个更为著名的名字独孤信。时为骠骑大将军、侍中、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浮阳郡公。杨忠在三人中官职最低,而李辰却给了他最高的关注,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杨忠是取代北周的隋朝第一个皇帝隋文帝杨坚的父亲。杨忠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他原为弘农华阴人,小名奴奴。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去泰山游玩,恰逢梁兵入境,被掳至江南。后来又作为陈庆之七千白甲军的一员,攻入洛阳。陈庆之被尔朱荣以优势兵力击败以后,他又入尔朱度律帐下,并随尔朱兆入洛阳。后来又长期跟随独孤如愿,并同独孤如愿一起败往梁国,这次又一同回到关中。现在宇文泰帐下任职。他曾经随宇文泰一起在龙门狩猎,不防突然跳出一只老虎,杨忠赤手空拳独斗猛虎,最后左手紧紧压住老虎的腰,右手则伸进虎嘴里将老虎的舌头拔出来。宇文泰对他的勇猛赞叹不已,因为鲜卑语中称老虎为揜于,便为杨忠起字揜于。三个在中国历史上风云一时大人物联袂来访,如何不叫李辰这个穿越者不心中大震。李辰急忙率手下众将一起迎出大门。李辰来到大门外,远远就见大门外立着三人,虽然服色寻常,却是个个气度轩昂,顾盼生威。后面一众随从牵马侍立,也个个都是身材挺拔雄壮的猛士。李辰一眼就认出了位于中间的贺拔胜,只见他身高八尺,形容雄伟,但是让李辰一眼就认定是他的,还是他的眼神。那眼神平淡如水,有种空负大志般的寂寞,这种眼神非在曾经会凌绝顶,俾睨天下的英雄眼中是绝不会看到的。贺拔胜左手落后半步那人,玉面修身,说不尽的温雅俊俏,然两道如剑浓眉下,目若寒星,却是英气逼人,果然好个独孤郎,如果穿越到现代绝对秒杀一切型男。贺拔胜右手一步之后,一人长须及胸,状貌瑰伟,他略带恭敬地颔首而立,却也是豪气四溢,不失英雄之色。李辰一边快步上前,一边合掌举至额头,躬身大礼而拜,“末将李辰拜见太师、大将军!”贺拔胜、独孤如愿拱手还礼,杨忠则侧身躲过。李辰起身又对杨忠拱手道,“杨揜于有礼。”杨忠慌忙还以大礼,“李将军折杀下官了,杨忠有礼。”李辰将三人引入室内,分宾主落座。这时,贺兰兄弟也上前拜见了贺拔胜。想到这些年的境遇,大家都不禁感慨万千。贺拔胜对贺兰兄弟道,“好汉子,此役你们英勇克敌,天下咸闻,大涨我武川男儿志气!”贺兰兄弟谢了贺拔胜,告辞不提。贺拔胜转头对李辰道,“早听说李金城治军颇有独到之处,那日见你手下士卒,训练有素,且人人舍生忘死,力战不竭,方知所传不虚。今日冒昧而来,还请李金城不吝赐教。”李辰待贺拔胜一出言,便立起身来,待听得贺拔胜言毕,方恭恭敬敬地道,“末将惶恐,些许雕虫小技,何敢当太师如此推崇。”独孤如愿出言道,“李金城不必过谦,我等皆在军伍多年,深知这练兵乃紧要所在。如今东虏凶獗,若你有强军之法,使我军能以弱敌强,此为不世之功也。”李辰忙答道,“谨受教,末将又岂敢藏私!”李辰便将自己治军练兵的一些心得又讲了一遍。三人听的频频点头,华部军有其特殊的地方,因为李辰借了华部这个壳子,实际割据兰州,所以很多事可以做,但是换个地方可能未必行得通。但是练兵中确实有些可以借鉴的地方。三人都觉得不虚此行。贺拔胜又问道,“我军力克弘农,关东震动,依李金城之见,那贺六浑当会如何应之?”李辰恭敬地道,“末将才疏学浅,见识不明,怎敢妄言?”贺拔胜道,“无妨,且试言之。”李辰慢慢地道,“我料那贺六浑必起倾国之兵前来,欲与我决战。”贺拔胜眉毛一挑,“以汝之见,我军又当如何?”李辰道,“我与那东虏,势不两立,此国战也。贺六浑早晚将兴大兵,欲灭我而后快。此所谓避无可避,惟战而已。若我军还于关内,则其必悬师度河而来,高欢之抚河北,甚得众心,虽乏智谋,人皆用命,以此自守,未易可图。然则倾国攻我,深入敌境,非众所欲。如择地狭之处与之决战,彼众虽广,不难破也。若再发轻骑,邀其走路,则贺六浑一战可以擒也。”贺拔胜、独孤如愿相顾骇然。心中皆暗道,“此子诚不可小觑!”贺拔胜不禁有些兴意阑珊,“看来我真的老了,如今人才辈出啊!”李辰见杨忠坐在那里只是一言不发,忍不住出言问道,“不知令郎年岁几何啊?”杨忠满脸尴尬地道,“回禀李将军,下官半生飘零,还未曾娶妻,尚无子嗣。”“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浴血沙苑 一 听到杨忠说还未曾娶妻,尚无子嗣,李辰就知道自己冒失了。他连忙向杨忠道歉。 待送走了贺拔胜、独孤如愿和杨忠三人,李辰回到屋内一个人静坐沉思。 如果按照历史本来的发展,杨忠会在接下来的连场大战中,屡立殊勋,最终脱颖而出,而得以位高权重,为自己儿子将来的发展打下雄厚基础。而他的儿子杨坚则最终会夺了自己女婿的皇位,并把宇文家族屠戮一空。那么自己要不要顺应这个历史的脉络呢?也许那时侯自己已经老得不在人世了,可是自己将和宇文氏结亲,那自己的后代会不会受到波及呢? 李辰想得再远一些,杨坚最终在胡人入主中原几百年后重新又建立了汉族政权,并结束了中国的分裂局面,实现了华夏的统一,他的功绩是巨大的。但是问题在于他选错了继承人,继位的隋炀帝杨广有能力有才华,却太急功近利。在极短的时间内,杨广建洛阳、开运河、下扬州、征高丽,很快就耗尽了国力。特别是他三征高丽,不仅让数十万英勇的华夏勇士丧命异域,头颅被敌人筑成京观,直到唐朝灭高丽时才得以归还,而且由于官府征敛无度,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农民大起义,接下来连续不断的战乱,使中国人口锐减,几乎毁掉了整个华夏文明。这种在中国历史上反复出现的兴盛-毁灭的轮回给我们这个民族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也最终耗尽了华夏文明的智慧和生机。李辰作为一个穿越者,站在千年之后的历史高度上,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李辰下定决心,不能让这一切上演,必须阻止杨坚的篡权,阻止后续一切灾难性结果的发生。但李辰同时也陷入了巨大的茫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则整个中国的历史都将被彻底改变。在自己再也无法把握整个历史的脉络,自己也将不再是一个历史的旁观者,而真正成为历史的创造者。而自己又会将历史引向何处呢?自己又有这个能力将整个历史引上一条正确的道路吗?李辰百转回肠,夜不能寐。 就在李辰为未来苦苦思索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高欢也终于有了行动。 山西位于黄河几字型大拐弯的东面,在南北朝时代被称为河东。这里泾、汾纵横,表里山河,自古为形胜之地。在河东汾河谷地北端,座落着一座千年雄城晋阳。晋阳三面环山,南临汾水,地势险要,号称“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自从公元前497年建成起,就始终为北方重镇。被称为“霸府”的东魏大丞相府就设在晋阳城内。一般情况下,都是由高欢的世子高澄坐镇东魏的都城邺都,而高欢则在晋阳遥控朝局。现年四十一岁的东魏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大行台、渤海王高欢虽然经历年初的小关之败,折损了心腹大将窦泰。但未伤根本,他在关东的统治依然非常稳固。六月的一天,高欢在汾阳的天池游玩,发现了一块奇石,奇石上的纹理隐隐约约形成文字“六王三川”。高欢向行台郎中阳休之询问其意,阳休之道,“六者,大王之字;王者,当王天下。河、洛、伊为三川,泾、渭、洛亦为三川。大王若受天命,终应奄有关、洛。”高欢缓缓摇头道:“所谓众口铄金,世人无事常言我反,况闻此乎!慎勿妄言!。”随行的行台郎中杜弼拜倒于地,高声道,“请大王受禅称帝,此顺应天意也!”左右众人一起拜倒,齐声道,“请大王受禅!大王若不称帝,奈天下苍生何!”高欢大怒而起,举起手杖打在杜弼肩上,“汝欲陷吾为乱臣贼子焉?还不退下!”这才将这场闹剧收场。其实杜弼这个人倒是不坏,相反他是东魏朝中比较清明廉洁的官员。他曾经因为东魏文武官员贪污成风,而报告高欢请求查处。高欢听了杜弼的话,将他招至座前,神情严肃地道,“天下贪污,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宇文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梁国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正纲纪,不相假借,恐督将尽归黑獭,士子悉奔萧衍,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却说高欢对小关之败耿耿于怀,在弘农储备了大量粮祙军械,随时准备重整旗鼓,再攻关中。却不防宇文泰大灾之下,已经穷得眼睛发红,情急之下,居然出其不意冒险攻下了弘农,缴获了高欢储存在那里的粮食,以求渡过难关。高欢闻报,直气得须发倒竖,才要兴兵来攻灭宇文泰,却又得报柔然入侵北方三堆的消息。原来柔然在与西魏结亲,将柔然公主嫁与大统帝为皇后之后,变得与西魏亲善。这次就是应西魏之约,侵掠东魏北方边境,策应西魏在弘农的军事行动。高欢无奈,只得亲统大军出击柔然。待击退了柔然的入侵回到晋阳,宇文泰已经占领弘农一个多月了。高欢立即召集重臣谋士谋划对西魏的反击。高欢方才言毕出兵之事,却见杜弼出班下拜,“请大王先除内贼,内贼不除,国无宁日,如何抵御外患?”高欢心中不喜,问道,“谁为内贼?”杜弼道,“诸勋贵掠夺百姓者是也。”高欢没有理会杜弼,他下令殿下众卫士刀出鞘,箭上弦,夹道而立,又命杜弼从刀丛中走过。只见刀矢如林,寒光闪闪,众武士无不怒目而视,似乎刀箭随时都会落到他的头上。杜弼乃是文弱书生,那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吓得汗流浃背,双股颤栗,好容易从刀丛中走出来,便瘫倒在高欢座前。高欢和颜悦色地对杜弼道,“这些武士举而不发,尔犹亡魄失胆。诸勋贵在战阵之上,身犯锋镝,百死一生。虽或贪鄙,所取者大,岂可同之常人也!”杜弼只得顿首拜谢。高欢旋即下令,命高敖曹统河南之军三万,攻弘农。然后尽起关东之兵共二十万,由自己亲自统领,大举征伐西魏,誓言一举扫平关陇,生擒元宝炬(西魏大统帝)、宇文泰。一时间,关东八十州人情震动,举国的精兵强将闻召纷纷前来会合,无数六镇鲜卑勇士、汉家豪强英杰云集高欢帐下,数不清的军械粮祙等物资被征发军前。比及出兵,行台右长史薛琡谏道,“西贼连年饥馑,故冒死来入弘农,欲取仓粟。今敖曹已围弘农,粟不得出,但置兵诸道,阻隔交通,勿与野战,比及麦秋,其民自应饿死,宝炬、黑獭何忧不降!愿勿渡河。” 高欢摇头道,“宇文黑獭据弘农已有月余,恐已尽输粮粟入长安矣。何况那宇文黑獭凶顽诡诈,乞肯束手就擒,惟力战克之,方为根本。黑獭如若就擒,则关陇传檄而定。”这时大将侯景道,“今兹举兵,形势极大,万一不捷,猝难收敛。不如分为前后二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而进;前军若败,则后军承之,犹可复战。”高欢道,“前次小关之败,皆因分兵之故也。今次我大军合进,其势如泰山压顶,必使宇文黑獭无机可趁。”遂不用侯景之言。东魏二十万大军合兵一处,浩浩荡荡西进而来。东魏军自壶口趣蒲津,在黄河上搭起浮桥渡河,按照上次相同的路线,欲经华州直取长安。高欢立马大河之滨的一块高地上,观看东魏军渡河,身后东魏众将一字排开。从高处远远望去,就见二十万东魏军将士,正在河边列阵,顺序踏上三座浮桥渡河。东魏军将士们组成的队列将整个大河东岸的土地占得满满当当,队列一眼望不到边,队伍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而在远方阵列的后面还有不断有兵马陆续而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将士们的盔甲和武器的锋刃闪亮一片,令人不可逼视。东魏军旗帜服色多为大红,整个大河右岸,仿佛全都被一层红色的云霞覆盖,这层红色的云霞正慢慢流淌过架设在波光闪亮的大河上的三座浮桥,向对岸伸展过去。东魏军将士个个盔明甲亮,神色飞扬,他们身上的各色的盔缨、披风、雉羽随着行动,上下跳跃飞舞,宛如红色土地上盛开的各色花朵,正迎风摇曳。二十万关东勇士在河岸排开,军容之盛,世所未见。高欢看着阵容无比雄壮的大军,一股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豪情由在心中涌动。他以马鞭指河,大声道,“此次若不能扫除凶顽,一统关陇,誓不回军!”身边东魏诸将齐齐在马上躬身行礼道,“何人可当我大军雷霆一击!大王此番定能平定关陇,成就不世功业!”东魏军渡河完毕,整军直扑华州而来,华州若下,便是长安在望。华州刺史王罴闻报高欢举二十万大军前来,自知不敌,也不出战。只是深壕高堑,死守城池。王罴站在城头上向东眺望,远远望见天边如同一片燃烧的火焰般,一道红色的洪流慢慢卷过土黄色的大地向华州漫卷过来。高欢大军缓缓而至,只见军前铁骑横冲,军尾却绵延无尽,看也看不到尽头。见东魏军如此气势,城上西魏军士卒个个惊得面无人色。东魏大军在华州城外列阵,旌旗蔽日,甲兵耀目,杀气冲天,城上人人觉得受压得连气透不过来。这时就见一骑甲士越众而出,飞马奔至城下,对着城上大呼道,“大丞相、渤海王高某奉天讨逆,吊民伐罪,今盛甲兵百万而来,蕞尔弹丸小城,不啻螳臂当车!何不早降!”王罴在城上金刚怒目,大声呼道,“此城即是王罴冢,生死在此!欲死者来!”高欢听到回报,不禁眉头紧锁。这王罴的名字他也曾听说过,知道这是一块硬骨头。如果要攻下华州,不经过一场血战是不行的。可是现在还没有与老对头宇文泰碰面,就在这华州城下白白耗费时间和兵力值得吗?高欢一时有些踌躇。行台郎中陈元康看出他心中的顾虑,便奏道,“我大军云集城下,敌闭门不敢应战,已落胆矣。以某之见,不若绕过此城,直趣长安。长安若下,华州必不战而降。”高欢闻言点头道,“此言深合吾意。”遂下令全军绕过华州,直奔长安。王罴在城上见高欢大军绕城而过,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双手松开紧握着的刀柄。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却见城下东魏军队列严整,军容甚壮,大队人马络绎不绝,竟日方毕。王罴下令紧守城池,小心戒备。他虽然粗豪,但并不缺心眼,他可不想做以卵击石的事,所以决无出击的打算。东魏军绕过华州后,渡过洛水,屯兵许原。 却说宇文泰闻得高欢倾国而来,只留下少部兵马继续抢运剩余的粮食,自己则率主力回到关内。宇文泰走后不久,高敖曹率军杀至,将弘农团团围住。 宇文泰回到关中,面对严峻形势,只得再一次广招天下之兵助战。有李辰这个榜样在前,这次倒是有很多地方诸侯愿意出兵,但由于事起仓促,最后只有只有洛州刺史泉元礼率部曲,丞相府士曹参军裴协领乡兵赶来。大统帝闻讯,也派宇文导率宫中禁卫军前来助战。 当高欢已过华州的消息传来,宇文泰见形势紧迫,已无法等到各地兵将聚齐,便召集众将道,“高欢越山度河,远来至此,天亡之时也。吾欲击之,何如” 这时,西魏军已经探明高欢倾关东二十万大军前来,而宇文泰手下现在一共才有一万多人,实力相差极为悬殊。因此,将领中许多人都建议暂避锋芒,不如退至长安,等待各地兵马聚齐,再与之一战。 宇文泰道,“欢若至长安,则人情大扰;今及其远来新至,可击也。” 众将仍然是疑虑重重,宇文泰见李辰镇定不语,便出言问道,“天行有何良策教我?” 李辰起身行礼道,“三军士气可鼓不不可堕。昔日霸王破釜沉舟者,为励士气也,故而能以寡胜众,独破强秦。今若不战而退,则士气馁矣,至长安退无可退,必不战自乱!” 李辰言罢,帐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若有所思。李辰继续趁热打铁道,“兵法有云,不因怒兴师。今贺六浑耻失窦泰,愎谏而来,所谓忿兵,可一战擒也。惟请大丞相举兵迎之,辰不才,甘为前锋。” 这时,独孤如愿道,“若退守长安,恐人心震惶,各地援兵必不敢至矣!” 东秦州刺史达奚武也道,“生死惟一战尔,又有何惧!” 帐内的气氛顿时扭转,大家都跃跃欲试,请求一战。 宇文泰大悦道,“天行所言,深合吾意!”宇文泰随即下令进兵,迎向高欢的大军。 大统三年十月,壬辰,宇文泰率西魏军主力一万人到达沙苑扎营,距东魏军六十里。 历史上著名的沙苑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浴血沙苑 二 宇文泰率西魏军主力到达沙苑扎营,准备与高欢的大军决战。宇文泰一面派达奚武统率侦骑四出,探明敌军的情势,另一方面下令全军整理兵甲,准备大战。 李辰正吩咐华部军备战,忽然念头一转,便来宇文泰帐前奏道, “启禀丞相,今敌寇势大,可否遣小队轻骑迂回敌后,以为疑兵,使贺六浑大军不敢全力向前。” 宇文泰手捻长髯道,“敌军二十万,我军一万。若再分兵,吾势孤矣。若仅以小队出击,何异蚍蜉撼大树,又有何益?” 李辰回道,“此小队轻骑,非与敌军正面交锋,而是用袭扰之战。行截击信使、阻隔交通、焚烧粮草、暗杀将领等事,为在扰动敌军后方,使其不能全力向我。” 宇文泰听了不禁暗皱眉头,他是个传统的军人,只愿和敌人堂堂正正决战,李辰的计谋听上去多少有写下三滥。宇文泰虽然心中不喜,但是他非常器重李辰,知道他计谋百出,大局无双。同时,这次敌我相差悬殊,如果有什么可以破敌的办法,他都愿意尝试一下。所以宇文泰还是给了李辰一支将令,许他调动部下便宜行事。 李辰回到自己的营地,便召集骑兵营下达作战命令。华部军以步兵为主,骑兵只有一百多人,主要还是上次投奔过来的费也头人。由于人数太少,华部的骑兵还从来没有作为主力出战过。李辰主要还是让他们承担侦察、通讯等辅助性任务。但李辰在与贺兰兄弟交谈的时候,也透露过一些现代特种作战的理念,并授权贺兰盛进行一些针对性的训练。这些费也头骑兵都是牧民出身,骨子就渗透着草原民族烧杀劫掠、一击便走的本性。对此接受起来比什么都快。 费也头骑兵们听到李辰的召集令,立即牵马列队。他们对李辰从心底感到敬畏,同时也深怀感激。在大灾难下整个部落即将覆灭的关头,是李辰收留了他们这些青壮还有孩童。虽然最后整个部落在安宁堡外覆灭,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怨恨过,因为这在草原上是天经地义的。每次大灾之后,总有很多小部落消失无踪,他们不是被大的部落吞并,就是在风雪中覆灭。而李辰无疑是他们所见过最为仁慈的首领了。作为被吞并的部落,按理说他们都是新部落首领的奴仆,他们就如同牲畜一般,首领可以对他们生杀予夺。如果想要哪个女人侍寝,首领甚至不用言语,被他用马鞭点过头顶的女奴,会乖乖地跟他走进帐房,脱光衣服,躺在毡毯上等待被临幸。但是李辰从没有把他们当作奴仆,他们和华部的其他人全都一样。李辰甚至拒绝他们跟随他姓李,而是让他们全都以费为姓,以纪念他们的出身。当费也头的士兵们看到首领居然和他们吃同样的饭食时,全都惊慌不已。在草原上,首领和奴隶的差别是天上和地下,哪个奴隶胆敢冒犯首领的威严,是会被倒挂在马后活活拖死的。直到李辰反复劝说,他们才敢进食。从此费也头人吃饭之前,都会对饭碗行跪礼,以感念李辰的仁慈。虽然说华部军军纪严,规矩多,还被逼着学汉话,但他们全都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在李辰眼里,他们是最好的士兵,强壮、勇敢、无比听话。 李辰走到费也头骑兵们的面前,他们个个身材高大,乌黑的须发浓密而卷曲,高鼻深目,正满眼热切地注视着他们的首领。李辰用尽量简单易懂的话语大声道, “费也头的勇士们,现在是需要贡献你们忠诚和勇敢的时候了。我命令你们到敌人的后方去,杀死他们的信使,烧掉他们的粮草,截断他们的桥梁,把喂毒的箭头射进敌人首领的咽喉。去吧,像你们曾经在草原上做过的那样,让我们的敌人,感受到遍地野火!”李辰话音刚落,费也头骑兵们眼露凶光,大声发出狼一般的嚎叫。 李辰待他们叫声稍歇,继续大声道,“但是你们要记住,你们的弯刀上只能沾染敌人的鲜血。不得杀害劫掠这里的百姓!否则,你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骑兵们轰然应诺。李辰走到前排的军官们面前,再仔细叮嘱一番。他在队伍末端停下脚步,这个费也头骑兵身材高大得出奇,按照现在的计量单位,他身高约有两米。 “费木,你婆娘快生了吧?”李辰微微仰头道, 那叫费木的巨人,深深弯下腰来行礼道, “尊贵的首领,啊,不,都督!感谢您海一样的仁慈。这次打完仗回去,木里稽就会有个健壮的儿子了。” 这个巨人原名叫木里稽,是个贫苦的牧民,生得力大无穷。进入华部以后,因为改姓费,称费木里稽。因他身材高大,如同一根木杆,走到哪里都十分引人注目,大家后来干脆就叫他费木。李辰倒是很赏识他,不仅提拔他当了骑兵小头目,还将一个高大健硕的费也头女人许配给他为妻。这次出战之前,他的妻子已经怀孕,快要生产了。本来他可以留在家中,但他执意要随军出战,以报答首领的恩情。 这时旁边的同伴开玩笑道,“你婆娘还没生,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周围的人一齐大笑。 费木涨红了脸道,“我去庙里求过菩萨,菩萨说是个男娃!” 李辰笑了笑,见费木身上的皮甲不太合身,而且已经有些破旧了,他转头对左右侍卫道,“取我的铁甲来!”侍卫们飞快地取来了李辰的铁甲。李辰将他交到费木手中,道, “你身形魁伟,一时难以寻到相配的甲胄,这身铁甲乃大丞相所赐,可以披于皮甲之外,形量宽大,你或可服之。” 那费木在一众费也头骑兵无比羡慕的目光中接过铁甲。翻身拜倒在地,他流泪亲吻李辰的靴子,然后抬头大声道,“长生天在上,木里稽今后就是您的箭,不论您今后将我射向哪里,我都会一往无前!” 李辰双手将他扶起,“去吧,像个勇士那样战斗,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随后。李辰命令骑兵分散成小队,四面出击。 却说达奚武领命前去哨探敌情。这达奚武武艺高强,胆大心细,常亲自为大军哨探。这一次,他和随从三人扮作东魏军模样,直往高欢的大营而来。等他们赶到高欢的大营旁,天色已暮,就见前面东魏军的营盘无边无际,连绵数十里许。营内旌旗招展,军帐如林。大营外立有木质的栅栏,营门高大雄伟。一座木质的望楼,犹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高高地矗立在营地中央,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军士值守,正在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达奚武借着深沉的暮色,悄悄接近到离大营约百步的地方,他和手下伏在路边的草丛中寻思如何混进营去。这时,一阵马地蹄声从远处传来,只见一队东魏军的哨探返回了大营。就听见营上有人大喊,“口令!”营外的哨探大声回答道,“破贼!”一会儿,就见营门大开,哨探们拍马进入了大营,营门再次紧紧关上。达奚武见了,心中大喜,他捅了通三个手下,然后从草丛中爬出来,整整衣冠,然后装作归营的哨探,策马向营门而来。在离营门数十步的时候,就听见营门上有人高声问道,“什么人?口令!”达奚武驻马答道,“破贼!我等是可朱浑道元将军下属哨探。”俄而,就见寨门吱吱扭扭地打开了,达奚武策马缓步进入大营。到了门口,就见守门的督将开口问道,“今日可曾见到宇文黑獭的大军?”这人说话有些代北的口音。达奚武本是代人,也用代话答道,“有哩,怕是有好几万人呢。”那守门将见达奚武似乎还是同乡,丝毫没有怀疑,挥手放达奚武入营。达奚武就在高欢大营中随意而行,一面一一将所见记在心里。就在他四处探查之机,突然斜次里一伙军士直撞了过来。达奚武等四人心中一惊,“难道被发现了?”他们正要拔刀,那伙人身上却是一股酒味直钻了过来。“原来是一群醉鬼!”达奚武放了心,他抢先大喝道,“尔等何人,竟敢在营中酗酒,可知军法?”那伙人见达奚武这样说,还以为遇到了巡营的军官,忙行礼道,“我等为肆州刺史彭乐将军下属,非我等有意违反军法,实是我家彭将军设宴,赏赐了些酒水与我等。”达奚武故作大怒状,“在营中饮酒便是违了军法,诿过上司罪加一等!”那伙人只是不住求饶,达奚武狠狠地抽了他们几鞭子,才放他们走路。那伙人如蒙大赦,称谢而去。达奚武见探查得差不多了,正寻思离开。却猛然见旁边的一座军营突然燃起大火,就见那营中人喊马嘶,乱做一团。这边的军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从营帐中钻出来张望,身背令旗的传令兵开始在营中穿梭。达奚武乘乱潜出了军营。达奚武回到沙苑,向宇文泰禀报了探查到的情况,最后他道,“东虏虽众,然军纪涣慢,戒备疏漏,将士临阵贪杯,对我轻视已极。他日决战,必破高欢。”宇文泰闻言大悦,深嘉其勇。帐下诸将见达奚武孤胆深入虎穴,个个钦佩不已,再听得他所言,不由勇气倍增,摩拳擦掌意欲与高欢决一死战。都督王雅大声道,“彼军殆有百万,今我不满万人,以常理论之,实难与敌。但相公神武命世,股肱王室,以顺讨逆,岂计众寡。丈夫若不以此时破贼,何用生为!”宇文泰壮其言,命众将回营准备,明日与敌决战。李辰回到自己的营地,时辰已晚,华部军将士们都已经歇息了。李辰不放心,又在营中巡查了一遍,见无有异状,这才回到自己的帐前。李辰面东而立,睡意全无。明天,就要与高欢二十万大军决战了。一万对二十万,只怕是九死一生。虽然李辰知道宇文泰创造了奇迹,最终大获全胜。但是自己也明白,明天的战斗一定异常惨烈。自从桃花坞起兵以来,李辰连经大战,似乎每次都是自己也要顶上去,好在自己运气还不错,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受过伤,可是明天的大战,面对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对彪悍的六镇精锐,自己是否还能有相同的运气呢?李辰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抬起头,深邃的夜空中星河璀璨,在满天的星光里,他似乎看到了裴萱那略带忧郁的绝美容颜,他也似乎看到了阿仁娜青春洋溢的笑脸,她们注视的目光让李辰的心平静下来,自己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但是既然来了,那就何妨一搏。裴萱还在每日诵经为祈求自己能平安归来,自己还要去找到阿仁娜,还与宇文迦罗有了婚约。为了她们,明天不管是二十万还是一百万,都必须拼了!李辰正在沉思,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道,“都督,你也睡不着么?”李辰回头一看,不知贺兰仁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身后。李辰道,“是阿檀啊,怎么你也没有歇息?”“我们一万,敌人二十万,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贺兰仁走到李辰的身旁,“我们六镇将门,男儿生下来就是战士。在战场上杀身成仁,这是我们的宿命。”贺兰仁语调略带哀伤地说。“我们会赢的。我答应过你们,我们要共富贵。现在富贵未及,岂能罢手?”李辰坚定地对贺兰仁道。贺兰仁有点疑惑地看了李辰一眼,“你一点儿都不怕吗?”李辰双手一摊,“和你一样,说不怕那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怕。”“哦?”贺兰仁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最怕的是什么?”李辰挠了挠头发,“我最怕什么?不瞒你说,我最怕英语四级,他奶奶的,当年我好悬为这个没拿到毕业证。”“什么什么?鹰鱼四鸡?那是啥玩意?”李辰哈哈大笑,“你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你见了那玩意一定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就对了。” 第二天清晨,随着金色的阳光撒满大地,沙苑迎来了注定要充满血腥的一天。宇文泰接到侦骑的报告,高欢大军已经拔营正向己方缓缓而来。宇文泰下令举兵。一阵低沉的号角响彻军营,众将披挂整齐,在中军大帐听命。宇文泰全身甲胄,肃容道,“敌军全师而来,今日惟有死战,以报国恩!”众将一齐轰然应诺。李辰奏道,“敌众我寡,不宜阔地野战。当择一地狭之处与之交锋。”大都督李弼道,“此东十里有渭曲,地势回旋起伏,多生芦苇,可以伏兵,可先据以待之。”宇文泰从之。西魏军拔寨东行,迎着初升的旭日前进至渭曲。这里果然河道纵横,道路密织,芦苇从生。宇文泰命大队于芦苇丛中设伏,以李弼将右军,赵贵将左军。自己则亲率数千精锐为中军背水东西列阵。远处,高欢的大军如同一道铁流滚滚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浴血沙苑 三 公元537年,西魏大统三年,东魏天平四年,十月癸巳,东、西魏两军于渭曲合战。西魏军以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行台、安定郡公宇文泰为首。日后威震天下,影响延续北周、隋、唐三朝的西魏八大柱国,除了挂名的宗室元欣,及李虎镇守陇西以外,其余宇文泰、李弼、独孤如愿、赵贵、于谨、侯莫陈崇悉数登场。此外,还有梁御、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达奚武、侯莫陈顺、豆卢宁、窦炽、宇文贵、杨忠、尉迟纲、尉迟迥、李远、赫连达、韩果、常善、辛威、狄昌、田弘、梁椿、梁台、蔡祐、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王劢、宇文盛、高琳、王雅等将领外加一个穿越的李辰。东魏军方面,以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大行台、渤海王高欢为首,除高敖曹正在围攻弘农以外,娄昭、厍狄干、斛律金、侯景、韩轨、潘乐、蔡俊、韩贤、尉长命、王怀、刘贵、任延敬、莫多娄贷文、高市贵、厍狄回洛、厍狄盛、薛孤延、张保洛、彭乐、侯莫陈相、张琼、斛律羌举、尧雄、宋显、慕容绍宗、薛循义、叱列平、万俟受洛干、可朱浑道元、刘丰、破六韩常、金祚等东国大将咸至。一时间渭曲名将云集,群星璀璨。堪称六世纪北中国阵容最为豪华的一场对决。 东魏大军缓缓行至西魏军当面二里外列阵。只见旌旗遮天,兵甲耀日,军容盛极当世。 却说昨夜高欢的大营,有几处营盘先后起火,更有人乘机作乱,挥刀在营中胡乱砍杀,这些营盘顿时大乱。若不是高欢当机立断,命大将军厍狄干率铁骑弹压,并严令三军,妄动呼号者立斩!这才止住了骚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二十万大军恐怕未战先乱了。比至天明,高欢下令清点兵马,竟已有数千人伤亡。最后查明是几个混进大营的西魏军奸细所为,这几个奸细勇悍无比,竟全部力战而亡,没有生擒一人。高欢怒不可遏,立即命全军开拔,来与西魏军决战。高欢大军滚滚西进,一路上侦骑四出。高欢接到哨探的报告,西魏军在渭曲背水列阵。高欢遂挥军直趋渭曲来会。却说东魏大军列阵已毕。在中军最精锐的三千鲜卑铁骑重重护卫下,高欢金盔金甲,锦袍玉带,骑一匹毛色雪白,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神驹,背后高张青罗伞盖,威仪无双。周围一众东魏大将人人金甲耀目,服饰华丽。高欢举目前望,就见对面西魏军人数不多,却是阵容严整,队列森然,气势一点也不输阵。西魏军多为黑旗黑袍,远远望去,就像是天边飘来的一片乌云,覆盖在渭水之滨的土地上。在西魏军阵列之后,渭水曲折蜿蜒,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随风摇曳,也不知藏了多少兵。经过昨夜的事,高欢和东魏军的将领们都意识到,西魏军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打算,也没有被东魏军的绝对优势吓倒,相反,他们斗志高昂,今天必是一场血战! 这时,大都督斛律羌举奏道,“今宇文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譬如猛犬,垂死犹能反噬。且此地水陆交错,苇深土泞,我军多为重骑,无所用力。不如当面暂缓相持,另秘分精锐直取长安,长安若克,宇文黑獭不战可擒也。”自从上次小关之战,因分兵被宇文泰击败,折损了大将窦泰,高欢已经怕了分兵二字。因此不肯听斛律羌举之言。高欢见对面芦苇茂盛,突然心生一计,道,“敌军掩身苇丛,若我纵火烧之,何如?”众人皆称善,惟独大将侯景道,“若能生擒宇文黑獭以示百姓,则关陇传檄可下。若其众中烧死,不可辨识,谁复信焉?”大将彭乐昨夜畅饮达旦,犹有醉意,不禁大声道,“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末将请为前锋破敌!”高欢闻言,遂下定决心。他用马鞭指向敌阵,高声道,“破贼只在今日!” 这时,对面西魏军中转出两骑,向东魏军驰来,只见他们行到东魏军阵前,齐齐勒马而立,却是一文一武。却是宇文泰丞相府长史莫者晖前来晓谕,边上护卫的一员武将正是蔡佑。阵前晓谕,也是古代战争的礼节之一,说白了,就是打人之前,告诉你为什么要打你。但是随着战争中手段无所不用之极,这种礼节已经很少见到了。只见莫者晖从怀中掏出一卷文告,面对东魏军大声念道, “…………贼臣高欢,器识庸下,出自舆皂,罕闻礼义,直以一介鹰犬,效力戎行,……而欢包藏凶逆,伺我神器。是而可忍,孰不可容。………亦命群帅,百道俱前,轘裂贼臣,以谢天下。若舍逆归顺,立效军门。封赏之科,已有别格。凡擒高欢来献者,以其爵赏之!” 莫者晖念毕,也不停留,便在蔡佑的护卫下回马返回本阵。 高欢命长史张华原前去西魏军阵前晓谕,并命贺拔仁护卫。贺拔仁风姿俊美,今天头顶狮盔,穿一领金色的明光铠,骑一匹红色黑鬃的骏马,威风凛凛,宛如天神降世。张华原来到西魏军阵前,大声道, “……永熙帝英武天命,贼子宇文泰鸩而弑之,此人神公愤,天地难容!今分命诸将,领兵百万,吊民伐罪,有擒泰而献者,赏绢万匹,世国公!” 两军晓谕已毕,高欢决定率先发起进攻。这次他没有留余力,而是直接点了帐下精锐甲骑三万人冲阵。意欲一击就打垮宇文泰,不给对手以任何还手之力。这三万具装甲骑,是高欢的起家部队,全部由六镇鲜卑勇士组成。从韩陵之战起,就随着高欢征战天下。他们每一千人为一军,由一名都督统领,共三十个都督,按照六镇籍贯分别由受命于六个大都督。在接到出击的命令后,甲骑们立即在随从的帮助下换马,整理甲具兵刃,准备出战。每个甲骑都有三匹马,一匹专门驮甲具兵器,行军时乘一匹马,在冲阵时再换另外一匹,以保持马力,确保甲骑能以最高的速度和最大的冲击力来发起攻击。每个甲骑都用一杆长槊,马鞍一侧还挂了短斧、铁锤、直刀等短兵刃。只见东魏军中军旗门大开,士卒们搬开阵前阻马,第一个甲骑千人队缓缓出阵。就见这一千名具装甲骑,每人全身铁甲,胸前两个护心镜光亮耀目,头戴连颈铁兜鍪,面上覆甲,只漏双眼,盔顶上一根矛头高有尺许,缠绕着一簇大红色盔缨,披一件大红色披风。每人坐下一匹高头大马,马脸正前套了金属的面罩,马身整个披了皮质的马甲,漆作大红。马臀上一只红色的寄生,形状就像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由于战场宽度的限制,这一千具装甲排列成五十骑一列,共二十列,每人手举长槊,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森林,缓缓前行。领军的都督位于第一列的最右侧,他的长槊顶端系了一面红色的小旗,上面绣了一只黑色的朱雀。这表明这只千人队来自高欢的老家怀朔镇。在第一个千人队离了本阵以后,第二个千人队也紧跟而出。当怀朔镇的五个千人队全部离阵以后,相隔二十丈,又有五队具装甲骑,顺序越阵而出。这五队甲骑也是全身铁甲明光铠加铁兜鍪,马披皮甲。只不过,他们是黑色盔缨、黑色披风、黑色马甲,寄生是一只佛门法器金轮。领队都督的长槊上系的是一面绣着玄武的黑旗。这五只千人队和对面的大多数西魏军将士一样,来自武川镇。接着出场的甲骑是铁甲配暗绿色盔缨、暗绿色马甲、披风,雉尾寄生。领队都督系着绿色龙纹旗,这是来自抚冥镇的勇士。后面,白色虎旗的柔玄镇,蓝色鹰旗的沃野镇,褐色熊旗的怀荒镇,依次而出。所谓六镇精华,鲜卑爪牙,具在此矣。服饰绚丽的具装甲骑队列严整,如同天兵神将,身披天上五彩的云霞,向敌阵掠去。当头阵怀朔镇的千人队缓步行过两军的中线,只见领队的都督掏出一只号角吹了一声,号声清越入云,众甲骑闻声齐齐轻磕马镫,战马立刻驯服地开始慢跑。就见身披护甲的战马形态优雅地四蹄轻扬,马上的骑士高举的长槊和盔缨、披风随着奔跑上下舞动,令人目眩神驰。隆隆的马蹄声和骑士们金属甲叶撞击发出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宛若一曲令人血脉贲张的雄浑战歌。当甲骑据西魏军主阵仅余三百步的时候,那名领队的都督再次吹响了号角,那号声音如裂帛,撕人心肺。就见第一队甲骑们随着领队都督放平长槊,夹在腋下,直指前方,同时用马镫狠命地磕向马腹。战马受命一下子就从慢跑变成疾驰,就见战马四蹄狠狠地踏向大地,如同腾空而起。马上的骑士脚蹬马镫,身体悬空,人马一体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向西魏军主阵冲来。后面的各队依次加速,整个战场之上顿时只见马蹄翻飞,泥土飞扬,声如巨雷,犹如末世降临。东魏军铁骑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滚滚向西魏军主阵席卷而来,当面只觉得天崩地裂,山河变色。西魏军见东魏军铁骑冲阵而来,也不抵挡,一声呼哨,就悉数退入了芦苇丛中。当先的东魏军重骑刚刚将速度提到极限,当面却突然失去了敌人的踪影,哪里还能停得住,只得也向芦苇丛中一头冲了进来。后面的各队不明其就,也纷纷冲了进去。待东魏军冲进芦苇从,却只得齐声叫苦。原来这芦苇中道路狭窄弯曲,交错密布。而且水多地泞,稍有不慎,就会陷身沼泽,枉送性命。身披重甲的东魏甲骑失去的速度和冲击力,顿时变得异常笨重,他们的阵型也变得混乱不堪,都督们已经对各自的队伍失去了控制,甲骑们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这时,就听见鼓声大作,西魏军伏兵四出,他们穿着相对轻便的皮甲,呼啸而至,手持长枪利槊,将进退不得的东魏军甲骑一个个戳下马来。东魏军将士虽然不利于行,但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毫不畏惧,拼死反击。许多人见长槊转动不便,就弃了长槊,只用弓箭和短刃和敌人搏杀。 宇文泰立马在一处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高地上,不断发号施令,指挥西魏军作战。东魏军远远望见,不断向他逼近过来。就见一员白袍的东魏军小将,相隔百步,突然张弓在策马疾驰中向宇文泰一箭射来,那箭疾如流星,光电火石般,已近宇文泰身前。左右急得连声高呼“丞相小心!”宇文泰一低头,堪堪避过此箭,来箭去势不减,恰好正中宇文泰身边的丞相长史莫者晖的脖颈,莫者晖立时从马上直撞下来,众人急待来救时,他已经气绝而亡。 就听见东魏军齐声欢呼,“明月郎君神射!”原来射箭的白袍小将正是东魏大将斛律金之子斛律光,小字明月。 宇文泰大怒,亲自擂鼓以励士气。他左右亲信督将蔡佑、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王劢等皆拼力死战,方才阻挡住东魏军的冲杀。其中平东将军、千牛备身直长、领左右王劢,率卫士数十人挡在左翼。他手持大刀当先与冲上来的东魏军重骑死战。王劢一连砍倒几名东魏军骑兵,可是东魏军人多势众,凭借甲骑反复冲锋。王劢的手下死伤惨重,他本人也身被多处创伤。耿令贵奉命率军前来援救左翼,眼见王劢挥刀将一员敌将斩于马下,却被一柄长槊从前胸洞穿。耿令贵决眦欲裂,大呼着冲入敌阵,状若疯狂般只是挥刀乱斩。待耿令贵等人杀退东魏军,抢回王劢时,他已经壮烈战死,时年仅二十六岁。宇文泰闻讯赶来,他抱着王劢的尸身,不禁热泪长流。王劢是宇文泰妻兄王盟之子,生性忠勇果毅,素有才干,深得宇文泰器重。宇文泰曾经对他说,“为将者,运筹帷幄,坐见成败者上也,被坚执锐者次也”王劢答道,“吾意欲兼之”宇文泰不禁大笑。这次王劢英勇阵亡,宇文泰极为痛惜。 在王劢战死的同时,西魏车骑大将军、世袭洛州刺史泉元礼也在率部曲与东魏军血战。洛州四面环山,民风彪悍,泉氏为当地豪强,深得民心。上次在小关之战中他的父亲洛州刺史泉企面对高敖曹的大军抵抗十余日,最终箭尽城破,他们父子被俘。在被押送邺城的途中,泉元礼寻机逃回,然后杀掉东魏任命的洛州刺史,重新夺回洛州,因而被西魏朝廷拜为洛州刺史。而他的父亲泉企却最终死于邺,所以他和部曲们对东魏仇深似海。泉元礼和洛州子弟作战极为勇猛,东魏军见一时难以取胜,便设计诈败。泉元礼当先追来,却不料中了东魏军的埋伏,东魏军箭如雨下,将他射死。 沙苑大战一开始就进入了血腥的混战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浴血沙苑 四 沙苑大战一开始就脱离了高欢的预想和掌控,变成了残酷而血腥的贴身近战。六镇精华组成的东魏军具装甲骑就集团作战能力而言,可以说天下无敌。但是在沙苑这个特定的战场当中,他们的速度、冲击力的优势统统发挥不出来。反而因为场地泥泞,道路难行,他们平日里引以自豪的重甲,变成了巨大的累赘,显得非常笨重,不仅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还很快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和马力。而且芦苇丛中地域狭窄,又分布着成千上百的小道,曲折迂回,根本无法进行大兵团作战,所以战斗多在几百人甚至几十人之间进行,东魏军人数上的优势也无法发挥出来。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东魏军取得了一些战果,但是随着战斗进行的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东魏军的劣势逐渐显露出来。出战的三十个都督,先后指挥本部进入芦苇丛加入战斗,但东魏军仍然无法取得决定性优势。而西魏军却是越战越勇。大都督李弼原本督军右翼,他看到本军左翼一度危急,便集合帐下六十名重骑排成横队,猛然横冲东魏军队列,将其截为二段,引起东魏军极大的混乱。李弼的弟弟李檦今次也联袂出战,李檦生的身材矮小,状若孩童,却是一员勇将。只见他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勇不可挡。他骑术精湛,往往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的优势,单腿挂镫,将身体隐藏在战马的一侧,以躲避敌人的攻击,并突然返身对敌人发起反击。只见他远则引弓箭射,近则横槊突刺,与他当面的东魏军无不一一被他击落马下,被他的丛骑斩下首级。东魏军大为惊骇,看到李檦身材还以为他是个孩子,纷纷大呼道,“避此小儿!”李檦将自己满满两壶一百支箭用光,四面回顾,见宇文泰还在高处指挥作战,便跑到他面前大声叫道,“箭来!”宇文泰见他和丛骑的马颈下,已经挂满敌军的首级,忙命人将两个装得满满的箭壶递给他。李檦道一声谢,又转身呼啸而去。宇文泰赞道,“但使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征虏将军耿令贵杀敌无数,衣甲都被鲜血染得通红。但他只顾冲杀,并没有摘取任何首级,宇文泰见到以后对他道,“令贵武猛,所向无前,观其甲裳,足以为验,不须更论级数也”后将军王胡仁,勇猛无畴,气盖众军,所当必破。宇文泰叹其勇敢。大将王雅杀得性起,解了铠甲,只穿布衣,头上用一块布包了发髻。挥舞长槊与敌血战,所向披靡。西魏军将士见了,纷纷仿效,显得更加轻便灵活。和西魏军士卒相比,东魏军将士身披重甲,已经厮杀半日,加上昨夜营中几乎闹腾了,根本就没睡几个时辰,此刻人人都觉得已经疲惫不堪。就见西魏军呈勇而进,直杀得东魏军人仰马翻。 却说李辰受命率华部军埋伏在芦苇从中待敌。他选了一个十字路口,然后将三面堵死,只留敌军来处的一路,然后命贺兰武和贺兰仁领兵分别埋伏在左右两路,自己则率亲卫在十字路口后面,面向来敌方向列阵。李辰的这个设伏很巧妙,敌人从来路只能看到对面列阵的李辰等人,如果他们发起进攻,在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就会受到三面夹击。战斗被引入到芦苇丛中不久,就看见一队约数十骑东魏军骑兵沿着李辰面前的小路冲了过来。他们见到前面有西魏军挡路,便催动战马直向李辰冲来。当他们冲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方惊觉两侧的路上埋伏了大队西魏军士卒,长矛如林。他们待要回马时已经来不及了,就听一声令下,华部军一涌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战斗,这伙骑兵被杀死大半,其余悉数被擒。新兵侯小虎正要将其中一名东魏军的俘虏盔甲剥了捆绑起来,突然惊喜地大叫起来,“啊也,这人竟穿着丝袍哩!我们捉了一个大官啊!”就见他的伍长用看白痴似的眼光瞪了他一眼。这时,那名东魏军的俘虏满口叫起屈来,“天地良心啊,我可不是什么大官,我就是一个小卒而已!”伍长在侯小虎的后脑拍了一巴掌,“你个瓜娃子,关东富庶,甲骑人人都穿丝袍!”侯小虎还自半信半疑,待将其他的俘虏盔甲剥去,才发现这些东魏军的士卒果然人人都穿着丝袍。侯小虎不禁咋舌道,“娘也,这关东一个小卒比咱们都督穿得还好!”俄而,他又满心疑惑地问伍长,“头儿,你说关东这么富;咱们这么穷,连饭都吃不上,他们这么劳师动众地打咱们图个啥哩?”伍长瞪了半天眼睛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刚才的那个俘虏小声嘟囔道,“我们小卒谁愿意来拼命,还不是高王要一统天下作皇帝!”歼灭了这一小股东魏的骑兵,李辰立即下令打扫战场,然后重新埋伏应敌。未过多久,就听见马蹄声隆隆大作,大队的东魏军骑兵如疾风骤雨般杀至。当先一员东魏军大将衣甲华丽,手持长槊。他见到李辰,挥槊直指,纵马挥军就直冲了过来。待他们冲过十字路口,贺兰武、贺兰仁双双杀出,将敌军截作两断。然后兄弟二人分头转攻,贺兰武攻击后队的敌军,而贺兰仁则配合李辰围攻前端的敌将。敌军猝不及防,被冲得队形大乱,而华部军经历大战以后,步兵小单位阵型组合运用更加娴熟,只见一阵长矛翻飞,华部军士卒口中不住大喝“杀!杀!杀!”敌人已经被戳倒大半。位于队伍当前的敌将见中伏被围,毫不畏惧,手中长槊舞动如飞,竭力死战。怎奈这里道路狭窄,重骑根本施展不开,眼见他身边的丛骑一个一个被华部军戳下马来。李辰得空,一矛刺中那员敌将战马的脖颈,那战马虽然披了皮甲,但是显然只能挡住远处射来的弓箭,根本挡不住近距离长矛的突刺,立刻被李辰的长矛深深刺入,受了重创。马儿哀鸣一声,前腿弯曲跪倒。敌将坐不住鞍桥,从马上直摔到了地上。华部军一拥而上,就要将他生擒。那敌将倒是生性刚烈,眼看己方士卒已经损失殆尽,自己今日难免被擒,不等华部军靠近,就抽出佩刀,往自己脖颈上只是一抹,只见鲜血如箭般飚出,喷洒一地。这一切在只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发生,华部军士卒根本来不及阻止。李辰过来,见那敌将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就不动了,一双淡蓝色的眸子无神地注视着天空,久久不肯合上。李辰叹息道,“此人倒也是个勇士,就不要取他首级了,好生收殓,择地安葬了吧。”李辰言罢,那人双眼阖然而闭。落在后队的敌骑见势不妙,掉头就跑。贺兰武杀散敌军后队,拍马追来。却见前面又一队敌军接踵而来,当先一员敌将身披金甲,头戴饰有貂尾的金盔,威仪非常。贺兰武大喝一声,挺槊迎了上去。那敌将见状,也挥槊来战。两骑相交,只听的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两只长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又各自弹了出去。二人都是手中发麻,心中都是一凛。两骑交错,贺兰武回槊直刺敌将,却不料敌将也是同样一槊刺来。贺兰武扔掉自己的长槊,侧身让过对方的槊尖,用左臂紧紧夹住槊杆,双手一起发力,往自己这边狠命一拽,意图夺槊,敌将则用力紧握长槊不放。两匹战马相对疾驰而错,俩人顿时同时从马上摔了下来。贺兰武落地就势一滚,抽出佩刀就向那敌将冲去。那人见状,不及起身,一条腿尚跪在地上就是一槊向贺兰武刺来。贺兰武挥刀隔住长槊,就势大踏步直撞进去。那人见长槊在近战中吃亏,伸手丢掉长槊,就去拔腰间的佩刀,刀方才出鞘一半,贺兰武已经将刀顶住他的脖颈,大喝一声“别动!”这时,李辰、贺兰仁已经率了华部军冲了上来。敌将的从骑也一涌而上,想将自己的主将抢回去。两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各自混战。贺兰武一脚踢飞那敌将的手中的刀,挟了他就往自己后方退。华部军一场血战,终于将敌军歼灭,只有为数不多几骑逃了回去。李辰回来见那被擒的敌将,就见他腰带十围,容貌瑰伟,气度高雅。李辰问道,“某镇西将军、兰州刺史李辰也,汝为何人?”那敌将昂声道,“某家叱列伏龟是也!”叱列伏龟是原是代北高车族酋长,后来内附,屡建功勋。李辰道,“擒你之人乃是我部将贺兰武,他是我军中第一勇将。人称修罗都督。你遭他所擒,也不算辱没。” 叱列伏龟道,“今日落于你手,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李辰摇头道,“两军交锋,各为其主耳。你身份尊贵,我只得将你交给吾主,自有圣裁定你生死。不过你放心,在我这里,决不会让一个勇士的尊严受到侮辱和损害。”叱列伏龟闻言,不禁动容。李辰命将叱列伏龟带到后营看押,嘱咐不得虐待侮辱。 李辰看看敌军可能的来向,有些犹豫,这个地方地形上佳,非常利于伏击。但是已经接连激战多场,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人上当。李辰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当华部军刚刚重新埋伏好,就见前路上一骑驰来。不知怎的,李辰突然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迎面的微风似乎传来了危险的气息,这种感觉就如同你突然发现一只猛兽突然已经逼近你的身边。就见来骑身形高大,黑衣黑甲,面覆铁甲,只露出一双黑色幽深的眼睛,坐下一匹踏雪乌骓马,神俊非常。人马一体,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杀气,宛若修罗王降世。 来将看到李辰当面,轻催战马,如同一朵乌云般倏地飘至近前,速度之快,令人瞠目。李辰心中大骇,也顾不得许多,挺矛直刺来将。就见来人手中长槊在李辰的长矛上轻轻一搭,李辰只觉得手中巨震,再也握不住长矛,长矛“嗖”地一声,就飞得不见踪影。来将顺势将长槊往前一送,直奔李辰胸膛而来,这一下快如闪电,李辰避无可避,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就在李辰已经闭目等死的当口,只听一声怒吼,“贼子看箭!”,就见一箭破空,从侧后直向来将飞来。来将不敢怠慢,舍了李辰,回槊轻轻一磕,弹飞了这支来势凶狠的箭。原来贺兰武、贺兰仁见势头不对,双双抢出,急忙来救李辰。贺兰仁马不停蹄,一面张弓就是一箭,才让李辰死里逃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李辰身后的亲卫们一涌而上,将李辰挡在身后,齐齐挺矛来刺敌将。只见这员黑衣敌将长槊飞舞,血肉横飞,转瞬间李辰的亲卫们就已经倒下一片。亲卫头目刘大郎和几个残存的卫士们只是死战不退。这时,贺兰兄弟双双拍马赶到,见敌将凶悍无比,也顾不了太多,挥槊双双来战将。只见那敌将,舍了刘大郎等几个残兵,一只长槊使得神出鬼没,与贺兰兄弟战在一处。此人着实了得,面对两员华部军顶级勇将,丝毫不落下风。李辰从刚才飞魂落魄的状态清醒过来,却见自己亲如兄弟的亲卫们已是死伤遍地,剩余的刘大郎等人也是浑身浴血,人人带伤。李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脑袋上,他怒吼一声,捡起一根沾满血迹的长矛,一阵风也似地冲到黑衣敌将的马前,狠命就是一刺。那人正在全神贯注地与贺兰兄弟交手,却不防李辰突然冲至马前挺矛就刺。李辰的长矛恰好刺在敌将铠甲的缝隙处,由下至上地贯入他的小腹。那敌将大叫一声,声如豺枭,然后拨马便走。众人惮他凶悍,竟无人敢阻。贺兰仁心有余悸地道,“这人好厉害!”贺兰武望着敌将远去的方向感慨道,“我闻听贺六浑手下,高敖曹号为马槊第一,其余薛孤延、彭乐等皆为绝世勇将。此人不知为谁。”李辰双手兀自颤抖不止,半天说不出话来。 却说这员黑衣猛将,正是东魏军中顶尖的悍将彭乐。彭乐见东魏军迟迟不能取胜,按捺不住,便向高欢请战。高欢知道这个家伙虽勇猛无比,却是粗人一个,也就同意了。彭乐昨夜饮酒达旦,此时犹有醉意,他自恃勇武,也不带丛骑,单人独马就闯入芦苇丛中。他在阵中横冲直撞,见到西魏军就上去厮杀一番,却是恰巧碰到了李辰。 再说彭乐带伤退走,寻了一个无人僻静之处下马。他解开自己的衣甲,发现自己受创甚重,肚子上被捅开了一个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彭乐忍痛将自己的肠子一点一点又塞回腹中。最后还有一小截却怎么也塞不进去,这彭乐确实够狠,他索性挥刀将这一小节肠子截去。然后用腰带紧紧地绑住伤口。彭乐勇猛无敌,自从出道以来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彭乐重新披甲上马,来寻刚才那伙人报仇。没想到这芦苇丛中道路密织,蜿蜒曲折,他怎么也找不到原来的路。于是,他就将气撒在遇到的西魏军身上。凡是遇到他的西魏军,几无幸免。彭乐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此时他酒意全消,只觉得腹痛难忍,只得寻路冲出芦苇丛,返回东魏军本阵。战役的转折点在这时出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浴血沙苑 五 却说彭乐腹痛难忍,只得寻路冲出芦苇丛,返回东魏军本阵。见彭乐重伤败回,高欢一干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这彭乐是东魏军中是数一数二的猛将,今日居然连他都身受重伤而回,大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高欢不由地为出战的三万精锐甲骑担心起来。这时,有人建议,打了那么久,东魏军重骑的马力恐不能坚持,不如让儿郎们先回来,换马再战。高欢觉得有理,便下令鸣金。 这是高欢所犯的最致命的一个错误。 在大战之中临阵撤退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芦苇丛中。东魏军早就失去了编制和指挥,三万人分散在各个角落,东一堆,西一堆地各自混战。听到本方鸣金撤退的信号,早已经战得精疲力竭,苦苦支撑的东魏军几乎同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是另外一个疑惑也浮现在大家心头,我军败了?一时间东魏军人人争先恐后地脱离战线,回头就跑。西魏军哪里肯舍,随后紧紧追来。由于无人指挥,也无法指挥,很快东魏军的撤退就变成了一场溃败。东魏军的精锐甲骑们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他们丢盔弃甲,扔掉手中的兵器,只想快点逃离芦苇丛这个危险四伏的地方。可是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这里小道繁多,难以辨识,东魏军如同没头的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几条可能通往外部的小道被东魏军甲骑们堵得水泄不通,进退不得。情急之下,几个东魏军的将领拔刀,对着前面堵路的自己人乱砍,却引起了更大的混乱,东魏军将士为了夺路逃命竟开始自相残杀。许多甲骑迫不得已,胡乱向芦苇丛中闯过去,想要寻路出去,却陷入了泥潭,由于衣甲沉重,人马挣扎不脱,很快遭受了灭顶之灾。 西魏军则士气大振,四面围攻只顾仓皇逃窜的东魏军,大批大批的东魏军走投无路,只得下马乞降。 高欢鸣金之后,等了半响,才陆陆续续有零星的东魏军从芦苇丛中冲出,返回本阵。这些东魏军一个个丢盔弃甲,满身血污,面无人色。最终,出战的三万甲骑,只有数千人返回。三十个领军的都督大半没有回来,甚至六个大都督也只回来了四个,高车酋长叱列伏龟和开府仪同三司、营州刺史牒舍乐不知下落。望着出战甲骑的惨状,东魏大军人人心中巨震,斗志全无,一时间阵脚也有些松动了。各将领连忙极力弹压。高欢此时心中滴血不已。这三万具装甲骑是他苦心孤诣多年才建立起来的看家部队,是整个东魏军的精华所在,可是今天没想到却在这一片芦苇丛里全部损失殆尽!高欢面如死灰,只觉的一股咸腥已经涌到咽喉。高欢见众将惊惶无措,已无战意。强自按下将要喷口而出的鲜血,下令全军后撤十里安营,整军再战。东魏大军缓缓后撤至十里处安营,高欢命众将整军备战。这时,坏消息接踵而来,侦骑来报,洛水桥被西魏军夺取,大军退路已断!这一下全军更加惊惶难安,士卒们纷纷议论“吾等中宇文黑獭之计矣!”一时群情骚然,将领们怎么也弹压不住。侯景见势头不妙,率先拔营东归。其余诸将也纷纷弃营而走,只余高欢大营未动。此时高欢尚蒙在鼓里。高唤毕竟为当世枭雄,虽然心痛难已,但是脑筋却没有糊涂。接到侦骑的报告,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思忖片刻道,“宇文黑獭主力皆在当面,此必小队贼人偷袭。毋庸多虑,只要击溃当面之敌,其必自逃!”说罢,他命长史张华原拿了簿帐名册前去诸营点兵,准备再战。张华原到各营一看,却发现全都空空如也,诸将已经抛下高欢先行撤退了。张华原赶忙回来禀告高欢,“诸军已然离散,营皆空矣”高欢闻言心中大恨,他一脚踢翻面前的几案,拔出所佩的宝刀,对空虚砍,厉声叫道,“这些无胆鼠辈!孤平日高官厚禄养之,如今稍遇小挫,便弃孤而逃,岂不可恨!”大都督斛律金在一旁道,“于今众散将离,其势不可复用,请大王速回河东,以图将来!”高欢悲愤已极,大声道,“今日若退,黑獭不可再制。他日席卷河、洛,吾辈永无宁日矣!”他对斛律金下令道,“速点中军兵马,孤亲与黑獭一决生死!”斛律金劝道,“众心已散,军无斗志,不可再战,还是先退军河东,再做打算。”高欢状若疯狂,举刀大呼,“孤决不退兵,孤要与黑獭决一死战!”斛律金见形势危急,西魏军随时可能杀到,高欢现在又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就是听不进好言相劝。他把心一横,以目示意帐内的督将亲卫等人,然后自己上前抢下高欢手中的宝刀,大声道,“事急矣,请大王速退!”大家一涌而上,拥了高欢出帐。高欢口中还在大喊,“孤不退!孤不退!”众人七手八脚将高欢架上他的座骑。高欢远眺沙苑,虎目含泪,心中犹有不甘,迟迟不肯催动坐骑。斛律金也顾不上许多,举起马鞭在高欢坐骑的屁股上狠狠抽了几鞭。马儿受惊,猛地向前一窜,载着高欢向东而去。高欢痛苦地紧闭双目,一滴泪水从的眼角划落,滴落在关中的土地上。斛律金等将紧紧跟上,三千鲜卑铁骑也随后护卫而行。 再说侯景等将弃营东归,一路上东魏军归心似箭,马不停蹄地赶到洛水渡口。却见一小队西魏军已经守住了洛水桥,还在桥头搭建了简易的防御街垒,摆出一副死守不退的架势。洛水桥不宽,仅能两马并行,这队西魏军堵在桥头,不消灭他们根本过不去。东魏军见对方人数不多,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大军立即列成阵势,将渡口团团围住。只见东魏军在洛水边排成黑鸦鸦一片,一眼看不到头。侯景当即命令一员督将,领三百人先去拿下渡口。 这名督将立即率军出战,三百甲骑排出密集的队形,如狂飙般直冲渡口。西魏军躲在用大车、军械、乱木堆成的简陋工事后面,不断放箭。这伙西魏军箭术高超,似乎每发一箭都有一名东魏军甲骑应弦而倒。但是东魏军大队甲骑还是冒着对方的弓箭冲到了工事前面。那工事虽然简陋,但也有近一人高,战马无法越过。领军的东魏督将率先下马,冲到工事前,用手中的长槊往里面猛戳。东魏军甲骑也纷纷下马,涌到工事前挥槊乱刺。里面的西魏军也用长矛还击,双方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就见工事里面一名身披铁甲的西魏军勇士,身高丈二,若同铁塔一般。他四处游走,手持一根大棒,棒的顶端树了几排铁钉,就是俗称的狼牙棒。他只要看见那个东魏军士卒冒头,试图翻越工事,上去就是迎头一棒,被打的东魏军个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这手持大棒的巨汉正是华部军骑兵小头目费木。却说费木等华部骑兵受命四处袭扰东魏军,这帮牧民出身的费也头战士各显其能,有几个胆大的干脆还混入高欢的军营放了一把火。费木领了自己的一个小队二十多人深入敌后,转悠了一天,除了截杀了两名信使什么也没干成。心有不甘的他领队越走越远,竟一直来到了洛水渡口。费木见这里值守的东魏军人数不多,又懈于防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散守军,将渡口拿了下来。这个渡口,是方圆百里洛水上的唯一一个渡口,也是返回关东唯一的通道。费木这一无心之举,却成为压跨东魏军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东魏军大败后闻听退路已断,竟然军心涣散,扔下自己的主帅,抢先撤退了。这是所有的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费木原想放一把火将桥烧了了事,但他手下的一个骑兵道,“如果把桥烧了,敌人还会从其他的地方过河,我们不如守在这里,敌人一定会来拼死抢攻。如果我们能守到都督带领大军赶到,那功劳一定大大的。” 费木点头道,“好,我们就守在这里,到时候捉了那个姓高的老头,把他献给都督!” 他们立即搜集了一切能发现的东西,修建了街垒,意欲死守。这些无畏的勇士,似乎一点也没有把当面敌人的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 再说东魏军围住工事猛攻,却怎么也杀不进去,很快街垒前已经躺满了东魏军的尸体,几乎无法立足。终于,东魏军承受不了如此惨重的伤亡,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东魏军主将侯景生的身材矮小,一足微跛,生性凶残狡诈,为高欢手下最得力的大将之一。侯景见到进攻的部队溃败,面无表情地下令将领队的督将斩首,然后再点两员督将,命他们各领千人出战。这次东魏军对这一小股敌军重视了起来,他们首先万箭齐发,将桥头覆盖。只听见乒乒乓乓,如同下雨一般,数不清的箭雨从天而降,只见桥头附近区域密布羽箭,如同长出了一层茂密的茅草。费木等人只得凭借工事,高举盾牌防御,有人被缝隙中透过的箭射中,惨叫着倒下,旋即被箭雨覆盖。箭雨过后,两千名东魏军甲士如潮水涌向桥头的街垒。如同汹涌的巨浪,以力压千钧之势,要将单薄的堤坝吞没,但是堤坝虽然看上去薄弱不堪,却如同铜浇铁铸一般,任巨浪如何狂暴,我自岿然不动。两名领军的东魏军督将当先冲到街垒边与里面的西魏军血战,他们知道如果这次不能拿下桥头,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像上一个领军督将一样,所以拼力死战。街垒前的尸体,堆积得已经快和人一样高。终于,其中一个东魏军的督将踩着层层叠叠的尸体,冲上了街垒,纵身跳了进去。接着不断有东魏军的士卒翻身跳入,街垒终于被突破!那员东魏督将双脚刚一落地,就见对方那个巨人挥棒当头向他砸来,那棒破空而至,力大势沉。那督将不敢硬挡,侧身躲过,回手一槊刺来,那巨汉一把抓过槊尖,往后一拽,一股巨力传来,那督将身不由己地就向前冲过来,吓得他连忙松开长槊。费木夺过长槊,直接往回一送,只听“噗”的一声,长槊的后端直接捅穿了那东魏督将的身体,将他钉在街垒上。另一员东魏督将也跳入了街垒,见状急忙来救。就见费木狼牙棒横扫,将几名他身边的东魏军士卒击得四面飞散,血肉横飞。那人急闪,却仍被狼牙棒顶端的铁钉挂倒。费木手往回收,狼牙棒深深地嵌入那人的肉中,将他的身体从地上一路拖着过来,那人痛极,嘴里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他手下士卒忙按住他的双腿,拼命将他往回拽。那人的身体像拔河的绳索一样便僵在中间。只见费木手中用力,顿时将那督将拽了过来。被当了一回拔河工具的这名东魏军督将已经气息奄奄。一名费也头士兵过来,掀开他的兜鍪,将他的头割下,结束了他的痛苦,然后挥手将他的首级向对面的东魏军掷了过去。几乎一瞬间,攻入街垒的两员东魏督将皆已毙命。东魏军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血腥残酷的战斗,对面的这几个西魏军士卒,似乎是嗜血的野兽般,血流得越多,他们的战意越加高涨。东魏军的意志突然间崩溃了,他们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争先恐后地爬出街垒,四散而逃。费木喘了一口气,发现活着的己方战士只剩下五人。街垒工事也已经破败不堪,无法再起到防御的作用。他和剩余的战士退上桥头,仍然将桥面挡得严严实实。费木抬头看看对面的敌军,只见黑压压一片,望也望不到头。费木舔舔干裂的嘴唇,对身边的一个费也头战士道,“库尔托,我们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只听库尔托道,“如果去年不是都督收留我们,咱们早就饿死了。苍狼的子孙,战死是我们的荣耀!木里稽,倒是你婆娘就要生了,可惜你看不到你儿子了。”费木眼望远方,缓缓道,“我知道都督决不会亏待我的儿子,他决不会让我的儿子挨饿,也决不会让他受冻。我的儿子会好好长大,成为无敌的勇士!”库尔托听了,大声唱起了费也头人的歌谣,“蓝天白云下无边的草原啊滋养着苍狼的子孙,白雪皑皑的圣山啊庇佑着他的子民,费也头你这勇士之名永远流传………”曲调悲凉回旋,费木等人不禁一齐高声相和。 当两个千人队再次败回,领军的两个督将阵亡,侯景终于变色。他狂暴地下令,将自阵亡的两个都督以下的军官全部处斩!这次他也学聪明了,再也不肯单独去打桥头。大家经过讨价还价,各领军大将凑了一万人,由十个都督带队,轮流猛冲桥头,以期杀开一条血路。 眼见过桥无望,一些东魏军将士纵马跳入水中,想要泅水过河,可他们全身铁甲,沉重无比,下了水就在也浮不起来,枉送了性命。另外一些人见了纷纷脱掉盔甲,只穿单衣下水。可是没想到,现在已是十月末,天气寒冷,水温已近冰点。他们没有泅多远,就已经冻得僵了,一个浪打过来就纷纷被河水冲走了。东魏军进退不得,一时大乱。这时,高欢也赶到了渡口,见前面敌军阻路,己方大军一片混乱。也不敢近前,只得沿河而走。这时,恰好一支东魏军运粮的船队经过,高欢忙命人上前高声呼喊,“大王在此!速撑船过来接应!”那押船的官员见到高欢的旗号仪仗,不敢怠慢,急忙向河岸驶来。不料船大水浅,粮船无法靠岸,中间还隔十几丈的水面,众人急得团团乱转。斛律金突然看到岸边芦苇从里卧着一只骆驼,正在悠闲地吃草,它头上还有缰绳,显然是哪个粮队里跑出来的。他连忙跑过去抓住缰绳,将骆驼牵了过来。高欢乘上骆驼,终于涉水登上了粮船。粮船载着高欢等人驶向对岸。高欢但见左岸东魏军丢盔弃甲,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哭声震天。不由大哭道,“悔不用段荣言,以至于此!”高欢此次出兵以前,曾秘密地咨询过段荣,段荣是高欢的连襟,他极力反对出兵,认为时机未到。高欢没有听从,坚持出兵。高欢故有此言。 再说桥头的激战。这时,据守桥头的西魏军已经伤亡殆尽,只剩下费木一人。就见他犹如是一尊天神降世,全身插满的敌人射来的羽箭,面对像蚂蚁一般蜂拥而上的东魏军,大棒圆抡,一丈之内无人可近。他如同是一道万斤的闸门,死死挡住东魏军的去路。拼死想夺路回家的东魏军,如同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无论如何澎湃暴虐,在他面前只有化为泡沫。 侯景面目扭曲地对身边已经有点看呆的贺拔仁大声吼道,“汝平日自诩神射,于今形势危殆,何不射之?否则吾辈今日皆死于此矣!”贺拔仁闻言,取出弓箭,他的弓、箭皆倍于常人。他一面张弓搭箭,一面在心中暗暗祝祷,“弟子贺拔仁虔诚祝告,若佛祖保佑此箭得中,弟子能平安返回关东,弟子必广建摩崖,长斋礼佛!决无妄言!”贺拔仁屏息静候,直等到那名西魏军巨汉转头,露出面门,方才一松手,羽箭发出嘶嘶的破空之声,快如闪电,直向他面门飞去。费木血战竟日,已经疲惫不堪,但仍然咬牙死战,他刚刚将一名舍生忘死冲上来的东魏军督将脑袋砸烂,突然感觉到觉得面前凉风扑面,他要躲时已经来不及,一支长长的羽箭直射入他没有防护的左眼,箭尖透脑而出。费木只觉剧痛难忍,他不禁仰天惨呼,又竭力杀了数十人,方才缓缓坐倒。垂死之前,他犹自喃喃而语,如果这时有人凑近他的嘴边,一定能听出他在轻呼,“五泉山!” 侯景等将见那西魏巨汉终于倒地而亡,立刻冲上河桥,头也不回地过桥往东奔去。东魏军如释重负,也争先恐后地上桥过河,没有人敢多看一眼费木的尸体。这时,后面杀声大震,宇文泰探知高欢溃退,挥师追来。最后尚有五万多东魏军未及过河,被西魏军截住。他们见归路已断,军无斗志,只得缴械投降。当李辰赶到洛水桥头,这里如同地狱一般,堆积如山的尸体,表明这里曾进行了一场何等惨烈的战斗。以费木的尸体为圆心,周围散落了几百具东魏军的尸体。费木仰天坐倒,背靠桥栏,一箭贯目而入,浑身铠甲插满羽箭,怕不啻几百只之多。李辰见了不禁失声痛哭。收殓费木尸体火化后,从骨灰中捡出箭头竟有十余升。 是役,西魏军取得空前的胜利,共斩首六千余级,前后俘获东魏军八万人,缴获军械兵甲十八万件。宇文泰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这么多俘虏,除了挑选两万多人充入自己的军队,其余全部释放。 大都督李穆劝说宇文泰继续追击高欢,宇文泰没有听从。在打扫战场以后,宇文泰率军回到渭南,这时,各地的援兵才陆续抵达。宇文泰下令参战的士兵每人插一枝柳条以示纪念,共得七千余枝。胜利不是没有代价,战前西魏军一万余人,此役阵亡近三分之一。 西魏大统帝闻讯,遣使至渭南,加宇文泰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成为西魏第一个获得柱国称号的人。李辰因功授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开国金城县公,余官如故。 东魏方面,高敖曹闻听高欢大败,也撤了弘农之围,退保洛阳。 高欢回到洛阳,因侯景先退,深责之。侯景道,“宇文黑獭新胜,必骄而怠,吾请精骑二万往袭之,必生擒宇文黑獭。”高欢当时没有答应。他回到后堂,和王后娄昭君说起此事,娄昭君道,“若如彼所言,侯景必不归矣。则又一宇文黑獭耳,得之失之,与国何益?” 高欢遂不用侯景所言。 至此,沙苑之战尘埃落定。 沙苑之战,是中国古代军事史上以少胜多战例的光辉典范。同时也是中国历史发展的重要转折点,从此,高欢再也没能威胁关中,宇文泰则成功地将战线推至河东、河南。历史正式进入东、西魏战略对峙的新阶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婚礼 一 西魏军在沙苑以少胜多的辉煌胜利,若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巨石,在大河两岸掀起了惊天狂澜。河东、河南境内东魏各州郡纷纷叛降,还有许多对高欢心怀不满的地方豪强,也举兵将东魏的官员或擒杀,或驱逐,然后归附西魏。沙苑大战结束以后,宇文泰虽然出于谨慎而没有直接追击高欢的败军,但胸怀大志的他怎会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他立即调兵遣将,由冯翊王元季海为行台,与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使持节、河内郡公独孤如愿领马步军二万,直趋洛阳;洛州刺史李显出兵三荆;贺拔胜、李弼围攻蒲坂。独孤如愿军势如破竹,当他到达新安,高敖曹也不敢与之交锋,率军北渡黄河,以避其锋芒。独孤如愿近逼洛阳,东魏守将洛州刺史、广阳王元湛弃城逃回邺城。独孤如愿随即占领洛阳。洛阳作为北魏国都,曾是北中国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以它为代表的魏晋,描绘的是一段梦幻般的浮华盛世。陈庆之当年入洛阳之后曾感叹,“不意衣冠人物,尽在洛阳!”。它不仅是中国人,也是周边各少数民族精神家园中的圣地,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天堂之城。虽然东魏将都城迁到邺城,并搬迁了洛阳四十万户至邺,但是洛阳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依然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洛阳易手,一时天下震动。东魏河南之地,此时除东荆州以外,已经全部被西魏占领。再说李辰,接连经历了两场大战,华部军伤亡惨重。特别是在沙苑之战中担任敌后袭扰任务的骑兵们,这些重诺轻生的勇士们奋勇作战,对战役的胜利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但他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伤亡,连同费木在内,有超过一半的费也头勇士最终将自己的鲜血洒在沙苑的土地上。好在这次俘获了大批的东魏军将卒,他们多是六镇鲜卑出身,有较好的个人军事素质,是理想的兵源。经贺兰兄弟的现身说法,最终有一千多东魏降军选择加入华部军。李辰将原来的新兵营改命为沙苑营,以纪念这场名垂史册的战斗,和新兵们在战斗中表现出的无畏精神。同时新建立了一个正兵营,主要由新加入的东魏降兵组成,以他们的籍贯命名为六镇营。而原来主要由费也头人组成的骑兵营,李辰正式授予他们费也头营的营号,并用原费也头部红底黑狼头的部落旗,作为费也头营的营旗,以表彰费也头勇士们的卓越功勋。除此之外,李辰还在费也头营号的前面加上“近卫”二字。并在他们的营旗旗杆顶端加上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与其他的部队区别。近卫费也头营,成为华部军中第一个获得近卫称号的部队,并获得对李辰近身护卫的殊荣。李辰将每都改为五队,每队仍为五伍,每营为五都。这样,除了留守金城的部队,李辰现在手中已经有了精兵两千余人,实力大涨。李辰自为华部军大都督,贺兰武为都督,华部军都指挥使,李辰还为他从朝廷讨来了一个从三品征虏将军的封号以及一个散伯的爵位。贺兰仁为副都指挥使兼监军,正四品骁骑将军。李辰在忙着整编华部军的同时,也不得不面临自己的个人问题。他和宇文迦罗的婚期原本订在十月,但由于大战的关系,婚期不得不延后。大战结束后,宇文泰并没有给李辰新的作战任务,而是要他回长安和迦罗完婚。李辰心里对这个强加的政治联姻多少有点抵触,所以能拖一天算一天。这次见宇文泰发话,知道躲不过去,只得应命返回长安。 李辰回到长安,再次面谒大统帝。大统帝已经知道李辰和宇文泰联姻之事,心中虽然直叹可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对李辰好言嘉勉了一番,还赏赐了一座宅第给李辰。李辰连忙山呼礼拜,叩谢皇恩。待陛见结束,李辰行礼告退。当他行至宫门,却见一小黄门引了一名文官上前见礼,“大将军,陛下诏太府少卿韦贤大人为大将军引见新府邸。”那文官上前行礼道,“下官韦贤,见过大将军。”李辰加官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已是从一品高官,太府少卿为正四品,故行下属礼,自称下官。李辰拱手还了一礼道,“有劳韦少卿!”韦贤恭敬地道,“此分内事耳!”李辰上马,随着韦贤去看自己的新府邸。他身边的一众亲卫现在多为费也头勇士,听说李辰被皇帝赐了宅邸,个个兴奋不已,似乎比本人得了还高兴。一行人绕着皇宫行了半圈,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一座大宅的面前。李辰下马立于阶前,却见这宅院气势宏伟,数级石阶之上,座落着高大的邸门。大门正对这一座宽大的照壁,上面满雕旭日海水图样。大门门阔五间,气派非凡。四根巨木,承起歇山式的屋顶,顶上两只鸱尾耸立,门前两只石雕瑞兽,正张牙舞爪。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破败,黑漆大门紧紧地闭着,挂了一把大铜锁,上面落了不少灰,好似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大将军,就是这里了。”韦贤一面对李辰说道,一面忙命随从去将大门打开。那随从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摸索了半天,方才打开了铜锁。然后用力一推,“吱呀”一声,大门中开。韦贤对李辰行礼道,“大将军请!”李辰还礼道,“韦少卿请!”韦贤再次行礼道,“大将军先请!”,这次李辰不再推辞,他对韦贤一拱手,然后迈步进了大门。甫一入门,一股霉腐之味扑面而来,李辰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只见宅内,花木倒伏,墙圮颓废,牖悬蛛网,梁落燕泥,一片颓败景象。但即便如此,依稀仍能见到雕梁画栋,文饰华美,整个宅院气派宏大又不失精致,可以想像当年的盛况。韦贤看了看李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此处宅院空置经年,太府寺今日才接到陛下的旨意,陛下已将此宅恩赐大将军。因时间窘迫,还未及整修,还请大将军恕罪!请大将军放心,下官这就派人清扫修缮,以复原来面目。”李辰听说装修的事有了着落,面色稍霁。便对韦贤拱手道,“如此有劳韦少卿费心了。下月乙酉,乃是李某期婚之日,只愿不要误了时日。”韦贤躬身行礼道,“下官为大将军贺!敬请大将军放心,下官定然尽心竭力,务使修缮早日完工,必不敢误了佳期。”李辰满意地点点头,“如此多谢了,李某期婚之日,将在府中略备薄飨,以待亲朋宾客,到时还请韦少卿拔冗赏光。”韦贤心中大喜,他来时已打听的明白,这李辰战功卓著,如今已官居一品,又要娶大丞相的侄女为妻,前途正是不可限量。而且当今天子似乎对其也青眼有加,这不一下子就将这个大宅邸赐给了他,要知道这座宅邸可是非比寻常。所以韦贤今天对李辰一直恭敬异常,生怕惹恼了这位。现在听到李辰相邀他参加婚宴,立时心花怒放。要知道自己只是个四品官,这种一品大员家的喜事自己本来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他连忙大礼拜道,“大将军出生入死,功勋卓绝,诚为国之柱石!下官得能共襄盛礼,以瞻隆景,幸何如之!是日定备薄礼,来尊府道贺。”李辰哈哈一笑,“客气!客气!”李辰才要与韦贤道别,突然想起一事,便出言问道,“韦少卿,敢问这府邸先前的主人是谁?”“这个,这个,此处府邸原是故平原公主府。自故平原公主那个那个以后,就空置至今。”韦贤一时脸色大变,只是含混不清地回答着。“平原公主?”李辰心中默默念叨这这个名字,一时也想不起来这是谁。他见韦贤神色有异,心中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 李辰辞别了韦贤,骑在马上还在琢磨刚才的事。韦贤一提平原公主就神色异常,难道这里有什么秘辛?突然,李辰脑海中好像划过一道闪电,他想起来了,平原公主不就是那个历史上著名的多情美女元明月吗! 元明月是北朝历史上最著名的女性之一。她出身高贵,却命运多舛,自幼父母就双双被杀,一直被囚禁在宫中,直到灵太后时,才得以恢复自由,改葬父母,追服三年。她美貌绝伦,却红颜薄命,结婚没多久就死了丈夫。她又成性,与多名美男,还与自己的堂弟永熙帝乱伦。永熙帝西奔长安时带上了她,到长安不久,她便被宇文泰所杀,年仅二十七岁。当今大统帝还是她的胞兄。至于宇文泰为什么要杀元明月,则是一桩著名的历史公案。 李辰想明白了平原公主的身份,心中也是狐疑不定。李辰两世为人,在这个世上又久历战阵,见惯生死,是不会在乎房子的上个主人是个横死的年轻女人这种事。他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什么地方不对,但整个事情总是给他一种诡异的感觉,而刚才韦贤的异常神态也加重了他的怀疑。李辰反复思忖,不得其果,最后索性就不去再想了。 过了几日,韦贤上门,告知李辰府邸已经修缮一新,他随时可以搬入。这次李辰没有搞隆重的乔迁仪式,就直接带了一众亲卫们搬进了新家。李辰心中一直有这样一种感觉,这里不是他真正的家,他的家应该在金城。李辰自己想省事,可别人却不想让他清净下来。这几天,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都打着一个旗号,恭贺乔迁之喜。还有很多想要交接李辰的人,因为级阶不够,不能面见李辰,只留下名帖和礼物就走了。李辰一时间忙得手忙脚乱。他手下的众亲卫你叫他拔刀砍人行,你叫他做招待宾客,迎来送往的斯文事,没一个管用,一时间整个长安都在流传李辰府上那些凶形恶相的侍卫的笑话。这天,李辰正皱这眉头誊录送礼客人的名单,准备日后一一还礼。李辰一边揉着已经写得发酸的手臂,一边心中骂道,“这帮兔崽子,喝酒打架有的是力气,一听说要认字,就一个个萎得像病猫。”这时,手下进来通报,宇文导来访。听说自己的大舅哥到访,李辰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整衣迎出大门。待李辰将宇文导引进书房,双方叙礼落座已毕,李辰尴尬地拱手道,“始入新居,诸事未备,无以相奉,仅酬清水一碗,失礼之处,兄长勿怪!”宇文导边回礼边展颜一笑,“如今即是一家人,天行何必多礼。如此就好。”然后端起水碗饮了几口。宇文导举止温雅,明明只是一碗清水,他也如同是捧着一碗名贵的茶汤般郑重,丝毫不减礼数,但又决无做作之态。与他相处,总是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宇文导放下水碗对李辰道,“迦罗乃吾胞妹,家慈对其颇多溺爱,就是我们这几个兄长也对她百般容让。好在她年纪虽幼,确是文静娴雅,深明大义。还望婚后天行能与之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李辰长身肃容作礼,“敢不受教!”宇文导又道,“我今日前来,就是前来问讯一声,这期婚之事筹备得如何?我知天行征战四方,身边又无父母兄弟帮衬,若有什么需要援手,但请直言无妨。”李辰道,“我别无他难,只是如今手下都是些厮杀汉,无人可为文事,不知兄长可否荐一二得力之人?”宇文导点头道,“天行勿忧,此事道也不难。”当时,上层社会的婚姻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一般要经过这六个步骤即“六礼”才算完成。这六个步骤是,“纳采”,即通过媒人向女方通达欲娶之意,女方同意后,男方将采礼送来,女方纳之。“问名”,即问得女方姓名,生辰,回去占卜吉凶。“纳吉”,即卜得吉兆后,定下婚姻之事。“纳征”,即确定婚姻之后,再送上定婚之礼。“请期”,即男家至女家确定迎娶日期。“期婚”,即迎娶。到目前为止,李辰已经走完了前五个步骤,就剩最后一步,迎娶宇文迦罗过门了。第二天,宇文导引了男男女女数十人,还有装得满满的几十辆大车来到了李辰的府邸。宇文导与李辰见过了礼,指着当头一人道,“这是宇文十三,乃是我家的世仆,还算有些见识,就到你府上作个管事吧。其余的人,是些书办、厨子、仆役、花匠、听差、使女,具体就让十三安排。还有些东西,也是迦罗日后用得着的,这次一并搬了过来。”李辰眼瞅着仆役们将家具、陈设、箱笼、席屏、古玩一一搬进家中,立时空荡荡的宅子就显得丰富了起来,似乎有了几分豪门气象。李辰送走了宇文导,回到家中。宇文十三过来给他见礼,这是个留了短须的瘦瘦的中年人,眼中流露出精明强干的神色,“主人有什么事要十三去做,但凭吩咐。”李辰点点头道,“有劳了。这些人你安排就是,今后除府中的防卫外,一应事物就委托于你了。”十三行礼道,“这是小人的本分。”李辰道,“叫书办到书房来,把宾客的名单整理出来。之后我们一起参详一下,要将期婚宴客的请柬发出去了。”“遵命!”李辰忽然又道,“对了,我手下有一批伤残的将卒,待他们伤好以后,我想将他们安排在府里。你不拘什么活计,给他们安排一下。记住,他们不是奴仆,他们能干多少就干多少,但是工钱不能少。”十三听得嘴角抽筋了两下,心想,“你这是养了一群大爷呀。”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应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婚礼 二 李辰和宇文十三一起讨论邀请宾客的名单。宇文十三在宇文家族中主事多年,对朝中权贵的门第往来和朝中众臣之间的亲疏联络了如指掌。“主人,这几位王爷是一定要请的,这也是丞相的体面。”“这几位重臣,请帖是一定要送的,人家可能不一定会来。虽然他们和丞相不是一路人,但是咱们礼数不能缺。”“这几位品级虽低,本不当来的,但都是丞相的心腹,所以还是请一下的好。”听十三一一将众人的关联利害一一讲述清楚,李辰心中不由感叹,借宴客之名,行笼络固恩之实,广为交结,看来自古皆是如此啊。不多时,十三将宴客的名单拟好,交由李辰过目。李辰看了,只加了杨忠、韦贤两个名字,其余未作任何改动,就交还给十三要他吩咐书办照着名单来写请柬,尽快发出。 拟定了宴客的人数,十三又向李辰禀报需要为宴客采买的酒稠、牛羊、鸡鱼、面糖、调料等等。李辰瞅着满满数页的采购清单一阵眼晕。李辰心想,“还是后世方便哈,找个酒店定上几桌,就一切都搞定了,哪像现在这样麻烦。等等,找酒店预定?”李辰突然心中一动,对呀,可以去找酒家预定啊。他抬起头对十三道,“我们能不能找个酒家,将家宴包给他们,然后付钱给他们就好了。”十三听了一呆,“朝中大臣宴客都是自家厨子做的,未曾听说谁家将家宴包给外面的酒家。”李辰摇头道,“我们这府邸新迁未久,诸事未备,仓促中难以整治齐备,还不若包给外面的酒家,省却诸多麻烦。”“那、那选哪一处酒家好呢?”李辰低头想了一想,道,“我心中倒有一家。”李辰所想的正是蔡佑当初请他去喝酒的“秦风”。李辰穿越后只去过这一处酒肆,那里的环境和美食令他记忆深刻。李辰本想让十三跑一趟,但是转念一想,能开的出如此酒肆的,恐怕绝非等闲人,身后还不知站着怎样的靠山,遂决定亲自去一次。而且自己自回到长安以后,整日里一应公私事物忙得团团转,还没有闲下来过,今天就当是松弛一下吧。李辰主意已定,就喊了四名亲卫出门。一行人策马来到西市,李辰凭着记忆,慢慢寻了过来。待李辰走过一条曲折幽深的小巷,一片熟悉的宅院出现在面前。却见大门上悬了两盏灯笼,灯笼上各有两个篆字“秦风”。“果然是这里。”李辰翻身下马,就见门里奔出两个苍头伙计,行礼不迭。“未知李大将军光临,请恕未曾远迎之罪!”李辰学着蔡佑的样子,也抓了两把钱赏了二人,问道,“你们还记得我?”“这是小人的吃饭本钱。不是小人夸口,但凡客人上过一次门,不拘多久再来,小人定能记得。”那俩人得了赏钱,脸上笑的如同一朵花儿也似,只是不住地殷勤讨好。“芸娘子可在?”李辰问道。“在的在的,小人已经报信与芸娘子知晓了!不时就会出来迎接大将军虎驾。”正说着,就听见芸娘子娇媚的笑声已从门内除了出来,“大将军别来无恙?奴家未能远迎,还请恕罪!”接着就见一道红影飘至面前,已然盈盈下拜。李辰伸手虚扶,“芸娘子不必多礼,李某来的唐突,还请勿怪。” “大将军哪里话,您的尊驾奴家请也请不来的,”芸娘子展颜一笑,顺势抚住了李辰的左臂。她精致面庞巧笑倩兮,岁月似乎永远也无法留下任何痕迹。一时间,似乎天地万物都在她的绝色面前失去了颜色。李辰饶使两世为人,此时也不禁喉咙发干,心若捶击。 “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烦。”李辰努力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绪,轻声道。 “但有所请,敢不从命?还请大将军入内叙话。”芸娘子答道。其声有种媚入骨髓的感觉。 芸娘子将李辰引入一间精室奉茶。李辰向她提出请“秦风”为自己婚礼宴客安排酒食之事。芸娘子略一沉吟,便满口答应。李辰大喜,俩人随后商定,李辰婚礼那日,芸娘子会安排厨子、使女、原料、餐具等一应人力物事到李辰的府上,当场烹饪食物飨客。 李辰满意地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道,“芸娘子,我此次宴客,来宾众多,比不得在你处小酌。菜品不必过于精致,量足味美就好。” 芸娘子微笑颔首道,“奴家明白。对了,还不知大将军贵邸位于何处?” “就在朱雀街斜下,原平原公主旧宅。” 听了李辰的话,芸娘子捧着茶碗的玉手不被察觉地微微一颤。 李辰和芸娘子又议了一会儿安排的细节,婉拒了她的留饭,告辞去了。 芸娘子送至巷口,深深敛衽而礼,待李辰去的远了,方才抬头起身。在回转之际,只听得她几乎低不可闻地喃喃而语,“平原公主……” 到了李辰吉日的那一天,整个府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按照当时的习俗,宇文十三指挥下人用青色的幔帐在中庭搭起帷屋,号为“青庐”,这将是新人交拜的地方。而从“秦风”来的厨子和使女们则在府中人的帮助下,于两厢置办宴席。 时近黄昏,李辰整装出门,前往宇文导的府上迎娶宇文迦罗。李辰今天身着一身崭新的华部军军服,双肩的肩章上两颗金色的五角星被缠枝莲纹环绕,这是他大都督的军衔。为了与平时有所区别,李辰在胸前加了一条金色丝绦编制的绶带。当时的正式礼服都为黑色,所以李辰选用了华部军的军服作为迎亲的礼服,因为宇文迦罗是李辰的正妻,也就意味着她将是整个华部的主母。 迎亲队伍的最前面,是李辰从一品官的全副仪仗,旌、节、幢、伞、旗、卫具全。他身边的五十名亲卫,人人一身崭新的军服,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队主柯莫奇一马当先,他高擎一面红底中间绣了黑头的小旗,旗杆的顶端一只铁铸的雄鹰振翅欲飞、栩栩如生。柯莫奇也是费也头人,他在沙苑大战中曾冒死混入高欢的军营放火,建有殊功,所以今天享有掌近卫费也头营旗先行的殊荣。 李辰行在队伍的中间,一名费也头勇士在他身后高举华部红底白花的大旗。队伍的后面,是一辆黑漆辒车,两面有窗,由一头犍牛牵了,这就是迎娶新娘的婚车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长安的主要街道来到宇文导的府前。此时知道李大将军前来迎娶大丞相的侄女而赶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将府前围得水泻不通。 李辰的仪仗分列在府门两侧,众亲卫拥了李辰来到大门前。这时宇文府的大门禁闭,李辰在门前下马肃立,他身后的众亲卫齐声高唱《诗经?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众人唱毕,又齐声高呼,“新妇子,催出来!”其声不绝。 围观众人听了,无不拊掌大笑。这些都是当时的风俗。 少顷,只见宇文府大门洞开,宇文导盛装而出。按礼此时应该是新娘的父亲出面迎接新郎,但是宇文迦罗的父亲早死,她和母亲一直和长兄住在一起,所以今天长兄代父,由宇文导出面行使父亲的职责。 李辰上前长揖而礼,宇文导平礼还之,然后引李辰入门。两人并肩而入,李辰的亲卫头目刘大郎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双手捧了一只漆盘,里面覆满锦缎,上面摆着一只碧玉璋。 宇文导引李辰入正堂对坐。奉茶之后,李辰避席于宇文导前跪行长揖礼道,“今应吉期,请为娶征,以成六礼,永为好也。”这时,立于堂下的刘大郎上堂来,跪进碧玉璋。宇文导离席于李辰面前跪行回礼道,“君子赐不敢辞。”两人收礼回座,宇文导命下人接了碧玉璋,送入内堂,交于宇文迦罗。然后唤下人为李辰酌酒,李辰谢而饮之。 却说宇文迦罗此时在内堂早已是盛装以待,她的母亲接过李辰进献的碧玉璋,将它佩带在女儿的胸前。她看着今日容光焕发的女儿,心里酸楚,眼睛渐渐湿润了。宇文老夫人搂着女儿道,“今日出嫁,就是为人妇了。我打听过了,你郎君只孤身一人,你嫁过去倒是轻省,既无公婆需要孝顺,也无姑嫂相处,内宅只你一人作主。你切记礼敬丈夫,早日诞下一儿半女……”言至最后,老夫人已忍不住语带哽咽。 “娘亲!”迦罗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泪如雨下。 “哎呀哎呀,都是为娘不好,惹得你哭。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看看妆都糊了。” 侍女们忙上前劝开迦罗,忙手忙脚地给她补妆。又是一阵忙乱,这才重新将迦罗的妆画好了。宇文迦罗起身对母亲大礼拜了三拜,感谢母亲十六年来的养育之恩。宇文老夫人以手捂嘴,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挥挥手,“去吧,别让新郎等急了。” 拜别母亲,宇文迦罗在众侍女团团拥围之下往前堂过来。 这边李辰饮完酒左等新娘不出来,右等新娘不出来,只得与宇文导相对苦笑。正当两人等的发急,就听有人高叫,“新妇出来了!”李辰忙起身相迎,就见一对对侍女中间,他的小妻子宇文迦罗身材不高,今天穿一身黑色大罗绣衣,上面刺绣了五色花卉和百禽,华贵非常。迦罗双手持扇,遮了面容,只见一双纤纤玉手,皮肤白得透明也似,指甲上涂了丹蔻,分外动人。宇文迦罗今天改了少女的发式,梳作妇人的高髻,如同漆染的乌黑秀发上插满金饰,两只长长的金步摇,随着身体的运动,左右舞动,风姿无限。李辰和迦罗拜别了宇文导,出得门来。围观的众人和李辰的亲卫们齐声欢呼,“新妇子出来了!”迦罗上了李辰准备的辒车,端坐在车中安放的一只马鞍上,这也是当时的风俗,取“平安”之意。辒车跟在李辰的马后缓缓起行。一众亲卫前后左右护卫,开始齐声吟唱《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当李辰娶亲的队伍回到府前,已是夜色昏黄,府前火烛齐明,亮如白昼。李辰下马先入府内,宇文十三则领了李府一众下人侍女,迎接女主人的到来。宇文迦罗下了辒车,以宇文十三为首,众人一起大礼参拜,“恭迎新妇。”迦罗点点头,起身上了一架步辇,由四名健妇抬了,进入府中,后面自有一人为她张起曲柄伞盖。众人抬了了迦罗进入西侧堂,她将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进入“青庐”与李辰拜堂。不多时李辰换了一身一品官的礼服,胸前佩了一只白玉璋。由东侧堂进入设在中庭的“青庐”。“青庐”内设有两座一案。李辰面西而坐,这时,侍女们引了迦罗从西侧堂进入“青庐”,至李辰面前下拜。直到此时,李辰才真正看到了自己新婚妻子的“庐山真面目”,只见她上了花黄彩妆,几乎看不出原来面目,只觉得娇小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分外醒目,顾盼生姿。李辰离席,来到迦罗面前回拜,然后起身,来到案前坐下。迦罗随后起身,也正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迦罗轻移莲步,来到李辰身边坐下。案上摆了一捧食盒和双卺,卺就是将一个葫芦从中间一劈为二,结婚时男女各持一半,称为合卺。寓意男女合二为一,阴阳和谐。李辰和迦罗各自从食盒中夹了三次食物吃了。迦罗心里蓬蓬直跳,哪里还品得出什么味道。李辰偷眼看了看自己的新妻子,直觉她身材娇小,大概用了名贵的香料,满身异香。然后两人又捧起卺杯,相对而饮。迦罗一面喝酒,一面偷偷看了李辰一眼,却不防李辰也正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迦罗顿时满面绯红,连忙将头低了下去。李辰看着小妻子娇羞的模样,心中不禁一软。两人各怀心事,将卺中的酒喝干。这样,李辰和宇文迦罗就算拜过了堂,正式结为夫妻。拜堂以后,迦罗被送到了后堂寝室休息。而李辰则来到了前面的大堂,众宾客已然齐至,婚宴正式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婚礼 三 李辰来到了前面的大堂,众宾客已然齐至,两廊坐得满满当当。大堂内仅设主座和寥寥数席,只有身份特别尊贵的客人,才引入大堂就座。众人服色整齐,环佩铿锵。大家多为同朝为官,相互熟稔。所以李辰进来的时候,大家正相互行礼问好,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李辰手捧爵杯,立于堂前半阶,他大声道,“今日李某礼成之日,群贤毕集,蓬壁生辉!仅腆为薄飨,以尽宾主之谊。请诸君饮胜,不醉不欢!”言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宾客齐声道,“为李公(大将军)(仪同)贺!”然后一起干了杯中酒。 婚宴正式开始,“秦风”的厨子们忙得热火朝天。侍女、下人们流水般将一道道菜肴摆上宾客们面前的案上。 当主菜上案以后,李辰再次向大家祝酒,众宾客也再次回礼。当菜全部上齐,李辰第三次祝酒。一般宴会之上,主人敬酒三巡以后,就不再敬酒,礼数已足,此后,便是大家随意。主人敬酒已毕,众宾客也一改刚才正襟危坐的样子,大家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和周围的人对饮,也有人开始聊天叙旧,这毕竟还是很难得的社交场合。 正在此时,却有门卫匆匆来报,“太子殿下已至大门!”李辰吃了一惊,心想,“我没请他啊,他怎么来了?”李辰顾不得其他,连忙疾步出大门外相迎。待李辰奔至大门外,却见太子只带了不多几个侍卫,轻车简从而来。李辰忙于太子车驾前下拜,“臣李辰,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屈尊降纡光临舍下,下臣幸何如之。”大统帝太子名元钦,乃皇后乙弗氏所生,是个风姿俊朗的年轻人。他下车亲手将李辰扶起,“李将军不必多礼,将军屡立战功,诚为国之干城!听闻今日是将军大喜之日,特来道贺,失礼勿怪。”李辰连称“不敢!”侧身将太子迎入府内。众宾客见太子亲至,无不讶异,纷纷离席下拜。太子团团揖手而礼,“不必多礼,今日同为宾客,诸君自便!”李辰将太子引入大堂上坐,命人重新安排酒食。太子高坐堂上,命从人奉上贺仪,乃是金带一条,彩绢十匹。李辰连忙大礼拜谢,并连连为太子祝酒。太子年纪虽轻,却是举止得体,谈吐文雅,这不由让李辰心生好感。但是李辰同时也对他的出现高度警觉,李辰可不想和帝党搭上任何关系。西魏元氏注定会被北周宇文氏取代,这是不可改变的历史。现在投靠帝党,不啻于跳上一艘正在下沉的大船,注定会被旋涡吞没。李辰更不敢在双方之间玩什么花招,这是两座冰山之间的对抗,夹在他们中间的小船,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所以紧跟宇文泰,是李辰唯一的选择。更何况,今天李辰已经娶了宇文迦罗,自己的命运已经和宇文氏牢牢的绑在一起。既然如此,那么太子今天来欲意何为呢?李辰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说是故意做给宇文泰看的?让宇文泰对自己起疑心。如果真是这样,这心机也太可怕了。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自己虽然和宇文泰结亲,但是大统帝仍然没有放弃笼络自己的努力,至少也力争和自己结个善缘。李辰一方面和太子虚与委蛇,一面在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对策。就在这时,又有门卫来报,大丞相遣使送贺礼至。此时宇文泰正屯兵华州,指挥河东、河南战事,所以无法分身参加李辰的婚礼。李辰闻报,忙起身出迎。待李辰来至阶下,却见来人身形魁伟,威猛无畴,不是蔡佑却是谁。李辰不禁大喜,忙作礼道,“承先,不料却是你!”蔡佑一边还礼一边哈哈大笑,“正是蔡某,给天行道喜了。”李辰忙道,“多谢承先,快请入席吧。”蔡佑摇头道,“某奉丞相之命,专程送贺礼而来。礼物已至,某即刻便要返回华州。”说罢,他将手中的事物递给李辰。李辰接过一看,却是一柄长刀,入手沉甸甸的,外表装饰朴实无华。蔡佑道,“此刀得之于沙苑,为东国异士綦母怀文督造的宿铁刀,锋利无比,可断三十札甲。丞相来时曾言,宝刀配英雄。足见丞相对天行的看重。”李辰抽刀出鞘,只觉一阵流光刺目,锋刃透出的寒气使靠近的肌肤都觉得微微刺痛。李辰转腕细看,此刀直刃削尖,刀身上面密布行云流水般的锻造纹理,真是一件难得的神兵宝刃。李辰将刀挂在腰间,向蔡佑作礼道,“请上复丞相,丞相恩义,辰永志不忘!”李辰一边命下人取酒来,一边问蔡佑道,“前方战事如何?”蔡佑答道,“我军势如破竹,连下汾、洚、颖、梁、广、阳、豫等诸州,独孤大将军已兵至新安,敌望风而走,不日必克洛阳!”李辰闻听欣喜之余,心中也涌起一阵不安。在他的记忆中,东、西魏曾对峙了很长的时间,而且在双方的交战中呈现出谁进攻谁失败,谁防守谁胜利的特点。而这次西魏军的进展目前如此顺利,恐怕将来东魏军的反击将异常的凌厉。未等李辰开言,下人已经捧了一觥酒回到身边。李辰命取两只大碗,注满了酒,奉一碗与蔡佑。他自己也捧起另一碗道,“我知承先军令在身,不得久留,我们就在此地立饮吧。”李辰和蔡佑连干三碗,蔡佑放下酒碗,用手一抹嘴,哈哈大笑,“痛快!就此别过!”然后他行礼而退。李辰送至门外,行礼道,“承先一路小心!”蔡佑在马上躬身还礼,然后拨马飞驰而去。 李辰望着蔡佑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黑夜中,方才转回府中。一路上,他还在思考刚才未及对蔡佑说起的话,务必提防高欢的反击。西魏军虽然取得了连场大胜,但是就实力而言,东魏仍然远远在西魏之上。高欢手下六镇鲜卑主力尚在,麾下名将如云,万万不可调以轻心。李辰不担心西魏军的攻势受挫折,如果此时进攻遇阻,退回关中便是,只要主力不损,守住河东、河南几个前沿据点,沙苑大战的胜果就能保住,他日时机成熟,还可再出关东。就怕出现如今这种情形,西魏军看似进军顺利,一路攻城略地,却是深入敌境,又分散了本来就不占优势的兵力,一旦高欢集中兵力反扑,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灭之险。看来自己必须提醒宇文泰留意这个危险。 李辰正在心事重重地低头往回走,却又有门卫前来飞报,“门外一人自称叱列伏龟,声言与大都督相识,今日特来贺喜!” 李辰忙又转身回到大门,却见来人腰带十围,容貌瑰伟,气度高雅。李辰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这不是在沙苑之战中被贺兰武生擒的那个东魏军大将吗? 就见那人抢步上前,躬身大礼道,“末将叱列伏龟,见过李大将军!” 李辰忙回礼道,“将军多礼了,你这是从何而来呀?” 叱列伏龟道,“当今天子仁德无双,末将得沐圣恩,已蒙开释,于军前效力。听闻今日乃大将军大喜之日,特来道贺!” 原来叱列伏龟被擒之后,做为最重要的战俘被解送长安。大统帝见他形容不俗,出身高贵,便下令将他开释。叱列伏龟感念西魏君臣仁厚,遂降了西魏,被封为长乐县公。他听说今天李辰娶妻,想起当初他在沙苑被俘以后,李辰对他不杀不辱,礼遇有加,不由心存感激。便取了一副祖传玛瑙珠串,前来道贺。 李辰闻言大喜,忙道,“如此说来,今后便是同僚了。同喜!同喜!” 叱列伏龟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双手奉上,“区区薄礼,为大将军贺,不承敬意。” 李辰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挂玛瑙珠串,粒粒滚圆,晶莹剔透,绝非凡品。李辰忙合上盖子,将珠子递还给他,“礼重了,这如何使得!” 叱列伏龟怎么也不肯收回,道,“大将军昔日保全之恩,天高地厚,又岂些许俗物可比拟?” 李辰无法,只得受了。他忙将叱列伏龟引入酒席,并将他介绍给众宾客。李辰捉住叱列伏龟一口气又干了三碗酒,方才告罪而出,留其自便。 李辰连饮了许多酒,不觉有些腹胀头晕,忙转到后堂更衣。待他一身轻松地从后堂出来,往前面去时,却不防边上转过来一人,他身边的侍卫立即警觉起来,纵身拦在李辰前面,口中大喝,“什么人?”只见来人止住脚步,行礼道,“下官太府少卿韦贤,见过李大将军。”李辰忙挥退了侍卫,上前还礼道,“原来是韦少卿。不知缘何在此啊?”原来韦贤今日备了一份厚礼上门,因他品级较低,座位被安排在最末位。他坐了半天,也没有人和他说话。韦贤心中不忿,见李辰离席,便起身跟了出来,想和李辰打个招呼,让李辰知道自己今天来了,还备了厚礼。不想他刚一露面,却被李辰的侍卫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准备好的话也忘了,站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李辰见韦贤这副样子,心里大致也猜到了他的来意,便故作不知地和他聊天,“韦少卿觉得今日的酒菜可还可口?”韦贤一伸大拇指,“绝了,不料大将军府中的酒飨竟然美味若此!”李辰哈哈大笑,随后他压低嗓音对韦贤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今日的酒菜都是从外面的酒肆定的。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韦贤此时已经恢复了过来,他连忙道,“一定一定。下官断断不会说与他人知晓。”俩人一起大笑,韦贤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从弟韦效宽久慕大将军之名,可惜他现在河南作战,如果他知道下官今日能来府上贺喜,定是羡慕不已……”李辰没有留意他其他的话,只有“韦效宽”三个字深深地打入了他的脑海。韦效宽本名叔裕,效宽是他的字。此人能攻善守,奇谋无双,为北周后期第一名将。李辰没有想到这个绝世名将就在这样不经意间出现了。 李辰未及答话,却听的前面突然人声大噪,似乎有人起了冲突,正在争吵。李辰眉头一皱,心想,“谁这么不开眼,今天居然敢在自己的婚宴上闹事!” 见李辰脸色难看,韦贤识趣地收声。李辰匆匆和韦贤拱手而别,然后疾步往前庭而去。这时,侍卫头领刘大郎匆匆前来禀报,“大都督,咱们的人和宇文萨保将军的下属起了冲突。属下无能,拦阻不住。” “又是他!”李辰闻听,只气得牙根发痒。他忙几步冲到了前庭的跨院门前。就见跨院中间两堆人正在对峙,一个身穿华部军服的侍卫,正指着对面那群衣着华丽的人大叫, “你这可耻的懦夫,有胆和我定日期一决生死!你现在像怯懦的野鼠一样躲在后面就完事了吗?只有流尽你的鲜血,才能洗刷你对我的侮辱!” 这人正是李辰侍卫小头目柯莫奇,他身边的几个同伴拼命地拉住他,不让他冲过去。这时,李辰身后的刘大郎大吼一声,“大都督到!” 李辰的侍卫们一听,个个如同过了电一般,一起跳了起来,齐刷刷对李辰躬身行礼,“参见大都督!”连刚才那个闹的最凶的柯莫奇也不例外。 按理此时李辰应该说一声,“免礼!”但他今天实在气坏了,一声不吭,只顾大踏步走过去。他的侍卫们未得他的命令,人人纹丝不动,只是保持弯腰行礼的姿势。待他走到近前,刚才和他的侍卫们相对的那群人才乱纷纷地行礼道,“参见大将军!” 李辰气咻咻地环视了一圈,方才出言道,“免礼。”李辰的侍卫们这才敢抬起头来,个个垂手肃立。 李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这帮手下,“你们一个个都长出息了是不是?在我的婚宴上闹事,不把我的脸丢干净了,你们不罢休是吧?” 众侍卫见李辰动了真怒,又齐齐躬身行礼道“属下不敢!” “不敢?”李辰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们不是已经这样干了么?到底怎么回事?柯莫奇,你先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婚礼 四 原来,在宴客开始以后,李辰就让没有值守任务的侍卫们都去喝酒了,一方面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也应该让这些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同高兴高兴。此外,宾客们的随从也来了不少,也要给他们安排酒饭。也需要侍卫们作为主人出面招待一下。因此,这些人都被安排在了前庭的侧跨院里。一开始的时候倒也还好,大家都相安无事。但酒过数巡之后,却出了状况。李辰的侍卫小头目柯莫奇是个直爽的费也头汉子,他性格勇猛粗率,大字不识一个。虽然自加入华部以后,李辰反复教导他人人平等的观念,但他仍固执地认为李辰就是他的主人。今天他觉得很高兴,在他朴素的观念里,大都督娶了亲,华部就有了主母,待日后生了世子,华部就有了继承人。柯莫奇效忠于大都督,将来柯莫奇的儿子会效忠于世子,这样的忠诚会代代相传下去。柯莫奇心中高兴不禁多喝了几碗酒。他一时喝得兴起,便起身到边上的席上敬酒。碰巧的是这一席上坐的正是宇文护手下的亲信督将侯伏侯龙恩,侯伏侯龙恩上次因为劫了李辰的粮食,结果被李辰打上门来,闹了好大的风波,最后被宇文泰下令打了二十军棍。宇文护倒是对他恩信不减,侯伏侯龙恩心中却难免对李辰有些怨恨。但李辰现在娶了宇文迦罗,和宇文护成了一家人,他也不敢有任何的表露。这次看到李辰的一个侍卫上来敬酒,眼瞧这人一身衣服虽是新的,却也只是粗布,料他也不会有什么品级,而且瞧样貌也是个杂胡,汉话也说得不甚流利,当下就起了轻视之心,高低就是不饮,还用言语讥讽柯莫奇。这种行为在柯莫奇这个草原汉子看来是莫大的侮辱,柯莫奇立时怒火冲天,如果今天不是大都督的喜日,他立刻就要拔刀拼命了。柯莫奇虽然喝多了酒,但还算有几分理智,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动刀,他立刻就要和侯伏侯龙恩定日子一决生死。侯伏侯龙恩觉得简直啼笑皆非,这是哪来的蛮子,自己一个朝廷命官,三言两语不合就要私下生死相斗,这不是有病吗?当下也不理会柯莫奇,柯莫奇更是气得怒火难遏,要不是同伴拼死拉住他,他早就冲上去对那个身穿锦衣的猥琐家伙饱以老拳。宇文护的随从们见势不妙,连忙将侯伏侯龙恩护了起来。李辰进来时,两拨人正在对峙。 这时宇文护也闻讯赶了过来,他听明白了原委,便出声对侯伏侯龙恩喝道,“今日乃是我妹子大喜之日,你怎的这般胡闹?我平素对你们纵容太甚,如今竟然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还不快向李大将军赔罪!”宇文护虽然心中对李辰素有芥蒂,但上次宇文泰的话他还是牢记在心。更何况如今李辰娶了迦罗,变成了自己的亲妹夫,这事情如果闹大,双方面上都不好看。但他还是改不了护短的毛病,所以他只是出言要侯伏侯龙恩向李辰赔罪,而只字不提此事的起因,对柯莫奇更是选择了无视。宇文护对李辰行礼道,“我御下不严,还请天行恕罪!”李辰只得回礼道,“萨保不必如此,其实小事一桩。”这时,侯伏侯龙恩越众而出,于李辰面前大礼下拜,“职下行事莽撞,扰了大将军的喜事,罪该万死,请大将军恕罪!”李辰现在拿刀剁了他的心都有,可是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事情闹大了丢的是自己的人。而且现在和宇文护已经成了一家人,自家人在婚宴上如果大打出手,那还不成了大笑话。现在朝中暗流涌动,如果自己和宇文护又起了间隙,恐怕少不了又会被有心人利用。想到这里,李辰强忍怒气,勉强道,“罢了,不妨事,都是酒闹的。你且起来安心入席吧。”侯伏侯龙恩再拜称谢,然后起身。李辰回头对自己的侍卫们道,“此事就算揭过了,你们都坐下喝酒吧。”“遵命!”侍卫们轰然应诺,然后齐齐坐下。柯莫奇不敢违了李辰的命令,只是神色犹自愤然。李辰见了,暗自思忖片刻,随即回顾左右道,“去取我案上金杯来!”刘大郎应声去了。刚才太子入席时,特意为他上了一套金酒具,李辰也换了一只金杯相陪。宇文护见李辰这般举动,不知他又要玩什么花样,不由驻足以待。不多时,刘大郎取了金杯过来。李辰接过金杯,“给我注酒。”他身边一个侍卫,立刻拿起酒觥给李辰手中的金杯注满了酒,然后行礼退下。李辰手举金杯环视四周,这时整个跨院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辰的身上。外面的宾客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挤到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边张望。 李辰面向自己的侍卫大声问道,“是谁在小关之战中,奋勇追击,杀得高欢数十万大军狼狈逃窜?”李辰的侍卫们双眼放光,齐声高呼,“是我们!”李辰提高声音再问道,“是谁在弘农城下,赤身血战,先登克城?”众侍卫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起立,齐声大呼,“是我们!”李辰大声吼道,“是谁在沙苑,浴血鏖战,擒名将,斩豪杰,立下不世之功?”全体侍卫包括李辰身后的刘大郎,人人拼尽全身气力怒吼相应,“是我们!”李辰高举金杯,震耳发聩般吼道,“是谁冒死潜入高欢大营纵火,又是谁在桥头拼死挡住敌军退路,战至最后一人?”众侍卫人人目中含泪,声嘶力竭地吼道,“是我们!”柯莫奇更是双眼血红,以拳捶胸,状若癫狂。侍卫们的怒吼声响彻云霄,震得屋瓦瑟瑟作响。府内的宾客闻之无不骇然。跨院内的宇文护和随从们人人心中剧震,面无人色。李辰唤柯莫奇上前,将手中的金杯递给他,“这一杯酒,不为其他,唯敬勇士耳!”柯莫奇泪流满面,屈膝下跪,双手抱胸,躬身给李辰行了草原上的大礼。然后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金杯,一饮而尽。李辰点头道,“好,这金杯就赐给你了。这是你作为勇士的荣耀,应当流传给你的子孙。”周围顿时一片哗然,华部军将士们人人都流露出羡慕的表情。柯莫奇再次大礼伏拜,然后他手捧金杯,流泪大呼道,“长生天在上,从今以后柯莫奇就是您的飞鹰走狗!您的每一句话,都是长生天的意志。柯莫奇会挥舞弯刀,为您清除您路上所有的障碍,不论是杂草还是敌人,我将流尽我的每一滴血来维护您的威严。柯莫奇的子孙将世世代代是您的奴仆,直到太阳不再升起的那一天!”李辰对这个头脑简单,却忠诚勇敢的费也头勇士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上前将他扶起,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粗布军服在手心的触感让他心念一动。李辰看了看对面宇文护的随从们,他们大多服饰华丽,衣着讲究。李辰随即下令道,“从今以后,全体获‘近卫’称号的将士,换着锦衣貂裘,以表彰他们的功绩,并为定制。”众侍卫大喜,齐齐躬身行礼,“属下遵命,谢大都督!”从此,华部军形成了这样的规定,建立了特别功勋的近卫部队,将换装锦衣貂裘,以示与其他部队的区别。而一般的部队,无论职务多高,即使贵为公侯,也只能穿普通军服。这就在华部军中形成了这样一种现象,很多人宁可在近卫部队中当普通小兵,也不愿意去一般的部队当军官。这些都是后话。而李辰的侍卫们则从此在长安城中名声大噪,谁都知道这是一群在战场上功勋卓著的骄兵悍将。特别是那些身穿锦衣貂裘的,一个个更是目中无人,鼻孔都快翘上了天。长安人给他们在背后起了个绰号,叫“锦衣卫”。一场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冲突终于消弭于无形。李辰回到正堂,向太子告罪。太子却只是温言相慰。大家又开始杯觥交错,谈笑风生。最终,宾主尽欢而散。当李辰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夜已经很深了。原本热闹非凡的李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原本笑语宴宴,人来人往的庭院,也变得清冷,只有侍女下人们还在轻手轻脚地收拾残席。紧张了一天的李辰也难掩倦意。他对还在忙碌的十三道一声辛苦,便转回了内庭。在李辰前面掌灯引路的两个侍卫甫一接近院子,就听见一连串的女人的轻呼,“郎君来了!郎君来了!”还能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在给还等在新房中的迦罗报信去了。李辰迈步入院,却见整个庭院内烛火通明。高高矮矮十几个侍女,一起向着李辰敛衽而礼,“恭迎郎君!”一片莺声燕语。李辰好久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年轻的女孩子了,他不由得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了一声,道,“都起来吧,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你们下去歇息吧。”侍女们再次齐齐行礼,口中称诺,然后各自退下。李辰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你们也去安歇吧,今夜后院不必留人值守,前院如常。”几个侍卫躬身行礼,“遵命!”然后返身隐没在黑暗中。原本人影幢幢的内庭只余下李辰一人。他缓步行至庭院中央,此时夜色深沉,凉意如水。迦罗正在寝室内正襟危坐,等待他的到来,室内的烛光将她的倩影投射到雪白的窗户上,留下婉约的光影。“自己这就要在这个世上结婚了吗?”李辰心里似乎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穿越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三年了。对原来那个世界的记忆,正在不被察觉的悄悄褪去。可是在这一刻,那原本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似乎如同潮水般慢慢泛溢。青春洋溢的校园、甜蜜纯真的爱情、以及走上社会的压力,还有婚姻的平淡。所有过往的一切,如此真实,却又遥不可及。而今天的自己又将在生命中迎来新的情感旅途,这又会是怎样的一段心路历程。李辰在心中轻叹,不禁抬头向天。只见辰星寥寥,弯月如钩。在深邃无底的夜空中他仿佛又看见阿仁娜天真无邪的笑脸。又看到裴萱微微颦起的眉头,似乎有永远化不开的愁怨。啊,裴萱,每次想到她,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种刺痛的感觉。李辰也不知在庭院当中静立了多久,直到被静谧的夜风吹上面庞,方才惊觉。他不由在心中苦笑,多少场生死大战都经历过了,不就是和一个小女娃结婚吗,怎么会让自己内心如此踌躇。李辰轻咳一声,来到寝室的门前,伸手缓缓推开了门。当李辰迈步进入室内,屋内只有迦罗和一个小裨女两人。见李辰进来,两人敛衽而礼,迦罗微启檀口,叫一声,“夫君!”李辰还是第一次听见迦罗的声音,只觉得就象个小女孩似的,轻柔中透着几分娇怯。李辰长揖一礼,“有劳夫人久候。”俩人行礼毕,双双在屋中案前坐下。李辰这才第一次近距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妻子。却见迦罗已经更换了迎亲时的服饰发型,她穿一领紫色大交领高腰襦裙,雪白的滚边宽有数寸,映衬得若同凝脂般的肌肤粉嫩娇柔,似乎弹之欲破。襦裙上身略窄,袖子和下摆异常宽大,显得雍容高贵。迦罗的头发改梳为双环髻,也没有插太多的首饰。脸上浓重的花黄彩妆,也被相对淡雅的妆容取代。迦罗面容娇小,是个典型的瓜子脸,下巴有些尖,露出几分俏皮的可爱。她脸上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加上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小脸精致得如同是画出来似的。迦罗虽说十六岁了,可看上去有些瘦小,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这还是个孩子!”李辰在心中感叹道。这个年龄在现代还只是个初中生,可是古代却已经嫁人了。俩人一时端坐无语,那小婢女乖巧地奉茶给他们。李辰捧起茶喝了一口,决定还是先说点什么,自己毕竟是“熟哥”么。“你,你吃晚饭了吗?”李辰轻声问道。听到李辰出言,迦罗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碗,颔首端坐,作出一副仔细聆听的姿势。待李辰问毕,她才轻轻回答,“有劳夫君挂念,奴家用过晚饭了。”李辰一阵头晕,如果每天夫妻间都是这样对话,那也太难受了吧。“这个,这个如今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们不必这般拘礼。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最是不耐拘束的。”迦罗颔首道,“奴家谨记夫君教诲。”李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只得无奈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安歇了吧。”迦罗闻言,小脸霎时绯红,忸怩了半天才声如蚊蚋般地道,“我,我,我身上来了月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婚礼 五 却说迦罗含羞道,“我,我,我身上来了月事了。”迦罗向李辰大礼伏拜,“耽误夫君良辰,皆奴之过也。请夫君恕罪!”李辰愣了几秒钟时间,脑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忙伸手扶起迦罗,“这如何怪得了你!你毋庸多虑!”宽大的襦裙下面,迦罗身材娇小,李辰扶在手里轻飘飘的。不由得让李辰格外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弄伤了她。不知怎的,李辰心里却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以前知道迦罗年纪小,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那个时代里女人都是这个年纪就嫁人生子的。今日真切地看到了她的模样,才惊觉她不过还只是个孩子。想到要和这样一个在现代社会里只是初中生的女孩成亲,他内心不禁充满了罪恶感。就在他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迦罗的突发状况无疑让他觉得心头一阵轻松。李辰宽慰迦罗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来日方长。”迦罗行礼称谢,然后她似乎下了决心一般,从广袖中伸出纤纤玉手,一指那小婢女,“苦桃自幼入府,便一直侍奉我左右,与我情同姐妹,今夜就让她为夫君侍寝吧。”这时就见那小婢女疾步来至李辰面前敛衽而礼,“裨子苦桃,请为郎君宽衣。”赫然就是当日在长安城外送别时,为李辰和迦罗互递定情信物的那个小姑娘。就见她未施粉黛,仍梳作少女的发髻。比之迦罗的富贵大气,却别有一番清丽可人的味道。此时她也是面飞红霞,略带娇羞,但仍然举止大方,神情自若。李辰不禁又楞了几秒才想明白眼前的状况。原来古代贵族高门的女性出嫁时,一般会带几个同族的姐妹或侍女一起嫁过来,这些陪嫁的女性称为媵。这种做法一方面是为了固,同姓或相熟的姐妹们会在内宅形成以正妻为首的小集团,排挤其他妻妾。同时,由于古代卫生条件的限制,人的寿命不长。一旦正妻故去,按礼制男子不能再娶,只能从正妻陪嫁的媵中选一人继为正妻。按照周礼,天子可娶一妻十一媵,共十二妇,诸侯为一妻八媵九妇,以下顺序递减。这种媵嫁制度在周以后就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妾的兴起。在南北朝时期,纳妾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东魏的宗室大臣元孝友,还曾经一本正经地上过一道奏章,“请以王公第一品娶八,通妻以备九女,称事。二品备七,三品四品备五,五品六品则一妻二妾”要求将纳妾变成强制性的法令。看来这两个小女孩定是私下里已经悄悄商量好了,迦罗月事在身不能和李辰圆洞房,就让苦桃代替,以后两女共事一夫,苦桃也就变成了李辰的妾室。作为亲生父母不知所在,自小就被卖进入宇文家做奴婢的苦桃来说,能成为大将军的妾室,这也是她今生最好的出路了。而对于迦罗来说,苦桃出身低贱,是永远不会威胁她的正妻的地位的。相反多年主仆的情分,还会让苦桃成为自己治家的好帮手。李辰年纪轻轻已是一品高官,今后家中姬妾是少不了的。何况迦罗还听说李辰当初为了一个小娘还和自己的哥哥宇文护大打出手,虽然几次偷偷打问,宇文护都矢口否认,但男人能靠得住吗?迦罗出生豪门,从小见惯了内宅的争。所以两个小姑娘一进门,就进入了角色,商量着要先拢住郎君的心再说。再说李辰瞧了瞧苦桃,那身量似乎比迦罗还小了几分,面上尚存了几分少女的稚气。李辰穿越过来几年了,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但是他心中残存的现代文明的底线似乎总是很难突破。其次,李辰觉得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阿仁娜让自己牵挂不已;裴萱就不用提了,每次想起来就是心痛的感觉;现在又娶了迦罗。如果在加上一个清丽可人的苦桃,对李辰来说,这不是幸福,而是苦难。李辰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今日疲惫已极,不需人侍寝。”苦桃眼中的光亮瞬间一暗,她强自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低头应一声诺,然后缓步退后。迦罗也不禁脸色苍白。李辰看在眼里,知道她们误会了,他沉吟了一会儿,他试着给二人解释,“这不是你们的问题,真的。这只是我自己的麻烦。”李辰见二女面露惊色,忙道,“我身体很好,那个,那个没有问题。”李辰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给她们说好。“你看吧,你们还太小。太小你们懂吗?”迦罗和苦桃相互看了看,一了点头,然后又一起摇了摇头。李辰只有苦笑,他试着从一个她们也许可能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去解释,“男女成了亲,便要同房,女子就会有了身孕。”二女点点头,这个她们明白。李辰继续道,“女子生产,便如同过鬼门关也似,弄不好便是一尸两命。你们年纪还小,身体还没有长开,危险尤甚。所以,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圆房,待过些时日,你们身体再长大一些,再,再,再那个什么。”迦罗听明白了,好像是嫌自己的身材小啊。她不禁心中黯然,眼圈一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又不愿让李辰看到,只得行礼掩饰,“奴家明白了,多谢夫君体恤。”李辰看在眼里,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让她明白能自己的真实想法。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于今既已成亲,你我便夫妻一体,自当守望相助,相濡以沫。我自会一片真心待你。你日后慢慢就会明白。” 迦罗顶礼称谢,李辰宽慰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室内一时静默无声。苦桃乖巧地上来给李辰添茶,李辰点点头表示谢意。他注视着苦桃俏生生的面庞道, “我观你容貌非俗,应当有个更好的归宿才是。不如这样,你既与夫人情同姐妹,我从今便视你为妹。日后我自会为你寻一好人家嫁为正妻。你需知我手下将校多未娶妻,他们皆为虎贲勇士,日后高官显爵,当不在话下。或我军中同僚,亦多为当世英豪,若有尚未娶妻者,我自当为你留意。” 苦桃连忙大礼拜谢,“婢子多谢郎君厚意!婢子不意荣华富贵,唯愿嫁一如郎君般的豪杰。” 李辰点头微笑,“如此就好,如今天下风云激荡,英豪辈出,料你定能如偿所愿。你且安心在府中与夫人为伴,此事我自当放在心上。” 苦桃再拜称谢。 安置好了苦桃,大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室内一时寂静。李辰有点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应该留在这里歇息。自己毕竟是血气方刚,又这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放两个花样年华的美少女在身边,难保自己不会做出不如的事来。自己从前是在这上面有过教训的,他不敢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但他又不忍心在新婚之夜,自己去睡在他处,而将迦罗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新房里。李辰与迦罗相处虽短,但他已经觉察出迦罗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女孩子。李辰有一种感觉,如果今夜他去其它地方歇息,迦罗一定会觉得很受伤害,这让李辰一时左右为难。 迦罗此时心里也是异常矛盾,自己身上来了月事,在古人的观念中,这是不洁的秽物,按照礼制,此时男子应该避居他室,以免沾染秽气。但今天又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她真的好想夫君能够留下来陪她。迦罗自小体弱多病,在心中总是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盖世大英雄,能够保护自己,疼爱自己。自从上次长安城外偷偷见了李辰一面。迦罗整个身心就被李辰英气勃勃而又温文儒雅的形象占据了。李辰赠给她的弓,此时正端端正正地安放在室内显眼的地方,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她今夜费尽心思,精心准备了自己的妆容服饰,以期给李辰一个好印象,还不惜下血本让苦桃侍寝,为的就是讨李辰的欢心。却不想李辰看来有些嫌弃自己的身材,还拒绝了苦桃的侍寝。这让迦罗心中难过,只得言语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再惹李辰嫌恶。 又枯坐了一会儿,李辰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便主动和迦罗聊起自己在金城的生活。“……金城北控沙漠,南濒大河,西绝群岭,东背陇原,诚为山河形胜之地。自古便为中原门户,西域锁匙。”李辰道。“我这兰州刺史便是驻跸金城。”李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当然是丛那个编造的泰西归来开始。李辰讲起他在金城救人,遇到花贵一家和桃花坞的乡亲;讲起桃花坞的乡亲们对他礼敬有加,还给他造了房子;讲起他们遇到贺兰兄弟;当闻听李辰孤身涉险深入魔鬼峪去救两位乡亲,迦罗和苦桃都不禁睁大了眼睛,心口蓬蓬直跳。李辰讲到他们费尽心力造出了水车,金城县令李益闻讯却强取豪夺,意欲据为己有。苦桃怒道,“这狗官,罪该万死!”迦罗忙挥手止住她,“且听郎君说下去。后来呢?”李辰神色自若地讲起自己血洗金城,杀李益满门,然后将金城劫掠一空。二女听得,只吓得心惊胆战。迦罗以袖掩口,方才止住将要出口的惊呼。李辰又讲到后来的大灾难,讲到费也头部的覆灭,讲到蒋宏为救金城百姓,在他面前长跪恸哭。迦罗听得美丽的大眼睛里浸满泪水,口中暗诵佛号。李辰讲起自己最近参加的连场大战,讲到自己率华部军请命先登,赤身鏖战,最终克敌得胜。两个小姑娘听得满眼星光四射,顿时倾心不已。当李辰热泪盈眶地讲到费木在洛水桥奋力死战,拼力阻挡高欢大军的退路,战至最后一人,直至壮烈牺牲。两个小女娃已经哭得泪人似的。沉默了片刻,李辰对迦罗道,“我有一事欲与你相商,此番出征之前,费木的婆娘已是有了身孕,将要临产,如今想来已经生产了。我意收其为义子(女),你意下如何?”迦罗拭泪行礼道,“此事全凭夫君作主!我为主妇,今后自当将其视若己出,好生将他(她)教导成人。”李辰满意地点点头,拱手称谢。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四周格外宁静,只有晓风轻轻地拂过窗檩。迦罗轻轻叹地道,“据礼,明日晨起,新妇当先拜舅姑(公婆)。可惜舅姑皆是不在。”李辰眼望窗外,慨然而叹。从前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溢漫。自己曾经的过往,已然满头白发的双亲,一瞬间从记忆深处钻了出来。李辰只觉得自己的心缓缓向下,一股无法抑制的伤感似乎正在将自己慢慢吞没。眼见李辰半晌不语,却只是红了眼圈,迦罗顿觉失言。连忙伏拜道,“奴家一时妄言,请夫君恕罪!”说着,她急得自己先哭了起来。李辰忙道,“不妨事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迦罗流了一会儿泪,对李辰道,“夫君的心情,奴家其实体会的到的。”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武川,一家人总是高高兴兴的。阿爷(父亲)总是喜欢逗我玩,可是后来有一天,说是流民们反了,天下大乱。我家也不能幸免,贼人围攻武川,阿爷战殒了,城池被攻破,一家人只能四处逃命。我那时还小,还是菩萨阿干(宇文导哥哥)背了我,一路逃命。好几次我觉得自己都要死了,还是佛祖保佑,我总算活了下来。最近几年才过上平安的日子。可是我什肥阿干、元宝阿干、菩提阿干,还有二娘都如今都失陷在晋阳,生死不知。”迦罗停了停,叹道,“有时候,我经常还会做梦回到那逃难的时候,生死无助,然后就被惊醒,再也睡不着。有的时候我会真的担心,如今的平安的日子只是一场梦,梦醒以后,自己会还是在那一场劫难里。”李辰未料这个服饰华丽的名门贵女,竟也有这样悲惨的童年遭遇。李辰心中不禁涌起一真柔情,他轻声对迦罗道,“你且安心,终此一生,我纵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平安喜乐。” 此时外面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迦罗的侍女下人都已经起身来在庭前侍立,等候主人召唤。室内李辰等主仆三人未曾合眼,此时都有些疲惫。苦桃忙将侍女们唤进,为李辰和迦罗整理洗漱。洗漱已毕,李辰和迦罗来到家祠,祭拜李氏祖先,并将迦罗的名字誊入族谱。这样宇文迦罗就正式成为李氏的主妇。之后,李辰夫妇来到大堂。宇文十三率李府全体下人侍女拜于堂前,改口称迦罗为“主母”。迦罗正式开始执掌李府内宅。迦罗与李辰在堂上并肩高坐。迦罗今天换了一件带金色滚边的天青色绛纱襦裙,头梳灵蛇髻,沿着如蛇身般盘卷的发髻,饰满金花,髻上斜插一支金步摇。显得端庄典雅。晨风掠过大堂,带动帐幔、裙摆、头饰等轻轻摆动,起伏不定。似乎预示了两人的婚姻,注定将是甜蜜和苦涩交织,曲折多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婚礼 六 李辰与迦罗婚后三天就启程返回了华州的西魏军大营。迦罗心中虽然万分不舍,但出身将门的她也知道现在前方战事正酣,作为高级将领的李辰是无法一直在家中呆下去的,所以也只能洒泪拜别。李辰离了长安不久,宇文泰派来的报捷传骑就进入了长安。洛阳克复!消息传开,全城一片欢腾。洛阳是北魏的都城,三百年以降,一直为华夏文明的中心之一。极盛时城中有二百二十坊,佛寺千座,人口近百万,是当时世界级的大都市。自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极力推行汉化以来,这里更是礼乐宪章,埠丰物茂,人物之盛,冠绝当世。陈庆之当年率军护送北海王元颢入洛阳,后败回江南,他从此却对北人非常尊敬。有人很奇怪地问他原因,陈庆之感叹道,“自晋宋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昨至洛阳,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所谓帝京翼翼,四方之则,如登泰山者卑培塿,涉江海者小湘沅。北人安可不重”当年永熙帝西奔长安,只带走了一万多人。大部分的朝臣、宗室、士民都留了下来。所以西魏和东魏相比,常常被世人视作边荒蛮夷。虽然高欢于天平初,将都城由洛阳迁到了邺,拆洛阳宫室,并搬迁了洛阳居民四十万户。但是洛阳仍在人们心目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这次西魏军攻下洛阳,因为东魏军弃城而走,没有取得太大的军事上的战果。但是却具有极高的政治意义。是西魏在取得沙苑之战以后,又一重要的胜利。长安百姓士民得知,欢声雷动,家家张灯结彩,焚香祝祷。皇宫中也是钟鼓齐鸣,大统帝闻报,大集群臣,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大统帝将宇文泰的报捷文书反复读了数遍,不禁垂泪道,“不意朕竟有生还洛阳之日!”他随即以太牢之礼告捷于太庙,并诏示天下,自己将择日前往洛阳祭祖。又过几日,前方再传捷报。大都督宇文贵、怡峰于颍川击败东魏行台任祥的反攻。东魏大将赵育、是云宝投降。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东魏的高级将领临阵投降的事。朝野又是一片欢腾,大统帝下诏加宇文贵开府仪同三司,赵育、是云宝为车骑大将军。西魏君臣都被一种乐观的情绪所笼罩,人人都觉得东魏不堪一击,似乎攻灭东魏,统一北方已经指日可待。 却说李辰赶到华州,即来拜见宇文泰。进入中军大帐,李辰于宇文泰座前下拜,“职下李辰,参见大丞相!” 宇文泰离座,亲手将李辰扶起,“免礼!天行来之何速也?”在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胜利之后,宇文泰在朝野威望更著,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李辰答道,“前方将士正浴血奋战,得蒙大丞相恩许成亲,已是殊遇,又岂敢因私废公,流恋巢栈?” 宇文泰满意地点点头,见李辰腰上悬了他赠送的宝刀,心中更是高兴。“壮哉斯言,足见天行忠公体国,一片赤心!” 宇文泰回身落座,然后挥手示意,让李辰入座。他对李辰道,“此番我军连战皆捷,克复洛阳,已掩有河南之地。我料那贺六浑定不肯善罢甘休,与我军早晚必有一场大战。不知天行有何良策教我?” 李辰这几天也在心中反复思量当前的形势。凭借自己穿越的优势,他已经预料到,虽然西魏军目前捷报频传,但最终的结果必是一场大败。问题在于西魏相对比较弱小,恐怕这样一场大败足以摧毁它的根基。如果这是这样,不仅沙苑之战的胜果尽失,西魏在关陇的统治也将动摇。所以必须要想办法劝说宇文泰退兵,避免和东魏在这个时候进行战略决战。 李辰见宇文泰主动问起自己对战局的看法,不禁精神一振,边将自己这些天的想法一一和盘托出, “回禀大丞相,职下以为贺六浑虽遭小挫,但主力未损,麾下名将如云,谋士若雨,兵力更是数倍于我。加之其在关东深得民心,根基尚在,诚不可轻撼也。反观我军,虽连战皆捷,但人马已疲。兵法有云,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也。加之我军兵力有限,虽可一时陷城略地,却难以固守,一旦敌军反攻,则地必尽失。故职下妄言,恳请大丞相撤河南之兵,回师弘农,以待高欢!” 宇文泰不料李辰上来就是一大篇说辞,要他退兵。宇文泰顿时神色凝重,“以汝之言,洛阳也要弃守?” 李辰行礼道,“丞相,洛阳为天下之中,世人仰望,高欢怎能不拼死来争?然洛阳距我远,却距彼近,我军粮草转运不便。加之洛阳当世雄都,方圆不啻百里,若要守之,非精兵十万不可。以某度之,洛阳势不可守!” 宇文泰面沉似水,“若以你之见,则河南诸州将尽弃之,我军这些时日辛苦血战,岂非白费?” 李辰再拜道,“职下承蒙丞相大恩,虽粉身碎骨不足报也!今日妄言,非为故作惊人之语,实虑我军若败,恐震动关陇,亦损丞相威名。职下一片赤心,苍天可鉴!” 宇文泰面色稍缓,“你将心中思虑畅言无忌,足见襟怀坦荡,一心为公!我岂会怪你?只是这河南之地,皆我军血战所得,怎能轻言放弃?此番进军,各地义民群起响应,若将他们弃之不顾,岂不是失了天下之所望?” 李辰道,“职下偿闻,存人失地,则人地两得;存地失人,则人地两失。以职下所见,何不尽迁河南之义民,以充关中。虽失其地,仍可与高欢长久相持。” 宇文泰闻言不禁心中大震,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宇文泰思忖片刻,对李辰道,“天行言之有理,请容我再思虑一番。但是,……”宇文泰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辰道,“天子已明诏天下,将往洛阳祭祖。所以,洛阳只能守,也必须守!” 他随后换了一副较为轻松的口气道,“你今日远来辛苦,且下去歇息吧。切记今日所言,万勿泄露与他人知晓。” 李辰只得行礼告退。宇文泰望着李辰的背影,心中暗念,“存人失地,则人地两得;存地失人,则人地两失……,” 却说李辰离了中宇文泰的大帐,不禁在心中叹息,自己最终还是没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大统帝的一纸诏书,已经将大家置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洛阳撤退了,没有人能够承担主动放弃洛阳的政治后果,即使宇文泰也不行。所以那场结果必败的与东魏军在洛阳进行的决战已经无可避免。而自己明知道结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魏这辆狂飙的马车,载着自己,正沿着历史惯性向那个毁灭的结点撞去。李辰不禁仰天长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正在此时,却不料边上过来一人向他行礼道,“末将杨忠,见过李大将军!”李辰回头一看,却见来人长须及胸,状貌瑰伟,不是杨忠却是谁。李辰连忙回礼,“原来是杨揜于!”杨忠在沙苑之战中功勋卓著,战后被封为征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进爵襄城县公。虽然品级仍在李辰之下,但也已经跻身高级将领的行列。杨忠外表形容粗豪,内中却是心思缜密。上次他见李辰折节相交,虽然并不明白李辰的意图,但是肯定李辰是在向自己示好。如今李辰又娶了大丞相的亲侄女,眼见更得信重。所以他今日看见李辰就主动过来打招呼。杨忠对李辰再行一礼道,“末将恭贺大将军新婚之喜!大将军喜宴的请柬末将收到了,末将能得大将军如此礼遇高看,幸何如之!然末将彼时于大丞相帐前听用,未令不得擅离。故而未能亲往道贺,还请恕不敬之罪。”李辰哈哈一笑,还礼道,“揜于不必客气,我们都是军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不必在意。何况你还备了一份厚礼送至我府上,反倒是我愧受了。待你我解了军务,再请揜于过府一叙,届时少不得略备薄酒,与揜于共谋一醉!”杨忠拱手道,“末将若有暇时,必亲至大将军府上道贺。”俩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行礼作别。李辰自回华部军营中不提。此时,已值岁末,波澜壮阔,大战连绵的大统三年终于过去。李辰就在华州的军营里渡过了新年,让在长安的迦罗思念不已。 正月,东魏的砀郡(今安徽北部)捉到了一头巨象,并把它送都了东魏的都城邺,立刻引起轰动。人们都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祥瑞。因此东魏孝静帝下令大赦天下,并改元元象。元象元年,西魏大统四年,也就是公元538年,就在这样一个喜剧般的事件中拉开了帷幕。李辰得知此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头大象不会和我一样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而长安,则进行了一场更为盛大的婚礼。沙苑之战的影响也波及到了更为广阔的地方。北方的草原的霸主柔然此时正迎来了他的黄金时代。出于牵制对方的需要,东魏和西魏都向柔然伸出了橄榄枝,不仅送上大笔财物以贿赂柔然的首领,并竞相许以和亲,试图将柔然拉到自己的一方。特别是西魏,由于处于相对弱势,所以给柔然的条件更为优厚。宇文泰以舍人元翌女为化政公主,嫁于柔然头兵可汗之弟塔寒。又许以皇后之位,为大统帝求娶头兵可汗之女。西魏在沙苑之战的胜利,最终结束了柔然可汗的摇摆。大统四年初,柔然头兵可汗应西魏之请,嫁十四岁的大女儿郁久闾氏给西魏大统帝为皇后,并扣押了东魏的使节元整。二月甲辰,大统帝下诏废皇后乙弗氏,并遣扶风王元孚以全副皇后仪卫,前往迎娶柔然公主。宇文泰上奏道,“废后不可居于宫中”。大统帝无奈,只得命乙弗氏出宫,剃度为尼。柔然头兵可汗以车七百乘、马万匹、骆驼两千峰送公主入嫁。公主送嫁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南行,于黑盐池遇到前来迎亲的扶风王元孚。公主下令扎营。柔然的风俗以东为贵,所以柔然人的营幕,门席俱面向东。而中原以面南为尊,所以元孚求见柔然公主,请公主面向南立营。并面南接受朝拜。柔然公主郁久闾氏虽然年幼,却是智慧早熟。她穿一件左衽交颈白色丝织长袍,袍上上暗织百鸟朝凤,头戴白色圆顶高帽,帽后垂了白色的纱巾,长有丈许,遮盖身后。公主容貌端严,她耳戴一对直径三寸许的金环,胸前一副飞禽草叶交织金项饰,富丽繁缛,几乎遮盖了整个前胸,左右成对双金臂钏,金手镯精美华贵。洁白的服饰和众多耀眼的金饰组合在一起,使得柔然公主看上去圣洁高贵,如同天女降世,威然不可仰视。公主听罢,冷冷地注视着伏拜于地的元孚道,“我未见魏主,仍是柔然公主,就命魏国的仪仗面南,我自面东!”元孚无言以对,只能行礼而退。第二天,元孚率魏仪仗先行,公主的队伍随后而来。不日,队伍已至长安城外。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就见公主的队伍车马如龙,迤逦数十里,目视不见其尾。长安百姓皆净水洒道,于街边焚香顶礼。公主先下榻于城外行宫。吉日那天,皇帝临轩,命太尉为使,司徒副之,持节诣皇后行宫,东向,奉玺绶册,以授中常侍。皇后受册于行殿。有司先于昭阳殿两楹间供帐,为同牢之具。皇后服大严绣衣,带绶佩,加幜。女长御引出,升画轮四望车。女侍中负玺陪乘。卤簿如大驾。皇帝服衮冕出,升御坐。皇后入门,大卤簿住门外,小卤簿入。到东上阁,施步鄣,降车,席道以入昭阳殿。前至席位,姆去幜,皇后先拜后起,皇帝后拜先起。帝升自西阶,谐同牢坐,与皇后俱坐。各三饭讫,又各酳二爵一卺。奏礼毕,皇后兴,南面立。皇帝御太极殿,王公已下拜,皇帝兴,入。 明日,后展衣,于昭阳殿拜表谢。又明日,以榛栗枣修,见皇太后于朝阳殿。择日,群官上礼。又择日,谒庙。皇帝使太尉,先以太牢告,而后遍见群庙。柔然公主浩荡的陪嫁车队和盛大的皇家婚礼,长久成为长安百姓的议论话题。 而几乎就在同时,东魏军的反击却如疾风骤雨般突然来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鏖战河南 话说永熙帝因在与高欢的权力斗争中失败,最后不得不狼狈逃亡长安。虽然高欢另立孝静帝,但是对于原属京畿地区的河南来说,仍然有很多人将永熙帝视为正统,因而将高欢视作欺凌君上的乱臣贼子。而高欢为了加强统治,又将东魏都城从洛阳迁至邺,并强制搬迁了洛阳四十万户。当时数十万洛阳百姓仓皇上路,行状凄惨。这更加激起了河南百姓的无比仇恨,所以河南地区的民变若星火燎原,此起彼伏。使河南成为东魏的统治的一块致命的短板。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不论什么时代,搞强拆都是一件令人痛恨的事。河南一时间烽烟四起,反抗高欢统治的义民在一些豪杰侠客们的带领下,不断攻击东魏军队,甚至占领城池,袭杀驱逐东魏各级官吏。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李长寿及其子李延孙、韦法保、韩木兰、陈忻、魏玄等。宇文泰如何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他一方面给起事的豪杰们分授西魏官爵,另一方面还不断派遣人员,运送兵甲军械,支援他们的战斗。李长寿原是伊川地区的豪强,年少时就以豪侠闻名当时。后来他接受朝廷的册封,以大都督镇守张白坞。自从永熙帝西奔长安以后,李长寿招集流亡,聚兵对抗高欢。永熙帝对此大为嘉奖,授李长寿颍川郡守,后迁广州刺史,使其成为西魏伸入河南地区的一处坚固的堡垒。东魏自然将李长寿视为眼中之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侯景率东魏大军围攻张白坞,李长寿兵力不足,最终城破被害。大统元年,西魏追赠李长寿太尉、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冀定等十二州诸军事、定州刺史。李长寿的儿子李延孙也是雄武过人,颇有将帅才略。当时李延孙正为贺拔胜手下都督。当听说父亲被害以后,他就从荆州返回河南,收拢其父之众,继续与东魏对抗。 李延孙成为河南抵抗力量的一面旗帜,永熙帝当时仓促逃往长安,仅有少数人得以随行。一些忠心的宗室朝臣,纷纷逃亡,辗转投往长安。广陵王元欣、录尚书长孙稚、颍川王元斌之、安昌王元子均及建宁、江夏、陇东诸王并百官等携持妻子陆续来投奔李延孙。李延孙一一率部下护送,并赠送厚礼,使他们全都平安地到达关中。高欢将李延孙视为心腹大患,先后派遣行台慕容绍宗等几路围攻。但李延孙激励部下英勇出战,大败东魏军,临阵斩东魏扬州刺史薛喜。于是义军声势更加大振,李延孙本人也成为传奇一般的人物。西魏授予李延孙京南行台、节度河南诸军事、广州刺史。不久又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都督,赐爵华山郡公。李延孙身负国仇家恨,每以克清伊、洛为己任。他频频出击,以少击众,威振敌境。大统四年,李延孙为其长史杨伯兰所害。后赠司空、冀定等六州刺史。韦法保本名祐,法保是他的字。韦氏也是当世的士族高门之一,其祖、父都作过不小的官。韦法保年轻的时候,生性耿直少言,喜欢游侠。当时和他交往的人里面,有很多喜欢滋事生非的小混混或亡命徒。这些人如果闯了祸,躲到韦法保家,他往往会将他们掩藏起来。虽韦法保屡次因为这个原因被官府追捕,但他始终不改悔。后来,韦法保因为仰慕李长寿之为人,就娶了李长寿女为妻。永熙帝到长安以后,韦法保前去投奔,被封为右将军、太中大夫,固安县男。李长寿被害以后,他的儿子李延孙收拢余部,继续在河南进行抵抗东魏的战斗。当时西魏朝廷担心李延孙兵力少太少而不能自保,就派韦法保为东洛州刺史,配兵数百人,前往援助李延孙。韦法保到了潼关,他的从兄弘农郡守韦孝宽对他说,“恐子此役,难以吉还也。”韦法保回答道,“古人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安危之事,未可预量。纵为国殒身,亦非所恨!”韦法保别了韦效宽,倍道兼行。东魏陕州刺史刘贵以步骑千余前来拦截。韦法保命所部结为圆阵,且战且前。数日后,得与李延孙会合。李延孙死后,韦法保成为这支义军的首领,宇文泰以韦法保为大都督、河南尹。韦法保以李延孙旧寨为据点,屡屡出击,与东魏军作战。他每战必身先士卒,单马陷阵,所以每战必被伤。曾经有一次韦法保率部在关南的战斗中,一只流矢射中他的脖颈,箭从口出。他当时气绝,部下们将他用车拉回营地,过了很久才苏醒过来。李长寿、李延孙、韦法保等人坚持不懈的战斗极大地激励了河南地区的豪杰们对东魏的斗争。弘农之战后,行台左丞杨剽对宇文泰称其父杨猛曾经是邵郡白水令,与当地的豪强关系良好,自请暗往邵郡说动豪强起兵。宇文泰同意了。杨剽从小也是豪侠意气的人物,他潜入邵郡,与土豪王覆怜等密谋举事,暗中联络了三千人。他们约定时间,内外俱发,遂拔邵郡。擒斩东魏郡守程保及令四人。杨剽派人诱说周边东魏城堡,旬月之间,正平、河北、南汾、二绛、建州、太宁等城,纷纷为其所破。沙苑之战后,杨剽分兵截杀高欢殿后败军,所获甚众,并乘机占领东雍州。随后,杨剽又受命攻下建州,被授建州刺史。 宇文泰得知河南、河东义民纷纷起兵的消息,立即以冯翊王元季海为行台,与独孤如愿领马步军二万,趋洛阳;洛州刺史李显出兵三荆;贺拔胜、李弼围攻蒲坂。河东豪强敬珍、敬祥兄弟闻听西魏大军来到,即率猗氏、南解、北解、安邑、温泉、虞乡等六县户十馀万归附。宇文泰大悦,即拜敬珍平阳太守,领永宁防主;敬祥为龙骧将军、行台郎中,领相里防主。并赐鼓吹以异之。宇文泰握着敬珍手的手说,“国家有河东之地者,卿兄弟之力。还以此地付卿,我无东顾之忧矣。”却说贺拔胜、李弼围攻蒲坂,对面出身河东大族的东魏泰州别驾薛善献城,东魏泰州刺史薛崇礼逃跑,被贺拔胜追上俘虏。至此河东为西魏所有,高欢在晋阳感到十分惊慌。多亏东魏仪同三司薛修义以空城计吓退了西魏大将长孙子彦,守住了晋州,方才稳定住了局势。此时,西魏行台宫景寿率军攻向洛阳,洛州豪杰韩木兰聚众响应。东魏洛州大都督韩贤出兵击退了西魏军队,并平定了韩木兰的起事。但天有不测风云,韩贤在亲自清点缴获的铠甲兵器时,一个藏匿在尸体中间的无名义民,突然跳起袭击了他,将他杀死。高欢只得再命宗室广阳王元湛为洛州刺史。可是元湛面对独孤如愿的大军竟不战而走,逃回邺城。独孤如愿顺利占领洛阳。与此同时,东魏颍州长史贺若统与其子贺若敦擒刺史田迄,投降西魏,西魏都督梁迥前来占据了颍州。前通直散骑侍郎郑伟起兵陈留,克梁州。前大司马从事中郎崔彦穆克荥阳。广州长史刘志也据城投降西魏。西魏都督韦效宽攻下豫州。一时间,原属东魏的河南之地已经几乎全部易帜。东魏行台任祥试图反攻颍州,也被西魏大都督宇文贵击败,大将赵育、是云宝投降。 面对严峻形势,高欢任命侯景为司徒、西道大行台,主持河南战事。侯景与军司大都督高敖曹、行台任祥、御史中尉刘贵、豫州刺史尧雄、冀州刺史万俟洛等将屯重兵于虎牢,与西魏军相持。侯景,字万景,怀朔镇人。他年轻时便狂放不羁,与同镇的豪杰高欢相投。高欢起事后,他就投了高欢。侯景生的身材矮小,右足稍短,其貌不扬。他当初曾经向慕容绍宗学习兵法,但他在这方面天赋惊人,没有多久,慕容绍宗就反过来经常向他请教问题了。侯景并不以长于弓马,而以智谋见长,是高欢手下少数有谋略的大将。当时高欢手下高敖曹、彭乐皆雄勇冠时,但侯景常常对此不以为然,他曾道,“似豕突尔,势何所至?”觉得他们只是不会动脑子的野兽。沙苑大战中,侯景见势不妙,挥军先退。事后,他曾经进言高欢,请求趁宇文泰得胜而骄,毫无防备之际,率轻骑突袭。但高欢没有听从。侯景深以沙苑之败为耻,他就任西道大行台后,就谋划着如何反攻。他不仅想要夺回河南丢掉的城池,还想着要重创甚至是歼灭来犯的西魏军队,以雪沙苑之耻。但是他的麻烦也不少,最令他头痛的,就是手下这几个大将个个自诩功勋卓著,骄纵难治。其中以高敖曹为最。高敖曹,名昂。出身渤海汉族大族,年少时就胆力过人,生的龙犀豹颈,姿体雄异。当时他横行乡里,无所顾忌。他的哥哥高乾曾经想求娶博陵崔氏的女儿。博陵崔氏属当今“五门七望”之一的第一等士族高门,早就听说高氏兄弟名声狼藉,怎么肯将女儿相嫁?立刻就婉言拒绝了。高敖曹兄弟竟然乘崔家姑娘外出时将她劫走。等到了野外,高敖曹谓其兄,“何不行礼?”高乾竟然就在野地里强行和崔姑娘发生了关系。事后,崔家也只能将女儿嫁给高乾了事。高敖曹勇猛无比,马槊绝世。自归高欢以后,一直是他极为倚重的心腹大将。高欢手下的将领多为鲜卑人,高欢也以鲜卑人自居,所以申令三军的时候都说鲜卑语,但是只要高敖曹在,他就改说汉语。有一次,高敖曹去见高欢,却被高欢的门卫拦下,高敖曹二话不说,张弓就将那人一箭射死,然后昂然入门。高欢得知亦不敢问。高敖曹于小关之战时攻洛州,他在渡过黄河的时候,按照惯例祭祀河伯,其辞曰,“河伯,水中之神;高敖曹,地上之虎。行经君所,故相决醉。”他的部下都为汉人,共有七十六个都督。当年高欢曾经打算派一千名鲜卑兵参合到他的部下中去,但是被他拒绝。高敖曹任侠意气,几乎和所有的鲜卑将领都不合。当时鲜卑人都很轻视汉人,但是惟独害怕高敖曹。前不久,侯景与高敖曹等众将议事,有人进来报告说因发大水,修桥的河工淹死不少。御史中尉刘贵道,“一钱汉,随之死。”他的意思是汉人的命只值一钱,随便死多少好了。高敖曹闻言大怒,当即拔刀向刘贵斩去,刘贵拼命躲闪,狼狈地逃出大帐,跑回自己的营地去了。高敖曹怒不可遏,立即下令击鼓聚兵,就要发兵攻打刘贵的营盘。众人连忙齐齐劝阻,冀州刺史万俟洛也是可力敌万人的勇士,他牢牢抓住高敖曹的战马辔头只是不放。侯景也是用尽全身解数,极力劝阻,方才避免了一场火并。 侯景也确实了得,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能够稳住军心,并展开反攻。侯景的反攻方略简单来说就是,“先除枝蔓,再去主干”。元象元年二月,侯景留高敖曹陈兵虎牢,牵制住当面驻洛阳的西魏军主力独孤如愿部,然后率任祥、尧雄等将直扑颍州。尧雄很快攻下乐口,擒西魏颍川太守郭丞伯,西魏都督梁迥西逃,贺若统父子率残部入洛阳投奔独孤如愿。侯景又连下南汾州、豫州。西魏南汾州刺史韦子桀投降,韦效宽、赵继宗、是云宝等西魏军将领纷纷弃城西走。随后,侯景围攻广州,宇文泰闻讯派李弼前来救援。李弼以仪同三司程华、王征蛮为前驱。程、王二人进至大隗山,被东魏行洛州事卢勇布置的奇兵击败,仪同三司程华被擒,仪同三司王征蛮被阵斩。李弼闻前军失利,只得退兵。西魏广州守将骆超坚守一月有余,最后他见援兵无望,只得开城投降。骆超投降后,一直在东魏闲置,后来他暗下联络,准备反回西魏,却事泻被杀。他的妻子因此被籍没入宫,但是这个女人却在日后飞黄腾达,在北齐历史上写下浓重的一笔,这些都是后话。于是,南汾、颍、豫、广四州复入东魏,洛阳成为一座孤城。西魏在河南的形势变得异常严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攻守之义 却说侯景的反攻迅猛异常,很短的时间内,南汾、颍、豫、广四州已复入东魏,洛阳成为一座孤城。西魏在河南的形势变得异常严峻。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已经是两个国家间进行的全面对抗。阴谋诡计虽然能得逞一时,但是主要的部分还是要靠整体实力的较量。西魏地狭兵少的劣势如今已经暴露无疑,对面仅东魏西道行台,也就是侯景为首的河南军区,就拥有精兵十万,比西魏全国的兵力还多。西魏虽然在战争初期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是随着战争深入敌境,占领的城池越来越多,西魏原本就不雄厚的兵力被分摊得更薄。面对敌军优势兵力的反扑,西魏军根本无力抵抗。所占领的城池也很快易手,并不能真正的成为自己的底盘。反而白白消耗了自己本来就有限的力量。 在华州西魏军的大营中,宇文泰在中军大帐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也没想到东魏军的反击如此猛烈,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竟突然翻转。独孤如愿及手下两万多西魏军如今困守洛阳孤城,处境可忧。侯景的下一步,必定是集中优势兵力围攻洛阳,以拔掉西魏在河南的最后一个据点。身为枭雄的宇文泰如何看不到这点。洛阳一旦再次失陷,不仅是对西魏军民士气的沉重打击,对他这个掌握朝政的权臣而言,更是无法承受的打击。宇文泰和高欢及历史上其他的权臣不同,他的资历并不出众,现在朝中比他资历更加深厚的朝臣如贺拔胜等有很多。宇文泰的权势和威望全部来自于他本人的努力,是靠着攻灭侯莫陈悦、平定关陇,是靠着小关、弘农、沙苑等一系列战争的胜利建立起来的。任何在军事上的失利,都会严重损害他的威信,给那些朝中蛰伏的对手以可乘之机。特别是当今天子大统帝元宝炬,别看他现在异常恭顺,对宇文泰从议如流。就算宇文泰强迫他更换皇后,他也忍耐接受了。但宇文泰从来都不敢对他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元宝炬当年为王子的时候,曾经无所畏惧地当面呵斥过当时权势滔天的尔朱荣兄弟,可见他性格中刚烈的一面。如今竟然隐忍如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会不会是在等待着时机要给宇文泰致命一击。作为一个卓越的军事统帅,从理智上来讲,宇文泰也明白洛阳已经不可守。最恰当的办法是命独孤如愿军乘敌军尚未合围,立即从洛阳撤出,返回到至少弘农一线,以待敌军进攻。弘农背靠潼关天险,攻守两便,宇文泰也可随时从关中出兵相援。这样,就算侯景集十万大军来攻,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大统帝已经明诏天下,将回洛阳祭祖。如果现在主动放弃洛阳,势必天下震动,会给那些对自己心怀不满的人一个绝佳的攻击自己的口实。那时自己少不得又要向天子谢罪,也许还得请辞大丞相。虽然大统帝老谋深算,未必会真的敢接受自己的请辞。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这次不会弄假成真。想到这里,宇文泰下定决心,洛阳决不能就这样轻易弃守!如果不放弃洛阳,那就要在洛阳进行一场决战了。可是真的有必要、有把握和侯景的十万大军对决吗?何况如果真的进行决战,高欢很可能会再起倾国之兵前来援助侯景,那时自己的劣势将更加明显。那又该怎么办?宇文泰不禁心中踌躇。宇文泰见一时无法入眠,索性批衣而起。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只见大帐外的亲卫们仍然笔直挺立,不敢稍懈。帐外大军的营盘在夜色中黑黝黝的一片,望也望不到尽头。营中点燃的灯火,如天上的繁星般,星星点点。偶尔有金坼之声遥遥传来,为军营平添几分苍凉肃杀之气。 一阵夜风拂面,凉意侵骨,宇文泰不由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物。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如履薄冰,无数次地面对艰险曲折,终于走到如今万人之上,离至尊仅一步之遥。想到自己立志要澄清宇内,一统神州。他不由轻轻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是自己手握军国大权,不容犹豫不决。“明天,明天必须要做决断了。”宇文泰心中暗想。他随即高声向大帐外问道,“今夜是何人在外值守?” 只见帐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进帐,行礼道,“丞相,蔡佑听命!” 宇文泰心中一松,“啊,是承先啊。辛苦你了。” 蔡佑答道,“此职下的本分也,不知丞相有何吩咐?” 宇文泰道,“明日一早,传令众将来我帐中议事!” “遵命!” 蔡佑大声应诺,然后他看了看宇文泰道,“丞相可是心忧洛阳?” 宇文泰点头道,“期弥头(独孤如愿小字)两万大军孤悬敌境,怎不让我心忧?” 蔡佑道,“独孤大将军深孚军心,敌军虽众,吾料也难得手。” 宇文泰道,“此番非同寻常,猴子(侯景的绰号)集结十万精兵,手下又有高敖曹、万俟洛受干等猛将,期弥头恐非对手。” 蔡佑道,“吾等自夏州起兵时,又焉知会有今日之势?丞相天命所归,雄才冠世,侯景辈跳梁小丑耳,纵凶獗一时,终有束手就虏之日!丞相莫要自堕士气!” 宇文泰欣然道,“壮哉!承先言之有理。《易》有曰,‘天行健,君子当自强而不息’诚如是也!” 蔡佑停了一会儿,又道,“丞相若有难决之事,何不问李天行?此人才智卓绝,谋无不中,如今更为丞相亲戚,忠心无二。或有奇计亦未可知。” 宇文泰闻言,没有答话,只是扶髯微微点头。 第二天一早,宇文泰便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大集众将军议。在华州西魏军大营听命的高级将领们如期而至。随后,宇文泰大帐周边宣布戒严,众亲卫剑拔弩张将大帐围了个水泻不通,未得将令近大帐三十步者,斩!帐内众将戎装整齐,肃容静坐。宇文泰在当中主座落座,众将行礼毕,只听他道,“此番东虏来势汹汹,河南诸州已然易手,独孤如愿军困守洛阳。今日所议,便是这守战之策,望诸君畅所欲言。”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辰一眼。李辰如今已经跻身席位最高级别的将领行列,所以这次他也坐到前排,只见他面色平常,只是颔首不语。宇文泰言罢,帐内一时寂然无声。众将大多都明白,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独孤如愿军撤回来,但是谁也不愿先开口说撤兵这两个字。好不容易占据洛阳,如果未战先退,传出去还不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从此至少一个“怯”字是粘在身上跑不掉了。在座的都是武将,你说哪一个武将愿意给人一个胆小鬼的形象?坐在宇文泰右手第一位的贺拔胜轻咳一声道,“独孤如愿孤守洛阳,恐难持久,还需大军尽快相援才是。”他和独孤如愿共事长久,又曾经一同在梁国避难,交情最好,所以甚是担心独孤的安危。见一时无人开言,便忍不住出声建议出兵援助独孤如愿。贺拔胜的话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头如了一块石子,立刻引发了一场波澜,大家顿时议论纷纷。坐在宇文泰左手第一位的于谨道,“出兵不难,但是如何出兵?出多少兵?那猴子(侯景)手下精兵十万,我军即使全军尽出,亦无此数,若要取胜,殊为不易。”这时宇文护道,“沙苑之时,我军一万,高欢举倾国之兵二十万前来,不一样被我军杀得大败?”李弼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敌来就我,加之沙苑地窄路泞,敌重骑无所用力,故而能胜。此番我去就敌,河南阔野之地,敌重骑正好施展。再者,若我全军尽向洛阳,高欢自蒲津渡河犯华州,以窥长安,奈何?”众人一时莫衷一是。宇文泰见李辰沉静若水,不发一言,便出声问道,“天行有何良策教我?”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李辰的身上。其实李辰自上次和宇文泰对奏以后就明白了,他无法改变这个历史的进程。宇文泰一定会举兵向洛阳,西魏军必定要经历一场大败。他所能做的,就是这些天来拼命监督华部军苦练步兵破骑兵集团冲锋的战术,以及如何在敌人四面围攻的情况下从容撤退。李辰还针对性地装备了许多兵器,如专门对付骑兵的铁蒺藜,和大量的弓弩。他手下的贺兰兄弟等将不解其意,纷纷前来询问,李辰只有摇头苦笑,“你们什么也别问,就照我说的去练。此番我们能否有命回来,全靠这个了。”但是李辰还是衷心地希望能够避免这场必败的大战。自己穿越过来几年了,早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如今也是西魏的高官,又刚刚娶了宇文泰的侄女。他真不希望自己所在的一方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特别是自己手下的华部军,那简直就像自己的兄弟一样,任何能忍心就这样将他们带入一个明知有去无回的绝地!李辰心中百般纠结,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偷偷带了部队逃回兰州去。可是此去兰州千里之遥,华部军有多为步兵,只怕还没跑多远就会被宇文泰的骑兵追上给灭了吧。李辰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到了河南战场上小心一些,见势不妙时就拔脚先溜,总之一定要尽力将大伙平安带回来。所以李辰在今天的军议上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这是已经注定的命运。听见宇文泰叫自己的名字,李辰心中一动,不由地又重燃了阻止这场大战的希望。他思忖片刻,把心一横,对宇文泰行礼道,“职下狂悖,有肺腑之言,欲禀明丞相!请恕职下无礼之罪。”宇文泰不禁心中一楞,但自己方才已经发问在前,只得道,“天行但讲无妨,今日乃是军议,尽可畅所欲言!”李辰谢过宇文泰,长身而起,此时帐内几十双眼睛,含义不同地一起投放到了他的身上。今天李辰仍然穿着他的华部军大都督军服,长大衣式黑色军服,浆洗熨烫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双排牛角制大圆扣将前襟扣合在身体左侧,暗合了汉家右衽的习俗;挺直的立领绣了一圈金色的卷云纹,在领子的前端,左右各一交叉双刀金属标示,银光闪闪。左右两肩各一肩章双缠枝莲纹环绕着正中的一颗金色五角星,双袖前端各有一圈装饰的金线。一身现代军服的李辰看上去另类,却又卓而不凡。只听李辰朗声道,“以职下管见,我与东虏乃国战也!”说到这里,李辰稍顿,扫视众人一眼,又道,“何谓国战?此谓不共戴天,其势不可两立!故而非擒其酋首,毁其宗社、覆其社稷、并其疆土,统治其臣民,此战非尽也!”众人闻言,不由人人心头一震。只听李辰继续道,“既为国战,则可无所不用之极。非只为兵事,毁其粮稼,使其民无所食;病其百姓,使其无可用之兵;断其交通,使其无可外助。此皆为可为者。如今东虏强大,地民皆倍于我。其兵多为六镇鲜卑勇士,好勇敢战,更数倍于我军。高欢又尽得关东士族,衣冠人物尽归于彼矣。我若欲平之,则绝非仅凭战场厮杀,更非计算一城一地之得失。彼若士气高昂,则使泻之;若彼民富,则使贫之;公室充足,则使空之;若其风简朴端正,则使奢靡之;若其官员清廉爱民,则使其腐败贪鄙之。若其君臣一心,则离间之;彼若有忠臣良将,则贿赂拉拢之,使其阴以叛我,不成,则构陷之,暗杀之。待其君臣昏乱、纲常弛废、民不聊生、军无战心,国无忠士,朝无良将。我再北结茹茹(柔然),南连萧梁,举兵伐之,关东之民敢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此,则关东传檄可定也!”李辰说罢,帐中众将若同头顶炸了个响雷般,人人不禁浑身剧震,冷汗直冒。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仗还可以这么打。大家失魂落魄般地看着一身整齐黑色军服的李辰,不由后脊梁直冒冷气,怎么觉得李辰好像是地狱钻出的魔王一般。李辰周围坐的几个人几乎下意识地将身体挪的离李辰远一点。不止一人心想,“这厮今后可不敢轻易得罪了,年纪轻轻,好毒的心思……”沉默了半响,还是宇文泰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天行计虑长远,诚为可贵。然若是此番出兵,又当如何?”“如若此番非要出兵……”李辰在心中叹息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自己还是改变不了这结果。李辰对宇文泰再拜道,“职下斗胆请丞相广集天下之兵,并延天子御驾亲征,于洛阳与东虏为举国之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麦积烟雨 阳春三月,在从关中上陇的官道上,一队黑色军服的士卒们正在崇山峻岭中行进,队伍的中间。一面红底白花的大旗正迎风招展。大旗的下面有一员将领正牵着马和士卒们一道缓步前行,正是在返回兰州途中的李辰和华部军一部。 再说那天李辰建议宇文泰举全国之兵,并请大统帝御驾亲征,在洛阳和东魏对决。帐中诸将闻言无不心头大震,在所有人眼里,这简直就是赌上国运的疯狂之举!其实李辰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场大战最终不能避免,就干脆玩把大的,造出声势,和东魏在洛阳来一场举国之决。 这就好比玩牌的时候,你明明表面是一把烂牌,却把所有的筹码往桌子中间一推,豪气万丈地来一句,“全聚德!”(行话,意思押上全部。)气势是够猛,这样也许真的就把对方给吓退了。但是如果对方不信邪,或者对自己手中的牌特别有信心,坚决跟进,非要摊开底牌见真章,那你就惨了。 李辰另外一个想法就是,西魏集结的军队越多,自己和华部军打硬仗的可能就越低,伤亡可能也就越小。而且如果一旦战事不利,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就越高。因为华部军自成军起,就坚持天天长跑训练不懈。李辰自认为就逃跑而言,步兵里应该没有能跑得过华部军的。不是有一个寓言,两个人遇到熊,你不一定要跑得比熊快,你只要跑得比另外一个人快就行了。事到如今,李辰也只能这样为自己打算了。 宇文泰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李辰话语中“御驾亲征”四个字,心中不由一动。如果天子御驾亲征,那大统帝就成了大军名义上的统帅。一旦大战不利,首先追究的应该是统帅的责任,即使是名义上的,大统帝也必须要先承担这个责任,为天下万民作表率。那自己这个实际上的统帅的责任无疑就会减轻一些,即便是自己真上表辞大丞相,大统帝也决不敢答应。这个李天行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想到这里,宇文泰不由情绪复杂地看了李辰一眼。 就这样,这次洛阳攻守战的方略被制订了出来,那就是独孤如愿军将坚守洛阳,如果东魏军前来围攻,西魏将再次全国动员,由大统帝御驾亲征洛阳。西魏军队将力争在高欢援军到来之前,与洛阳的独孤如愿军里应外合,击败东魏西道行台侯景的主力部队,彻底扭转河南的局势。事后,李辰提出回兰州调兵,宇文泰同意了,只是和李辰定了回程的日期,若逾期不归,将军法从事。李辰高声应诺。随后,宇文泰前往长安朝见大统帝。大统帝毕竟为名义上西魏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这样重大的军事行动必须要他认可。另外,宇文泰还将请大统帝以祭祖为名,亲征洛阳。 李辰自从离开兰州至今已经有五个多月了,期间更是经历了两场生死大战。华部军的将士们都经过了血战的考验,如今已经 成为一支劲旅,但他们多少也已经有些疲惫。接下来马上又是一场规模更大的战役接踵而来,如果让他们持续参加一系列的激战,这对这些出战已久的华部军将士来说不公平,也没有必要。而且李辰心中对这次战役的前景很悲观,这些参加过血战的老兵都是非常宝贵的财富,实在是舍不得让他们投入这样一个必败的战局里白白损失了。另外,上两次战斗中阵亡将士的遗骨还要运回金城,入葬五泉山。此次大战的形势更加险恶,自己真不知道是否还能像前几次战斗那样,可以毫发无损地回来,所以有许多事情必须要事先安排一下。而且在心底里,李辰也无法抑制对裴萱的思念,自己虽然已经和迦罗成亲,但总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对裴萱的思念却是越来越强烈。所以,李辰决定在大战之前回一趟兰州。李辰思虑再三,最后抽调了五百多名老兵回兰州轮换,只留下了一些志愿参战的骨干和新近加入的六镇营鲜卑士卒。新兵侯小虎已经晋升为伍长了,他这次也幸运地毫发无损地返回金城去了。临行之前,他抱着志愿留下参战的老伍长哭得泪人似的。老伍长红着眼睛道,“你这瓜娃子,哭球啥哩,老子孤身一人,现在又升了队主,是军官了!回头再立几转功,也弄身锦衣貂裘穿穿。到时再风风光光地回金城娶婆娘。你个碎娃子回去记得好生孝敬自己老娘。出来忒久,你娘心怕不得操碎了。”却说李辰领了战功卓著的老兵们上陇返回金城,一路上回家的将士们笑逐颜开,没有什么再有比大战之后荣立功勋,平安回家更让人感到高兴的了。将士们个个归心似箭,恨不能双脚插上翅膀,飞过千里陇原,早日回到家乡。李辰看着手下兴高采烈的将士们,心里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战败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无法预知自己和那些留下的士卒们,是否还能像他们一样,还有平安回家的那一天。华部军的队伍慢慢走出了关中平原,随着地势渐渐升高,道路就进入陇山的群峰之中,这里是秦岭的余脉向西延伸的部分。山脉高峻,林木幽深。时值三月,道路两侧漫山遍野开满了各色的野花,微风徐来,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华部军大都来自陇西、金城等地,从小就生长在高高的陇原上,见惯了大山的雄浑壮美,这几个月来,他们都在平原上作战,现在终于又见到了雄伟的群山,似乎一下子就有了回家的感觉。 这一日,华部军队伍已经行至秦州附近,远处出现了一座奇异的山峰。在如波涛般起伏的连绵群山中,它平地而起,如同横空而降,三面峭壁万仞,露出紫红色的山石本色,山顶若宝塔般削尖,密布苍翠欲滴的松林,就如同人的头发一样。这座山远远望去,酷似农家用秸秆堆成的麦垛。石壁上隐隐可见密布的洞窟栈道,阳光下紫红色的石壁霞光万道,显得神圣而庄严。 “是麦积崖!”华部军士卒们顿时议论纷纷,更有不少人对着它躬身合十。这麦积崖是关陇最负盛名的佛教道场,自从五胡十六国时代的后秦起,就陆续就有人开始在此处开凿洞窟,兴建摩崖造像,以为礼佛。至北魏佛教大兴,这里更是兴盛无比。如今已是香火鼎盛,摩崖密布,为陇上丛林之冠。 李辰先后几次下陇上陇,都曾经经过这里。但当时不是冰天雪地,就是归心似箭,尚没有机会一睹它的真容。今日看到麦积崖,李辰不由心中一动,何不前去礼佛游览一番,也许可以排遣心中郁闷,也说不定真的能感动神佛,保佑华部军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平安而回。如果现在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华部军在这场比白的大战中减少损失,李辰都愿意试一试。哪怕临时抱一抱佛脚都行。想到这里,李辰便招呼了几名侍卫,分道向麦积崖而来。 比近麦积崖,就见此山雄奇壮绝,如同就是生生从地面直长出来的一般,绝壁万仞。在如刀削斧劈般笔直的悬崖绝壁之上,就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开满了大小不一的洞窟。在悬崖的表面,栈道交错,凌空飞渡,疑似神工鬼斧。李辰甚至看到仍有工匠腰系长绳,悬于绝壁上正在奋力开凿。山风凛冽,工匠们在绝壁外不时晃动打转,让人为他们揪心不已。 在麦积崖山脚下有一古刹,名瑞应寺,庙宇精美庄严,传为后秦主姚兴所建。李辰进了山门,吩咐侍卫捐了些香火钱,然后便步上栈道。这麦积崖的栈道是先在石壁上凿出洞,然后打入大木,再在上面铺设木板而成。李辰踩在木质的栈道上,只觉摇摇欲坠,令人不觉心惊胆战。从栈道拾级而上,就可以到达一个个摩崖洞窟。洞窟大小不一,里面的佛像也是千姿百态,姿态各异。有的高达数丈,也有短不盈尺。麦积崖山石为沙质岩,并不适合雕塑佛像,所以这里的佛像多为泥塑。李辰亲眼看到工匠们以铁、木为骨,裹上秸秆,然后用调和了蛋清、米浆和某种被称为料浆石磨成的石粉调制的湿泥,层层堆砌,制出一尊尊形象生动的佛像来。 麦积崖的佛造像,无论后秦时期的彪悍雄健,还是北魏时期的褒衣博带、秀骨清像,无不塑造得形神兼备,动静相生。洞窟内大多还绘有以佛经故事为内容的壁画,鲜艳瑰丽。佛像和壁画交映生辉、相得益彰,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氛围,给每个朝拜者以极大的心灵震撼。中国古代那些伟大的无名艺术家们,用无与伦比的智慧和技巧,将那些原本只是虚幻的神佛塑造的如此生动和亲切。它们或微笑、或沉思、或悲愁,无不流露出明洞一切世事因果的悲悯情怀。李辰前世是个无神论者,但今天也被这些伟大的艺术品所深深折服,不禁一一虔诚顶礼。 待行至栈道最高处,离地不啻百丈。举目下望,只觉头晕目眩,令人心惊不已。在此处极目远望,只见群峰蜿蜒起伏,重峦叠嶂,千沟万壑,松林苍翠。山风呼啸,数不尽的苍松俯仰错落,松树枝叶相互撞击发出的松涛之声,如同汹涌的海浪不断拍击着岸边的礁石一般,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大声响。 俄而只见云雾升腾,大团大团的白色云朵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很快就将眼前整个山壑填满,似乎触手可及。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时云雾四起,原本千沟万壑的山峦化作一片云海。近处的几座山峰好似大海上的岛屿,只露出尖尖的苍翠的山顶。天地之间此时唯有烟雨凄迷,山色空濛。游人至此,无不感叹自然之造化,天地之奇魄。人人目眩神驰,或追思古今,或黯然伤怀,不能自已。这就是号为秦州胜景第一的“麦积烟雨”。 却说李辰正在兴头上,不防一场小雨不期而至,虽然奇景难遇,却也不免有湿衣之豫。李辰看了一会儿麦积烟雨的奇景,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招呼侍卫们寻处避雨。 李辰一众人转过几处栈道,就见前面有一处在半山凌空绝壁上凿出的平台,上有三座巨大的洞窟,似乎影影绰绰有人在那里避雨。他们急忙奔了过去。待他们甫一接近,就见从内里出来一名挎刀侍卫,对着他们大声喝道,“贵人驻跸在此,闲杂人等退避!” 李辰和他的侍卫们都是一楞,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李辰现在已经是从一品的高官,在整个西魏也已经是处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那几十个人之一,能让他退避的情况是不会太多的。大家略一愣怔,就见李辰的侍卫首领刘大郎上前一步大声道, “使持节、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金城县公李大将军虎驾在此!汝为何人?安敢令大将军退避?”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来头这么大,顿时有些慌张。只见他回头看了一眼洞内,然后大步来到李辰面前大礼下拜, “职下乙弗怀恩,乃武都王侍卫,不知大将军虎驾至此,多有冒犯,请大将军恕罪!” “武都王?”李辰眉头一皱,他可不想和皇家的人有什么瓜葛。李辰点点头道, “请起,不知者不罪,既是武都王在此。那我另寻他处避雨就是。请上复武都王,就说金城李辰,本当前去拜见,怎奈今日服色不靖,衣冠不整,容日后再当面谢罪。”李辰为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自然不会将已经皇权暗弱的一名皇子放在眼里。但他既不愿和皇家攀什么交情,也不愿轻易就得罪一位皇子,所以就准备说两句场面话,然后转身离去。 就见乙弗怀恩头也不敢抬,“启禀大将军,武都王不在内里。” 李辰皱了皱眉头,“哦,原来是武都王妃在此?我们即刻就走。请上复贵上,就说李辰搅扰了。”李辰一听,以为是武都王的女眷在里面,更加不愿久留,再说了一句客气话,转身欲走。 只听乙弗怀恩有些怯生生地道,“也不是武都王妃……” “嗯?”李辰一听有些生气了,他转身对乙弗怀恩喝道,“究竟是谁在里面?面对大将军问话,你竟敢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莫道你是皇子侍卫,我就斩不得你么?” 李辰是使持节的大将军,乙弗怀恩和他品级相差太多。刚才乙弗怀恩拦阻大将军在前,已经得知大将军身份后,却又不如实回答大将军问话,按律,李辰可以立即将他斩了,对此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乙弗怀恩汗如浆出,他是军人,他如何不知其中的利害。但武都王千叮咛,万嘱咐,要确保内里那人的安全,而且要行事隐秘。可今天却好死不死地遇到了李辰这尊大神。刚才李辰一行匆匆而至,因为烟雨迷蒙,光线暗淡,乙弗怀恩当时也未看清楚,原以为喝止一声对方就走了,却不料其中有一位大将军。使持节的大将军,是代表天子制军的高官,按律是可以立斩二千石,也就是郡守以下的官员的。乙弗怀恩见李辰面色不善,手已经扶上刀柄,哪里还敢隐瞒,只得再行个大礼道,“启禀大将军,内里是太子与武都王生母,废皇后殿下。今奉旨在此修行。职下等奉武都王之命,在此护卫。”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麦积烟雨 二 李辰听了乙弗怀恩的话,猛然间想起,大统帝的确是刚刚娶了柔然公主为皇后,废了原来的皇后乙弗氏,并命其出家为尼。却不想乙弗氏竟然到了秦州麦积崖修行,被自己恰巧遇到了。虽然这个侍卫的行止有些奇怪,但李辰相信他还没胆子敢公开欺瞒一位大将军。李辰也没有去往深里想为什么乙弗氏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放缓了语气,对乙弗怀恩道, “请上复殿下,就说李辰不知尊驾在此,适才多有冒犯,请殿下恕不知之罪。下臣尚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这便告罪离去。请代为向殿下致意。” 李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废后,但乙弗氏是太子和武都王的生母,虽然被废,但对臣子而言,仍是地位尊崇。更况且李辰分明记得历史上大统帝对其念念不忘,因此还引发了一场千古悲剧。面前的这个侍卫与废后同姓,说不定还是她的族人。能被武都王派来保护废后,应当是非常亲信的人了。所以李辰仍就用了对皇后的敬称来称呼废后。 但是李辰直觉这里的水很深。这乙弗氏虽然被废,但仍是太子和武都王的生母,这虽然是帝王的家事,却牵动了皇帝、宇文泰、新皇后柔然公主、太子等诸方的利益,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甚至关联到西魏和柔然两个国家的外交。李辰无意将自己置身到这个旋涡里面,而且自己毕竟是一品大员,真去拜见已是平民身份的废后也是不合礼法的。所以李辰决定说两句好话,然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乙弗怀恩听李辰这么一说,心里顿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尊大神给请走了,如果他真要硬闯进去避雨,自己真没法拦住。他见李辰仍然对废后保持了相当的尊敬,心中高兴,连忙向李辰大礼拜道,“不敢不敢,方才是末将鲁莽,冲撞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恕罪!大将军的致敬之意,末将一定转告殿下!” 李辰点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见从石窟里出来一名身穿缁衣的侍女,对李辰敛衽而礼道,“殿下请大将军入内避雨。”这侍女虽然穿了缁衣,却是容貌不俗,举止端庄,看样子应该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听她这么说,李辰一时间倒有些犹豫了。自己已经娶了宇文泰的亲侄女,便只能同宇文氏共进退。他实在不想再同帝党有什么瓜葛,虽然乙弗氏已被废了皇后之位,但她毕竟是太子的生母,见她一面不要紧,就怕被有心人居中操弄,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李辰还记得很清楚,这位乙弗皇后应该不久后就会被逼令自尽,而下令之人,则正是她深爱的大统帝。乙弗氏死后,就在麦积崖凿龛安葬,号为寂陵。李辰实在是不愿意面对这样一种境况,你已明知对方的悲剧命运,却什么都不能说,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强颜欢笑,这实在太虐心了。 见李辰踌躇半响,未曾开口允诺。那侍女再次行礼,轻声道,“殿下有言,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然与人方便,即是善念,是修行。请大将军毋庸多虑。” 李辰听她这般说,反倒不好推辞了,只得拱手道,“那便叨扰了。” 李辰一行人随那侍女进了石窟。这是一座开在半山的巨大的洞窟。里面宽敞无比,足以容纳百人。石窟开凿了三门,每个都宽丈余,门的上部还凿了类似窗户的长方型采光孔,使洞内光线十分明亮。洞窟后部正中的石壁上,塑有三尊巨大的坐佛,高有数丈,每尊佛像边上都有二菩萨侍立。整个洞壁上彩绘了精美的背光、飞天,精美绝伦。整个洞窟瑰丽神奇、美仑美奂。 洞窟的一侧,树了几面纱屏,将洞窟的一边遮挡住,想来乙弗氏应该是在里面了。李辰对着纱屏深施一礼,“下官李辰,见过贵人。搅扰了贵人清修,下官心实难安。” 只见一名女子在纱屏后敛衽而礼,“有道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今日大将军不期而至,也是佛门的缘法。”纱屏轻薄透光,虽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却也朦胧看得出她一袭缁衣,长发及腰,也没有梳什么发式,就只是自然地披散着。声音听上去非常年轻,语调温婉却大气从容。 李辰不敢怠慢,再礼称谢。随后,李辰一一礼拜了洞窟中的三尊佛像,然后席地而坐。他的几名侍卫在身后扶刀环立。 此时,洞外仍是烟雨迷离,从洞中向外望去,就见雾气缥缈,云海翻腾,景色壮绝奇异。只见先前那名侍女从纱屏后转出,双手用小漆案托了一只茶碗,于李辰面前下拜。她双手举案齐眉,轻声道,“殿下请大将军用茶。”李辰忙长身而起,对着纱屏行礼道,“多谢贵人赐茶!”然后才从那侍女手中取了茶碗。侍女将漆案放在李辰面前的地上,行礼而退。李辰浑身湿冷,喝一口滚热的茶汤,全身说不出的舒畅。而且这茶碗和漆案都非凡品,精工细制,令人赏心悦目。李辰喝了几口,将茶碗放回到漆案上,再次行礼称谢。就听得乙弗氏出言道,“大将军此从何而来?”李辰恭敬地答道,“回禀贵人,下官从长安而来,此去金城征调部属。”就听乙弗氏道,“于今敌寇未消,国事艰辛,全仗大将军等国士忠勇力战,方得一隅安定。”李辰躬身道,“为国尽忠,乃是臣子的本分。”乙弗氏道,“昔日在宫中,也偿闻陛下提及将军大名。言大将军长于兵事,计谋无双,为国屡建奇功。”李辰道,“不敢,此皆为陛下神明,众将士用命厮杀,辰何功之有?”乙弗氏停了片刻,又开言问道,“大将军此行前可曾面见陛下?”李辰道,“下官此行前,确曾陛辞天子,得瞻天颜。”只听乙弗氏问道,“那、那陛下他圣躬安否?”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这废皇后乙弗氏自幼容貌殊丽,举止端庄。十六岁嫁给当时还是王子的大统帝元宝炬,大统元年被立为皇后。她曾先后为大统帝生下十二个子女,可惜大多夭亡,只有太子和武都王最后成人。乙弗氏生性节俭,只喜欢素食旧衣,从来不用贵重的珠宝珍玩。而且为人善良宽容,深得皇帝敬重。但是为了接好北方的柔然,这个可谓品格完美的皇后却不得不退位,让位给柔然公主郁久闾氏。退位后,她在宫中无法容身,只得出家为尼。大统帝对她旧情难忘,虽然娶了柔然公主为后,却时常私服出宫与她相会。性格刚烈的新皇后郁久闾氏眼里可揉不下一粒沙子,她大发雷霆,扬言要请父亲柔然可汗出兵来为自己撑腰。乙弗氏无奈,只得远徙秦州,在麦积崖出家修行,依附于当时任秦州刺史的儿子武都王元戊求得庇护。这才有了武都王派乙弗怀恩等侍卫来保护她的事。大统帝还曾秘密遣人前来慰问,要她留发,允诺日后定将她召回宫中。这个年仅二十九岁的高贵善良的女人,每日就这样满怀思念和盼望地孤独面对着青灯古佛。今天她听到李辰的名号,回忆起当日大统帝在宫中和她二人私话,曾说起要招揽李辰的事。自己当时还出了个找一宗室女嫁给李辰,加以笼络的主意,大统帝当时连连称善。时过境迁,如今自己被废,李辰也娶了宇文泰的侄女,彻底成为宇文一党。乙弗氏忆往抚今,一时感慨万千,这才命侍女出来请李辰入内避雨。刚才他听说李辰刚刚从长安来,一时情苦,便忍不住打问大统帝的近况。李辰当然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他也能含糊答道,“那个,那个圣躬安泰。”停了半响,只听乙弗氏幽幽叹道,“但使至尊千秋万岁,天下康宁。吾虽死无恨也!”闻听乙弗氏此言,李辰的心中突然像是被人重重地揪了一把,十分难受。不知怎的,他眼前立时浮现出裴萱那充满哀怨的眼神。天下痴情的女子何其多,可惜她们的痴情如同骤雨中的花朵,总是无情地被摧残和抛弃。李辰明白的记得这段历史,大概不久以后,因为柔然入侵,大统帝为平息军中“柔然为废皇后兴兵”的传闻,只得将乙弗氏赐死。可怜这个一直对大统帝满心爱戴和充满期盼的善良女子,在长久的忍耐和等待之后,却最终接到了这样一个结果。李辰无法想像乙弗氏自杀时那种悲惨绝望的心情。可他知道更为悲剧的是,乙弗氏死后一年,十六岁的新皇后郁久闾氏就因难产而死,西魏和柔然因此结怨而彻底反目。没有任何过错的好女人乙弗氏就这样白白枉送了性命。突然间,一个念头从李辰心中跳了出来,要不要救她一命?随后李辰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禁浑身打个寒战。此事非同小可!乙弗氏毕竟是废皇后,是太子生母,大统帝又对她念念不忘。而自己现在则是宇文泰一系中的骨干中坚,怎么去救一个和宇文泰结怨的女人?而且这事还关联着新皇后柔然公主,弄不好就是外交事件,现在西魏竭尽全力交好柔然,为这样一个女人得罪强大的柔然是否值得?况且,如果要救她,怎么救?把她藏在哪?而且你现在告诉她不久后大统帝就会下令将她赐死,她会信吗?她现在怕正满心希望地盼着大统帝派人来接她回宫吧。想到这里,李辰不禁暗暗摇了摇头,这事没法做,这个女人救不得! 李辰一时不禁兴意阑珊,自己空有超越千年的见识,其实什么也能改变。他不仅不能改变西魏出兵洛阳,然后大败的历史结局。甚至眼前这个无辜女人的性命他也救不了。 此时,洞外的雨落个不停,天地间云雾蒸腾,显得迷蒙凄婉。山风好像将云雾裹进了洞里,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李辰的心头和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一般冰凉。这种面对历史的无力感,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乙弗氏似乎也触及了伤心事,也变得一言不发。洞窟中一时寂然无声,湿冷的雾气侵蚀下,气氛沉郁哀愁。 李辰思绪如飞,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当时杀了柔然的俟利发,只得丢下阿仁娜,仓皇而逃,这事到现在都让自己悔恨不已。虽然自己奋力求生,如今已经是一品大将军,手中强兵在握,又据有金城。但是实质上并没有本质的改变,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事,自己仍无力改变。自己不能去草原上找阿仁娜,自己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不能娶自己心爱的人为妻,也不能拒绝去打注定失败的战斗,甚至面对一个无辜将死的人,自己也无法拯救。那么自己所有的奋斗意义又在哪里呢?李辰不禁心中怅然。 李辰心中沉重,不由长吁一口气。众侍卫见他与废后交谈了几句,就面色不虞。不由个个屏息肃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李辰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己是一军统帅,当泰山压顶而我自岿然不动。自己养气的功夫还是差了些,这种明显的情绪变化会让部下觉得很紧张。见到乙弗怀恩正诚惶诚恐地在一边垂首而立,李辰强作笑脸问道, “乙弗怀恩是吧,你跟着武都王多久了?” 乙弗怀恩忙行礼道,“启禀大将军,末将十五岁就入府为侍卫。后来武都王封王出府,便一直在武都王麾下任职。” 李辰眉毛一扬,“十五岁?你倒是少年英雄。” 乙弗怀恩道,“末将没什么本事,只是有幸与殿下同族,方得了陛下的恩典,选为侍卫。” “原来如此。”李辰点点头。 乙弗怀恩又道,“久闻大将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又爱兵如子,阵亡士卒无论贵贱,皆礼葬优恤。今日末将得见真颜,幸何如之!” 李辰苦笑摇头,“此皆为虚名罢了,当此乱世,朝不保夕,谁又会在意这些。” 乙弗怀恩一脸严肃地道,“末将在意!末将以为那些士卒和他们的家人在意!那些生来只能为小兵的贱民们在意!” 李辰闻言,不觉意外,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乙弗怀恩,见他倒是生得仪表堂堂,一副好相貌,看来倒不是个绣花枕头,胸中颇有丘壑。李辰心里细细琢磨着此人刚才的那几句话,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居安思危 李辰沉吟了一会儿,对乙弗怀恩道, “我见你谈吐非俗,胸有丘壑,当是志有鲲鹏之人。若你今后在王府中清闲日子呆得够了,想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大可来金城寻我,我必给你一个出身。” 李辰是一品大将军,近年又屡建奇功,更加上他向来厚待部下,将士卒视若子弟,早已蜚声关陇。今天出言招揽,对只是一个亲王的无名侍卫的乙弗怀恩来说,已是难得的奇遇。 乙弗怀恩连忙拜倒于地,“能得大将军青眼有加,末将感佩之情,难以言表。然末将身受天家隆恩,如今又重任在肩,护卫殿下安危。分身乏术,还请大将军万万原宥则个。” 李辰伸手虚扶,“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心中常怀忠义,很好!我没有看错你。请起吧。” 待乙弗怀恩起身,李辰又道,“有道是,大丈夫志在四方。如今天下风云激荡,正值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你若今后解了职事,欲在军中成就一番功业,仍可来寻我。”李辰一指身后,“你可以问我手下这些兄弟,我用人不拘一格,从不论出身,只唯真才实绩。你若真是有本事,便不怕被埋没了。”乙弗怀恩再拜称谢,声言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前去李辰军中效力。 此时,雨渐渐停了,但天色仍是潮湿阴霾,大团团的云雾随风四下翻卷,白茫茫的云海愈加浓厚,似乎将整个麦积崖都笼罩在其中。李辰见天色不早,雨也已经停了。便起身向乙弗氏行礼告辞,“下官职责所在,不能久留。这便告辞了。多谢贵人慈悲,容我等栖身避雨,并奉茗礼待。”乙弗氏在纱屏后还礼道,“出家人清净无为,茶品粗陋,多有怠慢。大将军既是军务在身,且请自便。只愿将军忠君体国,勤于王事,更立殊勋。”辞了乙弗氏,李辰领了一众侍卫们,步出石窟。乙弗怀恩将李辰送至栈道阶前,正要行礼拜别,却听到李辰对侍卫们道,“布置警戒!十步之内,不准闲人靠近,擅入者,斩了!”侍卫们轰然应诺,然后纷纷拔刀出鞘,走到十步以外,面朝外拄刀而立。侍卫们围成一个圈子,将李辰和乙弗怀恩圈在中间。乙弗怀恩见状不禁心中暗惊。未等他开言,却见李辰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用极为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乙弗怀恩,我可以相信你吗?”乙弗怀恩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李辰离了麦积崖,很快就追上了前行的华部军大队。经过数日的跋涉,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已经半年的金城。闻听李辰凯旋而归,金城万人空巷,出迎自己的子弟得胜归来。华部军的队伍前列,照例仍是装载阵亡将士骨灰的灵车。此次出征,华部军连续经历两场血战,虽然最终得胜,但伤亡也是不小。前次回来,只有一辆灵车,而这次足足有三辆。当高举招魂幡的黑衣骑士和装满骨灰坛的灵车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很多妇人已经忍不住低泣了起来。大家虽然知道这次华部军出征又获大胜,但当灵车出现以后,他们才意识到,胜利的代价是如此的高昂。代行刺史职务的蒋宏见到李辰近前,不禁激动地浑身颤抖,他抢步上前对李辰大礼而拜,“恭迎使君得胜而归!”已是语带哽咽。他身后兰州一众文武一齐下拜,“恭迎使君得胜而归!”李辰忙将蒋宏扶起,又对众人道,“快快请起!辛苦诸位了!”这时贺兰盛上前行了个军礼,“大将军!”平时常以冷静而著称的他,今天也是激动的脸色发红。李辰还了个军礼道,“须弥辛苦,金城尚安否?”贺兰盛答道,“虽有叛乱羌民、吐谷浑等零星入寇,但都被职下击退。金城安如泰山!”李辰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时一个宛如天籁般的女声在李辰耳边响起,“参见都督!”李辰只觉得呼得一下,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心中一阵狂跳,似乎心脏似乎都冲到了咽喉。他微微侧面,映入眼帘的,正是裴萱那张绝美的容颜,她仍是一袭白裙,头戴帷帽,柳眉如黛,杏眼含情,眼中分明已是有了晶晶闪亮的水珠。李辰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对她轻声道,“裴记室辛苦了。征战在外,无一日不挂念金城。”裴萱听了李辰这一语双关的话,不禁有些羞涩地微微颔首,只是敛衽而礼。这时花贵等兰州的高级官员也一一上前与李辰见礼。只见花贵身后转出一名绿衣少女,也戴了帷帽,向李辰敛衽而礼,“拜见郎君!”李辰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少女正是妞妞!多时不见,妞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姑娘,身子窜了一截,似乎和裴萱已经差不多高了。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小女孩的青涩,变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女模样。自从搬到金城,妞妞年纪见长,所以就不方便出入李辰的后宅。能见李辰的机会就少了,只有李辰去学堂给孩子们教课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这次听说李辰得胜而回,就闹着要来,花贵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同意了。李辰欣喜地对妞妞道,“妞妞呀,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妞妞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花贵在边上道,“这孩子被她娘惯得不成样子,现在又闹着要上武学……”李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妞妞道,“你若有什么话,可待我落衙之后来寻我。此番我恐不能久留。”妞妞闻言大喜,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还不忘示威似的冲花贵扬扬眉毛,那意思是,“你听见了吧,这是郎君请我去的,你可不能再拦着我。”花贵根本没留意妞妞的小动作,李辰刚才的话,一下子让他把心提了起来。他神色紧张地问李辰,“怎么又要打仗?”李辰点点头,回身对蒋宏道,“命各衙主官到刺史官署候见,其余众人回去本衙各司其职。”李辰回到兰州刺史官署,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费木的婆娘和他的遗腹子请到府中。费木的婆娘叫乌兰朵,是个健壮淳朴的费也头女人。得知丈夫阵亡的消息,顿时哭得昏了过去。身边的人急忙将她救醒,并带她来见李辰。乌兰朵悲悲切切地怀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于李辰的面前下拜。李辰忙命人将她扶起,对她道,“费木兄弟此番独战强敌,英勇牺牲,其情之烈,可谓惊天泣鬼!我已经决定授予费木华部最高荣誉勋章。费木兄弟的英名,必将万世永存。”李辰停了停,又道,“我有一事,欲与你相商。我想收你的孩儿为义子。你放心,我一定将他视若己出。我会请最好的老师来教导他,一定会让他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不会辱没了他生父的英名。”乌兰朵正悲伤得不能自己,听到李辰要收自己的儿子作义子,不觉悲喜交加。她连忙大礼伏拜道,“感谢仁慈的首领,您的恩情就像太阳和雨露。我的儿子能得到您的庇佑,这是长生天赐给他的福气!”李辰点头道,“你把孩子抱来我看。”乌兰朵连忙起身将怀抱中的孩子递给李辰,李辰没有抱孩子的经验,顿时觉得双手僵硬,不知到放在哪里好。那孩子倒是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见了李辰也不怕生,而是咯咯直笑,还试图伸着小手去摸李辰的脸。李辰似乎觉得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小家伙一边笑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将口水吐在李辰的手指上。李辰有些尴尬地将孩子递还给乌兰朵,一边悄悄地在孩子的襁褓上将擦了擦手指。李辰对乌兰朵道,“今后他的名字就叫李佑吧,希望他能在长生天和费木英灵的保佑下成长为一个无敌的勇士!”李辰又道,“你和孩子且安心在我府中住下,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把孩子带好便是。今后孩子大了,你若是想做事,就在我内宅作个管事吧。”乌兰朵含泪再次拜谢了李辰,被送到后面安顿去了。 随后,李辰将蒋宏、贺兰盛、花贵、胡宁、李由、破六韩进明等文武官员一一唤入,了解政情军务,交待再次出征的准备要领。直忙到掌灯时分,这才将约谈的官员们传见完毕。 待送走了最后一人,李辰回到室内,裴萱将方才的谈话记录整理一下,起身端了一碗茶给李辰,“这么说来,都督这次回来只是轮换士卒,很快就又要出征了?” 李辰接过茶碗,道一声谢,顺手将茶碗放在案上,就势握住了裴萱的双手,轻轻地将她牵到身边。裴萱面色羞红,但仍是不加抗拒地被李辰拉了过去,软软地靠在李辰的身上。李辰放开裴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住裴萱纤柔的腰身。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体香,让他沉醉不己。裴萱浑身僵硬,脸色红得快滴出血来,不知道是否该推开他。多日寂寞相思,那个人终于回到身边,让她觉得心中似是一块大石落地,好像全身都虚脱了似的。她只能就这样全身无力地靠在李辰的身上。不过才女的理智告诉她,如果李辰再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就一定坚决制止他。可是真的能制止他吗?自己现在好像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好在李辰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就这样静静依偎在一起。过了许久,只听李辰长叹一声道,“我此番来时与大丞相约有归期,失期该当军法。所以只能在金城呆三日。三日后,就要再次统军下陇。” 裴萱闻言浑身一震,“这么短?”一股苦涩心酸的离愁顿时在心间弥漫,让她不由得红了眼圈。李辰看在眼里,不由一阵心酸,轻轻将她抱得紧了几分。 李辰贴着她耳边轻声道,“此次大战,非同小可,将是举国之决。我这次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所以赶回来想见你一面。” 裴萱闻言脸色骤变,她用力从李辰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连声问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李辰苦笑道,“前几次是东虏攻上门来,我们虽然兵少,但是占据天时地利,胜是必然。上阵虽有风险,但大局无豫。此番是我们深入敌境作战,又以寡击众,大败难免,还要跋涉千里逃回,实是九死一生。” 裴萱一听,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抓住李辰的手疾声道,“那你为何不进言大丞相,阻其出兵!” 李辰摇头苦笑,“我几番力谏,怎奈势不如人。恐怕现在朝廷已经下令广招天下之兵,即行出征了!” “那,那,你如今人在金城,便不奉诏令又能如何?强敌在侧,朝廷必不敢发大军前来征讨。我们只要守得这场大战过去,再向朝廷赔罪,多奉贡赋便是!”裴萱情急之下,便想出要李辰留在金城的办法。 李辰沉默一会儿,缓缓摇头道,“我是个军人,这是国战,我岂能置身事外?” 裴萱只觉得气忿填胸,忍不住大声道,“明知是大败你也要去吗?明知是送死你也要去吗?”说到最后,她已是泪光莹莹。 李辰沉默一会儿,缓缓地点点头。 裴萱伤心欲绝,这半年来,她日思夜盼,期望李辰早日归来,却不想会是这么个结果。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白天忙于政务,事无巨细,都是一丝不苟,想着这是他的家业,一定要给他看护好了。每当夜晚,她虔诚地跪在佛前为李辰诵经,甚至通宵达旦。她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思念和爱恋。整整半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点燃的灯盏,拼命发出微弱的光芒,想要照亮些什么,如今都已经都快要油尽灯枯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到自己的身体就如同是正在枯萎的花朵,正一天天的老去。可她全身心投入地爱着的这个人终于回来了,竟然只是和她匆匆诀别,就要投入必死的战斗。怎不让她心痛欲死。多日的煎熬和绝望终于将她点燃,她无法控制地爆发了。 裴萱泪眼婆娑地冲李辰大声道,“你就这样去送死是吗?你满心只有你自己的打算,你有考虑过我吗?是不是娶了大丞相的侄女就把命卖给人家了?为什么你从来不替我考虑一下?大丞相要你娶他的侄女,你畏惧他的权势,就不要我了!你说要和我一起建立大同世界,可你明知大丞相要打必败之仗,九死一生,可你还是要去,你何曾为我着想过?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我你遮风挡雨,决不让我再受半点委屈,可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将我摸也摸了,抱也抱了,却又将我弃若敝帚!你,你,你,你虚伪!”裴萱伤心已极,但她终是家教良好,怎么也说不出其它难听的话来。最后只得一跺脚,以袖捂面,泪奔而出。只余李辰如遭雷殛,呆立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居安思危 二 却说裴萱泪奔而出,回到自己的房舍,不禁伏痛哭。闻讯赶来的裴老夫人见女儿哭得伤心欲绝,心中难过,忙搂住裴萱的削肩道,“这又是怎么啦?你对他全心全意,可他每次回来却都让你伤心成这样,这真是孽缘啊!莫哭,莫哭,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若当真若此,为娘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你讨回公道!”裴老夫人从心底里恨透了李辰,这个坏怂不禁害了自己的丈夫,现在又欺负自己的宝贝女儿。可怜自己女儿出身高门,向来眼高于顶,却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坏小子一次一次的伤心。裴老夫人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劝说女儿辞了这个劳什子官,回陇西老家去。裴萱见惊动了母亲,更是悲从中来,扑到母亲怀里痛哭失声,“呜呜……他又要去打仗,而且还是送死!呜呜……他心里只有他自己的想法,从来不在意我的感受!呜呜……我在家里幸幸苦苦为他看护家业,可他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心上!呜呜呜……”待裴老夫人最终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沉默半响,轻柔地抚摸着爱女的秀发道,“乖女儿,这男儿啊,和咱们女子不一样。对咱们女子来说,家就是我们的一切,丈夫就是我们的天,所以女子的志向就是守着自己的丈夫孩子过小日子,琴瑟和谐。可这男儿心中,装着整个家国天下。他们是不会安分地呆在家里终老的,他们总是想着金戈铁马、江山功名。在他们眼里,咱们女子只不过是点缀、是陪衬。也许他们会一时沉醉温柔乡,但他们最终还是会醒来,会去至死不悔地追求他们平天下的理想。就象你的父亲……”说到这里,裴老夫人心中一阵剧痛,不由地禁闭双眼,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滚落。“他明知那样与事无补,可他还是毅然抛下我们去了。我们会觉得他好傻,好无情,可是…,那是他的道!他是为自己的信仰而殉道!大丈夫生当如斯,不亦伟哉?可苦了我们女子……”母女俩一时不禁抱头恸哭。良久,方哭声稍歇,只听裴老夫人幽幽轻叹,“这都是女子的命啊!”想到父亲,裴萱禁不住泪如雨下。现在她的心中似乎对李辰已经没有太多的怨气了,但是一想到李辰将会和父亲一样一去不回,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裴夫人轻轻道,“乖女儿,不然你就辞了这官,我们一起回陇西老家去吧。我们今后相依为命便是,何必总为无情伤!”裴萱一时无言,与李辰相处的一幕一幕场景在她的脑海中翻卷。裴萱只觉得得心如针刺,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渐渐地,有个场景似乎固定在脑海里,这就是上次她听说李辰要娶大丞相的侄女而伤心离去,李辰闻讯飞骑追来,指天发誓,要呵护她一生,还动之以情要和她一起为大同理想而奋斗。这似乎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裴萱缓缓摇头,“我曾发誓,要与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她用衣袖拭了拭面商的泪水,“不管今生他如何待我,我心已属之,矢志不渝!”裴老夫人只是充满怜惜地搂紧了痴情的女儿,在心底长叹一声。 却说李辰被裴萱一番话震得呆立当场,等他醒悟过来,裴萱已经流泪离去了。李辰想要追过去向他解释,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去和她解释什么?她说的没有错呀,自己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是没有考虑到裴萱的感受啊。李辰回到案前,将肘支在案上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裴萱的一番话像千钧重锤一样,直砸得他脑海中混乱一片。李辰不断地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自己爱阿仁娜吗?显然是爱的,那为什么在危急时刻,自己却一个人逃跑了?裴萱就不用说了,自己心里知道,在外面的时候,只要一有闲暇,脑海中就满是她的身影,一想起她,就是满心刺痛。自己当初面对她们的誓言都是发自内心,可为什么总是辜负她们。为什么自己觉得最爱她们,可是紧要关头却总是将她们牺牲。至少这次军议自己提议与东魏举国之决的那一刻,真的就没有想到裴萱!想到这里,李辰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会这样?我总是伤害最爱自己的人?难道是因为自己下意识地觉得,她们爱自己,所以就可以牺牲吗?李辰只觉得残酷的现实让他痛苦万分。如果这次大败之后自己真的遭受不幸,那裴萱将会怎样呢?她会真的为自己殉情吗?李辰觉得她十有八九真会这么做,这个外表温柔美丽的姑娘,内心却是执著坚持。她所认定的事,那是九头牛也拽不回来的。不行,必须要想个办法,不管自己是否能回来,都要使她好好地活下去。她毕竟还不到二十岁,正是花样年华,还有太多美好的人生尚没有体验。不能让她为一个已死的人去枉送如花的生命。可是自己又该怎样做呢?军议已经决定,出兵已经无可挽回。自己难道可以逃避掉这次出征吗?李辰思前想后,再三考量。如今虽然形势险恶,但是历史的大势不会改变,北周必将取代西魏,并最终灭掉取代东魏的北齐,统一中国北方。自己现在已经搭上了宇文泰这辆方向正确的列车,只要顺着历史发展的轨迹走下去就是了。所以虽然此次大战会失败,但是总的发展趋势是光明的。现在宇文泰对自己信任有加,自己又娶了宇文迦罗。大家的利益已经高度一致了。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关头,如果自己刻意不出力,不承担一定的风险显然是不现实的。没有风险就没有收益。而且自己在来时就已经和宇文泰约定了归期,逾期不回将受军法。也许自己可以谎称生病、骑马摔断腿等谎言为借口不去参加这场大战,但是这种小把戏如何瞒得过宇文泰这个枭雄。宇文泰可不是高欢,绝对是心狠手辣的主。前几天,东魏军大将贺拔仁攻陷南汾州,刺史韦子桀投降。宇文泰闻讯,竟下令将留在长安的韦子桀全家灭族,以示惩戒。宇文泰如果知道自己有意欺瞒,会怎么样?也许现在他大战在即,所以无法前来征讨。但一旦战事平息,他一定会派大军前来灭掉自己。华部军虽强,毕竟人数太少,根本无法抵挡宇文泰全力一击。李辰自认根本不是这个平定关陇的绝世枭雄的对手。李辰苦思整夜,觉得还是必须出兵,可他又觉得对裴萱愧疚不已。矛盾的心情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李辰率兰州文武在五泉山为出征阵亡将士举行的葬礼。山风呜咽,青松垂首,五泉山圣地一片肃穆。葬礼仪式一如从前,进行得庄严而感人。李辰以华部军大都督名义,授予费木华部军最高荣誉勋章。乌兰朵低泣着接过了李辰递过的勋章和战旗。李辰还宣布将请名匠为费木在五泉山树立一尊雕像,以纪念他无可比拟的英勇和悲壮绝伦的战斗。在那个时代,通常只有神佛才能被雕塑,还从来没有一个普通的士兵能够在战死后享受神一样的待遇。李辰宣布之后,全场一片哗然,乌兰朵只是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泪留满面,口不能言。而华部军的士气,则高涨得无以复加。 参加完葬礼李辰回到城内的此时官署已经有些晚了。由于两天之后就要出兵,时间紧迫,李辰也顾不上休息,就继续忙着处理公务。一直忙到掌灯的时分,李辰这才停下来喘了口气。裴萱奉了一碗茶给李辰,“都督,歇一歇吧,请用茶。”李辰连忙道谢,接过茶两口喝干。李辰昨夜一直没睡好,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安慰裴萱。今早提心吊胆地来到前堂,却见裴萱已经在这里处理公务了,方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一半。裴萱见到李辰进来像往常一样起身行礼。李辰回礼时,却见她虽是上了胭脂,但仍依稀可见她双眼微红,想来昨夜也是痛哭了。李辰心下不安,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命她留守官署,不必车马劳顿,去五泉山参加葬礼。李辰用完了茶,轻咳一声,“葳蕤,我……”李辰方欲开口,却听裴萱道,“都督不必多言。葳蕤已明都督心意。昨日葳蕤言语无状,冒犯都督,祈都督原宥!”说罢,她对李辰敛衽而礼。李辰忙跳起来将她扶住,“你我之间,何须如此!何况你昨日所言,多是有理,我岂会怪你。”i 沉默了一会儿,裴萱有点害羞地道,“今夜葳蕤在屋中略备薄酒,请都督小酌,以为赔罪。” 李辰闻听不禁大喜过望,忙道,“你不怪我了么?” 裴萱轻轻摇了摇头,李辰只觉世界一片清明。 入夜,裴萱的屋舍内烛火通明,屋中的彩屏前的漆案上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裴萱命两个服侍的小婢女退下,然后举杯对李辰道,“此第一杯酒,为昨日言语鲁莽,举止无行,向都督赔罪!”李辰忙也举杯而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怪你,你勿要再放在心上。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李辰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裴萱以左手袖掩在面前,右手持杯慢慢将被中酒喝干。裴萱为李辰和自己的杯中再注满酒,然后再次举杯道,“此第二杯酒,就祝都督此战平安!若得都督无豫归来,葳蕤愿舍身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区区之身,吾何惜也!”说着,豆大的泪珠已经扑簇簇直掉下来,滚落到面前的酒杯里。李辰只觉的心中一痛,也不禁红了眼圈,只是默默地仰头将酒喝干。裴萱陪李辰喝干了杯中酒,忍不住掩面流泪道,“我知都督从来身先士卒,为一军表率,惟恨身为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在都督身前遮挡斧矢!”李辰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轻轻地将裴萱揽在怀里,用手缓缓地在裴萱的背上温柔抚摸,想让她好受一些。裴萱趴在李辰胸前泪如泉涌,竟将李辰衣服的前襟都打湿了一片。裴萱哭了一会儿,慢慢收住悲声,她轻轻推开李辰,很是不好意思的道,“请都督恕罪,出征在即,我本不当如此,只是心中难过。难以自己。”李辰放开裴萱,坐正身体,“你勿多虑,你知我从不在意这个。”两人一时无语,过得半响,却听裴萱低声道,“其实,其实今日是我二十岁生辰。”李辰闻言立时跳了起来,“啊也,你怎不早说!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李辰急得在地上团团转了几圈,突然,他一拍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对裴萱道,“你且等我一等!”说罢,他疾步冲出了屋子。李辰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回到自己的书房,一通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卷书帖。这卷书帖还是他早前在书房读曹植的《洛神赋》,一时兴起,就模仿王羲之《兰亭序》笔意,顺手写了下来。他当时写的时候,心中就将洛神想作了裴萱的模样。那时他们二人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般亲密,所以李辰写了以后就偷偷藏了起来。今天李辰为未及给裴萱准备生日礼物而犯愁,突然间心里一动,想到了这副书帖,就将它找了出来。李辰见卷末还有空白的地方,就再添了四个大字“金风玉露”,然后署名并写上今日的日期。李辰写毕,吹干墨迹,卷起来就往裴萱的房舍而去。行至半途,他心中一动,又转回花园里摘了几只鲜花,捧在手里,兴冲冲地来寻裴萱。再说裴萱见李辰一溜烟跑出去了,心中诧异,不知他弄什么古怪。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索性就将两个小婢女唤进来,重新梳理了刚才已经弄的有些散乱的妆容发式。她刚刚重新坐端正,却见李辰一头撞进来,将手中的一捧鲜花送至面前,“生辰快乐!”裴萱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明白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她面带娇羞地接过鲜花,“这可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之意么?”李辰道,“这是我们泰西的风俗,女子过生辰的时候,爱她的男子要送花给她。”裴萱顿时羞红了脸,“你们泰西的风俗真奇怪。‘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可惜我今日没有琼瑶回赠啊。”李辰又将自己的书帖递给她,“仓促之间,无以为贺,谨以此卷,恭贺葳蕤双十花诞。”裴萱敛衽而礼,“谢都督之赐!”然后双手接过展开,潇洒雄逸的王羲之体《洛神赋》映入她的眼帘。“……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裴萱如何不知李辰的意思,只觉心中如同吃了蜜一般甜美。她读到最后,“金风玉露……”“…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李辰轻声地吟出了全诗。裴萱虽然地第一次听到词这种艺术形式,但身为才女的她,还是很快就体会到了其中的意味。“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裴萱反复品味这结语的两句,浓稠得无法化开的爱意和离愁将她的整个身心占据的满满当当。裴萱合上书卷,再向李辰敛衽而礼,“君之厚赐,妾无以报也。”就见她脸色绯红,神态有些忸怩地道,“妾为先父守制,于今已满三年。”李辰突然听她说这话,一时不明究理。就见裴萱脸又红了几分,似乎连脖子上都有了好看的粉红色。只听得她低头轻声道,“我现在可以嫁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居安思危 三 却说裴萱粉面含羞地道,“我现在可以嫁人了……” 李辰再是傻子这时也明白了她的心意。李辰不禁浑身剧震,感觉如同是在做梦一般。就在昨天,他还在为裴萱的伤心而百转愁肠,可今天的情形却乾坤倒转,完全颠倒了过来。他心中的女神裴萱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想要嫁给他,这怎不让李辰喜不自胜。在心情如同是经历了坐过山车半跌宕起伏之后,李辰已经被突然降临的幸福搅得晕头转向。 李辰伸开双臂,如同是面对一个无价之宝般轻柔地将裴萱抱在怀里。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裴萱如同是个温顺的小猫一样安静地埋头伏在李辰的胸口,浑身同样是微微颤动着。李辰怀抱着才女娇柔的躯体,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有种感觉从他身体内部的某个地方开始慢慢滋生。这种感觉似乎随着全身的血管迅速地在李辰的全身蔓延开来,而且变的越来越强,无法抑制,最后就如同燃烧的火焰般几乎将李辰全身点燃。裴萱也感到了李辰身体的变化,环抱着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烫,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裴萱甚至能感觉到李辰身体的某个部分变得坚硬,正顶自己的身体上,让她感觉有些不太舒服。裴萱心里有些害怕,但是她仍是一动不动地伏在李辰的胸口。她闭上眼睛,李辰身上略带汗味充满雄性气息的味道,让她全身发软。裴萱静静聆听着两个人剧烈的心跳,她已经解开了全身的盔甲,今夜她只想沉醉。 好在李辰已经不是当年穿越之初的那个毛头小伙子了,多年战场的历练,已经使他锻炼得意志如铁。在他情欲即将爆发的边缘,他的理智还是生生地将他拽了回来。李辰明白,他现在不能冲动。裴萱不是一般的女子,在李辰心中是有着如同非同寻常的地位。他想要给她最大的尊重和体面,他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裴萱出身名门,即便她愿意不顾一切地投入自己的怀抱,李辰也必须要对她身后的士族高门表示出足够的尊敬。更为重要的,还是裴萱那个执拗的性子,如果他们一旦有了肌肤之亲,自己这次万一回不来,裴萱铁定会以身殉情。李辰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而且,他需要一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能将他在华部所做的一切继续下去。这个人选,无疑只有裴萱最为合适。 李辰轻轻咬了咬舌尖,刺疼的感觉让自己的神智清明了不少。李辰轻轻推开了裴萱,轻声道,“葳蕤我有话要说。”裴萱微微有些错愕,但很快镇定下来,“郎君请讲。”她已明心志,所以对李辰的称呼也换了。 李辰平复一下情绪,望着裴萱姣美无双的容颜,低声道,“若此番侥幸生还,我当奏请朝廷,请朝廷念我经年力战,为国尽忠,立有殊功,效前朝太尉贾公闾故事,特许我娶你为平妻。今后你与迦罗二人不论尊卑,只序齿长,如何?” 按照古代的礼法,一个男人可以有多个女人,但是只能有一个正妻,哪怕皇帝也不例外。正妻的长子,被称为嫡子,具有第一继承权,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就是延续中国古代几千年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但是这种情况也是有例外的,李辰这里说的贾公闾就有两个正妻。贾公闾,名充,是晋朝名臣,晋武帝司马炎对他极为信重用。贾充先是娶了李婉为妻,后来李婉的父亲被政敌诬陷而抄家株连,李婉也被迫与贾充离婚并被流放。贾充只得再娶了郭槐为妻。到后来,李婉的父亲被平反,她也遇赦召回。因贾充已娶郭槐,晋武帝司马炎特诏李、郭二女为左、右夫人并列。 并列为平妻,这也是李辰能为裴萱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听了李辰的话,裴萱一时沉默无言。裴萱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和李辰的未来,而如今李辰已经娶了宇文迦罗,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但裴萱是决不会去给李辰当妾的。那时的妾几乎就和奴仆一般,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甚至生死都掌握在大妇的手里。生性高傲的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何况她门第高贵,即使她愿意,李辰也不敢纳当世第一高门的嫡女为妾。这可是犯众怒的事。裴萱才学出众,精通典籍,当然也知道贾充二平妻的典故。她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条路行不通。现在宇文泰权势滔天,实际上掌握了朝局。纵然李辰有天大的勇气,不惜得罪宇文泰,想要立自己为平妻,但是这种损害宇文迦罗利益的做法都很难在宇文泰那里通过。聪明如斯的她,怎能想不透其中的道理。裴萱是个极有自己的主见的人,就见她整装肃容,再对李辰李辰敛衽而礼, “郎君情意,妾已尽知,能得郎君如此相待,妾死无恨矣!然妾别有他愿,祈郎君成全!” 李辰忙将她扶起,“你不必如此,若你有什么想法,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就见裴萱正色道,“妾不愿为豪门深闺中人妇,只愿长随郎君左右,展我所学,济世安民,致天下太平!” 裴萱不是平常的女子,她是那个时代非常少见的知识女性,胸襟眼界自不同于一般人。由于机缘巧合,这个原本只能在深闺中相夫教子的才女,却意外地成为一名官员。在李辰的支持下,裴萱在兰州政坛已是举足轻重的角色。裴萱以前从未想到过,女子也可以担负起这样的重任,她总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加上她才学过人,终于赢得了大家的敬重。 裴萱明白,如果她一旦成为李辰的妻妾,她就不能再抛头露面,更不要说出任官职了。相对而言,她宁愿就像现在这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学以致用,以自己的努力和才学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这远远强过需要别人恩赐的才能得到的一个平妻地位,更不要说今后还要深锁香闺。 李辰没有想到裴萱是这样一个心思,顿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裴萱见李辰半响无言,便再轻声道,“妾心已属君,今生今世,惟君一人,不离不弃。”俄而,她低首道,“妾蒲柳之姿,蒙君不弃,区区之身,但任君采撷。便是今日,也是可以的。”说罢,她已是面色绯红,娇艳欲滴。 李辰忙连连摇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太委屈你了。” 裴萱幽幽道,“能长与郎君相伴,又能以承父志,经世济民,展我所学,复有何憾!” …… 日后,裴萱贵为郡王、开府仪同三司、内史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副使,成为名副其实的宰相,为李辰之下当朝第一人。裴萱与北齐的陆令萱,同为权倾朝野的奇女子,北朝一时双萱辉映,写下中国历史的不朽传奇。而这一切,都源于大统四年金城的那个夜晚。 入夜已深,裴萱的屋内仍然灯火通明,俩人服饰整齐,神色端严,李辰一边口述,裴萱则在挥笔疾书,一一记录。 “……权力必须受到制衡,没有制衡的权力一定会在自我膨胀中毁灭……” “……你先不要问为什么,先把我说的记下来……” “……行政、司法、监察的权力要分开,要相互制衡。这个我们已经在做了……” “……要将院会完善起来,要让所有的权力都在院会的监督之下……,院会可以一分为二,一半由勋贵士族担任,为世袭,另一半为平民,可以任期选举,怎么选举,可以慢慢摸索……” “……天下大势,是华夏必然一统。你只要记住,宇文氏将兴,中国将自西向东,由北而南的统一……” “……华部今后的方向,是要发展工业和贸易……” “……今后要坚持向西发展,逐渐将疆域推至西域……” "……此去向西万里之外,有国名罗马,就是史书中记载的大秦,要最终建立起通往大秦的商路,将中原的瓷器、丝绸还有茶贩运过去……”“……西方有国名大食,其民拜神曰安拉,狂热无比,日后必大兴。终将为祸西域,故我必接好突厥,以为驱虎吞狼之计……”“……柔然貌似强大,实不足虑,其必被突厥所灭。今后草原将是突厥之天下,吾等须未雨绸缪,先以为备……”“……要削弱吐谷浑,但不能过分削弱。因为高原上吐蕃才是劲敌,他们凭高视下,势不可挡。要保留吐谷浑的力量来牵制吐蕃。当然最根本的,还是要扶持吐蕃内部的苯教势力和密宗佛教对抗,使吐蕃长期分裂……”“……西去青海数百里,有大盐湖,可食万年……,又去凉州左近,有泉喷黑油,可燃。此物有大用……”“……这里有一个配方你要记好,硝石七分,硫二分,木炭一分,比例大致就是这样,今后可以请工匠们再调配。将这三种事物碾碎成粉混合,就叫做火药,可燃有烟。此物日后必大兴于天下……”“……若用一铁柱,中间掏空不漏底,旁开小孔。先入火药,再入铁丸,以火引之,火药燃而铁丸出,可飞数里,当者糜烂。此谓大炮,为兵中神器……”“……可以布缝巨囊,下以火燃之,使气上扬,若布囊满之,则可飞升百丈,若下系筐笼,可载人上天,此物谓气球……” 李辰天马行空,随口将自己能想到的可能对华部有用的东西全都口述出来。裴萱一一记下,虽然她不是全都明白李辰在说什么,但是即使那些她多少能猜到意思的部分就足已经让她心中掀起惊天狂澜。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写,不觉已是东方既白。李辰直说的口干舌燥,她见裴萱一边收拾记录下的厚厚一沓纸,一边揉着写酸了的手腕,心怀歉疚地道,“辛苦你了。”裴萱摇摇头,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记录整理好。突地她抬起头问李辰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会一去不回?所以才留下这些给我?”说话间,她的眼中已经又是泪光盈盈。李辰一阵心痛,伸手轻揽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但不包括我自己。此去虽有大凶险,但或可无豫。请你答应我,如果我万一回不来,我是说万一,你就替我带大家走下去,你我世界大同的理想,不应就此间断。若此,我方安心!”裴萱依偎在李辰怀中,内中只觉如同刀割,不觉泪如泉涌。半响,她方哽咽道,“请郎君放心,妾虽百死,必不使吾道孤绝!” 第二天,李辰于校场点阅诸军,征调参战部队。他下令,“家中独子留下;父子同在军中,子出父留;兄弟同在军中,兄出弟留。”这样,李辰共调金城、安宁二营共近千人出征。出征部队将组建为第一军,由贺兰武兼任都督。留守的沙苑营、安宁营和金城营一部成立第二军,以贺兰盛为都督,并晋贺兰盛为正四品骁骑将军。李辰另外任命裴萱为录事参军,加从四品广武将军,从此裴萱开始参与兵事。 到晚间用罢晚饭,花贵一家人前来拜见。李辰和他们叙礼毕,请他们入座,然后对花贵道,“花大哥、花娘子,此番军务紧急,行色匆忙,未能前去拜访问安,还请恕罪!”花贵与花娘子一起行礼道,“不敢,有劳都督挂念!”李辰现在虽然有很多头衔,但是安宁堡的老人们还是喜欢按照从前的叫法称呼他都督,这样显得亲近。而从金城加入的人则多称他使君。李辰又转头对妞妞道,“我闻听你要上武学,可有此事?”妞妞早就闹着要来找李辰,花贵虽然觉得不妥,但是李辰既然已经放话让妞妞来找他,花贵也不好硬拦着,就干脆一家人一起来了。妞妞见李辰问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张口就道,“郎君……”花贵忙在旁提醒她,“叫都督!”李辰挥手止住花贵,“咳,我们之间没这么多讲究!妞妞你说罢。”原来妞妞学堂已经就要毕业了,一般女孩子念到这个程度都不再念下去了。可妞妞却想继续读书,而且还是去读武学。由于李辰的刻意提倡,华部中军人的地位很高,年青人人人以参军打仗为荣。妞妞从小就很有写男孩子气,所以对军队也很向往。通过这几年的学习,妞妞也认识到想要在学问上超过裴萱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她下决心要学武学的原因之一。李辰听了妞妞的话,沉思了一会儿,便对花贵道,“我们华部人丁稀少,若女孩子们不能出来做事,岂不是极大的浪费?妞妞年纪还小,我想还是应该鼓励她多学一些东西。将来或可为华部所用亦未可知。至于学什么……”李辰转向妞妞道,“你若真心想学武学亦无不可,不过你要明白,若你入了军中,须知军令如山。一应军法军令将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你是女子而稍有放纵。你可要想明白!”见妞妞倔强地点头,李辰微笑道,“在冷兵器时代,主要还是要靠士卒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取胜。女子的体力不如男子,确实并不适合从军行武。”见妞妞闪亮的大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汽,李辰道,“你若一定要从军,我这里有两条路供你参详。一是,军中亟缺医士。军中的医士和普通医馆中的医士不同,不仅要会看普通的病,还要会处理战场上的刀枪创伤,出血骨折等等,这是一门精深的学问。还有一个,就是今后我要组建一只新的部队,使用全新的武器。这只部队可能不需要与敌对面厮杀,却要精于算学。这两条路你可以回去仔细思量一番,再做打算。但无论如何,你要与父母好生商议,尊重他们的意见。”妞妞听了,双眼闪亮,不住点头称是。翌日,李辰率军下陇出征,兰州众文武送至十里之外。李辰看了半天,才找到人群中的裴萱。今天裴萱不知为何竟换了一身男装,只见她头戴黑漆纱笼冠,身穿赭色右衽长袍,广袖博带,外披一件宽大的白色的丝绸衫子,真好似一俊雅的翩翩俏郎君。她脸上虽未施粉黛,却难掩人间绝色,加上男装的映衬,更是别有一番风情,李辰不禁看得呆了。蒋宏为首的众官员一一与李辰拜别,只见裴萱上前如同男子般合掌躬身而拜,“祝都督得胜而还!”李辰忙还一礼,并伸手虚扶,“多谢裴记室。请起!”裴萱起身抬头,绝美的容颜虽说力图平静,但是双眼却是已经红了。李辰望着她,心中难舍,但只得强自按捺住心绪道,“大军出征在外,还望裴记室多多保重。大家同衷共济,保我后方无虞!”裴萱再行一礼,“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她抬起头,深情地注视着李辰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调,充满柔情地道,“从今以后,红妆只为君扮!我等你回来!”此后,裴萱终其一生,始终以男装示人。只有和李辰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换上女装。在李辰挥军下陇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已是战云密布。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洛阳的烟灭 一 在洛阳城西数十里外,一队西魏军的侦骑正充满警惕地一边搜索一边前进。 时间已是五月,平坦的大河两岸,风和日丽。这里原本是人烟稠密的膏腴之地,按理说应当正是是春和景明,粟黍飘香的时节。但是由于连年的战乱,这里却变得罕见人迹,大片的土地都荒芜在那里。田野长满了茂密的杂草,高至齐腰。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金黄色小花,花开似锦。大地如同是被披上了金色的锦缎,绚烂多姿。微风许来,花朵摇曳起伏,远远望去,如同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轻轻抖动着地上这幅无边的美丽彩缎。数不清的蜂蝶蝇蚋在花从中追逐起舞,甚至毫不顾及地只冲人面而来。这原本绚丽而祥和美景,却因被这一群黑衣骑士们的悄然闯入而显得突兀而诡异。 五月的骄阳已经逐渐体现出它的威力,烤得骑士们身上的铠甲有些发烫。一滴滴的汗水,从他们戴着铁盔的头上滚落下来。但是这一小队侦骑却丝毫不敢松懈,东魏侯景的大军就在河对岸的虎牢盛兵陈甲,随时都有可能渡河发起攻击。 十八岁的贺若敦位于队伍的正中,其余十余骑西魏的侦骑从他身后雁行展开,排成一个宽大的人字形队列。他们一边前行,一边目光警惕地四处搜寻。贺若敦今天穿了一领黑色的明光铠,胸前两只护心镜也被涂了漆色。他生的碧眼紫髯,目光锐利,头戴一顶铁盔,盔顶插着两根白色的羽毛。贺若敦是原东魏颍州长史贺若统的儿子。父子俩去年在沙苑大战后擒拿颍州刺史田讯,归降西魏。后来侯景反攻,颍州陷落,贺若统父子突围至洛阳,投奔独孤如愿。独孤如愿爱贺若敦英勇,就用其为帐下都督。 自从侯景发动反攻以来,西魏河南诸州尽失,洛阳成为一座孤城。独孤如愿知道下面侯景必定将全力围攻洛阳,所以他一方面飞报长安请求援助,一方面极力加固洛阳城防。并不断派出侦骑,哨探对面东魏军的动向。今天贺若敦就是领了独孤如愿的命令前来哨探的。 贺若敦和他手下的骑士们渐渐远离了洛阳城。前面出现了一道土梁,土梁上长满了榆、槐等各种乔木,树木繁密,形成了一个葱郁的小树林。穿过这个小树林,上到土梁上,就能依稀望见远处的黄河渡口。 当他们快要接近那片小树林的时候,贺若敦突然心中一动,一种危险的感觉本能似的钻入他的脑海。他忙轻勒马缰绳,停下了坐骑,同时举起右臂。看到他发出的信号,侦骑们齐齐勒马而立。 贺若敦神色凝重,仔细地扫视着面前的树林。阳光从树林的顶端直照到他的眼睛上,让他有些眼花,无法分辨树林中到底是否有危险。贺若敦微微回首,避开刺眼的光线,想仔细聆听出些动响。但除了微风轻轻送来阵阵树叶的撞击声,他什么也听不到。就在贺若敦凝神细听的时候,突然,一道在阳光在金属物体上反射的光亮在他眼角一晃。 “敌袭!”贺若敦眼疾手快,一个镫里藏身,避过了从树林中飞出的一阵箭雨。但他手下的几名骑士猝不及防,被来袭的弓箭射中,惨叫落马。这时,一队骑兵从树林中冲了出来,他们约有二十多人,衣甲都为大红,显然是东魏军的侦骑。东魏军的侦骑们一击得手,又见对方人数较己方少,便冲出了埋伏的树林,准备全歼这队西魏军。他们手举长槊大刀,口中呼喝作声,列队向西魏军的侦骑们直冲过来。 贺若敦翻身上马,顺手摘下自己的三石强弓,搭箭上弦,然后弯弓如满月。他对准当头的那名东魏军骑士,稳稳地松开了弓弦,只听“嗖”的一声,那箭疾如流星,直向为首的东魏军骑士飞去。就见那名正在策马飞驰的骑士如同是狠狠地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整个身子猛然一顿,随后向后飞起,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而他的坐骑却依然向前飞奔。 贺若敦射出第一箭后,没有丝毫停顿,又从箭袋中抽出第二只箭,对准第二个东魏军骑士射了出去。就在呼吸间,贺若敦如行云流水般连发三箭,对面三名东魏军骑士应弦落马。这时,东魏军骑士已经冲至近前,贺若敦丢开手中的弓,怒吼一声,挥槊迎了上去。他手下的西魏军骑士,也大呼着跟随他催马向来敌迎去。在开满鲜花的原野上,一红一黑两队骑兵猛烈地对撞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不少人翻身落马,而剩下的骑士则开始追逐厮杀。 却说贺若敦双镫狠敲坐下战马的腹部,战马立时四蹄腾空,疾驰起来。他右手紧握长槊并用右臂紧紧地夹在胁下,直指对面冲过来的一名东魏军骑士。两骑交错,贺若敦猛力挑开对方刺来的长槊,顺势将自己手中的长槊往里一送,长槊长约尺余的侧刃一下子就切断了对方的脖颈。就见那东魏骑士的头颅冲天飞起,而战马仍驮着无头的尸体向前飞奔,尸体脖颈上的断口处鲜血狂飙,飘洒一路,良久,那依然挺立的无头尸体才最终萎然从马上坠下。 贺若敦斩了来骑,勒马回旋,又与东魏军骑士们厮杀在一起。贺若敦勇不可挡,只见他长槊舞动如飞,将他对面的东魏军骑士一一戳下马来,须臾之间,已连斩七八人。剩下的东魏军骑士心胆俱裂,发一声喊,掉头往回就逃。贺若敦不舍,与手下的西魏军侦骑们在后紧紧追赶。 贺若敦追着东魏军骑士绕过小树林,登上土梁,他猛地勒住了缰绳。他坐下的战马头颈后仰,前蹄腾空,好容易才停了下来。贺若敦注目眼前的景象,瞳孔不禁微微收缩。 只见的大河两岸宽阔的土地上,如同是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地毯所覆盖,数不清的身穿红色衣甲的东魏大军已经渡过了大河,正在河边列阵。而一队队队列严整的东魏军,正缓缓地离开红色地毯的边缘,向洛阳开来。东魏军的队伍如一条蜿蜒的长蛇,又像怪兽的触角,正向洛阳袭来。遥遥望去,只见人喊马嘶,旌旗招展。数不清的马蹄人脚踩踏在干燥的大地上,引得浮土飞扬,尘嚣四上。似乎原本炙热的阳光和蔚蓝的天空也失却了应有的颜色,眼前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黄色的烟尘中。透过这片烟尘,远处依稀可见东魏军在渡口附近搭设了三座浮桥,东魏的大军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渡河而来。 贺若敦二话不说,回马便走。敌军已经渡河,往洛阳而来,他必须将这个极重要的消息报告给独孤大将军。 贺若敦一路狂奔,回到洛阳。此时独孤如愿正在城头视察防务,就见贺若敦飞马冲进城门,滚鞍落马,然后快步登上城墙,来在他面前下拜,“启禀大将军,贼兵已大举渡河,须臾将至矣!”独孤如愿面沉似水,问道,“可探知来了多少兵马?”贺若敦躬身答道,“末将只见旌旗遮天,兵甲耀日,怕不啻十万之众!”“十万!”在场的人闻言心中全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命全军戒备!”独孤如愿冷声下令道。不多时,洛阳城警钟长鸣,所有的城门已经关闭,吊桥也已经高高拉起。西魏军将士在独孤如愿的指挥下,登上城墙据守,人人神色肃穆,如临大敌。不多时,就见东方渐渐地烟尘大起,东魏的大军如同一条流淌的红色洪流,缓缓而至。独孤如愿在东城墙上眺望,就见东魏军军容严整,前面哨骑横冲,步兵在中,骑兵在两翼护卫。列成一个个正面极为宽大的整齐的方阵,依次而进,中间有游骑互通联络。东魏军军势极大,前面的军列已近洛阳,而后队仍然看不到尽头。只见数不清的各式旌旗招展,令人眼花缭乱。盔甲和兵器在阳光下闪亮一片,夺人双目,令人不敢直视。东魏军如同是铺天盖地的洪水一般,以不可阻挡地气势汹涌而来。面对如此威势,呈上西魏军人人心中大震,似乎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洛阳北拒邙山,东魏军大队人马在城外分道而进,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将洛阳团团围住。之后,东魏军便开始修建营盘,只见他们忙而不乱,分工协作,一时伐木和金属的敲击之声大作。独孤如愿原想乘敌军立足未稳,派军出城冲杀一番,挫败敌人的士气。但是他见敌军铁骑四出,防备严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到了晚间,东魏军的营盘已经初成。在南面的大营当中,一杆高高的主帅大纛竖起,在洛阳城前迎风飘扬,正是东魏军主帅,西道大行台侯景的旗号。却说侯景在城南的中军大帐前冷然注视着洛阳高大的城墙,他本是羯胡人,却是身材矮小,生得高鼻深目,面长肤白,唇上两绺髭须细长,一双灰蓝色的三角眼,闪烁出如同豺狼般冷酷的光芒。侯景观察了一阵城上西魏军的防卫,转身傲然对身边一众东魏军高级将领道,“期弥头(独孤如愿)名头甚响,其实不过尔尔。上次与他交手,还是在荆州。他被我杀得大败,最后逃到梁国去了。此番定要将其生擒,献俘于邺!”他随即下令道,“高司徒(敖曹),你明日与李猛、宋显攻东门;万俟受洛干,你与莫多娄贷文、可朱浑道元攻西门。我自率众将攻南门。明日三路大军一起发动,誓破洛阳!”东魏军众将轰然应诺。第二天,初升的太阳照在洛阳高大的城墙上,千古名城洛阳霞光万道,云雾氤氲,它如同是一座永远矗立的圣城,雄伟而壮丽。这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但洛阳注定将迎来极为血腥的一天。只听得东魏军大营中号角长鸣,而尔营门大开,大队东魏军鱼贯而出,在城下列阵。独孤如愿赶到南门,向城下了望,却见东魏军倾巢而出,庞大的阵列无边无沿,杀气盈城。最令人心惊的,是东魏军中推出的数十架高大的攻城器械,如同是数十丈高的怪兽,正张牙舞爪地向城墙扑来。独孤如愿心中一沉,“侯景这是有备而来,今次怕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战!”他扭头下令道,“传令,多备滚木引火之物!”周围的人应一声,赶忙四下准备去了。独孤如愿环视周围,见大家多有惶恐之色,便大声道,“洛阳城坚粮足,敌军纵有百万,又何惧哉!今朝廷已大发援军,旦夕将至,我等只需坚守城池,必当里应外合,破贼于城下。立功报国,只在今日!我独孤如愿在此起誓,定于洛阳共存亡!他日若有封赏,某一无所取,誓与诸君共之!”独孤如愿待下甚厚,深孚军心,闻他如是言,手下众将士士气大振,无不振臂高呼,“誓从大将军破贼!死守洛阳!”此时东魏军已经在城下结阵完毕,静候主帅的命令。今日侯景金盔金甲,骑一匹黑色骏马,神色冷倨,立马中军大纛下,左右甲士环立。就见他扬起马鞭向前一挥,中军传令官见状忙举起手中的红色令旗左右晃动。顿时,中军力士将数十面大鼓一起擂动如雷。只见位于最前的东魏军闻讯而动,纷纷搬开了阵前的阻马,让出几个通道。接着,大队东魏军,从留出的通道中涌出,在阵前列阵。这些士卒全都手持弓箭,足有数千人之多。东魏军的弓箭手们列成三个巨大的方阵,向城墙缓缓逼来。在他们的前面,则是一人多高的盾车,由后面的士卒们推动前行,为他们遮挡来自城上的弓箭。当他们前行到离堑壕不远处,只听一声令下,他们立时停住脚步,就在盾车后面列阵。此时,他们已经处在在城上的西魏军弓箭的射程之内。西魏军在独孤如愿的指挥下弓箭齐发,但大多都被盾车挡住。这些东魏军的弓箭手人人都穿铁甲,偶尔有西魏军的弓箭射在他们的身上,发出铿锵的响声,但并不能给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只听东魏军中一阵梆子响,东魏军的弓箭手们一起开弓,向城上射来。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洛阳的烟灭 二 却说东魏军万箭齐发,城上的西魏军见状,纷纷举起盾牌遮挡,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无数的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落向了城头,不时听见有人惨叫着倒下。西魏军一面用盾牌挡箭,一面也用弓箭向城下还击,但是东魏军的弓箭手人数众多,死死封住了城上的垛口,往往西魏军的射手方一露面,还未及放箭就被射倒。 见本方的弓箭手压制住了城上的西魏军,东魏军中推出十余辆虾蟆车。虾蟆车是一种专门用来填平堑壕的攻城器械。它就像一个四面安了轮子的低矮的小房子,由人在里面推动。由于上面有顶,可以遮蔽敌军的弓矢,里面的人可以将土石运到需要的地方,进行填土作业。就见东魏军的虾蟆车来往穿梭,不断地冲到堑壕边,然后将车中的土石填进堑壕。由于被东魏军的弓箭手压制,城上的西魏军无法对虾蟆车的活动进行反制,即使西魏军冒着被东魏军弓箭射中的危险,冒死射出的弓失,也大多钉在了虾蟆车车身上,并没有能干扰到里面东魏军士卒的土工作业。很快,一段堑壕就被填平了。 这时,东魏军军阵中缓缓推出了一辆巨大的橦车,橦车上悬了一根千斤巨木做成的橦城槌,橦城槌的一头削尖,用来撞击城门。橦车在数百名东魏军士卒的推动下,越过堑壕,直向城门冲来。这数百名东魏军士卒,皆被重甲,都是精选的军中勇士,他们要在橦车撞开城门后第一时间占据城门,顶住敌军的反扑,给己方大队骑兵冲进城门争取时间。身在外围的甲士们撑起手中的盾牌,将橦车遮挡的严严实实。橦车就像一只巨大的张开全身甲壳的异型昆虫般慢慢爬近了城门。城上西魏军的弓箭打在他们手中的盾牌和身上的铁甲上,发出铿锵的声响,但却无法阻止橦车最终冲入了城门的甬道。 东魏军进入甬道,在领队督将的指挥下,将橦车对准城门开始猛力地撞击。洛阳的城门异常高厚,外表还包了一层铁衣,但即便如此,在重达千斤的橦城槌的猛烈撞击下,仍然发出脆弱的断裂声,开始扭曲变形。这在这时,领队的东魏军督将似乎闻道了一种奇怪的气味,他抬头张望,却发现甬道顶端的一些小孔正在往下流淌不明的液体,液体已经流的满地都是,这种奇怪的气味,正是这种不明的液体发出的。那领队的督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不禁猛然收缩,“油!” “快撤……!”还没有等他的惊呼喊出口,一只火箭从天而降。只听“轰”的一声,整个甬道内变成一片火海!东魏军的勇士们惊慌失措地转身想逃出去,但是几百人再加上一架巨大的橦车,已经将整个甬道挤得满满的,连转身都困难,如今又是一片大火,又如何能逃的出去。可怜这些东魏军勇士深陷火海,乱作一团,相互攀附践踏,发出若同来自地狱一般的惨呼。个别几个落在后面的逃出了甬道,但也人人全身是火,原本保命的铁甲,如今却成了魔鬼的刑具。他们被烧得面目焦黑,皮肉绽裂,只是倒地不住翻滚惨号。饶是两军内见惯生死的沙场宿将,听了这不似人类发出的惨叫,也忍不住头皮发麻。最后指挥弓箭手的东魏军督将将令旗一挥,东魏军乱箭齐发,方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见用橦车攻城的数百东魏军勇士全军覆灭,东魏军众将不禁人人色变。侯景依旧神色如常,他这次为攻打洛阳做足了准备,区区数百人的伤亡,并没有让他放在心上。不计代价,也要拿下洛阳!这是他不可动摇的意志! 很快,东魏军中又推出了几十架木驴车,这种攻城器械和虾蟆车形状相似,但是虾蟆车是填土,而木驴车则是用来挖城。那时的城墙都是夯土筑成,如果将城墙的墙角挖空,城墙会因承受不住重力而崩塌。东魏军的木驴车靠上了城墙,里面的东魏军士卒开始拼命地用锄锹掏挖墙基。 城上独孤如愿见了,沉声下令道,“用大石!”西魏军士卒们纷纷抬起大石块向城下砸去。木质的木驴车顶部难以承受巨石的撞击,木驴车顿时被砸个稀烂,木驴中的东魏军士卒顿时血肉横飞,骨断筋折。东魏军忙又推出改良版的木驴,这种木驴上面加了尖顶。这样城上落下的大石遇到尖顶只是滚落一边,力道被卸,无法砸烂木驴了。西魏军见大石对付不了改良版木驴,就从城上扔下装满油脂的陶罐,然后点火焚烧。木驴被一一点燃,里面的东魏军士卒只能狼狈逃命。 见几次攻城都没有进展,侯景也不禁有些焦躁,只见他将手一挥,东魏军中那几座高大的大型楼车出动了。这几座楼车都高有数十丈,内置楼梯,顶端设有十余丈长的吊桥。作战的时候,将楼车推到城墙边,将顶部的吊桥放下,搭上城墙,进攻的士兵就可以通过楼车里的楼梯,直冲城头。每座楼车两侧都安有直径半人高的十个木轮,宛若一座移动的通天巨塔,在密密麻麻地东魏军士卒推动下,缓缓地向城墙靠过来。从城上望去,就若同是几个神话世界里的巨型的怪兽,正在张牙舞爪地向洛阳城扑来。西魏军士卒们不禁一阵骚动,一些胆小的人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城上独孤如愿神色严峻,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莫道只有你有器械,且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他转身下令道,“将投石车推出来!” 前面因东魏守将不战而逃,所以独孤如愿完整地占领洛阳。东魏军由于走得匆忙,甚至在撤退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完全毁掉守城的大型军械。最后西魏军收集修复了三架大型投石机,被独孤如愿作为杀手锏留到了最后。 听见独孤如愿下令,西魏军立刻将藏好的三架投石车推了出来,对准正在不断逼近的楼车,开始发射。城下的东魏军正推着不啻万近的楼车缓缓前进,却不防突然城上飞石如雨,几个东魏军士卒被飞石砸中,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皮开肉烂,死于非命。当头的一架楼车连续被几块飞石砸中,晃了几晃,突然失去了平衡,就在人们的惊呼中直直地向一侧倒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似乎大地也为之颤抖,只见烟尘四起,也不知有多少东魏军的士卒不及逃脱,被活活压在了下面,化作齑粉。城上的西魏军顿时欢声雷动,他们又掉头对准了另一座楼车,密集地用飞石攻击,不多时那座楼车也被击倒。 当最后一座楼车被西魏军的投石车击倒后,侯景不禁暴跳如雷,几个月的心血,耗费无数人力财力造出的楼车,还未接敌就这样被毁了,怎不令他恼羞成怒。当指挥楼车部队的都督被绑到他面前跪下,侯景上前一刀斩下他的首级。侯景拄着血淋淋的战刀厉声道,“若再有迟疑观望,畏敌不前者,这就是下场!”东魏众将心中无不凛然。 随后,侯景下令钩堞车出动。钩堞车像一个大号的跷跷板,数十丈高的车身顶端横有一根长木,长木的头部缒有巨石,作战时长木左右晃动,带动巨石,扫荡城上的守军。 由于侯景严令在前,东魏军的钩堞车虽然被城上的飞石砸得伤亡惨重,但仍是拼死前进。在付出重大代价后,终于有一座钩堞车靠近了城墙,就见东魏军拽动绳索,缒在长木顶端的巨石飞舞如轮,所过之处,一切荡然无存。西魏军三部投石车立刻被打得粉碎,被扫中的西魏军士卒,变成一蓬碎肉在空中飞散。连城墙上的垛口城堞都被巨石砸碎,纷纷城下。西魏军在独孤如愿的指挥下用火箭向这架钩堞车发起攻击,经过舍生忘死的战斗,终于将它点燃。钩堞车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在城墙前熊熊燃烧,不断有东魏军士卒惨叫着从上面。 这架钩堞车被焚毁,也成为洛阳血腥争夺战第一天结束的标志。此后,由于攻城器械大部被毁,东魏军只得收兵回营。赢得战斗胜利的西魏军在城上发出热烈的欢呼。独孤如愿俊美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但他心中却不敢丝毫放松。他一边下令救助死伤,犒赏有功将士;一边下令重整城防。他知道,明天东魏军一定会更加猛烈地攻城,战斗也将更加血腥和残酷。 第二天,东魏军在侯景的指挥下开始堆土山,准备蚁附攻城。蚁附攻城是攻城战中最残酷的方法,没有什么花招,就是完全用人命往里面填,直到守军崩溃为止。一般来说,将领都会尽量避免采用这种方法。但是从昨天的战斗来看,守洛阳的西魏军队斗志顽强,摧毁了大部分攻城的器械,但也暴露出了兵力不足的缺点。侯景冷酷地下令蚁附攻城,意欲利用兵力上的优势,最终压跨西魏军的抵抗。看着城下的东魏军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就地取土,在城墙外堆起两座巨大的土山,独孤如愿心情沉重,他知道如果任凭敌人将土山堆到城上,敌军的骑兵就可以沿着土山直冲城头,自己兵力不足,根本难以抵挡。眼见城外的土山越堆越高,逐渐接近城墙。到了中午时分就见大批东魏军,前来替换前面劳作多时的部队。正当两支队伍轮换,显得场面有些混乱的当口,突然,从城上缒下无数长索,约千名西魏军勇士,顺着长索从城上滑下,直向土山冲来。在土山前防卫的东魏军忙举起弓箭乱射,想要挡住他们。但这些西魏军勇士毫不畏死,冒着箭雨直扑过来,眨眼间就已经冲进东魏军的队列中。他们一律手舞长刀,如同疯狂般一路砍杀前行,东魏军顿时大乱。下城的西魏军勇士们锐不可挡,如同一把滚热的尖刀,刺进了牛油中,东魏军翻卷四散,狼狈而逃。正当西魏军接近土山的当口,就听东魏军大营突然鼓声大作,一面红色的大旗突然竖起,就见无数的东魏精锐甲士从土下的地道中涌出,迎面对上冲上来的西魏军勇士。同时,大队的东魏军甲骑从营中冲出,直扑西魏军背后,将他们紧紧包围起来。侯景在大队东魏军铁骑的护卫下立马寨前,他见出城奔袭的西魏军已经陷入重重包围,心中冷哼,“些许手段,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原来他料到西魏军必定要出城偷袭,所以预先埋下了伏兵。独孤如愿在城上眼睁睁地看到出城的千余名勇士陷入敌军重围,拼力死战,最后全部阵亡。独孤如愿决眦欲裂,心中仿佛滴血不止。但他毕竟是一军主帅,身负重任,他断然拒绝了部将派兵出城营救的建议,只是下令严守城池。见出城的西魏军最终全军覆灭,侯景用马鞭一指城上,大声下令道,“攻城!先登者,阶升三级!擒斩独孤如愿者,授开府!”东魏军如同潮水一般,向洛阳城扑来。在严刑和重赏的驱使下,东魏军将士前赴后继,轮番猛攻。西魏军则依据城墙,拼死抵抗。混战中,一员东魏军督将猛得跳上城头,他左手持盾,右手挥斧,凶猛无比,周围的西魏军士卒被他连连劈倒,眼看他身后的东魏军也将要冲上城来。危急时刻,贺若敦张弓一箭,正中这员东魏将领的脖颈,只见他惨叫一声,如同一块石头般从城上一头栽下。贺若敦箭无虚发,专射敌军的将领,被射者无不应弦而倒。独孤如愿见了,大为赞叹。东魏军伤亡惨重,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但他们仍是舍生忘死,如同海浪般一波一波地蜂拥而至。西魏军的伤亡也越来越大,原本兵力就不占优势的他们形势极为不利。就在这时,突然东门那里发出了巨大的噪声,有传令兵匆匆来报,“启禀大将军,敌将高敖曹身先士卒,勇不可挡,已经登城,辛威将军抵挡不住,请大将军速发援兵!”独孤如愿四面环顾,只见东魏军如同蚂蚁般四面扑城,西魏军正陷入全面苦战,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他把心一横,大声下令道,“全军撤往内城!”西魏军且战且走,依次退往内城。东魏军从三面蜂拥而入,洛阳外城终被突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洛阳的烟灭 三 却说东魏军经过血战,终于攻破洛阳外城,迫使西魏军退往内城。 洛阳是北魏的首都,当世雄城。历史上的洛阳城虽屡经兴废,但自北魏孝文帝迁都以来,经累世修建,已为当世第一大城。洛阳北拒邙山,南邻洛水,城垣三重。最外是外郭,里面是内城,内城里面还有宫城。在内城的西北角,还有一座小城称金镛城,是洛阳的卫城。金镛城由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始建,历经数百年仍基本保持了当初的面貌,至今城内曹丕所建百尺楼犹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初,因为宫殿还未建成,就住在金镛城。因此金镛城虽小,却高大坚固,重楼飞阁,望之如云。 洛阳内城东西长二十里,南北宽十五里。内城除宫室官署外,每三百步设一里,每里有外墙,开四门,共计有二百二十里。洛阳内城多为官署宗庙、皇家园囿,也有达官的宅第。著名的永宁寺,也座落其中。当时的人们崇信佛教,洛阳为佛国胜地,城内外共有大小寺庙一千三百六十七座。在天平初年东魏迁都邺城以后,仍遗有寺庙四百二十一座。 在中国古代的星象学中,紫微星,也就是北极星,代表着天子,故帝居尚北。所以洛阳内城和宫城在洛阳中间偏北的位置。内城共有十三座城门。东面有三门,由北往南分别为,建春门、东阳门、青阳门。西面有四门,由北往南分别为承明门、阊阖门、西阳门、西明门。城北有两门,自西向东分别为大夏门、广莫门。城南则开有四门,自西向东分别为津阳门、宣阳门、平昌门和开阳门。十三座城门上都有两重的门楼,离地百尺,其中大夏门的门楼尤为高大壮丽。宣阳门内的御道北接宫城的南门阖闾门,这就是著名的铜驼街,为洛阳南北中轴线。铜驼街两侧,遍布官署宗社,永宁寺就位于铜驼街西侧。 再说东魏军攻破洛阳外城之后,立即开始四面围攻内城。西魏军则在独孤如愿的指挥下据内城城墙死守。内城的大小,仅为外城的八分之一左右,所以西魏军兵力不足的缺陷,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弥补。而内城的城墙比起外城来,也更加的高大坚固,四周还有护城河。这都增加了东魏军攻城的难度。由于内城房舍密集,大型攻城器械无法展开,东魏军便挟攻破外城的余勇,用云梯蜂拥登城。只听一声令下,数不清的东魏军肩扛长梯,向城墙狂奔。高处望去,就如同是无数的巨型百足蜈蚣,正从四面向洛阳内城围拢过来。东魏军扛着长梯奔到护城河边,翻身将长梯卸下,“啪”的一声,就将梯子搭在了河的那头。然后东魏军一个个跳上颤悠悠的长梯,鱼贯向城墙下奔来。城墙上西魏军弓箭齐发,不断有东魏军的士卒中箭,惨叫着栽进护城河当中。不多时,就见河面上漂满了了浮尸,河水已经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东魏军将领见城上弓箭厉害,便指挥弓箭手上前。东魏军的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下进至护城河边。只见他们前排的士卒高举手中的盾牌,层层叠起三四层高,挡住城上射来的弓箭。而弓箭手们则在盾牌后面列队,在军官的指挥下,一起向城上发箭。东魏军的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扑上城头,西魏军士卒顿时被射倒一片,惨呼声此起彼伏。乘着城上西魏军一片混乱,大队东魏军迅速冲过了护城河,他们抬着云梯,直向城墙冲来。眼看东魏军已经有千多人冲过了护城河,就要靠近城墙,就在这时,却听见城上鼓声大作。西魏军主将独孤如愿在周围甲士盾牌的重重护卫下,出现在城门楼上,他身后无数面旌旗一起挥动,西魏军见主将现身,士气为之一振。独孤如愿见敌军已经将云梯搭上城头,开始蚁附扑城,转脸神色严肃地对身边的贺若敦点点头。只见贺若敦将自己那张三石硬弓张如满月,将一支火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那只箭先向上飞起,然后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在战场上千万人的注视下一头扎进了护城河中。正当大家心中疑惑不解的时候,却见护城河上火光四起!原来独孤如愿已经偷偷往河中倾倒了大量的油脂,所以一点即燃。顿时护城河面上一时火光冲天,东魏军搭在河面上的长梯很快全部被大火点燃,就在全身是火的东魏军士卒的惨号声中,坠入火海。由于火势逼人,河边的东魏军被迫后撤。而已经过河的东魏军由于失去了掩护,又被大火隔绝在护城河于城墙之间的绝地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城上西魏军箭如雨下,全部歼灭于城下。东魏军主将侯景见己方初战不利,敌人利用护城河进行顽强抵抗,就下令在护城河上游筑坝开口,将河水引往他处。一天之内,护城河水位持续下降,最终干涸。 第二天,东魏军重整旗鼓,卷土再来。侯景亲于宣阳门前督战。只见东魏军人人奋勇争先,如潮水般从四面猛攻内城。由于没有护城河的阻碍,东魏军迅速地攻到了城墙下,数不清的云梯搭上了垛口,大群东魏军士卒鱼贯登上云梯,一个个舍生忘死地直向城头扑来。眼看城头即将不保,却听见西魏军一声令下,突然在城头上竖起了一道高有丈余的木栅栏,紧紧地挡在垛口边上。原来独孤如愿见护城河水位下降,知道今天东魏军必将登城,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东魏军士卒千辛万苦登上城墙,却见面前又竖起一道木栅栏,即使他们站在云梯的顶端,仍然距木栅栏的顶部还有一人多高的距离。登城的东魏军士卒顿时不知所措,有些人情急之下用手中的兵器猛砍栅栏,但那栅栏都用大木所制,急切之下难以砍断。而西魏军士卒则居高临下地站在早已准备好的梯子上乱箭齐发,并将滚木大石一股脑地对下面乱做一团的东魏军砸了下去。东魏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打得纷纷从城头上滚落下来。就见东魏军的士卒们,像下饺子一样劈里啪啦地一个个从城上,东魏军攻势为之一挫。侯景见状,心道,“这个期弥头,还真有些本事!”他冷声下令道,“用火攻!”东魏军得令,立刻搬来了大量的油脂等引火之物,还推来了几台投石车准备发射。这时,有人谏道,“如今天干物燥,风势大作,若用火攻,恐有失火之虞。”侯景道,“城内宫室百官已尽迁于邺,余者皆不足虑也。今独孤如愿凭城据守,唯火攻方能破之。”侯景不听部下的劝谏,执意用火攻城。只听他一声令下,东魏军从四面开始用投石机火攻内城,一名东魏军士卒松开投石机的机括,投石机长长的臂杆猛地扬起,将一个点燃的陶罐直向城上抛去。就见一个火球冲天而起,如一条火龙般在天空中飞舞。火球狠狠地砸在城头竖立的木栅栏上,“啪”地摔成碎片,只见一大片栅栏顿时腾起了火焰。接着,其它的投石机依次发射,一个个火球直飞城上,落地之处,将大片栅栏点燃。于此同时,东魏军的弓箭手们也将缠在箭头上浸透了油脂的布点燃,然后在领队督将的指挥下,齐齐向城上射去。只见万枚火箭齐发,宛如一阵密集的流星雨飞过,城上瞬时星星点点,火光四现。四面围城的东魏军一起开始火攻内城,就如同是一场巨大的火山喷发,场面极为壮观。 时值五月,正是春夏之交,风力强劲。风助火势,很快就将城上的木栅栏全部点燃,整个城头上烈焰腾飞,已是一片火海,木头燃烧的发出的劈啪声不绝于耳,一段段的栅栏被烧成灰烬。独孤如愿见城上已无法立足,只得率西魏军退入金镛城。凭借金镛城城墙高厚,西魏军最终幸运地在这场烈焰焚城的劫难中幸存了下来。而火势却在强风的助力下,越烧越旺。很快,城门楼也燃起了冲天大火,眼见雕梁画栋,高大巍峨的宣阳门门楼燃起大火,东魏军也不禁人人瞠目结舌,此时大家都已经无心战斗,只是呆呆地看着大火将门楼吞噬。大火很快就将门楼烧穿,火焰从屋顶上直冒出来,整个宣阳门如同是一座巨大的火把在燃烧。终于,门楼的立柱被一一烧毁,整个城门楼轰然而塌,火焰一时漫天飞舞。紧挨着城门的内城凌阴里和衣冠里先后被点燃,之后,大火迅速在内城蔓延。须臾,只见内城已经烈焰冲天。城外的东魏军眼睁睁地看着大风裹挟着火焰,飘过干涸的护城河,落到宣阳门外的景明寺和大统寺的屋顶上,俄而,就见两座名刹也燃起了大火,接着火势迅速将两寺边上的利民里点燃。一阵大风吹过,东魏军将士惊恐地发现整个城南已经处处火起。侯景脸色铁青,他咬着牙下令道,“救火!”东魏军将士听到命令后如梦初醒般慌忙四处灭火。由于护城河干涸,急迫间无法寻找到灭火的水源。东魏军士卒们就用手中的兵器,甚至脱下身上的衣甲扑火。但他们状若疯狂的努力在自然的威力面前无济于事。很快,整个南城已经火势冲天。而且随着风向的不断变化,大火在整个洛阳四处蔓延。侯景见势已不可为,再耽误下去恐怕全军都要葬身在火海之中,遂下令东魏军撤出洛阳避火。正在奋力灭火的东魏军将士接到撤离的命令,方才明白大火已经不可控制,这座心目中的圣城竟是这样毁在了自己手里。东魏军将士们一时人人掩面大哭。突然,一员出身洛阳六坊的督将,忍受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他扔掉手中的兵器,号哭着投入火中,竟以身殉城。东魏军撤出洛阳后,侯景与众将登上邙山观火。从山顶下望,只见整个洛阳如同身处地狱一般,全城烈焰翻卷,浓烟四起。烟雾直上云霄,遮蔽日月。过火之处,一片焦黑,只余残垣断壁。侯景等人立足山顶,虽远离洛阳,仍觉烟气扑面,炙热难耐。有认得的人在那里指到,“那里是宫城,西边是瑶光寺。”“正在着火的是阖闾门,往南就是铜驼街。衙署皆在两侧。路西边就是永宁寺”“再往南就是太社,太庙。”“出了宣阳门,就是景明寺。往南是灵台,明堂,辟雍,还有太学。”“哎呀,东边洛阳小市也被烧了!可惜!”“那里是白马寺,那里是寿丘里,原多为皇宗所居……”说到这里,那人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饶是侯景生性冷酷凶残,此时也是面色惨然。他对左右道,“吾罪孽深矣,死后必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在天平初年高欢迁都并强行搬迁洛阳四十万户去邺城,洛阳此时虽已经十室九空,但仍然有居民数万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他们遭受了灭顶之灾。当他们发现大火突然降临的时候,整个洛阳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他们在大火中四处逃亡躲避,竟无处可藏。很多人最后只得避身寺庙,口念佛号,同寺庙一同化为灰烬。 这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一月有余,火势百里之外可见。大火过后,洛阳房舍仅十余二三。 千年名都,佛国圣地,锦绣洛阳,就这样灰飞烟灭。 东魏孝静帝武定五年(547年),曾在北魏永安年间为奉朝请。历任期城太守、抚军府司马的杨衒之经过洛阳,但见“…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墙被蒿艾,巷罗荆棘。野兽穴於荒阶,山鸟巢於庭树…”他感叹洛阳繁华烟云,世代兴衰,遂写下不朽的名著《洛阳伽蓝记》,备述洛阳极盛时的佛寺之繁盛及市井风物。下面摘录几段,让我们一起追忆那个一千多年以前,曾经如同梦幻般存在的洛阳吧。“…昭提栉比,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摹山中之影。金刹与灵台比高,广殿共阿房等壮。”“…(永宁寺)殚土木之功,穷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议。绣柱金铺,骇人心目。至於高风永夜,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馀里……时有西域沙门菩提达摩者,波斯国胡人也。起自荒裔,来游中土,见金盘炫日,光照雲表;宝铎含风,响出天外。歌咏赞叹,实是神功。自云:年一百五十岁,历涉诸国,靡不周遍,而此寺精丽,阎浮所无也。极佛境界,亦未有此。口唱南无,合掌连日。”“…(景乐寺)堂庑周环,曲房连接,轻条拂户,花蕊被庭。至於六斋,常设女乐,歌声绕梁,舞袖徐转,丝管寥亮,谐妙入神。”“…(永和里)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楸槐荫途,桐杨夹植。”“…(华林园)若旱魃为害,穀水注之不竭;离毕滂润,阳穀泄之不盈。至於鳞甲异品,羽毛殊类,濯波浮浪,如似自然也。”“…(景阳山)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蹊洞壑,逦迤连接。高林巨树,足使日月蔽亏;悬葛垂萝,能令风烟出入。崎岖石路,似壅而通,峥嵘涧道,盘纡复直。”“…(景明寺)金花映日,宝盖浮雲,幡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四夷馆)门巷修整,阊阖填列。青槐荫陌,绿树垂庭。天下难得之货,咸悉在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决战河阴 一 洛阳毁于大火的消息一经传出,天下震动。在长安的西魏大统帝闻报,在殿上面对群臣放声大哭, “高祖定鼎洛阳,以为万世基业。然未及百载,竟毁于朕手!朕有何面目见先祖于地下焉!” 西魏朝野上下一时群情激愤,大家无不同仇敌忾,誓言要出兵生擒侯景,为洛阳报仇。宇文泰下令广集天下镇军、诸州乡兵及各归化藩部之兵,准备倾国而出。 经历了数年的休养生息和几次大战的胜利,西魏军此时的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柔然公主嫁与大统帝为皇后,带来万匹骏马为陪嫁。西魏利用这些骏马,建立了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西魏的具装甲骑,虽然还不能够和东魏相比,但也已经能与其正面对敌而毫不逊色了。 李辰也乘机从宇文泰手中讨来了三百匹马,重建了华部军的骑兵营。骑兵主要由原出身六镇的鲜卑士兵组成。华部军的骑兵按照李辰的要求全部为轻甲骑兵。骑士们身穿明光铠,战马也不用甲具,主要的武器是长槊和弓箭。另按照自己的喜好陪长刀、钉锤等短兵器。 这天,兼任骑兵营指挥的贺兰仁喜滋滋地拿着新设计的骑兵营的营旗给李辰过目。 “你这是个什么东西啊?”李辰看着旗上画着的那支鸟头鱼身,还长了四只翅膀的怪物,纳闷地问道。 “鹰鱼死鸡啊。你说过的,上古的神兽。很凶的那种,人看一眼就死。”贺兰仁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李辰顿时满头黑线。 李辰坚决镇压了贺兰仁的恶趣味,他将骑兵营命名为鹰扬营,用一面红底加一只高飞的苍鹰的旗帜作为鹰扬营营旗。 此次出征,华部军出动了第一军,包括安宁营、金城营、六镇营、工兵辎重营和鹰扬营,近卫费也头营为李辰近身护卫,共计两千五百余人。出征在即,李辰照例校阅了全军。之后,李辰立于鲜红的华部旗下。在他面前两千多名华部军的战士笔直挺立,寂若无人。整个队列若同刀切斧劈般齐整,更无一人稍动。 这时,兼任第一军都督的贺兰武向李辰敬礼,“请大都督训示!” 李辰还礼,然后面向全军大声道:“诸君,我们马上就要出征了。此番,我们将要和陛下以及全国的将士们一起,远征洛阳!这次作战,是为了解救处于危难之中的友军,也是为了惩治那些将洛阳付之一炬的罪人!我们的敌人,自僭伪帝的东虏,在他们恶魔般的长官侯景的指挥下,行下丧心病狂之事,他们竟焚毁了故都洛阳,使无数生灵涂炭,真是神人共愤,天地难容!这是对人类文明的亵渎,是令人发指的罪恶!” 华部军将士听得人人怒发冲冠,一股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只听李辰继续大声道, “华部军从来不缺少勇气,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我们从不滥用我们的勇气,因为我们更崇尚正义和公正。但这一次,是需要展现我们勇气的时候了。我们要人敌人感受到我们的怒火,要让罪恶得到惩治,让正义得到伸张!让穷凶极恶的敌人在我们的勇气面前粉身碎骨!” 华部军全体将士热血,齐齐伸臂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李辰伸手接过华部旗,将它展开。“这面旗上的红色,代表我们的忠诚和荣耀,白色,代表我们的文明和信仰。我将在这面旗下与诸君一起战斗!冲锋的时候,这面旗会在前面引领你们!撤退的时候,这面旗会在你们的身后掩护你们!我要求你们:永远不要放弃胜利的信念!永远不要抛弃自己的袍泽兄弟!” 贺兰仁听到这里,心中倏然一惊。他跟随李辰这么久,还从未听到过李辰说这样的话。他眨眨眼睛,刚要问他身边的贺兰武,却见自己的兄长面容异常冷峻。贺兰仁的话在喉咙里翻了几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见李辰将旗还给旗手,然后大声下令道,“出发!” 华部军受命出营,汇入西魏军的队伍中。西魏大军如同一道滚滚的铁流,向东奔去。 大统四年(公元538年)七月,西魏全国动员,精锐尽出,由大统帝御驾亲征,誓师东进。 西魏朝廷以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佐太子元钦留守长安。以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王盟为留后,节度留守关中诸军。以宇文导为华州刺史镇守华州,防备河东高欢。 西魏大军以特进、骠骑大将军李弼和仪同三司、车骑大将军达奚武为先锋。以开府李虎、大将军念贤为后军,负责保护御驾亲征的大统帝。宇文泰自领众将为中军。西魏军旌旗蔽日,铁骑如流,浩浩荡荡地东出潼关,直扑洛阳。 却说李弼和达奚武率千余骑为西魏大军先锋,一路跋涉前行。这一日,他们已经行至洛阳附近的谷城。这时,有侦骑来报,前方发现敌军,人数约有千余。 前锋主将李弼,少有大志,膂力过人。他曾有言,“丈夫生世,会须履锋刃,平寇难,安社稷以取功名。安能碌碌依阶资以求荣位乎。”李弼原为侯莫陈悦的部下,他的妻子是侯莫陈悦之姨,但侯莫陈悦杀害贺拔岳后,他见其难成大事,最终投向了宇文泰。 李弼久历军旅,雄沉深识,他见与敌军猝然而遇,双方兵力相近,便当机立断,下令加速兼程迎向敌军,不给敌军充分准备的时间。同时他还让士卒们砍断树枝拴在马尾上,然后全军一起鼓噪呐喊。东魏军远远望来,只见烟尘大作,杀声四起,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顿时惊慌失措。 原来侯景在围攻洛阳的同时,始终没有放松对关中的警惕。西魏这次举国而来,他怎会不打探明白。侯景探知西魏皇帝御驾亲征,倾全国之兵来救洛阳,也不禁暗自心惊。他大会诸将商讨因应之策。众将闻听西魏军来势汹汹,一时议论纷纷,有的人建议立即向高欢请求援兵;也有的人主张就此退兵算了。 侯景见众人莫衷一是,便转向坐在身侧的高敖曹问道,“高司徒意下如何?” 高敖曹位为司徒、军司大都督,仅在侯景之下。加上他勇猛粗豪,马槊绝世,又是汉军的领袖,就是高欢也让他三分。所以侯景上来先问他的意见。 高敖曹眼露精光,沉声道,“西贼虽众,以某观之,皆土鸡瓦犬耳!如今贼首既挟众而来,正好当面破之,枭其酋首,以血沙苑之耻!” 高敖曹言毕,众将皆是沉默不语。侯景手捻唇上髭须慢慢道,“高司徒所言甚是有理,吾意退军至邙山,据河与敌合战。此地平阔,宜于我铁骑冲突,我方又以逸待劳,如此方有成算。” 侯景方才言罢,却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南道大都督莫多娄贷文挺身言道,“昔日吾等从高王战尔朱兆于韩陵,我军马不满二千,步卒不满三万,然大破敌二十万众!今日我军拥兵十万,却未战先退,吾深耻之!” 侯景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莫多娄贷文是随高欢首义的老臣,而侯景则是在韩陵之战以后才投的高欢。莫多娄贷文平日里就的自认老资格,有些桀骜不驯,今天又抬出韩陵之战挤兑侯景,侯景不禁一阵胸闷。就在他感觉郁闷还未及开言还击的当口,却听见莫多娄贷文又道,“职下愿率本部,往击敌军前锋,以挫敌锐气!” 侯景摇头道,“将军勇气可嘉,然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西贼举国而来,即使可稍挫其锋锐,然无关大局。将军以身犯险,又有何益?” 莫多娄贷文再三请命,侯景只是不准。 待军议已毕,众将各自回营,莫多娄贷文同可朱道浑元一同步出侯景的大帐。上了马以后,莫多娄贷文道,“胡狗子(侯景小字狗子,又是羯胡)平日自诩精通兵法,却顿于洛阳城下,计无所出,于今已胆落矣。吾欲率本部自往,待我破敌前锋,斩敌将首级,且看他复有何言。” 可朱道浑元壮其言。 莫多娄贷文又问道,“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可朱道浑元素与其交好,闻言欣然愿往。 莫多娄贷文同可朱道浑元点了一千精骑,也不与侯景通报,自行出营,往西而去。 侯景闻报,心中恼恨已极,不禁拍案大骂道,“这两个鲁莽匹夫,骄而自矜,矜而不备,此战必败!” 左右问道,“可要派兵接应一二?” 侯景怒道,“他们自要寻死,于我何干?”竟不发援兵接应。 再说莫多娄贷文和可朱道浑元二人领了一千骑兵向西疾行,他们涉水渡过瀍涧,来到谷城,与李弼、达奚武所率的西魏军前锋不期而遇。 东魏军正处在行军队形,队伍被拉成一条长蛇阵。莫多娄贷文和可朱道浑元突见前面烟尘四起,杀声大作,竟不知有多少敌军杀来。二人不禁大惊,此刻东魏军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候,因为士卒们还未聚拢,根本来不及排成战斗队列迎敌。 眼看敌军已经逼近,莫多娄贷文只得下令后退。这又引起了东魏军的更大混乱。前面得到命令的人往回跑,而后面没有接到命令的人还在继续向前奔驰。整个队伍顿时混乱不堪,并不宽敞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很快,西魏军就杀到眼前,只见一阵箭雨飞来,大片的东魏军惨叫着从马上跌了下来。 面对西魏军凶狠的进攻,东魏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完全溃败了。东魏军骑兵们争先恐后地往东奔逃,为了可以逃得更快一点,他们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甚至有些人在奔驰的马上脱掉了自己的盔甲。 见敌军溃逃,李弼毫不犹豫地立即命令全军猛追,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就见战场之上,红衣的东魏军在前面拼命奔逃,而黑衣的西魏军则在后面紧紧追赶。不断有穿红衣的东魏军骑士被后面西魏军发出的箭矢射中,从马上载下。还有的东魏军的马跑得脱了力,突然一头摔在路中,将后面一大群人马绊倒。 莫多娄贷文和可朱道浑元拼命打马狂奔,此时二人心中全都悔恨不已。 转眼前面已经又回到瀍涧,东魏军走投无路,纷纷跳进了湍急的河水。河面虽然不宽,却是水深流急,东魏军急切过河不得,更有不少连人带马被河水卷走。许多人还没有来得及下水,后面的人就赶到了,直接被挤进了河里,整个河岸乱作一团。 莫多娄贷文和可朱道浑元赶到瀍涧时,整个河中已经挤满了人马,几乎动弹不得,如同是一个满员了的大澡堂。这时,西魏军的喊杀声已经近在耳边,追兵已经赶了上来。 莫多娄贷文惨笑着对可朱道浑元道,“本意邀公前来可以破敌立功,不料事有不济,一至于此!公且速还,苟得脱,但顾吾妻儿。”说罢,莫多娄贷文举起手中长槊,口中大喝一声,转身向追来的西魏军迎去。可朱道浑元只得沿河疾走。 莫多娄贷文今天穿了一领金色的明光铠,头戴金色兜鍪,顶上竖着两根雪白的鸟羽。他悲壮地向滚滚而至的西魏军冲去,身边仅有数骑相随。西魏军见他衣甲华美,知道定是一个大官,发一声喊,顿时将他团团围住。 莫多娄贷文骁勇善战,一根长槊上下飞舞,连杀十几名西魏骑士。但西魏军蜂拥而至,刀枪齐下。莫多娄贷身被多创,但他已存死志,犹自死战不已。突然,他坐下战马被西魏军长矛刺中,前腿一屈,将他直摔了下来。莫多娄贷文正待挣扎起身,却被前后几柄长矛几乎同时洞穿了身体。他眼前一黑,但仍努力地想要站起来,这时一名西魏军士卒上前,挥刀斩下他的首级。 莫多娄贷文和他的一千骑兵最终几乎全军覆灭,仅可朱道浑元只身逃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决战河阴 二 李弼歼灭了遭遇的东魏军,将莫多娄贷文的首级传送宇文泰报捷。宇文泰得知前锋已经接敌,立刻催动全军加速前行,赶来与前军会合。 西魏大军很快就行至洛阳附近,宇文泰一面下令扎下大营,一面遣人去和困守金镛城的独孤如愿联络。 西魏军旌旗漫卷,人喊马嘶,纷纷在洛阳西侧的旷野上扎下自己的营盘。立营已毕,宇文泰与诸将立足一高处,查看洛阳境况。 此时,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重的草木焚烧的味道。广袤的大地上落满了薄薄的一层烟灰。原本应该是绿草如荫的原野,如今变成一片灰白。 远眺洛阳,方圆数十里内一片焦黑,已经见不到什么完整的建筑,只余数不尽残垣断壁,令人触目惊心。废墟中仍然四处飘荡着渺渺的烟柱,直上云霄。天上也不知是浓烟还是密云,灰暗无际,不见日月,似乎也在为洛阳这座千年名城的毁灭而哀伤。 目睹这般惨状,宇文泰和西魏军众将人人心中如遭重压,一时全都肃声无言,面色凝重。 半响,方听见宇文泰轻声叹道,“可惜啊,一代圣地,千年雄都,竟这样化作灰烬!” 这时,在他身后众将中一员年轻的将领跨步而出,正是宇文护。只见他躬身行礼道,“职下请为前锋,誓生擒元凶,明典正刑,以慰天下!” 众将领也纷纷请战,只有李辰神色淡然,无动于衷。 宇文泰未及答话,却听见有人来报, “启禀大丞相,独孤大将军已至营门外请见!” 宇文泰闻言大喜,忙道,“快请至中军帐相见!”然后,宇文泰与众将转回军营。 宇文泰回到中军大帐,不多时,就见独孤如愿风尘仆仆地从营外进来。宇文泰亲自迎在帐外。 独孤如愿见宇文泰亲自前来相迎,抢步上前行礼道, “参见丞相!” 只见他满面灰尘,原本俊美白皙的面容,也变得黝黑消瘦,双眼通红。浑身战袍也布满火烧的洞眼。和原本玉树临风,飘逸俊雅的形象相比,如今可谓判若两人,可见他曾经历了怎样的苦战与煎熬。 宇文泰双手搀住独孤如愿的胳膊,将他扶起, “期弥头辛苦,汝以一己之力,力敌侯景十万大军。某在长安,心实忧之,见汝无豫,吾心甚慰!” 独孤如愿垂泪道, “都是职下无能,惜乎煌煌洛阳,竟被那侯景付之一炬!吾军藏身金镛,方得保全。千年名都,灰飞于目前,竟无力救之,宁不痛哉!” 宇文泰用手轻拍他的肩头安慰道, “期弥头不必自责太甚,汝以身入险,血战数倍之敌,力保洛阳,诚谓壮矣!今天子御驾亲征,举国而来,誓破侯景,以报此仇!” 独孤如愿收泪称谢。他唤过身后一人道, “此乃贺若敦是也,乃颍州长史贺若统之子。豪勇善射,此番守城,立功良多。” 贺若敦上前大礼参拜,宇文泰见他形容雄伟,武艺高强,心中喜爱。当下收其为帐下都督。 宇文泰同独孤如愿一同入帐,大家叙礼毕,分别落座。 宇文泰问起洛阳之战的经过,独孤如愿边将这一个多月以来与侯景血战的经过详述了一遍。众人听了,皆是感慨不已。 宇文泰对独孤如愿道, “兵贵神速,汝且速回金镛,整顿军马。明日某便率大军与那侯景交锋,汝乘机出城击其侧背。前后合击,必大破之!” 独孤如愿称善。然后,他告辞返回金镛城,准备第二天的战斗。 宇文泰随即前往后营,将明天与东魏军合战的方略禀报大统帝。大统帝听了,点头对宇文泰道, “征战之策,惟卿决之。祈佛祖庇佑,三军用命,明日得克强敌,告慰先皇于地下!” 宇文泰行礼道,“臣定当鞠躬尽瘁,唯死而已!陛下英明神武,明日我军必当大获全胜。” …… 西魏军接到明天与敌交战的命令后顿时一片忙乱,纷纷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的兵器甲具,准备明天的战斗。随军的沙门也四处游走,为将士们诵经祈福。只见他们一边念着经文,一边为将卒们抚顶。而受祝的将士则跪地合十,虔诚顶礼,口诵南无。 相对于其他营中的纷乱,华部军的营盘要安静的多。因为平日里内务要求就很严格,所以华部军将士们并没有太多需要准备的。李辰下令全军必须早早入帐休息,并关照辎重营多被饮水和干粮。因为他知道,明天必定是漫长而血腥的一天。 想到明天的战斗,李辰心中难安。踌躇再三,他还是将贺兰兄弟悄悄唤入帐中问道, “明日决战,各营可都准备妥当了?” 贺兰武道,“各营兵器、甲仗、马匹、粮草俱已齐备。” “将士们情绪如何?” 贺兰仁道,“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大家都很平静。” 李辰点头道,“人乱我整,人忙我暇。方是治兵的精要啊。” 李辰起身来到二人面前,注视着这两个最得力的部将,李辰心中一阵感慨。他分明还记得和他们在魔鬼峪中初次见面的场景,一晃三年过去了,大家的际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辰心中有些为难,他明知明天大战己方将不利,甚至可能大败,他却什么也不能说出来。身为一军主帅,战前哪怕流露出一丝的犹豫或怯懦,都会严重打击整个部队的士气。但他又实在不愿意看着自己这些忠心耿耿的部署,就这样懵懂地上去送死。 李辰斟字酌句地道,“明日决战非同寻常,你们切记要听我号令,勿要恃勇轻进,逐敌太甚。” 贺兰兄弟都是明白人,他们还从没有看见过李辰这样慎重其事。多少有点明白李辰对明天的战斗并不看好。 贺兰仁心直口快,他眨眨眼睛,压低嗓音道,“都督,明日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军长驱千里,深入敌境,而敌军占有地利之势,以逸待劳,再加上敌众我寡……”说到这里,李辰微微摇摇头。 贺兰仁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辰沉默片刻,伸手整整自己的军服道, “我们是军人,军人会因为有危险就不去战斗吗?会因为是必死之局,就放弃自己的职责吗?” 贺兰武这时把胸一挺,大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国尽忠,虽死何憾!” 李辰把手一摆,“全国的军队都在这里,我们没那么容易死!” 他盯着二人的眼睛道, “记着明天多留一个心眼,别光顾了往前冲。如若一旦大局不利,不要死抗,记得全军将士的安危,都在我们为将者的一念之间。我们要尽量将弟兄们平安带回去。” 贺兰仁有些疑惑地问道,“既然都督你已预料此战可能不利,那为何我们还要主力尽出?” 李辰望着帐外深沉的夜色,缓缓道, “此战乃是国战,但对我们华部而言,更是正义对邪恶之战;是文明对野蛮之战!是一场神圣的战斗!” 他转回头面对二人道,“我们有伟大的理想,但是理想不能只是停留在嘴上,而是需要行动,需要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甚至流血牺牲。先贤有云,‘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就是这个道理。” “况且,”李辰停了停又道,“自我们华部军成军,虽说我们战则必胜,攻则必克,所向披靡。但是沙场之上,哪里会有百无一败的军队?所以,我们不仅要会学会如何打胜仗,还要学会如何打败仗。只有这样,才能将华部军真正锻造成一支天下无敌的虎贲之师!” 一番话,说得贺兰兄弟连连点头。三人又议一会儿明日作战的事宜,贺兰兄弟方告辞去了。 待出了李辰的大帐,贺兰仁悄悄地问贺兰武道, “大哥,你看如何?” 贺兰武神色地冷峻道,“李郎君算无遗策,所料当是不差。明日必是一场空前血战!”他伸手拍拍贺兰仁的肩膀,眼中流露出一缕柔情, “阿檀,若明日事有不协,你率骑兵先退,不必顾及于我。” 贺兰仁冷然道,“我们六镇将门,何曾有过贪生怕死之徒!弃自己兄长不顾而抢先逃命,岂是大丈夫所为?” 贺兰武心中涌过一丝暖意,但他仍摇头道,“有我一人尽忠于事则足矣,你且留得有用之身。贺兰氏勇武忠诚的家名,还要靠你传承下去。” 贺兰仁道,“二哥尚在金城,家门自有他传承。任你说破天去,反正我是不会丢下你自己走!” 贺兰武见贺兰仁固执己见,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兄弟二人一时无言。 贺兰武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道, “以李郎君的个性作派,明日只怕是定要和全军共进退。他若万一有了什么不测,这华部军只怕立刻分崩离析。你我兄弟纵使逃得性命,恐怕也没了前程。” 贺兰仁点头附和道, “虽说咱们兄弟武艺在身,到那里都不会没有出头之日。但是似李郎君这般待下至诚,仁厚亲善的主公,太难找了!还有他那些奇思妙想,真是,真是……”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李辰的那些层出不穷的异想天开的主意,只好连用了几个真是。 贺兰武盯着他道, “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明日如果情势不对,你一定要带上李郎君先走,我自率全军随后而退。只要李郎君无碍,华部军就是打光了,我们还可以重建,我们的前程才有依靠,重振贺兰氏的家名才有希望。你万万切记!” 贺兰仁郑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兄弟二人互道珍重,行礼而别不提。 第二天,西魏大统四年、东魏元象元年(公元538年)八月辛卯(初四),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天。 清晨时分,西魏军大营号角长鸣。西魏军将士们闻讯而动,他们穿戴好自己的衣甲,整理好自己的兵器,列队而出。西魏军仍以李弼、达奚武为前锋,宇文泰自将中军随后,李虎、念贤留守大营保护大统帝。 此时,大雾迷漫,天地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十步之外,几不可视物。西魏军高举火把,静默而行。雾气将将士们的衣甲都打湿了,显得黝黑发亮。数万大军分道而进,只听见马蹄和士卒们的脚步声,气氛肃穆凝重。偶尔传来战马的嘶鸣声,更增加了大战前紧张沉郁的气息。 随着大军的行进,太阳渐渐升高,透过浓雾露出惨白的光芒。大雾也渐渐稀散,远远望去,西魏大军的阵列如黑色的长蛇般在雾气中时隐时显,逐步逼近东魏军的营盘。 一个时辰以后,西魏军行至东魏军大营外列阵,而此时东魏军大营内悄然无声,似乎还没有察觉。只听中军一声令下,西魏军战鼓如雷,三军一起呐喊邀阵。只见旌旗翻飞,如彩云蔽日;声如惊雷滚滚,惊天动地。西魏军气势如虹,天地似乎也为之失色。锋芒之盛,无人可掠。 可西魏军鼓噪了半天,却不见东魏军有什么反应。这时,大雾已经渐渐散开,阳光也从云雾中挣扎地透出耀眼的光线,将东魏军大营照亮。大家看得分明,东魏军大营中旌旗随风招展,却是鸦雀无声。 宇文泰心中疑惑,便派人上前查看。不多时,探马回报, “启禀大丞相,敌军已经遁逃,营中只是虚张旗号,已无一人矣!” 宇文泰闻言,心中恼恨不已。好个侯景,竟然将大家全都骗过,未及交战,便弃营先逃了! 宇文泰立即下令,全军轻装减从,准备追击。李辰见了,忙上前谏道, “丞相,侯景拥十万之众,今不战而退,须防其中有诈!” 宇文泰听李辰这般说,心中也有些踌躇。这时,负责探查东魏军大营的将领来报,似乎侯景撤退得十分匆忙,帐篷军械都没有来得及拆卸,还遗留了许多粮草。 宇文泰闻报,心中断定侯景一定是畏惧自己倾国而来的威势,抢先退兵了。他主意已定,便对李辰道, “吾知汝用兵谨慎,然于今机不可失,况侯景为元凶罪魁,万不可放过了。”遂不听李辰之言。 宇文泰一面派人去金镛城联络独孤如愿,要他立刻出兵追击东魏军。然后他留李辰并众军随后跟进,自己则亲帅万余轻骑,只备饮水干粮,兼程望东疾驰追击侯景去了。李辰心中叹息,但也只得依令而行。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决战河阴 三 宇文泰不听李辰的劝谏,亲帅万余轻骑向东疾驰,直追侯景而去。 万余骑兵组成的西魏大军在平坦的河洛大地上奔腾而过。数万只马蹄此起彼伏地踩踏在繁花烂漫的土地上,迅若闪电,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马蹄声若巨雷当空,滚滚不息。骑兵所过之处,烟尘四起,直上云霄。大地如同地震一般颤动不止,数不清的小动物从藏身之处受惊而出,仓皇四散。 西魏的骑兵们在宇文泰的率领下疾驰如飞,骑士们头上的盔缨和身后的披风当风飞舞,几乎被扯成了一条直线,猎猎做声。战马的粗大的鼻孔快速地扩张着,不断喷出白色的气息。嘴边也已经挂满了白色的唾液,迎风拉出一条长长的透明的线,向后散落。旗手手中高擎的旌旗,在风中挺立得就如同是被生漆浸透了般平整笔直。万余西魏的轻骑,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飞驰电掣般穿过伊洛河谷。很快,苍翠欲滴的邙山已经近在眼前,只要越过邙山就可以直达大河。 在队伍当中的主帅大纛下,宇文泰坐下一匹黄骠骏马,全身贯甲,和骑兵们一起策马飞奔。他本是六镇将门出身,自幼弓马娴熟,这点路途对他而言自是等闲。由于西魏人稀地贫,宇文泰本人又崇尚简朴,所以他的穿戴几乎和寻常的士卒没什么两样。在他身体力行的带动下,西魏军将领大多衣甲朴素,和穿戴华丽的东魏军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蔡佑、王文达、王胡仁、耿令贵、尉迟纲、李穆、贺若敦等亲信督将策马紧紧相随,将他护在中心。 宇文泰此刻浓眉紧锁,紫面含霜。他精心筹划的与独孤如愿里应外合,一举击破东魏军的方略,却被侯景狡猾地逃脱了。这就好比撒下了香饵,一条大鱼却在最后关头脱钩而去。怎不令他着恼。宇文泰眼看邙山在即,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西魏军应该可以在大河之滨追上撤退的东魏大军。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侯景那厮轻易走脱了!” 想到这里,宇文泰将马鞭向前平指,西魏骑兵们得到讯号,在疾驰中自如地变换成狭长的纵队,马不停蹄地直冲进邙山巍峨的群峰当中。 邙山横亘于洛阳和大河之间,树木森列,苍翠如云。山谷中水汽弥漫,云雾蒸腾。西魏军撞开一朵朵翻卷起伏的云团,如腾云驾雾般从山间大路上飞驰而过。他们金属的头盔和甲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闪闪发亮。眉毛胡须上也满是水滴,顺手一抹就是一把水。山中林木苍莽,幽深宁寂。一路不时可见帝王陵寝,公侯墓冢,更添岁月沧桑之忧怀。西魏军无心欣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只是沿着山道,快马加鞭地奔驰而过。 宇文泰率骑兵们一鼓作气,快速越过邙山。当他们奔出北面山口的时候,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只见面前一望无际的原野,苍茫沉郁。远处大河如织,波光闪亮。而就在大河南岸,如同是被一片红色的云霞所覆盖,数不清的东魏军已经在此严阵以待! 东魏军人数众多,军容严整,他们背靠大河,面南而列,从河岸边几乎一直排列到邙山脚下。东魏军手中的槊矛笔直竖起,远远望去,就如同大河岸边长出的一片茂密的森林。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偶尔从浓密的云层中透出的一缕阳光,映射在东魏军的盔甲和矛槊的锋刃上,夺人心目,令人不能直视。 再往大河北岸眺望,仍是浓雾弥漫,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浓重的雾气掩盖了所有的危险。 见到这番景象,宇文泰瞳孔微缩,他意识到侯景只怕并不是畏战而逃,而是有意要将西魏军引到这里来决战! 既然如此,那就决一死战吧! 宇文泰几乎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他一面遣人飞马前去催动后军加速前来参战。一面大声下令西魏军列阵迎敌。 西魏军的督将们闻命立刻呼喝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们列队。这时,西魏军刚刚疾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人困马乏。很多人正捧着水袋,仰头狂饮,还有的人下了马,给自己的战马也喂几口水。队列显得十分混乱。士卒们接到命令,纷纷四处寻找自己的督将。而督将们则高举手中的长槊,方便大家看清绑在长槊上代表自己队伍的旗帜。 见到自己的部属聚拢得差不多了,督将们便催马缓步面敌而进,他的部下则在他左侧一字横队排开。就见西魏军以前锋李弼、达奚武为先导,督将们在后面一个接一个依次前行。一排又一排的西魏军骑兵也源源不断地随之列阵而出。原本混乱不堪的西魏军队伍就这样迅速编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向对面东魏军缓缓逼近。这时,东魏军中号角长鸣,令旗飞舞,东魏军猝然而动! 时间退回到昨天。 可朱道浑元单骑逃回,带来莫多娄贷文和一千精骑全军覆灭的消息。侯景顿时惊怒不已。虽然这都是因为二人不听号令,擅自出兵,但莫多娄贷文为资深的东魏军高级将领。他被阵斩,侯景这个主帅不仅面上无光,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更为重要的是,这次失利也宣告了这样一个事实,宇文泰的大军行动迅速,已经来到洛阳了。 侯景顾不上处罚朱道浑元,立即紧急聚集东魏军诸将再议军情。 有了前面的教训,东魏军将领认识到了西魏军的强大的战斗力,一时间谁都不敢再掉以轻心。由于宇文泰大军已经赶到,安然撤退已经不可能 ,所以只有决战了。处于对西魏军战斗力的忌惮,大家一致同意了侯景先撤至大河与邙山之间的预定战场,然后与西魏军合战,以逸待劳,一举破敌的方略。就是前面视敌若无物的高敖曹也不再固执己见。 众将方在军议,却见有人进来报告,大都督厍狄干率援兵赶到! 侯景及众将闻讯大喜,忙迎出营门外。却见厍狄干和数千鲜卑精骑风尘仆仆,人马浑身上下都是泥污。战马口中喷着热气,还不停地打着响鼻。看来也是一路不停,兼程而至。 侯景将厍狄干迎进中军大帐,众人叙礼后坐定。厍狄干一口气喝干一碗乳酪,抹着嘴道, “大王(高欢)闻听西贼倾国而来,亲帅大军来援。恐敌促至,特遣某将精骑五千兼程先行。大王领大军随后不日将至!” 侯景大喜道,“某等适才定下方略,明日将与西贼合战。今更得足下率精兵相助,吾无忧矣!” 厍狄干道,“大王来时有言,命某听从大行台调遣。明日决战,但有差遣,干义不容辞!” 侯景点头道,“如此甚好!” 之后,侯景端正身体,他面色阴冷地将帐内众将一一扫了一眼。众将被他如豺狼般凶狠的目光掠过,都不禁心中一凛。 侯景冷声道,“明日与西贼决战,乃生死攸关,存亡断续之时也!某平素对诸公多有放纵,然明日若再有抗命不遵、畏敌不前、不战而退、犹豫观望之辈。无论其为首义功臣,或名门贵胄,吾必请天子旌节斩之!” 侯景天生嗓音嘶哑,识者曰“此谓豺狼之声,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一番杀气腾腾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更是有说不出的狠戾。大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可朱道浑元面色发红,垂首不语。 侯景拿出大行台的威仪,立时震住了众将。 只听侯景又道, “明日,我军于河阴与敌合战。我意分全军为前后二部。高司徒…” 他转向高敖曹,“明日你可将前部中军与敌交战。” 高傲曹拱手称诺。侯景又道,“你部多为步卒,我再派鲜卑骑兵助你。” 高傲曹却是一口回绝,“些许西贼,某自破之,毋须他人相助。” 侯景知道他和鲜卑将领互相敌视,就派大都督李猛、西兖州刺史宋显两员汉人将领率骑兵护住他的两翼。这次高傲曹没有再说什么。 侯景对厍狄干道,“汝明日领本部军为前部右据。” 厍狄干拱手领命。 侯景又命万俟洛受干为前部左据,“汝明日切记守住河桥,只要河桥不失,后军得以过河参战,汝即为大功。” 侯景又命北豫州刺史高永乐守河阳城。 侯景最后下令道,“其余众将各领本部为后军,随我至河北列阵。待前军于西贼交锋,至战事交错难分,再挥军过河,一举破敌!”众将轰然应诺。 是夜,侯景命全军虚张旌旗帐幔,悄然撤军至河阴。然后严阵以待西魏军的到来。 当宇文泰率领西魏军轻骑冲出邙山北口的时候,东魏军前部以高傲曹居中,厍狄干为右翼,万俟受洛干在左。三员大将所部数万精兵一线排开,军容甚壮。高敖曹更是搬出了自己的全套吹鼓仪仗。原本打仗是不带这些累赘的东西,但是高傲曹非常轻视西魏军,今天故意大张旗鼓,他要让这些前来送死的西贼永远记住他的威名。 只见西魏骑兵不断地从山口涌出,他们见到东魏军的阵势先是一阵慌乱,接着就在一杆大纛的指挥下开始在东魏军阵前列阵。 东魏军中有认得的道,“那便是贼首伪大丞相宇文黑獭的旗号!” 厍狄干闻报,首先催动骑兵发起了进攻。 厍狄干手下全都是来自晋阳的鲜卑骑士,由于是兼程赶来,所以他们也都为轻骑。这批晋阳骑兵衣甲如一,身上则是厚厚的皮质的明光铠,宽大的护膊,胸前镶嵌着两块明晃晃的金属护心镜,头戴铁盔,盔顶插着羽毛,头盔下有链式的铁护顿,将脖颈双耳严密地保护起来。他们的战马也没有穿马甲。 晋阳骑兵每人左手持一面小圆盾,右手高举一根长槊,排出长长的横列,约有百骑。在号角的指引下,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开始一排排依次出阵,向西魏军逼来。 当行至半途,只听见一声号角响彻云霄,当前的晋阳骑兵开始慢跑,接着一排接一排的骑兵们开始催马慢跑。很快,他们的速度慢慢提了起来,由慢跑变成了疾驰。这些骑兵显然都是东魏军中的精锐,整个冲锋的过程行云流水,队形丝毫不乱。几乎是须臾之间,东魏军的马速就已经提到了极限,战马四蹄腾空,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西魏军冲来。只见泥土飞扬,声如巨雷。犹如山崩地裂,天地倒悬一般。 这边西魏军见东魏军骑兵开始冲阵,在前锋李弼、达奚武的指挥下,也开始加速冲锋。 两道洪流在各自的极速上轰然相撞。 战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不会面对面地撞上,它们灵巧地选择了从缝隙间交错而过。两军的骑兵们在战马相交的一瞬间,将手中的长槊狠狠地向各自选定的目标刺去。 一阵轰然的巨响过后,战场上留下一地的折断了的长槊,以及不幸被刺中的双方骑兵,在翻滚哀号。还有好多战马被刺伤,哀鸣着跪倒,将自己的主人摔到地下。 而幸存的双方骑兵们马不停蹄,他们默契地开始各自向右回旋。骑兵对冲,速度是关键,他们现在要让开战场,让随后的骑兵能连续不断地发起高速冲击。 如果这时你从高空俯视,就会看到两道金属的洪流在猛烈地相撞以后,不约而同地向右回转,画出两道宛如旋涡般的诡异曲线。充满神秘的美感。可这种美却是如此危险和致命。 东魏军头阵的骑兵回转的同时,纷纷取出弓箭,侧身对着刚刚迎面冲过去回头的西魏军骑兵就是一通乱射。西魏军也用弓箭回击。只听一片惨呼之声,双方又有不知到多少人中箭落马。 这时,双方的第二列的骑兵们也已经撞到了一起。又是一声巨响,人仰马翻……,接着第二列骑兵们也开始向右回转,用弓箭互射。 紧接着,是第三列…… 连续几列骑兵对冲以后,正面的战场上已经被骑兵们的尸体和马尸所覆盖。后来的骑兵们已经无处立足。这时,东魏军骑兵突然绕开正面,从左右两翼同时突击。西魏军毫不示弱,也分别从两翼迎了上去。此刻,骑兵们已经无法形成整齐的队列,而是各自混战。战斗变得异常血腥和激烈。 宇文泰正立马阵前指挥作战,突然,也不知哪里一阵箭雨袭来。宇文泰坐下的战马被一支利箭射中了脖颈。 战马伤痛受惊,突然狂跳了起来。宇文泰连忙紧勒缰绳,想要让它平静下来。却不想战马突然窜了出去,载着宇文泰狂奔而去。等周围蔡佑等人清醒过来,那马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蔡佑等宇文泰亲信督将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忙寻着战马奔跑的方向寻了下去。 再说那受伤的战马在载着宇文泰不辩方向只是扬蹄狂奔,任凭宇文泰如何紧勒缰绳,全都无用。也不知跑了有多远,终于,马儿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无力地卧倒。 宇文泰就势跳下马来。他定睛一看,不觉浑身冰凉。他受伤的战马竟然将他带进了东魏军的阵营里。四周的东魏军突然见到一名西魏军闯进阵来,便举起武器恶狠狠地将他包围起来。 宇文泰孤身一人身陷敌阵,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绝望。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决战河阴 四 却说宇文泰的战马受伤而惊,竟然载着他在战场上漫无目的地狂奔。也不知跑了多远,战马最后伤重倒地,将宇文泰摔下。当宇文泰在地上站定,举目四望,方发现他四周竟全是东魏军。他的战马胡乱狂奔,竟将他带进了东魏军的阵营。 四周的东魏军见宇文泰孤身一人,便蜂涌而上,将他四面紧紧围住。东魏军手举武器,目露凶光,慢慢地向宇文泰围拢过来。 此时,宇文泰身边一众亲信督将护卫皆不见踪影,战马也倒毙于地。他见自己孤身陷于敌阵,心中不禁满心绝望。宇文泰虽说也是武将出身,却并不是那种勇冠三军的猛将,而是以计谋和决策见长。今日身陷敌阵,恐怕难以幸免。 “今日吾命休矣!”宇文泰一时心如死灰。什么扫平天下、什么澄清宇内、什么一统神州、什么登临至尊……。此时一切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自己苦心孤诣,奋力血战,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低级军官到最终位极人臣,平定关陇,一手开创西魏朝廷,三分天下。如今大业未成,却不想今日却要丧命在乱军之中,这难道就是天意吗?不知为何,宇文泰脑海里突然闪过李辰的影子。他仿佛看到李辰那张年轻儒雅的脸庞,充满着焦虑,正一次又次恳切的劝谏,“…我军兵力有限,虽可一时陷城略地,却难以固守,一旦敌军反攻,则地必尽失。故职下妄言,恳请大丞相撤河南之兵,回师弘农,以待高欢!”“…我军若败,恐震动关陇,亦损丞相威名。职下一片赤心,苍天可鉴!”“丞相,侯景拥十万之众,今不战而退,须防其中有诈!”……想到这里,宇文泰心中悔恨不已。“早听天行之言,何至于此……”这时,四周的东魏军已经逐渐逼近,宇文泰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目光,盯着自己就如同是盯着一只束手待毙的猎物。甚至已经几乎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沉重的呼吸。这时,已经明白自己绝无生机的宇文泰却突然平静了下来。“既然天意注定我今日难逃一死,那么至少象个英雄那样壮烈的战死吧!”宇文泰左手扶鞘,右手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刀。然后他扔掉刀鞘,双手紧握刀柄,刀尖略略下垂,指向地面,同时双脚微分,不丁不八。宇文泰虎目怒睁,全身肌肉绷紧,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就要进行最后拼死一战!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匹青色的战马突然一头直撞了进来,四周东魏军闪避不迭。战马冲进人群,径自奔到宇文泰的面前。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大步来到宇文泰的面前。此人威武雄豪,黑袍黑甲,却是西魏军的袍色。宇文泰定睛一看,来人却是自己帐下亲信督将李穆。宇文泰不由心中狂喜。他正待开言,却不防李穆举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向宇文泰抽了过来。李穆一边抽,一边大声骂道,“你这个卑贱士兵,你的长官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难道是怕死准备投敌吗?” 原来宇文泰坐骑受惊失控,狂奔而去。他手下的亲信督将们慌忙寻着战马的行踪四面搜寻过来。最终还是李穆幸运地找到了宇文泰。他远远望见宇文泰坐骑倒毙,本人也被东魏军紧紧地围住,形式十分危急,就急忙拍马冲进了敌阵。李穆出身士族高门陇西李氏,虽然勇猛无敌,却并不是胸无点墨的莽夫。他生怕敌军认出宇文泰,到时难以脱身,灵机一动,佯装宇文泰只是个普通的士兵,上去对他又打又骂。宇文泰何等样人,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李穆的想法。他立即配合地显得十分惊慌地跪倒在地,左手抱头,口中连声告饶,但右手只是暗自握紧了佩刀不放。宇文泰衣着朴素,身上只穿了一身普通士兵的衣甲。加上与李穆之间戏演得生动,竟然真的将东魏军骗过。大队的东魏军见不过是个走散了的小兵,顿时没了兴趣。纷纷四散,开始继续向前搜寻有价值的目标。但仍有十几个人不愿意放弃到嘴的肥肉,仍然死死地围着宇文泰和李穆不放。李穆忙让宇文泰上了自己的青骢马,当前乘乱突围,自己则手舞长槊,在马后护卫。那十几个东魏军见他们要逃,怎肯让口中之食插翅而飞,立刻拦住去路,手中的长短兵器一骨脑地招呼过来。宇文泰在马上左支右绌,挥刀拼命抵抗。李穆则手舞长槊,左右护卫,替宇文泰挡下大半的攻势。李穆虽勇,但也不敢将眼前这十几个敌军一下子全都打杀了,从而引起大队敌军的注意。他始终手下留有余地,只是将冲在前面,最具威胁的几个敌军一一刺倒,也不过分刺激他们。那十几名东魏军见他们厉害,也不敢过分逼近,只是围在四周,手举兵器,口中不住呼喝恐吓。宇文泰和李穆就这样边走边战,缓慢地向前挪动着。这时宇文泰帐内都督尉迟纲也拍马赶到,他见宇文泰和李穆在大队东魏军中被敌军缠住,急切脱不得身。忙于东魏军阵前立马横槊,大声呼道,“有人识得尉迟提婆(尉迟纲字提婆)的大名么?谁敢上来送死!”他想将敌军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好让宇文泰和李穆乘机逃脱。不料对面东魏军将卒们听了面面相觑,互相打听。“尉迟提婆?没听说过!哎,你听说过吗?”“我也没听说过。看来也是个无名小卒!”……东魏军将卒们在那里议论纷纷,却是无一人上前。尉迟纲见报名之后竟无人理睬,不禁一时觉得有些窘迫,脸上都有些微微发红,好在他是个黑脸汉子,别人也看不出来。尉迟纲一时情急,不禁脱口而出,“独孤如愿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独孤如愿!”对面东魏军闻听,人人顿时睁大了眼睛。东魏朝廷开除的赏格中,独孤如愿是仅次于西魏大统帝元宝炬和宇文泰之下的敌军大将。东魏军将卒们看着尉迟纲的眼神立刻变了,在他们眼中尉迟纲仿佛已经化身为一堆正在闪闪发光的金子。就在东魏军跃跃欲试的时候,突然有认得独孤如愿的人叫道,“不对呀!独孤如愿号为‘独孤郎’,是个白面的俏郎君。这厮分明是个黑脸的莽汉!”东魏军将卒们闻言,一时又犹豫了起来。这时,突然又有人叫道,“有杀错没放过啊,先取了这厮的首级再说!”东魏军将卒们一听,对呀!管他是不是真的独孤如愿,先砍了他的脑袋再说。如果不是,也算斩首一级的功劳,但如果真的是独孤如愿,那可就发大了!只听轰的一声,对面的东魏军如同是见了鲜血的一大群苍蝇,一涌而上,争先恐后地向尉迟纲冲来。尉迟纲虽勇,但也被这阵势吓住了。他来不及悲愤地说一句,为啥大家都是人,你说差别咋就这么大捏。只是拨马回头就跑。东魏军哪里肯舍,一边在后面穷追不舍,一面大呼小叫,“不要走了独孤如愿!”几乎一瞬间,宇文泰和李穆身边的东魏军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二人乘机冲出,往西魏军本阵一路杀来。他们历经艰险,终于安然返回本阵。后来,尉迟纲也摆脱了追兵,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 宇文泰今日几乎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惊魂稍定,才发现自己刚才出了一身的冷汗,竟将小衣都已经湿透了。而右手因为使劲握住战刀,指甲盖都已经发青,此刻已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事后,宇文泰感激李穆救驾之功。擢授李穆武卫将军,加大都督、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进爵安武郡公,增邑一千七百户。前后赏赐,不可胜计。过了很久,宇文泰每每想到李穆当年舍身相救。在被敌军四面重围的危急形势下,将战马让给自己,都不禁感叹,“人之所贵,唯身命耳,李穆遂能轻身命之重,济孤於难。虽复加之以爵位,赏之以玉帛,未足为报也”宇文泰特赐李穆铁券,可以凭此宽恕十次死罪。又进李穆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当时李穆将自己的青骢马让给宇文泰骑。宇文泰就将自己马厩中所有同样毛色的马,全部赏赐给李穆。又封李穆的世子为安乐郡公。将李穆的一个姐姐封为郡君,李穆其余姊妹并为县君。李穆的兄弟子侄及其近亲属全都得到厚赐。而尉迟纲则以前后功,增邑八百户,进爵为公,拜平远将军、步兵校尉。 让我们回到河阴战场。当时宇文泰因马惊而失陷敌阵,而贺拔胜、独孤如愿、寇洛、于谨、李弼、赵贵、侯莫陈崇等与其地位相近的西魏军大将或在后军未至,或在前军作战。中军一时竟无人主持,陷入混乱。此时稍有不慎,就是全军大乱,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危急关头,卫将军高琳挺身而出,他首先护住中军大纛,然后指挥中军结成阵势,坚定守御,避免了西魏军全面崩盘的结果。其余贺兰祥、阎庆、韩果、常善、厍狄昌、田弘、梁椿、侯植、元定等将皆奋勇冲杀,力保本阵不失。大家一直坚持到宇文泰回来,局面方转危为安。宇文泰见到高琳的举动深为嘉赏,夸奖道,“公即我之韩、白也”这时,西魏军贺拔胜、寇洛、于谨、赵贵、侯莫陈崇及若干惠、怡峰、王思政、杨忠、宇文护等众将接到宇文泰的命令后率重骑赶到战场。随后,独孤如愿也率洛阳守军来会。西魏军一时间实力爆增。宇文泰见状,心下大定。他当即命独孤信与李远为右军,赵贵与怡峰为左军,以重骑横击东魏军两翼。此时,东魏军与西魏军的轻骑在战场上厮杀良久,早已经失去了阵列。两军全都分散成小股,在广阔的战场上追逐厮杀。整个大河南岸到处散落着骑兵们的尸体,以及遗落的兵器旌旗。还有失去主人的战马正在驻足哀鸣。突然,西魏军中军金声大作,号旗翻飞。正在战斗的西魏军轻骑们,闻讯抛下敌人,纷纷返回己方阵营。激战正酣的东魏军突然失去的对手,一时茫然无措。主将厍狄干忙下令举号聚兵。东晋的轻骑们听到讯号,从四面八方赶到厍狄干的大旗下列阵。但是未等东魏军阵式列成,西魏军的重骑已经从两翼杀至!西魏军的具装甲骑人人全身铁甲,面覆铁胄,浑身上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就如同是个铁人似的。坐下的战马前额覆有金属的面罩,只露耳鼻,全身小腿以上都披有马甲。前面几排具装甲骑的马甲,甚至是用铁片编成的铁甲。人马一体,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力量和杀气。西魏军的具装甲骑排着整齐的队列,如同是一堵快速运动的铜墙铁壁般直接撞进了东魏军混乱的阵列中。东魏军都是轻甲骑兵,战马也没有穿戴马甲,此时大都还站在原地,而且整个东魏军的阵列也非常混乱。西魏军具装甲骑在力量、速度和阵列上的优势在此刻得到了极致的发挥。就见西魏军的具装甲骑如同摧枯拉朽般撕开了东魏军的阵列,然后如同一具巨大石碾碾过茂密的庄稼地一般,轻易地就将东魏军的阵列碾碎,甚至不断见到有东魏军被连人带马撞得飞了出去。只是一次冲锋,东魏军就已经全面崩溃。厍狄干见势已不可为,忙率残余的晋阳轻骑们仓皇后撤。厍狄干和轻骑凭借速度的优势摆脱了西魏军具装甲骑的追击,绕过高敖曹的中军和万俟受洛干的左军,经河桥一直退到河北方歇。厍狄干喘息未定,急忙来见东魏军主帅侯景。侯景全身金甲耀目,手扶长刀,立于河北一处高地上,身边众将环绕。厍狄干忙上前行礼道,“贼军势大,我军难以抵挡。请大行台速发援兵!迟则悔之晚矣!”侯景似乎对厍狄干的哀求视若罔闻,只是用狼一样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河对岸的战局。良久,他方缓缓摇头,“此未值其时也,姑且少待!” 在大河彼岸,此时,李辰率华部军和其余西魏步兵也赶到了战场。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决战河阴 五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天空中云层转密,原本偶尔还会露一下脸的阳光,彻底不见了踪影。远方云脚低垂,阴沉的彤云似乎是从地上生长出来,弥漫天地间。天色一片灰暗,朔风刚劲。大河仍然平静地流淌而过,河面上升腾而起的薄雾宛如一道纱帐,将对岸遮挡得严严实实。 在大河以南的战场上,处处可见激战之后留下的痕迹。到处都遗落着两军阵亡者的尸体、折断的兵器、倒伏的旌旗。一阵阵的血腥的气味被风漫卷着四处飘散。几匹战马在主人的尸体旁久久徘徊不去,不时发出一阵哀鸣。 李辰率华部军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战场。他一面命令华部军整队休息,一面急忙赶到中军来见宇文泰。李辰于宇文泰马前躬身行礼, “职下李辰,奉命率部兼程前来,请丞相示下。” 宇文泰见到李辰和步兵赶到,出战的西魏军悉数到齐,心中大慰。他和颜悦色地道, “天行辛苦!那侯景在此地陈兵,意与我合战。我军已先与敌骑交锋,大获全胜,斩首数千!” 宇文泰停了停又问道, “以天行之见,我军当下应如何行止?” 经历了刚才生死一线的经历,宇文泰对李辰的建议也从心底里重视了起来。 李辰行礼道, “职下见识浅陋,怎敢妄言军机。” 宇文泰用手中马鞭一指对面的敌军, “敌军右翼已然溃散,只余中军和左军。以汝之见,我军当先攻何处?” 李辰看了一会儿战场形态,回禀道, “以职下之见,当先攻敌中军。缘由有二,其一,敌中军为敌将高敖曹所部,高敖曹为汉人,与东虏鲜卑众将不和。我军攻之,其余敌军必不肯死力相救。其二,高敖曹所部多为步卒,势难当我军重骑反复冲击。敌中军若溃败,则左军独木难支,大局可定矣!” 宇文泰心中大悦,道, “天行所言,深合吾意!”他接着再问道, “以汝之见,当如何破敌步卒密集之阵?” 李辰回道, “职下愿率所部,与敌当面接战。先以轻骑扰之,诱其两翼骑兵出击。然后我部步卒以密集方阵上前攻击。丞相可调重骑围歼敌军骑兵,然后再用重骑突其本阵侧翼,必大破之!” 宇文泰拍手称赞。他当即下令李辰率华部军当前出战;独孤如愿、李远和赵贵、怡峰率军负责围歼敌军骑兵;而李弼、达奚武则选重骑直攻高敖曹右侧。 宇文泰今天死里逃生,直到此时,双手犹自微颤。他目睹对面敌中军仪仗罗列,吹鼓齐鸣,不由一时鲜血涌面,全身滚烫。他自起兵以来,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而高敖曹居然带了全副仪仗吹鼓出战,分明是将自己藐视到了极处。宇文泰胸中气血翻腾,他以马鞭直指敌军,脱口大呼道, “今日有擒斩高敖曹者,世开国公,赏绢万段!” 左右西魏军将士闻听不禁人人都面露惊讶之色。这个赏格实在太高了!因为宇文泰本人的爵位不过开国郡公,还不是世袭。今天如果有人能斩高敖曹的话,受爵将在宇文泰之上!更不要说还有万段丝绢,对贫穷的西魏来说,那简直是天文数字,整个西魏的国库也不知有没有一万段丝绢。 西魏的将士沉默片刻,突然爆发出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万胜!万胜!万胜!” 全军的士气一下子被点燃到了最高点。 宇文泰见大家面露惊色,方醒悟自己失言了。但一语即出,却也无法收回。他只得硬着头皮大声下令道, “击鼓,出兵!” 李辰回到华部军中,立即召集众将下达作战命令。华部军以贺兰仁率鹰扬营为前驱,之后六镇营、金城营、安宁营三个步兵营顺序出战。李辰则由近卫费也头营护卫,位于后军指挥作战。李辰特别拉过贺兰仁,低声和他嘀咕了好一会儿。贺兰仁面色凝重,连连点头受命。 这时,只听中军鼓声大作,这是出战的信号。李辰拔出战刀,直指敌军, “出击!” 贺兰仁率先轻磕马镫,催马而出,带领鹰扬营呼啸而去。而华部的步兵们,则按营属列成三个巨大的方阵,缓缓向敌阵逼去。在华部军的后面,宇文泰亲帅西魏大军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发起突击。 李辰并不是的军事家,甚至不是合格的战术指挥官。他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他所凭借的是穿越带来的超越千年的见识。就大局观而言,他可谓当世无双。但说到作战指挥,他的全部知识只是来源于读过的书本和最近几次实战的经验。面对目前超过十万人规模的冷兵器时代的战略会战,他完全没有能力驾驭。他没有意识到敌军中没有主帅侯景的旗号,所以当面之敌可能只是敌军一部,而不是全部。他也没有意识到河桥的重要性。他只是本能地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容易得手的敌人首先发起攻击。所以虽然有了李辰这个穿越者的参与,但历史的轨迹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依然滑向了那个最终注定的结局。 在对面东魏军的中军,东魏司徒、军司大都督高敖曹横槊立马于军司大纛之下。他今天头戴镏金双凤翅护耳镔铁盔,盔顶一簇大红盔缨,迎风乱舞。 身穿镔铁明光铠,镔铁打就的甲叶,表面做了钝化处理,呈现出深沉的乌青色,胸前两面护心镜,金光闪耀,可鉴人影。两肩护膊前端,各有一镏金吞环兽首,凶恶狰狞。一双手臂套了镔铁锻造的护臂,上面有错金飞龙在天。高敖曹腰系万钉金带,身批外黑内红丝织披风。坐下一匹千里乌骓马,束鬃结尾,辔饰华美,头顶的漆冠上插了三只白色鸟羽。鞍上横一杆露丝银缠槊,槊头的锋刃之后,有白色牦牛尾的装饰。高敖曹立马中军,威风凛凛,宛若毗沙门天王降世,令人不敢对视。 在他左右,全副仪仗吹鼓罗列。战马的右侧,苍头京亿捧刀而立。高敖曹全身铁甲沉重,所以必须有人帮助他上下马。这件事一般都是由他的苍头奴隶来做的,这个奴隶还捧了主人的佩刀以便主人随时取用。 高敖曹出身渤海(今沧州一带)大族,他的军队以自己当年的部曲为核心,全都由汉人组成。其实说是汉人,里面也有很多匈奴等其他的少数民族,但他们和汉人一起杂居交往,所以当时的统治民族鲜卑人将他们统统视作汉人。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民族大融合的状况。 高敖曹是东魏汉军的领袖。在那个汉人沦为被统治民族的时代,高敖曹不遗余力地为汉人的地位而抗争。他甚至不惜和所有的鲜卑同僚反目,乃至兵戎相见,这使得高敖曹和他的汉军成为关东地区汉人的一面旗帜。 高敖曹所部大都来自齐鲁各地,这些士卒勇敢坚韧,屡经大战,是东魏军中的劲旅。他手下共有七十六个都督,其中比较有名的有呼延族、刘贵珍、刘长秋、东方老、刘士荣、成五彪、韩愿生、刘桃棒、李希光、刘叔宗、刘孟和等。这次出征,除了大将刘桃棒因病留在渤海以外,其余众将悉数出战。 高敖曹立马横槊,注目战局。他所部多为步卒,而刚才的战斗始终在骑兵之间,以高速运动的方式进行。所以他和部下只能作一个旁观者。他原本以为,西魏军会首先向他的中军发起攻击。只要他的步卒能挡住敌军骑兵最初几轮的冲击,他左右两翼的厍狄干和万俟受洛干骑兵尽出,突击敌军两翼,必然可以大获全胜。 但是战局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厍狄干乘西魏军立足未稳抢先发起了攻击,而西魏军则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他们顶住了厍狄干的进攻,坚持到了自己的援军到来。并展开反攻,一举击溃了厍狄干的晋阳轻骑。 高敖曹心中浮起一层阴云,他意识到今天这场仗不好打了。敌军的援军正源源不断地从邙山中涌出来,他们很快就在邙山脚下列出了严整的大阵。西魏军矛槊如林,旌旗遮天,气势上和人数上一点都不逊东魏军。西魏军就如同是一片浓黑的乌云笼罩在邙山脚下。相对的,东魏军的右翼已经溃散,阵式已经不那么完整。 高敖曹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先是他命原来阵前常随的苍头京兆去探查西魏军的情况,却不料那个贱奴却拿鸡毛当令箭,从负责保管服饰的侍女那里抢了自己的佩刀带在身上出去,耀武扬威。高敖曹闻报大怒,将京兆捉回处死。京兆临死前大叫, “吾三度救公大急,今何忍以小事赐杀!” 当天夜里,高敖曹梦见京兆前来寻仇,将自己的鲜血涂在高敖曹的身上。高敖曹醒来以后大怒,下令将挖出京兆的尸体将其两腿打断。京兆既死,高敖曹换了苍头京亿随侍于阵。可就在昨天晚上,高敖曹却梦见京亿杀害了自己。今天早上起来,高敖曹将此时告诉了手下的将领卢武,想要杀掉京亿。卢武劝高敖曹道, “因梦杀人,此从古未闻也。今若杀此人,恐有损司徒威名。” 高敖曹听了,这才放过京亿。今天上阵,仍用其捧刀侍从。 此刻高敖曹回望河北,却见一片寂然,根本不见侯景大军的影子。看来后景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投入自己的主力,而是要等到自己和西魏军厮杀在一起,难解难分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 “这只狡猾的胡狗子!” 高敖曹在心中暗骂一声。见援军无望,高敖曹下令李猛、宋显将骑兵全部调往右翼,填补厍狄干留下的空档。而自己的左翼则完全依靠万俟受洛干这只友军了。 此时,高敖曹营中号旗翻飞,传令的士卒背被令旗,往来穿梭,一片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景象,气氛沉重肃穆。但是,汉军的士卒们面色如常,没有一个人脸上有惊慌的神情。大家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早已视生死如常事。相反,你可以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一种对战斗的渴望。 高敖曹扫视着自己的士卒们,心中涌起一阵骄傲的感觉。他自起兵以来,极少败仗,所凭借的,不唯是自己武艺高强,马槊绝世。更是因为手下这些忠诚英勇的汉家男儿。他们有着胡人所不具备的坚忍,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步战击败来去如风的胡骑。 想到这里,高敖曹不禁豪气万丈,多日的烦躁一扫而空。他扬槊直指前方,大声道, “儿郎们,右军败了,我们现在要独抗强敌!你们怕不怕?” 全军如雷鸣般回应, “不怕!” 高敖曹坐下战马也被这如巨雷般的怒吼声惊得一跳,前蹄腾空。 高敖曹左手紧勒马缰,整个人几乎在马上站立起来,他右手挥舞马槊大声吼道, “好!今日一战,就让这些西贼,见识咱们关东汉儿的厉害!” “万胜!” 士卒们高举手中的兵器,发出如滚滚响雷般的欢呼声。 这时,西魏军中鼓声大作,就见西魏军旗门大开,阵前阵列从中两分,一队队的士卒列成整齐的方阵排阵而出。 由于西魏军所处地势较高,东魏军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次出阵的西魏军大约有两千多人,全部黑衣黑甲,排成四个巨大的方阵,骑兵在前,缓缓向己方逼来。队列中,依稀可见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正迎风招展。 高敖曹立即下令全军备战。东魏军刀出鞘,箭上弦,以惯用的步兵密集方阵应敌。 只听一声号角长鸣,迎面西魏军的骑兵们率先开始冲锋。这只约三百人的骑兵部队,以娴熟的马技在奔跑中仍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他们先是慢跑,接着速度越来越快,只见马蹄踏处,烟尘大作,声如巨雷。战马快如闪电,瞬间就已经接近了东魏军的阵营。 就听东魏军前阵的都督大喝一声, “准备拒马!” 就见第一列的东魏军士卒闻命上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长矛向前斜竖,后端深深地插入土中。然后双手紧握矛杆,低下头颅。第二列的士卒则将手中的长毛搭在第一排士卒的肩上,也是向前斜竖。接着第三排,第四排……。东魏军的前部几乎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大刺猬。士卒们紧紧地挨在一起,长矛密不透风,矛头闪烁着令人生畏的寒光。 几个呼吸之间,西魏军的骑兵们已经冲到近前,东魏军的步卒们紧咬牙关,双手死死地握住手中的长矛,准备承受敌军骑兵雷霆万钧般的撞击……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决战河阴 六 却说贺兰仁率领华部军骑兵直扑高敖曹的中军而来。高敖曹的汉军们毫不示弱,以惯用的步兵密集方阵拒马迎敌。士卒们紧紧地挨在一起,斜竖长矛,面向来敌。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长矛阵。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受惊了的刺猬,愤怒地张开了全身的利刺。汉军的士卒们双手紧握长矛,屏息等待敌军骑兵的猛烈撞击。 华部军的骑兵如疾风骤雨般杀至,东魏军已经能够感受到大地在颤抖,一股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在他们屏息静气,准备迎接奔马那不啻万钧的冲击力的时候,华部军骑兵们却在他们面前齐齐勒缰转向,左右双分而过。堪堪避过西魏军斜据的矛头。 还未等东魏军的士卒们明白过来,飞马横着掠过东魏军阵列正面的华部军骑兵在马上张弓搭箭,对准东魏军就是一阵攒射。东魏军卒不及防,双方距离又近,顿时被射倒一大片,惨呼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东魏军的将领立即指挥盾牌上前遮挡,并命令弓箭手回射。但是华部军的骑兵来去如风,只在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掠过东魏军中军的正面,呼啸着折返回去了。 东魏军急忙拖走尸体,替换伤者,填补空档。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却听有人惊叫, “他们又来了!” 华部军的骑兵回去兜了一圈,重新又列阵向东魏军阵列高速冲来。东魏军只得又重新列密集长矛阵准备拒马。但华部军骑兵又是在快要撞上的时候转向,然后将一阵箭雨抛向东魏军的阵中。东魏军这次虽然有了准备,奋力以弓箭回击。但是华部军是高速运动的目标,而东魏军则是紧密地靠在一起原地不动。立刻又吃了大亏,没有看见华部军有几人落马,东魏军又是死伤遍地。 华部军骑兵一连来了这么几次,先后向东魏军发射了上万枝箭,造成东魏军严重伤亡。每次华部军冲来。东魏军都不得不结密集阵御敌,因为步兵唯一能与与骑兵相抗衡的的办法,就是密队列,结坚阵,否则步兵根本无法抵御骑兵的冲击。谁也不敢面对敌军骑兵的冲锋将步兵队形分散,如果那样,敌骑真的冲阵而来,那就将是一场灾难。但密集的步兵方阵却又成为敌军弓箭的靶子。就在这样左右矛盾的情形下,被华部军骑兵几轮这么下来。高敖曹的前军伤亡惨重,几近崩溃。 这个战术是李辰根据历史经验总结出的,因为他实在舍不得用宝贵的骑兵去硬撼敌人的密集步兵方阵,那样骑兵的伤亡一定会非常大。刚才他向贺兰仁面授机宜,就是要他采用这一新的战术。结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 高敖曹在中军见敌骑往来自如,而前军伤亡惨重。立即下令道, “命李猛、宋显率骑兵出击,破敌骑于阵前!” 位于右翼的李猛、宋显得令,立即率手下数千骑兵出击。他们以重骑在前,轻骑在后,直向快速冲来的华部军骑兵迎了上去。华部军骑兵见敌军骑兵出击,人数不仅远胜于己,而且前面还是具装甲骑。只听领军的贺兰仁一声令下,华部军放了一通箭以后,也不与敌骑接触,纷纷拨转马头,也不回本阵,斜次里退去了。李猛、宋显不舍,指挥骑兵紧紧追了过来。 一直追了数里远近,却见前面奔逃的敌骑突然向两边分散而去。李猛、宋显勒马细看前方,不禁双双瞳孔微缩,心底发凉。只见对面不知何时已经集结了一只庞大的骑兵队伍,正面向他们严阵以待。这支西魏军的骑兵人人甲骑具装,手持长槊。队列宏大严整,徐徐如林。透露出沙场百战精锐的逼人杀气。观其旗号,正是守洛阳的独孤如愿、李远所部。 未等李猛、宋显列阵,对面西魏军的铁骑就开始发起了冲锋。李猛、宋显只得挥军迎了上去。 两支骑兵在河阴的旷野上猛烈地相撞在一起。 李猛、宋显皆挥槊大呼鏖战,双方骑兵各自混战,拼死厮杀。就在此时,又有一支骑兵从东魏军侧后杀至,这是赵贵、怡峰所率的西魏左军。西魏左右两军合围,将李猛、宋显所率东魏军被紧紧围在核心。东魏军顿时陷入困境。李猛、宋显先后力战身亡,他们所率的骑兵也全部覆灭。 就在双方骑兵交锋的同时,华部军三个步兵营已经运动到了东魏军正面。他们以六镇营为先导,金城营居中,安宁营在后,以自己特有的队列步伐,向当面的高敖曹所部汉军一步步逼近。华部军以五十人为一横列,平端长矛,矛尖微微上扬。三个营近两千人组成三个巨大的长矛方阵。华部军士卒随着带队军官的尖利的竹哨声一起踏步,两千人行进得就如同是一个人似的。六镇营指挥令狐猛位于队列的第一排正中的位置领队而行。他是当年贺兰二十八骑之一,武艺高强,屡立战功。上阵时军官在阵列的最前面这是华部军的传统。从东魏军这边看过来,就象是横平竖 直的三个黑色方块,以不可阻挡之势向自己逼来。 高敖曹的汉军虽也是久经战阵,但他们从来每有遇到过这样一支军队。对面来的这支敌军迈步起落全是一个节奏,甚至所有人抬腿的高度都是一样。两千人步伐一致,令紧盯的东魏军有种被催眠的窒息感 。不少东魏军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心道, “娘也,走得好齐整。弄得眼睛都花了。” 还未接战,这些久历战阵的汉军心里都有些慌了,对方实在是古怪的紧。 华部军步伐一致,队列森严,以一种排山蹈海般的气势不断逼近。东魏军这边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队列也开始有些松动了。 当距离东魏军仅三十步的时候,就听见队列正中的六镇营指挥令狐猛发出一声惊天怒吼,然后向东魏军的阵列狂奔而来。六镇营的甲乙两个都的都主长孙彻、普六如符宝紧随其后,他们也是出身贺兰二十八骑。华部军士卒默契地由原来前端平直的方阵转换为以令狐猛三人为矛尖的锋矢阵,直冲东魏军前列而来。东魏军已经习惯了华部军的步伐节奏,不防他们突然变化,顿时慌了手脚。眨眼之间,令狐猛已经冲到东魏军面前挺矛便刺。 令狐猛手中长矛上下翻飞,招无虚发,和他当面的东魏军无不应矛而倒。长孙彻、普六如符宝挥矛在他身后两侧策应。三员华部军的猛将如同一枚钉子,深深地锲入了东魏军的阵列之中,当者皆靡。他们身后六镇营的士卒们也随之冲入东魏军的阵营中开始厮杀。六镇营都是沙苑之战中归降的六镇鲜卑武士。与其他华部军士卒从前多为农民不同,他们出身军人世家,本身都有武艺在身,再加上华部军特有的队列训练和整体作战模式。他们的忠诚度也许还比不上安宁、金城这两个老营头,但他们的战斗力却无疑是最高的。 当六镇营冲开东魏军当面的阵列以后,再次转化为五人一伍的小队,开始向东魏军纵深挺进。他们陪合默契,进退自如,总是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优势。东魏军人数虽多,却处处被动。华部军的这些五人小队,就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同时在东魏军的阵营里切割。高敖曹的前军阵型立刻就变得支离破碎,东魏军愣是被这些人数远少于自己的敌军杀得连连后退。金城营、安宁营紧随其后,也先后加入战团,东魏军的阵线已是摇摇欲坠。 令狐猛好像是华部军这支长矛锋利的矛尖,深深地刺入了东魏军阵营的深处。华部军的阵线在他这里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凸起。正当他经过苦战,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地刺入当面的一员东魏军督将的胸膛的时候,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一员身材高大的敌将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如同一朵遮天的乌云一般飘到了面前。令狐猛三人只感觉身上一阵寒气飘过。 在令狐猛右侧的长孙彻见势不妙。立即抢上前去,挥矛直刺敌将。来人马不停蹄,只是将手中的长槊微微一低,挡住了长孙彻刺来的长矛。长孙彻双臂巨震,感觉就如同是自己的长矛狠狠地刺到了一块巨石一般。还未等他作出反应,敌将已经冲至面前,就见他坐下战马突然前蹄离地,猛地站了起来。接着,两个碗口大小的马蹄狠狠地蹬在长孙彻的胸口上。长孙彻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如脱线了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去,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来将正是高敖曹,他见敌军攻势凶猛,前军在很短的时间就已经被突破,整个战线岌岌可危,顿时怒不可遏。他留卢武守住中军大纛,亲自飞马前来增援。 这边令狐猛见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长孙彻被敌将战马踢飞,口吐鲜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禁决眦欲裂,他从敌人尸体上拔出长矛,怒吼着拼尽全力向敌将刺来。只见高敖曹手腕轻拧,手中露丝银缠槊就如同是一条毒蛇一般缠住了令狐猛的长矛。令狐猛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手中的长矛几乎脱手而飞,两掌已是鲜血淋漓。高敖曹锁住令狐猛的长矛,然后将手中的长槊往前轻轻一送,长槊尺许长的侧刃,一下子切进令狐猛的脖颈。令狐猛斗大的头颅冲天飞起!他双眼犹自怒目圆睁,露出不屈的神情。 另一侧普六如符宝已是双目似血,如疯癫一般狂呼杀来。他长矛急刺,完全是拼命的打法。高敖曹拧身让过矛头,顺手从身边苍头京亿的手中抽出佩刀,在普六如符宝颈上只是一抹,然后反手将佩刀送回京亿手捧的刀鞘中,分毫不差。就见普六如符宝颈下鲜血狂飙,踉踉跄跄奔了几步,砰然倒地。 高敖曹不愧为绝世勇将,出马只一个照面,就格杀华部军前锋三员猛将。 周围六镇营的士卒们见自己的营指挥和都主阵亡,立刻红了眼睛,舍身忘死地冲上来围攻高敖曹。高敖曹长槊一扫,顿时将十几柄长矛打断。他手中长槊飞舞,扬起漫天血雾,华部军士卒死伤遍地。原本凸起的战线,被他硬生生地推了回去。东魏军士气大振,他们乘势稳住阵脚,在督将们的带领下开始反扑。 高敖曹当面的华部军士卒虽然死伤惨重,却是无一人后退。他打断一柄长矛,往往更多的长矛刺了过来。没有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一招,倒在他面前的华部军不可胜数。但是更多的华部军前仆后继般地向他涌过来。高敖曹心中也不禁暗自骇然。 高敖曹马槊绝世,勇猛绝伦。当年他和兄弟高乾起兵信都,殷州刺史尔朱羽生率兵五千来攻。高敖曹也不披甲,就和十几个勇士出战。高乾闻讯急忙派五百人出城相助。可是还没等援兵赶到,高敖曹就已经将敌军杀得大败。时人称其为霸王再世。 高敖曹征战多年,从来还没有有遇到过这样一支军队,在指挥官阵亡的情况下,士卒不仅没有溃散,反而象疯了一样拼命死战。这如何不让他感到心惊。高敖曹抛开面前的敌军,侧向掠过敌军的战线。和敌军的步兵对阵,骑兵丧失速度是非常致命的。所以他必须保持机动。高敖曹如同一个黑衣死神般横扫华部军的阵线,他所过之处马踏槊扫,一片血肉横飞。阵线立刻就凹陷了下去。但是华部军死战不退,顽强地保持着自己的战线不崩溃。高敖曹过后,他们又 将战线推了回去。整个东魏军的前阵,已经变成了修罗道场也似,尸体层叠,血流成河。 华部军必竟人数较少,东魏军在高敖曹的带领下,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战线,不断地将华部军反推。 高敖曹游走两侧,正杀得兴起,突然斜刺里一槊直刺过来,又快又狠。他挥槊一格,觉得手下一沉。 “这倒是一员勇将。” 高敖曹立即打起精神。呼吸之间,两人已经交了几槊。只听一声巨响,二马分错。 再看这二人,高敖曹披风被撕开了半截。而来将半边身子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高敖曹伸手解了披风,弃之于地。 他盯着着来将,那人虽已负伤,但眼中仍怒火噬人。高敖曹冷冷地道, “还算有几分本事,死前报个名吧。” 来将咬牙切齿地道, “某武川贺兰武是也!” 原来贺兰武远远看到高敖曹一出手就杀了他三个亲如手足的老兄弟,顿时心如刀割,眼中简直要滴出血来。他不理李辰的极力劝阻,拍马就来找高敖曹寻仇。由于步兵涌满了整个战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高敖曹身边。贺兰武也不搭话,上前挥槊就刺。贺兰武虽然勇武过人,却不是高敖曹的对手。才一交手,就身负重伤,而自己却只是撕裂了高敖曹的披风。 高敖曹见贺兰武这番模样,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杀不尽的胡狗!” 然后举起手中露丝银缠槊,就要取贺兰武的性命。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决战河阴 七 却说高敖曹举起手中露丝银缠槊,就要取贺兰武的性命。而此时贺兰武已是身负重伤,眼看在劫难逃。但他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仍然手中紧握长槊,怒视高敖曹,准备殊死一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犹如闪电一般直向高敖曹面门扑来。此箭来势凶狠凌厉,破空而至,嘶嘶作声。 原来远处带领骑兵回援的贺兰仁眼见自己的兄长与敌将交锋,几个回合间就已经身被重创 。鲜血将半边身子都已经染红了。他心中大急,但是由于距离太远,无法飞身赶过去救援。贺兰仁左手摘弓,右手从箭袋中一把抽出三支羽箭。他一招犀牛望月,开弓如满月,一口气将三支箭似连珠般向高敖曹射去。这正是他的家传绝技“连珠箭” 高敖曹手中露丝银缠槊轻轻一摆,磕飞了第一支箭。却不防这“连珠箭”厉害之处,乃是后面的两支箭的箭速要比第一支箭来得快,所以后面的箭虽然晚发,却几乎是和第一支箭同时到达目标。 高敖曹才磕飞第一支箭,却不料另外两支箭竟已穿过槊风,直扑他面门而来,他的脸上甚至已经能够感觉到羽箭激起的冷风。高敖曹心中一凛,暗呼一声, “不好!” 好个高敖曹,就见他微微侧首,避开第二支箭的锋矢,然后用牙齿一口咬住了箭杆!与此同时,他横过左臂,用左臂上的护甲迎向第三支箭。可那箭却来得实在太快,并没有被磕飞,而竟然透甲而入。 贺兰武见高敖曹中箭,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挺槊直刺高敖曹。 高敖曹一个不留神,竟然被敌人从远处用箭射中,不禁心中狂怒。他张口吐掉口中的箭矢,单手持槊格住贺兰武的刺来的长槊,然后反手一槊将贺兰武战马的头打得稀烂。贺兰武滚鞍落马。高敖曹用右手在扎在左臂上的那支羽箭尾部一拍,那箭已透臂飞出。然后高敖曹提槊就要上来结果了贺兰武的性命,却不料贺兰武就势在地上一滚,层层叠叠的华部军步卒已经将他挡在身后。高敖曹心中怒极,双眼露出噬人般的寒光,他举起手中露丝银缠槊,就要大开杀戒……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惊天动地半的喧嚣,黄尘滚滚,大队西魏军的重骑在高敖曹军的右侧出现,开始向东魏军发起高速冲击。 由于华部军的奋力死战,东魏军已经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与华部军的正面对阵上,谁也没有留意到侧后的情况。而且由于前军一度被华部军突破,高敖曹亲率中军的精锐前来助战。此时中军十分空虚。 发起攻击的正是李弼、达悉武所率的西魏军重骑。宇文泰见东魏的骑兵已经被左右两军包围,覆灭在即。而李辰也指挥华部军突进正面敌阵,与敌军陷入苦战。他立即下令李弼、达悉武率精选的具装甲骑出击,绕过敌军的正面,在东魏军的右侧空档发起突击。 李弼、达奚武所率的西魏军具装甲骑,排着整齐的队列开始向高敖曹军阵列的后腰部发起冲锋,目标直指高敖曹的中军。西魏军的重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冲阵而来,待东魏军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列阵迎敌,被西魏军甲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阵列。 西魏军前排的甲骑突入阵列后,与东魏军列阵的步兵相撞而速度有所降低。他们立即左右转向分进,将中间的位置让给后续高速冲至的后排重骑,当这排的重骑遭遇敌军的反抗而降低了速度以后,也开始左右分开转向,再次让出中间的位置给后续的骑兵。这样西魏军的重骑始终保持以最高速运动的能量,冲击东魏军的步卒阵列。西魏军就如同是一把锋利的尖刀,若剥一颗洋葱般,将东魏军的阵列一层一层撕开。 几乎是转瞬之间,西魏军的甲骑就已经突入高敖曹的中军。留守中军的卢武率军拼死抵抗,却被飞驰而至的西魏军重骑撞飞。当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头盔已经不知去向,头发披散,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卢武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犹自大呼死战,但很快就被四面呼啸而至的西魏军重骑吞没。 西魏军前锋主将达奚武杀散高敖曹中军,手起槊落,将高敖曹的大纛砍倒。高敖曹全军顿时大乱。 正在正面指挥华部军鏖战的李辰刚刚提心吊胆地看到贺兰武脱险,却突然见到高敖曹的大纛倒了。他兴奋地挥刀狂呼, “敌军败了!华部军,前进!” 华部军士气大振,人人口中大呼, “前进!前进!” 然后开始向前殊死拼杀。连贺兰武也不顾伤重,抢过一柄长矛就开始奋勇冲杀起来。 在后军压阵的宇文泰见状大喜,立即指挥全军压上,意图全歼高敖曹军。 而在河北,侯景一跃而起,他脸色铁青地下令道, “击鼓树旗!全军过河!” 随着隆隆的战鼓声,无数原本伏倒隐蔽的东魏军旌旗一起高高竖起,侯景的东魏军主力从树林、草丛等避身之处一一现身,列阵向河桥而来…… 却说高敖曹不意风云突变,西魏军的重骑竟然从侧翼突进中军,砍倒了中军大纛,将东魏军一截两断。古代战场上,中军大纛就好比是整支军队的中枢神经,所有指挥作战都是依靠着它进行的。大纛一倒,等于全军失去指挥,高敖曹败局已定。 高敖曹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交战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他马槊绝世,麾下数万精兵,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败了。高敖曹双眼血红,将手中的露丝银缠槊舞得飞旋如轮。他就如同是一个魔王,正张开死亡的羽翼,痛快淋漓地收割着生命。只见他周围尸积如堆,不时有士卒被他的长槊挑飞出去。但在即将到来的胜利的驱使下,华部军将士前仆后继,仍然蜂拥而上。 这时,部将呼延族、刘贵珍、刘长秋等策马赶到,他们力劝高敖曹道, “大势去矣,请司徒速退!” “司徒,请留得大可有为之身!” “汉军不可一日无司徒啊!请速退!” 高敖曹虽心中痛恨,但也知势不可为。他挥槊将一名冲上前来的华部军军官当胸挑起,甩出十余丈外,然后回马便走。 呼延族、刘贵珍、刘长秋等则挺身上前拦住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西魏军。为了能让高敖曹顺利脱身,他们拼力死战。战马受创,他们就接着下马步战。手中长槊打断了,就再换长刀。长刀再打断,就抢了长矛再战。如是几番,这几人最终全部力战而亡。 高敖曹逃走以后,西魏军蜂拥而至,压垮了东魏军最后的抵抗,汉军最终全面崩溃。他们已经不是开始时的那些勇敢的战士,如今纷纷丢弃了手中的武器,惊慌失措地四散逃窜。西魏军的骑兵在他们身后疯狂追杀,但由这些溃兵已经丧失了战斗的勇气,竟无一人返身稍微阻挡一下敌人的追击。由于有大河的阻碍,东魏军走投无路,最终几乎全军覆灭,仅有少数人绕过左军逃过河去。至此,东魏军前部出战的右军和中军已经溃灭,只余万俟受洛干的左军。前后被俘一万五千人,斩首过万,还有数千人走投无路被迫投河。 李辰指挥华部军横扫敌阵,俘获了大批东魏军,斩首不可胜数。他驻足扶刀,扫视着纷乱的战场。此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整个原野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密密麻麻几乎将整个土地都覆盖了。倒伏的旌旗和兵器随处可见。大队的东魏军俘虏,衣甲散乱,垂头丧气地被押解往后方去。天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此战,华部军由于正面与高敖曹对战,死伤之重,远超以往历次大战。六镇营营指挥和四名都主阵亡,整个营几乎已经被打残了。李辰虽然事先知道此战会极为残酷,但真正看到如此惨重的伤亡,仍让他心痛难已。 这时,几名华部军士卒扶了贺兰武过来,只见他浑身已经被鲜血染透,衣甲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李辰连忙抱住他,疾声问, “菩萨,你怎么样?” 贺兰武面色青灰,咬着牙低声道, “放心,死不了!” 李辰连忙叫人将他送回后营,找医士紧急处置。 贺兰仁在旁恨恨地道, “可惜高敖曹这狗贼给他逃了!” 李辰闻言,不禁眉头紧锁,他试图努力回忆生前自己关于这场战役的零星记忆。突然,他的脑海象是被一到闪电划过。他忙抬头问贺兰仁, “这附近可有一座城池?” 贺兰仁被问的有点莫名其妙,他眨眨眼睛道, “离此不远河南有座小城唤河阳城。怎么啦?” 李辰下令道,“召集骑兵即刻出发,跟我去抓高敖曹!” 李辰领了费也头护卫和鹰扬营骑兵约三百骑呼啸着穿过战场,直奔河阳城而去。队伍中红地白花的华部大旗迎风招展,一时间人人侧目。宇文泰远远望见,奇道, “李天行这是意欲何往?” 左右莫知所以。 再说李辰一路马不停蹄,疾驰如风。不多时,就已经远远望见河阳的城墙。李辰在马上举起马鞭左右轻挥。 “注意搜索城外!” 李辰下令道。他身后的骑兵们见到讯号,立即四散开来。大地一时烟尘滚滚,远远望去,竟似乎有千军万马滚滚而来,也不知有多少人。 李辰率数十费也头护卫直逼城下。他在敌军弓箭射程以外立马,仔细地观察着河阳城。河阳城不大,夯土的城墙显得陈旧低矮。城外环绕的护城河不宽,河面上有一座木桥直达城门。城上东魏军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要是高敖曹已经进城,那可就难办了” 李辰在心中暗自思忖。突然他注意到河阳的城门上有几道刀砍的痕迹。那痕迹还很新鲜,露出了门芯里不同的木色。李辰突然似有所悟。 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见有人来报, “大都督,我们在那边抓到一个可疑的人。” 须臾,华部军的骑兵已经将那人带到李辰的马前。只见此人年纪甚轻,青衣苍头,一副奴仆装扮。他跪在李辰马前,头不敢抬,浑身颤如筛糠。 这时,李辰注意到他手中死死攥着一件事物不放。李辰回首示意。护卫小头目柯莫奇翻身下马,来到那人面前,一脚就将他踢倒在地。然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事物,双手呈到李辰面前。李辰接过一看,竟是一条万钉金带!这金带锦缎织就,上面若漫天繁星般缀满金钉,扣合乃是纯金所铸,纹样精美。整条金带华贵非常,绝非常人可以佩带。 李辰心里有了底,他挥挥手中的金带,冷声问道, “这金带是高司徒的吧?他现在人在哪里?” 就见那人趴伏在地上,浑身颤抖,汗如浆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李辰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头。柯莫奇见了,右手“唰”的一声抽出腰刀,左手抓了那人的头发就将他拎了起来。柯莫奇将刀架在拿人的脖颈上,怒吼道, “你这该死的囚奴,我家大都督问你话,你怎敢不回答?”说着,手下稍稍用力,已经将那人的皮肉割开,鲜血瞬间将柯莫奇的刀染的通红。 只见那人涕泪横流,口中咿咿呀呀语不成声,只是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护城河桥。 李辰心中透亮,他立即集合全部的骑兵将木桥围得密不透风。这时,柯莫奇拎着那人问道, “大都督,这人如何处置?” 李辰厌恶地看了那人一眼,将下巴轻轻一摆。柯莫奇见了立即挥刀割断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那人象一滩烂泥一样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柯莫奇收刀回鞘,对那人的尸体啐了一口, “你这个背叛主人的懦夫,让魔鬼收走你的灵魂!” 华部军的骑兵在李辰的指挥下将河阳城护城河上的木桥团团围住,人人张弓搭箭,对准桥下。李辰纵马来到桥边,扬声道, “使持节、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李辰在此,高司徒,请出来相见吧!” 就听一阵大笑声从桥下传出来,那笑声中充满了不甘和悲愤。一个黑色的身影“嗖”地翻上了桥面。只见他挺立桥面,对四周剑拔弩张的华部军视若无睹,只顾仰天长笑。正是高敖曹! 原来高敖曹因手下几员部将拼死拦住追兵,乘乱溃围而出。他沿河疾走,来到河阳城下,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又带箭伤。他回顾左右,竟只有苍头京亿一人相随。高敖曹只得来河阳城前叫门。却不想守河阳的是北豫州刺史高永乐。此人是高欢的侄子,素与高敖曹不睦,竟然就是不开城门放高敖曹进城。任凭高敖曹在城下百般叫骂,他在城上只是不理。高敖曹无奈,便请求城上缒一条绳索下来,他可以攀绳上城。但是高永乐还是不肯。高敖曹气愤填膺,拔刀猛砍河阳城门。但还未等他砍穿城门,李辰带着追兵就已经赶到了。 高敖曹见追兵将至,就解了身上的金带给苍头京亿,让他寻路逃命。而自己则躲在桥下。却不想被京亿出卖。听到李辰这般言语,高敖曹心知今天已无法幸免。他索性大笑现身。 高敖曹仰天大笑,笑声中有说不尽的悲凉之意。笑声少歇,他对李辰昂声道, “来吧,某大好头颅在此,与汝为开国公!” 李辰在马上拱手道,“英雄穷途,豪杰末路,此命也运也,亦时势也。司徒英勇绝世,可惜时不相与,今日陷于小人!我敬司徒是咱们汉人的英雄,但两国交兵,非私情可纵。就请司徒自己了断了吧。” 李辰说罢,抽出自己的佩刀,交给身边的柯莫奇。柯莫奇接刀在手,大步来到高敖曹面前,双手将刀奉上,然后行礼而退。 高敖曹绰刀在手,心中感慨万千,他向李辰拱手一礼,“承蒙相顾,昂有礼了。能死于足下这等少年英豪之手,复有何言!只恨我汉人,炎黄贵胄,竟被胡狗欺凌!宁无出头之日乎?”言至最后,他已是用尽全身气力呐喊,震耳发聩,充满悲愤。 李辰再行一礼道, “请司徒安心上路吧。汝未尽之愿,吾定当勉力达成。待在下以草原野蛮精悍之血,注入汉人颓废之躯。旧染既去,新机肇启。必开前所未有之世局!我华夏定当四海膺服,宇内景从,以传万世!” 高敖曹闻言不由眼露精光,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李辰,突然哈哈大笑,连说三声, “好!好!好!” 说罢,他反手将到刀架在自己脖颈上只是一拉。削铁如泥的宝刀立刻割开了他的颈动脉,只见一股鲜血如箭般飚出,喷洒一地。高敖曹精光暴露的眼神逐渐涣散凝固。 只听,“仓啷”一声,宝刀坠地。高敖曹高大威猛的身躯直直向后缓缓倒地。 一时间,云层低垂,山河呜咽。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决战河阴 八 高敖曹挥刀自刎。李辰和华部军将士目睹英雄的悲壮结局,不禁心潮难平,全都垂首无言。一时间,天地寂然,只有轻水之声,宛若呜咽。 突然,人群中窜出一人,他奔到高敖曹的尸体旁,挥刀砍下他的首级,抓在手中哈哈大笑, “开国公和万段绢帛是我的了!” 大家不禁愕然,全都对他怒目而视。原来此人不是华部军,而是达奚武手下的一员督将。他在战场上见李辰带了华部军骑兵往河阳城而来,心中一动,就跟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找到了高敖曹。他见高敖曹自杀,一时利欲熏心,便抢先冲过来取了高敖曹的首级。他首级在手,似乎已经拿着满天富贵,不禁乐得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呼啸而至,直从他大笑的口中射入,透脑而出。笑声戛然而止,那人重重地扑倒在地。 李辰回首,就见贺兰仁冷冷地将手里的弓收入弓囊中。这时李辰发现,他的队伍里参杂了不少非华部军的西魏军士卒,想必都是见到华部军之后跟过来的,想要分一杯羹。 李辰眉头紧皱,他倒不是怕这些人分润了自己的功劳。而是他刚才对高敖曹说的那番话,如果被流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对自己的手下做了个手势。 李辰手下的费也头护卫和鹰洋营的骑兵见了,突起发难,立刻将那些混进来的西魏军杀了个干干净净。 待得清理完毕,贺兰仁大步来到刚才被他一箭射死的督将的尸体前,从他怀中取过高敖曹鲜血淋漓的首级。然后转身来到李辰的马前,单膝下跪,双手将首级高高举起,满心崇敬地道, “这是属于您的荣耀!” 李辰翻身下马,双手将贺兰仁扶起。他高举首级转身对华部军将士大声道, “这是属于全体华部军的荣耀!” “我华部军万胜!” 华部军将士们激动的脸色绯红,高举手中的兵器,声嘶力竭地高呼。 李辰转身将首级交还给贺兰仁, “持此首级向大丞相报捷:我华部军阵斩高敖曹!” “遵命!” 贺兰仁大声答应道。 李辰停了停又道, “请上禀大丞相,我华部军历经血战,伤亡殆尽,请求退往阵后休整。” …… 高敖曹的死,几乎代表了东魏汉军的终结。在整个东魏-北齐的朝堂上,再也没有出现象他这样有崇高威望并且所部全都是汉人的汉族高级将领。自他死后,汉军逐渐淡出了东魏-北齐的历史。 高敖曹手下的汉族将领们经此一战,也飘零星散。除了呼延族、刘贵珍、刘长秋、卢武等战死外,刘桃棒当时因病留在渤海,没有随军出征。一天夜里,他梦见高敖曹的苍头京兆来找他诉冤。说被高敖曹枉杀,他要把高敖曹交给西魏军报仇。刘桃棒惊醒后越想越怕,最后忍不住千里飞马来寻高敖曹报警。但行至半途,就得到高敖曹的死讯,刘桃棒大哭而亡。其余李希光、东方老、裴英起、王敬宝等将虽然逃过此劫,但他们在其后北齐天保七年(公元556年)奉命南征,顿兵于丹阳城下。其时连降大雨五十余日,又诸将不和。结果被陈武帝陈霸先击败,最终全军覆灭,共四十六将被擒斩。东魏-北齐的这支汉军最终烟消云散。 高欢得知高敖曹战死的消息,如丧肝胆。但最终也只是将高永乐抓起来打了二百杖了事。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当贺兰仁赶到中军想宇文泰报捷的时候,宇文泰则在河南主战场上调兵遣将,准备对河南战场上硕果仅存的东魏左军万俟受落干部发起最后的攻击。 宇文泰方在向众将布置军机,就听得三军突然一起鼓噪起来。那喊声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了一个声音,响彻天地, “华部军斩了高敖曹!” 宇文泰闻听不禁又惊又喜,而他周围众将一片哗然。西魏军这么多勇将名臣,这么多轻重甲骑,却不料竟然让李辰这个以步军为主的外藩将领拔得头筹,立下如此奇功!要知道,宇文泰当初开的赏格是擒斩高敖曹者,世开国公,赏绢万段。如今李辰立下此功,万段丝绢不必说了,甚至他 和宇文迦罗还没有影子的儿子,都已经有了开国公的爵位可以继承了。 众将相对苦笑,心中滋味不一而足,不外乎羡慕嫉妒恨。达奚武涨红了脸,不禁脱口而出道, “这小子,真好运道!” 这时,贺兰仁来到中军,将高敖曹的首级进献给宇文泰。宇文泰验过无误,下令将首级传示三军。高敖曹为绝世名将,他的授首极大地鼓舞了西魏军的士气。西魏军一时欢声雷动。 贺兰仁又向宇文泰转述了李辰后撤休整的请求。宇文泰在阵上亲眼目睹华部军与高敖曹当面血战,知道他们损失惨重。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辰的请求。贺兰仁拜谢了宇文泰,飞马赶回李辰面前通报。李辰受命召集华部军,脱离战场,退往后阵。 就在此时,河北岸出现了大队东魏军的身影,侯景亲率的东魏军主力逐渐显出狰狞的面目,不断向河桥逼近。对岸东魏军阵容雄壮,也不知有多少人马,只见旌旗遮天蔽日。宇文泰与西魏军众将不禁齐齐色变。 西魏军今天从凌晨起,先是长途奔袭,再又经历连场血战。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此时全军都已经感到疲惫不堪。不想东魏军实力如此强大,打到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主力部队未动。 面对严峻的形势,宇文泰迅速作出决断。现在唯有以重兵压迫东魏军在河南仅存的万俟受落干部,逼其退兵河北。这样,只要守住河桥,今日的胜果就可以保住。等到后军赶到,前军再休息一夜,恢复体力,明日仍可与侯景主力决战。 宇文泰立即命令贺拔胜、若干惠率军押解俘虏转往后方。而自己则指挥西魏军合攻万俟受落干,意图迅速解决战斗。在今天的战斗中,万俟受落干的左军始终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似乎纯粹就是来打酱油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己方的右军和中军先后溃败,似乎无动于衷,也没有采取任何主动行动。所以虽然万俟受落干本人威名远播,但西魏军将士似乎都对左军有些轻视。西魏军的铁骑如潮水一般向万俟受落干部压来,想要一举打跨东魏军的抵抗,将他们赶过河去。但今天一直被忽略的万俟受落干部,此时却突然发威,拼死抵抗。西魏军如同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一样被重重地弹了回去。 万俟受落干为费也头酋长,世居河西。西魏大统二年,他与父亲秦州刺史万俟普、豳州刺史叱干宝乐、右卫将军破六韩常及督将三百人出降东魏。当时高欢亲自到城外迎接,极被尊崇。因万俟普年迈,高欢甚至亲自扶他上马。万俟受落干深受感动,他对高欢免冠稽首道, “愿出死力以报深恩!” 万俟受落干今天牢记侯景的嘱咐,以守住河桥为第一要务。所以虽然刚才右军和中军杀得热闹非凡,他却始终没有动作。如今见西魏军围攻自己,他立时怒气勃发。万俟受落干今天全身金色明光铠,头盔顶插白色雉羽,坐下枣红色骏马,手中一杆朱彤漆槊,槊锋之后以白色牦牛尾为饰。人马一体,威风凛凛,如同金甲天神一般。 万俟受落干于阵前横槊大呼, “万俟受落干在此,不怕死的就上来一战!” 万俟受落干勇冠三军,素有威名。西魏军曾和他打过多年的交道,深知于此。一时间竟无人敢当其面。万俟受落干来往冲突,锐不可当。而西魏军本身就已经疲惫不堪,连续进攻几次,竟是无法冲开万俟受落干的阵列。 战前没有被大家重视的万俟受落干,最终牢牢守住了河南的桥头堡,成为东魏军此战最终反转的关键。战后,高欢为嘉奖万俟受落干的英勇和在他这场大战中所起的关键性作用,将他驻守的营地命名为回洛城。 西魏军连续进攻万俟受落干未果,而此时侯景的大军也已经逼近河桥。宇文泰只得命令杨忠率一千精骑绕过万俟受落干部去夺取河桥。只要守住河桥,不让侯景的主力过河,此战获胜就还有希望。 杨忠领命而去。西魏军则在宇文泰的指挥下,再次发起了凶猛的进攻。西魏的甲骑们此时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手心也全是汗水,连槊都拿不住。他们坐下战马也是四腿颤抖,响鼻不断,勉力支撑。当他们狠心再次催动战马开始冲锋的时候,他们心中也明白,无论成功与否,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当西魏军的甲骑发起最后的冲击的时候,杨忠率领一千精骑绕过敌军的正面,直扑河桥而来。杨忠手舞长槊,勇不可挡。东魏军被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冲进阵来。只见杨忠手中长槊上下翻飞,槊首的红缨若同织梭般前后左右闪动,疾如流星。突然他的战马中箭倒地,杨忠一个鹞子翻身,从马上凌空翻下,手中长槊却左右横扫,毫不停顿。杨忠双脚落地,大踏步直向桥头杀去,他手下的将士紧随其后。杨忠一行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刺入东魏军的阵营,刀尖直指河桥。 杨忠经过血战,终于杀到了桥头。他一槊将一员东魏的督将挑飞桥下,“扑通”一声跌入河中,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木质的桥面…… 可就在此时,桥面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迎面声如巨雷。杨忠抬头一看,侯景的主力大军已经登桥。当面数不清的具装甲骑,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快速从桥上飞奔过来。他们就如同是移动的一堵铁墙一样,以不可阻挡之势,横扫桥面。桥面上原本混战的人马,不管是东魏军还是西魏军,纷纷躲避不迭。有那一时闪避不及的,被高速冲来的铁骑一挤,纷纷跌下河去。 侯景的具装甲骑如旋风般扫过河桥,当在面前不论敌军友军,皆一扫而空。杨忠虽勇,但也无法与如同雷霆万钧般冲至的敌军铁骑相抗衡,只得后退一步,跳下桥来避让。侯景的大军若同钢铁洪流般从河桥上源源不断地冲过来。杨忠力战良久,见夺桥无望,只得抢了一匹马,溃围而出。他所率一千精骑,此时仅余五名壮士相随。 这边西魏军对万俟受落干最后的攻势也告失败。见到大批援军过河,东魏军勇气倍增,顽强地挡住了西魏军已是强弩之末的攻势。 杨忠夺桥失败,侯景大军畅通无阻地到达河南参战,此战大局已定。 西魏军此时都已是疲惫已极,却不得不与养精蓄锐的侯景主力再次决战。 此时天色将晚,云层变得更加浓厚阴沉。一阵冷风吹来,雾气渐起。渐渐地,雾气转密。只见大团大团的白色浓雾弥漫在天地之间。对面几不可视物。 浓雾将正在殊死拼杀的两军笼罩,天色暗如长夜。东西魏两军十多万人不得不高举火把血战,只见浓雾中火把星星点点,朦胧凄迷。时聚时合的雾气中呐喊声、马嘶声、奔跑声、武器的撞击声响成一片。这种天气对双方来说都极具挑战。但是这是事关国运的一战,双方的谁都不愿意放弃。双方勇士们都在竭尽全力战斗,等待对方坚持不住的那一刻。 最终,疲惫的西魏军无法招架东魏军的猛烈攻势,左翼最先被东魏军突破。左军主将赵贵、怡峰见势不妙,弃军而走。西魏军左军失去指挥,立刻溃散。接着右军也被突破,右军主将独孤如愿、李远败走。右军也纷纷溃败。侯景见状,立即指挥东魏军骑兵迂回穿插,左右横击西魏中军,西魏军中军顿时大乱。 宇文泰见大势已去,不由长叹一声。他留蔡佑断后,自率众将往南退往邙山而去。 这场决战至此,西魏军已全面崩溃。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决战河阴 九 在侯景所率的东魏军主力的猛烈进攻下,长途跋涉又血战竟日,业已疲惫不堪的西魏军终于全面溃败。左右两军最先崩溃。左军主将赵贵、怡峰和右军主将独孤如愿、李远先后弃军败走。侯景接着指挥东魏军猛攻西魏中军。西魏军大乱,宇文泰只得留蔡佑断后,自己则率军退往邙山。意图返回设在洛阳的大营,整合后军再战。 此时,整个河南战场宛若一片地狱般的景象,西魏军丢弃自己手中被视作第二生命的武器,丢弃掉视为荣耀的军旗。惊慌失措地四散逃亡。恐慌象瘟疫一样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他们已经丧失了战斗的勇气,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离开这个如屠场一般的地方,逃出去,逃回关中去。 为了跑得快一些,很多西魏军士卒一边跑,一边脱掉自己身上沉重的盔甲,以减轻负担。西魏军的骑兵们将自己的身体低伏在马背上,争抢着望南方的邙山山口奔去,想要尽快地脱离敌军的追击。甚至没有人敢回顾后面的战况。最悲惨的是西魏军的步卒们,他们若同受惊的蝼蚁一般在原野上漫无目的狂奔。而东魏军的骑兵则在后面紧紧追杀。他们轻松地策马紧跟在溃逃的西魏军身后,刀砍槊刺,如同割草一般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个西魏军的步卒从背后砍倒。原野上西魏军士卒濒死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些人在逃亡的过程中不慎摔倒,尚不及起身就被东魏骑兵活活践踏而死。一时间,西魏军将士的尸体躺满了从大河一直到邙山之间的旷野,令人不忍猝睹。 少数没有丧失战斗意志的西魏军将领试图将自己身边的士卒们组织起来,接阵抵抗。但这些抵抗显得如此绝望无力,就若同是在滚滚洪流中冒出尖顶的几块礁石,很快就被滔天的浪涛所淹没。 侯景不愧是优秀的战术家,他此刻如同是饿狼一般显露出了锋利獠牙。他指挥东魏骑兵凶狠地迂回穿插,截断了西魏军的退路,将大批西魏军紧紧包围起来。 蔡佑全身黝黑的铁甲明光铠,宛如一只铁猛兽般率军在后拼死血战。他且战且一路慢慢向山口行来,不时返身搏杀,次第阻击,以图挡住侯景的追兵,确保宇文泰等人能够安然脱身。 宇文泰率少数残兵退至山口,却见一支军队在路中列阵备敌。只见他们队列森严,军容雄壮,矛槊如林,杀气冲天。队伍中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迎风飘扬,正是奉命在阵后休整的华部军。 却说李辰率华部军退出战场,运动到西魏军本阵后方休整。李辰一口气将大家带到了山口附近方才下令止步。然后李辰命令立即开始构筑营垒,准备迎击大队敌军的攻击。华部军众人虽说心中不解,但由于李辰刚刚斩获了高敖曹,大家对他的崇信无以复加,所以也没有人多问一句,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李辰另派贺兰仁领了骑兵,不住地往前方探查军情。 当华部军刚刚将一个简易的营垒初步建成,就见贺兰仁飞马回报, “侯景大军突进河南,我军力战不敌。左右两军已然溃散!” 不多时,就见左军主将赵贵、怡峰与数百骑快马奔至山口。就见他们丢盔弃甲,旌旗倒卷,狼狈不堪。李辰吩咐让开大路。赵贵、怡峰也不及答话,只在马上向李辰扬鞭大呼, “我军败了,速退!” 然后也不停留,从山口飞驰而过,进入邙山回洛阳去了。 贺兰仁见了急对李辰道, “大都督,咱们怎么办?” 李辰从心底长叹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啊! 李辰略一沉吟,对站在身边的贺兰武道, “菩萨,你带伤兵先退。我和阿檀在这里挡一挡。我们步卒再加上伤兵根本走不快,轻易就会被敌骑撵上,到时就难脱身了!所以只有击败追兵,我们才能从容撤退。” 贺兰武已经经过了医士的包扎处理,血已经止住。但一身衣甲还未及更换,依然满是血污。他的脸色也因失血,变得青灰暗淡。但深深的眼窝中那双蓝灰色的眸子,依然熠熠生辉。 只听他点头道, “山中道路狭窄,若敌军追及,我军步卒无法列密阵迎敌,战恐不利。不若就在此地决战,若能侥幸退敌,则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又接着道, “某愿率步卒在此拒敌,请大都督率骑兵先退!” 李辰立即以不容置疑地语气回答道, “我华部军没有丢下部属先退的主帅!此话休也再提!” 他又对贺兰武道, “菩萨,汝今日力敌高敖曹,若谓尽职,可谓极矣!如今又有伤在身,还是先率伤兵们回洛阳大营去吧。” 贺兰武摇头道, “华部军没有丢弃自己部署先逃的主帅,又何曾有先逃的将领?我们六镇武士浴血沙场,这点小伤又算什么,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贺兰武紧紧盯住李辰道, “只是咱们华部军草创,离不得大都督啊!大都督又何必与我等一起以身涉险!” 这时,周围众将也纷纷大声道, “请大都督速退!自有我等阻住追兵!” “大都督,请为咱们华部留得大好有为之身啊!” “请大都督放心,敌军纵千军万马而来,誓不让他前进半步!” “大都督,请带骑兵先走吧!” …… 李辰觉得喉头一下子哽住了,眼中有湿润滚热的东西忍不住就要掉下来。他环视这些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部下、袍泽、伙伴、兄弟,鼻子一阵阵犯酸。李辰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大声道, “我不会走!我既然带你们来到这里,就要将你们带回去!我决不会一个人先走!” 这时,贺兰仁将李辰的坐骑牵到面前。他一手抓住李辰就将他往马上拽, “大都督快走,迟恐则生变!” 李辰的武艺差贺兰仁远了去了,被他用力一拽,就止不住脚下踉踉跄跄向战马冲过去。李辰不禁大怒,他挥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向贺兰仁抽去。以贺兰仁的武艺,躲开这一鞭根本不是问题,但他不躲不闪,生受了这一鞭。就见贺兰仁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如一条爬行的蚯蚓般坟起。 贺兰仁似乎根本没有感觉似的,仍然将硬将李辰往马上拽。李辰一咬牙,扔掉马鞭,“仓啷”一声,挥刀出鞘,一刀斩断了贺兰仁牵着的马缰绳。 李辰举刀咆哮道, “若再有言主帅先退者,莫怪我军法无情!” 李辰一声怒吼,镇住了众将。贺兰仁手里紧握着半截马缰绳,呆呆地立在那里。 就在此时,又一队西魏的败兵奔到了山口。却正是右军主将独孤如愿、李远。独孤如愿见是李辰所部在此地据守,不禁深感讶异。他不及下马,就在马上对李辰拱手道, “天行如何还在此处?我军如今大败,天行不如与我一道退回洛阳去吧。” 李辰还礼道, “未得丞相军令,某将不敢擅自退兵。还请独孤大将军速行,急招后军前来相救!” 独孤如愿听了,也不久留,往马后狠狠加了一鞭,战马如箭般窜出。他们一行人快速冲入山口,穿过邙山,急往洛阳大营而去。 李辰随即下令备战。不多时,又见大队骑兵狂奔而至,却是宇文泰帅兵败回。李辰忙上前行礼拜见。宇文泰满面征尘,神色黯然。他见了李辰不禁叹道, “悔不听君言,乃有今日之败!” 李辰行礼道, “此乃职下放肆妄言,侥幸得中耳。然于今形势不在,河南已不可守。我军又倾国而出,关中空虚,若骤闻大败,职下恐有生变。还请大丞相整军速返关中,以固根本!” 宇文泰回顾左右,只见所随不过数千骑。而且人人满身血污,衣甲破败。回想当初举国精兵盔明甲亮,旌旗蔽日,意气风发地东出潼关的盛况,心中惨然,几乎流下泪来。 李辰见了,劝慰道, “只要关陇根基尚在,守住潼关华殽,则此战无碍根本。他日天若假时,我军还可再出关东!请大丞相速归,职下愿在此阻敌断后!” 宇文泰闻言心中颇感欣慰,他觉得自己当初当机立断将迦罗嫁给李辰确实是个英明的决定。他对李辰道, “今加汝为后军大都督,世袭金城开国郡公。万段丝绢待汝回长安后,另叙前后功劳,一并擢升赏赐。” 李辰拜谢领命。宇文泰又道, “吾命汝总制后军。今我军大部困顿敌后,汝须尽力救之。” 李辰应诺。他指挥华部军让开路口,让宇文泰帅军通过。 宇文泰道一声, “小心在意!” 便挥军飞驰而去。 目送宇文泰等远去,李辰立即下令布阵。华部军以金城安宁两营前,李辰自率已经遭受重创的六镇营以及费也头近卫和伤兵们在后。全军两千人出头,在邙山山口正面列阵。他们将山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如果东魏军想要追击西魏军,进攻洛阳,就必须要击败华部军才能通过。 李辰远眺战场,不禁眉头紧锁。他挥手喊过贺兰仁面授机宜,只听他最后道, “……时机是关键,一定要把握好,不能发动太早了。去吧,我们今天能不能顶得住全看你了!” 贺兰仁道, “要不要留下一半的骑兵?你正面压力太大了!” 李辰摇头道, “骑兵在阵地守御战上作用不大。你还是都带走吧,也许可以发挥奇效。” 贺兰仁点点头,行礼转身欲走。李辰却又一把抓住他, “等一下……” 贺兰仁以为李辰还有什么嘱咐,却听见李辰摘下自己的佩刀递给他。贺兰仁不禁心中一凛。就听李辰低声道, “如果万一……,你且速回金城,不要反顾。今后华部就以你为首!” 李辰停了停又道, “替我照顾好裴小娘子。” 贺兰仁听了,顿时双眼血红,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道, “你给老子记住,你给我好好活着回去!你的女人,你自己回去照顾!”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跨上自己的战马,率领骑兵们如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李辰有些讪讪地收回佩刀。他回到自己的军前。两千名华部军将士列阵肃立,他们阵列严整,寂若无人。唯有远处战场上的呐喊声厮杀声,不时隐隐入耳。当前安宁、金城两营都是陇西汉家健儿,他们人人身着两裆铁铠,头戴铁盔,手持长矛。这些久经沙场的勇士们神色平静,正目光热切地望着自己的主帅。 李辰从阵前缓步而过,注视着一个个华部军的士卒们的眼睛。他从这些淳朴的战士的眼中看到的是信赖、崇敬甚至狂热。李辰驻足凝视,和士卒们目光的交流,也让他自己激奋起来。 李辰面对华部军将士大声道, “我们华部军战无不胜,但今天,我们将面临真正的考验!大家都已经知道,我军主力已经失利,敌军随时都可能杀到。但是,我们不能让他们从我们的阵地上过去,我们要击败他们!因为我们是步兵,我们永远不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只有打败他们,我们才能从容撤退,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李辰看了看眼前的士卒们,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战意。他手指苍翠的邙山继续大声道, “我们身后的邙山,自古就多为王侯公卿埋骨之所。今日,我们在此处血战退敌,即使是杀身成仁,也得与帝王同葬,不亦壮乎?更罔论五泉山!” 华部军全体将士热血,他们高举手中的武器声嘶力竭地狂呼, “五泉山!五泉山!五泉山!” 待大家呼声稍息,李辰又大喝一声, “刘镛!” “职下在!” 李辰的护卫头领刘大郎闻声而出。 李辰大声道, “领唱《华部之乐》!” 刘大郎大声应诺。然后他挺胸抬头,用他陇西特有的微微有些翘舌的腔调,开始大声唱道, “大河奔流,山川壮丽,苍天之下,是吾故乡。 ……” 在他的带领下,安宁营、金城营的士卒们用和他相同的语调一起高唱, “男耕女织,仕农工商,人无贵贱,众生而一。 ……” 接着,费也头近卫和六镇营的鲜卑士卒们也开始用他们特有带有平舌音的腔调一起合唱, “刃霜似雪,矛槊如林,众志成城,气势如虹。 ……” 最后,包括李辰在内的全体华部军将士都一起大声地唱了起来, “列祖列宗,吾土吾民,长命无绝,永生不息!” 华部军全体将士都被这雄壮的乐曲激励得血脉贲张。 《征服天堂》的雄浑的曲调,穿越一千多年的时空,在血腥杀戮的河阴大地上飘荡。 远处的厮杀呐喊之声正在慢慢逼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决战河阴 十 李辰指挥华部军在邙山北麓山口前列阵,挡住东魏军的去路。掩护宇文泰等西魏败兵撤退。华部军在正面修建了简单的木栅营垒。李辰还下令将一些无用的军械,乱木,马尸等胡乱散落在面前的道路上。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敌军的骑兵可以直接以高速冲击自己的阵列。李辰本来还想在前面在挖一条壕沟,这对防御敌军的骑兵突击来说是非常有效的。但是由于工兵辎重营今天留守在洛阳的大营,而且敌人已经近在眼前,战斗随时可能爆发。李辰不愿意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耗费战士们的体力,因为即将到来的将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战斗,所以保持战士的体力显得尤为重要。最终李辰放弃了挖壕沟据守的想法。 此时,已是暮色苍茫。天上的云层愈加阴沉昏暗,大团大团白色的雾气从山口如流淌的河水般不断涌出,笼罩了整个山的下端,满目青翠的邙山在浓浓的雾气映衬下愈加苍翠欲滴。两千名华部军将士黑衣铁甲,阵列森严,在团团云雾的环绕中肃立待敌。整齐如割的阵列,如密林般寒光四射的长矛无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气。他们就如同是一群来自地狱的黑武士,正准备收割敌人的生命。 远处的厮杀呐喊之声慢慢逼近。突然,在山口前面的大路上,十余骑黑袍的西魏军骑士从浓密的雾气中显露出身影。他们一边向山口行进,一边不断地回身与紧追不舍的敌军搏杀。在他们的身后,大队穿红袍的东魏军士卒在浓雾中时隐时现。 这群西魏军骑士突然看到前面大队人马拦路,先是一惊。待看请是友军后,立刻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已经在敌阵中厮杀良久,早已是人困马乏,全靠一口气苦苦支撑着。如今看到有自家的人马接应,无不欣喜若狂。他们纷纷甩开后面的追兵,直向华部军的阵营驰来。只有最后一人,骑一匹黑马,宛若一尊黑甲天神一般,仍手舞长槊力战追兵。他左冲右突,无人可当。 就见他手中长槊如游龙出海,刺入一员东魏骑将的胸膛,然后双臂发力,立时将此人从马上挑飞了出去。敌将的尸体直直地摔向后面的东魏军队伍,东魏军骑兵们忙不迭四闪躲避。借此机会,那员西魏军勇将也拨马回转,飞马往华部军阵列而来。东魏军的骑兵们因刚才的混乱略微顿了顿,但也很快纵马疾驰,在后面紧追不舍。 当这群西魏军骑士来到离华部军阵列数十丈远近的地方,却见前面路上杂乱地散落着破车、乱木、死马等障碍。他们不得不齐齐勒住马缰。这时就听见对面华部军列阵的里有人大喊, “快绕到侧面!绕到则面过来!” 西魏军骑士们依言绕到华部军阵列的侧面,就见这里的障碍木栅被打开了一个小口。待十余骑西魏骑士冲进去后,华部军士卒又七手八脚地将障碍恢复原样。 此时,后面的东魏军的追兵也已经迫近,就听华部军阵中一声令下,一阵箭雨如飞蝗般扑面而至。东魏军如狂飙而来的骑兵队伍中发出连串的惨叫,中箭的骑兵纷纷落马。其余的骑兵们立刻在马上伏下身来,挥举手中的盾牌遮挡弓矢。但马速却丝毫不减。在战斗中,骑兵的速度就是生命。一般来说,从弓箭的有效射程快马冲到面前,敌方的弓手最多能发三支箭。所以骑兵只要能撑过最危险的这几秒钟,就可以直接冲击敌军步兵的阵列。而步兵是很难抵挡这种骑兵的高速冲击的。东魏的骑兵都是久历战阵的六镇鲜卑武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面对当面西魏步兵方阵的弓箭攻击,毫不畏惧,只是冒着箭雨拼命加速直冲过来。 当他们高速冲到距华部军阵列仅几十丈的地方,却发现地上竟满是障碍。但是他们此时却无法停下来,而且在敌军阵前减速,骑兵只会成为敌人的箭靶,所以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双镫狠磕马腹,催马往上硬冲。 东魏军的骑兵以狂风卷叶之势直冲进来。就见当先的一匹战马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那马一头栽到在地上,滑出老远。它的前腿已经折断,断口处露出洁白的骨茬,血肉翻卷。而骑在它身上的东魏军骑士则在空中划了一个高高的抛物线,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翻滚了几下就不动了。也不知是已经摔死了还是昏了过去。 只听见一片“扑通扑通”的声音,东魏军的骑兵被接二连三地被绊倒。被摔下来的东魏军骑士个个跌得七荤八素,有几个挣扎着才要起身,但立刻就被华部军的弓箭射倒。华部军正面这几十丈的距离,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死亡地带。一个个的东魏军骑兵失足于此,丧命于华部军的弓箭之下。而他们以及战马的尸体则又成为新的障碍,使快速通过变得更加困难。领队的东魏军将领见己方的骑兵伤亡惨重,却始终无法逼近敌军的阵列,便下令退兵,并急报侯景得知。 见到敌军如落潮般退走,李辰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时,那些刚刚冲进来的那队西魏军骑兵被带来晋见。却见为首那人身形魁伟,威猛无畴,正是自己的老朋友蔡佑。李辰不禁大喜,忙作礼道, “承先,不料却是你!” 蔡佑连忙还礼,他略显焦急地道, “正是蔡某,吾奉丞相之命断后而行。天行,可曾见到丞相?” 李辰道, “承先放心,丞相无豫。他适才从这里经过,转往洛阳大营去了。丞相命我总制后军,在此阻截追兵。” 蔡佑闻言点点头,方才松了口气。 李辰又道, “丞相此去不远,承先可上马疾行,当是可以追及。” 蔡佑听了,将手中的槊往地上重重一顿,大声道, “丞相既是无豫,吾无忧也!丞相养我如子,今日岂以性命为念!” 他慨然对李辰道, “今日你我并肩杀敌如何?” 李辰原本因为贺兰武重伤,华部军缺少猛将坐镇而忧心。听见蔡佑愿意留下来和他并肩战斗,不由心中大喜。李辰大笑道, “好!今日你我就若同昔日弘农之战,并肩血战。谈笑破敌,不亦快哉!” 蔡佑也是仰天哈哈大笑。 之后,两人一起到阵前观察战况。只见华部军阵前数十丈的范围内东魏军伏尸满地。几匹摔断了腿的战马不住地发出哀鸣。地上插满了华部军射出的羽箭,白色的尾羽迎风而动,如同是遍地茅草。 蔡佑感叹道, “不意天行用兵如神,竟能大破敌军重骑突击,而不损一卒!” 李辰微笑道, “此无他耳,我用乱物阻道,再杂以铁蒺藜。故敌骑无以速近,然后再以弓箭射之,敌骑焉能不灭。” 蔡佑听他轻松道来,想像东魏的骑兵高速冲来,结果却被地上的杂物绊倒,或者被铁蒺藜伤了马足,结果狠狠地摔到地上。即使幸运地没有被地上的铁蒺藜扎成筛子,还要迎头被华部军的箭雨笼罩。蔡佑不觉浑身发冷,在心中感叹李辰手段狠辣。 蔡佑正自感叹,就听李辰又道, “只是我军终究兵少,若敌军不惜伤亡,反复突击。我军也难持久。” …… 再说侯景得到报追击宇文泰不利的消息以后,立即催马前来。他立马山口附近的一处高地上,俯视前方战况。身边铁骑环卫,旌节仪卫森然。 就见前面在山口前的大路当中,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迎风招展。一队西魏军筑起简陋的营垒,列阵面敌,阵前尸横遍野。他们就若同是一道黑色的堤坝,死死的挡在邙山北口的大路当中。这队西魏军人数不多,大约两千上下。但是他们阵列严整,士气高昂。在西魏军主力溃败的情况下,面对东魏大军的围攻竟然没有显露丝毫的慌张混乱。 “这是一支强军啊!” 侯景在心中感叹。 侯景此时也面临着抉择。东魏军虽说胜局在握,斩俘无数。残存的西魏军也已经被紧紧包围,但战场上西魏军的零星抵抗还比比皆是。侯景无法立即将所有的军队调过来进攻山口。他首先要保证将今天的胜果完全的吃进肚子里。但是不打败眼前的这股敌军,就无法追击宇文泰,无法获得这场战役的最大战果。而显然眼前的这股敌人是块硬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如果要击败他们,就必须调集重兵,而这么做则又有可能让一些本来已经被东魏军围困,就如同案板上的肉般的西魏军乘机逃掉。 侯景正在思虑。这时,他的手下牵过一名被俘的西魏军督将。那被俘的西魏军督将上前查看了一番,在侯景的马前跪下禀道, “这,这是华部酋长李天行。他,他刚刚娶了宇文黑獭的侄女为妻。华,华部号为强军,高,高司徒适才就是殒在他们手里。” “哦!” 侯景闻言眉头一竖,眼中立时杀气迸现。这就是杀了高敖曹的那只西魏军?既是如此就决不能放过了! 侯景立即下令尽可能地调集东魏军前来,誓要歼灭眼前的华部军,为高敖曹报仇。此时除了少数西魏军还散落在战场上做最后的抵抗外,西魏军已是尸横遍野。大批东魏军正在兴高采烈地从尸体上砍取首级报功。闻得军令,他们虽然心中不满,也只能放弃眼前垂手可得的功劳,赶去围攻华部军。 东魏军大队在华部军正面集结。闻听对面是杀了高敖曹的那支敌军,东魏军的将领们也格外重视了起来。他们见前面骑兵的突击效果不尽如人意,商量之下,就采取了新的战法。 一反常态,东魏军这次派出了步卒出战,他们想用步卒对步卒,想要通过东魏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一举压跨华部军。东魏军的步卒们身披重甲,高举盾牌,在弓箭的掩护下,采用密集的队形缓缓向华部军逼近。华部军依然用弓箭反击。不断有东魏军步卒被盾牌缝隙间漏过的弓箭射中,惨叫倒地。但东魏军仗着人多,不记伤亡的顽强挺进。终于,东魏军的步卒越过了那片被骑兵们视作畏途的障碍丛生的地段,迫近了华部军的阵列。只听东魏军步卒狂呼一声,拔足狂奔到华部军面前,手舞长矛,隔着及胸高的木栅与华部军对刺。 华部军士卒们挺矛还击。双方都是身披铁甲的重装长矛步兵,但是铁甲挡住远处射来的弓箭还可以,却是难挡近距离的长矛突刺。战斗立刻进入最残酷最血腥的贴身混战。 当年新兵侯小虎的伍长老桥已经升了队主,他和自己的队站在华部军队列的最前列。老桥久经沙场,他见敌人突进,一面大呼自己的队里的士卒们稳住,一面抬手就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地刺进了对面奔来的一名敌军的脖颈。而此时,他身边的一名华部军战士则软软地倒了下去,这明士卒在刺中对面敌人的同时,也被对手的长矛刺入了胸膛。他身后的那名华部军战士立即上前一步,补上了他的空缺。几轮下来,双方的阵列前已经伏满了尸体,但是华部军的阵列始终如一。 最终华部军的整体队列以及精湛的个人刺击技术逐渐站了上风。东魏军伤亡越来越大,只得靠着人数上的优势苦苦支撑。华部军越战越勇,就听见当前作战的金城营指挥宿勤明达,大吼一声, “全体向前一步,走!” 华部军闻声齐齐向前大步迈了一步。东魏军阵线受压,纷纷忍不住退了一步。华部军在宿勤明达指挥下连进三步。东魏军被华部军一往无前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阵脚大乱。 这时,宿勤明达又大声下令道, “推开木栅,前进!” 华部军的木栅后面有类似“l”型的支撑,在正面很难被向后推倒,而在后面却可以轻易地向前推翻。第一排的华部军闻命,一起起脚踢翻面前的木栅,直向东魏军冲来。东魏军面对汹涌而来的华部军,再也抵挡不住,立时崩溃。东魏军步卒们突然间丧失了所有的勇气,惊慌失措地掉头就跑。 人数虽众的东魏军步卒最终难敌顽强的华部军,被杀得大败而逃。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决战河阴 十一 见到东魏军步卒被华部军杀得大败逃回,生性残暴凶狠的侯景这次倒没有大发雷霆。因为他知道这华部军是西魏军中的头等强军,不会那么容易被击败。所以刚才东魏军步兵的攻势,试探的成份更多一点。 看了刚才的战斗,侯景心中也不得不赞叹。这华部军真是了得,难怪高敖曹会折在他们手里。战斗中华部军阵列严整,前面一人倒下,则后面一人马上能够递补而上,使整条战线始终能保持完整。而且华部军的士卒们勇猛无畏,武艺精熟。几乎他们每次凶狠的突刺,都会带走一名东魏军士卒的生命。东魏军人数虽多,却始终处在被动之中。 “对付这样的步兵密阵,重骑冲突才是最好的办法啊!” 侯景在心中想道。那么又该如何通过华部军在阵前所设的障碍,保证重骑能以最高速冲击敌阵呢?侯景在脑中紧张地思考着。他如豺狼般冷酷的蓝色眼眸,死死地盯住华部军的阵列,如同是盯着一只美味的猎物。他右手拿着马鞭,轻轻地在左掌心拍打了几下。突然,他脑子里有了主意。只见他将马鞭用力挥舞了几下,大声道, “来人哪,传我的命令……” 很快,东魏军再次发起了进攻。这次,他们仍然是首先排除步兵方阵出战。大队的东魏军步卒重新组织起来,他们列起密集的队列,在最前列盾牌的掩护下,缓缓地向华部军逼来。他们每行一段,就会停下来,而大批的东魏军则在他们身后将地上的杂物一一清理干净。东魏军的步兵密阵象一只巨大的钢铁乌龟一样缓慢向前蠕动,在他们身后则留下一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大路。 这边华部军因为视线被阻,一开始没有明白东魏军这是在干什么。只是对东魏军这种走走停停的做法感到疑惑不解。直到东魏军的步兵方阵快要逼近时,大家才依稀看清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李辰立即明白东魏军这是在给骑兵突击清路。接下来,东魏军必然是重骑反复冲击,意图突破自己的步兵密集方阵。 不能坐以待毙!李辰立即命令华部军主动出击。就见华部军呐喊着出阵,以整齐的队列迎向东魏军的步卒,两军就在阵前又一次展开激烈的拼杀。当华部军经过力战,再次击退东魏军的步卒的时候,东魏军的大队重骑却紧接着沿着清理好的道路呼啸杀至。 东魏军重骑全副具装甲骑,人马皆被铁铠,马上骑士头戴铁盔,覆以铁面,只露双眼,手中长槊直指前方。东魏军重骑以破步兵阵惯用的锋矢阵,如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般直向华部军冲来。甚至一些回撤的东魏军的步卒来不及躲避,直接被飞驰而来的重骑撞飞出去。 李辰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出战的华部军撤回,重新结成密阵以待。华部军的士卒们刚刚跑回自己的营垒,重新竖起木栅。东魏军的重骑们就已经如狂飙般冲至眼前。虽然还剩余了一小段路障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但是距离太短,已经无法阻止东魏骑兵的高速冲击了。 华部军大士卒们才把手中的长矛向外四十五度角斜竖起来,作为箭头的第一名东魏军具装甲骑已经越过了最后的障碍,只见他双镫狠狠地猛磕马腹,战马前腿委微曲,腾空而起,直接从木栅顶上飞过,一头撞进华部军的阵列中。骑士手中的长槊猛地捅进了一名华部军士卒的胸膛,将他人整个顶得直向后飞了出去。与此同时,数不清的长矛也刺进了骑士和战马的身体。可是浑身铁甲的具装甲骑以最高速冲刺而来的冲击力何止万斤!只听一阵“噼啪”声传来,顿时十几柄长矛齐齐折断。当面的几名华部军士卒顿时被战马撞得四面飞散,身负重伤。 第一名具装甲骑一直冲破了华部军的五排阵列才萎然倒地。他所过之处,阵列破碎,死伤狼藉。华部军将士们竭力试图将阵列稳定下来。但紧接着,东魏军的具装甲骑接二连三地高速直撞进来。华部军前沿阵线就如同被切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东魏军的重骑如同是嗜血的苍蝇般蜂拥而至,前仆后继地猛攻这个缺口。并不断地将缺口向纵深延伸。华部军一时间伤亡惨重,前几排阵列几乎整个被具装甲骑碾碎,华部军正面战线深深的凹陷了进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反月形的缺口,整个阵线已经摇摇欲坠。 在远处高地上观战的侯景等东魏军将领见计谋生效,东魏军的重骑已经冲开了华部军的阵列,不由都从心底长出一口气。 “这仗拿下来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根据他们多年军旅的经验,只要重骑破开步兵的密集的阵列,就几乎是赢定了。因为从来还没有一个步兵方阵能在在重骑的反复冲击下坚持不溃散,只是坚持的时间长短而已。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步兵的心理最先崩溃,然后弃阵而逃。一旦步兵的密集阵列溃散,那么剩下的仗对骑兵来说就十分轻松了。他们只要象收割稻草一般摘取逃亡步兵的首级就可以了。这从未例外,从未例外。 但是眼前战局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尽管华部军伤亡惨重,却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华部军面对东魏军具装甲骑的雷霆万钧之势的反复冲击,依然拼死战斗。虽然不断见到到华部军士卒被狂奔而入的战马撞飞出去,竟是没有一个人后退。华部军前沿的几排阵列虽然已经破碎,但是后排阵列的抵抗依然无比顽强。每有一人倒下,就会马上有人从后面冲上来补上这个空位。当面的华部军与接踵而至的东魏军甲骑激烈拼杀,一步不退。每次东魏军重骑冲过来,都会在华部军的凹陷的阵线上形成破口,但是很快华部军就会用人命填上这个破口。东魏的重骑们渐渐拥满了整个半月的缺口,却怎么也无法进一步深入。 华部军因为挡在山口,东魏军只能从正面发起攻击。而且由于场地狭窄,东魏军的重骑也无法以很宽的队列横面冲锋。在连续冲击了几轮以后,东魏军重骑渐渐丧失了他们赖以成功的速度。由于华部军的顽强抵抗,最先冲入的东魏军骑兵不是被杀,就是不得不停下来和华部军的步卒们对战。而一旦甲骑丧失了速度,则在与步兵的对抗中占不到丝毫便宜,只见东魏军的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刺下马来。有的骑士战马被华部军刺死,人从马上直摔到地上。由于他们身披重甲,往往半天都爬不起来,华部军士卒按住这些倒地的东魏军甲骑,掀开他们的兜鍪,用短匕割开他们的咽喉。 而由于正面场地宽度的限制,后续的东魏军甲骑被满地尸体以及前面正在与华部军血战的友军挡得严严实实,不得不停下疾驰的战马。很多东魏军甲骑见前面的骑兵在战斗中吃亏不小,不得不下马上前用手中的长槊与华部军步战。 战斗进行到这个程度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侯景和东魏军的将领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全都在心中狂喊, “这些该死的步兵为什么不逃?明明已经被重骑冲开了阵列了呀,他们为什么就是不逃?”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无往不利的具装甲骑慢慢失去了速度,原本重骑对步兵的高速冲击,又演变成了步兵间的近身混战。眼看着自己宝贵的甲骑们在混战中被对方的步兵一个个刺倒,他们人人心中直冒寒气。 而此时华部军也是在苦苦支撑。东魏军具装甲骑的战斗力在整个中国冷兵器历史上恐怕也是首屈一指。只有和他们真正对决过的人,才能体会到他们恐怖的冲击力。刚才他们的那一次冲锋,几乎就摧垮了华部军的整个阵列。 如果不是华部军平日训练有素,抚恤得力,故而人人拼死力战。加上李辰战前反复鼓舞士气,只怕当时就全军崩溃了。饶是如此,华部军也已经是拼尽全力了。不单蔡佑已经冲杀去了前面,连重伤在身的贺兰武也率领还能动的伤兵们顶了上去。 李辰立于中军华部大旗下,心中充满焦虑。除了身边的几十个费也头近卫,他手中已经无兵可用。但是远处东魏军的甲骑们仍然源源不断地涌来。他们无法驰马靠近,就纷纷下马步战。这些东魏军甲骑们身披重甲,武艺精熟,手中长槊犀利。战斗力比起东魏军的步卒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当越来越多的甲骑下马步战,华部军正面的压力越来越大。 眼看华部军的伤亡在不断攀升,正面有被敌军突破的危险。李辰一狠心,他大吼一声, “柯莫奇!” 侍卫小头目柯莫奇应声而出,行礼道, “柯莫奇等待您的吩咐!” 李辰用手一指前方, “你带领费也头近卫出击,增援正面!” 柯莫奇大声应诺。他再向李辰行礼后,转身大吼道, “费也头!” 李辰身边五十多名费也头近卫齐声高呼, “勇士之名!” 柯莫奇捶胸大吼道, “我们穿着什么?” 众费也头近卫齐声大吼回应, “锦衣貂裘!” 柯莫奇再捶胸怒吼, “在我们名号之前是什么?” 全体费也头近卫以拳捶胸,怒吼相应, “近卫!” 柯莫奇抽刀在手,声嘶力竭地狂呼道, “今日就用敌人的鲜血来荣耀我们的勇士的名号吧!” “杀!” 在柯莫奇的带领下,五十多名费也头近卫拔足向前狂奔而去。他们人手一把五尺长横刀,刀刃长三尺八寸,刀柄长一尺二寸。费也头近卫双手握刀,舞动如飞 。就如同是五十多团飞旋的银光,直向东魏军的阵线冲杀去。就见团团银光上下回旋飞舞,所过之处,东魏军槊断甲裂,血肉横飞。东魏军的攻势顿时为之一滞。东魏军甲骑们本来手持长槊与华部军的长矛对阵还能占些便宜,却不防突然费也头近卫们贴身而进,挥刀猛斩。长槊在贴身近战中根本发挥不出来,顿时被费也头近卫们杀得手忙脚乱。就见费也头近卫刀光起处,东魏军甲骑们如同野草般被一排排砍倒。东魏军连连后退,原本已经凹陷的战线立时被他们推了回去。整个东魏军的阵线顿时已经岌岌可危。 侯景和东魏军众将在远处遥遥望见 ,无不骇然失色。就他们的认知而言,一般来说,一支部队在战斗遭受损失的承受底线大约是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一般的部队在战斗中伤亡超过十分只一就已经崩溃了。如果人员伤亡十分之一还能坚持战斗,就已经是强军了。他们还从没有见过一直军队在损失超过三分之一的情况下还能战斗。可眼前这只华部军现在几乎已经损失了近一半的人马,但是仍然在拼死战斗,甚至将人数占优的东魏军甲骑逼得连连后退。 这支军队决不能留!侯景几乎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今天不惜代价也要将这支华部军全部歼灭。如果错过今天这个机会,日后让它成了气候,这天下岂能还有我等容身之处!想到这里,侯景反顾厉声大喝, “侯玄!” “职下听命!” 就见他身后如同鬼魅一般闪出一员将领,嗡声应命。此人身材高大威猛,他全身细鳞冷锻镔铁甲,反射着幽幽冷光,就如同是一个铁人似的。他头戴镔铁兜鍪,面上覆了面甲,上面錾刻了一只狰狞的怪兽,怪兽的眼睛空着,只露出他本人一双蓝色的眸子,射出如同野兽般冷酷的光芒。 侯景有一支全部由他的族人?羯胡组成的卫队,共有八百人。这八百人全都是精心挑选出来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勇士。他们武艺高强,人人都可以以一当十。他们的首领侯玄,是侯景的同宗兄弟,更有万夫不挡之勇。这只卫队是侯景心腹中的心腹,侯景从来舍不得让他们上战场。今天为了一举歼灭华部军,他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也拿了出来。 侯景用马鞭一指已宛若修罗道场般的山口战场。那里,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仍在顽强地迎风飘扬。 侯景冷声下令道, “去把那面旗还有李天行的人头给我拿回来!”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决战河阴 十二 “去把那面旗还有李天行的人头给我拿回来!” 侯景冷声下令道。 侯玄闻命躬身一礼,高声应诺,然后他拨马回转。 在侯景身后约十余丈,八百名羯胡卫队阵列森然,正全体勒马肃立待命。 就见侯玄策马来到羯胡卫队面前,将右臂高高举起。镔铁打就的护臂花纹繁缛华丽,闪耀着点点寒光。羯胡卫士们见了他的手势一起大声狂呼,纷纷解下马鞍上挂着的兵器,绰在手中,人人眼中如野兽般放射出嗜血的光芒。侯玄将右臂猛然向下一挥,直指山口那面正在迎风猎猎飞舞的红地白花的大旗。然后他双镫猛磕马腹,坐下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出。羯胡卫士们口中发出如同野狼般的嗷叫,就像一股狂暴的旋风一样跟在侯玄的后面冲向山口战场。 此时山口战场已经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李辰的费也头近卫们手舞五尺长刀,并肩如墙而进。就见一片银色的刀光翻卷如浪,所过之处,将东魏军象翦草一样一个个砍倒。整个东魏军战线节节后退,已是岌岌可危。 侯玄率羯胡卫士们冲到阵前,由于前面两军混战一团,他们无法骑马直冲华部军的当面。侯玄翻身下马,他从马鞍一侧抽出自己惯用的一柄单刃短斧,那斧首足有半个门扇大小。侯玄怒吼一声, “闪开!” 便挥斧直冲进阵去。他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看前面是敌是友,只是将大斧舞动如轮,一路砍杀过去,直扑华部军的大旗所在。羯胡卫士随之下马,取了短兵器狂呼着跟着侯玄往里冲。 东魏军士卒见了,忍不住口中怒骂,但遇上侯玄这等凶人,也只得纷纷向两边避开。侯玄带领羯胡卫士,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刺入阵中,很快就和当面的华部军交上了手。 就见侯玄一声怪啸,将手中的大斧舞得如同飞转的风车般劈向迎面而来的一名费也头近卫。这名费也头近卫也怒吼着双手挥刀向侯玄猛砍过来。两件兵器在空中猛地撞击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周围的人耳膜生疼。那费也头近卫手中的长刀承受不了这种猛烈的撞击,竟然从中间一折两断。侯玄跟上去一斧,狠狠地砍在那名费也头近卫肩上,几乎将他砍作两片。 斩了那名费也头近卫,侯玄大步向前,只管向华部军的大旗所在冲去。他的眼睛如同饿狼盯住猎物一般只是死死盯着手掌大旗的李辰不放。 羯胡卫士们紧随着其后如同一道狂涛般和迎面而来的费也头近卫们狠狠对撞在一起。羯胡卫士的重槌大斧和费也头近卫们的长刀疾如骤雨般直向对方的身上招呼过去。两方都是心怀必死之志勇士,人人只顾舍生忘死地拼杀,几乎是招招见血。此时的两军交错的阵列几乎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只见漫天血肉纷飞,双方勇士一个接一个满身鲜血地倒下。兵器的撞击声、双方勇士的怒吼声和濒死者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战况之烈,足令山河变色! 双方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却没有人后退一步。慢慢的,东魏军利用人多的优势逐渐占据了上风,华部军整体的战线最终被突破! 见已经无法保持整体的阵线,华部军在军官的指挥下结成一个个五人一组的小阵,相互掩护,做最后殊死的抵抗。而大队的东魏军则从华部军阵列之间的缝隙中蜂涌而入。 侯景等立马高处,但见侯玄和羯胡卫士如掀起惊天狂澜的海浪,反复冲击华部军如黑色堤坝一般的防线。最后,红色的洪流终于将堤坝冲毁,东魏军如汹涌的海水般涌入,将华部军分割成一个个黑色的小阵,就如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有如繁星般密布的礁盘。 “终于拿下来了!” 对自己的羯胡卫队死伤惨重而心痛难以的侯景,终于感到了一丝宽慰。但刻骨的心痛也使他怨毒地下定了决心, “此战一个俘虏也不留,定要叫华部军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侯玄挥斧如轮而进,转眼之间,他已经杀到离李辰不足百步的地方。华部军此时也已经察觉到他的目标是李辰,大家前仆后继地冲上来想要阻挡他的前进。而侯玄就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王一般,没有人挡住他重斧雷霆万钧般的一击。就见一个接一个华部军将卒被他的大斧劈倒,而他本人一步步直向李辰逼近,竟是无人能阻。 李辰此时身边除了侍卫首领刘大郎挥刀挡在在面前,身边已无一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全身重甲,如同一头铁猛兽般的东魏军将领在华部军层层叠叠的阵列中杀出一条血肉胡同,只向自己冲来。李辰虽然几经战阵,却从未经历这般凶险的场面,此时不觉已是面色惨白,两腿都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右手抽刀在手,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撑住华部大旗,努力使自己站得挺直。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咬牙挺立,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只要自己转头一跑,那么华部军会立刻军心崩溃,立马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金城营指挥宿勤明达见李辰形势危急,撇下当面的敌人,飞奔过来挡住侯玄的去路。他大吼一声挺矛直刺侯玄的咽喉。侯玄回斧勾开宿勤明达的长矛,转手就是一斧泰山压顶般向宿勤明达当头砍下。宿勤明达闪身躲过,手中长矛回刺侯玄胸膛。侯玄仿佛是已经杀红眼了的野兽,他拧身直撞进去,拼着中了宿勤明达一矛,大斧横挥将宿勤明达当胸砍作两段! 正赶来回救李辰的贺兰武见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宿勤明达惨死在侯玄的斧下,不由双目充血,一声悲啸,震耳发聩。他左手持盾,右手使大铁槌疯狂地杀向侯玄。 侯玄挥斧将宿勤明达深深刺入自己肩部的长矛矛杆齐根斩断,也顾不上拔出矛头,沾满鲜血的铁面下发出如野兽般的嚎叫,大步迎上贺兰武,两人立时战在一处。 贺兰武本身武艺不在侯玄之下,但是他今天在和高敖曹的交锋中受了重伤,一身武艺最多剩下一半,竟不是已经杀红了眼的侯玄的对手。就见侯玄一连几斧如同流星急雨般砍来,势大力沉。贺兰武不敢硬拼,只得用手中盾牌抵挡。大斧重重地砸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贺兰武难以力敌,脚下不住地踉跄后退。侯玄得势不饶人,紧紧逼上来又是几斧,贺兰武连连后退,眼看抵挡不住。 这时,蔡佑也赶回到李辰身边。他见当面的敌将力大斧沉,势不可挡,就扔下手中的长槊,取出所佩的弓箭。蔡佑张弓如满月,稳稳地对准了一路杀来的侯玄。但侯玄全身镔铁重铠,甚至连面上都覆有铁面甲,轻易难以杀伤,这让他不觉踌躇。 须臾,侯玄已经冲到距离李辰和蔡佑不足三十步的地方。贺兰武边战边退,在侯玄的重斧下苦苦支撑,形势万分危急! 李辰不禁决眦欲裂,大呼道, “承先,速射之!” 蔡佑稳住身形,引箭不发,只是死死地瞄准前方杀来的侯玄。听见李辰在边上大呼,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口中镇定地说道, “吾曹性命,在此一矢耳,岂可虚发!” 贺兰武在侯玄凶猛的大斧攻击下一步步后退,已经退到距离李辰仅有十步的地方。侯玄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斧劈来,贺兰武挥盾格挡。那盾牌再也承受不住重斧劈砍,终于四分五裂。贺兰武脚下一软,竟然摔倒在地。侯玄抢上一步,双手将斧高高举起,就要用力砍下,结果贺兰武的性命。 贺兰武勉力想要站起来抵挡,但他血战竟日,又身受重伤,此刻已然脱力,挣扎几度,竟是一时无法起身。眼看贺兰武就要丧命在侯玄的斧下。十步之外的李辰只觉得心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了起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蓄势已久的蔡佑突然右手一松,一枝羽箭如闪电般飞出,直扑侯玄的面门。 侯玄正仰面将大斧高高举起,准备给贺兰武最后一击,却不料蔡佑突然发箭。由于距离太近,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箭从面甲上的缝隙穿过,直射入他的右眼。侯玄应声倒地,双手丢了大斧,捧住眼睛在地上不住翻滚惨号。 蔡佑见侯玄中箭,立刻弃了弓箭,拣起地上的长槊,大步上前。蔡佑全身猛然发力,将手中的槊狠狠地刺进了侯玄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地上。 侯景的卫队首领侯玄战死,东魏军士气为之重挫。华部军则乘势拼死反扑,战况又一次胶着了起来。 远处高低上的侯景看到这一幕,仿佛肝胆俱碎,一股咸腥猛地涌到喉头。此刻他心中充满悔意,这都是自己的心腹子弟啊。自己为什么发了疯似的要将的家底都搭上去呢。说到底,这是宇文泰和高欢在争天下,自己干嘛这么玩命?在这个乱世里,没有什么比拥有自己的军队更重要的了。自己真是昏了头了,为这个华部军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不但没有吃下华部军这块硬骨头,反而崩落了自己的牙齿。今天就算是能够全歼华部军,可如此损失也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了。 就在侯景心痛难已,神志恍惚的时候,突然他的坐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潜在的危险,本能似的猛地前腿上扬,跳了起来。侯景差点被从马上掀了下去,他连忙回神双手紧勒缰绳,手中的马鞭也不觉坠落到地上。 与此同时,一枝羽箭疾如流星般从侯景的面前划过,正中他身边一员将领的脖颈,那人顿时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这枝箭原本瞄准的是侯景,却不料侯景的战马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主人一命。 “敌袭!” 这时周围的人才惊觉有异,大呼出声。众人四面回顾,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队约二、三百人的西魏军轻骑已经突破了东魏军外围的阵线,正向侯景所在的山坡冲来。当先一员勇将,一面策马飞奔,一面张弓搭箭,望侯景射来。 “大行台小心!” 一名督将一面大声示警,一面飞身挡在侯景的身前。话音未落,羽箭已经呼啸而至。发箭之人当是已用尽全力,所以此箭又快又狠,直透铁甲,射入那督将的胸膛,那督将应声落马。这时,侯景周围的督将亲卫们一拥而上,将侯景团团护在中央,他们手持盾牌将他遮得密不透风。 那员来袭的西魏军骑将,一边策马飞驰而来,一边不住地引弓对侯景等人放箭。只见他箭无虚发,接连数员侯景的部将被他射落马下。此人箭法高强,虽然众人手里拿了盾牌遮挡,但似乎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他总是能将箭从盾牌的缝隙里射入。而且他的箭劲力十足,轻易就射穿了身上的铁甲,中箭者无不翻身落马,立时毙命。东魏军众将见来人箭法凶狠,纷纷大呼, “大行台速退!” 侯景见敌军来的迅猛凶狠。不觉心中又悔又恨。真不该将羯胡卫队全部派出去攻打华部军,弄得身边连护卫的人都没有,让敌人钻了空子。可形势危急,已经来不及后悔了。他接过手下捡起的马鞭,拍马就冲下高地,直向右手距离最近的大队东魏军所在驰去。手下数十名督将亲卫紧紧将他护在在核心,剩余的人则转身策马向西魏军骑兵迎面反冲过来,期望以自杀式的进攻迟滞敌人的追击,掩护侯景脱身。而大队东魏军见状,也在领军将领的指挥下疾速向侯景等人靠拢过来,并抢先派出了甲骑前来接应。 来的正是贺兰仁和鹰扬营的骑兵们。原来李辰见东魏军大军逼近,华部军又将面临生死血战,鹰扬营骑兵人数太少,在阵地防御作战中作用有限,不若放手一搏,或许会有奇迹出现。所以他唤过贺兰仁,交待了“斩首作战”的构想。他命令贺兰仁带领骑兵们在混乱的战场上隐匿游荡,寻机刺杀东魏军高级将领,制造混乱,给华部军的正面作战提供帮助。 贺兰仁领命以后,就率骑兵们打着东魏军的旗号在战场上巡弋。遇到东魏军他们躲就躲,能混就混,一旦混不过去,就冲上去大杀一阵,然后夺路而走。结果居然给他们误打误撞地接近了侯景的中军所在。由于天色昏暗,东魏军又大都被与华部军的血战吸引了过去。而且东魏军已经在主要战场上获得大胜,所以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会藏着一只西魏的骑军。侯景一时大意,竟然将自己贴身的卫队也派出去攻打华部军,身边只有百十骑相随。虽然中军周围全都是大队的东魏军,但是距离相对都比较远,一旦有急,根本来不及救援。 所以当贺兰仁带着骑兵们向侯景所在发起冲击之后,才有东魏军才发觉了异常。他们立即派出了骑兵拦截并发出了警讯,但已经来不及了。 贺兰仁见敌军已经出动,知道已经无法不被察觉地直接杀到敌军主帅大纛前。他一边策马飞奔,直冲敌军中军大纛所在,一边张弓搭箭,用尽平生本领,对准大纛下的侯景就是一箭。可侯景今日命不该绝,竟是被坐下战马救了一命。当贺兰仁张弓再射时,敌军已经警觉,一众督将亲卫已经将侯景遮了个水泼不进。贺兰仁心中暗恨,手下毫不留情,连发数箭,射倒了几名侯景的部将。但这些人的空隙立刻就有人填补上,始终没有将侯景的身影露出来。 贺兰仁刚才这几箭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右手的手指已经被弓弦割烂,鲜血淋漓,疼得钻心。此时阻击的侯景部将亲卫们已经冲至眼前,两队骑兵高速中轰然相撞。贺兰仁也不来及更换手中兵器,他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员东魏骑将刺来的长槊。两马分错之际,反手将手中的弓抽在那人的面上,将他打下马来。贺兰仁冲破侯景部将的拼死阻拦,直向仓皇奔逃的侯景追了过去。 侯景一行在前面飞马狂奔,眼看已经快要和大队东魏军会合。贺兰仁一咬牙,忍着手指的伤痛再次引弓,用尽气力对准侯景的大纛就是一箭。羽箭破空飞去,疾如闪电,,侯景大纛的掌旗将后心中箭,翻身落马,侯景的大纛倏然倒地。 贺兰仁见了,立刻拍马赶来抢夺大纛。就见侯景一行后队中一员骁将,在策马飞驰中单脚挂镫,一个海底捞月,伸手从地上拾起了大纛,然后翻身上鞍,马不停蹄地追赶侯景而去。这一切只在火光电石之间,此人反应之灵敏、骑术之精湛,引得贺兰仁也暗喝一声彩。 前来接应的东魏军甲骑迎上侯景一行,立即分作二队,一队保护侯景前往大队阵列,另一队则直向贺兰仁迎了上来。贺兰仁见机会已失,也不与之纠缠,回马就走。他乘着东魏军尚未合围,率鹰扬营骑兵冲破敌阵,扬长而去。 指挥十万东魏军的主帅大纛倒地,东魏军全军大震,一片惊慌。在山口与华部军血战的羯胡卫队见状立刻撤出了战斗。他们几乎算是侯景的私人军队,保护侯景的安危才是他们首要任务。羯胡人毫不犹豫地撇下正在战斗的友军,快速撤回侯景的身边。剩下的东魏军也早已杀得心寒,也无心恋战,纷纷后撤。 侯景一口气奔到大队东魏军本阵中,方才心安。他立即命令重新竖起中军大纛,安定军心。战至此时,实际已经没有和华部军继续血战的必要了。由于华部军的浴血奋战,东魏军已经错失了追上败退的宇文泰的时机,无望获得此战的最大战果。而且刚才大纛的落地也给侯景敲响了警钟。侯景下令撤回山口战场的军队,集中力量清扫河阴主战场,消灭西魏军残余的抵抗,巩固已经到手的战果。 华部军和李辰历经殊死血战,终于坚持到了最后,赢得了属于自己的胜利。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长安之乱 一 由于华部军的浴血奋战,终于迫使侯景放弃了歼灭华部军,追击宇文泰败军的打算。侯景是优秀的战术指挥官,虽然眼前的损失令他心头滴血。但是他却没有失去理智。他迅速判明了目前的形势,如果要彻底歼灭华部军,就必须抽调正在河阴战场上围攻西魏军残部的东魏军主力参战。但这样有可能会令被围的西魏军逃脱。如果出现这样的结果,就得不尝失了。而且由于华部军的阻击,西魏军统帅宇文泰应该已经逃得远了,没有追上的可能。再与华部军纠缠,实属不智。况且华部军已遭重创,仅能勉力自保而已,已不可能对战场态势有什么大的影响。所以对华部军进攻受挫的局部失利,并不能动摇东魏军在河阴决战中取得全盘大胜的结局。 侯景想到这里,果断下令从山口撤出军队,集中力量清扫河阴战场,消灭被围西魏军残余的抵抗,巩固已经到手的的战果。 李辰见敌军如退潮般撤离,方才确定此战终于获胜。 这是华部军有史以来所经历最为残酷和血腥的战斗。清点之后,华部军仅余五百多人,整个第一军已经完全被打残。 整个战场之上,只见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双方战士的尸体交错跌伏,层层叠叠覆盖了整个地面,几乎看不到裸露的表土。很多人仍然保持着生前战斗的姿势,手中还紧紧握住武器不放。其中不乏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勇士,双方的手中的刀矛都深深地刺入对方的身体,两人就这样倒在一起。整个战场上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大群的乌鸦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停在路边树枝上,间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华部军此战虽胜,却没有人欢呼雀跃,人人脸上只是都流露着劫后余生的麻木表情。李辰扶起贺兰武,下令立即清理战场,准备撤退。这时,贺兰仁率领鹰扬营骑兵冲破敌军阻隔返回山口,鹰扬营经历连场激烈战斗,也是损失过半。 贺兰仁见自己兄长贺兰武在李辰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立着,忙冲上去扶住他的胳膊,急声道, “大哥,你怎样了?” 贺兰武脸色灰暗,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贺兰仁恨恨地道, “侯景这狗贼真好运道,今日竟被他逃了去!” 李辰见他双手满是鲜血,关切道, “你无碍罢?” “一点皮肉之伤,无妨的!” 贺兰仁满不在乎地答道。 李辰点头道, “今日多亏你射落侯景的大纛,否则我们一定抵挡不住!” 李辰转头对边上的蔡佑道, “承先,今日若无你镇之以静,神箭克敌,吾辈势无生还矣!” 蔡佑感叹道, “我早闻天行治军有方,今日亲眼所见,方知华部军坚劲勇绝若此!实为当世无双!经此一战,天行及华部军的威名必然天下传诵。” 李辰望着遍野尸体和几乎人人带伤,血迹斑驳的华部军,心情异常沉重。想着一下子这么多亲如自己兄弟般的将士壮烈牺牲,不由悲从中来,宛如刀割,一时竟无语凝噎。 乘着东魏军收缩战线出现暂时混乱的当口,一些被围的西魏军乘势向外冲杀,最终大约有数千名西魏军幸运地冲出了东魏军包围,陆续逃到山口与华部军会合。当他们看到在遍地尸体的阵地上仍然顽强地迎风飘扬的华部大旗,人人心生死里逃生之感。这些人当中不乏官名显赫的大人物。 西魏大都督、特进、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刺史、前军主将李弼此在战斗中勇猛冲杀,无奈全军崩溃,他深陷敌阵。李弼来往冲突,身被七创,最终落马被俘。西魏军将领大多衣着朴素,与士卒无二,李弼也是如此,所以东魏军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李弼装出伤重垂危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守的东魏军见他如此,也放松了警惕。当东魏军大纛落地,全军一片混乱之际,李弼偷眼看到看守只是伸长了脖子向远处张望,对自己全然没有防备。他一跃而起,一脚踢倒看守,然后飞身跨上他身边的战马,拼命往西逃去,最终到达山口,得以脱险。 西魏骠骑将军、太原郡公王思政深陷重围,不得已下马步战,手舞长槊与几个部下且战且走。东魏军重骑如潮水般涌来,王思政的部下先后战死,他本人也身受重伤,最终倒地昏厥。由于王思政衣甲破陋,东魏军也只当他是个普通士兵。此时西魏军尸横遍野,东魏军随手到处都是首级可取,竟然放过了他。后来这支东魏军被紧急调去攻打华部军,王思政因此幸免于难。王思政陷落敌阵,生死不明,但是他帐下忠心不二的督将雷五安却没有放弃他。雷五安乘着天色昏暗,敌军纷乱之际,偷偷返回他最后战斗的地方寻找他。雷五安在满地尸体的战场上寻觅,只要看到尸体是西魏军的服色,就上前翻检查验一番。他一边哭,一边轻声呼唤, “王公?王太原?王骠骑?…” “…公安在焉?” 这时,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在他附近有一具“尸体”缓缓蠕动了起来,并发出低低的痛哼声。 雷五安寻声上前一看,却正是重伤的王思政恰好悠悠转醒。雷五安大喜过望,忙将王思政扶了坐起。但见王思政满身鲜血,衣甲都已经被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雷五安撕了自己的战袍给王思政裹住伤口,并牵过自己的战马将王思政扶上马去。俩人一路辗转西去,最后幸运地遇到了华部军鹰扬营骑兵。他们被护送回到了山口,得以和华部军汇合。 在山口的李辰派出鹰扬营哨探警戒,并要求他们尽可能地收拢解救溃散的西魏军,让败军前往山口会合。李辰同时以后军大都督,总制后军的名义整合逃出生天的西魏军。就在他忙碌不停的时候,又有三名西魏军骑将逃至山口。李辰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是他熟识的杨忠! 杨忠见了李辰,滚鞍落马,上前行礼道, “末将杨忠参见李大将军!” 李辰还礼道, “揜于,不意竟然在此相遇!汝能安然脱险,吾心甚慰!” 这时,其余两人也上来见礼,当先一人身高八尺,美髯飘逸,威武非常。而另一人却是非常年轻,风度儒雅,象是出身高门的世家子弟。 “末将窦炽,见过大将军!” “末将韦叔裕,见过大将军!” 李辰闻言,不禁心中大震! 窦炽时为卫将军、东豫州刺史、真定县公。李辰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他的侄子窦毅的女儿将成为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皇后。并生育了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帝王之一,唐太宗李世民。 另外一个韦叔裕,字效宽也是在历史上风云一时的人物,被誉为西魏-北周第一名将。这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督将。 原来西魏军全体崩溃以后,大家只得夺路逃命,在一片混乱之中,这三人神使鬼差似的最后竟然跑在了一处。他们边战边退,最后被东魏军围在邙山脚下,截断了退路。他们见无路可逃,就下马相背而立,用弓箭和东魏军对抗。东魏军三面围攻,箭如雨下。好在这三人都身披重铠,没有受重伤,只是拼命发箭还击。后来,杨忠和韦效宽的弓都被敌人的来箭射坏,窦炽就将他们的箭收拢在一处,继续发箭还击。窦炽箭术高强,被他瞄准的东魏军无不应弦落马。东魏军见三人厉害,自己人伤亡颇多,忍不住议论道, “这三人好生棘手!” “就算杀了这三人,恐怕也多不了什么功劳,不如算了罢。” “就是,如今首级遍地可拾,何苦与之死战?” …… 东魏军无心在遍地敌军尸体,首级功劳垂手可得的情况下,继续拼力死战。纷纷撤围而去。窦炽、杨忠、韦效宽等三人乘机突围而出。 李辰听了他们突围的经过,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如果这三人今日一战殒了,历史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辰先与窦炽、杨忠交谈几句。却见韦效宽在旁肃立,神色沉静。李辰心中暗叹, “果然名将之姿!” 他对韦效宽道, “我与令从兄太府韦少卿相熟,曾从他口中得知汝之名号。知汝精通兵法,奇谋好断,早想与汝相交,不意今日在此地相见!” 韦效宽从容施礼道, “大将军谬赞,末将无地自容矣!久仰大将军威名,可惜无缘拜见。今日得见尊面,幸何如之?” 李辰点头道, “好说。今日战事方乱,待日后有遐,再与汝相叙。” 韦效宽行礼称诺而退。 李辰一面整顿败军,华部军则清理战场收集阵亡将士的遗骸。由于形势所迫,华部军只能将阵亡者的遗体就地焚化。山口一时浓烟滚滚,天口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随后,李辰下令立即退兵。 残余的数千名西魏军陆续开进了山谷撤退,蔡佑奉命当前开路,伤员走在中间,华部军仍然走在最后掩护。华部军将士人人眼含热泪,几乎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归途。在他们的身后,是正在熊熊焚烧着的阵亡同袍兄弟的遗体,和满地血污的战场。超过三分之二的华部军将士永远留在了这片大河之阴的土地上,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华部军撤离山口以后,在河阴主战场东魏军的包围圈中仍有少量的西魏军还在坚持战斗。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东魏军点起巨大的篝火,将大河两岸照得透亮。远远望去,东魏军的火把、篝火如同天上的繁星,铺满整个大河之滨的土地。残余的西魏军已经被压缩在河边几块狭小的区域,如同是茫茫大海中的几个孤岛。东魏军箭如雨下,将在做最后绝望的抵抗的西魏军一一射到。 西魏军人数越来越少,眼看覆灭在即。这时一员西魏军督将长叹道, “我本东人也,昔日受厄于沙苑,不得而归,不得已而降西国。今复困顿于此,岂非天意?然若再降,岂为人子乎?” 说罢,他丢下手中手中兵器,双手合十,口诵《无量寿经》,催马缓缓走入河中,须臾,滚滚的急流就将他连人带马吞没。 周围西魏残军见了他的作为,无不放声大哭,竞相仿效。一时间,河岸哭声震天,佛号响亮,走投无路的西魏军纷纷投河,河面上很快就满是浮尸。 被围的西魏军至此全部覆灭。 这场跌宕起伏的河阴大战最终以倾国而出的西魏军惨败而告终。西魏军遭受空前打击,出战的主力尽失,共被擒斩超过三万人,投河者不计其数,损失督将以上将领四百多员。西魏军在沙苑大战后取得的胜果全部丧失。 东魏军主帅侯景以一己之力,独抗西魏举国之兵,最后大获全胜。从此侯景的大名威震天下,西魏上下人人视其为恶魔一般,他的名字在关陇可止小儿夜啼。战后,他踌躇满志地对高欢道, “恨不得(宇文)泰。请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作太平寺主!” 高欢壮其言,以侯景为河南道大行台,将东魏超过一般的军力交给他掌握。 再说从山口撤退的西魏军点燃火把,在山林中趁夜急行。一路行来,只见月黑风高,林密峰奇。 正走之间,前面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不多时,当前开路的蔡佑派人前来禀报李辰, “禀告大将军,前面遇上了一队人马,自称是大将军所属华部军工兵辎重营前来救援!” 李辰忙来到队伍前面一看,就见对面约三百人一色华部军黑色军服,头戴宽檐帽,正是留守洛阳大营的辎重营。对面的华部军这边火把熊熊下人群中间拥出一远年轻的将领,正是自己的首领李辰,纷纷欣喜若狂地大声喊道, “是大都督! “大都督无恙!” “佛祖慈悲!” …… 这时,为首的一人大步上前,来到李辰面前深深一礼, “大都督,工兵辎重营指挥步六狐相救援来迟,请大都督责罚!” 李辰双手将他扶起, “你何罪之有?我本命你留守大营,你并无救援之责。对了,你们缘何到此啊?” 步六狐相悲愤地道, “大都督,起初得知我军大胜,留守诸军无不欢欣鼓舞!贺拔二将军还押了大队俘虏回来,转往弘农。可是后来赵贵、独孤如愿两位将军先后败回,言道我军大败,有全军覆灭之虞!大家惊疑不定,正想请命前来救援,却不料后营李虎、念贤二位主将护了天子,自行撤回关中去了!赵贵、独孤如愿两位将军随之而去。营中无主,立时大乱,诸军已全部溃散!”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长安之乱 二 “什么?留守诸军已经溃散?” 李辰闻听步六狐相所言不禁大惊失色。周围西魏军将士听了,更是一片哗然。 步六狐相点头道, “正是!职下见营中已乱,无人主持,便自作主张率了辎重营的弟兄们前来。冀助大都督一臂之力。!” “那你可见过大丞相?” 李辰忙追问道。 “见过的。” 步六狐相道, “我们离营未久,就遇到了大丞相的大队人马。大丞相还召职下上前,询问大营内的情形。职下皆具实以告。” “那大丞相闻报之后,如何行止?” 李辰再问道, “大丞相听了职下之言,疾速返回大营去了。过后职下但见大营火起,想是大丞相烧营退兵,撤回关中去了!” 步六狐相见现场人多口杂,并没有将当时全部的情形都说出来。其实宇文泰见到步六狐相为首的这队华部军不过三百余人,却在诸军溃散,人人西逃的情况下毅然反向战场前进,寻找自己的主将,实在忠勇可嘉。便告知步六狐相和辎重营将士前方战况惨烈,华部军未必能够生还。劝说他们一道返回。步六狐相向宇文泰行礼道, “我华部军誓言同生共死,没有抛弃自己袍泽兄弟自顾逃命之人!请大丞相恩准职下等前往。若是我家都督还在,则职下听命于都督,虽经历血战,杀身成仁,又有何憾!若是我家都督已然不在,职下也要寻到他和兄弟们的尸骸,将他们带回金城去!” 宇文泰闻言心中慨叹,便下令放他们一路前来。 李辰没有想到形势恶化到了这种地步。西魏军不仅出战的主力尽失,而且留守的军队也居然溃散!只怕关陇必将要经历一场风暴了。这里更让李辰感觉诡异的是,后营主将李虎、念贤和先败回的刘贵、独孤如愿等人竟然不但没有派兵救援前军,反而丢下尚未脱险的主帅宇文泰先行撤退了!整个事情完全有悖常理,里面似乎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李辰越想越觉得心惊。 就在李辰沉思的当口,残余的西魏军听说留守的诸军溃散,宇文泰也已经烧营而退,都不由心中惶然。只听人声嘈杂,大家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队伍也乱了起来。 李辰猛然惊觉,此时尚未脱离险地,队伍无论如何不能自乱阵脚。他立即抽刀在手,大声喝道, “全军听我号令!” 西魏军将士正议论的热烈,谁也没有顾上听李辰说话。却不料全体华部军一体肃立,齐声大喝一声, “职下听命!” 数百人异口同声一起怒吼,声震山野。在寂静黑夜的显得分外嘹亮。幽深的山谷中传来嗡嗡的回声,数不清的宿鸟受惊,从树梢上扑啦啦飞起,凄厉的鸟鸣响绝云霄。 西魏军不防身边华部军齐声怒吼应命,人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立时噤声。现场马上安静了下来。 李辰面沉似水,他扫射一眼面前的西魏军将士,大声道, “于今吾等深陷敌后,已成孤军。更要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唯有诸君齐心协力,奋勇杀敌,方能平安返回关中!我今受命总制后军,若有不遵号令、鼓噪呼号、乱我军心者,莫怪我军法无情!” 华部军齐齐高声应诺。华部军经历连场生死血战,幸存下来的都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虎狼之士。也许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当他们在李辰面前整齐肃立听命,身上顿时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浓重杀气。其余西魏军不觉人人心中骇然,只得凛然受命。 李辰对蔡佑道, “承先,你速快马前去禀告大丞相,我后军数千将士历经血战,溃围而出。内中多有伤者,还请大丞相相候接应。” 蔡佑领命上马飞驰而去。 李辰命再命窦炽、杨忠当前开路,伤员在中,华部军殿后,继续乘夜前行。众人见他号令严明、调度得当,再加上华部军一帮劫后余生杀气盈野的骄兵悍将,人人将他的话奉为圭臬,一时间人人慑服,规规矩矩依命而行。内中李弼、王思政等宿将重伤在身,无法视事,但见李辰一番举止,也不禁暗自点头。 西魏残军在李辰的带领下连夜穿过邙山,回到洛阳大营。只见原本宏伟壮观的大营已是残烟袅袅,一片灰烬,宇文泰已经烧营退往弘农了。李辰下令队伍稍做休整,即刻起行往弘农进发。 却说蔡佑一路马不停蹄,直追宇文泰大军而去。一直追到弘农。蔡佑直到看见城头上高高飘扬的西魏军旗号,方才方下心来。但转睛一看,却见城头上挂满了首级,足有数百级之多。只见一片鲜血淋漓,显然是刚斩下不久。蔡佑心中讶异,但也顾不上许多,立刻拍马入城来寻宇文泰。 宇文泰闻听蔡佑回来,不禁心中大喜,连忙召他进见。蔡佑进来行礼拜见,只见宇文泰神色平常,却是难掩憔悴。 宇文泰起身扶住蔡佑道, “承先,尔来,吾无忧矣!” 蔡佑抱拳躬身道, “职下护卫来迟,让丞相忧惧,罪无可赦!” 宇文泰道, “汝力战断后,方保吾等安然而退,此功莫大焉,岂有过错?你平安归来,深慰吾心。” 蔡佑道, “此全赖李天行及所部浴血死战,职下方得重见丞相也!” 蔡佑将华部军连番血战,终于击退追兵,整合残军撤退的经过向宇文泰详述了一遍。讲到其中惊心动魄的激战场景,宇文泰也不禁动容。 宇文泰听罢长叹道, “不意那华部军忠勇坚劲若此,若诸将人人都如李天行一般,我军何尝会有此败?” …… 却说当日宇文泰退回大营,却见营垒空空。在前军苦战不利的情势下,众将不说前来救援,而是竟然丢下他这个主帅抢先退兵了。 宇文泰心中大恨, “恐怕一个个都盼着我回不来,好取而代之!可惜我宇文黑獭命不该绝于此!” 宇文泰虽然气愤填膺,但如今形势迫人,已经不容他想。他只得留下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金镛城,然后放火烧毁大营,退往关中。 当宇文泰率军退至弘农,却发现西魏守军已经弃城退走。留下的东魏军俘虏们乘机占据了弘农,抗拒后续的西魏军。宇文泰怒不可遏,立即下令攻城。好在东魏军俘虏们武备不齐,归心似箭的西魏军很快就重新攻占了弘农。宇文泰下令将为首作乱的数百人斩首,以示惩戒。 宇文泰得到蔡佑的禀报,知道李辰和数千将士突围而出,心中稍安。他下令大军留驻弘农,以待李辰所率的后军。是夜,宇文泰惊惧难眠,后来将头枕在蔡佑的大腿上,方才安心入睡。 宇文泰虽然得以安眠一夜,但是噩耗却接踵而来。 李虎、念贤等将护了大统帝返回干中,却不料途中诸军四散。最后大统帝身边竟只剩中书舍人申徽一人相随,君臣二人狼狈不堪地逃入阌乡。 而随着溃兵将河阴大败的消息带回关中,关中突然乱起!没有人说得清楚叛乱是如何发生的,但几乎是一瞬间,关中已经是遍地烽火。 在长安,做乱者以在沙苑被俘的原东魏军督将赵青雀为首,占据长安子城。已经回到长安的李虎等人竟无力可制,只得和留守长安的王盟、周惠达等公卿大臣们保了太子出奔渭北。大都督侯莫陈顺死守渭桥,屡次击败叛军,力保渭桥不失,方保得太子等在渭北稍安。太子及公卿们出走,长安一时大乱。 雍州平民于伏德、咸阳太守慕容思庆等乘乱造反,他们占据咸阳,招募各地原东魏军降卒,以抗拒撤回关中的西魏军。 关中动乱的消息传到弘农,刚刚经历大败的西魏军听说家乡乱起,无不心中震恐。 宇文泰闻报急召部将谋臣议事。众人到齐之后,他故作轻松道, “此辈闻听我军败绩,便蛊惑作乱,以某观之,皆跳梁小丑耳,不足为虑。于今我军人马疲弊,不可速行。我意选轻骑,直趋长安,必面缚之!诸君以为如何?” 帐下众人听了宇文泰一番话,一时静默无语。其实大家现在都明白,目前的局势已经是危险到了极处。西魏军在河阴大败,主力尽丧。如今关中乱起,不得而归。倘若高欢再挟大胜之势,乘乱来攻,西魏立马就是内外困交,有江山倾覆之险。而且平定关中的叛乱真象宇文泰说得那么轻松吗?在场的不少人都在心头嘀咕,这场动乱来得蹊跷啊。怎么好像跟算好了似的,前方西魏军一败,后方立马就叛乱四起,分毫不差。而且叛乱来势凶猛,留守关中的西魏军居然对此毫无办法,弄得长安都丢了。这件事似乎不那么简单。 众人一时无语,宇文泰见大家只是凝眉沉思,便又道, “诸君可有良策?” 这时,通直散骑常侍陆通起身作礼道, “叛贼既以大军不利,谓朝廷倾危,同恶相求,遂成反乱。其逆谋久定,必无迁善之心。蜂虿有毒,安可轻也!且贼其诈言大军败绩,东寇将至,若以轻骑往,百姓谓为信然,益当惊扰。今大军虽疲弊,精锐犹多。以明公之威,率思归之众,总大军以临之,以顺讨逆,何虑不平” 宇文泰深以为然。他冷然道, “我军方遇小挫,便有魑魅魍魉跳梁鼓跃。可笑蜉蝣难撼大树。就依陆常侍之言,姑且观之。待我大军齐聚,再一鼓荡平!” …… 不日,李辰率军赶到弘农。这时,他才听说关中大乱,长守失守的消息。李辰一时心乱如麻。 他倒不是担心西魏政权会垮台。西魏军虽然经历大败,损失惨重。但是宇文泰、宇文护、杨忠、李虎等关键历史人物都安然返回。所以历史的走向在这一刻并没有大的变化。那么东西魏长期对峙的历史格局不会改变。这次关中之乱应该不会演变成改变历史进程的惊天祸乱,注定应该是会被平息下去。 李辰担心的是迦罗。由于自己这一穿越者的出现,迦罗原本的历史轨迹被改变了。李辰不能确定她究竟在这一场动乱中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会不会应为自己的出现,而使这个无辜的女孩子受到伤害? 虽然自己和迦罗结婚三天自己就返回了军营,也没有和这个贵族的少女有夫妻之实。李辰应该谈不上对她有什么感情,但不知为什么,李辰只要一想到年仅十六岁的娇弱的少女身处在兵荒马乱的长安,需要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暴徒时,他的心立刻就悬了起来。 李辰忍住心中的不安,他是军人,他需要先尽自己的职责。李辰即刻前来拜见宇文泰,向其交令。 宇文泰已知此番华部军艰苦壮绝的战斗,他见李辰行礼觐见,离座亲手将他扶起,温言好生嘉勉了一番。 待李辰坐定,宇文泰问道, “天行当已知关中乱起,可有何良策以教我?” 李辰躬身道,“此乃军国大事,辰见识不明,怎敢妄言!” “汝但说无妨!” 李辰思忖了一番,开言道, “以职下之见,关中之乱来势虽猛,实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其势不能长久也!” 宇文泰闻言眉毛一动, “哦,你且细说来听。” “关中乃我根本,民心在我。叛贼一时汹汹,乃谓我军失利,东贼将至耳。只要我军守住关中门户,则高欢无机可入。叛贼内无相附,无外应援,岂可久乎?” 宇文泰听了连连点头,他手抚长髯道, “那我军当如何行止?” 李辰回道, “我军首要应是阻绝交通,必不使高欢知晓关中之事。其次,我军不益速还,当集大军于境上,整甲修戈,严阵以待。此番我军虽败,然东贼受创亦重。高欢持重,见我有备,必不敢轻进。待其退兵,我军再盛师而还长安,叛贼必束手就擒!” 宇文泰大悦, “天行所言,深合吾意!” 他停了停又道, “只是不知长安究竟是何情形,吾甚忧之。” 就见李辰躬身一礼, “职下愿率轻骑前往长安探查敌情!” 本人保留对本作品的所有权利,未经本人许可,不得转载和复制本作品,以及禁止其他所有损害本人著作权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长安之乱 三 却说李辰向宇文泰请命率轻骑前往长安城探查敌情。当时他也没有多想,只是心中忧虑迦罗的安危,一时按捺不住,就脱口而出。 宇文泰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道, “如此也好,就烦劳天行再辛苦一遭。我命你选五百轻骑,前去探明长安城内情形,然后回报我知。切记千万小心在意!” 李辰领命行礼而退。 宇文泰望着李辰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静默半响无语。 就见在身后侍立的蔡佑上前一步,大礼下拜道, “天行秉性忠直勇毅,深识大体。虽屡献奇谋,然实是一心为公之人。职下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他对丞相决无二心!他新婚燕尔,见长安大乱,想是放心不下家中,故才请命前往探察。足见其生性淳良秉正,请丞相明鉴!” 宇文泰闻言面色稍缓,他对蔡佑道, “你且起身吧。值此风云激荡之时,吾唯恐人心难测耳。” 蔡佑再拜道, “职下深识天行为人。若此番其去有变,职下甘愿受罚!” 宇文泰点头道, “吾亦信其为人,当不负我!” 宇文泰挥手虚扶,示意蔡佑起身, “我今加汝为京兆郡守,进爵为公。你可速领一支人马,前去阌乡拱卫圣驾。” 蔡佑躬身领命。宇文泰语调充满寒意地道, “你此去万务保得圣躬万安。切记动乱未平之前,銮驾不可离阌乡一步!” 与此同时,高欢也率大军赶到了河阴。此次高欢闻听西魏倾国而出,来争洛阳,就以库狄干为前锋先行,然后自己亲帅大军自晋阳来援。当高欢大军到达孟津,尚未渡河,前方就传来侯景已经大破西魏军,俘斩数万的消息。高欢领军与侯景相会后,得知高敖曹阵亡,不禁如丧肝胆。但侯景与鲜卑众将皆言高敖曹轻敌冒进,以至兵败身死。高欢只得将高永乐抓起来打了二百记了事。 高欢旋即进兵洛阳,西魏金镛城守将长孙子彦弃城而走。高欢下令将金镛城拆毁。自三国起已经历数百年风雨的洛阳城最终全毁,只余一片废墟。后世隋唐时代的辉煌一时的洛阳则是在这一片废墟的西边重建而成。 高欢驻军洛阳,遣别将追西魏军至崤关,见西魏军大张旗鼓,守备严密,遂撤军而还。高欢命侯景总制河南,然后返回晋阳。 至此,牵动天下的河阴大战尘埃落定。这场大战,以西魏军遭到惨败而告终,北中国东强西弱的战略格局并没有改变。但是和东魏不思进取,屡屡错过时机相比,西魏却表现得更为积极,充满朝气,仍然把握着战略主动权。 再说李辰领了将令,从华部军和曾同行的西魏军中点了五百轻骑,即刻起行,往长安而去。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时分,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天空明澈澄净,就宛如是一块蓝色的丝绒般温柔。李辰及五百骑兵西出潼关,驰骋在沃野千里的关中平原上。通往长安的大路两边的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都是即将成熟的谷子。每棵谷子都长了足有一尺多长的谷穗,饱满异常,沉甸甸地将禾杆都压弯了腰。轻风徐来,金色的粟浪此起彼落,层层翻滚。象极了的辽阔大海上的卷卷波浪。空气中弥散着谷物成熟所散发的特有的清香,令人嗅而思归。可是叛乱的阴云笼罩在关中大地上,一路上很少看到人们在田间劳作,想是因为恐惧战乱都躲避了起来。 李辰和骑兵们归心似箭,无心流连这无边美景,只顾快马加鞭地沿着大路向长安飞驰。他们因为受命探查长安,所以遇城不入,只是一路跋涉往长安疾行。 这一日,他们渡过渭水,长安城已经遥遥在望。这时,官道上出现了稀疏的人流。他们扶老携幼,身负行囊,有的乘车,有的步行,人人神色忧惧。当他们见到前面尘土飞扬,似乎有大队骑兵飞驰而至时,起初先是惊慌失措,准备四散逃命。但是当他们看清来的骑兵打着西魏军正营旗号时,无不欢呼雀跃,纷纷于道旁伏拜。 李辰见前面道上有百姓络绎而来,忙下令骑兵们放慢马速,不要冲撞了老幼妇孺。同时他命侍卫好生将几位长者请上前来问话。 不多时,几位老人家被带到李辰面前。他们齐齐下拜,流渧道, “不意今日复得见王师!” 李辰忙将他们一一扶起,温言道, “老人家折杀我了。敢问你们可是从长安过来的么?如今长安城内情形如何?” 当先一位老者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 “我等皆是长安百姓。这次天子亲征东虏,初始方好,常有捷报回传。但前几日突然有败兵回城,坊中流言四起,言我军大败,至全军覆灭,东虏须臾将至!又有言沙苑降卒将叛!不一而足。后来却听说朝中众官护了太子出城,往渭北去了。其后城中大乱,降卒竟真的反了!” “什么?” 李辰闻言心中疑虑更甚。按照这位老人家的说法,前方兵败的消息一入长安,太子与众官就弃城而走。长安因此大乱,降卒乘机起事。整个事情听上去愈加诡异。 “那城中现在如何?” “城中既乱,各名爵显宦人家皆闭门自卫。更有血勇之辈每日与叛贼相攻接战。贼不能胜,今据子城。大城内形势纷乱,群龙无首,歹人乘机剽劫,以至大扰。我等无奈,只得携家带口出城避乱。” 李辰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形势还不是那么坏。至少叛军还没有占据整座长安城。 李辰对这几位长者道, “长者勿虑!我乃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李辰,今奉大丞相之命前来长安探查军情。此番我军东征,虽遇小挫,然未损根本,圣驾安如泰山,六军精锐犹在。今大丞相奉天子命讨伐叛贼,大军须臾全师将至,蕞尔蟊贼,必束手就擒!” 众位老人家听了,无不击掌欢悦。这时,其中有一位年纪稍青的长者出言道, “李大将军,我认得你!” “哦?你怎会认得我?” 李辰好奇地反问道, “大将军当年为一小娘,与宇文四郎在长安城内械斗。老朽有幸在当场那个目睹。大将军当年英姿勃发,风采卓然,老朽幸有与焉!” 李辰听了顿时一头黑线,这都是哪跟哪?这下完了,自己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正当李辰哭笑不得的时候,那位老者又道, “大将军的府邸可是在朱雀街斜下?我闻听哪里乱得厉害,不知贵府上是否安然。” 李辰一听,一颗心突地又悬了起来。 李辰谢了几位长者,率骑兵们继续向长安进发。不多时,雄伟的长安城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李辰勒住坐下飞奔的战马,立于长安东门外的护城河边,举头向城上张望。原本旌旗密布,防卫严密的城墙上此时空无一人。整个城池宛若是一座鬼城。漆黑的城门大开,露出幽深的城门洞,仿佛是怪兽张开的巨口,准备随时将来者一口吞下。 这时,李辰身边的侍卫首领刘大郎问道, “大都督,我去探探?” 李辰点点头, “去吧,小心在意!” 刘大郎在马上躬身应诺,然后领了五十名骑兵,一阵风似的冲上了吊桥,直向城门冲去。 李辰望着刘大郎及五十名骑兵,从吊桥上疾驰而过,一头就冲进了城门 ,暗自里也是捏了一把冷汗。不多时,就见一名骑兵从城门内返回,高举双臂左右挥舞。这是没有埋伏可以进城的讯号。李辰心里暗松一口气,他将马鞭向前轻轻一挥, “入城!” 剩下的骑兵如一道洪流,飞驰入城。 长安城和洛阳一样,城内也分成很多个坊,每坊都有围墙,开有四门,只不过规模小得多。此时城内全无昔日繁华热闹的景象,大街小巷人迹罕见。数处浓烟滚滚,不知是哪几个坊间正在起火燃烧。 骑兵们刀出鞘,弓上弦,全副戒备地簇拥着李辰在城内探察。不时可见一些形迹可疑的人背着大包小包从巷子里钻出来。这些人显然没想到在长安城里突然出现一支西魏军的正规部队,他们往往愣怔片刻,然后突然丢下手中的东西,扭头就跑。有一伙百十人的强人,看到李辰和骑兵,也不知道是不是抢混了头,居然发一声喊,一起挥着手中的武器冲了过来。李辰也不客气,一声令下,随行的五百骑兵先是弓箭齐发,将他们射倒大半,然后策马冲锋,如砍瓜切菜般,就将这伙强人杀了个干净。 消灭了这伙强人,李辰一行继续往皇宫方向前进。当走过一个坊间,却见坊门大开,里面火光四起,细听似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凄厉的哭声。李辰脸色一沉, “去看看!” 李辰身边的侍卫小头目柯莫奇应了一声,领了一队骑兵,挥刀拍马冲进了坊内。须臾,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阵怒喝声,兵器的撞击声和惨叫声。过了一会儿,柯莫奇回来复命,他铠甲下的锦袍不见了,头盔上装饰的貂尾在光光的膀子上晃来晃去显得很滑稽。 柯莫奇来到李辰马前行礼禀道, “禀告大都督,里面是几个强盗在作乱,他们杀了一家满门后,只留一个小娘在那里凌辱。小人已经将他们都杀了!他们犯下如此恶行,死后必下阿鼻地狱,永堕畜生道轮回!” 他见李辰盯着自己光着的膀子,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小娘没有大碍,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碎了,我见她可怜,就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她遮身。” 李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今身处险境,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一挥, “收队!” 李辰和骑兵们没有停留,继续向皇宫方向前进。 当李辰一行来到皇宫的正门时,却见宫门紧闭,宫城城墙上仍有武士守卫,打着千牛备身卫的旗号。李辰遣人上前喊话,得知太子和众官出逃长安之际,留下了少量千牛备身宿卫皇宫。这几天他们提心吊胆地守着宫门,幸运的是叛贼们并没有来攻打皇宫。 李辰探明情况,让人高声告知千牛备身们,天子和宇文泰全都平安无恙,不日大军就将返回长安。鼓励他们坚守下去。听了李辰的喊话,原本萎靡的千牛备身们士气大振,欢呼踊跃,齐声高呼, “万岁!万岁!万岁!” 他们的呼声声震云霄,在长安的上空回荡。很多人听到这高昂的欢呼声,都是精神一振,是大军回来了? 之后李辰将手下分做五队,分头去长安各处探察,并约定了会合的时间和 地点。之后,李辰率了亲信转道前往自己的府邸而来。 刚走到自己的府邸所在的街上,就见这里尸体倒伏,血污满地。街道两边的高门,或是被火熏黑,或是门上还插着羽箭,到处都是激战过的痕迹。李辰不由胸口发闷,急忙催马来到自己家的门前。 就见的门前也是尸横遍地,大门和周围的墙上满是箭痕。府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李辰心情沉重,这一刻他似乎有些胆怯了,他有些不敢上前,他害怕自己会看到一个不忍目睹的景象。但是同时他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给他打气,她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李辰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缰绳,牙齿也轻轻咬住了下唇。 李辰的侍卫首领刘大郎抢步上,大声道, “里面有人吗?大都督回府了!” 这时,李府的墙头上闻声探出一个脑袋,惊喜万分地喊道, “刘大郎?真的是你么?” 刘大郎也认出了他, “王二牛!你个杀才!不是我却是谁!快把门打开,大都督回来了!” 这时王二牛似乎才发现队伍中的李辰, “啊也,真是大都督!大都督回来了!快去禀报主母!哎呀!” 就听“砰”的一声,王二牛好像一脚踩空,直从墙上摔了下去。 王二牛这一摔,却让李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没事!一瞬间,李辰似乎觉得有些湿热出现在他眼底,鼻子有些发酸。 就听见大门里面人声嘈杂,大家似乎正在七手八脚地将堵在门后的杂物搬开。又等了一会,府门大开。就见宇文十三当先从门内疾步而出,在李辰面前深深一礼, “主人!”他已是激动得语带哽咽。 李辰伸手将他扶起, “十三辛苦!夫人可好?” “好好好。主母平安无恙!” 李辰大步就往府里走。宇文十三根在后面一叠声地道, “主人英明啊,多亏了当初留下了那些伤残士卒。此番若无他们拼力死战,府上危矣!主人明鉴万里,料事如神……” 李辰无心听他唠叨什么,口中只是敷衍着,一边快步穿过大门走向前堂。 就见前堂的阶前,立着一体态俜婷的少女。她身穿银色的贴身细鳞甲,左手持弓,右侧腰间系了鱼型箭囊,左侧挂了一柄短匕,鞘身错金镶宝,华贵非常。少女一头深栗色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素颜的脸上盈肤胜雪,柳眉如黛,湛蓝的双眸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惊喜,已经有晶亮在其中闪耀。少女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之外,却又分外清纯娇美,活脱脱一个真人版的美少女战士。 李辰不觉停下了脚步,心中疑惑, “这谁呀?” “郎君!” 美少女欢呼一声,扔下手中的弓,就向李辰奔来,一边张开双臂似乎要抱个满怀。 李辰此时方才惊觉这个少女正是自己的小妻子宇文迦罗,他忙不迭也张开双臂就要迎接妻子扑进怀中。 却不料迦罗奔到半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声惊叫。捂了脸回头就走,她一边走一边一叠声喊道, “苦桃!苦桃!快与我更衣梳妆!” 李辰一脸愕然地看着迦罗带了侍女快速退回了后堂,双手呆举空中,半天忘了放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长安之乱 四 却说李辰见到迦罗惊喜地扑上过来,还以为妻子会给自己一个拥抱。却不料迦罗半途回头走掉,赶去后堂更衣梳妆。李辰被晾在那里,举着双臂,不知所措。 忡怔片刻,李辰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按照古代礼法,丈夫出征归家,妻子应当盛装相迎,大礼交拜,口颂“…功表日月、武运久长、富贵无极…”等吉词。迦罗此刻戎装素颜,见李辰却是失礼了。 其实迦罗出身鲜卑将门,原本也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但她现在非比寻常,不仅是权倾朝野的大丞相的亲侄女,又嫁了李辰这个汉族一品高官为妻,所以她年纪虽小,却力求行事端严慎明,唯恐惹下话柄。迦罗对李辰也颇为倾心,却不道他似有疏远之意。成亲至今,也不愿和自己同房。迦罗未明究理,又不敢亲口向李辰询问,只得更加谨小慎微。她以汉族高门嫡妻自诩,所以处处仿效汉族高门礼法行事,对李辰持礼甚恭。却不知道李辰这个穿越客,既不懂也不耐这个。所以两人处得有些拧了。 李辰见迦罗撇下自己回到后面更衣梳妆去了,也不好就这样跟进去。此次前来就是想确定迦罗无恙。现在亲眼看到她没事,自己也就放心了。 李辰军务在身,也不可能在府中久留。他连身上的铠甲都没有脱,就在前堂坐下向宇文十三了解长安城内的形势。 原来自从前方兵败的消息传回长安,城内就暗流涌动,四处传言东魏降卒将叛。李虎、念贤等对此居然束手无策,最后只得拥了太子出奔渭北。长安无主,一时大乱,东魏降卒乘机起事。好在城中勋贵人家事先都已经得到了警讯,各家纷纷闭门落户,严阵以待。当时的勋贵大都兼武职,所以几乎家家都有亲卫家将,弓矢刀矛等武备也充足。乱起以后,虽然贼人蜂拥而至,但是各勋贵人家凭借墙高院阔,屡次击退乱贼的进攻。更有实力强大的勋贵家,不仅杀退贼人,还不断向贼人发起反攻。最后反贼的主力只能退缩到长安子城据守。长安广大,各家也只能守得家门口附近的一点地盘。长安城内的平民百姓因此遭了秧,小股叛贼在城中四处流窜,放火劫掠。一些歹徒也乘机犯案,盗诲,无恶不做。 李辰是新晋的权贵,家底远比不上其他勋贵厚实。可偏巧府邸又在非常显眼的大街上,所以受到贼人的重点攻击。危机时刻,李辰留在府中的伤残老兵们挺身而出。他们虽然行动可能不及常人方便,却个个都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勇士。从前的伤残老兵从来都没有人关注过他们的生死,都是任凭其自生自灭,但是李辰却将他们养在府中,衣食无缺。这些老兵因此对李辰感恩至极,所以人人拼死力战。在加上出身将门的女主人迦罗,第一时间便身穿铠甲,手持弓矢立于堂前督战。虽然这个少女在战斗中一箭未发,但是她的镇定给了李府上下所有人莫大的激励和勇气。贼人几度进犯,最终都被击退。经历此战,年仅十六岁的宇文迦罗也真正成为李府仆从们心目中凛然在上的主母 李辰听了宇文十三一番话,心中暗道侥幸。他当时将伤残的华部军老兵安置在自己府中,其实并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作用。他当时只是单纯觉得这些人在英勇战斗负伤,落下残疾,很难像常人一样谋生。当时又不会有什么社会保障制度来保障他们的生活,所以干脆留在自己府中,至少可以还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衣食无忧,也不会受到歧视。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无心之举,却是救了自己全家。 李辰在心中慨叹不已的同时,也突然想到,此次连场血战,又有不少华部军将士伤残。而今后只要战争不停歇,就始终存在这样一个问题。所以还是要尽快建立起一套伤残将士的优抚制度,使大家后顾无忧。可是这样一来,就又要耗费不少钱粮,这多出来的钱粮又真样筹划呢?李辰沉思了片刻,也就止住自己的思路,此事千头万绪,现在又是非常时期,还是待战后再慢慢从长计议吧。 李辰起身来到堂前,这时府中的护卫听说李辰回来,除了负责警戒的人之外,全都集合在堂前听命。这次西魏军倾国而出,却不想遭受大败。前一段流言四起,颇有言西魏军全军覆灭者。众人心中难免惶惑,今日见李辰平安归来,人人不禁精神大振! 李辰面对伤残老兵们深施一礼, “此番若无诸君力战,阖府上下已为齑粉矣!” “使不得…”“不敢…”“当不得…” 众人慌忙大礼伏拜。为首的原华部军队主骆合,高举仅存的右臂大声道, “大都督不嫌弃我们这些体残无用之人,反而收留府中,优容礼遇。这等恩情实同再造!吾辈若不以死报效,岂为人乎?大都督这般说,实是活活折杀我们了!” 李辰点头道, “我此番奉丞相之命前来长安探查军情,势不能久留。须臾便得赶回大营,回报丞相交令。此次我军虽出征不利,但主力未损,圣驾无豫。于今大军已脱险境,正于弘农整戈。短则十日,长则一月,大军必返长安!然于此之前,阖府安危,便拜托诸君了!” 说罢,李辰再是深施一礼。 众人齐齐大礼回拜, “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不觉太阳在庭院当中照射的光影已经偏向一侧,此刻已经快要到和部下约定的会合时间了。 李辰返身凝望,再看一眼后堂的方向。斜阳从屋顶西边的鸱尾上照耀过来,在青灰色的屋顶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而东边的鸱尾却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光彩流离。两只鸱尾一明一暗,给整个府邸增添了堂皇而又神秘的氛围。李辰从来没有留意过自己的房舍还有这样令人沉醉的时刻。 迦罗还没有出来,但是李辰却必须要出发了。 宇文十三看在眼里,上前一步轻声道, “可要小人去催主母?” 李辰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摇摇头, “不必了,军情如火。况且不久我就会随大军一道返回。” 李辰转身,一边对宇文十三道, “府中诸事就有劳十三费心了。” 宇文十三一躬到地, “小人必不负所托!” 李辰伸手将他扶起,压低声音道, “万务保得夫人平安 !” 宇文十三激动地浑身颤抖, “小人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保主母无豫!” 李辰点点头,然后转身对众人一拱手,接着大步出门。 宇文十三和众人一起大礼伏拜, “主人(大都督)奏凯而还!” 李辰除了府门,随行的侍卫为他牵过战马,递上马鞭。李辰接过马鞭,却是没有立即上马,他忍不住再次回首眺望门内。 宽阔的大门内明堂高轩,回廊曲折,树木参天,庭院幽深。李辰仿佛又看到那个娇小的身躯,一身银甲闪亮,持弓挺立,英姿飒爽。李辰心底不由一片柔软,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门内众人见李辰凝神回望,慌得又一起躬身而礼。 李辰冲他们点点头,转头飞身上马,在马后加一鞭,疾驰而去。费也头近卫们紧随其后,只听马蹄声如同雷鸣,一彪人马渐渐远去。 此时,迦罗盛妆华服正丛后堂出来。才到中庭,却见一个侍女匆匆来报, “主母,主人已经起行了!” “郎君!” 迦罗心中大急,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仪态,她双手拎了裙摆,就往前面跑。苦桃也紧紧跟在后面,用手护住她的头饰。 待迦罗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庭,已是鬓歪钗斜,脸色绯红。而此时李辰已经策马离去了。 “郎君!” 迦罗才得叫了一声,却见李辰的马队已经去得远了,只余一路烟尘,经久不散。 迦罗呆立半响,向李辰远去的方向敛衽而礼。两滴豆大的泪珠,从她娇艳的面庞滚下,掉落在面前的土地上。 自从传来前方大败的消息以后,迦罗心急如焚。除了为叔父、兄弟担忧以外,她更挂念自己的丈夫。多少个夜晚,她辗转无眠,但她一个娇小的少女,又能做些什么?只能长跪佛前,诵经祈祷,虔诚礼拜。此中情苦,又有谁人可述?今天李辰的突然到来不啻一个惊天的喜讯,她在梳妆的时候只是不住地落泪,佛祖总算是听到了自己声声泣血的祝祷,把他平安送回到自己身边。可是,可是就是那样远远的一眼啊,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没有来得及将自己满怀的思念告诉他,他却就这样匆匆而别,甚至来不及等她更衣梳妆完毕。 迦罗满心委屈,眼泪止不住一串串落下,但她紧咬香唇,努力使自己不发出声来。她是一府之主,丈夫不在,又时值非常,她要一人担起管家的重担,她无论如何不能在别人面前失态。李府众人如何不明白主母的心意,此时竟是鸦雀无声,人人躬身俯首,哪里还敢抬头。 迦罗流了一会儿泪,强忍伤心转身道, “苦桃,扶我回屋!” 苦桃乖巧地应了一声,忙上来扶住迦罗的胳膊。二人缓步回转后堂。黑沉沉的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闭。 再说李辰离了家中,赶到预定地点和自己的部下会合,分散在长安四处探察的五百骑轻骑全数按时到齐。李辰综合各人汇报的情势,觉得自己对长安长的情况已经明了,便按原路冲出长安,返回弘农向宇文泰复命。 宇文泰见李辰安然返回,心中大悦。他扶起行礼的李辰道, “天行一心为公,忠直勤勉,诚为吾辈楷模!” 李辰道, “职下受丞相深恩,无以为报,此乃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宇文泰点头赞许,又问道, “长安城内情形如何?” 李辰便将自己这次探察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宇文泰详述了一遍,最后他道, “长安百姓深受反贼荼毒,望我如久旱之盼云霓也。丞相若此时兴义兵,行天诛,必万民景从,众望所归。贼人虽众,又何足道哉!” 宇文泰闻言大悦,深嘉之。两人再议一会儿军情,宇文泰命李辰回营休息。李辰行礼而退不提。 宇文泰一面下令全军整戈修甲准备回军长安,一面加紧探查高欢的动向。 这一日,有探马来报,东魏军进至崤关而退,高欢留侯景总制河南,自帅大军返回晋阳。宇文泰即命王思政为侍中、东道行台,驻守弘农,然后统帅大军返回关中。 西魏军虽然刚刚在河阴经历惨败,但是经过在弘农这段时间的休整,士气得到了恢复。为了威慑关中的叛贼,宇文泰还特意重整了西魏军的旌旗服色。所以西魏军虽然与出征时相比人数大减,但依旧旌旗遮天,兵甲耀日。加上西魏军归心似箭,人人恨不能早日回到家乡,扫平叛贼。因此西魏军人马如龙,气势如虹,军容极盛。 西魏军西进潼关,关中百姓奔走相告,到处都有士民子女迎于道旁。关中的局势迅速得到了扭转。宇文泰率领西魏军势如破竹,很快到达渭北与太子及诸将会合。众人见了宇文泰,皆面有惭色,但宇文泰却行事如常,与众将谈笑风生,似乎根本就没有心存芥蒂。李辰见了,心中暗自叹服。 大军进驻渭北,长安已近在咫尺。但众将几番请战,宇文泰都不置可否。一连几天,西魏军都按兵不动。正当大家感到疑惑不解的时候,仪同三司、车骑大将军、华州刺史宇文导突然领军从华州出兵,奔袭咸阳。由于叛贼的注意力都被当面的宇文泰大军所吸引,谁也没有想到宇文导会从背后杀来。宇文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咸阳,斩慕容思庆,生擒于伏德。然后渡过渭水与宇文泰大军会合。此时大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宇文泰的计谋。见宇文泰不动声色就平灭了主要叛乱,收复咸阳,西魏军众将人人心中凛然。 宇文泰和宇文导合军之后,立即以泰山压顶之势会攻长安。毫无悬念地,长安被顺利克复,叛贼被全部消灭。这一场几乎掀动西魏统治叛乱,来势虽然凶猛,最终却是充满戏剧性地被迅速平息了。 当李辰再度回到自己的府邸,宇文迦罗率全府上下盛装迎于大门之外。见李辰到来,迦罗于马前敛衽而礼, “恭迎郎君得胜而回!愿郎君气吞河朔,功比卫霍!” 李府众人齐齐大礼高声相和, “气吞河朔,功比卫霍呐!” 李辰下马双手将迦罗扶起,就见迦罗金饰耀眼,彩妆华丽。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却总是泛起那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女战士的影子。 从生死交错的战场回到温馨舒适的家中,李辰方感到身心俱疲,但是还没容他稍事休息,一场酝酿以久的风暴就向他袭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秀木必摧 西魏大统四年九月,震动关中的叛乱被平息。大统帝与宇文泰及百官重新回到了长安。这次西魏军举国东征,不但没有保住洛阳,反而遭受空前惨败,精锐尽墨。多年培养起来的劲旅几乎全部损失。大统帝和宇文泰全都狼狈不堪地逃回,大受惊吓。更为糟糕的是,由于倾国而出,关中空虚,以至于在前方大败的情势下,关中发生了叛乱,几乎动摇了整个西魏的统治。好在宇文泰临危不乱,在外有强敌,内有叛乱的极其不利的形势下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迅速平定了叛乱,才使局面转危为安。 大统帝在宫中接受宇文泰为首的百官朝贺。朝会进行得肃穆而热烈,就见大统帝和宇文泰举止方正沉静,端严有礼,一幅君明臣贤、君臣相得的和谐场面。李辰置身殿堂之上,恍若身处太平盛世,丝毫感觉不到刚刚过去的大败及叛乱的影响。 但不知为什么,李辰没来由地从心底泛起一丝寒意。宇文泰因前次护卫离散,致天子无人拱卫,奏请重新整练遴选宫中禁卫和千牛背身卫。大统帝准其所奏。随后就见大统帝传侯莫陈顺上前,嘉勉道,“渭桥之战,卿有殊力。微卿力战,其势危矣!”大统帝命侯莫陈顺平身,上前握住他的手,亲手解下自己所服金镂玉梁带赏赐给他。侯莫陈顺大礼拜谢。侯莫陈顺是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彭城郡公侯莫陈崇之兄。大统帝又对宇文泰道,“此番战殒之将卒,当得优恤。诸军功赏,冀丞相速叙论之。勿使有功不赏,有过不罚。然铨叙黜徙,乃国之根本,丞相宜谨而慎之。大乱之后,当以安定人心为要。”宇文泰下拜领命。 散朝以后,李辰回到府中,还在仔细玩味今天朝上的情形。大统帝和宇文泰两人就如两个武林高手过招,不动声色,却又处处暗藏玄机。面对这两个枭雄 ,自己只有叹服的份,今后还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作人吧。不过自己这次先是阵斩高敖曹,又血战断后。功劳是有目共睹的。放眼全军,李辰若不自称居功为首,恐怕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就在李辰安心准备和家人共渡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的时候,却不料风云突变 ,一场风暴悄然而至。第二天,朝中突然有人上书弹劾李辰,言称李辰于执行军务途中,私自回家,有临阵脱逃之嫌。其书曰,“…彼罔顾军令,狐突鼠窜,潜行邸间,畏敌若虎……銮仪西指,犹望长安。三军用命,何人无家?……是可忍,孰不可忍!宜将该员明典正刑,以禁效尤!” 李辰闻报,不由心中一沉。这次他在长安探查将军情之际,乘机回家探望迦罗,虽然时间很短,但确有失当之处。李辰当时心忧迦罗安危,加上自己刚刚立了诺大功劳,所以一时有些自满,行事有些自大了。按理说,此事可大可小,但是上书的人显然用心险恶,他指明天子流落在外,而且三军将士人人都有家室,只有你李辰罔顾国事,自己跑回家去,这便是诛心之语了。李辰心中泛起一阵阴云。这是朝中有人要对付自己!会是谁呢?宇文泰?还是大统帝?还是他的某个仇家?李辰沉吟片刻,便喊来宇文十三让他出去市面上打探消息,那上书弹劾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不多时,宇文十三探听清楚回来报与李辰。上书的人是一个不起眼的六品小官。李辰想了半天,确定自己从来没和这个人打过交道,更谈不上结仇。李辰思忖了半响,转头问宇文十三,“你可打听到此人平素好于什么人来往?”宇文十三道,“小人打探得明白,此人平日不喜交友,只是独来独往。但行事倒也稳重,并无不当。此番如此作为,必定不是丞相之意,是不是受了其他人的主使蛊惑,就不好说了。”李辰闻言点头,心中暗自琢磨,“如果不是宇文泰的人,那么会是谁主使的呢?一个六品小官,公然上书弹劾功勋卓著的一品大将军,如果说这背后没有人指使,鬼才相信!” 李辰再往深一层想,如果是宇文泰的政敌主使的话。这个时候突然弹劾自己的目的何在?自己是一品高官,而且此战在全军大败的情况下,自己的功劳可以说是西魏军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这样一份弹章对自己又能起什么作用?难道真的可以通过打击自己而达到削弱宇文泰的目的吗? 李辰百思不得其解。见他半响只是低头思忖不语,宇文十三上前一步低声道, “主人,小人还打听到坊间似乎有对主人不利的传言。”李辰猛然一惊,“哦?是什么?”“这个…”宇文十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以告,“有人说主人来历不明,行事乖张…。还有人说主人目中无人,妄自尊大,残害同僚…。也有人说主人是汉人,却出身那个那个低微,不堪重用…。甚至还有人说,主人的功劳都是假的,那高敖曹的首级是从友军手上抢来的…”李辰听了,心中立刻升腾起了一阵怒火。这都是哪个混蛋散布的谣言!李辰一时脸色铁青,双拳不由紧握,额上青筋暴起。 李辰现在可不是当初穿越时的小白,他现在已经是经历多场生死血战的大将军。平日不自觉已有一股凛然不可冒犯的威势在。今日冲冠一怒,更是杀气四溢。虽然未发一言,宇文十三只觉已是如身处冰窟,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心惊胆战,只是深深俯首躬腰,哪里还敢抬头。 李辰虽怒,却没有丧失理智。这些流言来的蹊跷啊,刚刚有人上书弹劾自己,坊间马上就有了针对自己的流言。这完全是有心人在背后操弄的结果。联想到朝堂上的交锋,李辰直觉地感到这件事决不那么简单。李辰忍住怒火,对宇文十三道,“你辛苦了,这几日多派人手去坊间打探消息。若有什么异动,切记速报我知!”宇文十三领命,行礼而退。 李辰又思忖了一会,也不得要领。边起身转回后堂。 自从当初惊鸿一瞥般的一见,迦罗戎装素颜的美少女形象就深深印在了李辰的心底。虽说迦罗再也没有以同样的形象出现过,但是李辰总觉得和她有了亲近之感。两人的关系也近了许多。但李辰仍然还是把持住自己的情感,未涉雷池一步。 迦罗已经听说李辰因回家看她而遭弹劾的事,顿时委屈得眼泪直淌。郎君这次回家,只稍驻片刻便离去。甚至连自己更衣梳妆也等不及。自己只得匆匆一瞥而已。如今却有人将此事拿出来说事,怎不让她心中委屈之极。迦罗伤心难己,就要去找兄长和母亲哭诉,让他们为李辰在宇文泰面前犁清真相,替自己抱屈。李辰坚决阻止了她,只是温言劝慰道,“汝且稍安勿躁,吾行事俯仰无愧天地。此事朝廷自有公论,毋庸自扰。”迦罗不愿违背李辰的意愿,只得作罢。 李辰的侍卫们得知此事,个个怒火冲天。小头目柯莫奇更是立刻拔出刀来,就要去杀了那个上书的官员,却被李辰厉声喝止。李辰下令闭门谢客,众侍卫未得命令谁都不许擅自出门。如今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他生怕这些一腔热血,头脑简单的侍卫们出去听了什么对自己不好的言语,一时冲动与人冲突,岂不更是雪上加霜,授人以柄。 其实李辰平素在长安也没有什么朋友往来,如今又成众矢之的,一时间李府就算不闭门谢客,也早就门可罗雀,连半个客人也不曾上门来。 第二天,宇文导和蔡佑先后过府拜访。李辰设宴与他们饮酒谈笑,席间大家半句都没有提李辰受弹劾之事。但李辰明白,这是宇文泰在向自己表示安慰和支持。之后一连几天,李辰闭门不出。在府中他一切如常,仍然是早早起身,打熬身体。然后他会来到后堂,与迦罗会面,夫妻二人一起用餐或是饮茶叙话。但更多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在书房独坐静思。只有这时候,他真实的情感才会得以释放。李辰其实心里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平静。最近发生的事在他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李辰心中充满了愤怒,不平,甚至还有点伤心。李辰的倒不是为自己生气,他是为那些英勇战死的华部军将士们感到生气和委屈。那是多好的一群战士啊,个个都是忠诚无畏的勇士。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投入战斗。哪怕明知是有去无回,他们仍然会战斗到底,直至英勇牺牲。宿勤明达、令狐猛、长孙彻、普六如符宝……,这些勇士的面容一个个在李辰的脑海闪过。贺兰二十八骑是华部军的中坚,从华部军始建至今,他们几乎就像脊柱一样撑起了华部军的整个指挥体系,可河阴一战,他们就损失了十人之多。还有一千七百多将自己的鲜血洒在河阴的华部军烈士,这些李辰甚至都叫不上名字的六镇健儿,金城子弟,费也头近卫,他们无不奋勇血战,至死不退。想到这里,李辰已是泪眼模糊。 这些勇士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相信自己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会最终建立起一个人人平等安乐的大同之世。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战斗,乃至牺牲。 可是现在,勇士们的英名和壮举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待,反而因为肮脏的权力斗争而被污名。这如何不让李辰感到怒火中烧。为他们发自内心地鸣不平。在愤怒的同时,李辰也反躬自省,这些年自己有些太顺利了。短短几年内,李辰已经从一介草民,变身为一品高官。以他的年纪出身而言,已无出其右者。李辰也下意识地在争取更大的权势,因为更大的权势也就意味着掌握更多的资源,他可以在更广阔的范围内推行自己的政见。所以李辰明知此战危险重重,但仍然选择亲率主力出战。他坚信机会要靠自己去争取,只有实力才会让别人信服。但是李辰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有充分意识到权力斗争的残酷程度和人心的险恶。对于西魏朝廷来说,统治集团的核心是主要来自武川的六镇鲜卑,在加上关陇士族豪强。李辰虽然与宇文泰结亲,但他的根基实在太浅了。他首先不是鲜卑人,在鲜卑六镇将门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面前,他完全是个局外人。而关陇士族豪强,也不会将李辰这个没有出身的“海归”汉人视作自己的一份子。更不要说李辰当年在金城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被他们深恶痛绝。所以李辰实际上就是一个游离在西魏统治集团边缘的人,只是名义上的权贵罢了。因此政敌攻击他起来,毫无顾忌,而李辰却难得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而在这次大战中,李辰在西魏军惨败的大局中更是脱颖而出,分外耀眼。他不仅力斩闻名天下的高敖曹,取得西魏军此战最大战果,还血战断后,解救了一大批西魏军高级将领。和他的功绩相比,其他将领就逊色多了,甚至很多人还有可能因为战败而会被追责。如此巨大的反差,当然遭人嫉恨。所以李辰遭到弹劾,恐怕也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到这里,李辰不禁慨然长叹。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幻想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傲视天下,在哪个时代都是不现实的。真可惜了那些勇士的牺牲啊!李辰一时唏嘘难已。 就在李辰心潮起伏,感叹不已的时候,却听见宇文十三在门外禀报, “主人,大门外有征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襄城县公杨忠来访,这是他的名帖。”“杨忠?”李辰闻言胸中疑云顿生。河阴之战李辰率华部军血战断后,最后有一批西魏军将领借此得以逃生,其中就有杨忠。但是大战之后,杨忠和李辰就再也没有有什么交集的机会,最多是朝会的时候见面打个招呼。但是杨忠在今天这个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特殊的时候,却突然登门造访,究竟是因何缘故?李辰不禁心下沉吟,若是其他人,李辰大可托故不见,省却麻烦。但是杨忠这人非比寻常。只有李辰心里清楚,杨忠日后贵为十二大将军之一。而他的儿子杨坚,更是一飞冲天,最终取代北周,建立隋朝,在中国经历了数百年的分裂之后,一统华夏九州。所以杨忠也是李辰潜心想要结交的人物之一。李辰思忖了片刻,决定还是见一下,看看杨忠究竟此来目的何在。李辰想到这里,抬首对宇文十三道,“且请杨公前堂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国事家事 却说杨忠突然来访。李辰思忖了片刻,便请杨忠入府,于前堂相见。 吩咐了宇文十三出门将杨忠迎进来,李辰则起身更衣。他今天穿了一套闲适的家居服色,但是接待杨忠这样重要的客人,却是不妥当的。李辰换上了华部军军服,然后穿过重重庭院,立于前堂阶上。李辰位在杨忠之上,所以他不必到大门外相迎,只要在前堂外相候就可以了。 不多时,就见宇文十三侧身引了杨忠进来。杨忠今日一身绯色圆领窄袖戎服,腰系锦带,头戴黑漆沙笼冠,美髯及胸,形容瑰伟,一路行来龙行虎步,顾盼生威。 那杨忠进了二门,就见前堂阶上立了一人,此人头上没有戴冠,仅用一根丝带束了发髻。身穿一件样式有些古怪的黑色长袍,双排牛角制大圆扣将前襟扣合在身体左侧,挺直的立领绣了一圈金色的卷云纹,在领子的前端,左右各一交叉双刀金属标示,银光闪闪。左右两肩各一肩章双缠枝莲纹环绕着正中的一颗金色五角星,双袖前端各有一圈装饰的金线,腰间系了一条四指宽皮质腰带。就见他玉面修身,短髭星眸,气味沉静。此人挺立堂前,神形随意,却自有一番渊停岳峙的不凡气度。他就如一柄久经磨砺的宝剑,虽然剑匣掩盖了他的锋芒,却让人觉得,他偶尔一露锋芒,便足令山河变色。杨忠当然认得,此人就是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兰州刺史、华部酋长李辰。 杨忠见李辰在此相候,连忙紧走几步,双手交叠额前,躬身大礼而拜, “末将杨忠,参见大将军!” 李辰见他态度恭敬,心中却不敢托大。他降阶还以平礼, “揜于今日光临舍下,真是蓬壁生辉,幸甚之至!” 李辰将杨忠迎入前堂。两人略一谦让,李辰坐了正中主位,杨忠位于主座下右手。这时,下人进来给二人奉茶。李辰双手捧起茶碗,对杨忠示意, “请!” 杨忠先行礼致谢,然后也是双手捧起茶碗。两人相互致意之后,便一起慢慢品茶。 李辰的这一套饮茶的家什还有烹茶的婢女都是迦罗的陪嫁,按理说都是上上之选。就见洁白如玉的瓷碗里,绿色的茶汤鲜艳欲滴,表面白色的茶沫,形成数道同心的旋纹,经久不散,妙不可言。可惜杨忠是个武将,又出身寒微。而李辰这个穿越客也没有见过这种早已失传的茶道。二人哪里懂得这些好处。只是胡乱道了几声“好茶!”,便什么门道也品不出来了。 见奉茶的侍女躬身退出了堂内,李辰望着杨忠含笑道, “不知揜于今日前来,有何可以教我?” 李辰觉得大家都是武人,所以还是说话直来直去比较好。 就见杨忠正色道, “前次河阴大战,全赖大将军断后力战,末将方得幸免。此救命之恩,何啻天地?今日唐突登门,就是专来向大将军致谢!” 说罢,杨忠起身离席来自堂中,面向李辰正一正衣冠,然后大礼伏拜。李辰忙离座回拜,他扶住杨忠的双臂道, “揜于何必如此!你我皆为军中袍泽,理当守望相助。每战若胜,当举杯同庆;如若不胜,自当死力相救,此皆应有之义也!” 两人礼毕回座,杨忠再拱手道, “那日若无大将军力战,末将必不生还。彼时我军不利,众军皆溃,唯有大将军束军力战断后,大将军忠义,可昭日月!杨忠非不识恩义之人,今生不敢或忘大将军相救之情!” 李辰听了,不觉心中一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对华部军的这次战斗给于这么高的评价。 但李辰心中仍有疑惑,他再问杨忠道, “现下余正受人弹劾,风雨无定。揜于今日公然上门,就不怕日后某一旦获罪,你也难免被牵连吗?” 杨忠正色道, “公道自在人心。若大将军此番如此大功,不但未获封赏,反得因旁枝末节而获罪,岂非寒了将士们的心!吾料朝廷与丞相自有公论!” 李辰闻听展颜拱手相谢。 杨忠接着微微一笑,又对李辰深施一礼道, “请恕末将僭越,末将与大将军其实是境遇相同,故不觉惺惺相惜。” 杨忠表面雄豪,实则内心缜密,见识深沉。他早先见李辰折节下交,便心中留意。他所说的和李辰是一类人,是指他们两人的情况很类似。首先杨忠和李辰都是汉人,却又全都出身寒微,所以在整个西魏统治集团的上层都属另类。他们也全都是靠着自己的军功,靠一刀一枪地浴血拼杀才有了现在的地位。甚至杨忠还不如李辰,李辰至少娶了宇文泰的侄女,自己还有一块地盘可以倚仗。杨忠的气运似乎就差了许多,他先后追随过陈庆之、尔朱度律、贺拔岳、独孤如愿等人,直到近年才得到宇文泰的赏识。杨忠知道自己不是宇文泰的嫡系,所以他平常行事谨慎,而作战则十分勇猛。他对李辰的示好之意颇为意动,原因很简单,两个落单的人只有只有相互包团才能取暖。杨忠虽说有意,但是却一直没有寻到好机会。虽然李辰向他表达了一定的善意,但是李辰毕竟官位在杨忠之上,又娶了宇文泰的侄女,行止颇为引人注目,贸然与他接近,就怕受人猜忌。 当这次李辰受到弹劾的消息传来,杨忠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杨忠见识不凡,如何看不出李辰这次不过是朝中两大势力角力的牺牲品,被当作了出头鸟来打。但是李辰实实在在的功劳摆在那里,真要动他也不容易,更何况后面还有宇文泰撑腰。而宇文泰则是一定会为李辰出头的,如果宇文泰连李辰这样的人都保不住,那以后手下人谁还会替他卖命?现在朝中势力力错综复杂,针锋相对,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相互妥协,互找台阶。所以李辰注定不会有事,只是看宇文泰拿什么来交换了。杨忠还深深知道一点,那就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李辰现在正是低落的时候,这时候上门效果可是比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再靠过去强很多。而且刚好现在有个现成的理由就是答谢李辰在河阴大战时的相救之情。所以今日杨忠便主动上门来拜见 。 李辰听了杨忠的话,心里一楞,但他脑子一转,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李辰此时已经多少猜出里杨忠的来意,便笑道, “揜于所言不差,你我确是境遇相同之人。今后还望相互扶持相助,施以援手。” 杨忠肃容而拜, “忠今后愿附大将军骥尾,唯命是从!” 李辰忙挥手止住他道, “揜于不必如此,不如你我今后不论官爵,平辈论交。请不要再称我的官号,就唤我的字天行可好?” 李辰心里比谁明白,杨忠此后会达到怎样的高度。因此,李辰现在绝不敢在他面前托大自恃。 杨忠心中大喜,但口中仍道, “末将怎敢在大将军面前无礼至此?” 李辰望着杨忠,意味深长地道, “揜于武艺绝伦、胸有韬略,他日前程又岂可限量?揜于切莫妄自菲薄!说来,能于揜于相交,乃吾之幸也!” 杨忠慨然道, “承蒙看重,必不相忘!那某就斗胆称足下一声天行兄了。” 李辰拊掌大笑道, “本当如此,本当如此。” 两人重新见礼,分宾主落座。此后,二人再无顾忌,畅谈甚欢。两人天南海北一通神聊,颇为投机。谈话中也不时穿插一些朝局国政,秘闻密幸。 却听杨忠道, “……某闻听彼时赵贵将军、独孤如愿将军等败回洛阳大营。后军主将李虎意欲提兵前来救援,但并掌后军的念贤却要求退兵。两人争执不下,念贤曰,‘銮驾在斯,不可不慎。’李虎无奈,只得护驾退兵。” 李辰听了疑惑道, “李虎为一军主将,却为何从听他人之言?” 杨忠道, “念贤的军号为大将军,位在李虎的开府之上。加上念贤资历深重,又是当初追随永熙帝西幸之重臣。李虎不得不听。” 李辰听了,也唯有苦笑而已。 二人畅所欲言,不觉竟日,都有相见恨晚之意。李辰下令摆酒设宴,款待杨忠。 待酒菜齐备,二人一面取了大觥豪饮,一面谈笑风声。杨忠说起他当年随陈庆之渡江北上,七千白甲入洛阳,面对优势敌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李辰听得心驰神往,不住击节赞叹。 不知不觉已是金乌坠落,玉兔高升。两人都已半醺,说话舌头都有些大了,但仍是兴致不减。这时,忽听见堂外传来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女声, “郎君,主母命厨下备了醒酒汤奉上。” 话音甫落,就见一个俏丽的少女飘然入室。她约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梳了少女的发髻,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却掩盖不住窈窕的体态。面容清丽不可方物,眉宇间除少女的柔嫩之外,却又透露出几分干练之气。神态落落大方,行止不俗。座上李辰、杨忠二人竟一时看得呆了。 就见少女用一副漆盘托了两碗汤羹,步履轻盈地来到席间,先行了一礼,然后将盘中的汤羹奉到二人案上,然后退步再行一礼,接着转身飘然而退。 杨忠眼光一直跟随着少女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堂外,犹自忡怔良久。李辰不觉也有些失神, “苦桃?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出落得这般动人了?” 两人发了一会儿呆,就听杨忠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敢问天行,这位小娘是谁呀?” 李辰心中一动,斟字酌句地道, “此位小娘名唤苦桃,自幼与内子为伴,她二人情同姐妹,我亦以妹视之。” 杨忠闻言若有所思般地点点头。 二人用了醒酒汤,再饮一回,方尽兴而散。 李辰将杨忠送至大门外,二人作礼而别。 李辰目送杨忠骑马远去,方才转身回府。他一路回到内堂,一边更衣,一边遣人去探问迦罗是否歇息了。不多时,下人回报,说主母还未曾歇下。李辰换了身衣服便往后宅过来。 再说迦罗今日听说府上来了客人,还是军中的大将,便留了心。因为李辰在长安呆的时间不长,也很少于朝中大臣们往来,平素也只有宇文导、蔡佑等寥寥数人登门。今日却是第一次有这样身份的人上门拜访,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后来再听得郎君与来客言谈甚欢,并设宴待客。迦罗也不禁心中暗喜。因为李辰根基浅薄,如能在朝中得一援手,对今后的事业是大有裨益的。迦罗出身相门,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她贴心地命厨子们做了醒酒汤,并让苦桃奉上,顺便看一眼来客是何等人物,郎君缘何如此郑重其事。 迦罗正与苦桃议论今日的访客,却听李辰正在往内宅过来,不禁又惊又喜。因为李辰自从新婚之夜后,从来都宿在书房,这让迦罗心中难过不已。今日听说李辰过来,怎不让她欣喜万分。她连忙让苦桃将自己已经整齐的一丝不苟的状容整了又整。 这时就听见门外侍侯的婢女们一片莺声燕语, “参见郎君!” 紧接着又听见李辰果毅但又平和的声音, “都起来吧。” 随后就见李辰迈步进了寝室。迦罗忙敛衽而礼, “妾身未知郎君前来,不曾远迎,请郎君恕失礼之罪。” 李辰顿时感到一阵头痛,他虽然穿越多年,已经逐渐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很不习惯古代这种有些刻板的礼仪。特别是在夫妻之间,他明里暗里和迦罗说了多次,没事不用这样多礼,可迦罗却总是这样对自己持礼甚恭。这让李辰多少有些无奈。 李辰只得回礼道, “不妨的,是我来得仓促,失礼在先。” 二人坐定后,苦桃乖巧地给二人奉茶。李辰饮了一口茶,挥退下人侍女们,仅留苦桃一人伏侍。李辰对迦罗拱手道, “今日多谢夫人体贴,命人送了醒酒汤进来。” 迦罗还礼道, “此妾之本分也,不敢劳郎君相谢。” 李辰点头道, “今日来客想必你已听说,乃是征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襄城县公杨公讳忠。此人武艺高强,见识深远,端的是一位了不起的豪杰。我与他相谈甚欢,相交莫逆。” 迦罗再礼道, “妾为郎君贺!” 李辰望着乖巧的小妻子,内心也不禁柔情婉转。他轻声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一番情意我已深知于心,此次我举止不慎,连累你也身受非议,吾心实难安。好在你我来日方长,我今后自不会辜负与你。” 迦罗听了,心中欢喜,不觉红了眼圈,只是颔首拜谢。 两人一时无语。停了一会儿,李辰转头问在边上侍立的苦桃道, “你今日见过杨公,以为其人物如何?” 苦桃行了一礼,大方地回答道, “杨公形容瑰伟,气度不凡,乃是一位真英雄!” “哦?” 李辰听了面露微笑,又故意问道, “那比之我又如何?” 苦桃从容道, “郎君如名剑在函,光华内敛;杨公如宝刀出鞘,锋芒难敌。” 李辰心中一震,不由仔细再打量苦桃一番,这小妮子见地不凡啊! 苦桃见李辰一个劲望自己脸上打量,饶是她干练大方,但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不觉也是面飞红霞,心若撞鹿,忙低头避开了李辰的视线。 李辰沉默半响,方才下定决心似的开言道, “我有一事,欲与你二人相商。” 迦罗和苦桃听了不觉一震,她们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又一齐将目光停留在李辰的身上。 李辰顿了顿,望着苦桃道, “那杨公功高位重,却还未曾娶妻。于今我有意认你为义妹,嫁与那杨公为妻。你可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国事家事 二 却说苦桃闻听李辰要将她嫁与杨忠为妻,顿时面色绯红,竟连脖颈上也粉红一片,显得更加娇艳动人。但她却仍是镇定地面向李辰大礼下拜, “婢子是李府的奴仆,要嫁与何人,此事全凭郎君和主母作主,哪有先问婢子之理?” 李辰伸手虚扶一把,含笑道, “你且起来说话。我早先说过,日后我对你以妹视之,故你勿再以奴仆自居。你的终生大事,自是应我来作主不错。但今日我只想问问你是否情愿。你且休要害怕,此事关乎你一生之计,你但凭本心答我。你若实是不愿,也是无妨,我军中年少俊杰多矣,今后再为你仔细留意便是。” 苦桃依言起身,一时颔首沉吟。 苦桃自幼便入宇文家为婢,历经家中风雨变迁,颇有见识。她虽然知道迦罗与她情同姐妹,自己也爱慕李辰年轻有为,温文有礼。但她也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出身,今生最好的结局,不过只是给李辰为妾。虽然李辰夫妇二人都是心底良善之人,又念在自己多年服侍迦罗的情分上,自己今后的境遇不会太差。但是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一个在府中没有地位的妾而已,就算自己今后为李辰生养了儿子,也只是庶子,是无望继承李辰的家业的。这让她觉得有些不甘。 但是真的要嫁给那个杨公吗?他看起来倒是个豪杰,又没有娶妻。若是按李辰所说,自己是可以嫁过去做正妻的。嫁给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做正妻,这简直是无法拒绝的。 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很喜欢郎君啊。苦桃忍不住抬头又望了李辰一眼。却见李辰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那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眸,俊朗而又坚毅的面庞,修长而又挺拔的身姿,还有那光华内敛而又不可小觑的威然气度。苦桃不仅有些痴了,她只觉的浑身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当,心口蓬蓬直跳。 这时,就听得李辰慢声道, “杨公见识深沉,胸有韬略,如今已是二品高官,贵为公爵。他虽年岁稍长,但对幼妻想必更是会体贴怜惜。今日我见他对你颇为意动,一旦说合,必成好事!” 苦桃瞬间冷静下来,世事总是难得尽美啊!她虽落花有意,可郎君却是流水无情。她心中长叹一声,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就见她对李辰深施一礼, “多谢郎君成全美意,婢子愿意嫁那杨公!”苦桃说完,没由来地胸口突然只是一痛,顿时只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眼泪夺眶而出。 李辰闻言大喜,连道, “好好好。” 他也没有留意苦桃的神情,还道她只是小女儿家害羞。李辰再对迦罗道, “夫人以为如何?” 迦罗此刻内心有些矛盾,一方面她有些舍不得苦桃。苦桃自幼与她相伴,主仆二人好得似乎亲姐妹一般,谁都已经离不开谁了。但是另一方面她也的确觉得这是苦桃的一个好机会,而且,因此能够为郎君笼络到一员军中大将,也是非常可贵的。另外,迦罗虽说已经接纳苦桃要和她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但是再大方的女人对此还是会有些酸意,如今苦桃出嫁他人,她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 迦罗沉吟片刻,还是对李辰道, “此事就凭郎君作主。” 李辰连连点头道, “好。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我等就前去告祭家庙,将苦桃录入族谱。然后我亲往杨公府上,向他当面说知结亲之事!” 苦桃再次大礼拜谢, “婢子拜谢郎君和主母深恩!再造之情,婢子永志难忘!” 李辰这次亲手将她扶起。当李辰的双手碰到苦桃的双臂,苦桃不禁浑身一震,立时全身都作水化了一般。 却听李辰温言道, “今后你我便以兄妹相称,你勿再以婢自诩。” 苦桃含羞点头称诺。 李辰收回双手,又问道, “你可知你亲生父母现在何处?” 苦桃顿时心中伤感,神色也不禁黯然,她低头道, “我自幼入府,那时年纪幼小,从前的事都已经不记得了。甚至双亲的模样,自己是哪里人氏都未知。这些年我也曾试着打听自己的出身,但辗转流徙,我入府时的老人皆已不在,却是无从知晓。唯余一件当年的小衣,上面绣了个‘吕’字,想来是我的旧姓。” 李辰点点头道, “无论你双亲何在,若其知你有今日,亦当慰怀!” 随后,李辰与二女作别,转回书房歇息。 迦罗不禁满心失望,但也只得强颜欢笑,行礼拜别李辰。待李辰的身影消失在内宅门外,迦罗方才转身回到房内,此时她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扑簇簇直掉下来。苦桃见了忙上来扶她坐下,一边为她卸妆,一边轻声宽慰道, “小娘大可不必如此,我见郎君心中并非没有小娘。想来只是我军刚刚经历大败,如今朝中又有人挟隙攻讦,郎君心中忧虑国事,并非有意冷落小娘啊。” 苦桃和迦罗关系亲密,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对迦罗用没有出嫁前的称呼。 迦罗听了苦桃的劝慰,也慢慢止住悲声。她拭干泪水,幽幽地道, “也不知郎君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总是这般似近还离,欲迎还拒,让人好生不解!” 苦桃道, “郎君自有他的想法,但郎君是挚诚君子,对小娘也是一往情深,小娘不必太过忧虑了。” 迦罗低声道, “从未见他召哪个婢女侍寝,也未见与哪家小娘有染。出征还家,却是除了上朝,连门都不曾出过…” 苦桃有些涩涩地道, “小娘花容月貌,别人连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郎君眼里那里还会再有他女子。” 迦罗摇了摇头, “那他怎会连我碰都不碰?莫不是他他不喜欢女子?” 话音刚落,迦罗自己都已经羞红了脸。不喜欢女子,难道喜欢男子?这也实在是太荒唐了。 苦桃不由睁大了眼睛, “怎会如此?小娘切莫胡乱猜疑!” 迦罗想了想,也摇头道, “我也听说郎君还曾经为争一个小娘,与萨保阿干当街械斗,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不喜欢女子?” 苦桃苦恼地摇摇头,她也实在想不明白李辰是怎么回事。明明家里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可就是怎么一点都不动心呢?还一门心思想着要将自己嫁出去。想到这里,苦桃的眼圈又有点红了。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她的脑海中划过,苦桃不由浑身打一个激灵。她双手僵在半空,声带颤抖地对迦罗道, “金城!我们忘了金城!郎君一定是在金城有了别的女人!” 迦罗闻言,俊俏的小脸瞬地煞白。 却说李辰并不知道两个少女为他几乎一夜无眠。他自己喝的酒有些沉了,倒是睡了个踏实。 第二天清晨,李辰依时而起,然后照例来到院中打熬身体。他先是舒展了一番四肢,弯腰踢腿,待得全身发热,头顶热气上升,他又将一个三十斤重的石锁举了一百下。当他放下石锁,他不觉已是汗流浃背。李辰随手又抽出自己的佩刀,舞了起来。自己身处在冷兵器时代,对于一个武将来说,除了谋略以外,有一身过硬的武艺同样也是至关重要的。李辰现在 是一军主将,可不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此,李辰专门向贺兰兄弟请教武艺,却不道他们只是摇头。原来贺兰兄弟自幼练武,数十年来每日不论晴雨风雪从未辍停,如此方才有了这一身惊人的本领。出身将门的莫不人人如此。象李辰这样已经二十多岁了,一点武术基础都没有的人想习武,大家都只有摇头,按贺兰仁的话,门都没有!后来还是贺兰武看不过眼,教了李辰一路刀法,他化繁为简,也不求李辰能练出什么高深的武艺,只是堪堪能自卫而已。李辰对此觉得很高兴,他每日起来都要照着练一回。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李辰从生疏渐渐熟练,最后这一路刀法竟也被他舞得有模有样,虎虎生威。不敢说李辰现在的武艺有多强,但是加上宝刀在手,对付三五个人,自保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李辰舞了一回刀,见天色已经透亮,阳光也已经开始放射出炙热的光芒。就收刀返回室内。然后李辰命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前去杨忠府上,告知杨忠今日自己会去拜访。 随后,李辰换了吉服,和迦罗、苦桃一同来到家庙。今天,两个少女皆是盛妆华服,但不知为何精神都有些萎靡。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她们的眼球布满了红丝,显然是昨夜没有睡好。在祭拜李氏祖先之后,李辰将苦桃的名字誊入族谱。这样,李苦桃就正式成为李氏一族的成员。 随后,苦桃向李辰、迦罗以妹妹的身份重新见礼。宇文十三则率李府一众仆役向苦桃这位新科李府第二女主人大礼拜见。李辰命宇文十三跑一趟宗正寺,将苦桃的名字加入官档。李辰现在的爵位是世袭开国郡公,比宇文泰还高,已经是整个西魏除皇族以外,地位最高的勋贵。按制他的家庭成员是一定要在宗正寺留档的。也只有这样,苦桃的身份才能得到官方的认可。 一应事毕,李辰便带了几个亲卫出门,往杨忠的府邸而来。 却说杨忠一早接到李辰的名帖,说李辰今天要来回访。不觉心中有些奇怪,昨天自己才去过李府,今天李辰就来回拜,虽然这从礼节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似乎显得太急切了一些。但是人家既然要来,杨忠也不多想,忙命下人们做好待客的准备。 杨忠换好见客的服色,端坐在堂上等候李辰上门。 堂内一时寂然,只有堂外下人们的忙碌之声,偶尔入耳。和煦的阳光穿过厅堂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光影浮动。正在外面忙碌的下人们不时从光线前面掠过,投下千奇百怪的影像,却又倏然而逝。 杨忠轻松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刻,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昨日见过的那个丽影。那清丽无双的面容,大方干练的神态,还有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青春气息,就如同柔嫩的春风,轻轻拂过本已坚硬如铁的英雄之心,似乎轻轻吹开了一道缝隙。杨忠的眼神此刻不禁有些迷离,他从未意识到一个少女会生得如此的动人。这种心动的感觉是如此奇妙,似乎只有很久很久以前才在心中唯一一次出现过。 当年他离家远游山东。当他登上泰山之巅,唯见云海苍茫、齐鲁青青、一览皆小。面对如画江山,他心醉神驰,立誓今生必成就一番功业,那一年,他十八岁。 时过境迁,他如今已是半生戎马。这些年杨忠四处奔波,浴血拼杀,似乎早已经忘记了那种曾经的感觉。可是昨天惊鸿一瞥,却重新唤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江山美人,心动的感觉在这一刻却是如此难以置信般的一致。 杨忠在袖中轻轻抚摸着手掌上挽弓挥刀而生出的老茧,神思万里。他不禁轻轻叹道, “岁月蹉跎,人生几何……” 就在此时,有下人来报, “主人,李大将军已至府门。” 杨忠闻报,忙回神起身,疾步迎出大门外。却见李辰今日穿一件天青色圆领窄袖武士服,发系锦带,威严却不失俊雅。他身后立了八名胡族卫士,个个锦衣貂裘,神色警觉凶狠。 杨忠忙大礼拜下, “忠迎接来迟,请天行兄恕罪!” 李辰展颜还以平礼, “无妨。某仓促上门叨扰,还请揜于勿怪!” 杨忠将李辰迎进大门,二人在堂中分宾主落座。下人进来给二人奉茶。李辰和杨忠一面品茶,一面谈笑。就见李辰放下茶碗对杨忠道, “今日前来,却是有一件好事要说与揜于。” 杨忠心中一动,忙放下茶碗,对李辰拱手道, “却不知是什么好事?” 李辰含笑道, “昨日你在我府中,见过了我妹子苦桃。我见你二人颇有机缘,实乃天作之合,故有意将撮合你二人。今我欲将苦桃嫁于揜于为妻。不知揜于以为如何?” 杨忠闻言不禁又惊又喜,他呆了一会儿,方惴惴道, “忠出身寒微,秉性粗陋,年纪又长,如何配得上令妹这般如花似玉般的小娘。” 杨忠说的都是实情,杨忠虽然官居二品,勇猛过人。但无奈他根基浅薄,年龄也有些大了。朝中鲜卑大臣多出自六镇将门,他们一般都是互相之间联姻的,很少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汉人。 而汉族高门士族,也不会将女儿嫁给杨忠这样一个出身寒微之人,即使他是二品大员。可以杨忠现在的身份,他也不可能随便娶一个女子为妻。所以他现在处境很尴尬,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李辰听了杨忠之言笑道, “你我出身一般,所以再也休提什么出身寒微。你有所不知,我那妹子志向不同,不喜文士,只爱豪杰英雄。昨日宴后,我也曾亲口问她,她也是属意足下。” 杨忠闻言心中大喜,忙离座于李辰座前整衣下拜, “天行垂顾之情,忠生死不敢忘也!翌日必延请高德,前来府上问聘。” 李辰大笑,忙离座将杨忠扶起, “好好好,此诚天赐姻缘!揜于无需多礼,今后我们便真的是一家人了!” 杨忠忙命人摆酒,与李辰畅饮。 二人相逢喜事,更是开怀无忌。李辰与杨忠畅饮竟日,直到日暮时分,才兴尽告辞。杨忠将李辰送出府门,李辰又拉着他的手叮嘱一番,让他早日前来下聘,杨忠连连称诺。然后二人行礼作别。 此时,已是暮色苍茫,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暗灰色的薄霭当中。时间已经快到关坊门的时刻,大街上行人稀疏。仅有的几个行人也个个行色匆匆,都想着在坊门关上之前赶回家中。 李辰和卫士们策马慢行在街道上,战马颈下的铜铎声在宁静的暮色中分外清脆悠扬。李辰今天高兴,不觉又喝得有些多了,骑在马上感觉有些头晕。一阵阵傍晚的凉风吹拂在他脸上,让他觉得很舒服,顿时酒也醒了不少。 李辰一行转过一处十字街口,这里离李府已经不远了。就见街上如死地般宁寂。只听“喵”的一声,一只黑猫沿着墙根窜入了街边的深巷。在消失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了李辰一眼。两只碧绿的眼眸如同鬼魅,令人心底发寒。李辰不禁浑身打个冷战,久历战阵的他突然心中本能地浮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李辰忙用力勒住马缰绳,一行人就在街中停下。 此时,天地一片沉寂,唯有岚风飘然而过。一片枯黄的落叶晃晃荡荡地落在李辰马前,但随即晚风轻扫,又将它带动起来,向前方飘去。在前方的街边朦朦胧胧好像蹲伏着几个人影。李辰的侍卫们也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纷纷拔刀在手,将李辰紧紧围在核心。小头目柯莫奇拍马上前,刀尖前指,大喝一声, “什么人?” “膨…” 只听一声弓弦松驰的闷响,一支羽箭已闪着寒光扑面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刺杀 却说李辰感到心中本能的涌出一阵不祥之感,便立刻驻马当街。他的费也头近卫们都是骑猎的高手,此时也感到前方街道上隐藏着浓烈的杀气,于是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拔刀戒备。小头目柯莫奇拍马上前,刀尖前指,大喝一声,“什么人?”“膨…”只听一声弓弦松驰的闷响,一支羽箭已闪着寒光扑面而来。柯莫奇眼疾手快,挥刀拨飞已经几乎近在眼前的羽箭。然后怒吼一声,便催马直向前冲去。柯莫奇从前就是武艺高强的费也头勇士,自归了华部以后,又随李辰历经大战,见识自是不凡。因此他今天虽然骤然遇险,却是丝毫不乱。他心中明若观火,今日不同以往战阵之上,实属我明敌暗,李辰也没有披甲,又是处在街道这样一个狭小的地域,腾挪不开,避无可避。敌人的这个弓箭手当街狙射,威胁实在太大。柯莫奇立刻拍马猛冲,直取当面,意欲第一时间斩了这个弓手,消除眼前最大的威胁。柯莫奇此时看得明白,数十步外,那名弓手正当街而立。他全身黑衣,连面上也罩了黑布,只露双眼,此刻正挽弓瞄准自己。柯莫奇把牙一咬,挺直上身,催马直扑上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敌人将箭射向都督,哪怕是用自己的胸膛也要将箭挡住。就在此时,街边两侧却突然又闪出两名黑衣人,他们同样也是用黑布遮盖了面容。二人一人手舞长刀,一人持矛,从左右分别迎上了柯莫奇。柯莫奇把心一横,用手中刀狠抽马臀,加速地直向前冲,拼着自己受伤也一定要先斩了那个威胁最大的弓手。转瞬之间,柯莫奇与那二人已经对上。持刀的黑衣人见柯莫奇人马势如万钧般高速冲来,侧滑一步,避开正面,然后欺近柯莫奇身前,手中刀斜斩腰腹,力大势沉,柯莫奇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刚劲的刀风,大有要将他-一斩两段之势。而另一个黑衣人长矛盘刺,如毒蛇出洞,直取柯莫奇小腹。这二人招式凶狠,竟都是个中好手。几乎与此同时,就听见又一声弓弦的闷响,第二支箭已经向柯莫奇迎面扑来。柯莫奇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他如野狼般狂啸一声,慑人心魄,一边策马如飞,挥刀如轮,向左右只是猛斩。就听一阵夹杂着金属撞击声和战马撞上身体的闷声巨响,那两名黑衣人如同脱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人手中长矛折断,胸口被砍开一道大口子,在地上翻滚不止。而另一人则口中鲜血狂飙,不得不以刀拄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再看柯莫奇,只见他前胸中箭,箭头从后背透出。左胁下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已经将半个身子染红。柯莫奇对自己的伤势若浑然不觉,只是马不停蹄地挥刀直冲那个弓手。突然,他坐下的战马在离弓手仅十余步的地方重重地摔倒。原来刚才的冲撞中,黑衣人手中的兵器也伤到了战马。就见柯莫奇大喝一声,顺势腾空跃起,他双手紧握长刀,以泰山压顶之势,从空中对准弓手迎头斩下。那弓手手已经将第三支箭搭上弓弦,正引弓欲射,却见柯莫奇如同一只巨鹰般腾空飞来。他慌忙将手中弓箭上移,慌乱之中再放一箭,仓促之间却不知飞向了何处。就听一声断骨的闷响,那弓手已被柯莫奇一刀从肩至腹斩作两截。柯莫奇斩了弓手,双脚踏在地上,身体不禁晃了几晃,方才稳住。他此时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浸透,如同一个血人般,身上的锦衣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柯莫奇咬牙缓缓转身,长刀拖地,一步一步往前面那二人走过去,身后留下一行血印。那二人虽早已心存死志,但此时眼中也不禁露出恐惧的神色,就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复活的魔王,正在一步步逼近。 从第一支箭射出到现在只不过数个呼吸间的事,前面就已经杀了个血流满地。李辰在远处看得真切,立即下令位置在最前面的两名侍卫上前接应。两个费也头近卫应一声诺,立刻拍马挥刀上前。他们纵马从街道上一路疾驰,只见刀光如链,两颗刺客的人头已经冲天飞起。柯莫奇此时方缓缓坐倒。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前方的激战吸引的时候,突然从队伍的后端传来了费也头近卫的惨 叫。 原来,在当前刺客发动的同时,队伍后端的小巷里也窜出两名蒙面黑衣人。他们蹑足接近李辰的马队,然后突然发难,将手中的长刀刺进了队尾两名费也头近卫的腰间。两名卫士猝不及防,只觉后腰一阵剧痛,立刻忍不住惨呼出声。人的后腰处是肾脏所在的要害,一旦受伤,一般人几乎立刻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当两名黑衣杀手从受害的费也头近卫体内拔出长刀,准备奔向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却不防两名受伤的费也头近卫忍着剧痛,翻身从马上滚下,借势将二人压在身下,双方立时展开了殊死搏斗。李辰回首看到这一幕,不禁决眦欲裂,他大声吼道,“全体下马!去两个人帮忙料理了!”李辰后面的两个近卫立刻翻身下马,挥刀上前帮忙。此时,最后面两个近卫和两个黑衣刺客相互搂抱扭打,滚做一团,分也分不开。就听里面一个费也头近卫高声悲呼,“我不行了!别管我!快下手!下手啊!”后来的费也头近卫中一人闻声硬了心肠上前,一刀从后心捅入,将两人全部钉在地上。另一名近卫按住另外两人的四条腿,摸了一条穿锦袍的,放下。再摸一条是穿布袴的,立刻将手中的刀狠狠砍下,顿时将那人一足刖了下来。这名刺客大声惨嚎,拼命推开身上的人,疼的只是在地上胡乱打滚。后面的这名费也头近卫抢步上前,对着他一口气猛砍了几十刀,几乎将他砍作一堆碎肉。 此时李辰身边仅剩一名费也头近卫护卫,此人平素也最为机警,原是费也头部的射雕手。他手握长刀,紧守在李辰身旁,双眼只是警觉地不住四处打量。突然就见他抢步上前,将李辰挡在在身后,一边大声道, “屋顶上有人…”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弓弦响,一支羽箭如闪电般从街道左边的屋顶上射出,直钉进这名费也头近卫的脖颈。几乎同时,这名近卫奋力将手中的长刀向屋顶掷去,就听一声惨叫,一个人影从屋顶滚落,“砰”的一声摔在街上。 李辰再看时,挡在他面前的费也头近卫脖颈被羽箭穿透,原本明亮如星的的眼眸已经开始逐渐暗淡。他大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沫。 李辰紧紧抱着这名近卫,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好兄弟…” 那近卫似乎想努力向李辰挤出一个微笑,却没有成功。李辰只觉双臂一沉,再看那近卫,已经盍然而逝。 李辰轻轻将他平放在地上,似乎生怕弄疼了他。当李辰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经没了泪水,只有万丈怒火! 这时,街右边的屋顶上突然立起一个黑影,他如同鬼魅般跃身而起,就宛如一只黑色的大鸟,张开恐怖的羽翼,直向李辰扑来。而此时李辰身边,已无一人护卫。 分散在四处的几个卫士见势不好,一边拔足往回狂奔,一边大呼, “大都督小心!” 那人在空中亮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凌空而至,对着李辰当头斩下。此时李辰的近卫们还都在十步以外,已经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李辰命悬一线,却不料突然李辰一声长啸,震耳发聩,整个人如猛虎跳涧般高高跃起,然后整个身体在空中回转,拼尽全身气力,挥刀横斩。 那刺客未料李辰突然暴起,一刀用尽全力,竟也虎虎生威,他再想变招已是不及。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刺客手中的长刀已经被李辰的宝刀斩断。李辰宝刀去势不减,大有将他也一斩两断之势。那刺客心中骇然,此人却是武艺不凡,就见他在半空中将腰一拧,堪堪避开了李辰的刀锋。待两人落回地上,那人就势在地上打一个滚,起身便往边上的小巷里跑。 这人正是这些刺客的首领。今天他以三人当面拦截,后面二人截断李辰退路,然后他和另一名弓手在屋顶伺机而动。整个布置可谓天罗地网,必杀之阵。却不料李辰的这些护卫如此悍勇,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依然舍生忘死地搏杀,将他精心的布置一一化解。而他势在必得的最后一击,竟也出乎意料地被李辰挡下。此时他见同伴尽墨,手中兵器已毁,李辰的卫士们也已经赶到,知道今日事有不济,只得抽身而退。 李辰此刻有些茫然失措。他刚才极怒攻心之下,竟然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动作,拼尽全力的一刀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威力,竟然将武艺高强的刺客一招杀败,令其转身而逃。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这一切。 赶过来的近卫们见最后一名刺客被李辰杀退,怕再有埋伏,也不敢深追,只是紧紧将李辰护在中间。其中一名近卫挽弓对准那人的身后就是一箭,箭势去如流星,正中其背。却不料那人着实凶悍,竟似浑然不觉,就见他身法不滞,几个起落间就已经消失在一片高墙之后。 这次刺杀端的异常凶险,若不是费也头近卫们拼死相护,李辰势难幸免。今天随李辰出门的八名近卫,三人战死,柯莫奇重伤,可谓损失惨重。就在此时,只听警钟大作,巡城的军士终于赶到。这些总是在事发之后才姗姗来迟者见一条短短的街道上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无不惊骇欲绝。当领队的军官得知是一位大将军,当今大丞相的侄女婿遇刺后,顿时惊得面无人色。在帝都长安当街行刺一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而且此人还有着异乎寻常的背景,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件。他一面遣人飞报上官,一面小心翼翼地将李辰等人护送回了府邸。此时,李府也已经知道了李辰遇刺的消息,立时阂府大震。迦罗闻报,惊得几乎昏厥过去,后来听说李辰无恙,方才稍安。当下也顾不的许多,立刻带了苦桃往前面过来。此时李府门前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府中的侍卫人人顶盔贯甲,手持兵器,警卫森严。李辰在军士的重重护卫下回到李府,他满身血污,脸色铁青地在府门前下马。宇文十三和侍卫首领刘大郎在门前大礼相迎。李辰点头示意,然后张口便道,“十三,速去请个高明的医士来。柯莫奇伤在腹胸,受创颇重,命在呼吸。记住,不要吝啬钱财,一定请最好的。速去!”宇文十三应诺连连,行礼而退,自去延请医士不提。李辰转头对刘大郎道,“今夜起内外宅加双岗,再多派一队巡夜。若有人胆敢潜行入府,图谋不测,就地格杀!”最后几个字李辰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刘大郎满面羞惭,行礼应诺。今日他本要护卫,但李辰说去趟杨忠府上没什么打紧的,让他在府中歇歇。却不料出了这么大的事,刘大郎作为护卫首领,在李辰身处险境的时候却没有在李辰的身边,这让他觉得非常羞愧。李辰见他神色有异,便道,“此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是我执意如此行事,与你无关。不过,看来我们今后要小心了。”刘大郎见李辰如是说,感激地躬身行礼相谢。李辰用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边往府门内走,一边问道,“夫人知晓了么?”“属下已经知会夫人了。”刘大郎在李辰身后答道。李辰点点头,又问,“告诉夫人我无恙了么?”刘大郎道,“夫人已经知晓都督无碍。但仍是放心不下,正在往前堂过来。” 李辰才入二门,就见迦罗早已候在堂前。迦罗见了李辰,叫一声,“郎君!”就向李辰奔来。李辰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却见迦罗在面前停下,敛衽而礼,“妾为郎君贺!郎君遇险无惊,福寿无极!”李辰又被闪了一下,只得就势双手将迦罗扶起,“却是让夫人为我担忧了。”迦罗见李辰满身是血,不觉心惊胆战,忙问道,“郎君确是无恙?”李辰温言道,“确是无豫,汝自可安心。” 夫妻二人进得堂内,迦罗才要服侍李辰更衣,却听见外面有人禀报, “主人,蔡佑将军至府门外请见。” 李辰也顾不得更衣,忙请迦罗暂回后堂,然后迎了出来。原来蔡佑战后出任京兆郡守,这长安的治安防卫是属于他的职责。今日听说李辰在街中遇刺,于公于私,他都要赶来探望。 李辰将蔡佑引入堂中坐下。蔡佑听李辰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皱眉道, “这伙贼人行止颇有章法,倒象是军旅中人啊” 他转头问李辰道, “天行可猜得是何人下的手?” 李辰望着自己的双手,满手的血迹已经干涸,轻轻一搓,便纷纷起皮落下。这是自己兄弟的血啊,是他为自己挡了这一箭。李辰心中熊熊燃烧着无法抑制的仇恨的怒火。他沉声道,“无论是谁,他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余波独涌 李辰送走了蔡佑,转身回到府内。他没有回内堂,而是来到了侍卫们居住的地方。当他走进柯莫奇居住的院子,却见院中站满了闻讯而来的侍卫们。大家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听说今日李辰在刺,柯莫奇身负重伤,不当值的人都赶来探望。他们人人面色凝重,与柯莫奇同族的费也头近卫,更是神情悲愤难已。大家见李辰进来,正要齐齐行礼,却被李辰伸手止住。此时宇文十三请来的专治刀箭创伤的医士正在对柯莫奇进行紧急救治。就见柯莫奇房内烛火亮如白昼,人影憧憧,不时有人将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再将清水端进去。李辰心中如缒千钧,他静立院中,神色肃然。院中众侍卫更是鸦雀无声,皆垂手寂立。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见到屋中动静稍歇。就见一须发皆白的老医士从屋内转出,后面两个仆役捧了药箱。宇文十三在旁引见道,“这位是我家大将军。”那医士连忙大礼下拜,“小人见礼!”李辰伸手虚扶,“先生请起,不知我这属下伤势如何?”那医士诚惶诚恐地道,“身上的箭已起出,伤口也已经包扎。但他伤势实在太重,小人技只至此,能否存活,皆凭天意。”李辰拱手道,“多谢先生!”那医士慌忙大礼伏拜,口中连称不敢。那时行医者身份低微,如何敢受李辰这位一品大将军之礼。那医士留了一副补血回元的方子,李辰吩咐厚赏,然后让宇文十三送他出门。李辰回头叮嘱众人道,“切记每日给他用烈酒清洗伤口,换下的绷带一定要洗净后用沸水煮过一刻,方可再用。”众人一齐高声应诺。李辰又道,“我知尔等袍泽义气,但柯莫奇伤势颇重,亟需静养。尔等万勿惊扰与他,且留几人守护,余者就散去了罢。”“遵命!”众人又是齐声应诺。李辰点点头,再看一眼屋内,便转身离了小院。众侍卫躬身行礼相送,之后也纷纷散去。李辰又来到停放三名遇难近卫尸体的地方。三人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正准备装殓。李辰不禁又落下泪来,“兄弟们且安心往西方极乐世界,吾誓查得元凶,为尔等报仇!” 当李辰回到前庭,却见贺兰武被人搀了过来。李辰忙上前扶住贺兰武道,“菩萨,你怎得也出来了?”原来贺兰武在河阴大战中受了重伤,回长安以后就一直在李辰府中静养,平素绝少露面。今日听说李辰遇刺,便再也坐不住了,不依不饶地非叫人搀了过来探望。贺兰武想要给李辰行礼,却被李辰死活拦住。他只得道,“适闻大都督遇险,职下内心难安,唯虑阿檀驻军城外,消息不通,骤闻事变,恐军心浮动!”李辰点头道,“菩萨所言,深合吾心。吾亦心忧阿檀若闻听此事,定提兵入城,则事恐大扰。”贺兰武秉手道,“职下愿前去军中坐镇,安定人心!”李辰沉吟道,“此事非你不可,但是你的身体……”贺兰武伸手推开扶他的侍者,然后右手往胸上一捶,“不妨事,我伤势已经大好了。”李辰想了一想,这事确实只能贺兰武去才能放心,便下定决心道,“好。你明日一早就出城去军中坐镇。记住,其一,此事事起突然,我等不可自乱。切记严守营垒,不可妄动,勿再授人以柄。其二,华部军乃吾等之凭仗,非吾亲命,就算大丞相令至,也不可调一兵一卒。”贺兰武领命回去准备明早出城不提。 李辰转回内堂,这时受命出去陪同蔡佑查验现场的刘大郎悄悄进来禀报,“…现场刺客共遗尸六具,皆为汉人相貌。他们双手骨节宽大,手心有老茧,应是从军多年的老手。其所用兵器箭矢,皆为东虏军中制配。此外,最后一名刺客匿踪所在,多为名宦显爵居所,甚至还有几位亲王。故而无法一一搜检探察……”李辰闻言,不禁陷入沉思。这场暗杀虽然留下很多线索,但是细细一分析,却又了无头绪。汉人军卒?除了自己的华部军外,西魏军中汉族士兵的比例相对较高。特别是一些出身关陇汉族豪强的将领,他们的部曲多为汉人。难道是他们干的?但是理由呢?自己应该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冲突啊?如果从刺客的武器上看,来自东魏的军械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仅在沙苑大战中,西魏军就缴获东魏军械甲仗十八万件。现在西魏军几乎人手一件东魏制的兵器。所以使用东魏军的武器不能说明他们的来源,反而使问题更加复杂。最后一名刺客逃逸的地方多是高官名爵的居所,想进去仔细搜查是不可能的了。这些人没一个好得罪的。什么,上门搜查刺客?有圣旨吗?没有?那你凭什么说刺客就一定藏在我府里?你可知“毁谤大臣”所坐何罪?所以这件事看来暂时是不会有结果了。而且,你还真不能就认定刺客就藏身在这些高官的府上,如果那只是刺客的障眼法呢?那究竟会是谁干的呢?是谁和自己有这么大的仇,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李辰思忖半响,不得要领。最后只得命刘大郎多派人手,在长安城内继续打探。刘大郎领命而退。此时夜色已深,忙到现在,李辰连身上的血衣都还没有来得及换。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的李辰此时也感到疲惫不堪。 李辰唤来下人,然后沐浴更衣。沐浴之后,李辰顿时感到身上一阵轻松。他一面让人将他的湿漉漉的头发挽起,重新梳成发髻,一面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突然,他心中一动,今日迦罗也是受惊不小,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今夜恐怕会因害怕难以入眠。想到这里,李辰取了佩刀,便往后宅而来。 迦罗此时那里还睡得着,刚才李辰满身鲜血的样子怎么也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记忆深处自己父亲战殒的阴影又一次泛起,可怜的小姑娘立时浑身发冷。她简直无法想像,如果李辰真的出事了,她今后该如何面对。此刻,她正跪拜在佛前,万分虔诚地祝祷,求佛祖保佑自己的夫君逢凶趋吉,长命安康。迦罗手把珠串,正在房中佛龛前默默诵念着《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忽然听到李辰过来,心中顿时欢喜无极。她刚刚起身,李辰就已经进到屋中。迦罗面上神彩斐然,眼角还闪着晶莹,忙趋步来到李辰面前,才要行礼,却被李辰单手扶住。“不必多礼。今夜我恐再有惊扰,故留宿此处,保汝安眠。”李辰温言道迦罗听了,心中顿时如同吃了蜜一般甜。她忙命婢女整理好床榻被褥,又卸去妆容,然后来到李辰面前满面娇羞地轻声道,“妾请为郎君更衣。”李辰有些尴尬地挥退下人,他将佩刀放在面前的案上,然后扶着迦罗在床榻上坐下,好言解释道,“我唯恐今夜再有惊扰,事发突然,所以只能是和衣而眠。我早前有言,你我来日方长,待你再年长一些,身体长开了,我们再圆房不迟。”迦罗心中难掩失望,但又不愿违背李辰的意愿,只得行礼道,“妾多谢郎君怜惜!”李辰如何不知道她的心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眼见她手持一副珠串有些眼熟,便岔开话题道,“你这珠串流光溢彩,料非凡品。”迦罗嫣然一笑,“郎君忘记了么,这珠串是你我期婚之日,那位高车酋长的贺礼。还是郎君亲手交给妾身的。”李辰道,“我想起来了,难怪看着有些眼熟。”迦罗柔声道,“这珠串乃是玛瑙所制,玛瑙为佛门七宝之一。此串粒粒浑圆剔透,诚非凡品。我适才手握此物,为郎君诵经祝祷,必能感动佛祖,保佑郎君避除无妄,福寿永年。”李辰听了,心中感动。忍不住伸手抚摸着迦罗俏生生的小脸,迦罗脸色绯红,整个人都作水化了似的,不觉已经依偎在李辰的怀中。李辰搂住迦罗有些瘦小的肩膀,心中轻叹。他轻声道,“再等一年,一年好吗。你身体再长大些,我们再……”迦罗乖巧地点点头,已是羞不可抑。李辰将迦罗轻轻平放到塌上,替她盖好被褥。“睡吧。莫怕,我今夜便守在这里。”迦罗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带着幸福的满足感进入了梦乡。李辰手边摆着佩刀,在迦罗身边端坐一夜。 第二天,李辰遇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安,一时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掀起了轩然大波。宇文泰闻报拍案大怒,立即上奏大统帝,使蔡佑调军入长安,全城大索,搜捕凶嫌。刚刚经历内乱的长安城,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而朝臣们则议论纷纷,大家不约而同地将李辰被刺和前几天遭人弹劾的事联系了起来。因此朝堂上的风向也悄然起了变化。原本李辰被人弹劾,大家都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河阴大战,举国大败,人人灰头土脸,只有你李天行光彩四射,建立奇功。你让大家情何以堪。让你出风头,看看,倒霉了吧。但是李辰遇刺的消息一经传出,却使大家有了同仇敌忾之心。如果你能抓住李辰的把柄,光明正大地收拾他,大家什么也不会说,就当是看风景。但是使用刺杀政敌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就是完全另外一回事了,这完全坏了朝堂上政争的规矩。很多人立刻就联想到当初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暗杀的故事,那对武川军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堪回首的一幕。所以大家对搞暗杀这一套小人行径无不切齿痛恨。另外,西魏统治集团的核心还是武川为首的鲜卑六镇军事集团。他们和讲门阀的汉族以及汉化了的鲜卑贵族不同,还是主要依靠军功来获得地位。不管怎么讲,李辰是这次河阴之战中功劳最大的一个。如果这么大功劳的人这次最终是如此结局,那么算是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今后谁还能够靠战功来获得晋升?这无疑就侵犯到了整个鲜卑军事集团的根本利益。你们搞政争,谋取最高权力没关系,但是要是坏了规矩,断了大家升官发财的路,那谁也不答应。 李辰府上的情形和前几天倒了一个个。从原本的门可罗雀立刻变成门庭若市。宇文导率宇文氏诸子侄先后登门慰问,甚至与李辰平素有隙的宇文护也来了。接着贺拔胜、独孤如愿、于谨等地位显赫的大将与窦炽等当初被李辰解救的将领们也纷纷登门。杨忠就更不用说了,几乎住在李府上不走了,口口声声天行兄的事就是我的事。 军中将领们的这种姿态,无疑代表了军中对这一事件的立场。立即对朝堂产生了巨大的压力。不日,那个上书弹劾李辰的官员以“捕风捉影、构陷大臣“的罪名遭到贬斥,阖家远徙边州。 几乎所有的大臣骤闻此事,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处置来得不仅快,而且狠。上午才发的诏令,下午那名官员全家男女老幼几十口就被押解上路。那个时代全家远徙边州,跋涉千里,一路上山穷水恶,还有盗匪出没,这简直就是将一家人往死路上送。这可是极少有的严厉处置。 甚至李辰对此也感到极其意外。要知道这个人如果没有靠山或受到指令,是决不会轻易出面弹劾自己的。他这次这么快就被处置,应该是被当作弃子了。李辰对这个人没有什么痛恨,反而有些同情。因此,当他的一些手下悄悄请示要不要装扮成盗匪,寻机将那人全家于半路劫杀时,被他态度坚决的拒绝了。 翌日,宇文泰上奏称太傅梁景睿于大军东征之时,称疾不出,却暗通叛匪赵青雀,煽动长安之乱,请诛。大统帝下令诛杀梁景睿。 随后,太师、大将军兼录尚书事念贤,因在河阴之战中“不战而退”,除都督秦滑原泾四州诸军事、秦州刺史。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怡峰因在河阴之战中先退,为全军溃败之原,出为都督东西北三夏州诸军事、夏州刺史。 一场损失数万将士,几乎震动国本的大败,最终责任的追究,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悄然收场。 不久,李辰因河阴之战中的的功绩,得授大都督,加开府,领侍中,晋爵世袭金城郡开国公,赏绢万端,并荫一子为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余波独涌 二 一盏双虬龙回旋盘绕的修长的青铜灯台搁置在一个小小的条案上,古朴雅致,若花朵般绽放的口沿上燃亮寸许的灯芯,一点豆大的水滴形的光焰宛若静止般的挺立。光焰的周围似乎被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真空所笼罩,在这层真空的外面 ,衍射着由明至暗次第衰减的柔和的橙黄色光线,将这一个小小的密室照亮。密室不大,也没有什么装饰,只在一处墙壁的正中开了一处佛龛。佛龛中供奉了一尊释迦牟尼佛等身坐像。佛像趺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左手施说法印,右手施无畏印,面容慈悲安详,嘴角暗含一分神秘的微笑,双睑微合,目光略略下垂,似乎正满怀悲悯地俯视人间大众,洞悉一切苦乐因果。佛像衣纹贴身流畅,修骨清像,气韵生动,表面贴了一层薄薄的金箔,更现宝像庄严。佛像身后的墙壁上,用彩绘描绘出了背光。多重背光的周围,以释迦牟尼佛为中心,则遍绘诸天神佛听法,人间信众礼拜。整个画面富丽堂皇,形象逼真,精美绝伦,营造出神秘而震撼的氛围。在佛像前面的锦垫上,跪了一人,就见他身穿青袍,腰系锦带,发挽玉簪,正双手合十,虔诚礼拜。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他高大的背影略显佝偻,却是象一座山一般纹丝不动。突然,一扇暗门悄悄开启,旋即又悄悄合上。一阵暗风飘过,原本静止不动的灯烛,猛然一阵摇摆,整个暗室内顿时光影掠动,释迦牟尼佛安详的面容一时明晦不定。一人随着风动已经悄无身息地闪进了密室,他象一只猫一样轻手轻脚来到佛前,在青衣人之后跪下,颔首合十。一阵律动过后,风止灯静,光焰又变得如同静止一般,密室内又恢复到以前沉静的状态,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仿佛时间也在这个神秘的空间里停止了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当前跪拜的青衣人出声道, “命你查访的事情可有了结果?” 青衣人身形未动,依然保持着合十礼佛的姿态。他声音平和浑厚,却又隐含着上位者的威严。 后来那人作礼道, “启禀主上,臣下查得明白,那件事确实不是我们的人干的。”他停了一停补充道, “一应人等和他们的家将部曲门客都一一查验过,确实无人与闻此事。若无主上之命,确也无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青衣人冷冷地道, “若不是我们的人做的,还会有谁?难道是对方的苦肉计不成?” 后来的人沉吟道, “臣下曾去实地查验过,那里血流成河,尸横满地,确实不像是作假。若说是苦肉计,他们难道不怕弄假成真?或道是李天行也参与其中?” 青衣人沉默片刻,缓声道, “那李天行秉性尚好,断行不了这般手段。” “可是那李天行可是好相与的?这次听说他的锦衣卫也死了三人,就不怕他知道真相后翻脸么?” 密室内一时寂然。 过得半响,却听见后来那人长叹道, “此番诚乃天赐良机,原本举国而出,正好借机除却奸佞,重振纲纪。却不料那奸贼命不该绝,竟然靠着李天行死战断后,安然逃回。却是将念盖卢(念贤字)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摇摇头又道, “这赵青雀也是个无用的东西!真正该死,这么多天功夫竟然掌握不了一个长安城。大军家眷俱在长安,若能将长安握在手中,则一声号令数万大军尽握于掌中矣!那奸贼党羽虽众,又何足道尔。不料事有不济,一至于此,宁不惜哉!” 青衣人喟然长叹, “若事事遂如人意,要神佛何用?” 后来的人又道,“实不得已,臣下策动程不器上书弹劾李天行,意为投鼠忌器之计。原想逼使对方罢手,保得念盖卢无碍。却不料又横生枝节,骤然兴波,有人偏偏此时行刺李天行。结果朝野风向大变,人人皆以为吾等所为,遂生同仇敌忾之心。若不是主上当机立断,贬斥程不器,则人心尽去矣!”他愤愤不平地道,“那奸贼杀了梁景睿这个无足轻重的闲人,平息长安之乱的猜疑。却又转头以未战先退的名义将念盖卢赶出中枢!为平众怒,他罪左军怡峰先退,为全军败原,使怡峰出镇夏州。却不道左军主将乃是刘贵。他不罚主将,却单罚佐贰,还不是因为刘贵乃是他的心腹爪牙。当初贺拔岳身故,却是刘贵最先要推这奸贼上位。这奸贼这般目无法纪,徇私蔽短,难道真堵得天下人悠悠之口么?”却听青衣人缓缓道,“此战我军大败,精锐尽失,关中留驻诸军皆为此人爪牙,却毫发未损。于今人心思定,倒也奈何他不得。”他幽幽而叹,“念盖卢一去,吾折一臂矣!”后来者愤然道,“也不知是谁,却是恰好此时行刺李天行,坏了主上大计。可惜了程不器这忠良臣子!”青衣人沉默片刻,出声道,“那程不器一家可安排妥当了?”后来者答道,“请主上放心。程不器要去的地方的刺史是咱们的人。沿途的州县,也已经派人暗中打过招呼,当是无豫。”青衣人轻叹道,“若有一日能扫除奸佞,重持国柄,切不可忘了似程不器这般的忠良啊!”后来者作礼道,“程不器托臣下禀奏主上,他求仁得仁,了无遗憾。唯愿主上忍辱负重,计虑长远,必得朝堂清明,神州一统之日!”青衣人冷声道,“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自是要与那贼子周旋到底!”后来者又道,“还请主上示下,今后吾等该如何行止?”青衣人沉吟道,“此番诸军皆溃,唯李天行力战得胜,又阵斩高敖曹,足见其用兵之能。总要让他与那奸贼起了间隙,不能为之所用才好。”后来者道,“此事诚恐不易,李天行已娶了那奸贼的侄女,已然休戚一体矣。”青衣人冷笑一声,“只不过一女子耳,又怎能成为一体?这些六镇野人自诩鲜卑爪牙,内里将我洛阳诸公视作寇雠,又怎会真心接纳李天行这个汉儿?”他停一停又道,“再者,李天行才高位重,功勋显著,年纪虽青,已隐然有一代名将之风。那贼子诸子幼小,就算子侄辈中最着力简拔栽培的那个四郎,也去李天行远矣,他又如何安得下心?此后必定然要对李天行百般压制。吾等只要坐等这二人起了摩擦,再推波助澜就是。”后来者伏拜道,“主上神机妙算,臣下唯五体投地而已。”青衣人又缓缓道,“若要使这二人从心生间隙变为视若寇仇,只怕还是要着落在那奸贼的侄女身上。只要李天行对这个女人起了嫌恶之心,就不怕他不与那奸贼反目成仇。”后来者称是道,“臣下这就去安排。就算李府门禁森严,只要滴水穿石,也一定会找到机会的,总是要让他们翻脸了事!”说罢,他深深伏拜。然后起身,又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密室。密室内一阵光影浮动,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从来没有人进入过一样。青衣人双掌合十,再三礼拜。然后又作入定一般,唯见他口唇微嚅,默默诵经不止。 却说这几日长安城内风声鹤唳,蔡佑指挥大队军士将全城如过篦般细细理了一遍。虽然朝廷全力缉捕在逃的刺客,却始终没有结果。倒是将长安城内的闲汉、蟊贼一扫而空。每日里长安城四门虽说依旧可以出入,却是盘查得异常严密。特别是对出城的人,只要是的年青男子,几乎人人都被解开衣襟,查验身上是否有伤。如果有可疑之人,就当场擒下,带回京兆郡府仔细审问。一连多日,人抓了不少,但那个刺客确实始终未见踪迹,如此一来,守门的军士们心中不免有些懈怠。这一日早晨,城门刚刚开启,却见东门外有两个人赶了一辆牛车匆匆而来。这二人全都年纪不大,看样子像是城外的庄户人家 ,全都面带焦虑之色,车上也不知载了什么人,就见用一床被褥遮盖得严严实实。当值的驻守东门军的军士们照例拦住盘问,“什么人?做什么去?”只见为首略年长的一人上前作礼道,“吾兄弟二人家住城外卧龙塬李家村,唤作大郎、二郎。今日老娘突发急症,我二人恐是时疫,这才载了她前来想在城里找个医士给看看。”守城的士卒们听说可能是时疫,不禁人人面上失色,纷纷退开两步。那个时代急性传染病几乎是无药可治,无法可防,弄不好就是泛滥一时的大疫。这时领队的军官却产生了怀疑,他将手按在刀柄上,用眼睛紧紧盯住二人大声问道,“你说你就住在卧龙塬,为何却是关东口音?你们究竟是何人?”就见那李大郎从容不迫地行礼道,“好叫这位大人得知,小人全家本世居关东,只因恨那贺六浑欺凌君上,残害百姓,故愤而参加了义军。后来关东举义失利,这才全家迁到关中。”那军官见他神色镇定,言语有理,心里也放松了警惕。但口中仍道,“奉上命,这几日要对出入人等严加盘查,在下职责所在,少不得要惊动老夫人一番。”李大郎有些迟疑道,“这倒是无妨的,只恐若真是时疫,沾染了大人贵体,却是不美。”那军官道,“无妨。战阵之上锋矢如雨,吾尚且不惧!”那军官口中如是说,却是行事谨慎。他先向牛车上被褥下盖的人一拱手,“在下冒犯了!”然后他取了佩刀,用刀鞘轻轻挑开被褥一角往里面一瞥。却见被褥下真是躺着一老妪,只见她白发如霜,脸色蜡黄。此刻双目禁闭,口流涎水,鼻中有进气没出气,眼见已是活不长了。那军官见了, 忙将被褥放下,往后跳开。胡乱行个礼道,“得罪了!”便挥手放李大郎一行入城。李大郎连连称谢,忙和二郎赶了牛车进城去了。 直到他们去得远了,众军士仍心有余悸。那军官命人去了一趟旁边的寺庙里,捐了一把香火钱,在佛前进了香烛,求了一个去病消灾的如意袋,挂在庙里的大树上,大家这才觉得心里稍安。 大约过了个把时辰,却见李大郎兄弟头上扎了孝带,一路大哭着赶了牛车回来。道是才寻得一个医士看了,开了方剂,兄弟二人就在医馆里熬了药,可还未及等得药熬好,老娘已经去世了。 医士道这是时疫,要他们尽速将老人带回去下葬了。兄弟二人只得匆匆出城回家。 守门的众军士听了,人人面无人色,哪里还敢上前查看,个个躲得八丈远。那领队的军官只是不住拱手求李大郎兄弟快些出城去,生怕他们在城门口多呆哪怕一刻。 李大郎兄弟倒是通情达理,也没有在城门口耽隔,只是一路号泣着出城去了。 待他们去得远了,众军士方才重新聚拢一处。他们犹自议论,“娘也,真是吓杀人!”“好可怜见!”……那名带队的军官突然抽抽鼻子,“什么味道?怎么好像一股子血腥味?”他突然睁大眼睛,指着正经过他面前的一个男子道,“抓住他!”军士们一涌而上,将那人按倒在地。他们七手八脚解开那男子的衣襟,发现他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伤口。“抓住了刺客了!”“就是他!”“看你往哪里逃!”……众人立时高兴地大叫起来。就见听那男子只是满口叫屈,“我是好人啊!哎呀,轻点轻点!胳膊要断了……”“各位大人呐,我那伤口是昨日杀鸡时不小心弄伤的…”“冤枉啊,真不是我干的啊…” “把他捆起来,立刻解送京兆郡府!”带队的军官丝毫不听他分辨,只是一迭声地下令道。 却说,李大郎兄弟赶了牛车往卧龙塬方向行了数里,见长安城渐渐远去,估计已经走出了守城军士的视线,就立刻转向东行。当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小树林,李大郎兄弟见前后无人,忙将牛车赶到道边停下。二人四顾一番,方凑近牛车。李大郎轻声唤道,“此处无虞了,女郎请出来吧!”他话音刚落,就见车上的被褥掀开,一个身影腾身跃起。刚才进城是的那个病危的老妪,却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就见一身男装,面罩黑纱,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如果李辰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在刺杀现场唯一逃走的那个刺客首领。此刻她手持短匕,警惕地向四周扫射一遍。见四周没有什么危险,女子方放下手中的匕首,拱手道,“十八郎、十九郎,多谢你们今日设计相救!”就见兄弟二人一起躬身行礼道,“不敢当女郎相谢。为主家效命,乃分内之事耳!”那女子道,“此番来长安报仇,谋划良久,却不想那狗贼武艺高强,他手下的爪牙也是凶悍无比。韩都督他们几人都以身殉难,我也身负重伤,若无你二人相救,必无幸免!我死事小,只是这血海深仇未报,我又岂能瞑目!”十八郎道,“那日女郎失期未至,便道事恐不协。吾等欲进城探查,却见城门查验分外严密,遂未敢轻入。那日收到女郎设计从城中传出的讯息,我兄弟方才定下此计,接应女郎出城。”那女子问道,“那老人家你可安顿好了?”十八郎道,“都安排好了,给她服的药只管几个时辰,过后就没事了。她现在自有人照顾,过几天李家兄弟就会接她回去。”女子点点头道,“此番行刺不成,倒叫那狗贼生了戒心。如今机会不在,我们就此回山东去吧,待日后再寻机行事。”十八,十九郎躬身应诺,转身从树林中牵出三匹马来。那女子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她在马上远眺长安方向,目光寒若潭水。她在心中念道,“李天行,你只要活在世上一日,我誓取你颈上首级,以报此仇!”然后她拨转马头,往马臀上加了一鞭,三人风驰电掣般策马往东而去。 此刻,正在府中的闲坐李辰没来由地突然浑身打了个寒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流水无痕 李辰似乎又回到了血肉横飞的山口战场。此刻,似乎正是华部军阵地被敌军全面突破的最危急时刻。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相互搏杀,到处都是战士们的喊叫声,以及兵器的相互撞击声,钝器打在人体上的闷响声、锐器破甲的撕裂声,更有那此起彼伏的惨叫。这一切,让你如同身处地狱的最底层。李辰顶盔贯甲,右手持刀,左手死死撑住华部大旗。仿佛站在这场景的中心位置,而他自己似乎只是一个虚空的存在,只是茫然地旁观着这一切。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没有人往他的方向看一眼。李辰看不到蔡佑,也看不到刘大郎,他身边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他想要大声喊叫,结果张了张嘴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他只能呆呆地看着从双方勇士身上流出的鲜血渐渐将自己的脚面淹没。他想要抬一抬脚,却发现自己浑身一动也不能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就这样你死我活地拼杀着。他仿佛看到,一名费也头近卫被敌人用长槊当胸刺穿,带血的槊尖从他身穿锦衣的后背透出。而这名费也头近卫似乎恍然不觉,只是如野兽般嚎叫着挥刀将对手的首级砍下。未等敌人脖颈处鲜血狂喷的无头尸体倒下,一名衣甲华丽的敌将已经冲上来前来,举起手中的铁锤将那费也头近卫的头颅砸得稀烂。那敌将刚刚将铁锤挥下,一名华部军的士卒却是一跃而起,直扑到他的身上,将他重重地压倒在地上。那华部军士卒左手掀开敌将的兜鍪,右手刀架到他脖子上只是狠命一拉,就见一股鲜血如箭般飚出,那敌将双手捂颈,躺在地上只是浑身抽搐。那华部军士卒才要起身,却已被斜次挥出的一柄大斧自肩到腹,劈作两段……地狱,也只有地狱中才会有这般惨烈的战斗。双方的勇士们没有情感,没有知觉,只是凭借本能驱使着拼死战斗,直到最终丧失生命才会停止。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战场上似乎所有的人都倒在了地上,尸体层层叠叠,不知几许。天地间一片沉寂。仅余一员凶悍无比的敌将手挥大斧,正一步一步向李辰逼近。敌将全身金甲,布满血污,如同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他面覆铁面罩,铁面上錾刻的怪兽异常狰狞。两只蓝色的眸子从铁面上的空洞露出,正放射出豺狼般的凶光。他踩在满地尸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缓慢但异常坚定地向李辰走来。李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可全身却一动也不能动,李辰此刻心里充满了恐惧,恐惧使得他想要大喊出声,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李辰只觉得一股尿意冲撞着自己的下身,几乎已经忍不住要一泻千里。终于,那员敌将走到了李辰的面前,慢慢地将手中的大斧高高举过头顶,就要对着李辰当头砍下……“啊……”李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猛地从梦中惊醒来。 李辰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胸口激烈地起伏着。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冷汗已经将小衣全都湿透了,此刻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而他的手里,犹自紧紧地握着自己的佩刀不放。“大都督安否?”这时,门外传来值夜的侍卫的轻声询问。“毋庸惊慌,吾无事!”李辰忙高声回答道。门外的侍卫应了一声,就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想必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李辰再也难以入眠,索性和衣而起。他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房门,然后拾阶而下,来到庭院当中。门外肃立的四个侍卫,才要行礼,却被他挥手止住。此刻已是夜半时分,一弯弦月高挂当空,洒下满院清辉。房舍、台阶、树木仿佛都被镶上了一曾银白色的绒边。四周寂然无声,唯有几只不知名的寒虫,还在轻声地吟唱,似乎要抓住这最后的时光。晓风轻拂,带动树梢微微起舞,也带来阵阵秋夜的寒意。李辰却似茫然无觉,只是在院中无声伫立。惊心动魄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但是李辰却时常会在这样的夜里被恶梦惊醒。那场血战,似乎已经成为他脑海中抹不去的印记。他仿佛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永远遗落在了那个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的战场上。如今朝廷该追责该封赏的全都处罚封赏过了,长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们似乎很快就会将这场血战以及动乱遗忘。就如同水面上涌起的浪花,无论多么壮观,但很快就会被流动的河水抹去,了无痕迹。唯有大河奔流向前,毫不停歇,永无反顾。 可李辰却忘不了。 他无法忘记和他朝夕相处,亲如兄弟的华部军将士们,面对优势敌人,面对当世无双的东魏重骑的反复冲击,就在他的眼前舍生忘死地战斗,至死无人后退一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敌军死死挡在山口,挽救了整个战局和数以千记的友军。这是他最深的伤痛,也是他最大的骄傲。 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却让他感到出离的愤怒。 先是自己莫名遭人人弹劾,华部军也被污名。虽然上书之人最后被贬斥出京,但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人不过是个权利斗争的牺牲品,被人拿来作了利益交换。却没有人对李辰受弹劾事件的本身做任何解释,也没有人出来洗涮强加在华部军身上的污名。在整个事件中李辰看似毫发未伤,却实质上是最大的受害者。虽然李辰最后得到了晋大都督,加开府,领侍中,赏绢万段,并荫一子为侯的封赏。可那是自己拿命换来的。相比较之下,杨忠也受封大都督,左光禄大夫,云州刺史,地位已经与李辰相差无几。华部军的牺牲和功绩与最后的奖赏根本不成比例。更为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宇文泰面带尴尬地告诉他,因为国库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绢帛,所以给自己万段丝绢的赏赐将分期二十年给付,每年五百段。李辰气的不是自己的封赏少了,他气的是华部军的血战和功绩遭到了漠视!还有就是自己公然在长安城内遭到了刺杀。若不是手下费也头近卫舍身相救,自己恐怕性命不保。李辰忘不了替他挡下必杀一箭的卫士,就那样满身鲜血的在自己怀中死去。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可刺客迟迟没有落网。也无从查起究竟是何人所为。李辰倒不会怀疑自己的老朋友蔡佑不出力,只是觉得此事背后必定有蹊跷。最令李辰感到愤怒的,是对责任者的处理。此次大战,举国而出,结果遭受惨败。损失精兵数万,将领四百多员,还引发关中的叛乱,西魏朝廷几乎倾覆。如此大败,最后只处理了念贤、怡峰两人,还只是轻飘飘地出为都督四州或三州诸军事,刺史。李辰虽然明白这也是为了平衡朝堂、稳定政局的需要,但他心里还是无法接受对导致战败的责任人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罚。特别是此战最先弃军而逃,导致西魏全军崩溃的左军主将赵贵,却未受到任何的处分。“如此赏罚不明,今后谁还会拼死力战?那些率先逃跑者不受惩罚,下次他们依然还会如此!”李辰心中不禁怒气翻腾。为了权力斗争,混淆基本的是非对错,或一味庇护,或党同伐异,是对英勇牺牲的将士的亵渎,也是他本人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惜了那些忠勇的将士的牺牲!”李辰喟然长叹。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西魏朝堂上下,似乎没有人对此次大败认真地进行反省,没有人意识到西魏与东魏之间巨大的实力差异才是战败的根源。而是一味地强调战场上的偶然因素,譬如杨忠就不止一次地对自己提到,如果他能早一步夺下河桥,那么整个战役的结果将彻底改变。“事若如此,如举国再战,只恐又是一场大败!”李辰一时忧心忡忡。今夜月冷露浓,星河寥廓。李辰在庭中伫立良久,不觉心潮起伏,思绪飞扬。自己前世做个小小的公务员,就如同是身在一张巨大的网当中,处处受制,不得不忍气吞声。穿越到了古代,虽说通过自己的奋斗已至高位,但同样也要面对不公与挚肘。人生的境遇竟没有太多的不同。李辰一时只觉秋风萧索,心情寥落。他不禁仰天而叹,“何日但得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却说李辰一夕未眠,直到黎明时分方才转回房内。天亮以后,几个下人进来伺候李辰洗漱,一个侍女捧了一只盛了温水的铜盆,形若海棠盛开。另一侍女则小心地试了试水温,然后将一块丝巾浸了水,躬身递到李辰手中。“请郎君净面!”这几个侍女都是跟迦罗陪嫁过来的。迦罗见李辰身边无人服侍,便专门挑了几个送过来。李辰凡事亲力亲为惯了,但是这是迦罗的好意,也怕她再有什么误会,也就收下了。只是让她们替自己做些杂事。李辰点点头示意感谢,接过面巾覆在脸上,温热湿润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皮肤松弛下来,不觉精神为之一振,整夜未眠的疲劳也消退了不少。这时,却听见一个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都督,柯莫奇醒了!”李辰闻言喜出望外,将手中的面巾丢在盆中,拔脚就往柯莫奇住的院子走。李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柯莫奇的房中,房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只见柯莫奇面容消瘦,色如金纸,但与前几日相比却是明显有了生气。他此刻正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身边几个侍卫正按住他的肩膀,一边还在低声劝慰。李辰忙上前扶住柯莫奇的胳膊道,“柯莫奇,你这是要做什么?”柯莫奇见到李辰,挣扎着就要见礼。李辰哪里肯让,忙死死把他按在榻上,“你且躺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虚礼!”柯莫奇道,“雄鹰只有高飞在天上,又怎能落脚于荒草?柯莫奇是主人的鹰犬,自应时刻护卫在主人的身旁。”他虽话语意气豪迈,但声音却仍显虚弱,言语之间,还能听到夹杂着丝丝漏气的声音。“雄鹰也有吃饭睡觉的时候。何况你现在有伤在身。”李辰毫不客气地道,“你给我好好躺在这里,直到伤完全好了为止。这是命令!”柯莫奇无奈地笑了笑,他又问道,“主人,那刺客抓到了吗?”李辰安慰他道,“京兆郡府还在全力搜捕。你且安心养病,我们一定会将他找出来,为兄弟们报仇!”这时,一名侍卫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柯莫奇,该吃药了。”李辰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都不要动,自己亲手将柯莫奇轻轻扶起,然后伸手接过汤药。他先送到自己口边浅尝了一下,觉得温度合适,接着才送到柯莫奇口边,“现在冷烫适中,赶紧喝了吧。”两滴豆大的泪滴从柯莫奇的面颊上淌下,直滚落到药碗里。这个坚强勇敢的费也头勇士此时已难以自已,他哽咽道,“主人的恩情就象长生天赐下的雨露,叫柯莫奇如何报答?”李辰温言道,“你安心把伤养好,早日重返战场,卫国杀敌,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柯莫奇流着泪将碗中的药喝干。李辰将空的药碗递给身边的侍卫,然后又轻轻扶柯莫奇躺下。他起身道,“你且安心养伤,我过后再来看你。你若有什么事放心不下,只管告我,我自会遣人替你料理。”柯莫奇听了,略微犹豫,坚毅如岩石般的硬汉的脸上竟露出些忸怩的神色。他很快似乎又下了决心,又挣扎着起身要给李辰行礼。李辰忙将他按在榻上,“哎哎,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什么虚礼,你有事,就说事,我若能办到,自然会替你办!”柯莫奇原本泛黄的面色此刻竟染上了红晕,他有些羞赫地道,“柯莫奇请求长生天一样慈悲的主人,能派人去城东槐荫里,找一位叫施兰儿的小娘子。请送些米粮与她渡日,告诉她我这几日不便去看她,叫她莫要担心了。”柯莫奇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竟声如蚊蚋。李辰听了,眉毛一扬,“好你个柯莫奇,行啊!竟然背着我已经和京城的小娘勾搭上了。亏我还为你担心的要死!”屋中众人顿时一齐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柯莫奇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将与那施兰儿结识的由来说了出来。 原来这施兰儿小娘子却是当初李辰前来长安探查时,柯莫奇救的那个姑娘。当时她全家都被乱贼杀害,正当贼人向她施暴之际,柯莫奇领人冲了进来,杀光贼人,将她救下。柯莫奇见她衣不遮体,心生怜惜,当下脱了自己的锦袍给她遮羞。后来长安乱平,大军返回长安。柯莫奇放心不下,又去了一趟施兰儿的家中。却见施小娘子孑然一身,生活困顿,甚为可怜。从此柯莫奇隔三差五就去一次兰儿家中,接济些米粮与她渡日。而兰儿姑娘则替他浆补些衣裳为报。前几日,李辰受人弹劾,为了避嫌,下令全体侍卫未命不许出门。这可把柯莫奇给急坏了,他坐立不安,却也不敢违背李辰的命令。没想到的是,李辰在此之后第一次出门,就遇上了刺杀。柯莫奇也身受重伤,在榻上躺了数日方醒。柯莫奇一醒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这许多时日未上门去,施小娘子那里恐是断了炊了,所以这才挣扎着要起身。李辰听了,忙安慰柯莫奇道,“你且安心,这是什么大事?”他转头吩咐侍卫,“去请宇文十三总管来一趟,叫他即刻送些米粮细软去槐荫里施小娘子家中!”那侍卫应诺,才要离去。李辰忽又伸手拦住了他。“且慢!我亲自去一趟槐荫里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少女兰儿 施兰儿已经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自己忍不住抬头往门扉张望。此刻,她正坐在自家的庭院当中的槐树下缝补一件衣裳。院子不大,夯土的围墙已经有好几处起了深深的裂隙,墙角的土层也已经有些崩落,虽然没有立时倾倒之豫,但显露出破败与陈旧的气息。院子里有三间茅屋,墙体的颜色已经呈灰黑,立面也因为泥土的掉落而显得凹凸不平。顶上的茅草好像倒是新敷过,仍然透露着些许新鲜的草绿。为这个贫瘠而颓废的院子增添了一点生机。兰儿将手中的一件衣裳缝补好,略略伸直了腰身,然后将衣裳仔细地叠好,放在左手的箩筐里,然后又从右手的箩筐里拿出另外一件。箩筐见了底,这已是最后一件了。兰儿不由心中叹了口气。大难之后,若不是好心的邻里们每日拿一些衣裳给自己浆补,然后拿些米粮给自己作为酬劳,自己简直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饶是如此,如今时日艰难,谁家都不富裕。每日里也不过区区可数的几件衣裳,所得的酬劳,兰儿也只是能勉强果腹而已。“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兰儿心中不禁一阵酸楚,“爷,娘,弟弟,你们在阴间还好么?我好想你们!”大颗清亮的泪珠从兰儿的秀目中不断涌出,顺着她娇嫩的脸颊滚落下来。兰儿放下手中的针线,以袖掩面,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十五岁少女柔弱的双肩微微耸动,似乎已经无力再承受生活的重压,令人分外怜惜。“爷,娘,女儿真想随你们而去呵…”兰儿死死地咬住嘴唇,她不敢让自己放声大哭,只得强自忍住。可伤心欲绝之下,她不觉已是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好像突然又回到了那个恶梦般的时刻。 她本是长安小户人家的长女,和爷娘、还有弟弟一家人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平静温馨。已经及笄的她,也有了女儿家的小小心事,时而甜蜜时而茫然。但是就在几个月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她死也忘不了那天,一伙贼人突然闯进她的家中,然后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是一场噩梦。她只记得自己满目的鲜血,似乎将天地都染成了红色。在一片血色中,她满耳都是亲人的惨叫声和贼人们的狞笑声。她恐惧到了极点,嘴里发出凄厉的哭叫,拼命想要逃出去。可是贼人捉住了她的手脚,将她紧紧地按在地上。可怜的她已经哭不出声来了,只是睁大着眼睛流泪。她唯有在心中向佛祖祷告,快点让这一切都结束,快点让我死吧。 也许是佛祖真的听到了他的祷告,她就听见突然一阵怒吼声,接着贼人们慌乱地将她松开了。只见一名身穿盔甲的将军冲了进来,将这伙贼人一一砍倒。此时的她已是精神恍惚,魂不附体,竟然只是呆呆地卧在地上,忘了遮羞。突然,一件带着体温的锦袍披在自己的身上,那触感细腻而温暖。她这时才似乎清醒了一点,只听那个将军用温和的语调对他道, “连小狗小猫都顾惜自己的性命,你切记要好好活下去。” 兰儿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那张虬髯剑目的脸,他就已经匆匆离去了。 “好好活下去…” 兰儿痴痴地念着这句话。 兰儿觉得一定是慈悲的佛祖派护法天神来解救了自己,并给自己传来了佛旨。她默默地擦去了身上的伤痕,在好心邻里的帮助下埋葬了亲人,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张英武的面庞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她没有想到的是,在长安乱平以后,她会再次见到他。当兰儿为他开门的那一刻,她一下子就将他认了出来,虽然他那日换了一身锦衣貂裘,却是一样坚毅英武的面容。兰儿只觉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已是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那件已经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被自己精心收藏的锦袍也忘了拿出来还他。只记得他皱了眉头将自己的家中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似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当他再来时,却是带了米粮、盐帛等一大堆东西。第三次,他为她劈了满院子的柴禾,够她用半年。第四次,他为她的屋顶加了茅草…他话不多,来了就只是干活,干完就走。兰儿委婉地打听,才知道他姓费,如今在一位大将军手下听用,尚未娶妻。他每次来都会给兰儿带吃用细软,兰儿却不肯白白受用。最后他无法,就将自己的衣物拿来让兰儿浆洗缝补,作为报偿。 施兰儿此刻已经渐渐停止了哭泣,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娇羞的红晕。她几乎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一眼门扉。秋日的暖阳照在破旧的门扇上,透露出几道 粗细不一的斑驳的光影。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了,门扉依然静悄悄的。费大哥已经好久没有来了,他就如同是当初突然间从天而降一般,又突然见消失的干干净净。兰儿不由心中再叹一口气。最近一些好心的大婶大娘都来跟她提过,她一个人渡日艰难,还是早日嫁了。倒是也有人给他做媒,不是要她给个屠户续弦,就是给某个富人作妾。兰儿对此都沉默以对,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确实应该嫁人,只是自己心中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幻想。那位费大哥,虽然看得出是个胡人,汉话也不流利,但是行事利落。虽然不知他是几品官身,但明显能感觉到他见识不凡,气度非俗,总是给人心里有一种踏实的依靠感。就在兰儿心中暗自憧憬的时候,他却销声匿迹了。兰儿期盼之余,心中不免有些自艾自怨,“他是个前途远大的将军,而自己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只怕他对我,只是当只可怜的小猫小狗般怜悯吧。”这费大哥一连多日未曾登门,兰儿家中的贮米早已见底,若不是她这几日另有奇遇,只怕就要挨饿了。“要不要将那位姊姊留下的簪子换了米呢?”兰儿心中想道。可是那支簪子好漂亮啊,兰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首饰。她真想留给自己出嫁的时候戴。但是如今眼见得没米下锅,如果费大哥从此再不上门来,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 兰儿不由又是满腹愁绪。正当她在凝神沉思的时候,她家的门扉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兰儿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竟然没有听到。门外之人见没有人应门,便又敲了几声,还一边大声问道,“施小娘子可在否?”兰儿猛地惊醒过来,她连忙站起身,“在的,在的…”兰儿用衣袖擦擦眼睛,快步来到门前,定了定神,轻声问道,“外面谁人耶?”却听见门外人朗声道,“吾等受一位同袍所托,前来寻施小娘子,并转奉米粮细软等物。”“费大哥!”兰儿惊呼一声,忙伸手打开了院门。待她定睛向外一看,却是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门外站了一大票人,将门前的小巷堵的严严实实。这些人个个锦衣貂裘,身材高大。他们人人腰悬长刀,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凛然一股杀气已扑面而来。兰儿不觉后退一步,倚住院门方才站稳。当前一人见她受惊,便温言道,“这位可是施小娘子?汝毋庸惊慌,吾乃费统领的军中袍泽。今日大将军莅临汝宅,还不快些见礼迎接!”“大将军?”兰儿以袖掩口,几乎惊呼出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位大将军竟会到她这个寒门女子的家中来。这时,当前答话的那名侍卫闪开一步,将中间的李辰现了出来。兰儿但见一众挎刀锦衣人当中拥了一人,此人年纪甚青,身穿黑袍,头戴笼冠。他虽然没有其他人服饰华丽,却是渊停岳峙,气度非凡,轻易便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兰儿忙提了裙摆,疾步出了院门,在那人面前敛衽而礼,“小女子不知大将军莅临,未及远迎,还请恕罪!” 李辰见施兰儿娇娇怯怯地在他面前下拜,似乎风吹欲倒。她容貌出众,却是面色苍白,眼含悲戚。就宛若早春刚刚露出地表的嫩芽,在寒风中飘摇无定,却顽强地生长,不由令人心生怜惜。“果然我见犹怜!”李辰心中暗叹。他伸手虚扶,“施小娘子,请起吧。我等仓促而来,惊扰之处还请勿怪。” 却说李辰本来想让宇文十三来一趟,给施兰儿送些粮食。但转念一想,决定还是自己亲自来一趟。首先柯莫奇是他手下的最忠心的部属,也是费也头人在华部中的代表。在河阴之战中,费也头近卫们在最后发挥了至为关键的作用,但也伤亡惨重,最后仅余二十余人。柯莫奇这次又在这次刺杀奋不顾身,立下大功。李辰决定待他伤好以后,将他擢升重用。其次,柯莫奇看来对这个施小娘子颇为上心,这让李辰下决心要促成这桩好事。他手下的部将士卒们,大多数都未婚配。这次河阴之战损失惨重,很多年轻的将士们就这样牺牲了生命,也没有后代留下来,这让李辰心痛不已。他下决心今后要着力解决将士们的个人问题。柯莫奇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和长安的女子有了这种可能成为婚姻的亲密关系,这将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此外,柯莫奇今后可能会成为保护自己安全的侍卫首领,他所心仪的对象,李辰还是想先考察一番。李辰心中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李辰是个外表温和,但内心却强硬无比的男人。他到长安后并不经常出门,可唯一一次就遭到了刺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世人面前高调亮相一次。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那个想致他于死地的人,我李辰不会被你吓倒,有种你就放马过来!所以李辰今天固执地亲自上门,而且侍卫一个也没多带,还是八个。 却说施兰儿将李辰迎入院中。李辰唤侍卫们将带来的米粮细软等搬进来。慌得兰儿只是大礼拜谢, “小女子何德何能,安敢受大将军之礼!” 李辰笑道, “这不是我送你的。这是我的下属,新晋正七品上武毅将军费琦(柯莫奇的汉名)送给你的。” 兰儿有些羞涩地问, “敢问大将军,那位费将军可好?” 李辰道, “费琦近日另有所用,恐不能前来探望施小娘子。故他委我等前来,并奉所需,请小娘子勿忧。” 兰儿心中有些失望,不觉红了眼圈,只是黯然行礼相谢。 李辰看在眼里,便道, “费琦乃我手下得力部属,忠勇无双,前程远大。今已为七品武职,日后多不敢说,保他一个腰金衣紫,封妻荫子还是不在话下。他至今尚未婚配,诚乃难觅之佳偶良配。我知费琦与施小娘子自有一番奇遇,可谓天赐良缘。我忝为费琦的上官,今日前来,还想问小娘子一声,可否愿意与费琦结为秦晋之好。持子之手,与子携老,以为佳话。” 兰儿不防李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直觉好似有缕火光在身体内点燃,瞬间就将自己融化了。她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只是涨红了脸,大颗大颗的泪珠只管从眼眶里掉出来。李辰道,“这样吧,咱们摇头不算,点头算。你若肯呢,就点点头好了。若是不肯呢……”李辰话未说完,就见兰儿咬住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李辰和众侍卫不禁一齐开怀大笑。兰儿顿时羞得脸色红透,头低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李辰见了,笑着为她解围道,“我这一品大将军出面做媒,没有喜钱就罢了,怎么连碗茶水也没有啊?”“呀!”兰儿慌得跳了起来,李辰进了院子,自己竟然慌得也忘了请他上座,也忘了奉茶,真是太失礼了。兰儿忙大礼伏拜,“小女子失礼了,请大将军恕罪!”李辰微笑道,“不妨事。你家可有胡凳?拿张出来,我就在院中坐吧。茶就不必了,烧些滚水与我一碗即可。”兰儿依言从屋内取了个胡凳请李辰在槐树下坐了,并架上小炉为李辰烧水。 李辰坐下在院中张望一番,感慨道,“却是苦了你了。这几日费琦因公不能分身,你无人接济,又是如何渡日的?”兰儿道,“亏得邻里乡亲多有看顾,每日多少与我些衣裳浆补,所酬可以勉为一饱。这几日我幸遇一位前来长安寻亲的小娘子,在舍下借住几日。她出手大方,我受惠不小,竟得饱食终日。我替她去城外寺中还愿,她竟赠我金簪一枚。”李辰闻言不觉心中起疑,这事怎么听上去有些古怪。他问道,“施小娘子,那金簪可否借我一观?”兰儿坦然应诺,转身去了屋中,一会儿便拿了个布包出来。她小心地将布包层层打开,取出一支金簪交到李辰手中。李辰接过一看,只见这金簪赤金打就,入手沉甸甸的,上面缧丝雕出一支凤凰,振翅欲飞,凤口还衔了一粒宝石。“嘶!”李辰心中倒吸里一口凉气。这金簪精美绝伦,绝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用的东西。他心中疑虑更甚,又问道,“那小娘曾住何处?施小娘子可否带我一观?”兰儿道,“她就住在西屋,请大将军随我来。”兰儿轻移莲步,来到西屋门前,伸手将门打开。“就是这里,大将军请看吧。”李辰迈步走进屋中,如今人去屋空。屋子里陈设虽然简陋,却收拾的干干净净。李辰四处张望,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突然,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入他的鼻中。香味很微弱,但却清晰可辩。施兰儿的身上没有这种味道,显然应当是那位女子留下的。李辰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是哪里呢?李辰一时想不起来,他有些苦恼地摇摇头,转身意欲离开。突然,他脑中好像火光电石般一闪,他想起来了,在那天刺杀的现场,当他向最后一个刺客奋起一击的时候,他曾经闻到过同样的香味。李辰的瞳孔猛然收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疑踪无觅 却说李辰在屋中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却是似曾相识。那香气虽淡,却依然依稀可辨,从中仍然可以感受到它富丽而高贵的气息。房间已经空置数日,这香味仍是经久不散,足可见它的名贵。 这股香味也唤醒了李辰脑海中某些未曾留意过的记忆片断。李辰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闻到过相同的香味,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么名贵的香料肯定不是施兰儿这个衣食无着的寒门的女子可以用得起的,而且李辰在刚才和她的接触中也没有闻到她用香。努力回忆起来,身边似乎只有迦罗喜欢熏香,但是迦罗喜欢淡雅的花香味。和现在这股富丽浓郁的香味却大有不同。那为什么好象是似曾相闻呢?李辰思索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他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左手一边习惯性地扶住佩刀。刀柄握在手中的坚实的感觉突然让他脑子里如同是闪电划过般一亮。对了,那天遭遇刺杀,李辰面对最后一名刺客纵身越起,拼尽全力挥刀猛斩时似乎也闻到了同样的香味!李辰当时全神贯注,拼死一博,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今天突然问道了相同的气味,却是将他沉睡的记忆唤醒。李辰不禁心中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炸开,难道最后那名刺客竟是个女子?李辰反复回忆了当时的情形,只觉得对方武艺高强,身手利落之极,若不是自己宝刀在手,又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日势必就要丧命在对方刀下。而且此人凶悍无比,虽然背上中箭,却身法不乱,转瞬之间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李辰思忖再三,还是无法肯定对方就是个女子。李辰想到这里,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施兰儿。兰儿见李辰进屋以后一言不发,脸色却是越来越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的提心吊胆起来。此刻正垂首肃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李辰见了,平静心绪,故作漫不经心地道,“这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暗香幽然,足见施小娘子是勤快整洁的持家好女子啊!”兰儿听见李辰夸奖,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脸色微赧,俜婷行礼道,“大将军谬赞了,自那位小娘子去后,小女子还未入此屋。那位小娘子生性好洁,屋内都是她自己收拾的。”李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方才言道她是来长安寻亲的,不知她可否找到亲人啊?”兰儿摇头道,“似是未曾。她日日出去寻访,都未有结果。前几日不料又染了一场病,就在家中静养,未曾出门。”“哦,真是造化弄人!那后来她又去哪里了呢?”李辰继续问道,“三日前她唤了两个伴当出门,说是要去秦州麦积崖礼佛,以尝夙愿。临别时曾言,待她从秦州回来时,还要住在我家。故我锁了此屋,以待她回转。”兰儿对这位未来夫君的上官毕恭毕敬,有问必答,言无不尽。李辰问了几句,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破绽。他对自己的嗅觉也不是那么有信心。闻香识女人,只不过是一种修饰性的说法。李辰也无法肯定自己闻到的这两种香味确定无疑就是同一种。李辰一边退出屋子,一边随口问道,“那小娘子乃何方人氏啊,又为何来长安寻亲?”“她倒未曾说起,不过听口音像是关东人氏。”“哦?”李辰不由心中一动,“关东人氏?那她名讳上下如何称呼?”“她自称姓姜,闺名蝉儿。因年长我几岁,便叫我唤她蝉儿姊姊。”“姜蝉儿…”李辰心里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遍。当初关东反抗高欢的起义风起云涌,但是大都被东魏军镇压了下去。特别是西魏军河阴大败以后,大批关东义民随之迁往关中,西魏朝廷也对他们尽力进行了安置。所以长安出现关东口音之人并不鲜见。姜蝉儿这个名字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李辰见问不出什么,也就罢了。他返回院中,见自己一番举止问话,使兰儿有些惴惴不安,心中不免过意不去。便对兰儿道,“今日冒昧登门,倒是扰了施小娘子清静了,还请恕罪。”兰儿忙行礼道,“大将军哪里话,大将军屈尊莅临寒舍,送来这许多衣食,还带来费大哥的音讯,小女子感激不尽。”李辰含笑道,“改日,我便让费琦请人上门问聘,以成好事。汝且毋庸担心,汝虽孤身一人,但我的手下必不会仗势欺人,必因循礼法,让你风光过门。”兰儿垂泪大礼伏拜,“大将军的恩情,小女子粉身难报!” “好啊!……”这时周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之声。原来兰儿的邻里们见今日凶神恶煞也似的一队武士突然登上了兰儿家门,大家不知到发生何事,便忍不住纷纷从墙头、门缝望里面张望,想要一探究竟。当听说一个将军要明媒正娶地娶兰儿过门,兰儿也意有所属,大家都忍不住一齐鼓噪喝彩。兰儿听见好心的邻里为自己欢呼,直羞得小脸红得如同一块红布似的。李辰笑着向周围一拱手,“今日就请诸位街坊邻里做个见证,我那下属必定六礼齐全,风光迎娶施小娘子过门,断断不会委屈了她。大喜之日,还请诸位前来观礼!”众人忙一起七手八脚地还礼,口中纷纷道,“那是自然……” 李辰见时已不早,便向施兰儿告辞,叮嘱她如果有事,就来李府求助。兰儿将李辰一行人送出门外,红了眼圈,伏地大礼拜谢。李辰冲她点点头,然后率一众卫士催马离去。兰儿待马蹄声去得远了,方才抬头起身。左右邻里们将她围住,只管七嘴八舌地道,“好人啊……”“兰儿这孩子有福啊……”“好啦好啦,总算是苦尽甘来……”兰儿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觉得如同做梦一般,只是不住淌泪。 却说李辰策马回转,一边策马缓行,一边心中却仍在想着刚才的事。他总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身边八名卫士,个个全身贯注,一面在马上手扶刀柄,一面充满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当行至半途,李辰猛然醒悟问题出在哪里。那女子所用香料、金簪皆非凡品,应该是身份非常尊贵之人。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到长安怎会住在一个寒门女子的家中?而且身边居然一个服侍的奴仆下女都没有?这根本说不通! 想到这里,李辰猛地一勒马缰, “回去!” 李辰和侍卫们重新返回槐荫里。当施兰儿见到李辰去而复还之时,不觉万分惊讶。李辰一边伸手虚扶作礼的施兰儿,一边道,“我忽又想起些事来,故回转来问你,你要如实答我。”兰儿见李辰颜色冷峻,不觉心惊胆战,只是惴惴然低声应诺。李辰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那姜小娘子来时是孤身一人么?她那两个伴当又从何而来?”兰儿想了想道,“蝉儿姊姊来时确是孤身一人。她那两个伴当却是三日前上门,说是和她约好的。”李辰又问道,“你曾言为她去城外还愿,却是如何情形?”兰儿怯怯地道,“蝉儿姊姊病后,就央我去一趟城外菩提寺,将一箴纸儿放在天王殿广目天王像前的蒲团下。她说她幼时曾发宏愿,只有如此才可使她去病消灾。她赠我那支金簪为酬,我便去了。”“那纸上写了什么?”李辰追问道。兰儿垂首道,“我不识字…”李辰心中冷哼,行事如此诡秘,看来绝不是什么好人。李辰耐住性子对再对兰儿温言道,“你再好好想想,那姜小娘子染病是哪一日的事?”兰儿低头思忖了一番道,“应是这个月初八。那日我为王家娘子缝补一件衣裳到晚,灯儿昏暗,我还被针戳了手,故我记得牢的。蝉儿姐姐那日天黑方回,只说身上不爽利,饭也没吃就歇下了。明日,她就病了。”“初八!”刺杀就发生在初八!那到真是这个女子?李辰的瞳孔不禁又是一缩。 李辰先安抚了兰儿,让她回屋休息。然后他转身厉声大喝,“来人!”侍卫们一齐叉手应道,“职下听命!”李辰伸手一指西屋,“给我进去好好搜一遍,掘地三尺!”众侍卫轰然应诺,然后冲进西屋开始搜查。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只见一名侍卫出来行礼道,“启禀大都督,有情况!”李辰腾地起身,身下的胡凳都被带得摔在一边。李辰随侍卫进入西屋,就见屋中的坐席被掀在一边,地面被挖了个大洞,几个侍卫正在里面仔细地搜检。那侍卫道,“吾等见这席下的土地似新有翻动,就扒开了看,不想果有所得。”这时,搜检的侍卫们将发现的东西呈给李辰过目。却是几片衣物焚烧所剩的残片,还有一只箭头。那衣服被焚烧过,灰烬被埋如土中。仅几块指甲盖大小的残片余留,依稀看得出是件黑色的衣物。那箭头埋在土中已经锈色斑斑,但上面似乎仍残存着血迹。这时,当日刺杀中幸存的一名侍卫行礼道,“大都督,这,这好象是我的箭上的。”李辰此刻已是脸色铁青,他咬牙道,“果然是她!” 李辰大步出了西屋,来到院中。此刻兰儿也已经闻声从屋内出来,她不知发生何事,但见李辰一行人个个脸色阴沉,早已经吓得缩作了一团,只是流泪。 李辰见了,面色稍霁,上前安慰道, “此事与你无涉,你毋庸担心。只是你这里却是住不得了,你且收拾细软,就随我回府去吧。唔,这个,我知如此不合礼法,然你孑然一身,又无人可以投靠。事急从权,就只好如此了。” 兰儿拜谢了李辰,自去收拾细软准备离开不提。 李辰又吩咐去将槐荫里的里正找来。待那里正来到,李辰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官印,用手托了在他面前一亮,道,“某乃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李天行。这里是我的印绶。”那里正哪里敢接过验看,瞥一眼只见金章龟纽,上系紫授,便知面前这位乃是当朝一品大员,慌得立刻大礼而拜,“小人乃是本地的里正,凛遵大将军之命。”李辰将官印纳入怀中,道,“这里住的施小娘子已与我属下正七品上武毅将军费琦议亲。然她舍间有贼人滋扰,所以我今日要接她去我府中暂住。今日唤你来作个见证。“那里正脸听得都白了。自己管辖的坊中有贼人滋扰一个七品将军的家眷,少说这也是一个“怠懈职守“的罪名,这简直是祸从天降啊。正当那里正欲哭无泪之际,却听李辰又道,“你每日安排人手在此暗中守候,若有行迹可疑之人在此地流连窥探,立刻拿了,解送京兆郡府!”那里正躬身连连应诺。李辰转念一想,那女刺客手段高强,又有帮手,几个坊丁哪里会是对手,便一摆手道,“也罢,不用你们动手,到时只管速报京兆郡府便是。你们只要把人盯牢就好,到时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里正如蒙大释,腰都快弯到地上了,只是没口子称谢不已。施兰儿家徒四壁,不多时就已经将细软收拾完毕,打了小小一个包袱挽在手上出来。李辰命两个侍卫找了一辆牛车,先送施兰儿回府,交给迦罗安置,然后自己率侍卫来寻蔡佑。蔡佑听见李辰上门,忙出府将李辰迎进门来。二人在堂上坐定,李辰便将刚才的发现对他说了一遍,并呈上取得的物证给他过目。蔡佑仔细听他说完,又看了物证,点头道,“天行兄所言不差,看来当是此人所为。若施兰儿所言不虚,那凶手才离长安三日,当尚未抵达秦州。我即请大行台行文秦州及沿途州县严加缉拿。请天行兄放心,此番只要她露了行迹,就不怕她飞上天去!”李辰拱手道,“多谢承先兄!回头我请你喝酒。”蔡佑抚髯大笑,“好说,好说。”李辰自转回府中不提。 蔡佑即刻去寻了大丞相府长史、大行台尚书于谨。很快,一道加急的公文就被快马传送到秦、雍等沿途各州县。要求严查一女二仆,持关东口音的三人。公文中特别警告这三人乃穷凶极恶的悍匪,一经发现,要重兵围剿,如遇反抗,则格杀勿论。各州县接报如临大敌,大小道路哨卡林立。秦州更是将麦积崖围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但折腾了很久,却始终没能发现那三人的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佳人独立 却说李辰辞了蔡佑转回府中,他换了身宽松闲适衣服便往后宅过来。待见过了迦罗,李辰将今天去寻施兰儿的经过和她说了一遍。李辰问道, “那施小娘子可安排妥当了?” 迦罗道, “妾已叫人在侍卫们住的边上收拾出了一个小院,请那施小娘子暂住。若她想去探望照料柯莫奇,也方便一些。” 李辰点头道, “如此甚好。柯莫奇忠勇难匹,屡立战功,此番又舍命护主。我有意待他伤愈后加以擢升重用。那施小娘子与他情投意合,将成好事,故不可薄待了。” 迦罗道, “请郎君放心,一应家什用度已经叫十三送过去了,妾怕她初来孤单,还派了一个侍女过去与她同住,服侍之余,还可为伴。明日妾再亲去慰问,检视其起居,必使其安居无忧。待其出嫁之时,妾再赏她一些绢帛首饰头面,以充嫁妆。” 迦罗相府出身,现今是李府的主母,自然明白为丈夫笼络人心的意义。 李辰闻听,见迦罗深识大体,处置妥帖,不由心中一暖,揖手道, “夫人思虑周全,有劳了。” 迦罗还礼道, “为郎君分忧,乃妾本分也,何劳相谢。” 李辰想了想,取出从施兰儿得到的那只金簪,递给迦罗道,“还有一事要烦劳夫人。夫人可知此物的来历?”迦罗双手接过,拿在手里反复仔细审视了一番,不由蛾眉微蹙。迦罗自成亲以后,一颗心早就已经全部放在了李辰身上。而李辰却迟迟不与她圆房,虽然她听从了李辰的解释,但这并不能完全平息女儿家心中的疑虑。迦罗虽然性格温婉,但血液里却流淌着鲜卑将门的剽悍和血性。她表面上不露声色,却暗自里如同猛兽护食般死死地盯住李辰的一举一动。郎君只能属于她一个人,这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律条。如果谁要敢跨越这条红线,平素温柔得象只小猫似的迦罗,立刻就会抖起全身毛发,变成一只噬人的老虎。府中几个看上去不分的侍女全都已经被她悄悄打发了出去,留下的都是相貌平常,老实本分的。迦罗今日突然见李辰拿出一只女人用的金簪,不由心中警声大作,立刻满心戒备。“敢问郎君此枚金簪从何而来啊”迦罗不无醋意地问道。李辰道,“哦,此物来自于施小娘子之手。前几日有一女子寄宿她的家中,此物便是那女子所赠。如今我怀疑这名女子乃是此番刺客之一,还请夫人为我解惑此物的来历。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可以顺藤摸瓜,将那刺客擒获。”迦罗听了心中一宽,她将金簪反复又看了几遍,方道,“这枚金簪精美绝伦。原本天下也只有洛阳大市达货里的巧匠可制。于今洛阳已毁,竟不知何处可以复制。我朝崇俭禁奢,此物实是罕见。如此形制,非王女贵妇不能用之。或出于东虏名爵高门,亦未可知。”李辰听了,不禁紧锁双眉。看来这东西的确是来自关东豪门,但是除了在战场上厮杀以外,自己从来没有和东魏的人打过交道,更不记得自己与姓姜的高门有过什么深仇大恨。那么这名姓姜的贵女,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千里潜行前来行刺自己又为什么?李辰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对迦罗道,“此物且先暂放你处,你细心收好。待此事了结,你再还与那施小娘子便是。”迦罗应了一声,将金簪收好不提。 过了几日,却报蔡佑却登门拜访,李辰忙将他迎进府来。二人在堂上坐定,蔡佑道,“前日遵天行兄所嘱,我请大行台行文从长安至秦州沿途州县,严查那刺客踪迹。近日各地纷纷回文,却是一无所获。”李辰揖手而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承先兄一番辛劳!”蔡佑答礼道,“此是分内事尔。只可惜仍是失了那刺客的行迹。”李辰皱眉道,“莫不是中了金蝉脱壳之计,那刺客其实并未去西去秦州?”蔡佑点头道,“我已经查问过各门守卫,大家都不记得那日有一女二仆,关东口音的三人出城。天行兄是知道的,自从那日事起,我便下令各门严加盘查。这一女二仆关东人氏当是颇为引人注目,可大家却全无印象,当是另有蹊跷。”李辰思忖道,“那刺客行事诡秘,必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当是乔装改扮,鱼目混珠。”蔡佑道,“出入各门者,都会严密盘查。出城的男子更是人人解衣验伤,而且守卫也没见到过关东口音的小娘子出城。莫不是她还在城中?”李辰听了,突然心中一动,“承先适才言到,守卫没有见过关东口音小娘子,那如果没有开口的呢?譬如说,病人?死人?”蔡佑神色肃穆,一跃而起……。 鲜于昭今日又轮到当值了。他全身顶盔贯甲,神态严肃地指挥手下士卒们盘查出入的行人。时间已是深秋,日头虽说已不似夏日般火辣,但照在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盔甲上仍是炙热难耐。慕容昭内里已经是汗流浃背,却仍是不敢稍有懈怠。鲜于昭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首先此番举国而出,远征洛阳,结果遭遇大败,全军十存二三。可他却幸运地并没有随军出征,而是留在宇文导手下镇守华州,所以毫发无损。而且关中乱起,鲜于昭又随宇文导出兵平定叛乱,立下战功,不仅升了一级,还被调来守卫长安。鲜于昭想到那些阵亡在河阴,至今尸骨都不知在何处的袍泽,不由格外珍惜现在的日子。就在他已经热得有些发晕,正准备退到一个荫凉的地方解开盔甲歇息一番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瞥见一队人马沿街内往城门而来,看旗号,却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都督伊娄思忠。“好险!”鲜于昭暗暗一吐舌头,忙吆喝自己的手下,“都给我精神点!”待到伊娄思忠将要接近城门,鲜于昭一路小跑来到上司的马前,大礼拜下,“职下鲜于昭参见都督!”“免了!”伊娄思忠翻身下马,却见鲜于昭热得满头是汗,却仍然将衣甲穿戴整齐,而且手下的士卒也是行事规矩,忠于职守,将行人盘查得一丝不苟。伊娄思忠面露满意之色,“做得不错!”鲜于昭忙行礼道,“为国效命,安敢不尽心竭力?”伊娄思忠点点头,又道“奉上峰之命,为查行刺骠骑大将军李公事,今日再来问你一遍:上月十五那日,除了从前问过的有无一个关东口音的女子出城之外,是否有病人,死人出城?你想仔细了回话!”鲜于昭苦了脸道,“回禀都督,这都问了多少遍了,职下真没见过一个关东口音的小娘子出城!您想想,职下的这些手下都是光棍,要见个单身小娘子,还不口水都滴拉满地…,您别瞪眼,他们只是留口水,旁的又不敢。弟兄们既然全都说没见过这么一个人,那是真没有……等等!您刚才说什么?死人?”鲜于昭回头喝道,“老穆,你过来!你还记得那天那个染时疫死了的老妪吗,我当时还给你一把钱,要你去旁边寺里求了一个平安如意袋的,那是哪一天?”老穆摸着后脑勺道,“呀,我也记不得了!不过,不过那寺里收了您的香火钱,还将您的名讳录上了功德薄,当是查得到的。”“那还不快去查!”伊娄思忠和鲜于昭几乎同时吼了一声。老穆慌得连忙行礼称诺,然后拔脚就往那寺里奔去。不多时,就见他慌慌张张地奔回,口中有些结巴地道,“查,查到了。是,是,是上个月十五……” 翌日,大队骑兵从长安出发,直奔卧龙塬李家村,将原本宁静的小山村团团围住。 “……须知如有人染了时疫,按律须立即报官,否则便是重罪,故无人敢犯。吾彻查全城医馆,近日并无一人染时疫而亡,因而知那自称病故出城的老妪必然有诈。今日我调兵出城,出其不意围了李家村,擒下李家兄弟……”在李辰的府内,蔡佑有些自得的向李辰描述着自己近日的一系列行动。“……那李家兄弟家有老母不假,可经城门守卫辨认,却非当初入城之人。那兄弟二人初始抵死不认,后见我在其家中搜出金铤二锭,方始认罪。”蔡佑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他们招认,曾有高十八郎,高十九郎二人,自称东虏司徒府家将,许他们金二铤,要他们相帮到长安救人。那李氏兄弟素敬慕高敖曹为人,又贪恋钱财,就应允了。十五日那日,李氏兄弟由北门入城,二高与李母则由东门入城。他们在城中相会,二高偷梁换柱,当是接了那刺客,复由东门出城,然后逃回关东。李氏兄弟则带了老母,第二日从北门出城回家。”李辰问道,“可知那刺客究竟是何人?”蔡佑道,“李氏兄弟交代,那高十八郎、高十九郎口风甚紧,左右不肯露底。李氏兄弟偶尔听那二人在背后言道女郎如何。据此推断,许是高敖曹之女?”“嘶…”李辰倒吸一口凉气。高敖曹的勇猛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看来这次比较靠谱,也只有高敖曹这种猛人的女儿,才会不远千里而来,甘冒如此风险,也定要将自己手刃当街。等等,可是那个女子自称姓姜,不姓高啊。李辰脑子一转,不由往案上猛拍一掌,“倒被她瞒过了!”原来渤海高氏的祖先,据称是西周的开国功臣,大名鼎鼎的姜子牙。姜子牙被封在山东,国号为齐。后来他的后代中有一个公子高,以高为姓。这就是渤海高氏的源流。那高敖曹之女自称姓姜,也是不错,因为那是她的祖姓。“好个高蝉儿!竟将我们大家都骗过了!”蔡佑听了,安慰道,“天行兄勿忧,我已请大行台行文潼关、弘农沿线,请他们严查刺客。”李辰有些无奈地道,“被这女人耍了这么一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在千里之外的渤海郡高敖曹府内,一名年轻的女子,正在向座上锦衣妇人大礼而拜,“母亲,孩儿不孝,此番前去关中,未能寻得父亲的首级回来,也未能手仞仇人,还连累了韩叔叔他们殒命。若不是十八郎、十九郎设计相救,已与母亲永诀。”那女子身穿青色男装,一头青丝在头顶挽作发髻,用锦帕包了。她面容姣好,柳眉如画,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目光却分外倔强刚硬,显得英气逼人。却正是令李辰等人伤透脑筋的高蝉儿。那华衣妇人离了坐席,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已是泪如泉涌。“我的孩啊,你不辞而别,可知为娘为你操碎了心啊!”高蝉儿用力咬住下唇,眼中也是一片水雾。“娘亲…”高夫人一边哭一边道,“报仇之事,自有高王作主。还有你的叔叔伯伯和兄长们。岂有你一个女儿家行千里而入虎穴?”高蝉儿柳眉倒竖,双眼含泪,悲声道,“高王若真欲替父亲报仇,就不会只是给父亲太师、大司马、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曰忠武等一堆空头衔,而只将害死父亲的祸首之一高永乐打一顿了事!”稍停,她又道,“二伯(高慎,字仲密)骄慢轻听,简慢大臣,若祸不延族,已是万幸。叔叔(高季式,字子通)豪率好酒,不拘检节,终难成大事。诸位兄长,皆文弱书生。举族而下,又有谁人可恃?”高蝉儿抹去眼泪,大声道“我虽为女儿身,但也知杀父之恨,此仇不共戴天!一个是元凶李天行,一个是故意闭门不纳,害父亲身死的高永乐,我高蝉儿今生在世,誓诛此二人!”高夫人只是悲泣难已,她抓住高蝉儿的手臂哭道,“如此,我们不去报仇便是。汝父、大伯(高乾,字乾邕)皆殒于国事。你若万一再有好有歹,虽举家勋功,富贵已极,又有何用?”蝉儿忍住悲声,只得好生劝慰母亲。高夫人只是搂了女儿痛哭不已,直到蝉儿答应今后不再以身试险,方才松手。高蝉儿待得母亲渐渐平复,又陪她说了些闲话,但她只是将自己在长安的经历一言带过,更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受伤。之后,高蝉儿向母亲行礼作别,转回自己的闺房。此番高蝉儿联络了几个父亲的旧部,私自离家前去长安报仇,却是铩羽而归。她自幼习武,武艺不俗,却是生长在富贵之家,全然不知民间的疾苦。这次出行她也让吃了不少苦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清理洗漱一番。 当贴身的侍女在背后为她褪去衣裳,都惊呼出声,纷纷以袖掩口。就见蝉儿原本光洁如玉的背上,横七竖八地紧裹着布条,背心赫然一个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凝固,将布条都染成了深褐色。高蝉儿淡然道,“我已经上了家传的秘药,应该无妨了。你们替我解了吧。“侍女们用清水慢慢润透已经凝固的血迹,将布条一点点地从高蝉儿的身上撕下。高蝉儿疼得紧蹙双眉,浑身直冒冷汗,但忍紧咬牙关,一声不哼。过了许久,方才将她身上的布条全部解除。却见那伤口深入骨肉,在洁白的玉体上显得分外怕人,不过好在已经结痂。高蝉儿疼得泪都出来了,她无力地挥挥手,“拿去烧了,记住我受伤之事,切不可让老夫人知道!”侍女们小心地帮高蝉儿沐浴全身,上药包扎,梳理秀发,然后为她换上女装。高蝉儿自幼练武,所以身材修长匀称,个子几乎和李辰一样高。换上女装之后,更显一份婀娜动人的体态。她静立窗前,呼吸着身上散发出的自己所喜欢的熏香味,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她该如何面对飘摇无定的未来。又该如何得尝所愿,替父报仇。高蝉儿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在风雨中挺立的风荷,任凭雨打风吹,却依然百折不弯,绝世独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高永乐之死 这日,李辰与来访的杨忠于堂中叙话。 自从上次二人一拍即合,如今已是互通声气,相交甚笃。杨忠也已经正式派人上门问聘,求娶苦桃。李、杨二人身份贵重,皆为军中后起新锐。他二人一旦结亲,势将成为朝中不可忽视的力量。所以二人一方面因循守礼,按部就班地筹办婚事,另一方面也行事谨慎低调,不欲招致口舌。 却听李辰对杨忠言道,“……我此番上书,请朝廷将高敖曹、窦泰、莫多娄贷文等人的首级归于关东,以换东虏收殓掩埋河阴之战时我军将士的遗骨,所计有三。”李辰对着杨忠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河阴之战我军大败,全军十不存二三,遗尸数万。这些牺牲的将士,不论六镇豪杰,还是关陇子弟,都是忠勇之士。他们拼死力战,为国捐躯,其情之烈,可昭日月!此战之败,非众战不力,而过在将帅。牺牲将士的英勇,苍天可鉴!若任由这些勇士的遗骸暴露荒野,何其不公?从长计议,也不利军心士气。”李辰又伸出一根手指,“其二,我们与东虏乃是国战。既是国战,则不唯沙场对决,亦在收聚民心。于今关东之民视我若蛮夷之地,不识礼仪。此番作为,就是要昭告天下,我们不仅手有利刃,我们更有仁义之心。”“其三么……”李辰露出一丝苦笑,“此次我当街遇刺,几乎血溅当场。那主谋之人高敖曹之女高蝉儿,来去自如,全身而退,竟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我也是想借此告诉那高蝉儿,纵使她诡计百出,还是被我找出了行藏。只不过她此番运道好,被她逃掉了而已。我望她能明白,我李天行与她乃是国仇,并无私怨。她若想报仇,直管堂堂正正放马过来,我在战场上等着便是,休要再行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李辰叹了一口气又道,“也不知这高蝉儿能否看懂我的这一番深意。就算懂了,她还要这么干,你又能如何?这越是有能力的女人啊,越是一根筋。”说到这里,李辰看一眼杨忠,见他正襟危坐,正仔细琢磨自己的一番话,突然心里一动,决定和他开个玩笑。李辰正色对杨忠道,“我有一句肺腑之言,说与揜于知道,那就是千万不能得罪女人!”杨忠肃容揖手而礼,“忠谨受教!”见杨忠这般郑重其事,李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边回礼一边笑道,“此乃戏言尔,揜于不必当真。只望你迎娶我那苦桃妹子以后,能相敬如宾,待之以诚。”杨忠再施一礼,“敢不从命!天行胸怀广宇,见识深远,语出珠玑,吾诚收益良多,唯心悦诚服尔!”李辰只得答礼道,“揜于谬赞了!我若真有此能,何至于反被高蝉儿一个女子所戏?”杨忠一本正经地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天行败得不冤呐。”两人一时相视大笑。 却说李辰的上书得到了朝野的一致好评。许多人在心中感叹,当朝堂上政争纷乱之时,却是难得还有人惦记着遗落在战场上的将士们的尸骨。一时间李辰声名鹊起,这却是他自己所料未及的。大统帝见了李辰的奏章,也不禁道了“仁心可嘉”四字。 时间未久,西魏朝廷准李辰所奏,向东魏归还了在历次战争中所获得的高敖曹、窦泰、莫多娄贷文等高级将领的首级。之后,东魏也如约收殓掩埋了河阴之战中西魏军的遗尸。 当高敖曹的首级被送回渤海家中时,高府白幡如云,冥纸若雨,铺设香案祭品相迎。高夫人张氏率合族男女,身服各等孝服跪迎于庭中。当来自朝廷的使者手捧装了高敖曹首级的木匣走入高府,众人顿时哭声震天。跪在人群中的高蝉儿未施粉黛,也未戴任何首饰头面。她头上用生麻束起头发,梳作丧髻,身穿用最粗的生麻布制的丧服,分上下两身,上衣名衰,下裙名裳。丧服接口断处皆外露不缉边,意为毫不掩饰以尽哀痛。因高蝉儿尚未出嫁,所以服的是五服中最重的斩衰,服期三年。就见她此刻双手紧攥为拳,面上泪如泉涌。就在几天以前,有一只喜鹊在不知何故竟然在高府前庭当中的地上筑了一个巢。高家人小心地将鸟巢移到旁边的大树上,那只喜鹊却固执地在原地继续筑巢。如是三次,高家人都深以为怪。就见使者将手中的木匣轻轻放在庭院当中,所位却恰恰是前几天那只喜鹊筑巢之处。高府诸人见了无不痛哭失声,“魂兮归来……”高蝉儿忍住悲声,上前对着木匣大礼拜了三拜,然后打开木匣,捧出高敖曹的首级。却见高敖曹面目如生,高蝉儿才得哀呼一声,“父亲!”竟已昏了过去……数日后,高敖曹被盛礼安葬。东魏皇帝和高欢皆遣使到场致祭。 葬礼之后,高夫人张氏却每晚见到高敖曹走进家中,面貌衣着就如同生前一样。高敖曹每日入夜即来,只在堂上端坐,一语不发,天明而去。奇怪的是,只有张氏能够看到他,其他人却从未见过,只有家中的狗每次跟着他狂叫不已。 高府焚香致祭,并延请高僧诵经超度,用尽诸般办法,可高敖曹依旧夜来旦去。每次听到狗叫,高府上下皆知, “大人至矣。” 高蝉儿于高敖曹墓前伏拜大哭,“父亲可是怨女儿未能报仇,故不忍去耶?那元凶远在千里之外,防备甚严,女儿苦无从下手!待女儿先去将另一祸首除了,聊慰英灵!”再说高永乐,是高欢的远房侄子。他在河阴之战中镇守河阳城,闭门不纳兵败的高敖曹,致其身死。高欢一怒之下打了他二百棍,还罢免了他北豫州刺史的官职。高欢回到晋阳之后,发现高永乐和其他的勋贵比起来家产并不突出,就问他原因。高永乐答道,“吾虽为刺史,然手下裴监为长史,辛公正为别驾。此二人受大王所派,廉洁公明,吾斗酒只鸡不入。”高欢听了,就任命高永乐为济州刺史,并仍以裴监、辛公正为济州长史、别驾。高欢对高永乐道,“尔勿大贪,小小义取莫复畏。”高永乐到了济州,以搜刮贪鄙为能事。裴监、辛公正反复阻止劝谏,高永乐只是不理。二人无奈,就向高欢上书举报。高欢收到了裴、辛二人的上书,看过以后,又封了送还给高永乐。高永乐拿了上书,趾高气扬地对裴、辛二人道,“高王以我立功疆场,小小义趣何足道也!偏你两个腐儒聒噪!”高欢虽然没有处罚高永乐,倒也知道裴监、辛公正二人清廉正直,所以将二人擢升重用。高永乐在济州则更加肆无忌惮,济州的百姓无不怨声载道,恨之入骨。高永乐虽然贪婪,却是极为警觉小心。他知道自己当初害得高敖曹丧命,为世人所恨。而且高敖曹在关东汉人中享有崇高威望,他本人的部曲故吏众多,所以高永乐非常害怕有人前来报复。他府中高墙望楼,防卫森严。出入时,则是铁骑如流,前呼后拥。甚至为了防止被下毒,他每饭之前,必使人试食。这样过了一年多,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高永乐也渐渐松懈了下来,防备也不如之前那般严密。 这一日,高永乐在府中宴飨。只见高台之上,火烛如炬,亮如白昼。堂内珠帘绣帐,富丽堂皇。席上珍馐罗列,奇味纷呈。更有萧管琴瑟,轻歌曼舞,宾客们觥筹交错,乐不思归,恍若置身天上仙宫。高永乐一边举杯痛饮,一边听着宾客们如潮水般的阿谀奉承,心中得意之极。酒至半酣,高永乐忽觉内急,便起身向众宾客告罪,转往后面更衣。那时代的人的服饰多是长袍广袖,穿戴都很不方便,讲究的人家如厕时都会换一身衣服,所以更衣是如厕文雅的说法。高永乐酒已半醺,他双手扶在两个小侍女的肩上,一步三晃地往厕上而来。一路上还不忘将手伸到两个小侍女的怀中揉捏,小侍女们脸色绯红,却是不敢作声,只是任他亵弄。在他们的前面,有两名侍卫举火开路,后面还跟了两名捧衣的侍女。高永乐生活奢靡,厕上也是四壁锦幔,陈设精致。等到了地方,两名侍卫先举了火把进去,里里外外检视了一番,确定无人,这才退到外面警卫。四名侍女将高永乐拥进厕内,一名侍女点燃熏香,然后高举灯烛照明,另有两名侍女则为高永乐宽衣解带。就在这时,突然好似一阵阴风吹过,侍女手中掌的灯烛忽地熄了,厕内顿时漆黑一片。高永乐怒喝道,“你这贱婢,连灯都掌不好吗,还不快去点来!”那侍女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出去点火,却不防脚下一绊,顿时摔个大马趴。她手中的灯盏也摔了出去,几点滚烫的灯油滴落在高永乐的脚上,烫得他哇哇大叫,“快来人,将这贱婢给我拖出去往死里打!”两个侍卫闻声而入,先寻到灯盏点燃,然后拖了那个侍女就走。那侍女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只是不住地告饶,“使君饶命啊,婢子再也不敢了……”悲戚的哭喊声一路渐渐远去了。剩余三个侍女全都吓得伏拜于地,战战兢兢不敢抬头。高永乐哼了一声,“还不快服侍我更衣!”那三明侍女如蒙大赦般起身,忙为他更衣。就在这时,那灯盏突然又灭了。高永乐气得大叫,“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点了来!”一名侍女忙持了灯盏,出去寻火重燃。此时,厕内只剩高永乐和两名侍女。高永乐被几番耽误,此刻已经感到忍无可忍。他顾不得许多,急忙摸黑迈上茅坑。随着一股急流喷涌而出,高永乐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不由舒服地了出来。两名侍女忙为他放下锦帐,然后在一旁侍立。那高永乐刚才出了一声轻哼之后,却是半响声息全无。那两名侍女迫于淫威,只是垂首而立,哪里敢多问。再过一会儿,那名去寻火的侍女掌了灯烛回来。等厕内重现光明,三名侍女定睛再看锦帐之内,却哪里还有高永乐的身影。那三名侍女面面相觑,突然发出一声撕心扯肺般的惊呼,“不好了,使君不见了……”刺史府的属官和侍卫们闻声而至,忙举火四下搜寻,刚才还轻歌宴舞的刺史府内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忙了几乎一宿,人们最后在粪坑内找到了高永乐。当大家不顾肮脏,七手八脚将这位刺史大人拉上来的时候,就见他浑身恶臭,已经气绝多时了。一州的刺史在自家的茅坑里跌死,这可谓是千古罕有的奇闻了。济州的属官们为如何该报告朝廷犯了愁,要说大家全都对这名只知道捞钱的刺史没什么好感。但是如果具实上报,这也实在太难听了,从为尊者讳的角度而言,似乎也应该掩饰一下才对。另外,事情出得蹊跷,一旦实话实说,朝廷不信,派人下来查验,则又是麻烦。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妥,大家都要承担责任。所以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遮掩过去。济州最终上报朝廷,刺史高永乐遇疾而卒。济州百姓闻听高永乐死讯,无不拍手称快。 此时在渤海高府,已经连续一年多每夜上门的高敖曹突然消失了。高府上下原本已经习惯了每夜的狗叫不再出现,当大家都惊疑不定的时候。突然一个消息传来,济州刺史高永乐卒。这天,高敖曹的墓前的石香炉内香烟缭绕,石制供桌上摆满了蔬果鸡羊等祭品。此时,离高敖曹下葬已经一年多了,巨大的坟冢上芜草青青,已经将黄土的颜色遮盖。一位身穿重孝的年轻女子,正恭敬地将供桌正中的酒爵中注满酒。然后她后退一步,大礼拜了三拜。就听她开口言道,“父亲,那奸贼守卫严密,女儿耗费许多时日,近日才觅得良机。让父亲相候经年,皆女儿之过也。”这个年轻的女子正是高蝉儿,就见她说话间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一年多不见,她脸上多几分消瘦和憔悴,但一双眸子却依然闪亮动人。她的神情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一分冷酷,就如同一朵露水中的蔷薇,娇艳动人,却是也芒刺毕露。高蝉儿哭一会儿,止住悲声,低声又道,“父亲,女儿自小不爱读书女红,只爱练武。是您宠我任我,还教我一身本领。女儿若不能用这身武艺为您报仇,复为人乎?”她忽地抬起头,冷声道,“父亲在天之灵在上,我高蝉儿今日立誓,我若一日不能手刃元凶李天行,便一日不言婚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云卷潮落 让我们回到大统四年(公元538年)十月的长安。当长安局面稳定之后,宇文泰赏罚处置诸事已毕,即帅西魏军主力返回华州。而李辰则收拾行装,准备返回金城。在返回金城之前,他还抓紧时间做了几件事。首先,李辰将在河阴之战中,在山口血战后幸存的六镇、安宁、金城三营约四百多人整编为一个营,称为邙山营,并授予该营近卫的荣誉称号,以表彰他们气壮山河的英勇战斗,以及他们对整个战局所发挥的至关重要的作用。近卫邙山营成为华部军中第二支获得近卫称号的部队。由于原来担任李辰贴身警卫的近卫费也头勇士们伤亡殆尽,李辰还从邙山营中遴选了一批武艺出众,忠心不二的勇士充实了自己的卫队。从此,李辰出行的侍卫仪仗中出现了另一面红色的小旗,与近卫费也头营旗中间一只狼头不同,近卫邙山营营旗正中是一座苍翠的大山。那象征着他们曾经浴血死战,并带给他们无上荣耀的邙山。按照华部军的规定,近卫邙山营四百多人将全体换装锦衣貂裘。李辰将自己这次所获得的二百段绢帛的赏赐全部拿了出来,给他们制作锦衣,剩余的则赏赐给阵亡将士,自己则一无所取。虽然锦衣得到了解决,但是却一时间无法凑齐那么多的貂皮为近卫将士们制作貂裘。有人向李辰建议,貂皮不够,就干脆用狗皮代替算了。李辰闻听顿时哭笑不得,这不真应了那句成语,“狗尾续貂”了吗?最后,李辰将近卫从穿貂裘改为帽子上加一貂尾作装饰。此后,华部军近卫部队全体穿锦衣,帽饰貂尾,并成为定制。 在李辰启程返回金城之前,杨忠正式迎娶了苦桃。李辰和杨忠都不愿大张旗鼓,只想低调地将婚礼操办了了事。在苦桃出嫁前一天晚上,迦罗与苦桃絮叨了一夜。两个相伴多年的好姐妹,都有些舍不得对方。但人生就是如此,总是有那么多似乎命中注定的聚散离合。第二天,杨忠仅带了几个仆役相随,赶了一辆牛车,低调地上门迎娶苦桃。此刻府内,苦桃一身吉服,桩饰华美,已然一应就绪。她先大礼向迦罗拜道,“苦桃今日出嫁,此后便不能与小娘相伴了,愿小娘多自珍重。”迦罗搂了苦桃,已是潸然泪下。她哽咽道,“这里便是你的娘家,你若今后受了委屈,便来告我,自有郎君和我与你作主。”苦桃含泪拜谢。她又向李辰敛衽而礼,“郎君再造之恩,苦桃唯衔环以报!只愿郎君公侯世代,福寿无极!”李辰不知为何,此刻心里也是有些酸楚,他双手将苦桃轻轻扶起,温言道,“杨公已亲口应允与我,今后必与你相敬如宾,待之以诚,你休要多虑。无论如何,这里都曾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兄长。你若有事需要相帮,尽可来回来找我。”苦桃原本心中难过,但闻听李辰一番话,不知怎的,面上竟飞过一丝红晕。她再向李辰深深一礼,然后洒泪而别。尽管李辰和杨忠不欲声张,但是二人结亲之事仍在长安引发了不小的波澜。两名功勋卓著,正处在冉冉上升之势的后起汉族大将一旦结为姻亲,势必对已有的西魏权力板块产生深远影响。 很多人同时也感到疑惑,那李天行不是孤身一人从泰西归来的吗,没听说他有个妹子啊?怎么又冒出个妹子嫁给杨忠?消息很快就被打探了出来,杨忠迎娶的不是李天行的亲妹,而是他的义妹,这个义妹还是刚刚入了宗谱和官档的。 哦,只是个义妹,很多人在心里琢磨。李天行如今位居一品,虽说只是个义妹,但与杨忠也算相配。毕竟杨忠出身寒微,根基浅薄,官位也在李辰之下。倒是这李天行行的好手段,认个义妹就笼络了一员大将。 接着更多的消息传来,据说这李天行的义妹还是他的夫人宇文迦罗的身边人!这就更有意思了,宇文迦罗是宇文泰的亲侄女,她的身边人被李辰认作义妹嫁给杨忠,这里面大有玄机啊! 一时间,李辰和杨忠二人的府上宾客盈门,礼积如山。完全出乎原本想低调行事的二人的预料。 事情的发展令李辰有些措手不及,正当他面对着满堂的礼物和贺帖发愁的时候,却听下人来报, “启禀家主,太府少卿韦贤大人送来贺帖及厚礼一份。” 这韦贤自从和李辰相识以来,颇有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只要是李辰家有什么事,一定是不请自来,每次一份厚礼是少不了的。其实李辰和韦贤没什么交道可打,李辰是武职、外州刺史,韦贤是文官,主管是皇家产业。要不是当初大统帝赏赐了李辰一栋府邸,他们根本就不会认识。可韦贤却似乎是一心要与李辰结交的架势。李辰对此也是可有可无,反正他在长安朋友不多,所以多结交一个朝臣也没什么坏处。 李辰问道, “那来人在何处?” 下人答道, “是韦夫人亲自送来的。主母已经请韦夫人进后堂叙话了。” 韦贤因为和李辰品级相差太多,所以一般倒也是不会亲自上门,多是由他的夫人来走迦罗的门路。一来二去,迦罗和韦夫人成了手帕交,时常相互走动。 李辰听了,见迦罗出面招待,也就作罢。 与此同时,李辰还为柯莫奇和施兰儿举办了婚礼。柯莫奇伤势好转之后,李辰就擢升他为自己的卫队副统领,成为刘大郎的副手。因全军将要返回金城,李辰就抓紧为他们办了婚事。这样,施兰儿就可以同柯莫奇一道返回金城居住。柯莫奇和施兰儿的婚事没有杨忠和苦桃的那般引人注目,但也是六礼齐全,按足规矩。因为算是府内事务,所以大小事由多是由迦罗筹办。迦罗将施兰儿居住的小院布置成新房,并给施兰儿准备了一分丰厚的嫁妆。出嫁那日,迦罗亲手给施兰儿戴上那只高蝉儿留下的金簪。满面通红的柯莫奇穿了新的锦衣,在一众伙伴的鼓噪哄笑声中,将施兰儿从内宅背到了他们居住的小院里,算是完成了迎娶。一应仪式之后,李府就在府中办了宴席,宴请众侍卫和施兰儿的街坊邻里。待李辰忙完前面的事物来到酒宴上,不由分说,捉住柯莫奇就狠狠地灌了他三大碗酒。柯莫奇生性豪爽,今日又逢人生喜事,更是来者不拒,畅怀豪饮。柯莫奇最后不觉酩酊大醉,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搀入洞房。施兰儿见状,也顾不得害羞埋怨,只是贴心地伏侍他洗漱歇息。第二天早上,柯莫奇与施兰儿梳妆整齐,前来拜见李辰和迦罗。因为按照礼仪,新婚第一天早上,新妇要拜见公婆。柯莫奇和施兰儿的父母都已经亡故,所以李辰和迦罗就充当了他们的公婆。柯莫奇和施兰儿在李辰和迦罗座前大礼下拜。李辰和迦罗受了他们一礼,李辰笑道,“好,好,快起来吧。”二人称谢起身,施兰儿乖巧地为李辰和迦罗奉茶。她今日梳了妇人的发髻,面含羞色,更显娇艳动人。李辰和迦罗用了茶,迦罗含笑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赤金镯子给施兰儿戴上,兰儿再次大礼拜谢。李辰故意对柯莫奇挤挤眼睛,笑问道,“你们昨夜歇息得可好?”柯莫奇把胸一拍,大声道,“禀告像长生天一样仁慈的主人,我们费也头勇士没有攀不上的高山,没有趟不过的河水!”李辰闻言不禁放声大笑。施兰儿羞得脸红得象块红布也似,头垂得快要碰到地上……。 眼见就要到启程回兰州的日子了。这一日,李辰正在和刘大郎交代出发的事宜,突然下人前来禀报,“主人,门外有员外散骑常侍裴长宽请见,这是他的名帖。”“哦?”李辰闻听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认识这个裴长宽。只依稀记得他为河东名士,原是朝廷的官员,永熙帝西奔长安后,因不满高欢权臣擅命,遂隐居不出。这次独孤如愿攻下洛阳,广招关东贤士,他才出山。西魏军败于河阴,他也随军返回关中。李辰不知道这个和自己素无交集的人今天突然上门所为何事。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见上一面。李辰让宇文十三出去代自己请裴长宽进来,自己则来到前堂阶前相迎。不多时,就见宇文十三侧身引了一人进来,此人身着青衫,头戴小冠,仪貌瑰伟,风度儒雅。他见到李辰立于堂前阶上,从容上前向李辰深揖一礼道, “河东裴宽,见过大将军。”裴宽(字长宽)今日心中始终有些惴惴然,想到今天就要见到那个人,并且有可能从他的嘴里得知亲人的下落,他的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裴宽出身河东高门闻喜裴氏,他自幼博览群书,名达乡里。裴宽父母早逝,他对自己的两个兄弟极为友爱关护,这更使他声名远播。他十三岁就被选为魏孝明帝挽郎,步入仕途。当永熙帝西奔以后,裴宽对家人道,“君臣逆顺,大义昭然。今天子西幸,理无东面,以亏臣节”遂举家避难于大石岩,直到独孤如愿攻克洛阳,他才出来相见。裴宽今日上门,也是出于无奈。他心中对李辰已是深恶痛绝,但苦于有求于人,只得先低头行礼。虽然李辰官位在他之上,但他见面却只报自己的郡望出身,不称下官,自有一番高门的傲气。李辰见来人连个自谦都没有,只是单单报了一个自己的郡望,就知道此人必然是士族高门出身,有着一种渗在骨子里的傲气。李辰心中不喜,但他不露声色,降半阶还礼道,“裴公大驾光临,足令寒舍生辉。”二人进了堂中,李辰请裴宽坐了客座。下人上来给二人奉茶。奉茶以毕,李辰开言道,“裴公今日上门,不知有何可以教我?”李辰对这个出自高门的家伙无甚好感,就直接了当地开口发问,那意思就是有事快说,说完了就请回吧。裴宽迟疑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李辰说话这般直接。他揖手道,“早闻大将军见识卓远,胸有韬略,摧敌阵于千军,度雄兵于险阻,斩将射旌,横绝河朔……”李辰伸出一只手,“咳,咳,裴公,我是个粗人,听不得这些,有话请直说便是。”“这个么……”裴宽沉吟了片刻道,“宽有一秭,嫁于陇西李氏长房元贞为妻,已育有一女。数年之前,那个那个流贼袭破金城郡,李元贞殒于难。家姊与其女不知下落。”裴宽看了一眼李辰道,“或有言大将军曾与闻其事,敢问大将军可知此二人汝今安在焉?”李辰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裴宽竟是裴萱的亲舅舅!李辰肃容揖手道,“还请裴公放心,她二人汝今在金城一切安好。”…… 就在李辰启程回金城的同时,河南前线烽烟再起。 却说东魏军乘着西魏军河阴大战后败回关中的机会,对河南的抵抗军痛下杀手。东魏大都督贺拔仁先后攻灭了邢磨纳、卢仲礼等处义军。 为了支援河南抵抗军的战斗,宇文泰派军再入河南地。十二月,西魏车骑大将军是云宝自弘农攻洛阳,东魏洛阳守将洛州刺史王元轨弃城而走。同时,西魏都督赵刚攻克广州。河南襄广以西的土地重新归西魏所有。 在其它的地方,东西魏两国的拉锯战也在持续。 在宜阳,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驻守宜阳的东魏将领段琛派遣阳州刺史牛道恒不断设法诱使住在西魏边境的百姓投奔到自己一方来。当时地广人稀,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因为只有有了人口才能收取赋税,才能补充士兵和服劳役。眼看自己管辖的地盘上的人口不断减少,西魏这边的守将南兖州刺史韦效宽十分忧虑。他下决心要击破东魏的这种蚕食般的行动。 但是要击败东魏军并不容易,段琛和牛道恒相互策应,互为犄角,韦效宽兵力不足,很难将他们一举歼灭。面对难局,韦效宽显示了过人的韬略。 他首先派手下秘密潜入牛道恒的军营,盗取了牛道恒的手迹。然后再找模仿笔迹的高手,假冒牛道恒的笔迹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表示要寻机投向西魏。信写完以后,韦效宽还故意把灯芯的灰烬撒落在信上,让信纸产生微微焚烧过的痕迹,看起来就象是在夜晚的灯下匆匆写就。然后韦效宽再派人把这封信偷偷丢进段琛的营中。段琛得到这封信以后,果然对牛道恒产生了怀疑。此后无论牛道恒提出什么样的建议,他都不再听从。 韦效宽见自己的计策见效,立即出兵奇袭牛道恒。牛道恒向段琛求援,段琛却置之不理。很快,牛道恒和段琛一一被韦效宽击败擒获,崤山渑水一带的东魏军势力完全被平定。韦效宽初露锋芒,一纸伪书便擒下东魏两员大将,平定崤渑。尽显一代名将风采。 镇守弘农的西魏东道行台王思政见到玉璧位置险要,便上书请求在玉璧筑城,并请求自己移镇玉璧。西魏朝廷同意了他的请求,下诏加王思政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东道行台如故。不久以后,玉璧城建成,王思政由弘农移镇玉璧。玉璧城位于东西魏边境,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它向西南可拱卫长安、向东北可屏翰晋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玉璧就如同是西魏锲进河东地区的一根钉子,高欢如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 但由于双方在河阴大战中都损失惨重,所以东西魏之间虽然局部冲突战斗不断,但是双方都暂无力再进行一场举国之决,总体局势进入了相对稳定的阶段。 就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形势下,李辰回到了兰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陇上行 时间已是深秋,千里陇原一片萧瑟。在秦、雍交界的陇山群峰上,因为海拔的差异,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致。从山脚到海拔不高的地方,分布着大片的原始次生落叶阔叶林。这些林木都不十分高大,此刻,大多数的树叶都已经脱落,满山遍野的黑色的腐殖质土壤都被一层厚厚的黄叶所覆盖。形态各异的白花花的枝干上光秃秃的,只有少量的树叶残留。这些树叶有的橙黄,有的橘红,在瑟瑟的秋风中挣扎起舞,将山色映染得格外好看。随着海拔的升高,林木渐渐变成了高大的针叶林。放眼望去,密林如织,一根根粗大的松木笔直入云,雄伟傲岸。树枝上一丛丛碧绿挺直的针叶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个个密实的松塔。俯视群峰,则满眼苍翠,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分外壮丽。在山间的官道旁,一只活泼可爱的小松鼠顺着高高的树干下到了地面,它左嗅嗅,右闻闻,最后用两个前肢捧起了树下散落的一个松塔大嚼了起来。一条带褐色条纹的漂亮蓬松的大尾巴竖起在它身后,小松鼠一边大嚼,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却不住地四处张望着。肉眼可及,小松鼠的两颊很快鼓胀了起来,显得十分滑稽。突然,这个机灵的小家伙似乎警觉到什么危险来临,它抛下嘴边的松塔,一溜烟地攀上了大树,眨眼间就消失在浓密的枝叶后面。片刻之后,一只大脚重重地踩在那个刚刚被小松鼠丢下的松塔上,顿时将它压得粉碎。“跟上!翻过这道岭,前面就是秦州了!”大脚的主人是个威武的军官,他身穿黑袍,腰扎宽带,上挂长刀,头戴一顶宽沿帽,帽子的右侧装饰了一只貂尾。他左手拄定一根长矛,右手平指前方,此刻正回过头大声地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在他的身后,一条长长的队伍正沿着山道迤逦而行,在队伍的中间,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正迎风招展。这只队伍正是上陇返回金城的由李辰所率领的华部军。和几个月以前出征时相比,经历了血战的华部军队伍短了足有三分之二。但将士们士气不堕,行伍依然严整森然。在华部军的行军队列当中,还多出来了几乘车驾,却是李辰的妻子宇文迦罗随行一同前往金城。 却说那日裴宽登门拜访之后,曾随堂伏侍的那个下女向迦罗禀报道, “…只听郎君言到,‘还请裴公放心,她二人汝今在金城一切安好!’却不料裴公听了勃然色变,他起身戟指郎君厉声怒喝,‘你且将她二人如何了?’…” 迦罗闻听心中不禁也是一紧,她多少有些明白那裴宽怒从何来。自己的夫君数年前攻破金城,杀死县令李益和郡守李乾,大掠而还。裴宽之姊李乾夫人裴氏和其女李小娘子两个女流能在城破家灭的境况下幸存,只怕内情不那么简单。而且自己的夫君言之笃笃,此二人目前安然无恙,当是对此事了若指掌,说不定那二人就留在身边。李夫人倒也罢了,那李小娘子出身高门,又当妙龄,人物自是不差,经此数载,只怕只怕……。那裴宽身为李小娘子亲舅,忖其不免受辱,自是怒火攻心。 想到这里,迦罗忙追问道, “那郎君是如何回答的?” 那下女行礼道, “郎君见裴公发怒,起先甚是错愕,然后他命婢子退避。郎君如何与裴公分说,婢子未曾听到。” 迦罗闻听心中疑虑更甚,她再问那下女, “那后来又如何了?你且仔细说与我听,你若敢有意欺瞒,也须知我的手段!” 那下女慌得急忙拜倒在地, “婢子万万不敢欺瞒主母!后来听郎君传呼笔墨伺候,待婢子奉了笔墨进堂,那裴公已是神色如常。裴公取了笔墨,当场修书一封交于郎君,道,‘烦请大将军代为转达。宽不胜感激之至!还望转告舍姊,宽不日便去金城探望。切切!’然后裴公秉礼而别。” 迦罗又问了那下女几句,见她确实不知道个中的详情,也就命她退下了。此后,迦罗一人在屋中静坐良久,心中却是如同波涛翻卷。 自从李辰和自己成亲之后,却始终不肯与自己圆房,这是迦罗最大的心结。上次迦罗和苦桃议论,二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李辰可能在金城有了别的女人。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在脑海里对这件事描绘出了更清晰的轮廓。自己的夫君定是在金城已经金屋藏娇,而这个女人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当年他打破金城时抢的那个郡守之女李小娘子。难怪自己贵为大丞相的侄女,郎君也看不上眼,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汉人,还是喜欢士族高门的嫡女啊。迦罗心中不免自期自艾一番,眼泪就在眼眶中直打转。迦罗年纪虽幼,性格温婉,但她毕竟出身六镇将门,身上流淌着鲜卑胡族的血脉。在他们的信条里,你有好东西,我可以抢,但是我的好东西,你休想染指!这还是一种以力为尊的观念。迦罗很快就镇定下来,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心爱的东西当然要抢回来!迦罗下定决心,此番无论如何也要和郎君一起去金城。但是按照当时的规矩,像李辰这样的高官赴任是不可以带家眷的,他们的家眷只能居住在帝都长安,这也有人质的意思。前段时间,南汾州刺史韦子桀投降东魏,宇文泰就下令将韦子桀留在长安的家眷族灭,以示惩戒。但是这样的规矩阻挡不了迦罗赴金城的决心。第二天,迦罗对李辰只言思念母亲,想回家看看。李辰自无不可。然后迦罗派人带话给自己的兄长宇文导,宇文护,让他们派人接自己回了趟娘家。待回到家中,迦罗便求母亲兄长去找宇文泰求情,要求和李辰同赴金城。母亲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便要宇文导出面找宇文泰讨个人情。宇文导对这个幼妹也是疼爱有加,又有母亲之命,于是自去拜谒宇文泰求情。宇文泰听了宇文导的禀述,略一思忖,也就同意了。此番李辰立功不小,正是需要笼络的时候。而且迦罗是自己的亲侄女,就算李辰造反了,难道还能真的将迦罗杀了不成?所以还不如让迦罗同赴金城,如果迦罗早日为李辰诞下一子,双方的联姻才更加可靠稳固。待拿到宇文泰准许自己前往金城的手令,迦罗方向李辰言明,此番欲同他一道返回金城。李辰顿时措手不及,脸上不禁色变。“…这个,这个,你怎不早言与我知?”李辰一时无语,半响方冒出一言相询。迦罗一双湛蓝的美目望着李辰,内含三分无辜,三分娇憨,四分哀怨,望得李辰立时心头一片雪化。“妾别无他求,唯愿与郎君长相厮守,携手白头。此番费尽心思,方求来这个恩典,还请郎君恕妾不告之罪。”迦罗说罢,起身向李辰深深敛衽而礼。李辰无法,只得轻轻将她扶起,“咳,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待迦罗起身,李辰迟疑道,“那金城凋敝,苦寒难耐,那里比得上这长安繁华舒适。你年纪尚幼,又何必要与我一同受苦?” 李辰其实心中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该如何处理自己与裴萱和迦罗三者之间的关系,但都没有结果。 首先因为他毕竟还是从现代社会过去的人,在他的观念里虽然齐人之福对男人来说是享受,但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迦罗自己和裴萱之间的关系。 其次,与中国历史上的其它历史时期不同,北朝妇女的社会地位较高。成书于这一时期的《颜氏家训》有载, “…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 中原汉人固然如此,而入主中原的鲜卑则女权更甚。这大抵是因为鲜卑的社会发展落后,所以残存了更多母系社会的风俗。在北朝的历史上,鲜卑贵女们以彪悍善妒而著称,她们比中国古代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女人都更加苛求丈夫的忠贞,哪怕就是帝王也不能幸免。著名的北魏孝文帝曾感慨, “妇人妒防,虽王者亦不能免,况士庶乎?” 鲜卑贵女们性情刚烈,往往会采用暴虐乃至极端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权益,甚至杀害自己的丈夫这样的事也屡见不鲜。一个比较有名的例子是北魏刘辉尚兰陵长公主,兰陵长公主为人严妒,当她发现刘辉和自己的婢女有私情,而婢女已经怀孕后,竟将孕妇活活打死。然后她下令剖出胎儿 ,用草填进腹中,裸呈女尸以示刘辉。 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杨坚的皇后独孤迦罗也是极为强势的女人,一向独专。大将尉迟迥的孙女早先入宫,有次杨坚偶尔遇到她,因此得到宠幸。独孤皇后知道后,乘隋文帝上朝的时候将尉迟姑娘杀害。杨坚得知大怒,但是面对强势的皇后,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骑马出宫,在山间狂奔二十里,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后来重臣们赶上来,于马前苦苦劝谏。杨坚叹息道, “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 最后还是高颎劝道, “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 杨坚这才稍稍开解,驻马良久,到半夜方始还宫。 所以当时整个北朝的社会风气便是如此,男子们大都比较收敛,一夫一妻的婚姻关系比较普遍。因此李辰也不愿意轻易去触动迦罗的逆鳞。况且迦罗自婚后,始终对自己温婉有礼,言听计从,李辰也实在不忍心伤害她。所以李辰一厢情愿地期望迦罗和裴萱能永不见面,各据一地就好了。这次迦罗突然 提出要和他一起去金城,却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迦罗听出李辰话语中的搪塞之意,也不作恼,只是平静地道,“妾既与郎君结为夫妻,自当休戚与共,同甘共苦。金城虽鄙,又何足道也!郎君语中多有闪烁搪塞,莫不是不愿妾同去金城?抑或金城有什么人我见不得么?”李辰立时语塞,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别看迦罗平素温柔可人,可这个貌似清纯的小女孩实际上一点也不好对付。李辰毕竟已经不是当初穿越时的那个小白,他如今已是几番从死人堆里杀出的豪杰,谈笑间足令一方风云变色。经历了最初片刻的窘迫和慌乱以后,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傻瓜。自己还是小看了世人啊!”李辰不由在心中感叹。自己既然做了,又为什么怕别人知道,为什么还和当初刚穿越时那样,始终心存侥幸?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瞒住迦罗吗?见惯了生死的他,如今已是心意如铁。李辰瞬间就做了决断,该来的迟早要来,如果注定要面对一场风雨,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李辰想到这里,肃容对迦罗道,“你若欲与我同往金城,亦非不可。但你需允我三件事。其一,我华部上下一体,我虽为华部之首,但每日衣不重色,食不二味。你若到了金城,则需与我一般,若想锦衣玉食,却是难得。其二,我华部无有贵贱,更无蓄奴。家中的奴仆若至金城,则皆为自由之身,不可任意打骂,他(她)若想离去,你亦不得留难。其三,你虽为华部主母,然亦得守我华部之约。此外华部一应军政事务,你不得与涉。以上三件,你可做得到么?”迦罗见李辰初始时有几分紧张,但几乎是一瞬间就沉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内敛自信的神态。心里不禁暗忖,难道错怪他了?李辰一番话说出,迦罗也不禁心中凛然。但她心意已决,自是不会退缩。她再向李辰敛衽一礼,“妾自是明白!到了金城,妾必克己守礼,万不敢分毫有损郎君的威名!” 随后,迦罗即行整理行装。因李辰有言在先,所以迦罗行李一切从简,一应奢华的器物统统没有带,只选了些日常里经用的。她挑选了几个心腹的仆妇下女带去金城,并对他们言明,到了金城就给他们去了奴籍。 迦罗的母亲隐约听迦罗说道李辰在金城可能有另有妻室,生怕迦罗去了人地两疏的地方吃亏。所以也送来了几个家生的仆役,都是府中的信得过的老人。其中为首的穆婆婆,已经在府中数十年,如今是宇文家内院的主事人之一,颇有威势。 到了预定的日子,李辰陛辞了天子,拜别宇文泰等众文武官员,挥军上陇。迦罗的车驾也随军而行。 且不说一路跋山涉水,李辰因迦罗同行,略略放慢了行军速度,增加了休息的时间。好在迦罗年纪虽幼,却是将门出身,也并不是娇弱不堪,行军虽然辛苦,她倒也坚持了下来。迦罗身份贵重,所以平日行止都受到限制,今次离了长安,一路上风景迥异,河山壮美,让她觉得如同脱离了樊笼的鸟儿般开心。 却说华部军的队伍爬上山岭,就在道边略作休息。华部军军纪森严,将士们席地而坐,有的饮水,有的进食些干粮,但听不见高声喧哗,整个队列不乱,大家武器也都放在身边垂手可及的位置。李辰乘着行军间歇的空档来到迦罗的车前,迦罗闻讯掀开车上的纱幔,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只是盯在在李辰身上,叫一声,“郎君…”语中难掩爱慕之情。李辰听得心中一暖,温言道,“你可觉得劳累了?前面下山就到秦州地界,我们今夜就在秦州城外宿营。”迦罗含笑道,“郎君不必顾惜妾身。一路行来,我贪看车外景致,一点也不觉得累呢!”李辰闻言不禁莞尔。跋涉千里上陇,即使对成年男子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而身为女子的迦罗却在旅途中非常安静乖巧,从没有抱怨。这让李辰心中暗自钦佩的同时,也不禁柔情泛滥。他暗暗自省,自己是不是对迦罗太严厉了?此时却听迦罗言道,“我早闻秦州为陇上雄州,风物无二,可惜妾还未曾有缘亲眼一睹。”说着,一双宝石般湛蓝的美目,轻轻瞥过李辰,内中满含期待。李辰心中一动,不由脱口而出,“待扎下营盘,若辰光尚早,我便带你进城游览一番如何?”迦罗顿时笑嫣如花,就在车上行礼道,“多谢郎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那一日的风情 却说迦罗听说李辰答应带她去秦州城内一游,顿时心中欢喜无限。 却不料这时车边转过一个妇人,她约四五十岁年纪,穿一身褐色织锦襦裙,滚边雪白。她头梳高髻,两耳缀了两枚明珠耳珰,随身形悠悠摇摆。从面上看,她肤色白净,脸型瘦窄,两条却眉毛又细又长,虽说眼角已是布满皱纹,却眼含精光。正是迦罗的母亲派来随行的穆婆婆。 穆婆婆先向李辰见过了礼,然后对迦罗开言道, “前番大将军在长安城中遇险,幸得佛祖庇佑,始无大碍。秦州虽好,但毕竟比不得长安。城中又情势不明,女郎(迦罗)身份贵重,若有什么好歹,却叫老身如何向老夫人交代?女郎还是不要进城去了吧!” 迦罗似乎并不愿意与穆婆婆起了争执,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含笑着望着李辰,美目中满含期待。 李辰有些不喜这个穆婆婆,自从她来到家中,虽然表面上对自己还算客气,却是时不时要拿出些来自鲜卑贵人家的做派。因她在宇文家多年,可以说是看着迦罗长大的,所以迦罗对她优容礼让,几乎言听计从。 李辰看着迦罗期待的目光,只是淡淡地对穆婆婆道, “秦州为国之腹心,从来自有重臣名将坐镇,又有何忧之?我与夫人进城稍作一停,料也无妨。” 迦罗闻言,面上如春风拂过的桃花般笑容盛开,只是连连点头。那穆婆婆嘴角蠕动了几番,却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行礼而退。 李辰转身下令道, “命全军起行!中途不再歇息,直至秦州城外宿营!” “遵命!” 华部军立即闻命而动,重新排成整齐的队列,然后迤逦下山。 历经跋涉,华部军终于抵达了秦州,全军就在秦州城外宿营。 话说这秦州是上陇后的第一座大城,秦岭余脉向西延伸出的陇山横亘其境。陇山也称陇坂,是关中平原的西部屏障和地理分界线。从关中平原登上陇坂西行,垂直海拔高度陡升千米以上,所以被称为上陇,反之,则为下陇。陇阪在古代极为著名,有诗云, “…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还有, “…陇阪长无极,苍山望不穷。…” 陇坂以西地区,在历史上也称为陇右。陇右高屋建瓴,俯瞰关中,自古就被视为关中的西部屏障。而秦州则当关陇之会,扼住陇右沿渭水河谷通往关中通道的咽喉,从来都被当作辽阔西域和关中之间的门户要冲。 秦州治天水郡上邽县,这里所称的秦州城,实际上是指上邽城。而天水的得名,则是因为城外有一大湖,方圆十余里,水波涟漪,四季不涸。人竟不知水从何来,所以有“天河注水”之说。汉武帝元鼎三年,从陇西郡中分设一新郡,遂以天水命名。 却说华部军择一块接近水源的高地扎下营盘,一应诸如安营防卫的事物,自有贺兰武等一班宿将安排得妥妥帖帖,李辰根本插不上手。待诸事稍定,李辰吩咐了贺兰武、贺兰仁等几句,便换了一身寻常服色,带了十几个侍卫,和迦罗一同往秦州城而来。 迦罗虽说已经嫁人,成为一品高官家的主母,毕竟只有十六岁,还未脱稚气。连日行军,她在只能端坐在车内,简直被闷坏了。今日郎君体贴地陪去秦州一游,令她心中喜不自胜。 为了方便骑马,迦罗换了一身胡装。她上身穿一件湖水绿织锦长裙,右衽交领,下摆开作燕尾襟,腰系金镂带。下身穿了紫绮裤褶,裤管肥大,当风舞动。脚上一双五彩织锦万字绵长高靴。身上还外披了一件白色丝织帔帛。她头梳半月髻,黛眉如画,雪肌碧眼,俏丽无双。迦罗跨上一匹辔饰华美的枣红色的牝马,兴致盎然地扬鞭驰骋,姣妍之外更显英姿飒爽。李辰一时竟也看得呆了。 一行人驰马来到秦州城前。那城墙高大雄壮,远胜金城。夯土筑就的墙体因岁月的痕迹而变成了深灰色,显露出历经沧桑的雄浑之气。三层歇山顶式门楼,恢弘壮丽。而脊首两只高耸的鸱尾,曲线优美,给雄伟的城楼增添了几分特有的时代风韵。 李辰一行策马入城。守城的军士见他们一行个个鲜衣怒马,十几侍卫人人凶神恶煞也似,哪里还敢上前询问。 一行人穿过黑暗幽深的城门洞,不觉眼前一亮。这秦州城内虽比不得长安城阔大,却是别有风味。只见城中街如棋盘,户户垂柳,虽然路上行人如织,却淳朴礼让,颇有古风。面前一条大道贯通东西,大道两旁州郡县各级官衙林立,还有达官的府邸、庙宇、宫观等甚是热闹。李辰虽然先后数度经过秦州,但这也还是第一次进城来。按照道理既然进得城来,就应该先去拜访一下秦州刺史。既然路过别人的地界,总该给主人打声招呼,但李辰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首先因为现在的秦州刺史念贤,是铁杆帝党,而自己则娶了权臣宇文泰的侄女,根本就是两路人。另外念贤因在河阴之战中不仅不出兵救援已经陷入困境的前军,反而先行撤退,这让断后的李辰最终遭受巨大损失。虽然念贤因此被外放秦州当了刺史,但李辰对此仍感到余怒未息。其三,如今天色已经不早,迦罗还想在城中游玩一番,李辰也不想再额外生枝,耽误时间。李辰和迦罗沿着东西大街一路前行。迦罗有店就进,有庙就拜,东瞅西逛,好不快活。李辰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和女友一起逛街时的情景,不由心中苦笑,“怎么每个时代的女人都这么喜欢逛街啊?”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觉来到一座庙宇前面,就见得门阙高大壮美,门阙上面的匾额书写着几个汉隶,遒劲有力,却是“汉忠烈纪将军祠”。“郎君,这汉忠烈纪将军是谁人耶?”迦罗开言问道。李辰摇头道,“我也不知。不如我们进去看个究竟吧。”李辰一行人迈上已经被踩踏的光滑如镜般的三层九级石阶,迈步进了庙门。这庙里古木参天,庭院幽深。李辰读了廊前的碑碣,方知道这里供奉的原来是秦末楚汉相争时的纪信。刘邦在称帝之前,曾屡次被楚霸王项羽打败。有一次,刘邦被项羽包围,难以脱身。最后还是刘邦的侍卫纪信假扮他向项羽投降,刘邦才乘乱逃脱。事请败露后,纪信被暴怒的项羽烧死。刘邦建立汉朝以后,感念纪信当年舍身救主,追封纪信为忠烈将军,并在他的家乡立祠纪念。当地人缅怀纪信的忠义,尊奉他为本地城隍,香火不绝。“倒也真是条好汉!”李辰不由出言赞道。李辰燃了几只香,奉在神位前的香炉内,然后对着纪信的神像拜了三拜。李辰的侍卫们听说纪信舍身救主的事迹,深有所感,纷纷焚香礼拜。 离了纪将军祠,李辰领了迦罗等人继续前行。经过门禁森严的秦州刺史官衙,行了不远,却又见一座道观。举目望去,这道观殿宇巍峨,气象庄严。走近看时,门前匾额上却是“太昊宫”三个古篆。 李辰等进了道观,才知这里供奉的是上古三皇之一的伏羲氏。传说伏羲氏在这里创立了阴阳八卦,以通天地。后世人尊他为人文始祖,并建立了这座道观来纪念他。 这道观内里极大,正中高台上的大殿精美宏大。围绕大殿植有汉柏六十四棵,高耸入云,正应合了八卦中的六十四卦。迦罗新奇地在道观中四处张望着,她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拉了李辰的胳膊道, “郎君快看,那些大树上有好些红纸剪的小人,看上去有些怕人呢!”李辰定睛一看,果然六十四棵大树上都贴了不少用红纸做的小人。凑近仔细看,却发现这些小人在身体的不同的部位,还有被香头灼烧过的痕迹,留下一个个圆点状的烧痕。“嘶…”李辰不由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难道是一种巫蛊之术么?但古代对巫蛊之术查禁严厉,若有人被查出使用巫蛊之术,则是死罪。所以没道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将这种害人的东西公开在布陈在这里。待问过了道观中的道人,大家方知道这其实是秦州本地的一种风俗。当地人如果自己或亲人生病了,往往会用红纸剪一个小人贴在太昊宫的大树上。在伏羲的神像前敬过香以后,用香头灼烧小人身上与身体疾病相对应的位置,伏羲就会保佑他病厄远离,得到痊愈。据说极为灵验,秦州人对此深信不疑。李辰听了,对此嗤之以鼻。若能如此,天下要医药何用?但他还是陪迦罗一道进大殿去进香。只见大殿正中伏羲被塑得人首蛇身,手持八卦,分外怪异。迦罗听见伏羲能保佑人去病消灾,倒是极虔诚地焚香礼拜,祝祷一番。出了太昊宫,迦罗还兴致勃勃地问李辰,“郎君,听说这伏羲和女娲本是兄妹,他们结为夫妻,方才诞下了世间万民。这是不是真的?”李辰有些尴尬地望着迦罗闪亮的大眼睛,又不忍心打击她,只得含糊道,“这个么,莫许有罢。” 李辰和迦罗信马由缰地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闲走,一边饶有兴味地四面浏览。不知不觉,眼前的行人渐渐稀少了起来,道路也越来越狭窄。李辰等人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走进一条小巷子的深处,不辩方位。 李辰勒住马缰,对侍卫们下令道, “去几个人四处探查一下,找到出口回到主道上去。” “遵命!” 当前的几个侍卫应了一声,立即催马前行,然后四散探路去了。 这是一个不宽的巷子,仅可供两马并行。巷子的地面错落有致地铺了外形大小不一的石板,简单而富有韵味。两侧都是人家的外墙,外墙都是在石砌的基础上夯土而成,但墙体表面平整细致。在这个深秋的下午,阳光懒懒地照在土墙的顶部,发射出柔和的白光。而阳光照不到的灰色的墙体,则深沉暗淡。光线明暗交错的巷子宁静如水,一切就像是一张黑白照片般寂美。 “郎君,你看那是什么果子?” 迦罗突然有了新的发现。李辰顺着迦罗的手指看去,却是一堵土墙上伸出了一段枝桠。橘红色的树叶间,挂着两个圆圆的橙黄色的果子,显得格外诱人。 “像是柿子。” 李辰和迦罗催马走近了那段树枝。那树叶红得发亮,显出温润如玉的质感。两个果子则黄中带红,饱满滚圆。 “没错,就是柿子。” 李辰现在确定他们看到的正是后世常见的水果柿子。 “好漂亮啊!能吃吗?” 迦罗有些迟疑地问道。 “能吃,而且很好吃。” 李辰肯定地回答道。 听李辰这样一说,迦罗的目光顿时热切了起来,双眼只是盯住了那两只柿子不放。李辰见了不由会心地一笑,他探头冲这院子里大声喊道, “主人家在么?你这果子卖不?” 李辰一连喊了几声,院子里却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显然主人似乎不在家。李辰瞅瞅前后,巷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自己几个人。他一时顽心大作,伸手就将那根挂着果子的树枝拗断,然后连果带叶交到迦罗的手中。迦罗捧了果子,高兴得眉开眼笑。 还未等迦罗开口道谢,却不料巷子的尽头转过一个汉子,他看见迦罗手中捧着的柿子,不禁大惊失色,忙快步奔了过来,一边大声呼道, “米(女)娃子,外(那)吃不成!” 李辰一行人见一人狂奔而来,口中还喊着听不太明白的秦州土话,还以为自己偷果子被主人当场抓包,顿时人人失色。李辰在华部力行平等,所以华部军从无仗势欺民之举。今日李辰一时觉得好玩,偷摘了人家两个果子,却不料被抓个现行。堂堂一品大将军,还有大将军夫人,当朝大丞相的亲侄女偷人家的果子,说出去岂不丢死个人!几个侍卫忙开始四下张望,寻找杀人灭口以后可以藏尸灭迹的地方。李辰和迦罗对视一眼,立刻心意相通。“跑!”李辰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往地上一扔,然后大家拨马就跑。 那人见眼前的几人一言不发,只是回马就跑,不由心中大急。他唯恐那个女娃误食了毒果,所以只管拔足狂奔,拼命追赶。口中还不住地大喊,“外吃不成!…”李辰等人见那人锲而不舍地追赶上来,心中更加慌乱,哪里敢停。大家紧加几鞭,抱头鼠窜而去。人哪里能跑得过马,等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巷口,却见刚才几人已经去得远了,追也追不上。那汉子急得连连顿足,口中犹自不住道,“外吃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那一日的风情 二 却说李辰等人慌不择路,只顾拍马狂奔,在秦州的街巷中乱窜。不知跑了多远,直到那人的喊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了,方才停了下来。李辰茫然四顾,却是置身于一不知道名字的小巷中,这下大家不仅彻底迷了路,还和前面去探路的几个侍卫失去了联络。 李辰只得再安排几个侍卫出去探路,并寻找前面的同伴。然后李辰回过头来问迦罗道,“适才一路疾行,你还可好?”迦罗一张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两个果子不放。她见李辰这般体贴,心中如吃了蜜一般甜,不由含羞答道,“多谢郎君挂念,妾无妨的。”过了一会儿,迦罗忍不住吃吃地笑道,“这真是太好玩了!”迦罗现在身份不同寻常,行止都颇为引人注目,所以她始终言行谨慎,生怕招惹非议。像今天这样和夫君一起偷果子,还被人追,她以前从来没有干过,也带给她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体验。迦罗毕竟年纪小,内心还保留了几分童心,所以觉得刚才的事格外有趣。李辰也不禁莞尔,好像刚才又回到了不羁的青春岁月,那时的自己,总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寻找有如偷尝般刺激的感觉。迦罗跑得有些渴了,她实在忍受不了手中鲜果的,就拿了一个果子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后张嘴咬了下去。“呀,好涩!呸呸…”迦罗忙不迭将口中的果肉吐了出来。这个叫柿子的果子虽然艳丽好看,却不料入口却是苦涩无比,实在难以下咽。迦罗觉得自己的舌头都麻了,脸上眼睛眉毛都挤作了一堆,“你说过好吃的…”迦罗语调里已经带了哭腔。李辰一时不明究理,但他随即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柿子有两种,一种是涩柿子,一种是甜柿子。涩柿子在成熟了以后是要经过人工的去涩这样一个过程才能吃的。他们摘的一定是涩柿子,是需要漤过以后才能吃的。这个时代人们应该还没有发明这种去涩的技术,所以人们一般认为柿子有毒,不能食用。那户人家种植柿子,大抵是当作观赏用的。李辰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迦罗道,“我忘了告诉你有两种柿子,这种柿子可能要漤过才能吃。”“懒?”迦罗一时没有听明白。李辰耐心地给她解释道,“这种柿子天生有涩味,所以摘下后要放在温水中放置数日,涩味则可自去。那时再食,自是甘甜美味。”迦罗忽闪着美丽的蓝眼睛,“郎君真是博学多才!”迦罗看看手中剩下的一个柿子,到底舍不得丢,就将它纳入怀中。可能刚才的柿子太涩了,迦罗只是不停的咂嘴。李辰在马鞍上左摸摸,右摸摸,从搭袋里翻出一只胡饼,忙献宝似的递给迦罗,“吃个胡饼吧,嘴就不麻了。”“多谢郎君!”迦罗高兴地接过胡饼,张嘴就咬了一口。迦罗嚼了几下,就见她突然皱眉道,“郎君,你这饼放了多久了?”李辰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这饼本是他存在马鞍上当作行军时的干粮的,确实也是已经有了些日子。他刚才急于弥补自己的过失,所以也没有细看就将饼给了迦罗。李辰佯怒道,“你这个小娘子忒是聒噪!给你饼吃,还要嫌好嫌歹!”他向迦罗一伸手,“把饼还我!”迦罗顿时笑个花枝乱颤,“偏不还你!”说罢,三口两口就将饼吃完。迦罗只顾和李辰玩闹,却不料吃得太急,好像有些噎住了。难受得伸长脖子直翻白眼,一边伸出一只手直拍胸口。李辰见了,忙解了水囊递过去,“咳,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迦罗接过水囊,仰头猛灌了几口,才将噎在食道里的饼冲了下去。迦罗长吁了一口气,她一边将水囊还给李辰,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郎君见笑了。”李辰微微一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但迦罗这一刻真情的流露和灿烂的笑脸,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正当此时,却听见,“吱呀”一声,巷子边上的一扇门扉打开了。李辰等刚才一路疾驰而来,未曾留意,一行人却恰好是驻马在这家人的门前。主人听见门外喧闹,便出来一看究竟。就见从里面走出一位老翁,只见他手拄一根鸱首拐杖,头戴平帻,身穿右衽赭色长袍,已是须发皆白。老人家面慈目善,风度儒雅,望之便有亲近之感。老人家刚迈步出门来,却见门口数匹高头大马,将整个巷子堵个严严实实,不禁一时错愕。李辰见阻了长者的去路,连忙命侍卫们后退。他翻身下马,向老人家揖手道,“不意阻了长者门途,还请原宥!”老人家见李辰虽然衣着寻常,却是言语斯文,气度不凡,而身边一帮侍卫则人人锦衣挎刀,威猛凶狠。再看迦罗衣着相貌,便知必是贵人。那老者还礼道,“却是不妨事,大人多礼了。”李辰又道,“我等贸然至此,不辩方位,还请长者赐教,指点迷径,该如何去到那正街。”那老者笑道,“此地乃是建昌里,去正街倒是不远。不如请大人进来小坐,用些茶水,之后我命人领大人出去如何?”李辰略一沉吟,想到迦罗走了很久的路,刚才又一阵疾驰,需要休息。另外在这里坐一会儿,等待四散寻访的侍卫回来也好。于是李辰再次作礼道,“长者命,不敢辞,如此便叨扰了。”老人家微微展颜,还礼道,“贵人降纡,幸何如之。”李辰安排侍卫们联络失散的同伴,一起到此间聚齐。然后扶了迦罗下马,随老人家进门。两个侍卫扶刀立于门前警卫。老人家的门扉开在巷子中间,对开一扇重檐式的黑漆木门。门已经有些陈旧了,裂纹纵横交错,很多地方甚至已经脱漆,露出木头的本色。入门时李辰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面依稀是汉隶“营平”二字。进得门来,就见院子不大,却是干净整洁。院子中间一棵大树,时值深秋,叶子已经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老人家请李辰和迦罗入前堂奉茶,大家谦让一番,最后请老人家坐了主位,李辰坐了客席,迦罗陪在李辰下手。老人家一边唤出一个小童烹茶,一边和李辰互叙名讳表字。原来这位老者姓赵,乃是汉朝名将赵充国之后。赵充国便是这上邽人,他一生经历武帝、昭帝、宣帝三朝,为人沉着勇敢,富有谋略。赵充国在已经七十岁高龄的时候,还亲自带兵平定了西北已持续多年的羌族叛乱。在有汉一代,是仅次于卫、霍的名将。刚才李辰进门时看到门楣上的“营平”二字,则来自于赵充国生前的爵位营平侯。李辰只道了自己的姓名表字,却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只言此次是前去金城公干的。赵翁老于事故,也不多问,只和李辰聊些家常风物。原来这赵翁早年也是朝廷官员,后来年纪大了,就辞官返回故里。老人有两个儿子,都投身军旅,同在车骑大将军李远手下任职,如今家中只有老妻为伴。李辰听了不由心中一紧,此番河阴之战,西魏军大败,损失惨重。李远为右军主将,因战不利而先退。赵翁的两个儿子都是李远部属,不知是否逃过此劫。但李辰再转念一想,如今大战已经过去数月之久,若有什么凶讯,只怕也早已经传来,看老人家面无悲容,家中也没有举孝,他们当是安然无恙。果然,就听赵翁言道,“…前几日,小犬致书家中,言在军中一切安好,让吾勿要忧虑。”李辰听了心里一松,拱手道,“令郎忠勤王事,必为国之栋梁!更难得孝心可嘉,念念在斯,长者家风忠烈孝义,源远流长,令人肃然起敬。”赵翁年逾花甲,早已看透世事,心无旁骛,但听的李辰一番话,也不禁心中大悦,连连作礼道,“大人谬赞了!”两人正相谈甚欢,却见又从门外转进来一老妪。原来赵翁夫妇居住在秦州这个幽静的巷子中,平素甚少有人上门。今日赵妪听得前面热闹,也忍不住前来一探究竟。赵翁见妻子进来,忙起身扶住她的胳膊,“你怎的也来了?”那赵妪身穿一身黑色襦裙,鹤发童颜,却是比赵翁看上去还要精神。她嗔怪地瞥了赵翁一眼,“我来看看热闹不成么?”赵翁哈哈大笑,向李辰介绍道,“这是内子。”李辰和迦罗一起向赵妪行晚辈礼。“起来吧!起来吧!”赵妪满面含笑着伸出双手虚扶二人。她先是端详了李辰几眼,不住点头。然后拉住迦罗的手,上上下下将迦罗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忍不住用秦州土话道,“子目心疼滴西个米子娃(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迦罗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大抵知道赵妪是在夸赞自己的容貌,不觉害羞地低下了头。赵妪放下迦罗的手道,“好!好!果然是一对璧人。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做些好吃的。”说罢,转身便出了房门。李辰和迦罗不禁面面相觑。只有赵翁见怪不怪地微笑道,“自从犬子去了军中,内子便是如此。只要见了年青人就如同是像见了自己的儿子一般。”李辰闻言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自己的父母,也是这般白发苍苍地期盼自己归来吧。李辰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一股湿热就在眼眶中打转。恰好此时小童将煎好的茶奉上,李辰借低头行礼谢茶的机会,用衣袖擦了擦眼眶,掩饰了过去。用了一会而茶,却见赵妪捧了个托盘进来,将一碗吃食和一双筷子分别放在李辰和迦罗面前。李辰和迦罗齐齐起身行礼相谢。李辰定睛再看面前的那碗吃食,却见碗里象是一种面粉做成的食物,被捣作碎块。看上去有点象自己前世吃过的凉粉。但是有与凉粉不同的是,凉粉是透明状的,而这个东西却是不透明的,看上去厚重的多。一些碎块的底部还有锅巴状的焦黑,显示这种事物是经过熬煮出来的。在食物的上面还泼了一层厚厚的红色油膏状的东西,灰色的食物和鲜红的油膏搭配在一起,看上去有几分诡异。却听赵妪在旁边道,“寒舍鄙陋,无有佳肴,此物秦州人唤作呱呱,也算是本地独有的风味,请贵客尝尝。”李辰有些犹豫地指着那红红的油膏道,“敢问这个是……”“这个是茱萸,调味之物。”赵翁解释道。赵妪见二人迟疑不敢动筷,不由用秦州土话道,“外摸麻大,香提很!(那个没问题,很香的)”到底美食对女孩子的还是更大一些,迦罗率先捧起了那碗呱呱。她小心地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然后抿嘴细嚼。她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地溜圆,就见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一时话都不及说话。迦罗挥筷如梭,小嘴儿撑得鼓鼓的,不顾形象地只是埋头猛吃。李辰见了,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只觉得这呱呱不知是什么做的,软糯香滑,非常好吃。而那红色的茱萸膏,则是一种辛辣的味道,二者配在一起,竟是一种难得的美味。李辰大概明白了,那时还没有辣椒,这茱萸便是提供辣味的主要调料。李辰一时间胃口大开,很快就将那碗呱呱一扫而光。李辰放下碗筷,却见迦罗还在执著地将碗底米粒大小的剩余的呱呱一一捡入口中。李辰不禁哑然失笑。李辰向二老揖手道,“多谢长者赐食,此诚难得之美味也!敢问这呱呱是何物所制啊?”赵翁还礼道,“此物名苦荞,本是补余之食。今日实在是简慢贵客了。”“苦荞?”李辰脑中灵光一闪,原来是荞麦!他前世在日本餐馆吃过荞麦面,味道依稀还记得,的确很是相近,果然是好东西啊!赵妪命小童收拾了碗筷,给李辰和迦罗换了茶,有几分得意地对二人道,“我说过好吃的吧。”李辰和迦罗再次向二老行礼称谢。 这时,门外一阵马蹄声乱响,李辰的侍卫进来禀报,走散的侍卫们已经聚齐了。李辰便起身向二老辞行。这时,却听赵妪道,“请贵客等一等。”说罢转身就去了后堂。一会儿,她取了一物在手,回来交给迦罗,“与汝颇为有缘,无以为赠,此物就算是纪念吧。”李辰和迦罗看时,那物却是一张图,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字分五色,纵横各二十九行,共八百四十一字。迦罗看了,有些莫名其妙。李辰却是似有所悟,他问赵妪道,“敢问老夫人,这可是故秦州刺史窦公夫人苏氏讳若兰所创之《璇玑图》?”“正是此物。”赵妪满意地看了李辰一眼,她轻拍迦罗的小手语重心长地道,“汝既嫁入汉家为妇,就当遵先贤教诲,谨守妇德,与夫君琴瑟和谐,白头到老。”迦罗虽不明白这《璇玑图》的故事,但也感受到赵妪的一片好心,于是郑重地向赵妪敛衽而礼。李辰欲留下些饭金,二老却是坚辞不受,李辰也只得作罢。赵翁命小童领李辰一行回到正街,李辰连连称谢,与赵翁秉礼而别。 李辰一面和迦罗并辔而行,一面轻声地向她解释《璇玑图》的故事。 前秦州刺史窦滔的夫人苏蕙,字若兰,自幼容颜秀丽,天资聪颖。她的丈夫窦滔去襄阳做官,只携新宠歌妓赵阳台前往,而将苏若兰留在家中。苏若兰忧愤哀怨,遂用五色彩锦织成《璇玑图》,托人带给窦滔。这《璇玑图》回旋婉转,无论横读、竖读、斜读、顺读、倒读皆可成诗,文思绝妙。窦滔见了《璇玑图》,深为感佩,他送走了赵阳台,派遣车马,礼迎苏若兰至襄阳。 迦罗听了李辰讲了《璇玑图》的故事,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学不来汉家女子这般兰心蕙质,贤淑恭让。若是我千辛万苦写了诗文,郎君读了无动于衷,奈何?” 李辰一时无言以对。 迦罗盯着李辰的眼睛道, “若是郎君有的别的女人,我只会跨马挽弓将你抢回来!” 李辰顿时一阵心虚,勉强道, “不至于此吧。” 迦罗突然勒缰驻马,将头低了下去。李辰忙也停下马来,一行人就在当街驻足。 李辰轻声问迦罗道, “汝无事罢?” 迦罗抬起头来,美丽的蓝眼睛中已是水汽氤氲,她声音略带哽咽地道, “今日是我此生中最快活的一天!郎君,你今后可以一直这般待我么?” 望着迦罗怜意楚楚的模样,李辰钢铁般的心顿时化作绕指柔。 李辰正要说几句话安慰迦罗,却不料突闻一声军号如晴空霹雳,接着对面的街道上涌出大队人马将去路堵住。李辰的侍卫们见势不妙,立即拔刀绰弓,将李辰和迦罗紧紧护在核心。李辰手扶刀柄,催马上前一步,将迦罗挡在身后,双眼冷冷地盯住来人。 却见对面来的人马旗号一分,层层铁骑当中拥出一面大纛,大纛下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人。就听那人在马上高声叫道, “可是金城郡开国公、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李公当面?在下秦州念贤,在此恭候多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天道在民 却说李辰在秦州城中突遇军马阻路,却是秦州刺史念贤在此相候。 李辰原本只是想带迦罗在秦州城中悄悄游览一番,第二天就启程返回兰州。李辰并不想见念贤,却不料人家却找上门来。念贤和李辰虽同为刺史,但念贤的军号是大将军,加官是太师,都在李辰之上。而且念贤成名久远,资历深重,远远不是李辰这个后起的新人可以比拟。李辰经过秦州不来拜见他,却是失礼在先了。 李辰见念贤出面,特意在这里等候自己,不由心中顿生警觉,但此时已避无可避。李辰只得排开侍卫,跃马而出。李辰行至念贤当面十余丈外,便滚鞍下马,然后再向前紧走几步,对念贤揖手,规规矩矩地躬身大礼而拜, “下官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领侍中、都督兰州诸军事、兰州刺史李辰参见大将军!” 念贤已年逾五十,已是须发飘雪,但依然风姿俊美,身材挺拔。他见状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将手中的马鞭甩给从者,然后翻鞍下马。念贤紧走几步来到李辰身前,先是双手额前合拢,整容长揖还了一礼,然后伸出双手,扶住李辰的胳膊道, “李金城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李辰顺势直起身来,抢先道, “下官从长安返回金城,本当前来拜见,然唯恐大将军履新未久,不免日理万机。下官典军而来,经停只此一夜,此事譬如枝末绳余,又怎敢惊动大人,故未曾至衙前请见。失礼之处,还请大将军千万恕罪!” 说罢,李辰再次躬身大礼拜下。 念贤含笑扶住李辰道, “无妨无妨,李金城礼何多哉?” 念贤接着道, “李金城驻跸秦州,虽只一晚,然老夫忝为本州牧首,自当应一尽地主之谊。” 李辰哪里会肯与念贤这个帝党的重臣套什么近乎,于是委婉地推辞道, “下官统军在外,不宜久外于营。况大将军牧守一方,诸般军要,何啻千头万绪,下官又怎好相扰。若是耽误了军机大事,下官罪何极也!” 念贤闻言微微点头,他举目四望,然后指着边上一座酒楼道, “既然如此,吾亦不敢久留李金城,我们不如便在此处一叙如何?” 李辰知道念贤今天既然特意等在这里,就决不是几句话可以轻易打发的。他略一沉吟,便道, “如此也好。烦请大将军稍候,下官去安顿手下几句便回。” 念贤道, “李金城请自便。” 李辰回到自己的侍卫当中,迦罗有些紧张地迎上来道, “怎样?无事罢?” 李辰道, “无事。就是念盖卢(念贤字)想与我叙话。” 李辰对迦罗道, “你先行一步返回城外营中。待我与其叙话毕,随后便至。” 迦罗虽是居于深闺,步不出府,但毕竟是权臣的亲侄女,政局大体还是明白的。她知道秦州刺史念贤不是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方,所以不由担心道, “郎君,那念盖卢不会对你不利吧?” 李辰摇了摇头, “光天化日之下,他这般大张旗鼓的见面,料是无妨。你且放心,那念盖卢是朝廷重臣,必不会乱来。你且安心先回营去吧。” 李辰只留了四名侍卫在身边,然后安排其余侍卫们护送迦罗出城回营。待望得迦罗一行去得远了,方才回身来与念贤相见。 此时,念贤的手下已经将那座酒楼的客人清空。李辰与念贤见礼道,“有劳大将军久候!”念贤已经看到了李辰侍卫们重重护卫着的迦罗,也猜到了她的身份。但他人老成精,也不点破。只是伸手引道,“却是无妨。李金城请!”李辰揖手道,“不敢。大将军先请!”念贤哈哈一笑,再不谦让,昂首进了酒楼,李辰错开半步跟在后面。二人上了二楼,此时偌大一层酒楼上只有他们二人,显得空空荡荡。 时间已是黄昏,残阳将一抹橙红的晚霞透过花窗,照射在酒楼雪白的墙壁上。整个酒楼霞光万道,瑰丽奇魄。窗外的千年古城秦州,此刻似乎笼罩在一片薄薄烟霭当中。在绚丽的晚霞的映衬下,秦州若同是一幅美丽壮绝的图画,城市向阳的那面都被夕阳染成了绮丽的橙红,而背阴的那面却呈现出一种如同水洗过的凝重的蓝灰色。城墙、房屋、街道,乃至整个城市光影浮动,色彩斑斓。登高望远,但见满城草色烟光,垂柳画巷,寒鸦天外,重城如山。陇上风光,自有一番雄浑沉穆的特别味道。念贤和李辰一老一少两位重臣并肩而立,眼望着窗外无边美景,饶是二人久历沙场,心念如铁,此时也不禁心驰目眩。良久,方听见念贤轻轻叹道,“江山如画,而自人生几何?” 念贤随后引李辰入座,两人谦让一番,最后抗礼对坐。这时酒家的主人战战兢兢地给二人上了酒菜,然后俯首而退。念贤举杯向李辰道,“仓促之间,简陋成席,失礼之处,还祈海涵。仅以此杯,为李金城洗程且壮行。”李辰捧杯躬身道,“不敢。请以此杯为大将军寿!”念贤笑道,“那就同饮吧!”二人举饮后,李辰起身为念贤满酒。念贤道谢后随口问道,“余尝闻李金城乃是长于泰西之地,后归于中土,不知然否?”李辰心里最痛恨别人问他这个,因为每次他都必须要撒谎来掩饰自己的来历。但既然念贤今天问起,他也只好将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自己举家从泰西归来,然后流落金城的谎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念贤听了点头叹息道,“被发左衽之地,犹有忠义乎?李金城久居于狄夷之地,仍心慕华夏,不远万里归来,诚谓壮矣!”李辰正色道,“华夷之辩,非为地域,而为礼义也。夫华夏者,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有冕服华章谓之华。故华夏之谓者,乃上国礼仪之邦也。故不论身居何地,如外遵华夏之仪,束发右衽;内怀圣贤之学,仁义礼智忠孝节义,则皆为华夏之民,所立之国,亦为华夏之国。若不奉礼义,虽一时或掩有天下,而何异狐鼠窃堂,又岂能久乎?”念贤听了,不禁目放精光,连连颔首道,“李金城所言,深合吾意!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诚如是耳!”李辰接着道,“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此所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念贤听了不觉抚掌称善。但毕竟现在的朝廷是鲜卑人所建,两个汉族高官谈论华夷之辩这个话题多少有些敏感,而且今日念贤来见李辰也是另有深意,于是他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道, “李金城想是已在城内盘桓了一番,不知观这秦州风物如何?” 李辰如实答道, “秦州果然山河形胜之地,不愧陇右雄城,关中门户。更兼百姓淳良好客,颇有古风。” 念贤眉毛一扬,又问道, “不知李金城可曾到汉忠烈纪将军祠一游?” 李辰将手中的酒杯放回面前的漆案上,面向念贤点头道, “下官确曾一游。” 就见念贤捻着颌下花白的胡须,看着李辰慢慢道, “纪将军忠义无双,可昭日月,今为神祗,则庇佑一方安宁。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榜样啊。” 李辰听他话里有话,便揖手道, “下官愚钝,还请大将军不吝赐教。” 念贤盯着李辰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如刀似剑,似乎要将李辰的内心看穿。念贤乃是成名已久的宿将,积威之下,李辰顿时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但李辰也不是白给的,他毫不示弱地回视念贤,目光平静如水。 两人互视的时间极短,两人却都已经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强硬。念贤率先避开李辰的目光,就听见他朗声道,“天下至德,莫大乎忠,为国之本,何莫由忠。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故为臣子者,忠义乃心之本也。今天下纷乱,纲常葺废,吾等身为人臣,更当事上以忠,秉行忠义,整顿纲纪,澄清宇内,还天下太平。不知李金城以为然否?”李辰这时已经完全明白念贤今天执著地非要见自己一面的原因了。看来虽然自己娶了迦罗,但对方仍是没有放弃要将自己拉到帝党一边的打算。见李辰沉吟不语,念贤觉得自己刚才一番话起了效果。他向长安方向一揖手,压低嗓音道,“贤离长安之时,主上曾托某言于李金城,若得阁下相助,得以清理朝廊,重持国柄。主上不吝王爵之赏,天家贵女任君延聘,中外兵事唯君决之。”李辰虽然对对方的拉拢有所准备,但是念贤说出的条件之优渥,也不由让他觉得心中一震。封王、尚公主、掌天下兵权!这无疑已经是那个时代人臣所能达到的顶峰了,这对任何一个有雄心的男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李辰只觉得全身热血奔流,脸皮不禁一阵发烫。但李辰好歹两世为人,见识多广,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李辰对念贤一揖手,“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大将军适才晓大义于前,惠重利于后,君子不器,小人无咎。辰有何德能,敢当主上和大将军如此看重?”李辰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巧言令色,鲜矣仁。李辰这两辈子人话鬼话听得多了,亏也没少吃,是轻易不会就落入縠中的。这念贤刚才上来先是一番君臣大义的高论,然后再用高官厚禄的拉拢引诱。一般人的确很难抵挡这种攻势,却没想到在碰上个李辰油盐不进。念贤听了李辰一番话,不禁老脸一红,才要开言,却听李辰又道,“适才大将军言及忠义,敢请大将军为辰解惑,何为忠?”念贤身子一僵,沉吟片刻才慢慢道,“忠者,事之以诚也,尽心曰忠,事上如一为忠。”李辰接着问道,“再请问大将军,商汤周武忠乎?”念贤顿时语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商朝的开国君主成汤和周朝的开国君主周武王一般都被儒家称做圣贤,是品格道德完美的楷模。可是他们分别以臣子的身份推翻了当时的君主夏桀和商纣的残暴统治,建立了新的政权。但是从臣子的角度来说,似乎不能说是忠吧。李辰见念贤语塞,紧接着追问道,“伯夷叔齐忠乎?”念贤一时左右为难,伯夷叔齐是商朝大臣,他们屡次劝谏商纣,后来辞官隐居。二人先是阻止周武王伐商,商亡后又隐居首阳山,立誓不食周粟,采薇而食,最后双双饿死。伯夷叔齐是中国历史上忠节的代表。但是如果伯夷叔齐是忠臣,那和他们相对的周武王又是什么?念贤思之再三,只得用了《左传》上的一句话,“上思利民,忠也。”念贤在这里做了退让,他承认忠不仅仅是指臣下对于主上的忠诚,上位者如果是做有利于人民的事,那也是忠。具体到汤武,他们推翻残暴的统治,救民于水火,当然也是忠。李辰听了点头道,“吾与大将军也。故以辰之见,所谓忠者,从道不从君!”念贤闻言不禁心头一震,他眼光复杂地看望着李辰道,“那么敢问李金城,何谓道?”李辰正身肃容道,“所谓道法自然。日月潜息,四时更替,万物因循,恒大者为道。而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放诸于世间,则天道在民,民欲既是天道!”李辰看一眼如遭雷击的念贤,继续道,“所谓天道在民,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圣人常无心,而以百姓之心为心。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以辰之见,君上若因循天道,礼遇臣下,亲政爱民,为万民表率,则臣下自当事之以忠,唯死节而已。若君上似桀纣一般,荒淫暴虐,残害黎庶,则可废也,可代也!臣下人人可为伊尹霍光,抑或商汤周武!”李辰言至最后已是忍不住挺身而起,几乎厉声吼出。他手扶刀柄,面色冷峻地对已是面无人色的念贤道,“此次河阴之战,大将军率后军不战先退,恐也是有意为之吧?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义名分,你们竟然抛弃了拼死血战,还在苦苦期望援助的袍泽!为除一权臣,你们竟不惜致国于倾覆之险,让数万忠勇的将士为之殉葬!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忠义吗?大将军,午夜梦回之际,你敢面对那倒在大河之滨的数万忠魂吗?你道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不道彼天者苍,天可欺乎!”李辰强忍怒气,对念贤再行一礼,“多谢大将军今日款待。下官军务在身,请恕不能久留!请转禀主上,如今外有东虏凶獗,内则民生凋敝,实生死危亡之秋也。唯愿君臣一心,和衷共济,励精图治。若君上勤政爱民,体恤黎庶,政通人和,自可国祚无极。如若不然,便是神佛降世也难济之!言尽于此,下官就此告退了。”说罢,李辰蹬蹬蹬下楼,招呼了侍卫,飞马出城去了。念贤似一座石雕般枯坐半响,内中却是惊涛汹涌。他心中暗忖,“吾自幼饱读诗书,胸怀远大。幼时有善相者过学,诸生皆诣之,冀明前程,吾独不往,笑谓男儿死生富贵在天也,何遽相乎?尔后戎马半生,功勋卓著,唯持忠义于心。此番不惜自损名誉,不战先退,只求可以扫除凶顽,重整纲纪,难道真的是错了吗?”念贤不禁又想起刚才李辰愤怒的声音,“大将军,午夜梦回之际,你敢面对那倒在大河之滨的数万忠魂吗?”念贤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股咸腥已经涌到喉头,“哇…”一口鲜血如箭喷射而出,将原本雪白的墙壁染得如怒放的梅花般猩红点点。就见念贤佝偻的身躯缓缓向后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初见 却说念贤被李辰一番话说得如五内俱焚,羞怒之下一口鲜血如箭般喷射而出。念贤只觉眼前一阵发黑,顿时失去了知觉,身躯缓缓向后便倒。 念贤的亲卫们听到响动,忙上来看时,却见念贤已经晕倒在席上,官袍和嘴角上还残余了斑斑血迹。亲卫们无不大惊失色,忙七手八脚地将念贤扶起,抚胸拍背,齐声唤道,“大将军!大将军!您醒一醒啊!”众人唤了几声,方见念贤哼了一声,悠悠转醒。众人不禁大喜,“好了好了,大将军终于醒了。”念贤慢慢睁开双眼,见四周众人环绕,忙挣扎坐起。他一动身,却只觉胸口发闷,四肢无力。众人忙将他扶住,帮他坐起来。念贤饮了几口下人进献的参汤,不适稍减,便挥手对众人道,“尔等毋庸惊慌,吾无大碍!”这时,手下一名督将拔刀在手,大声道,“大将军,可是那兰州刺史李某加害于你?待末将这就去将他擒来!”念贤将手一摆,“吾一时旧疾发作,却是与他无涉。汝不得鲁莽行事!”念贤挣扎起身,对众人下令道,“送些粮秣到城外李金城营中,只言秦州刺史略尽地主之谊,余不必道!”李辰刚才用非常激烈的方式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自己的拉拢。念贤虽然一时恼羞成怒,憋出内伤,但也明白李辰的确见识深远,才智高绝,日后必成大气。因此就算拉拢不成,无论如何,也要为主上结下一段善缘。众人一起躬身领命,“遵命!”念贤一时兴意萧索,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原本挺拔的身姿,仿佛也佝偻了下来。他远望长安方向,心中默念,“主上,老臣尽力矣!还望主上速速收聚民心,否则乾坤倒转,社稷倾覆,其势难挽啊。”当夜,一封密书由秦州飞马传送至长安。书至之日,皇宫内圆极殿的烛火彻夜未熄。转过年,大统帝陆续颁行了一系列诏令。春二月,大统帝下诏大赦京城内外。夏五月,诏免免妓乐杂役的贱籍身份,使其与普通百姓编户相同。秋七月,诏令今后每年七月朔望,天子将巡阅京师,接见囚犯,听其鸣冤申屈。冬十月,大统帝下诏于阳武门外设立鼓具,并置纸笔,以求得失。天下万民,人人可击鼓上书,直达天听。这些改变有多少是因李辰的那一番话而起很难确定,但这些进步的措施无疑对稳定动荡中的西魏统治起了很大作用。大统帝的声望也因之而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在大统帝驾崩以后,被追赠谥号魏文帝。文的谥号在古代是对帝王极高的褒奖,这与他的这些进步的改革措施不无关系。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李辰离了秦州城,一路快马扬鞭,飞驰回到军营。比近华部军的营寨,早有守望的军士远远看见,一声欢呼,“大都督回营了!”就见营门大开,贺兰武等众将一起迎了出来。李辰策马奔到营前,紧勒马缰,然后翻身下马。李辰看众人时,却是个个顶盔贯甲,神色肃穆。再看营内,全体华部军则整兵秣马,一副将要出战厮杀的样子。李辰不禁讶异道,“这却是为何呀?”贺兰武上前奏道,“适才主母返回营中,言道秦州刺史留大都督叙话。末将虽不疑他,然主帅不在军中,吾等岂可无备?”其实刚才迦罗回到营中,贺兰武见她孤身而回,李辰却不见踪影,便立刻赶来探问。迦罗告诉贺兰武,李辰被秦州刺史念贤留下叙话。迦罗还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因为念贤是己方政敌,这次特别要和李辰叙话,却是不知是何居心。贺兰武听了,立即下令全军备战,并派出侦骑前去打探。如果有什么不对,他就要下令攻打秦州城,将李辰抢出来。待侦骑回来报告,道秦州一切如常,城门也未关闭,大家这才略微放心,但仍不敢放松戒备。直到见到李辰回来,方才齐齐将心放下。贺兰武见李辰动问,也不想李辰担心,就轻描淡写地禀告了几句。其实主帅不在军中,副将下令调动全军这是一件犯忌讳的事。贺兰武久历军旅,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今天因为担心李辰出事,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如今李辰平安回来,动问调兵之事,多少让贺兰武觉得有些忐忑。李辰倒没有想那么多,他见到部将们如此关注自己的安危,心下感动,便道,“倒是让诸君为我担忧了。那秦州刺史念盖卢乃是国之名臣,年高望重,于吾辈皆为父党,不可不敬。”李辰下令全军解甲,好生休息,只留少数警卫戒备如常。然后李辰来到迦罗的帐中。却说迦罗正在为李辰担心,却听说李辰已经平安返回,不由心花怒放。待迎得李辰进帐坐定,李辰便将刚才念贤招待自己的事大致讲了一番,但是隐去念贤厚禄招揽自己和自己最后怒斥一段不提。李辰对迦罗道,“那念盖卢也算是个君子,吾敬他年高望重,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正说之间,却听有人在帐外大声禀道,“禀告大都督,有人送来五车粮草,只言秦州刺史略尽地主之谊。如何处置,请大都督示下!”李辰听了,明白这是念贤在示好。做人留得一线,也好后日相见,念贤不愧年老成精,行事滴水不漏。李辰略一思忖,便下令收下粮草,然后选了一匹好马,叫来人带给念贤,作为回礼。之后,李辰辞了情意绵绵的迦罗,回到自己的营帐。这毕竟是在行军途中,虽然和迦罗同宿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行。但李辰还是想做一个统帅与士卒同甘共苦的示范。 一夜无话,第二天华部军拔营起行,继续赶往金城。渐渐地,陡峭的高深变成了绵延起伏的丘陵。树木也变得越来越稀疏,最后苍茫的原野上已经再难看到高大的树木,两边的的山丘上光秃一片。直到走进看时,才能见到一些低矮的灌木,几乎和地表混为一体,难以分辨。在一片土黄色的辽阔天野之间,华部军的队伍如一条黑色的长蛇,蜿蜒前行。队伍中红地白花的华部大旗,被刚烈的高原之风吹得平展笔直。那一抹鲜艳的红色,给深秋肃杀的荒原增添了一分瑰丽奇魄的色彩。而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寒冷,一路上大家不断地添衣加被,到最后已是将全部的衣物都穿在身上。饶是如此,夜晚宿营于荒野,虽然有篝火驱寒,但仍觉得寒意彻骨。这一路的艰辛不必累述,华部军将士生长于斯,都已经习惯,而且大战之后能幸存回乡,人人都难抑兴奋之情。迦罗却是受了不少苦,但她咬牙坚持,没有一声抱怨,确实叫李辰刮目相看。一路上行了足有月余,直到大统四年末,李辰帅华部军终于回到阔别已经半年之久的金城。由于这次出征大败,损失惨重,自然没有了红旗报捷。得到消息的金城文武官员和满城百姓皆服素服,迎于城外十里。其实长安平乱以后,李辰第一时间就修书给金城留守诸文武,向他们通报战况和自己平安的消息。河阴惨败以后,谣言甚嚣尘上,关陇大震。之后又发生了长安之乱,陇右和前方的消息阻绝。李辰非常担心草创的华部和兰州会因此受到冲击,发生动乱甚至崩溃。好在长安之乱被很快平息,李辰立即便与兰州联系,安定人心,他寄希望留守文武能保持大局,等到自己回来。随着离金城越来越近,李辰的心里也越来越沉重。这不是简单的近乡情怯问题,而是李辰作为华部军统帅此次大败而回,一起出征的两千多金城子弟折损大半,由于仓促撤退,甚至连他们的骨灰都没能带回。李辰觉得自己简直无法面对金城的父老。虽然谁都可以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这可能意味着将失去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或是一个儿子,这几乎是无法承受的损失。李辰宁愿一百次面对战场上敌人如雨而至的刀箭,也不愿意哪怕一次面对金城父老因失去亲人而哀恸难已的面容。可是作为军队统帅和部落首领,李辰却必须要面对这样的场景,这是他的无可逃避的责任。 终于,金城已是近在眼前。大河如带,雄关似铁。放眼望去,城外萧肃的大地上黑压压地站满了前来迎接的金城百姓,他们人人身穿素服,面容悲戚,寂然无声。华部军行至出迎的人群对面整队。这时,一员乘黑马的骑将手举白幡,头扎孝带从阵中催马而出。他缓步至行金城官员和百姓的面前,先揖手一礼,然后高声道,“言于金城父老乡亲得知:此番我军拼死血战,力斩敌军司大都督、司徒高敖曹,俘斩数千!然友军战不利,先后溃师,全军终致大败,我华部军力战断后,方保全残军。是役,我华部军共战殒将卒一千七百六十四员……”言至最后,此人已是泪如泉涌,语不成声。对面的百姓中的妇人们也已经纷纷掩面流泪,只是拼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哭声,唯恐不幸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李辰迈步而出,他行至百姓面前,先是双手交并额头,然后躬身大礼而拜。接着他解开自己的帽子,免冠再拜。然后他双膝跪地,再拜顿首。李辰抬头时,面上已是泪如雨下,他哽咽着大声道,“辰对不起各位父老乡亲,我没能将儿郎们都带回来啊……”对面的金城官员百姓齐齐跪下回拜,终于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号啕大哭。这边华部军也一起跪下,回想起当日血战时的场景,华部军将士也纷纷落泪。此时金城外已无人站立,只闻哭声震天,山河变色。迦罗在后营看得真切,早也哭的双目通红。她突然想到,自己乃是华部的主母,这样一个场合,自己怎么能躲在后面?迦罗忙解了身上的狐裘,迈步就要下车。穆婆婆忙上来搀扶住她,低声问道,“女郎要去哪里?”迦罗道,“这种时候,我应该在郎君身边的。”迦罗下了车,提裙快步便往李辰身边走。几个侍女想上来搀扶,被她冷眼一瞪,全都吓得退了回去。迦罗疾步来到李辰身边,不觉有些微微气喘,她平复一下气息,先是对着金城百姓深深敛衽而礼,然后她错后李辰一步,跪在李辰的身体左侧。这边金城官员百姓正和李辰相对悲泣,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迦罗的举动。只有裴萱跪在靠前的位置,自从李辰出现,她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只是在心里不断默默自语,“他瘦了,他瘦了呀…”不知不觉裴萱也是泪眼模糊。突然,裴萱注意到一个梳了妇人发式的美貌少女来到李辰的身边,行礼之后,便施施然跪在李辰一侧,她雪肤碧眼,神态落落大方,贵气雍容。裴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痛,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这时,代刺史蒋宏起身向前,将李辰扶起,“使君不必自责太甚,此非战之罪也。举国大败,若无使君力挽狂澜,其势危矣!”李辰垂泪道,“此战我军仓皇而退,竟不及收敛烈士遗骨,只能就地焚之。每念及此,怎不让我痛彻心肺!”蒋宏再安慰李辰几句,他突然注意到李辰身边的迦罗,不禁讶道,“这位小娘子谁人耶?”李辰这时方看到迦罗已站在身后,他顿时有些尴尬,只得低声介绍道,“这,这位是夫人。”蒋宏听了,立时明白,这定是李辰的正妻,那位当朝大丞相的侄女宇文氏了。蒋宏立刻整仪向迦罗肃容而拜,“下官兰州布政使,暂领兰州刺史蒋宏参见主母。”蒋宏身后金城诸官员一起躬身而拜,“职下参见主母!”在一片躬背之中,只有一人卓然而立,却正是裴萱。当裴萱意识到迦罗的身份后,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双耳似乎突然失聪,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闻所未闻,只是呆呆地望这这个可以合法地拥有自己心上人的美丽女子。就见迦罗微微颔首还了一礼,然后伸手虚扶,扬声道,“蒋公请起。”待蒋宏起身,迦罗双手一展,对后面的众官道,“诸君请起。”这时迦罗突然注意到官员的队伍中似乎有一人没有下拜,就那样直直地站着,只是眼光复杂地盯着自己。迦罗眉头一皱,但也没有发作。今天自己是第一次在华部亮相,定要给大家留个宽厚可亲的印象。迦罗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觉得此人面容俊俏非常,竟是个美郎君。迦罗并没有认出裴萱是个女子,只道是个年轻的官员被自己的美貌所慑,只是心中暗道,“此人好生无礼!必要说与郎君知道,给他些教训!”与诸人见礼毕,迦罗便转身退回车中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争与不争 却说李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裴萱。只见她今日穿了一件宽大的赭色官袍,遮住了玲珑曼妙的体态,腰系黑色锦带,腰身只堪堪一握,却又说不出的风姿动人。裴萱头戴黑漆纱笼冠,面上略施粉黛,清丽绝伦,此刻却是俏脸煞白,目中盈盈有泪,似乎整个人都呆住了。 李辰见下,心中如同万针穿心般难受。一时竟定在那里,只是怔怔地望着裴萱,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蒋宏见机行礼道, “恭请使君入城。” 李辰这才收回目光,向蒋宏答礼。这时,一名侍卫牵过李辰的战马,李辰接过马鞭缰绳,翻身上马。李辰在马上向众官百姓一揖手,满心歉疚地瞥了裴萱一眼,然后率华部军列队入城。 这边裴萱似乎还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宛如风雨中亭亭玉立的一枝蓓蕾,令人不由心生怜意。就见边上花贵靠近一步,轻声道, “裴记室,都督已经入城了,我们走吧!” 裴萱蓦然回首,却恰好迎上花贵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同情,还有提醒。裴萱不觉心中悚然一惊,立时清醒了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裴萱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清纯天真的少女了,她如今参与军政机要,久经历练,在金城威望日隆。在李辰出征的期间,她与蒋宏、贺兰盛一起成为运转整个兰州和华部体系的三驾马车,隐然是李辰的化身。 却说裴萱对李辰相思已极,好不容易盼得平安回来,还未及开言,却突然见到人家的妻子已经冲上来将心上人牢牢占住,顿时心中无比的失落气愤和难过。心神巨震之下,她不禁一时失去了往日的沉稳,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了。 裴萱察觉之后,立刻长嘘一口气,并借机收敛心情。然后她感激地对花贵行礼道, “多谢监察大人,大人请!” 花贵见裴萱恢复了神态,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跟李辰交往最久,交情也最好,自是对他们二人之间恩恩怨怨再清楚不过。他也明白这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所以时常对花娘子感叹“造化弄人”。今天见裴萱失神,心中不免慨叹,便上来善意提醒。此时见裴萱恢复常态,心中宽慰,回礼道, “不敢,裴记室请!” 众官按照品轶车驾依次入城。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散去,大家还在相互议论, “主母好漂亮啊!” “不愧是相门贵女,那气度,没得说!” …… 花妞妞低着头混在人群里慢慢往城里走,她今天出城来迎接华部军出征而回,为的就是看一眼李郎君。当她看到李辰的时候,心跳得都快要飞出胸膛,小脸也涨得通红。当李辰向大家悲泣谢罪的时候,妞妞也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但是接下来那个漂亮的主母的出现,却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妞妞简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暗淡了下来。她是那么漂亮,那么有风度,她似乎是天生就是作要主母的,显得那般高贵自信。妞妞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她觉得得自己连主母的一个手指头也比不上。妞妞一边往城里走,耳边听着大家对主母的议论,心里甭提多难过了,眼泪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粒粒滚落下来……。 华部军回到城中,依例解散。金城顿时哭声四起,有的是见到亲人时喜极而泣,更多的,则是不见亲人的绝望痛哭。随着带黑纱的军官将一份份阵亡通知送到亲人家中,金城处处白幡飘摇,哀声四起。一天之内,金城竟似满城飘雪,各寺庙钟声不绝,全城都笼罩在一片哀恸的氛围当中。 李辰回到官衙,将迦罗送入后宅,自己则照例在前堂大会文武。此番出征将近半年时间,需要向他禀告或需要他定夺的大小事物一时多如牛毛。李辰首先安排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问题,命令各官要将此事当作当前头等大事来办。好在华部军几番出征,对于抚恤阵亡将士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办法和经验,所以各级官员立刻按各自的职责分头落实安排,不敢有丝毫怠慢。李辰还提到了伤残军人的保障问题,那时的战场医疗条件有限,伤员的死亡率极高,能幸存下来的不多。但是今后大战不绝,这确实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蒋宏向李辰禀报,由于水利的兴起,大河两岸的开辟了大片良田。经过多年的努力,兰州今年大熟,粮作取得了空前的丰收,困扰华部多年的粮荒终于得到了解决。李辰听了深感欣慰。 但是贺兰盛却报告了一个坏消息。随着兰州水利和土地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流民开始投奔华部,但同时也引起了周边吐谷浑和羌族部落的注意。最近已经连续打退了几次外族的小规模袭扰,但是很难说是否以后会引来这些蛮部的大规模入侵。李辰一听,心立刻悬了起来,这次华部军伤了元气,如果真的蛮族发动大规模进攻,还真是不好对付哩。李辰和贺兰兄弟等武将们细细地议了一回如何迅速恢复华部军战斗力,以及在军事上应变的事。 等到一应要事议毕,众官纷纷辞去,已是檐前露浓,玉兔高升。 兰州刺史府的大堂内此刻依然烛火通明。李辰飞快地将裴萱记录的议事纪要浏览了一遍,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李辰将手中的纪要递给裴萱道, “辛苦了,照例按纪要内容明日发公文至各衙署,命依令而行,原件存‘居安思危堂’。” 裴萱双手接过文书,俯首应诺。 此时堂中只余李辰和裴萱二人,李辰忙碌了整整一天,此时方得休憩。他此刻才得空定神仔细打量已经数月未见的裴萱。却见她面色苍白,略显憔悴,苗条的玉体罩在一身略显宽大的官袍下面,似乎又轻减了几分。一双美目如画,却好似深含着一分永远抹不去的淡淡哀愁。李辰内心无比愧疚,他站起身来,一面向裴萱举手长揖,一面道, “葳蕤,我……” 却不料裴萱抢先盈盈回礼,一边出言打断他, “郎君心意,葳蕤已尽知矣,请勿庸赘言。” 李辰好不尴尬,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不会怪我罢。其实我曾想阻她来此,可是……” 裴萱凄然一笑。 “我怎会怪你。她是主妇,又身世显赫,若想随夫赴任,你又怎能阻她?” 李辰一时羞愧无地。倒是裴萱安慰道, “郎君此番得以有惊无险,平安归来,妾心已足矣。不枉我日日佛前祝祷,长斋发愿。妾当日曾言,只愿长随郎君左右,展我所学,济世安民,致天下太平!妾蒲柳之姿,才识浅陋,唯蒙郎君不弃,任妾参襄政事,指画军机。能得郎君宠溺若此,妾虽死无恨矣!又岂敢他求。” 裴萱毕竟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和李辰的感情又几番起落,特别是如今从事军政事务的历练让她变得成熟起来。她虽然一时难以接受迦罗的出现,但很快也就平复下来。 自己不是只愿意在郎君的身边,展我所学,以承父志,经世济民吗?我既然不想做郎君的妻妾,那么他妻子来或不来又有什么不同呢?难到是自己心存奢望,期望在兰州的这一片小小天地里,郎君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么?看来这终究也只是女儿家心底的幻想罢了。 裴萱聪明绝顶,立刻就将其中道理想个通透。凭她对李辰的了解,李辰这个人心软,她知道现在她越是大度忍让,李辰会越觉得对自己内疚,一颗心也越是会留在自己身上。裴萱打定主意,此番一定不让李辰觉得难堪,也不主动和迦罗冲突。 “老子《道德经》有云,‘以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我什么也不做,就让郎君觉得亏欠我就好。” 裴萱主意已定,所以再与李辰见面处理公务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刚才与李辰独处,她也没有像前几次那般借机发作,反而只是安慰李辰一番。但那双充满哀怨的美目在李辰身上只一瞥,李辰就已经彻底丢盔弃甲,高举白旗投降了。 话说李辰见裴萱这般,心中更是羞愧难当,只恨不能将心掏了去。才要伸手将裴萱揽进怀里,说几句宽慰的话,却被裴萱将纤腰一拧,轻轻避开。就见裴萱退开一步,面向李辰道, “郎君回城伊始,就理政竟日,夫人在内宅应是已等得急了,还是早点过去吧。” 李辰顿时如同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口中嚅嗫道, “你不是不怪我么……” 裴萱强颜一笑, “葳蕤日日都会伴在郎君身旁,只是这夜里么,郎君却不是属于我。” 见李辰神色黯然,裴萱俯首轻声又道, “郎君放心,妾身只为君属。你我来日方长……” 裴萱拜辞了李辰,转身下堂。她脚下紧走几步,待绕过回廊,直到李辰看不到了。方才放缓脚步。这时,两行清泪再也无法忍住,从她的眼角直直滚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面前的土地上。 李辰送别裴萱,满心怅然若失。他在堂中凝神伫立,眼望裴萱离去的方向,唯见夜色如漆,凉意如水。 李辰呆立半响,方转身步向后宅。迦罗此时尚在屋中相候,闻得下人来报,忙起身迎在门前。李辰与她叙礼毕,坐定后道, “今日初回,诸事万般头绪,却是让你久候了。我有言在先,金城苦寒鄙陋,比不得长安。你可还习惯。” 迦罗颔首道, “多谢郎君顾惜,妾安居怡然,料是无妨。” 李辰点头道, “如此就好。我忝为一部之首,又为朝廷守牧一方,每日里公务繁重,恐无暇陪你。今后这后宅就拜托与你了,诸事你自定夺,只是莫忘了这里没有奴仆,你须得善待下人。此外,居安思危堂是我处理军要所在,内存机要文牒,你不可擅入。其余府中你可自便。你若想出门一观金城风物,不必告我,让柯莫奇安排车驾警卫便是。” 迦罗应诺,并行礼称谢。李辰再与她闲话几句,嘱咐她金城夜寒,记得多加衣被,然后自去书房安歇。迦罗心中本有一番话要问,但见李辰面露倦色,想想今日只是到金城首日,似不必这般急迫,便也未再开言,只是与李辰秉礼相别。 再说今日迦罗进了后宅,却见门前稀稀落落站了五六个人前来迎接。迦罗不禁眉头微颦,她举目一望,其中却只有两个女人,一个虎背熊腰,怀抱一个幼童,另一个在脖颈上竟长了一个大瘤子。迦罗的目光扫过第一个妇人如水桶般粗壮的腰身,又在第二个妇人的脖颈上略略一瞥,不由心中疑惑。 此时,对面众人齐齐躬身而拜, “参见主母!” 迦罗微展娇颜,淡淡地道, “请起罢。有劳诸位相候。” 等到众人称谢起身,迦罗漫不经心地问道, “府中只有你们这几个人么?” 就见那个大脖子的女人行礼道, “妾尉氏启禀主母,府中后宅人等已全数在此。都督律己甚严,凡事亲力亲为。前院自有众侍卫料理,故后宅并无几多人手。便是妾也是都督临时雇来照顾费夫人的。” 这妇人言语软顺,还有几分怯意,形貌虽恶,却听得出是一副好性子。 迦罗听了心中更加疑惑, “难道那个李小娘子不在府中么?” 迦罗再看那抱了孩子的妇人,却见她分明是个胡人的样貌,正神情忐忑地立在一旁。迦罗心中一动, 问道, “可是费木英雄的夫人?” 听到主母这般称呼,乌兰朵不禁流下泪来,她抱了李佑行动不便,便只深深一躬道, “乌兰朵不敢当主母这般相称,先夫正是费木。愿长生天永远庇佑您!” 迦罗又道, “你抱的可是佑儿么?快抱来我看!” 乌兰朵忙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李佑递给迦罗。迦罗小心翼翼地接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少女,哪里有抱孩子的经验,顿时感觉手足无措。李佑被这个陌生的少女抱得很不舒服,立时开始放声大嚎。迦罗只得赶紧将他还给乌兰朵,乌兰朵忙抱着孩子摇了两下,嘴里, “噢噢噢…” 哄了几声,方才让李佑止住了哭声。迦罗有些尴尬,她拿出一枚玉佩交给乌兰朵, “李家的孩儿每人都会有这样一枚玉佩。你好好收着吧。” 迦罗这般说,就算是以主母的身份,正式认下李佑这个养子了。迦罗又让穆婆婆拿出给李佑的新衣、金锁、玩偶等礼物,乌兰朵连忙拜谢。迦罗又命拿出些铜钱、布帛等分赐诸人,算是新主母的见面之礼。 随后,迦罗正式入住了后宅。穆婆婆当仁不让地成为后宅的管事,就见她不断发号施令,将一班仆役指挥得团团乱转。下人们将迦罗的行李一一搬进来。然后将卧房重新布置一番,摆上从长安带来的镜妆屏几等,李辰原本简朴至极的内宅顿时焕然一新。 待收拾停当,迦罗就命穆婆婆请了尉氏过来叙话。那尉氏天性淳朴,毫无心机,被迦罗赏了几件长安带来的首饰头面,就哄得感恩不尽,知无不言了。 就听迦罗问道, “尉娘子,这府中一直这般清静么?” 尉氏答道, “回主母的话,都督初来金城时,安宁堡诸人都住在府中的。后来,布政、按察、监察、指挥四大衙门都在外面建衙开府,大家就都搬出去了。府中就只剩下都督和侍卫们,后来费夫人和小郎君(李佑)被接进府里,都督就命人将我从安宁堡接来照顾她们母子。” 迦罗盯着尉氏问道, “你可曾听过一个李小娘子与都督相识?” 尉氏面露茫然,摇头道, “从未所闻呀。” 迦罗缓颊道, “那大概是我记差了。那么都督在金城可曾与哪位小娘子相熟否?” 尉氏再老实,这时也多少明白迦罗的意思了。这位主母年纪虽幼,眼里可是不容沙子。她顿时有些局促不安地道, “都督夙夜在公,一心只为华部大计操持,从未闻听他亲近女色。便是裴小娘子,也是待之以礼……” 尉氏猛然惊觉失言,立时住口不语。 只见迦罗柳眉一竖, “裴小娘子?她又是何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争与不争 二 第二天清晨天一放亮,李辰早早便醒了过来。此番出征近半年方回,积累下来的公务千头万绪。旧的问题未解,新的挑战又接踵而来,却让李辰如何能高枕安眠。 李辰披衣而起,踱步到门前,伸手推开了屋门。只觉得一股清新而又充满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你感觉呼吸畅快,似乎将肺里的积蓄了一宿的浊气排遣一空。同时,那分寒意又刺激的你皮肤微微发疼,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金城地处高原,气候要比长安来得寒冷。长安的人们还在体会金秋最后的余味以及初冬的料峭,而这里却已经分明是隆冬的景象。几年前的那场大灾难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小冰河期的来临却深远地影响,甚至彻底改变了人们本来的生活方式。金城始终再也没能回到过去那种温暖的气候,如今金城的冬天要比原来冷上很多。人们的生活习惯因此不可避免地被改变了。当初被李辰提出的烧炕,如今在金城大行其道,成了居家度日,过冬保暖的必备。人们也不再席地坐卧,而是出现了高榻和床。房屋建筑的式样,也不再象过去那般高大开敞,而是多了可以紧闭的门窗,使房屋可以变成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以便在寒冷的冬季保暖隔寒。 李辰的书房里没有炕,只放了一张木床。夜半时分,李辰只觉得寒意透背,辗转难眠。 “今夜看来要加一床羊皮褥子了。” 李辰心里想着。他突然心里一动,不知迦罗初到金城,夜里是否会觉得寒冷难耐。 李辰取了佩刀出门,就在院子里舞了一回刀,直到感觉全身渐渐发热,精神振奋,方才收刀回屋。 这时,两个近身的随侍已经为他打来了洗脸水。李辰简单梳洗毕,问道, “内宅开始烧炕吗?如果还没有,就从今日开始罢,不必再等了。” 近侍们躬身应诺,自去向内宅传话不提。 李辰起身,接过随侍捧着的佩刀,戴上帽子,便往居安思危堂而来,身后两名侍卫紧步相随。 这居安思危堂因中堂的墙壁上挂了一幅李辰手书“居安思危”四个大字的横幅而得名。这幅字也是李辰对自己的提醒,告诫自己现在远远不是可以享受安乐的时候,要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险保持警觉。这里原是府中相对独立的一栋建筑,李辰将它略加改造,变成处理机要和储存机密档案文牒的地方。这里也是整个刺史府中警卫最严密之处,警卫等级甚至高过李辰的寝室。能够有资格进入这个地方的,整个兰州不过只是区区数人而已。 李辰来至居安思危堂院门前,值守的侍卫们立正敬军礼, “大都督!” 李辰举手还礼, “大家辛苦了!” 李辰转身吩咐道, “传话给前堂,裴记室到了以后,请她到居安思危堂相见。” “遵命!” 随着兰州渡过灾难,民生不断发展,治理也开始逐渐走向正规。布政司、按察司、监察司和都指挥司先后开衙建署,与刺史衙门分立。蒋宏、贺兰武、花贵等人纷纷搬出了刺史府。裴萱虽然仍留在刺史衙门办公,但为避人言,她也在刺史府附近另寻了一处住处。但李辰仍然将她原来的房舍保留着。 按照李辰的设想,华部今后将形成“内庭外朝”的治理格局。即形成以裴萱为首的中枢咨议决策机构和以四大衙门组成的行政军事执行机关两部分职能。今后的方针大计,将先由中枢议定,然后再按职能划分转到各衙门具体执行。重大的事务,则由中枢和各衙首脑会商议定而行。而李辰作为华部首领将超脱在两方之上,只起一个协调和终局裁决的作用。待日后将院会的功能完善起来,最终形成首领、内庭、外朝、院会四方各司其职,权力相互制约,不使一方独大,特别是不能让首领手中的权力过分膨胀。 李辰迈步进入居安思危堂,大堂非常宽敞,正中雪白的墙壁上李辰手书“居安思危”四个魏碑体大字横幅赫然在目。这四个字笔势雄强刚劲,是李辰的得意之作。裴萱对此却颇不以为然,但也只不过对心上人的这种自恋的行为淡然一笑而已。 横幅的下方有一长案,案后一把带扶手的高背椅,案上有红、黄、绿三个木匣。每日传来的公文、奏报等文书,都先由裴萱过目,附上处理意见,然后再按轻重缓急分别放入被李辰暗称为“红绿灯”的三个木匣中。 在大堂两侧,竖满了一人多高的大木柜,木柜都由樟木制成,可防虫蛀。内里分门别类地存放了各种机要文牒档案。 在长案前大堂正中,摆放了两列相对共八把座椅。李辰将目光停留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眼中充满柔情。 这把椅子与其它七把样式明显不同。那七把椅子,都统一是明式官帽椅的样式,而这一把却宽大得多,更象个罗汉床。原来李辰因为不习惯跪坐,所以在兰州大力推行高坐的家具。却不料由于气候的改变,人们的观念也悄然起了变化,兰州众人很快就接受了李辰带来的以明式家具为样板的高坐具。这些家具端庄大气,舒适典雅,立刻就在兰州风行起来。 但裴萱始终不接受这种高坐的家具。出身士族高门,饱读诗书的她固执地认为这种分开双腿的坐姿不雅观,显得很没有教养,所以一直坚持跪坐。李辰无奈,在布置居安思危堂的时候,让人专门给裴萱订做了一张高榻。这张榻下方有座,和其他的椅子一般高,但更宽大一些,无背,两边有扶手,后部还设有台阶。这张榻制成后,便被安放在左手第一的位置。每次议事时,裴萱便跪坐在此,和其他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加上裴萱博闻强记,见识不凡,因此兰州官场上在私底下偷偷将裴萱称作“独座娘子”,人人心怀敬畏。裴萱在兰州的威望,不独是她自身的才干努力,也与李辰的大力扶持密不可分。 李辰来到长案后坐下,伸手先从红色的木匣中取了急要的公文读了起来。这是一份从长安宇文泰大行台来的紧急行文,行文称西魏河阴大败的消息已经传至草原,柔然近期似有异动 ,告诫边陲诸州,务必密切监视,严加防范。 李辰读了,不由眉头紧锁,心中紧张地思索着对策。柔然是北方草原上巨无霸似的存在,控弦可达数十万。如果柔然一旦对己方采取敌对行动,对刚刚经历大败的西魏来说,将要同时面对来自北方和东方的双重军事压力,形势将极为严峻。 李辰正在沉思,却听见门声一响,有人迈步进入堂中,接着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 “参见都督!” 李辰抬头一看,却见面前一体态俜婷的少女正在向自己行礼。就见她长发如漆,肤若凝脂,柳眉如黛,一双杏眼含情,却似深藏一分淡淡的哀怨,不是裴萱却是谁? 裴萱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裙,天青色滚边,细细的小蛮腰上系了天青色锦带。面上不见铅华,素颜向天,只在唇上上淡淡地施了一层胭脂。但李辰看在眼里,只觉得明丽动人,风姿无限,让他一时间不觉喉头发干,连话也说不出来。 话说今日裴萱特意早起了一刻,待梳洗已毕,服侍的小婢女捧过官袍欲为她更衣。却见裴萱摇头道, “与我换女装来。” 那小婢女一时错愕,但马上脸上就浮现出会心的笑容, “对呀,都督回来了,小娘子应该穿女装才是!” 裴萱面上飞起一丝红晕,但也只是微微而笑,并没有呵斥那个小婢女多舌。小婢女忙重新给裴萱拿来了女装,裴萱挑选了一身素雅的装束,不甚抢眼,却尽显女性的柔美。 裴萱在外面罩了一件素锦的衫子(类似披风,有袖),然后出门乘车来到刺史府。甫一进门,就见一个下属前来禀报, “中书大人,使君有命,请大人去居安思危堂相见。” 裴萱点点头,谢过那名下属,转身往居安思危堂过来。到了门前,裴萱主动拿出了自己的通行令牌,递给值守的侍卫。为首的侍卫双手接过,仔细查验一番,然后俯首双手将令牌奉还裴萱, “今日参军大人换了装束,故职下多验了几眼,还请勿怪!大都督正在堂中相候,参军大人请!” 裴萱接过令牌,道一声谢,然后举步行至堂前拾级而上。裴萱来到堂外,脱了外罩的衫子,搭在门前的衣架上,然后她整一整衣饰,伸手推开堂门。裴萱轻移莲步,行至堂中,对正在伏案苦思的李辰轻吐朱唇禀了一声,然后敛衽而礼。却见李辰闻声抬头,一时眼神迷乱,似乎看得呆了。 裴萱见了心中暗喜,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裴萱抿嘴微微一笑,面上说不出的明丽姣妍,宛如春风化雪,顿时满室生辉。裴萱带了几分嗔怪地再呼一声, “都督!” “啊…” 李辰这才似醒悟过来,忙起身揖手,有些讪讪地道, “你今日突然换了女装,倒叫我一时忘情,葳蕤勿怪!” 裴萱微笑着摇摇头。李辰收敛一下心境,整容道, “葳蕤请坐,我正有事相讯。” 裴萱立刻敛容称谢,然后迈上自己的独座,端端正正地跪坐,等待李辰发问。 就听李辰问道, “葳蕤,至今日,我华部共有多少人口?其中可以充役的男丁又有多少?” 裴萱随口而答, “我华部共有男妇四万一千八百二十七口,其中丁男一万八千八百九十六口,妇一万七千一百八十九口,孩童五千七百四十二口。” 李辰满意地点点头,再问道, “我华部军总兵力现在有多少?” 裴萱应声答道, “我华部军下设两军,计有安宁、金城、沙苑、骑兵、工兵辎重、近卫费也头和近卫邙山营七营,此战我军损失不小,现全军共有将卒共两千九百三十六员,马四百四十五匹。” 李辰沉思了片刻,面色严峻地道, “那份你批了“急、重”的大行台行文当也还记得,柔然又不安分了。原本自柔然公主和亲之后,两国相安。然胡虏终究难改恃强凌弱,不讲信义的本性,见我军新败,便又伺机而动。” 裴萱有些紧张地问,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辰思索道, “柔然主力如果南下,首当其冲,乃是泾、夏诸州,兰州当是无豫。我只担心吐谷浑若同时见机来攻,我们就必须要独自应付,因为国中正全力对抗柔然,势不能发兵相助…” 李辰正说到这里,却听见院外一阵喧哗。李辰不禁眉头一皱,裴萱也面露讶异。这居安思危堂乃军机要地,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到这里吵闹,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的么? 李辰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有意重整军力,以为不时之需。我的设想是这样……” 这时外面的吵闹声突然大了起来,生生将李辰的话语打断。李辰怒不可遏,厉声大喝。 “来人!”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向李辰行礼道, “大都督,职下候命!” 李辰怒斥道,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个门都守不好吗?外面怎么回事?” 那侍卫低头道, “启禀大都督,是主母带了人硬要往里面闯,属下们极力劝阻,主母她只是不听。现在费统领亲在劝阻,已经起了冲突!” “迦罗?” 李辰听了顿时明白,这一定是迦罗来了。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敢闯居安思危堂,侍卫们早就拔刀将他斩了。就因为来的是迦罗,侍卫们才不敢造次。 李辰心中恼怒的同时也疑惑不已, “我已亲口告诉她居安思危堂不得擅入,她怎么还要硬闯?怎么这么不懂事!” 李辰当即起身,大步迈出门外。裴萱也连忙起身跟在李辰后面,想看个究竟。 李辰出门立足檐前,却见院门前围了一圈侍卫,将门挡得严严实实,新晋侍卫副统领柯莫奇却是跪在侍卫面前,双手托了出了鞘的长刀。而在柯莫奇的对面,立着一华服少女,满面怒容,却正是迦罗。在她左右,还拥了穆婆婆和几名侍女。 这时,李辰身后的侍卫大喝一声, “大都督到!” 就见众侍卫闻声如触电般齐齐挺直上身,立正凝立。柯莫奇也闻声一溜烟爬起来,一边刀还鞘中。他快步跑到阶下立正,然后大喝一声, “敬礼!” 在场所有侍卫齐刷刷举起右手向李辰敬礼。裴萱见状悄然后退一步,双手捧在胸前,微微颔首。这是华部军的将士在向自己的主帅致敬,她若也坦然受之,便是不知进退了。裴萱立刻退后行礼,将李辰凸显出来。 侍卫们突然一致的行动,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原本气势汹汹的迦罗和她的侍女们似乎也一下子被震住了,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李辰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开口道,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充满寒意,听得众侍卫不由心里打个寒战。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有情无情 迦罗在金城的第一夜睡得一点也不好。 虽然侍女们为她挂上从长安带来的绣帐,还铺了几层锦垫,但是迦罗还是觉得这个叫做“炕”的泥床生硬冰冷。夜半时分,迦罗哆哩哆嗦地在锦被中缩作一团,身上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但仍然觉得寒意难耐。 和身体上的寒冷比起来,迦罗的心中则更是冰凉一片。今日通过对尉氏的一番威逼利诱,迦罗已经将李辰和裴小娘子之间的关系打问的一清二楚。那个裴小娘子很可能就是她一直担心的李小娘子。虽说李辰还没有将她娶过门,却是封了她一个大大的官衔,每日带在身边。迦罗才不相信这个李辰是看中裴小娘子才学,对她以礼相待的这种鬼话。 “你敢确定他二人没有私情么?” 迦罗声音充满冷意地质问尉氏道。尉氏只得将头垂得更低,她当然无法确定。她的眼睛也没有一天到晚盯在二人身上,而且都督对裴小娘子的情分世人皆知,大家似乎都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好分辨的。尉氏万万没想到新主母如此严厉善妒,头一天就上来严查都督房帏之事。她对自己一时失言可能给都督和裴小娘子引来麻烦,在心里感到后悔极了。 迦罗见尉氏无语以对,便自认为已经清楚了真相,抓到了李辰的把柄。按照她的理解,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哪个女子可以为官。这还不是一种托词,如此一来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将那士族高门之女留在身边,可以随时享用。想到每日里自己的郎君可能正和那女子行那苟且之事,迦罗的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愤怒和委屈。 “这个淫贱的女人,好生不知廉耻!什么出身高门,知书达理。分明就是个淫妇!” 迦罗不只一次地在心中怒骂道。她现在恨透了这个偷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没错,这个淫贱的汉女不仅抢在自己前面偷吃,还偷走了郎君的心,难怪郎君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忽冷忽热。迦罗将受到的所有委屈和冷落一古脑全都算到了这个裴小娘子的身上。真恨不能立刻拿起弓,飞马找到这个女人然后一箭将她射个对穿。 迦罗虽然心中恼恨非常,却也没有丧失理智。她知道此事事关李辰的颜面,自己又刚到金城,仅凭几句传言就大闹一场,显然不妥。至少目前尚不是发作的时候,无论如何,总是要拿到真凭实据,让郎君哑口无言,让众人无话可说。然后再拿出主妇的威严,定要让郎君将那裴小娘子远远地打发了了事。 当李辰忙完一天的公事,转回后宅与迦罗相见。迦罗早已暇之以整,不动声色地将尉氏打发回去照顾乌兰朵,并叮嘱在场所有人噤口。迦罗虽有满腹心事想要问李辰,但看到李辰一回到金城就操劳竟日,已是满面倦容,自己也不愿来金城第一日就因此与郎君口舌纷争,便强自忍下。 话说迦罗又气又冷,几乎一夜未曾安眠。挨到天明,她早早便唤起侍女,为自己梳妆整理。早上起来后,迦罗发现自己来了月事,此刻只觉得腰间酸痛难已。迦罗一面吩咐侍女们为自己准备特别需要的事物,一面望着铜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这时,穆婆婆闪身入屋,来到迦罗耳旁低声道, “老身今日看到郎君一早便去了一处房舍,适才我又见一个妖媚的小娘子也进了同一去处。” 迦罗倏然回首, “当真?” 穆婆婆点头道, “老身看的确实。我才要近前探看,却不道那里禁卫森严,侍卫不容我相近。” 迦罗心中顿时升腾起万丈怒火,自己的丈夫刚刚回到金城第二天,这个女人竟然就找上门来了,难道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要行那苟且之事么?这简直就是不将她这个李府的正妻放在眼里。 穆婆婆见迦罗气得脸色铁青,忙问道, “女郎,我们该如何行止?” 迦罗毕竟年幼,哪里有处理这种这种事情的经验,虽然已是气愤已极,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只得问道, “穆婆,你从小便看着我长大,这次娘亲就是派你来帮我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穆婆婆沉吟片刻,冷然道, “我们不如现在就率人冲进去,将那淫妇拖出来,剥了衣裙,痛打一顿。让她在人前丢尽颜面,看她日后还敢上门!” 穆婆婆所说的办法,正是鲜卑贵妇们对付和自己丈夫的女人常用的一种做法。穆婆婆在宇文家经年,自是熟知鲜卑权贵之家女主人炮制情敌的各种手段。她受迦罗母亲之命来为迦罗撑腰,自然也是个厉害角色。 迦罗听了一时犹豫道, “那郎君要是怪罪起来……” 穆婆婆道, “女郎是李府正妻,是这里的主母。那狐媚蛊惑主人,恃宠而骄。不过一外室耳,竟敢视大妇为无物。不但不先来拜见主母,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入府苟合。是可忍,孰不可忍?女郎今日行主母之权,对她稍做薄惩,给以教训,乃是天经地义,便是郎君也不能置喙!” 迦罗到底年幼,阅历太浅,今日又身体不适,满心烦闷,被穆婆婆一番话激得火气冲天,顿时怒向胆边生。她腾身而起,下令道, “罢了,那狐媚今日欺上门来,我若装做不知,倒显得我怕了她!你们与我一起去将她揪出来狠狠打,打完了重重有赏!” 说罢,迦罗带了随身的四个下女,由穆婆婆领路,一路气势汹汹地往居安思危堂而来。后宅原来的仆役和那个自知惹了祸的尉氏早躲进房里面也不敢露,心里只是不住念佛。 却说居安思危堂前的侍卫,见刚才被拦走的老妇又重新回来,后面还跟了满面怒容的主母和几个侍女,顿觉不妙。一个头脑活络些的侍卫拔脚便去寻主事的侍卫副头领柯莫奇了。剩下几个只得硬了头皮挡在门前,齐齐躬身大礼而拜,“职下参拜主母!”迦罗停下脚步,冷冷地道一声,“罢了!”迦罗刚才走得有些急,她稍缓一下气息问道,“大都督可在里厢?”领头的侍卫忙揖手道,“回主母的话,大都督正在里厢处理公务。”迦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里面还有谁?”那侍卫回道,“裴参军也在里厢。”迦罗一时没有将裴参军和裴小娘子联系起来,只道侍卫们得了指令有意欺瞒自己。她顿时怒道,“胡说,里面分明还有一个女子!你竟敢诓骗与我,却是受了何人指使?”那侍卫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再行一礼道,“职下怎敢诓骗主母,里厢确实只有大都督和裴参军二人。”迦罗听了,心中更加肯定李辰和那女子定是在内,而侍卫们则是受命在这里欺骗阻拦自己。她怒火难遏,大声道,“你们都与我退下!”说罢抬脚便要往里面闯。那侍卫见状,情急之下后退一步,横臂一拦,“主母止步!这居安思危堂乃军机要地,无令牌者不得擅入!违令者斩!”迦罗出身高贵,哪里会让陌生男人触碰到自己的身体,见那侍卫出手相拦,忙不迭止步,顿时身体一个踉跄。穆婆婆忙赶上一步将迦罗扶住,一面大声呵斥道,“大胆,你怎敢冒犯主母,可是要造反么?那侍卫身穿锦衣貂裘,乃是近卫费也头出身,一向视李辰若主人一般,今天一时情急,伸手拦下主母,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不禁立时色变。他立即双膝跪地免冠顿首道,“小人今日不合冲撞了主母,待过后解了差遣,定前来主母驾前自刎谢罪!然此地未得令牌不得擅入,还请主母止步!”迦罗等未料此人倔强如此,一时倒也没了主意。穆婆婆只是没口子怒骂,“大胆,你好大胆……”正在此时,从四周涌出大队侍卫,他们横列一队将大门堵得水泻不通。只见为首一人虬髯深目,身材健硕,正是李辰的侍卫副首领柯莫奇。 却说柯莫奇从昨天回到金城起就一直忙个不停。因侍卫首领刘大郎最近被李辰派出另有差遣,所以柯莫奇便实际上负责起了李辰的警卫安全。昨夜柯莫奇又领队值卫了一宿,这会儿他刚刚说回家去看一下初次到金城的妻子施兰儿安顿的怎样了。没想到就有人来报,主母要闯居安思危堂!柯莫奇一听就急了,他跟了李辰这么久,深知李辰这个人最较真,如果迦罗真闯进去,后果难料!迦罗和李辰都对他恩重如山,他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柯莫奇领了侍卫赶到居安思危堂,见迦罗还没有冲进去,不由暗松一口气,他一面命侍卫拦在门前,一面上前对迦罗躬身而拜,“柯莫奇见过主母!”迦罗见是柯莫奇,不禁也松了一口气,忙道,“柯莫奇,你来了就好。这几个侍卫高低不让我进去,无礼之极。你快替我说说他们。”柯莫奇闻声回头大声命令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侍卫为给迦罗赔罪,然后挥手叫他们起身,退到后面。柯莫奇然后躬身对迦罗再行一礼,“主母,这几个人都是忠诚的勇士,他们只是象猎狗那样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请仁慈的主母宽恕他们的粗鲁。”迦罗勉强点头道,“我不会怪他们的。你叫他们让开,我要进去。”柯莫奇躬身道,“启禀主母,这居安思危堂乃是兰州最高机密警备之地,非得令牌不得而入,请主母原宥!”迦罗听柯莫奇也不肯让她进去,气得红着眼圈道,“柯莫奇,你且凭良心说,我待你如何?”柯莫奇腰再弯一分,“主人和主母的恩情,就象那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柯莫奇永远报答不完您的恩情。”迦罗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同他们一样哄骗我?你家都督明明在内和一女子行那,那,那不知羞耻之事。你们为何还要欺瞒于我?”柯莫奇讶然抬头道,“绝无此事啊!这居安思危堂通行令牌只发了九枚,绝不可能有外人入内!”迦罗听了,不由心中疑惑,“柯莫奇当不至骗我。难道穆婆婆看错了?”迦罗不禁看了穆婆婆一眼。穆婆婆见自己受到怀疑,忙大声道,“我今早分明看到一妖媚的女子进了此屋,我若说慌,便立时叫老天收了我去!”迦罗听了,心中再无怀疑,她转头问柯莫奇道,“你怎么说?”柯莫奇一时瞠目结舌,他才要招前面几个侍卫过来问话,却听见穆婆婆对迦罗道,“女郎莫听他们巧言花语,有没有女人我们进去一看便知!”迦罗一听,举步就要往里面走,柯莫奇慌得连连行礼,“主母,主母,闯不得呀!大都督军令如山,六亲不认的啊!”迦罗有些迟疑了,她想起来李辰亲口告诉过她,这个什么居安思危堂不可擅入。柯莫奇见迦罗犹豫,再行礼劝道,“主母,主人对您情深义重,请万万莫要听信小人的挑拨啊!”穆婆婆听到这里,冲上来怒斥柯莫奇道,“你说谁是小人?你说的是谁?你不过是个卑贱的杂胡,主人抬举你当个侍卫头儿,主家的家事也是你能说的么?”说罢她犹觉不解气,伸手便掴了柯莫奇一掌。柯莫奇武艺高强,但他对迦罗满心崇敬,所以全无防备,又正在低头行礼,结果被穆婆婆结结实实一巴掌扇在脸上。只听一声脆响,柯莫奇脸上立刻出现了五道红印。见自己的首领被辱,众侍卫齐齐大怒,大家下意识地手已经扶上刀柄。迦罗顿时有些懵了,这件事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犯了一个错误。这时穆婆婆扶住迦罗道,“莫要理这些奴才,我们进去。”柯莫奇从未受到过这种羞辱,只见他面容扭曲,一张脸涨得通红,简直要滴出血来。他憋了半响,突然狠狠地一咬牙,伸手便将挎在腰间的长刀拔出鞘来,只听“仓啷”一声,就见长刀寒光四射,锋芒迫人。迦罗和穆婆婆心中一惊,脚下不由后退一步。穆婆婆壮起胆子喝道,“你要怎的,你难道还敢犯上么!”却见柯莫奇双手托刀,高举过顶,然后双膝跪地。只听柯莫奇大声道,“主母今日如果一定要进,就请先斩了柯莫奇吧!”迦罗一时头晕目眩,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化成这种状况,她在心里暗暗感到一丝后悔。就在迦罗进退维谷的时候,忽听一声高喝,“大都督到!”…… 李辰扫视了场中一边遍,然后冷声道,“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按照华部军的规矩,上官问话,必须由在场军职最高的人回答。柯莫奇立刻立正道,“启禀大都督……”柯莫奇将刚才的发生的事情经过简要地想李辰做了报告,只是隐去了穆婆婆打自己耳光的一节。李辰听完,盯着柯莫奇的脸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柯莫奇看了穆婆婆一眼,低头不语。却听穆婆婆出言道,“便是我打的怎的。他对主母不敬,我替主母教训他。”她道有迦罗和宇文氏做靠山,自是有恃无恐。李辰立刻心中明了,他心中更加怒不可遏,“当众羞辱一名忠诚的勇士,这要多么愚蠢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李辰厉声对迦罗呵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居安思危堂不可擅入。你为什么还要乱闯?还要放任手下打人,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长安?你以为凭你是大丞相亲侄女便可肆意胡为么?”迦罗自李辰一出来,眼睛就死死地盯住了跟在他身后的裴萱。就见那女子身材修长,体态婀娜,虽是素颜,却是容貌殊绝,气质文雅。迦罗心中顿时怒火中烧,但还为等她开言,却被李辰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迦罗措手不及,顿时呆住了,在她印象当中,郎君从未对她恶言相向,从来都温和有礼,可是今天,为了这个狐媚的女子,他竟然当众训斥自己,丝毫不顾忌自己的颜面。迦罗一瞬间只觉得心中刺痛难己,泪水一下子就要涌出来。就在这时,迦罗分明看到了那狐媚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迦罗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要炸开了。她指着那女子厉声反问道,“我是华部主母,我进不得,她为什么进得?”李辰见迦罗不仅不认错,反而大声反诘,不由怒急反笑。他面向柯莫奇道,“你来告诉她为什么。”柯莫奇挺胸大声道,“裴大人为兰州刺史记室,华部军大都督录事参军,从四品下广武将军,通行令牌编号‘玄’字。故可进居安思危堂。”迦罗难以置信地看这个美貌的女子,她看上去年纪虽然比自己长些,可也分明只是个少女的模样,她难道真的是什么将军?这是就听得穆婆婆大声道,“什么将军,骗谁呀,她分明就是个狐媚!”饶是裴萱知书达理,涵养深厚,听了此等侮辱的话,脸上也是闪过羞愤之色。李辰冷笑一声,面向裴萱道,“裴参军……”裴萱虽然着了女装,但仍依官礼颔首,双手奉胸,“职下候命!”李辰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依我华部军律,擅闯军机重地,袭击警卫,该当何律?”裴萱一躬身,语调中不含一丝感情地回道,“依律当斩!”没有人看到她眼底瞬间流露的一丝冷意。当斩!迦罗和穆婆婆听到这两个字就如同在耳边响个炸雷也似,顿时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李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了迦罗一眼。然后他对着穆婆婆轻轻地一摆下巴,嘴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有情无情 二 却说李辰对着穆婆婆轻轻地一摆下巴,冷冷地下令道,“斩了!”迦罗闻听,只觉得似乎有如一片大火忽得在脑海中燃开,似乎将意识烧成一片空白,她内心如坠冰窟,浑身立时僵住了,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听柯莫奇大声应道,“职下遵命!”然后柯莫奇把手一挥,侍卫中随即冲出两人,闪电般已经欺到穆婆婆身边。迦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见那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已经挟住了穆婆婆的双臂,拖了她便走。这二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法,穆婆婆只觉得半身酸麻,竟无力挣脱,口中只是不断尖叫道,“你们好大胆……吾乃宇文府内宅管事……快把我放开……女郎救我……”擒住她的两名侍卫置若罔闻,只是倒拖了她往墙边走。另一名侍卫一边跟在他们后面,一边缓缓地从腰间抽出长刀。穆婆婆拼命挣扎,但她终究是女流,哪里是身强力壮又有武艺在身的侍卫们的对手,一只鞋子都踢飞了,却动弹不了分毫,就这样被一路拖行着来到墙边。穆婆婆嘴里的尖叫此刻已经变成了号啕,但两个侍卫不为所动。他们利索地将她双臂反锁,压迫她跪倒在地上,并将她的头摁向地面。另一个侍卫上前举刀架在她的肩头,然后回首注目李辰,等待最后的命令。迦罗此刻方清醒过来,郎君这是真的要开杀戒啊!她再也顾不上许多,立刻双膝跪地,顿首而拜,“郎君!妾知错了,今日诸般种种都是妾的不是,求你看在穆婆入府几十年,自小看我长大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遭吧。妾日后再也不敢意气胡为了!”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只哭得涕泪滂沱。李辰双唇紧闭,冷冷地盯着迦罗不语。此刻,居安思危堂前日光暗淡,寒风萧瑟。众侍卫皆无声肃立,齐齐注目着李辰,天地间一片沉寂,只闻两个女人凄惨的哭声。待得片刻,就见李辰眼露冷色,缓缓偏过头去,对着正在持刀候命的侍卫轻轻一点头。那侍卫接令,手下只一挥。就听见穆婆婆的凄厉的哭骂声戛然而止。迦罗顿时瘫坐在地上。须臾,就见那个侍卫捧了穆婆婆鲜血淋漓的首级过来向李辰行礼道,“大都督,职下奉命行刑已毕,就此交令!”迦罗壮胆一瞥,却见穆婆婆的首级血肉模糊,面目狰狞,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迦罗一阵恶心,不觉干呕了几声,可怜她一早起来,什么也没吃,哪里有东西呕的出来,只是用衣袖死死地掩住檀口,却早已经骇得面色惨白,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李辰冷声对迦罗道,“你日后若再要仗势欺人,肆意胡为,休怪我军法无情!”李辰转头对那四个伏拜于地,股栗不已的侍女喝道,“还不扶你们主母回房去!”那四个侍女早吓得半死,闻听李辰这般话言,如蒙大赦,忙齐齐向李辰行礼,然后七手八脚地将迦罗搀扶起来,狼狈不堪地回后宅去了。 李辰见她们离开,略一沉吟,便走到柯莫奇身边。他向柯莫奇举手敬礼道, “内子无礼,累足下受辱。御内无方,此皆我之过也!” 柯莫奇流涕回礼道, “大都督与主母皆恩比日月,情同再造,柯莫奇怎敢心怀怨望。” 李辰点点头,无言地拍了拍柯莫奇的肩头。李辰知道柯莫奇忙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便叫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家去。李辰特别交代柯莫奇要照顾好施兰儿, “…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 李辰最后再叮嘱一句。柯莫奇行礼称谢而退。 李辰再唤过起先当值的几个侍卫,好言勉励了一番。他将那个勇拦迦罗的费也头侍卫着实夸奖了几句,并赏他新衣一领。那侍卫不禁感激涕零。 李辰叫侍卫们将穆婆婆的尸体收敛安葬,然后将安葬之地告于内宅。 李辰处理诸事已毕,回到居安思危堂中,他坐在案后,一言不发,面上犹余怒未息。 裴萱看看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小心地开言道, “郎君,你过会儿还是去看看主母罢,好生宽慰她几句。” 李辰讶异地抬头看着裴萱,不明白裴萱为何要替自己的情敌说话,刚才迦罗可是对她非常敌视的啊。 裴萱又道, “主母初到金城,举目无亲,适才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她虽有过,但毕竟年纪幼小,郎君还是应多加体恤才是。” 李辰心中感动,缓颜对裴萱道, “难得你如此仁心。从前是我对她娇纵太过,总指望她能体会我的一番苦衷,能善待于你。你二人能和睦相处,情同姊妹。却不料她却还是这般骄蛮无礼。她若能同你一般深识大体,事何至此!” 裴萱听了,心中暗喜,但仍劝道, “主母身份非同寻常,郎君还是应以礼相待,免得大丞相那里不好看。” 李辰点头道, “这个我自知。今日只是给她些教训,姑且先冷她几日,日后再慢慢开解吧。” 裴萱还想再劝,却见李辰一摆手, “此事就先如此吧。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当前军情如火,还是正事要紧。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了,整军!我的打算是这样的,我打算将华部军分成常备军和后备军两部分,常备军少而后备军多。日后我华部所有丁壮都必须服兵役。常备军的役期为一年,唔,这个时间我们还可以再讨论。常备军退役以后,便转为后备军,平时是普通百姓,每年按时听训,警备地方。若有战时,则受命征召,转为正规军作战。” 裴萱肃容听完,发问道, “那后备军的军械粮秣如何支应?” 李辰道, “后备兵从常备军退役时,可将自用的军械带走。平日里后备军自理粮秣,战时受召,则同于常备。” 裴萱又问道, “那后备军如何统辖?” 李辰思索道, “后备军按所住乡里编作营伍,各部之首,便由乡里长充任。另在都指挥使下设团练使,为后备军统军官。” 裴萱点头道, “郎君之计,不失为藏兵于民的良策。然似仍有可斟酌之处,譬如若用乡里长为后备军营伍之首,但恐日后他们隔绝官府,作威黎民,上下其手,有尾大不掉之忧。” 李辰皱眉道, “葳蕤所虑有理。咳,我只是有这么一个设想,这不是提出来和你商量么。你可有何良策啊?” 裴萱, “……” 李辰和裴萱二人细细商议了起来。这在以后也形成了一个惯例,李辰如果有了什么想法或重大的举措,一般都会事先和裴萱商量。待方案基本成熟,再提出来和蒋宏、贺兰武等四衙首脑会商。这样逐步奠定了裴萱中枢之首的地位。 再说侍女们扶了迦罗回房,只见她面色苍白,手脚冰凉,浑身只是颤抖不已,意识都有点模糊了。侍女们忙给迦罗灌了几口温热的羊乳,然后搀她上炕躺下,盖好锦被。好在内宅的仆役们已经得令开始烧炕,暖烘烘的炕头和温热的羊奶终于让迦罗缓过气来。迦罗就如同是做了一场恶梦般。当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后,迦罗回忆起今天发生的整个事情的经过,思前想后,觉得委屈之极。最后终于忍不住在被中放声大哭。迦罗哭得肝肠寸断。她怎么也不能接受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夫君,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厉声呵斥自己,让自己丢尽颜面。说到底,这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迦罗忘不了她眼中的嘲讽之色,自己身为鲜卑贵戚,权臣侄女,一品高官正妻,向来受人尊崇。可这个不知来路的汉女,竟敢对自己如此无礼,她凭什么?就是因为郎君对她的宠爱吗?迦罗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渣渣。她现在觉得那个曾经整日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是如此陌生。自己曾经对他一往情深,指望他会疼爱自己,怜惜自己。两人能琴瑟和谐,白头到老。现在看来,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自己从来就没有真的走进郎君的心里,从来没有。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妖艳狠毒的汉女狐媚!迦罗念及于此,只觉痛不欲生。迦罗在被中只是痛哭不已,众侍女哪里敢劝,如今又没有了穆婆婆这个领头的人,她们也没了主意。有个侍女突然心中转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告诉郎君,让他来劝一下主母。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穆婆婆的下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打死她她也不敢再去前面寻郎君了,万一又进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小命难保。却说迦罗哭了一阵,她今日本来就身体不适,颇觉疲乏,又受了这么大一场惊吓,刚才撕心裂肺似的一场痛哭终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哭着哭着,迦罗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迦罗可能真的是太劳累了,这一觉竟睡了一整天,直到金乌坠地,天色漆黑方才转醒。迦罗从被中爬起来,揉揉眼睛,低声问侍女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回禀主母,现在已经酉时了。”侍女们一边回答,一边点亮灯烛,服侍迦罗起身。迦罗就坐在炕上,让侍女们替她净面梳妆。经历了今天的变乱和痛哭,又沉睡一整天,迦罗面上的妆容早糊成一团,发式也乱蓬蓬的。这对出身名门的迦罗来说是无法容忍的,无论何时,她都希望自己仪容端庄。侍女们为迦罗束梳妆已毕,一名侍女问道,“主母可要用些饭食?”迦罗虽说今日粒米未进,此刻却是觉得满胸胀懑,一点食欲都没有。迦罗轻轻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地问道,“郎君可曾来过?”众侍女闻声一起停下手中的动作,相互对望几眼,一起俯首摇头。迦罗睡了一天,此刻觉得精神稍好一些,心中对李辰的怨恨似乎也减轻了一些。她虽然明白自己白天刚刚大闹一场,郎君还当众训斥了她,所以不大可能郎君很快就来探望自己。但是见了侍女们的动作,心中还是难掩失望。迦罗觉得很委屈。自己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啊,何况自己容貌姣好,出身高贵,为什么郎君还会对其他的女子动心。那个裴小娘子到底有什么好?也许他们之间确还没有私情,可是他们言语举止间显然不是一般男女间的互动,明显透露着默契和信赖,谁敢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想到这里,迦罗心中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气。可转念一想,似乎郎君对自己也真的很好啊,除了不和自己同房,对自己始终温和礼敬。迦罗不禁想起郎君遇刺的当夜,郎君手持佩刀,就在她榻前端坐一夜,那一晚,自己是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还有来时在秦州,郎君陪自己浏览秦州风物,一路耐心体贴。迦罗忍不住往案上瞥了一眼,面前的案上的一个黑色描金漆盘中,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橙红色的果子。那正是当日李辰为她偷的柿子,迦罗一直没有舍得丢,最后将它带到了金城。迦罗突然开始想念郎君了,虽然他今天是那么深地伤害了自己。“如果他呆会儿来向我赔罪,温言相求,并愿意将那狐媚打发了。我要不要原谅他?”迦罗心中暗自思忖。她觉得自己还是爱郎君的,多半到时心一软,也就答应了。李辰有这样一个习惯,在家中时候,每日无论多晚,都会和迦罗见上一面。夫妻而人共坐闲话,李辰一般总会问下迦罗的日常饮食起居,有的时候还会问,“今天心情怎样?”之类的话。这是迦罗每天最愉快和幸福的时刻。她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拥有的这个温馨。虽然今天发生那么多的事,但是迦罗仍满心期盼着李辰可以象往常那样过来。她心中暗暗决定,如果他愿意向自己说几句软话,自己就顺水推舟,夫妻二人可以合好如初。 夜已经深了,高原的月亮似乎都比长安要远上几分。清白色的月光撒满静谧的金城,透着深沉的寒意。兰州刺史府后宅迦罗寝室的轩窗上透出昏黄的灯光。迦罗还在静心等待着,可是李辰却迟迟没有来。迦罗端坐案前,心中越来越感到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等了有多久了,好几次她似乎都有了幻听,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李辰那熟悉的脚步,但最终都证明那只是寒风刮过树枝的声响。随着时间的流逝,迦罗渐渐地失去了信心。她有一种直觉,郎君今晚可能不会来了。但她就如同溺水的人始终不放弃最后一根稻草般不断给自己打气,“他会来的。他就是太忙了。”迦罗此刻心中已经谈不上对李辰还有什么怨恨了。她突然明白这个男人对自己是如此的重要,她似乎没法想像自己如果失去这个男人之后会怎样。“如果郎君来了,我还是主动向他赔罪吧。至于那个裴小娘子,只要郎君答应不再留在身边就是了。”迦罗心中已经悄悄地做了退让。她觉得和郎君相比,其他事情似乎都没那么重要。她开始后悔今天自己的卤莽了,并且担心郎君是不是不会原谅自己了。迦罗想着想着,不觉困意袭来。迦罗似乎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街道上空空荡荡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徜徉。“郎君你在哪里?”迦罗害怕地呼唤着,却始终不见李辰的踪影和回应。迦罗跌跌撞撞地进了一处高大的殿宇,四处寻觅着郎君的身影。突然,帐幔后面突然有一个怪物向她扑了过来,顿时将她扑倒在地,那怪物头上没有毛发,张着血盆大口便向迦罗咬来……“啊!”迦罗倏然而醒,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却发现只是南柯一梦,自己等着等着竟伏在案上睡着了。此时,窗外传来雄鸡的唱鸣,天色已经蒙蒙发亮,凄冷的长夜已经过去,但李辰终究还是没有来。 迦罗一时心若死灰, “他不肯原谅我了。” 迦罗无法想像如果没有李辰的爱,自己该如何在这个寒冷鄙陋的地方生活下去。想到自己将面对这样一个个凄冷孤独的寒夜,想到裴小娘子充满嘲讽的目光,想到自己才到这里第二天便被丈夫当众训斥,丢尽颜面……。迦罗心中充满了绝望。此刻,她是那么地想念长安,想念娘亲……。 迦罗枯坐一会儿,伸手从盘中拿过那个柿子。经过了这一个月,这枚柿子的颜色已经从原来的橙黄色变成橙红色,近乎半透明,摸上去也不再有坚实的感觉,而是软软的,似乎吹弹欲破。迦罗把果子放在口边,轻轻地咬了下去。那果肉似乎已经变成了流质,也没有了当初的涩味,而是变得非常的香甜。 “郎君没有骗我,这果子果然甘甜美味。可是,可是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迦罗的面颊直滚落下来,滴落在她手中的柿子上。迦罗就这样将柿子和着泪水慢慢吃下肚去。 吃完了柿子,迦罗满手都是粘滑的果汁,她慢慢地将手指一一舔拭干净。她一点也不愿意浪费,它们就如同是自己再也无法找回的珍贵记忆。 这时,侍女们也都一一醒来,上来服侍。迦罗沉默片刻,轻声道, “收拾行装,我们回长安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归程何处 却说迦罗一时心灰意冷,吩咐众侍女道,“收拾行装,我们回长安去。”众侍女听了极为诧异,这才刚到金城,只不过住了两个晚上而已,怎么就要回长安了?但她们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主母这次是真的伤透心了。也是啊,主母此番历经艰辛来到金城,风尘未解,身边最得力的人便被斩首。还被自己的丈夫当众呵斥,受尽羞辱,任谁受得了这种打击。更何况主母出身高贵,年纪又小,从来都是被捧在手上,象心尖尖般宠着的,却叫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侍女们心下不免有些埋怨李辰,“郎君也真是的,就是闯了次不该进的地方么,那是多大点事,却是要这般发作。之后也不来说几句软话,开解一番。这般不理不睬,却让金枝玉叶也似的主母面上如何挂得住,日后还怎么在金城呆下去?”侍女们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壮胆开口劝道,“主母何必如此。郎君镇守边陲,手握雄兵,必治军森严,此次当也是无奈之举。郎君对主母一往情深,主母不必为枝末之事耿耿于怀。”迦罗惨然一笑,“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自取其辱么?”众侍女心里虽然嘀咕,但是谁也不敢再劝,只是依命开始收拾行装,她们将刚刚取出来的事物重新拆卸折叠,放回箱子里。迦罗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侍女们忙碌,不发一言。谁也不知到她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就在大家手忙脚乱的时候,门外有人来报,“费统领的夫人施娘子前来拜见主母,现在院外候着。”迦罗闻报似方从梦中惊醒,“快请她进来!”不多时,就见施兰儿裹了厚厚的一件披风进来,小脸已冻得青白。她甫一进门,伸手摘了风帽,便向迦罗敛衽行礼,才叫一声,“主母……”便已落下泪来。迦罗忙下炕将她扶起,却也已是泪水连连,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顿时哭做一堆。 原来施兰儿昨日听柯莫奇回去讲述了一遍所发生事情的经过,顿时又急又愁。当初她被李辰接进府中以后,迦罗对她颇为照顾。施兰儿出嫁之时,迦罗又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替他们操办了一场体面的婚礼。对此施兰儿心里无比感激。李辰和迦罗在她心目当中,就如是救苦救难的世尊菩萨转世一般。 在她看来,大将军和主母是令人羡慕不已的一对神仙眷侣。大将军威武豪迈,却待下甚厚;主母花容月貌,又心底善良。他们是如此般配,更难得大将军对主母情义深切,温和有礼。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真是羡煞世人。 可如今刚刚到了金城,万万没有想到两人却起了这么大的一场冲突。主母当众狠狠地吃了大将军一番挂落。想到主母对大将军一片深情;想到主母这一路来吃尽苦头,却没有丝毫怨言;想到她孤身来到这苦寒鄙陋的金城,举目无亲,下车伊始,便遭受如此打击,施兰儿心里难过极了,当时就潸然泪下,她立刻要求柯莫奇带她去探望主母。柯莫奇只得对她好生劝慰一番,告诉她大都督和主母现在都在气头上,所以最好缓一缓。待两人稍微和缓,再分头去劝劝他们。 施兰儿熬了一夜。等到天明,柯莫奇要去上职,施兰儿说什么也要去看望一下主母。柯莫奇无法,只得带了她一同前来。进了刺史府以后,柯莫奇将施兰儿送到内宅,自己自去前宅当职。所以施兰儿早早便来内宅门前求见迦罗。 却说迦罗和兰儿相见,二人不禁抱头痛哭。众侍女只得垂泪上前相劝,将两人扶起。 施兰儿起身重新向迦罗叙礼。待她落座已定,环视左右箱笼横列,盖子都打开着,似乎正在收纳物件,不仅讶然道, “敢问主母,这却是何故呀?” 迦罗黯然道, “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事已至此,我再留金城又有何益?不如归去。” 兰儿大惊道, “事何至此,事何至此啊!还请主母三思!” 迦罗摇头道, “我心意已决,你毋庸再劝。” 兰儿急得哭拜于地, “主母若是就这般回长安,却叫兰儿如何自处?!” 迦罗也不禁流泪道, “柯莫奇为人忠直,必善待于你,汝可自安。日后,还望你对丈夫恭敬温顺,相敬如宾。” 兰儿哭得梨花带雨,只是苦苦相劝。迦罗心里痛若针扎,只是紧紧咬住嘴唇摇头,面上泪如雨下。屋内众人无不怆然涕下。过得半响,就听迦罗叹道, “此生唯愿郎情妾意,长相厮守,绵绵无期,可叹终是如梦一场……” 迦罗对兰儿道, “你自相珍重罢,如若有幸,你我必得相见之日。” 兰儿只是痛哭不止。迦罗吩咐侍女道, “去前面请费统领(柯莫奇)过来。” 一名侍女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听见那侍女回禀, “主母,费统领已至院门外候见。” 迦罗起身扶起兰儿, “莫再哭了,我们一起去见你那夫君。” 兰儿收了悲声,随了迦罗来到内宅门外。柯莫奇见迦罗出来,连忙躬身行礼, “参见主母!柯莫奇等候您的吩咐!” 迦罗先向柯莫奇敛衽一礼, “昨日辱及足下,皆我之过也。” 柯莫奇忙深深回拜, “主母折杀小人了。柯莫奇是主人的飞鹰走狗,保卫您的安危是小人的职责和荣耀。昨日小人行事鲁莽,多有冒犯,还请仁慈的主母宽宏!” 迦罗点头道, “那倒也无妨。柯莫奇,请你给我安排车驾好吗?再请安排一队侍卫。” 柯莫奇行礼道, “小人遵命!敢问主母,这是要去何处?请让小人事先做一下安排。” 迦罗平静地道, “我要回长安。” 柯莫奇惊讶地抬头,却望见迦罗面容苍白憔悴,一双湛蓝的双目微微红肿,但却透着坚定的神色。柯莫奇哪敢再看第二眼,立即低下头。他用眼角瞥一眼迦罗身后的妻子施兰儿,心里暗暗责备, “怎么也不好生劝一劝……” 却见兰儿也是也是红了双眼,神色哀凄,正垂首不语。柯莫奇心中咯噔一下,忙紧张地开始在心中思考对策。 迦罗见柯莫奇半天不语,不禁皱眉道, “怎么?办不到么?” 柯莫奇只得再躬身答道, “请主母莫怪,调兵去兰州境外,需得大都督亲命。主母若是要回长安,请容小人先禀告大都督。” “那你去禀告便是。” 迦罗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随后迦罗翻身回房等候回音。柯莫奇只得转身前来居安思危堂禀告李辰。 “什么?她要回长安?”正在堂内和裴萱商议军务的李辰一时没有反映过来。柯莫奇立正道,“正是。主母亲口给职下下令,要职下准备车驾护卫,返回长安。”李辰心中顿时腾起一股火气,“她竟敢如此!”李辰昨日处理军务直至深夜,又因对迦罗昨天的无礼举动犹心存怒气,所以破例没有去探望迦罗。原本想着冷她一冷,挫挫她的骄气。却不想今日一早迦罗却闹着要回长安去!“这是在要挟我么?昨日闹了那么大的一场风波,非但不肯认错,还赌气要回长安,竟如此不识大体!”李辰心中一时恼怒不已。柯莫奇见李辰面上色变,忙道,“还请大都督念在主母年幼,初到金城,千万莫要与她置气。职下斗胆请大都督移驾内宅,好生劝慰主母一番,或可化解,就此无事。”李辰将眼睛一瞪,“柯莫奇,你说这话是受了何人指使?你好大的胆子,竟也敢置喙我的家事么!”柯莫奇闻言立即双膝跪倒,“主人和主母就是柯莫奇的太阳和月亮,天上不能没有太阳,也不能没有月亮啊。柯莫奇向长生天发誓,这一番话都是我心里所想,没有人指使!”李辰听了,心中略平一平,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对柯莫奇语气过重了,于是伸手虚扶,缓颜道,“是我错怪你了。你且请起来吧。”柯莫奇称谢起身。李辰思前想后,心中一时犹豫难决。这时裴萱在旁轻声道,“大都督,你还是回内宅去劝慰一下主母吧。她年纪尚幼,又身份贵重,怠慢不得。若是她盛怒之下回到长安,将经过告于大丞相。大都督虽问心无愧,奈何大丞相总是不免偏袒,余唯恐其对华部不利!”李辰本来有些举棋不定。听得裴萱一番话,不由心中大怒,“她自恃出身高贵,动辄便以回长安要挟。莫道宇文黑獭权势滔天,我便怕了吗?”李辰腾地起身,迈步来到身边的一个柜子前,他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柜子上的铜锁。然后他打开柜门,从里面的一个木匣中取出半只兵符。李辰锁好柜子,转身将兵符递给柯莫奇道,“你持此兵符去都指挥衙门,面见贺兰菩萨都督,请他凭兵符发兵一都,护送主母回长安!”柯莫奇不道形势急转直下,他有些疑惑地看了裴萱一眼,却见裴萱面上波澜不惊。但此刻李辰军令已下,柯莫奇也不敢违令,只得上前接过兵符,“职下遵命!”李辰回首对裴萱道,“裴参军,请书调兵公文如下:大统四年冬十一月,乙亥,大都督李某发兵符戊号,调都主,扫寇将军一员,队主,裨将军五员,卒一百二十五员,常备马匹军械辎重,另车三乘,护送主母宇文氏至长安,限时三月,克期复命。”裴萱笔走龙蛇,顷刻间已经将公文书写完毕,呈于李辰过目。李辰看过,微微点头,“用印吧。”裴萱取过案上的大都督印信,在一式两份文档上端端正正地盖下。两份文档,一份交都指挥衙门为调兵文书,另一份存居安思危堂,为调兵凭据存档备查。裴萱娴熟地操作着这一切,白净如玉似的手上半点墨迹朱印也没粘到,只是背对人时,她的嘴角不为人察觉地向上弯了一弯。 柯莫奇持了兵符公文来到离刺史府不远的都指挥衙门,见到身为华部军都指挥使的贺兰武,禀明来由,呈上兵符公文。贺兰武取了存在都指挥衙门的另一半兵符,两下相合,勘验无误。贺兰武随即调从沙苑营中调了一员得力的都主前来,他交代完了此行的任务,特别叮嘱那都主道,“此行非同小可,一路需得仔细,慎之又慎。若是主母有半分不好,你便提头来见吧。”那都主秉礼道,“请都督放心,职下晓得利害,必平安将主母送至长安。此番主母若是少一根头发,不用您吩咐,兄弟们便齐齐抹了脖子,自行了断!” 柯莫奇和那一都华部军同回到刺史府。领了那都主进来求见迦罗。迦罗闻讯来到内宅门前,柯莫奇上前行礼道,“启禀主母,职下奉命已安排好了车驾护卫。这位慕容献庆将军,将负责护送主母回长安。”那都主上前一步,躬身大礼拜下,“末将慕容献庆,参见主母!”迦罗微微颔首还礼,“有劳了!”然后迦罗对柯莫奇道,“你可禀过你家大都督了?”柯莫奇低头道,“回禀主母,小人已经禀告了。正是大都督发兵符调慕容献庆将军率军护卫。”迦罗忡怔片刻,方涩涩地道,“如此便好。”迦罗回首命侍女仆役们将已经装好的行李笼箱搬上马车,然后握住施兰儿的手,不觉已是黯然泪下,“我们就此别过了。记得好好侍奉丈夫,冀汝早日诞下麟儿,以承家业。”施兰儿一时泣不成声,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深深伏拜,“…主母珍重…”柯莫奇和一众侍卫将卒,人人看得心中酸楚,只得躬身垂首,秉礼向迦罗拜别。迦罗最后向着李辰所在的居安思危堂方向敛衽一礼,然后掩面登车。只听一声鞭响,车驾缓缓起步,护卫的军马随后辚辚而行。 迦罗的车驾一行缓缓穿过金城的街道,迦罗望着窗外一路狭窄但洁净的街道和面露讶色的金城百姓,内心却是肝肠寸断,忍不住流泪不已。 “他竟是一点也不相留,无情若此!” 迦罗要回长安,里面未必没有赌气的成分,但是没想到李辰竟真的不为所动,反而顺势安排军马送她回去,好像一点儿也没把她放在心上,怎不让迦罗伤心欲绝。迦罗的车驾出了金城东门,沿了官道一路迤逦东行。望着渐渐远去的城池,迦罗的侍女们不住回首,她们还在期望奇迹的发生,她们期望郎君能在最后一刻飞马赶到,留下主母,二人能尽释前嫌,和好如初,成为一段佳话。迦罗虽说始终端坐,从未回顾,但心里却止不住地婉转纠结,“若是此刻郎君飞马追来,求我回去,我要不要顺从他?”但在她心中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大声喊道。“他心里何曾有你,他只恋着那个汉女狐媚,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可怜你却当真!他巴不得与你永不相见,又怎会来追你!”迦罗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两种相对的念头生生将自己从中撕裂,一时竟心痛得难以自己。她甚至出现了一种幻觉,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离了自己的躯体,在半空中漫无目的的飘荡。 随着离金城越来越远,李辰却始终没有出现。迦罗觉得自己的心就好似寒风中的蓓蕾般,正在慢慢地凋零。她似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如同是狂风将花瓣一片片地从花蕾上撕下般,正一片片地碎裂,毁灭。最后变得如同是一支干枯的树枝般了无生气。她甚至觉得自己娇嫩的身躯此刻也正在迅速地失去血色,似乎正在慢慢死去、腐烂。迦罗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意识,就如是一具在荒冢中已沉睡千年的枯骨。恍惚之中,迦罗泪眼模糊地呢喃,“哀莫大于心死,便如是了吧。”……迦罗车驾一行渐渐隐入金城东面的群山之中。 却说柯莫奇送走了迦罗,便转回居安思危堂向李辰禀报。李辰听了,把手一挥,“知道了。你下去吧。”之后,李辰便继续和裴萱商议军务。此次李辰因功被授开府,李辰有意在兰州开骠骑大将军府,作为华部军的最高军事行政管理机关,与作为军令机关的都指挥衙门并列,构成华部军的二元领导体制。这也是李辰这次整军的核心关键。但是敏感的裴萱发现,李辰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集中了,人也变得焦躁起来。裴萱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但是她暗自将言语的措词语气都变得更为温和圆润,避免刺激李辰。两人的言辞一时间变得都很谨慎,他们各自小心翼翼地避开迦罗这个话题。但是裴萱明白,这个女人已经深深地插入了他们之间,避无可避。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裴萱突然发现李辰居然走神了。在听她陈述的时候,李辰眼神迷茫,显然思路已经不在当前的议题上了。裴萱心中不快,轻呼一声,“郎君!”李辰瞬间从神游的状态清醒了过来。他有些尴尬地向裴萱歉意地一笑。过得片刻,李辰似乎下了决心似的对裴萱轻声道,“要不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嗯,我想出去一下。”裴萱如何不懂李辰的心意,不由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眼圈都红了。但她仍平静地行礼道,“郎君请自便。”李辰拿过佩刀和帽子,避开裴萱的眼神,只是有些心虚地冲她点点头,然后转身出屋。出了门,李辰一边快步下阶,一边大声下令道,“备马!”…… 李辰领了侍卫快马赶到东门。他询问过守门的士卒,才知道迦罗一行已经出城半个时辰了。李辰沉吟一阵,策马转身奔上了城头。李辰在城上立马东望,却只遥遥望见迦罗一行车驾,正在远处蜿蜒而行。队伍的前端已经隐没在群山之中,后队尚依稀可见。李辰如一具雕塑般驻马凝望,直到那队尾也慢慢消失在苍茫的群山间。远方,苍山如海,云霭若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保安总局 迦罗走了。 李辰驻马金城东门城头,久久伫立。迦罗车驾护卫一行已经远远消失在天际间,就如同是进入了一个神秘的时空之门。再也难觅一丝踪迹。远方一座座连绵起伏的群山,就如同是生生从地上直长出来,顶天立地,峻峭挺拔。群山之间,似乎笼罩了一层白幕般薄薄的云蔼,道不尽的苍茫沉郁。寒意料峭的冬日高原,放眼望去,几乎寸草不剩,一片灰黄。只有高山的顶端,依旧色青如黛。在如洗的蓝天映衬下,陇上风景肃穆雄浑,壮美绝伦。李辰的心里却象是被寒风刮过一般,空空荡荡。他似乎有一种感觉,自己可能要从此永远失去迦罗了。这个念头象毒蛇一样在吞噬着他的内心,让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如同触礁的巨轮一般,渐渐翻沉,正在坠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一时间李辰的脑中空然无物。就在几个时辰以前,李辰还在为迦罗的举动恼怒不已,恨不能好好教训她一下。当自己拿出兵符派人将她送回长安,内心甚至还有些发泄的快意。可是当她真的走了,自己却又怅然若失。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其实在自己心中已经真的变得那么重要。婚礼上迦罗华服彩妆,含羞又好奇地偷偷打量自己;新婚之夜,迦罗羞不可抑地道,“我来了月事了。”;长安之乱中,迦罗披甲持弓,英姿飒爽;秦州街头,迦罗甜美纯真的笑容……这曾经的一幕幕场景在李辰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令他情难自己。这一切似乎已经悄然镌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和自己的生命已融为一体,永远也不会消退。李辰现在觉得,迦罗就如同已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也许平时无法意识到她的重要,但是当她真正离开自己的时候,那份痛楚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李辰一时意乱情迷。他平时是个理智的人,很少让自己的情感超越理智。可是今天,却让他有了一种完全颠覆的感觉 ,他的思维竟似完全迷失了。他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就象他如今快马追来,他似乎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是想将迦罗挽留下来?还是就想匆匆话别,告诉她自己为对她的粗暴的态度后悔并道歉?还是想告诉她其实自己很在乎她,请她在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保重自己?他无法确定,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他的良心不能让自己安坐如山,他只想做些什么,虽然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过了不知多久,凌厉如刀般的寒风吹上李辰的面庞,让李辰逐渐清醒了过来。李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初年少轻狂的时候,他现在已是一部之首,国之重臣,当世名将。他已经过了可以凭意气行事的年纪。李辰强行将已如狂澜漫卷般的心绪平静下来。他默默地拨转马头,转身下城,返回了官邸。李辰回到堂中,一言未发。他向裴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手解了佩刀帽子,便坐下继续处理案上的公文。李辰虽然未吐一字,裴萱却已经感觉到李辰的心情就如这冬日般阴沉冰冷。对于迦罗的离去,裴萱虽然开始还有几分窃喜,但是看到李辰这副模样,不觉心中酸楚,立时也有几分着恼。她赌气不理李辰,自顾处理公务,也是一言不发。在那个寒意料峭的冬日,整个刺史府的气氛压抑沉默。所有的属员、侍卫、仆役行止都极力轻手轻脚,说话也压低了嗓音,生怕一个不慎,就触了霉头,招来无妄之灾。两人默默地各自忙碌。天色将晚,裴萱起身向李辰行礼作别,李辰淡淡地回礼,裴萱冷容而退,两人的目光甚至没有交集。李辰再看了一阵公文,只觉得头昏脑胀,也就索性放下。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现在脑中仍然一片混乱。他亟需休息,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李辰取了佩刀帽子,关上房门,对值守的侍卫道一声辛苦,然后往后堂而来。后面两名贴身的侍卫紧紧跟随。李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来到了后宅原来迦罗的住处。李辰已经习惯了每天忙完了公事,总要来见一面迦罗,除了昨晚有意冷落她。所以当李辰步入后堂的时候,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便来到了这里,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迦罗已经离开了。李辰默默地伫立在庭院中央,两个侍卫识趣地退到了门外侍立。此刻,已是人去屋空,整排的房舍一片漆黑,寂然无声。天边远远地挂着一弯弦月,冬夜高原的夜空星光暗淡。这个世界似乎都笼罩在深沉无际的巨大黑幕中。唯有凛冽的高原夜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声如裂帛般的呼啸。李辰扶刀而立,思绪万千。自己前世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人,却机缘巧合地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开始只是挣扎求活而已,但一路走来,历经生死艰险,到如今已是手握雄兵,万人之上,甚至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在这一方天地里推行自己的理想。李辰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但更感到幸运的是,自己从穿越到现在,总是能遇到对自己有情有意的女人。前面有阿仁娜,后面有裴萱、迦罗。无论自己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她们总是对自己一往情深,在她们身上始终闪耀着善良、温柔、真心的女性的光辉。可是相对于她们真情的付出,自己又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呢?阿仁娜就不用说了,只能用可耻来形容。就是裴萱和迦罗,自己好像也是搞得一团糟。为什么会这样?李辰开始反躬自省,他拷问自己的良心,梳理自己的情感。他想到自己的前世,前妻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友。他们的爱情故事也如同他本人一般普普通通,大学里的一见钟情,然后恋爱,结婚。如果不是那档子事,很可能现在还是过着平淡的日子,可能已经有了孩子。所以李辰在感情上是属于比较被动的那种人,并且安于现状,不太会经营自己的感情。而且在李辰的观念中似乎从来就没有觉得感情应该是生活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他觉得他还没有那么奢侈。他要考虑的现实问题可能更多。所以他总是本能地在情感上有所保留,不能完完全全地付出。在裴萱和迦罗的事上,李辰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勇气,似乎总是下意识地在回避,直到现在避无可避,矛盾激发。“自作自受!”李辰在心中痛快地骂了自己一句。临阵不决,首鼠两端,这是为将者的大忌啊。自己为什么在感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呢?她们都是那么好的女孩,自己同时喜欢上她们两人也许的确不对,但是你至少要做到以诚相待啊!李辰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你可以一时意乱迷乱,但不该忘记原则。你可以一时放纵,却不能没有底线。 李辰似乎有所明悟,顿时不觉精神一振,胸中郁结之气为之一空。他转身离了小院,快步回到书房。李辰挑亮了灯盏,然后坐在案前,铺开一卷白纸。他要立即给迦罗写一封信,告诉她所有的真相。李辰一边默默地在一方簸箕型的凤尾石砚上研墨,一边微微皱起眉头思忖着措词。须臾,他取过一支狼毫,提笔在纸上写下,“迦罗吾妻如晤,……”李辰首先为自己起先恶劣的态度道了歉。然后他将于裴萱交往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迦罗。他说到当年自己攻占金城,迫得裴萱的父亲郡守李乾自杀。裴萱为报父仇,改姓应聘接近自己,意图行刺。但是两人历经风雨,特别是一起经历大灾难的生死考验,他们彼此之间的仇恨,早已经冰雪消融,反而暗生情愫。李辰没有讳言自己对裴萱的爱慕。他提到裴萱如今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而且裴萱已经明示不愿意成为自己的妻妾,只想象现在这样陪在自己身边,展其所学,经世济民。李辰还写下了自己对迦罗的爱意和思念,他恳求迦罗能原谅自己的花心,宽容地对待裴萱的存在。李辰表示如果迦罗愿意原谅自己,重返兰州,自己会很高兴亲自去长安接她。最后,李辰在信中写道,“……山重水阔,鱼雁难觅,尺素恨短,相思无尽。”李辰放下笔,心中如同卸去一块巨石般轻松。这件事也许最终的结果未必能让三个人都满意,但是至少他真诚地尝试过了。、“下面应该和葳蕤好好谈谈了。”李辰自言自语道。接下来一连几天,李辰都试图找个机会和裴萱好好谈谈。但是好像裴萱赌上了气,整天对他冷冰冰的。李辰觉得现在也许不是个好时间,还是过几天等她气消了再说吧。 这日,柯莫奇兴冲冲地进来禀报,“启禀大都督,刘统领回来了!”“噢,赶快让他进来!”李辰听说自己的侍卫首领刘大郎回来,高兴异常。不多时,刘大郎进得屋来,就见他身穿皮袄,头扎布巾,满面污垢,双眼布满血丝,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刘大郎见到李辰,立即大礼而拜,“职下刘镛,参见大都督!”李辰双手将他扶起,“快请起!大郎辛苦了,所办的差事如何了?”刘大郎略带自得地道,“幸不辱使命。大都督交代的几件事都已经有了着落。”“好好好!”李辰高兴得直搓手。他拍拍刘大郎的肩膀道,“这件事办成,你功劳不小!这样吧,你先下去好好休息,洗漱一番,吃饱睡足,我们再详谈。”“职下遵命!” 入夜,兰州刺史府居安思危堂内烛火通明,警戒森严。李辰招了刘大郎在内议事。就听刘大郎禀道,“……咱们在长安人手不足,除了府上这个明桩,只布了两处暗子……” “……往东边的人已经派出去了,门路也已经走得差不多……” “……云真人已经派了两个小徒随吾先至,他收拾丹鼎药材,一应用具,随后便至…我已经安排了得力的人手在彼,料是无妨……”李辰听了点头道,“做得好。我知此事殊为不易,难得你办得如此妥当。”刘大郎此刻洗漱完毕,又睡足吃饱,换上华部军军服,整个面貌焕然一新,军人的威武之外,还透着沉稳干练。他听得李辰夸奖,忙行礼称谢。李辰又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么?便是是你做事用心。你天资未必高,但勤能补拙。日后必成大气!”刘大郎躬身道,“大郎能有今日,还不是郎君一手提携教诲。纵使赴汤蹈火,唯郎君一言耳!”李辰微笑道,“此番用你,也是对你的一次考校。看来你不负所望,很好。今后我将有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李辰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交到刘大郎手里,“你先看看这份来自宜阳前线的战报。”刘大郎双手接过文书仔细地读了起来,他随李辰多年,平日里李辰教他读书认字,颇有所成,他现在看一般的公文已经没有问题。刘大郎看完,将文书放回案上。李辰望着他道,“如何?”刘大郎感叹道,“这韦效宽好生了得,一纸伪书便擒下东虏两员上将,平定崤渑,真乃不世名将!”李辰点头道, “你有这见识,也是不凡了。但我想让你看的,却是他的那些手段。譬如说,他遣人进入牛道恒的军营,盗取牛道恒的书信手迹,再以此为范,模仿其笔迹作伪书,然后在投入段琛营中,让他二人相互猜忌。”李辰目光炯炯地盯着刘大郎道,“若是让你去办以上三件事,你办得到吗?”刘大郎低头沉思,面色越来越严峻。最后他抬头答道,“请恕职下无能。这三件事,职下都做不到。”刘大郎一边思索一边道,“边境敌对之地,军营必防备严密,口令每日不同。中军大帐更是警卫森严,等闲难以靠近。如何能又盗取敌主将手书?即使盗得手书,不独要模仿笔迹,还有称谓语气,还要有印章,也是不易。而第三件事看起来简单,其实也颇多讲究,如何让敌将收到伪书,但又不致怀疑,殊为不易。此事环环相扣,缺一则计不可行。太难,太难。”李辰赞道,“你瞬间就能想到其中这许多关节,诚是难能可贵!那韦效宽出生高门大族,底蕴深厚,手下多奇能异士不足为怪。只是这份心思便值得我们好好学习防范。”李辰挥手示意刘大郎坐下,然后道,“我意在兰州成立一新官署,专事保卫防谍,刺探隐秘之职。你可愿意担当这个职事?”刘大郎听了,眼中不禁一亮,顿时腰杆顿时挺得笔直。现在华部拥众数万,地据一州,声势壮大。而内部也因为各种因素,隐隐地形成了几个小集团。当初李辰初至的桃花坞三十六家则是华部资格最老最核心的部分。桃花坞派系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李辰最亲信的人。桃花坞派系的首领有一文一武两个,文官是担任监察使的花贵,武将则是任李辰侍卫首领的刘大郎。除此此外,还有贺兰兄弟为首的武川鲜卑集团,他们在华部军中的地位无人可及。还有以布政使蒋宏为首的金城集团,他们则占据了大部分文官的位置。保卫防谍,刺探隐秘。这可是极关要的职事啊,看来郎君还是重情念旧的,把自己当作心腹,将这么要紧的职位让自己负责。刘大郎想到这里,忙起身应道,“大郎维郎君之命是从,唯死而已!”李辰满意地点头道,“好,不日我便颁令成立保安总局,以你为保安都督,正五品上鹰扬将军。”“职下遵命!”李辰起身,从一个柜子中取出厚厚的一沓文卷交给刘大郎,“这是我近来构思的有关保安总部的构成、职责、运作的一些设想,你拿回去好好参详,有什么想法可回来与我商量。”刘大郎忙上前双手接过。李辰注视着他的眼睛,神色冷峻地道,“今后我华部的安危,至少一半就将要着落在你身上了。”刘大郎心中一凛,立刻躬身行礼道,“职下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辰将他扶起道,“做这件事,有两个关键。一是制度,二是人。所谓制度,就是一切有章可循。保安总部当前的第一要务,是对重要人物的保卫。在金城,重要人物就是我、裴记室、四衙长官,最多再加各主事、从事。今后云真人来了,把他也算上。那么这些人平日起居公务,外出巡视,如何护卫,你须得拿出一个章程来。”李辰指了指屋墙道,“这居安思危堂令牌通行的制度施行的不错,今后可以推行到整个官衙。出入府中,必须有令牌方得通行。令牌可以有不同的等级,比方说,通行居安思危堂的令牌可以通行各处,反过来就不成。没有令牌的人想入府,则必须在门前登记造册,注明来意,所会何人等等。日后,还要在整个金城实行通行令牌制度,外面的人来金城,必须如实填报来路去处,所行目的,发给暂时通行令牌。我不求万无一失,只求有据可查。”刘大郎听得连连称诺。李辰喝了口水又道,“还有一项制度,便是建立人物档案。今后朝中八品以上官员,每个人都要建立档案,他们的出身来历,子女亲眷,故交好友,甚至喜乐憎恶都要一清二楚。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包括天子和大丞相。”李辰目光如刀直逼刘大郎。刘大郎后背冷汗淋淋,但仍是躬身应诺。李辰缓颊道,“东虏和南国的宗室,重要的大臣将领,也要一一建档。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日后上阵,我至少要知道我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李辰接着道,“说到用人,《孙子兵法》上用间一篇已经叙述得很详细了,你照做便是。你只记得,用人首要一个忠字。另外,不要只盯住官员,酒馆娼寮,贩夫走卒,鸡鸣狗盗皆可用之。”李辰起身走到刘大郎的身边,肃容道,“我知道今天我说的这些,你未必能消化得了。我只最后再告诫你两个字,耐心。”李辰用手指点点刘大郎的胸膛,“耐心。我知道我们白手起家,却有这么多的事要做,你一定压力很大,想要很快干出成效。我告诫你,不要急,要有耐心。这件事也许要几十年慢慢的布局,才能看到效果。我不会催你,我有耐心等。你记住,干你们这个活的最高境界,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闲棋冷子,见血封喉。”刘大郎今天好似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正在晕头转向。他不知道李辰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其中又能懂多少。但是李辰最后叫他耐心的话却让脑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恭恭敬敬地对李辰行礼道,“请大都督放心,职下定不辜负您的厚望。”李辰点头道,“最近就先把架子搭起来,找好地方,招收人手开始办事吧。嗯,一般象你们这种单位都会有个代号,比如说唐宁街10号啥的。”李辰挠了挠头,“要不你们就叫鲍家街43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有一个梦想 又过了一段日子,李辰在与裴萱及贺兰兄弟等华部军主要将领反复商议之后,即行整军之议。 李辰在兰州正式开设骠骑大将军府,作为华部军最高军事管理机关。以裴萱为长史,为骠骑大将军文官佐,加从四品下谏议大夫,仍兼录事参军,广武将军。而对于骠骑大将军武官佐谘议参军的人选,却让李辰很是伤了一番脑筋。 这谘议参军品级为从四品下,是骠骑大将军的军事助手,辅佐大将军统辖全军,位置极为关要。李辰有意将骠骑大将军府作为华部军的最高军事管理机关,相当于后世的或国防部。而都指挥衙门则成为军令机关,相当于以后的总参谋部。二者各司其职,权力相互制约。李辰引入裴萱,也是为了将华部的军事管理最终向“以文制武”的方向过渡。 如今在华部军中,贺兰兄弟为首的出身六镇鲜卑的将领举足轻重,贺兰二十八骑几乎占据了军中所有重要的位置。这固然与他们出色的军事才能和李辰白手起家,极度缺乏军事将领分不开。李辰内心虽然从来没有怀疑过贺兰兄弟的忠诚,但是他仍然不希望看到在军中这种六镇鲜卑一方独大的局面。但李辰手下人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根本找不出一个可以和贺兰兄弟相匹的人物。李辰最后只得命贺兰武兼任骠骑大将军府谘议参军一职。贺兰武本职仍为华部军都指挥使,从三品辅国将军,散骑常侍。 “必须要将讲武堂办起来,培养自己的军官。” 李辰暗下决心道。 李辰在都指挥使下新设立团练使,并将华部全体青壮男子编为三十个预备营,统一由团练使指挥。李辰任命贺兰盛为团练使,正四品镇远将军,通直散骑常侍。李辰以贺兰仁为监军使,正四品平远将军,中散大夫,并兼斥候都督,统领全军的骑兵、斥候等。李辰将军械辎重使授予出身桃花坞的王宝,并任命破六韩进明为第一军都督,步六狐相为第二军都督,以上三人皆为正六品宣威将军。今后,华部将实行普遍义务兵制度。华部的每个青壮年男子都要服兵役。在正兵营服兵役两年之后,将转为预备役。预备役平日不脱离生产,保留军械和服装,只在农闲时集中训练。李辰听从了裴萱的建议,预备役的基层军官都由有经验的立功的老兵们担任,使军队和地方政务彻底分开。为了应对柔然可能发动的军事进攻,李辰对在河阴大战中损失惨重的第一军进行了整补。李辰根据这次作战的经验,开始着力扩大骑兵的规模,两个军最终都拥有了各自的骑兵营。第二军的骑兵营被重新以六镇命名。经过整补,华部军的总人数重新达到了五千人。 在这次河阴之战中,东魏的重骑突击给华部军造成严重损失。这还是在华部军利用地形,在预设阵地与之交锋的结果。李辰不敢想像,如果不是自己守住山口,东魏军仅能利用狭隘的地势进行正面突击,而是在旷野开阔之地猝然遇敌,敌军重骑四面环攻,自己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他对东魏军重骑如狂飙巨澜般的冲击力从内心深处感到敬畏。 李辰意识到自己以步兵长矛阵包打一切的想法过于幼稚了。在复杂的战场形势下,单一兵种的劣势是不言而喻的。既然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和财力组建同样的重骑部队,那么比较现实的做法,是组建包含各个兵种的合成部队,用综合的能力来对抗敌人重骑的突击。李辰的想法是今后以军作为基本的作战单位。每个军都由三到四个步兵营为主力,外加一个骑兵营和一个工兵辎重营。今后如果能够发明火器,每军再编入一个火器营。作战时,骑兵负责侦察,袭扰,追击等机动性比较强的作战任务。火器营负责远距离打击。工兵辎重营除了相应的辅助工作,在猝然遇敌或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可以将改装过的运输车辆连结成营垒,使全军可以凭借抵抗。这也是戚继光对付蒙古骑兵最常用的厢车战术。李辰也痛下决心要扩大骑兵的队伍,河阴之战突显了骑兵在冷兵器时代的无法撼动统治的地位。敌我双方的主要战果,都是通过骑兵突击来完成的。即使是华部军,也是靠贺兰仁关键时刻对侯景中军的轻骑突袭,最终扭转战局,赢得最后胜利。当时兰州地区马匹数量不少,但是多为驽马,真正的军马并不多。李辰盘算着要尽快打开与草原游牧部落的商道,得以引进战马。……李辰一时间只觉得千头万绪,似乎太多的事情和想法需要他一一梳理处置。 而在这之中,首先迎来的是战殒将士的葬礼。一个寒意料峭的冬日,在金城五泉山军人墓地,兰州全体文武官员和华部军将士列队肃立,为这次河阴之战的阵亡将士举行安葬和祭奠仪式。这次大战华部军损失惨重,先后战殒将卒一千七百六十四员,金城几乎家家举孝,户户悲声。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时刻,现场人人心情沉重。那些在战场上劫后余生归来的华部军将士,回忆起当时惨烈的战斗场景,不少人已是目中含泪。这是一个彤云密布的日子。天空被深灰色的云团覆盖,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强劲的朔风吹到人们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却是无人稍动。只有风卷旌旗的响动,给现场更添几分肃穆。在墓地的周围,满山常青的松柏深沉苍翠,峭立挺拔,仿佛映衬出烈士们不屈的气质。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声破空响起,仪式正式开始。只见一员骑将全身贯甲,头扎孝带,骑一匹黑马缓缓而入。他右手纹丝不动般地擎着一面华部大旗。这面旗正是邙山口血战中李辰高举的那一面,看上去已经有些褪色,旗帜的边角也已经有一点破损,上面还有几个被箭矢射穿的大洞。在这员骑将的后面,是一辆被白纱黑绢装饰的牛车,一名御者身穿黑袍,头扎孝带,双手挽缰,后背如苍松般挺得笔直。牛车上载了一只巨大的陶瓮。由于仓促撤退,这次没能将阵亡将士的骨灰带回,就用这样一个陶瓮作替代和象征。当牛车经过人群队列的时候,全体华部军将士行军礼,而在场的文官则揖手而礼。在整齐的官员军人队伍的另一侧,则是前来观礼的亲属百姓,此刻已是哭声四起。牛车来到墓穴前,四名年轻的华部军将领大步上前,将车上的陶瓮卸下,然后肃立候命。御者赶了牛车离去,而掌旗的骑将则催马来到位于队首的李辰面前。他翻身下马,立正敬礼,然后将旗帜双手交给李辰。李辰还礼,双手接过旗帜,然后交给身边的一员将领。那将领双手高举旗帜,大步走向位于场中的旗杆,后面四员护卫的将领,趋步相随。随着赞礼官一声高呼,“升旗-奏乐!”那将领缓缓将旗帜升上旗杆,全体华部军齐齐肃立敬礼。这时一部吹鼓开始高奏《华部之乐》,在场众人齐声高唱,“大河奔流,山川壮丽,苍天之下,是吾故乡。男耕女织,仕农工商,人无贵贱,众生而一。 刃霜似雪,矛槊如林,众志成城,气势如虹。 列祖列宗,吾土吾民,长命无绝,永生不息!”《征服天堂》那激昂的曲调,再一次在金城大地上回荡。随着乐曲戛然而止,经历战火征尘的华部大旗堪堪升到旗杆顶端。红地白花的旗帜在阴沉的天空下迎风招展,为肃杀的陇原大地平添一分明丽的色彩。掌旗者将旗帜从顶端缓缓落下到旗杆中部打结固定,然后行礼退回到队列之中。升旗已毕,身为兰州文官之首的布政使蒋宏出列,代表兰州官员致祭。他展开一卷文卷,大声朗诵祭文,“维大统四年冬十二月,兰州文武谨陈祭仪,享于战殒于河阴之华部军将卒英灵曰,……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但士卒儿郎,尽是陇上豪杰;官僚将校,皆为六镇英雄:习武从戎,保国卫家,生则有勇,死则成名。忠烈昭日,可与邙山同壮;英名不世,当与大河共存。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国,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想宜宁帖,毋致号啕。聊表丹诚,敬陈祭祀。呜呼,哀哉!伏惟尚飨!”蒋宏读完祭文,深施一礼,然后退入行列中。 接着,赞礼官高呼,“下葬—敬礼!”墓穴前的四名将领,轻轻抬起陶瓮放入墓穴。墓穴边等候的士卒开始向墓穴中填土,全体华部军将士再一次敬礼,并开始诵唱《诗经?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士卒门将墓穴填平。今后这里将树立起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四方顶尖,巍峨高耸。从远处看上去,就如同是从地面上直插云霄的一柄宝剑。在石碑的正面将是“昭烈千秋”四个大字。石碑的其它三面将刻上一篇题记,详细描述勇士们在河阴之战中气壮山河的战斗。石碑的后面将建起一道拱形的石墙,素面无华,上面将镌刻阵亡的所有一千七百六十四员将士的名字。 这时赞礼官高呼道, “请大都督训示!” 李辰闻声迈步而出,他转身向全体敬礼,他扫视了在场的全体官民一眼,然后大声道, “正如同我们以前所做过的一样,今天我们举行这样一个仪式,是为了荣耀和纪念。 刚刚过去的河阴大战,是一场国战,是我们举国同仇敌忾与东虏的一场决战。但是很遗憾,我们最后输掉了这场决定命运的战斗。我们最终失去了洛阳,我们的军队损失惨重,数万英勇的将士最终把他们的鲜血洒在了大河之滨的土地上。 在这次战斗中,我们华部子弟奋勇作战,阵斩敌将高敖曹,威震天下。在大局不利的情况下,我们奉命断后,面对敌军重骑反复冲突,伤亡枕藉。但我华部全体官兵浴血奋战,更无一人后退,在反击中射落敌军主帅大纛,最终赢得了胜利。不仅掩护了主力撤退,还解救了数以千计的友军。牺牲将士们的壮举,足与日月同辉! 也许有人要问,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参加这场胜负难料的战斗,为什么要作出这样巨大的牺牲,它的意义何在? 我要说当我们华部接受朝廷册封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我们答应向这个国家贡献我们的忠诚,将要服从朝廷征召的号令。在这次战斗是关于国运的决战,举国而动,我们无法置身事外。更况且东虏的主帅侯景不仅围困了朝廷在东部前线的军队,他还丧心病狂地焚毁了故都洛阳。任何理由,包括战争,都不能成为屠杀平民,毁灭文明的借口! 所以我们必须要参加这场战斗,这是我们对朝廷承诺的信守,是作为臣民对国家的忠诚,也是对愚昧野蛮暴行的回击。这是我们华部对信、忠、义的理解,是对我们价值观的捍卫!这是一场神圣的战争!” 李辰的嘹亮的话语在苍松翠柏间回荡,在场所的人目光全都集中到他笔直挺立的身姿上。大家心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沉重和哀伤,只是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三年多以前,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和粮食,为了生存求活。我们约为部落,我们面对苍天后土,面对满天神佛,我们庄严订立下这样一个契约:那就是众生平等,无有高下贵贱;大事决于公议;约定面前人人平等。这三年多来,我们战胜了战争和灾难,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我们正在不断地发展和壮大。我们对将来充满信心,因为和这些英勇牺牲的烈士们一样,我们有着自己的信仰。我们相信,我们生来平等。我们有权生存,我们有权有尊严的活着。我们也相信,只要我们不放弃努力,我们终会拥有自己的家园。只要你努力劳作,你决不会食不果腹。只要你奉公守法,你决不会受到欺压。我们相信,你不必出身高门,只要你有才智,你终会功成名就,受人敬仰。我们相信,律法不是为官府所设,在它面前人人平等。就算是平民一样可以得到保护。我们相信,你私人的财产不可侵犯,无论是谁也不能任意据为己有。我们相信,这个社会应该老有所养,有教无类。我们相信,我们会友爱谦让,亲如一家。我们相信……” 所有的人都听得心中激情澎湃,一扫阴霾。站在官员队伍中的裴萱一双秀目紧紧盯着李辰身上,目不交睫,如醉如痴。 只听李辰充满激情地大声道, “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实现这样一个信条: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帝国的朝堂上,昔日奴仆的儿子能够同士族高门的儿子同席而坐,共柄朝政。决定每个人前途的不是门第出身,而是才智和努力! 我梦想有一天,所有汉人、鲜卑人、费也头人、吐谷浑人能统统亲如兄弟,不分彼此。我梦想有一天,我们可以无惧饥馑贫病,人人可以知书达理,仁义礼智忠孝信义,圣贤之学广达天下,四海景行!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要自豪地说这就是文明的力量!这就是华夏!”在场的人们被李辰话语深深感染了,人人心潮起伏,不能自己。裴萱紧紧地咬住下唇,眼中已是晶莹闪动。 就见李辰紧握双拳,高举过顶,震耳发聩地大声吼道,“这样一个伟大的梦想, 不值得我们保卫吗? 不值得我们战斗吗? 不值得我们去—死—吗?”裴萱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口中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在场所有的人们听得血脉贲张,突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万岁!万岁!万岁!” 人们的欢呼如同滚滚的春雷,在寒风凛冽的高原群山间久久回荡。阴沉的天空似乎也受到了惊动,更加愁云低垂。突然,人们发现,一片片洁白的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摇摇地坠落下来。大河两岸,群峰雄城,整个世界全都笼罩在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姹女黄芽 就在距离五泉山阵亡将士陵园不远的山脚下,赫然耸立起了一座新的坞堡。这座堡垒如同是当初的安宁堡一般,也被修作了棱堡的式样。这座堡垒并不大,但是依山而筑,墙高壑深,气势雄伟。 在李辰进入金城以后,随着兰州的建立和华部的不段发展壮大,金城已经日益显得狭小,捉襟见肘。所以对金城的改造也就被提上了日程。在进行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李辰没有简单地对原来金城进行扩建,而是在金城附近兴建了一些较小的坞堡。这些坞堡一方面分流了金城的人口和功能,另一方面也和金城一道构筑起一个完善的防御体系。 这里面比较著名的有这座位于五泉山下的“太平堡”,它的规划的主要功能是科研教育中心。还有位于现在雁滩附近的“康乐堡”,它的功能规划是工业制造中心。而金城本身,将成为兰州的政治和商业中心。 这是一座位于太平堡内的院落,从外面被高达三丈的围墙四面围住。石础上黄土夯就的围墙,看上去很新,夹杂在其中的秸秆颜色还依然金黄透亮,走近了似乎还能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在围墙内院落的两个对角线上还建有两个高高的望楼,原木搭就的望台高耸入云,可以看到上面有手持弓弩的军士值守。整个院落看上去警备森严,气氛诡秘。 在一个冬日午后,李辰轻车减从,由刘大郎陪同来到了这里。李辰在院门前下马,他将缰绳和马鞭交给侍卫,立于门前。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此刻满城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有些地方已经露出物体本来的颜色,但大都被融化了的雪水浸得湿漉漉的,深沉凝重。而还没有化开的地方,仍然是一片莹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随眼一扫,在雪白的表面上很多已经凝结成冰的地方溢彩流光,将阳光折射出彩虹般绚烂的光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流动的充满寒意的清新气息。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整个世界似乎格外明丽。 新修的院门还没来得及上漆,仍是木头的本色。飞檐上面的积雪融化,滴水成串。溅起地上的泥点,将路边堆积着的积雪弄得有些脏。李辰站在门前,望着门楣崭新的黑漆匾额上“科学宫”三个朱红色大字,不禁心中莞尔。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当日与这科学宫掌教云逸真人见面时的情景。 话说河阴之战李辰回到长安后,痛感东魏军重骑的威力,所以下决心要将火器发明出来。李辰经过反复思忖,觉得当前可能还是炼丹的道士们也许最具有相应的应用化学知识,可以帮到他这个文科生进行火药等的发明。但他回到长安后,发生了刺杀等一系列的事情,使他潜心求访道门的计划落了空。所以当李辰率军返回兰州的时候,他将刘大郎悄悄留了下来。刘大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寻找到一位愿意到兰州去进行化学研究,不,炼丹的道士。刘大郎不负所托,费尽周折,最终找到了云逸这位当代天师道北宗丹鼎派嫡传弟子。那刘大郎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只管将金城吹得天花乱坠。他向云逸指天画地发誓兰州李大将军一心向道,如果云真人愿意前往金城,李大将军愿意为他建一座大大的道观,让他广施符箓,立鼎炼丹,弘扬道门。在那个时代,整个社会更崇信的是外来的佛教。天下九州,浮屠林立,迦蓝嵯比,更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谓。而产生于本土的道教,其发展却一直无法于佛教抗衡。虽然道教也曾先后出现过葛洪、寇谦之、陶弘景等大师,还曾一度被立为国教,甚至北魏皇帝登基时,都要设坛受符箓。但在与佛教的竞争中道教还是始终处于劣势地位,更多的是在社会上层流行,而整个社会大众则更为接受佛教。所以当自幼入道修行的云逸听说有一位手握实权的大将军愿意助他弘扬道门,也不由心动了。虽说金城偏远寒鄙,但想到也许可以到一个可能完全没有道教根基的地方开辟一个新天地,不由让他跃跃欲试。于是云逸派遣两个徒弟跟随刘大郎先期来到金城,自己则收集鼎炉、丹砂、药材、典籍等一应物品用具,辗转随后而至。刘大郎见了云逸喜不自胜,忙亲自引了他来见李辰。此时,兰州刺史府已经改称骠骑大将军府。刘大郎躬身将云逸让进后堂,然后对坐在堂上的李辰行礼道,“大都督,这位便是楼观山太清宫的云逸云真人。云真人乃是寇天师(寇谦之)嫡派子弟,道行深厚。”云逸闻言上前一步,揖手而礼,“见过大将军!”李辰定睛一看来人,不由心里一惊,“这人好年轻!”但见云逸身材不高,玉面无须,颧骨微凸,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头顶束发,横插一只木簪,看上去不知几许年纪,但甚是年轻。身上一件白袍飘飘摇摇,腰系一束素色丝绦,全身竟似一尘不染。望上去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出世之气。李辰不敢托大,忙起身揖手还礼,“辰见过真人。”然后李辰将云逸让至客座,刘大郎陪坐在下手。待请云逸坐定,李辰拱手道,“真人仙姿道骨,飘飘乎仿佛神仙中人。今不弃辰愚钝,跋涉千里来教我,幸何如之!”就见那云逸一揖手,淡淡地道,“不敢当。”然后便再无一言,端坐不动,面上平静如水。李辰说这番话,原也只是客套。按照道理,李辰地位尊崇,如果恭维别人,一般人都会谦逊一番,再反过来恭维李辰几句。大家就此可以展开话题,继续后面的谈话。没想到这云逸只回一声“不敢当”便没了下文,倒叫李辰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李辰不觉一阵胸闷,他看了刘大郎一眼,心说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不知四六的家伙。刘大郎满脸尴尬,只得起身行礼道,“云真人半仙之体,性子清淡,不喜多言,请大都督勿怪!”李辰只得摆摆手,“无妨!”大家一时间都没了话说,大堂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干坐了片刻,还是李辰咳了一声,开言道,“不知真人所修是何种道门?”这云逸年纪虽幼,在教中辈分却高。他入门甚早,平日里潜心典籍,静心无为,并不善与人打交道。他倒不是有意怠慢李辰,只是平素便是这一般寡淡的性子。因此他在教中名义上地位不低,却暗下饱受排挤,若不然怎会被刘大郎说动,远赴千里来到金城。他之所以甘受艰险辛劳来此,便是为了光大道门,一扫胸中块垒。今日他见这位大将军位高权重,却是态度亲和,不禁心生好感。听见问及自己的道门修行,立刻打起精神揖手道,“贫道所修行的乃是丹鼎。”“哦,可否请真人试为解之?”李辰所问,正是云逸平生修行得意之处,只见他双目一扬,神采流动,声音清廓,“丹鼎之修,可分内丹、外丹。内丹者,是以肉身为鼎,以乾坤为本,逆自然之易,夺造化之功,阴阳和合,返本归元。”李辰听得如云山雾罩,但他听到阴阳和合,脑中灵光一闪,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修内丹便是房中术了吧?”云逸有些不屑地瞥了李辰一眼,那意思好象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云逸轻轻咳嗽一声道,“吾教自寇天师起便已除去三张伪法,租米钱税及男女合气之术。”云逸又道,“人所禀躯,体本一元,元精云布,因气托初,阴阳为度,魂魄所居。阳神日魂,阴神月魄,魂之与魄,互为室宅。乾动以直,坤静以翕,气布精流,摄情归性,而归根返本,此为结丹之要。”李辰不觉连上一阵发烫,讪讪地道,“受教了。那么敢问何为外丹?”云逸道,“广采五岳之奇珍,配以五金,并撷天地之精华灵气,入鼎炼之,功成九转,可得金丹,是谓外丹。这金丹乃是天下至阳之物,服之可固本补元,久服可得长生,乃至蜕去肉身,羽化登仙。”李辰听了心中不信,问道,“这金丹真可长生么?”云逸迟疑了一下,答道,“葛天师(葛洪)《抱朴子》有云,‘凡草木烧之即烬,而丹砂炼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其去草木亦远矣,故能令人长生。’故当如是吧。然贫道愚鲁,道行不足,炼丹至今,十有余年矣,未尝炼得金丹。”李辰从现代穿越过来,自然是不会相信这种长生,甚至成仙的说法。那些炼出来的丹药,都是重金属化合物,万万吃不得。李辰心中不无恶意地揣度,那些所谓羽化成仙的,恐怕都是中毒身亡了吧。不过,李辰对云逸本人的看法大有改观,他至少还比较诚实,说出来自己还从来没有炼成过可以长生的丹药。如果他吹嘘自己能够炼成金丹,并拿出来一定要献给自己,恐怕自己早就忍不住翻脸,要将他当骗子哄走了吧。“看来他还算是个当代的化学家,只不过搞错了研究方向。”李辰心里在心里想道。云逸见李辰听了自己一番话没有反应,不由心中有些惴惴。他向李辰揖手问道,“大将军使贫道来此,是要炼内丹乎?外丹乎?抑或炼金乎?”“啊。”李辰猛得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拱手道,“此番请真人前来,是想做些那个那个化学方面的研究。”“化学?”云逸有些糊涂了,他还从来未曾听说过化学这样一门学问。李辰见状忙解释道,“化学者,转化之学也。譬如那个……”李辰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记忆中残存的中学课本上的那点化学知识,就如同是在茫茫大海上寻找一条肚皮朝天的鱼。可怜他这个文科生没想到穿越过来以后居然还要当化学老师。奶奶的,老子当年要是数理化如果学得好,怎么会去学文科。李辰憋了一头汗,堂中另外两人盯住他的嘴,心里直替他着急。“譬如,譬如……”李辰突然脑中如夜晚绽放的礼花般划过一道光亮,“譬如说,那个铁器放在潮湿的地方,表面就会生起一层黄锈,这就是物质的转化。化学就是研究这个的。”云逸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对李辰道,“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望之类白,造之则朱。这算不算化学?” 李辰听了苦笑道, “真人道法神通,论述玄妙,在下难解其意,还请为解惑。” 云逸微笑道, “古人修行炼丹,多喜隐语。这里姹女为水银,黄芽乃是硫磺。” 云逸给李辰解释了一遍,原来中国古代的炼丹家很早就发现,水银加热以后就会蒸发不见了,如果想要固定水银,就要加入硫磺。这样白色的水银和硫磺一起加热,就会生成红色的硫化汞。 李辰闻言大喜,连声道, “这个就是化学,这个就是化学。” 李辰高兴地对云逸道, “我这里有一急务,还请真人相助。如精选硝石七分,硫二分,木炭一分,将这三种事物细细碾碎成粉混合,就叫做火药,可燃有烟。若将此物密闭于一狭小之物内,若燃之……” 李辰将双手握拳,然后十指突然张开,嘴里发出, “砰” 的一声。 “就会爆炸。” 云逸思忖道,“若药物非种、分剂参差、失其纪纲,则飞龟舞蛇,愈见乖张,乃至伤人……这也是有的。若是有心若此,又有丹方在手,倒是不难。”云逸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是炼丹的大家,原指望凭着一身奇术,可以得到这位大将军的信重,借着大将军的威势,他可以在这陇右这荒僻之地开坛符箓,立鼎炼丹,弘扬道法,光大道门。可这个大将军着实有些古怪,他不远千里礼聘自己前来一不为炼丹求长生,而不为炼金以求财,却是要自己去搞什么化学。在云逸看来,这所谓的化学相对于他精深博大以求长生为目的的炼丹学而言,都不过是些枝末小道而已。特别是他刚才说到的什么火药,方子都有了,随便找个工匠都能办到,更本用不着他这个当世炼丹大师来干这个,这简直是用牛刀宰鸡,大材小用了。李辰看到云逸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心中顿时明白。他好不容易请来一个可以算得上当代水平最高的化学家之一,当然就不能将他就这么放走了。李辰虽然不懂化学,但是他会忽悠。李辰笑对云逸道,“我知此事对真人不过雕虫小技耳。然化学一道,幻化无穷。适才真人言及硫磺,若用硫磺与它物合炼,可得硫酸。此物极毒,状若凝液,无色有味,当者衣肉皆烂,可融金铁。若化之以硝,则可得硝酸,再加甘油,便是。加以固化,唤作梯恩梯。嘿嘿嘿,那可是世间无敌的神物啊!真人可有意为我制此物否?”云逸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也不明白这世间无敌的神物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本能地从炼丹家的角度思考李辰话语的技术可行度。他似乎记得好像有一次他将红丹和绿矾还是什么别的一种东西化炼,的确产生过一种奇怪的物质,将他的鼎炉都烧坏了。这样看来这大将军所说的什么硫酸、硝酸还有那替什么,似乎倒是都可以炼出来。李辰见云逸低头沉思不语,忙趁热打铁道,“此物若能制成,必是惊天动地,鬼泣神愁之举,真人之名必永载史册。真人凭此,足可开宗立派,为一代宗师!便是葛、寇二位天师也难望项背,道门千年以承第一人非真人莫属。”云逸听得一时心驰神往。长生不易,金丹固然难得,但是开宗立派,名垂青史可能更让修道者动心。天师道南宗的陶弘景,潜心茅山修行数十年,终成一代宗师,开创茅山宗。这就是相距不远的例子啊。云逸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李辰见了,继续忽悠道,“《道德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乃是万物之至理。真人所修的,便是穷究这世间万物之至理。我看真人这新门派,不如就叫科学宗好了。科学便是世间万物之至理之学。”“科学宗,科学宗……”云逸有些迷茫地念叨这这个有些古怪的名字。突然,他精神一振,长身向李辰行礼道,“敢问大将军,贫道的道场设在何处?”李辰道,“我已经在太平堡修了一所大宅子,便为真人清修炼丹之所……”“什么?已经建好了?哎呀这炼丹之所颇多讲究,若布置不当对成效大有影响啊!”说着,云逸起身对李辰一礼,“贫道这就告退了。我须得速去查看一番。”云逸说完,转身望外就走。李辰不及还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往外疾走。李辰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高声喊道,“真人留步,我们还没有商议你的薪俸是如何的!”“悉随尊意。”云逸头也不回出门去了。李辰,“……”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后世文科生和当世理科生历史性的会面,将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浓重的一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姹女黄芽 二 话说云逸与李辰初次相见,话都没有说完就一头扎进了位于太平堡内的这座大宅子。开始架设丹炉,研磨备料,准备大干一番,早日将李辰所说那什么无敌神器炼制出来。 李辰见了,心里倒没有怪云逸失礼,反而有几分高兴。他很欣赏云逸这种做事的认真劲,只要有个认真的态度,其它的方面就好办。这让李辰对研制出火器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有点本事的人多少都会与众不同吧。” 李辰在心里想道。 李辰随后命裴萱通知布政使蒋宏在财政中编列一笔特别的开支,作为云逸的科研经费。在兰州,所有的财政收支安排都是布政使的职责范围,所以李辰要花钱一定要通过蒋宏。李辰为了保密,只告诉蒋宏这是一项额外的特殊专门性开支,必须保证及时充足供给。同时命令刘大郎对云逸和他的研究工作进行严密的防卫和保密。 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李辰今日得空,就专程前来探望云逸并视察他的研究工作。 李辰抬脚迈上重檐对开的大门,门前警卫的士卒一起举手向他行礼。李辰立正认真地还了一礼。八名警卫个个精神抖擞,神情警觉,两人扶刀在前,六人持矛在后。门前还设了一道半人高木墙,开口处有意避开了正门。一旦有警,警卫们可以凭此迅速结成防御阵势。李辰随后四面扫视了一番,只见望楼上警卫来往巡视,弓不释手。李辰见这里防御严密,滴水不漏,满意地对刘大郎点了点头。进了大门,转过一道雪白的影壁,便是前跨院。这里是警卫们的居处,这样安排,也是为了预备如果大门一旦有警,可以迅速得到增援。没有当值的警卫们正在休息,见李辰进来,纷纷立正行礼。穿过二门,就来到大殿面前。大殿里供奉了老子、葛洪、寇谦之等道教祖师们的画像。李辰才一走近大殿,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一种火烧火燎的酸味呛得他直皱眉。转过大殿,就见殿后的一座高台上的建筑内烟火缭绕,不断有呛人的黄烟从那里飘出。李辰一行强忍着刺鼻的味道登上高台,云逸闻讯出来与李辰见礼。云逸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烟尘,双眼被熏得通红,洁白的长袍也沾染了点点污垢。李辰还未开言,却听云逸道,“我要钱……”原来云逸至今已经炼了几炉丹,尚未炼出所需的东西,倒是将他带来的丹砂矿物药材等用了个七七八八。云逸正在发愁,今天见李辰上门来,怎肯放过,一开口就问李辰要钱,好赶紧去买来材料继续化炼。李辰一时错愕,但是马上反应过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心里也很是钦佩他这种对认定的事业执著的精神。李辰温言道,“真人勿忧。我已经让手下准备了财帛,供真人随时支用,必不使功亏一篑。”云逸听了,方如释重负。他向李辰连连道谢,然后便请李辰入内观看他的炼丹设备。李辰进了屋内,却见丹房中间设了一个大火灶,上面架了一个铁制的鼎炉正在煅烧。这个鼎炉有上下两个圆形的炉体,看上去就象两只巨大的石榴倒扣在一起。上面的炉体上还接了一根细长的铁管,连接到边上的一个密闭的铁瓮内。以李辰浅薄的化学知识看来,好像云逸是通过对下面球釜中的各种物质进行加热,促使它们进行化合反应,然后升华到上部的球釜中,经过冷凝,再通过那根铁管流到铁瓮内储存。李辰匆匆看了一会儿,就被那刺鼻的气味给熏了出来。李辰实在是没有太多化学方面的知识,他不知道象云逸这样的炼法最终是否真的能炼出硫酸来,乃至最后制出梯恩梯。虽然他是从现代穿越回去的,但他给不了云逸任何技术上的指导,只能完全依靠云逸自己去摸索。但是李辰毕竟有阅历千年的眼界,可能他不懂具体的技术细节,但是无疑他对如何组织筹划,运用资源来解决问题,还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李辰对云逸揖手道,“真人辛苦,此间事便拜托了!”云逸回礼道,“敢不尽心竭力!”李辰点点头,又道,“我有几句忠言,或可一用,请真人斟酌。其一,那硫酸和梯恩梯皆非同小可,可以想见要制出此物殊为不易,我给真人没有订立期限,你直管用心去做便是。我相信终会有一天,我们能够看到这个成果,所以你不要有压力。其二,真人乃是有道高士,仙体贵重,又是我请来的贵客。故真人可否招一些子弟,授他们学识道行,让他们进行实际操作,真人只要在旁指导便是。真人贵为科学宗掌教,我华部首席科学顾问,真正要做的,应该是规划布局、培养人才,指导技术。其三,虽说我不吝钱财,但真人化炼的许多物品却是有钱也难买到。故某思虑,可否请真人在弟子中找些身强体健,纯正朴实者,授以识矿之术。然后我会派兵与他们一道勘探兰州山川河渎,遍寻诸般物矿,以备所需。这其四么,我看这炼硫酸、梯恩梯之事一时难以促就。到不如可以同时也做些其他的研究。譬如说,我所说的硫酸可融金铁。一旦真的炼出来了,真人可否想过用何物盛之?“李辰略停一停又道,“以某思之,似乎用琉璃器(玻璃)盛之最佳。真人可否先助我将琉璃烧出来?嗯,此外有一种涂料,若画在瓷器上,经过煅烧,可得一种青色,典雅浓郁。此物若成,必将风行宇内。真人据此,亦足以扬名天下。”云逸听了李辰这一番话,不由心头一震。他没想到这个大将军不独温和儒雅,竟也是见识过人。云逸自幼入道门修炼,一直走的就是技术流的路线,当然不苯,他很快就想透这位大将军这么做,可不是为了炼一炉几炉那梯什么东西,他是要一个大的产业啊。云逸顿时来了精神,广招门徒,光大道门,这不久是他来此的目的吗?云逸有些迟疑地问道,“我可以随意招多少弟子吗?”李辰道,“真人所修之法门,非同小可,自是要选家世清白,本分可靠之人。这样吧,真人的弟子就由我骠骑大将军府遴选推荐如何?但我须得有言在先,真人的弟子虽入道门,受真人衣钵,但仍须守我俗法,受骠骑大将军府差遣。”云逸自幼入道门,潜心修行炼丹,所以不太明白人情世事。他没有明白李辰这话里的隐含了很多限制和灵活的意思,只觉得李辰答应他可以开门收徒,又保荐人选,本门兴盛可期,便一口应允,并高兴地向李辰致谢。云逸请李辰稍候,自己转身从寝室拿出一个陶罐递给李辰,“这是什么?”李辰疑惑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火药。”李辰闻听眼睛一亮,“真成了!”云逸自得地点点头,“此雕虫小技耳。”李辰揭开盖子,望里面一看,满满都是灰黑色的粉末,一股小时候过年放炮仗的熟悉烟火味扑鼻而来。李辰忙盖上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交给身边的一名侍卫,叫他待人立即送回府去,并特别叮嘱他轻拿轻放,远离火烛。之后,李辰向云逸揖手一礼,“多谢真人!”云逸微笑还礼,“不过举手之劳。”李辰正色道,“对真人是举手之劳,对我们这个时代和历史,却是惊天之举。” 临别之时,云逸将李辰送至大门。他突然问道,“大将军,你适才所言用于瓷器的那种涂料,烧出来究竟是怎样一种青色?”李辰闻言微笑,他双眼远望天外,神思万里,随后他转过头来对云逸轻声道,“雨过天青。”…… 离了科学宫,李辰又来到了堡内武学视察。按照李辰的设想,华部的儿童在一定的年龄以后,将全部强制性地进入学堂学习。学三到四年有所初成,可以读书写字,再根据个人的素质喜好,分为文武二科。文科是布政使下设的弘学馆,平时教授基本文书、律法等,并到各衙署实习如何处理日常政务。学子在弘学馆学习数年合格以后,将择其中优异者充任各级官衙的吏员,作为文官仕途基础的开始。武科则进入骠骑大将军府下设的讲武堂,教授骑射武艺,行军布阵等基本军事才能。之后,将充任华部军的基层军官。此外,讲武堂还将设高级班。今后华部军军官在提升之前,都要到讲武堂整训一遍。 李辰来到武学的时候,华部军对基层军官的整训才刚刚开始着手,所以高级班还没有开班,只有低级班十二到十五岁的小学员们约一百二十余人于操场列队相迎。 雪后初晴,寒意分外逼人。融化的积雪将似乎将整个世界都浸透了。拜整个华部,特别是工坊中大量使用煤炭所赐。兰州有用不尽的煤渣可以用来铺路。所以道路上一点也不觉得泥泞难行。而武学的操场,也正是用碾得细细的煤渣铺就。在雪水的浸润下,乌黑深沉。 武学一百二十名学员在黑色的操场上队列严正,横竖皆是笔直如线。排头的旗手仅仅擎着一面校棋。他们全都身穿合身的华部军的黑色军服。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学员们的军服上没有肩章。 学员们肃立无声,口中呼出的空气在他们的面前凝结成一团团白雾。孩子们头戴翻毛羊皮帽,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冻得红彤彤的,但人人神色庄重肃穆。旗手身边的那名学员,眉目清秀,体态窈窕,竟是一名女子,正是当年被李辰救下的妞妞。 李辰策马来到学员们面前,担任武学总祭酒(校长)的贺兰盛大喝一声, “敬礼!” 然后立马向李辰敬军礼。全体学员闻声立正向李辰行注目礼,旗手高举校旗展开,红色的校旗迎风招展,上面一只黑色写意的貔貅正怒吼跳跃,还有一个篆书的“武”字。 李辰在马上挺直腰杆,向众人回礼。然后他在贺兰盛的陪同下策马缓缓从学员队伍面前经过。李辰检阅完毕,策马行到队列正前方,向学员们敬礼,高呼道, “诸君辛苦了!” 学员门用整齐若一人的声音高声回应, “保家卫国,荣誉责任!” 李辰满意地放下手,他大声道, “你们既然穿上了军装,那就意味着你们从此将与众不同。你们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孩童,你们是军人。 这身军装,首先意味着崇高的荣誉,这荣誉来自弘农、来自沙苑、来自河阴,来自一个个你们的父辈和兄长们浴血战斗的地方。这荣誉用勇敢锻造,用忠诚成就!这就是我们,这就是华部军。只有我们,才能排除艰险,克敌制胜!只有我们,才能不畏强敌,决不后退!只有我们,才能迎来一个又一个胜利,让华部的大旗永远高高飘扬。 这身军装,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责任。你们今后将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在面临敌寇入侵,家国存亡的紧要关头,你们要无畏地献出你们的忠诚和勇敢,乃至生命。 所以我要求你们,强壮你们的体魄,锻炼你们的胆识,精进你们的武艺,培养你们的韬略,尊敬你们的师长,关爱你们的袍泽,珍惜你们的荣誉,牢记你们的责任。我相信,新一代的名将和英雄,必将从你们中间诞生! 努力吧,诸君!” 李辰再次举手对全体学员一礼。 学员们齐声高呼,声如一人, “凛遵大将军教诲!” 妞妞在队列中站得笔直,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快要长成一个大姑娘。自从上次李辰和她全家谈话以后,她就下定决心要上武学。她拜贺兰盛为师,平日里自是骑马射箭,苦练武艺。最后终于脱颖而出,成为武学中第一个女学员。花贵和花娘子对这个任性的女儿无可奈何,但因为有李辰前面的一番话在,更因为武人在兰州乃至整个西魏都地位很高,所以他们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对。自从李辰的身影一进入操场,妞妞的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听着李辰充满激励的一番话语,妞妞心潮澎湃,她一双秀目紧紧盯住李辰,几乎目不交睫。她心中多么渴望李辰能够注意到她的存在,“李郎君,我听了你的话,我上了武学了,我就站在你的面前。”妞妞在心中默默地念道。李辰训话结束后,学员们开始了训练表演,向统帅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首先进行的是集体长矛演示。一百二十名学员排成巨大的方阵,摆、扎、闪、点、勾、打、腾、挪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动作划一。伴着孩子们“嘿、哈…”的吼叫声,倒也虎虎生威。接下来,两队年纪略大的学员演练了骑兵对冲。就见各十名学员全副盔甲护面,平端去了矛头,前头绑着厚厚布囊的长矛。就听一声令下,场上二十骑齐齐打马狂奔从操场两端纵马相对冲来,并且很快就将马速提到极致。只听一声巨响,二十骑在操场中央对撞,顿时马翻矛折,一片狼藉,好几个骑手重重地摔下马来。李辰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心都提了起来。这些毕竟都是才十几岁的孩子啊。但是李辰也知道不经过严格甚至残酷的训练,是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军人的。更况且这些孩子今后都将是基层军官,这不仅事关他们自己的生命,更关乎他们手下士卒们的生命。好在最后摔下来的学员们都先后爬了起来,看样子没有人受太重的伤。李辰方松了一口气,他对贺兰盛点点头,表示赞许。接下来,就见操场边上树立起了一个箭靶,一个身量不高的学员迈步而出,来到李辰马前立住,然后引弓搭箭,对准箭靶,这里距离箭靶约七、八十步。就见她双腿微分,左手推弓,右手挽弦,稳稳地连发三矢,箭箭命中靶心。然后她收弓对李辰行礼,清秀的面容竟露出一分羞涩。然后转身退回队列之中。李辰这才认出这个神箭手竟是多日不见的妞妞。李辰转头对贺兰盛道,“这是花监察使家的女娃?”贺兰盛点头道,“正是。是末将教了她些箭法,略有小成。”“长这么大了,都快认不出来了。想不到她竟然真的上了武学。”李辰感叹道。贺兰盛道,“这孩子生性好强,不让须眉,一心想要学武。她武艺不俗,我也只能收了她。”他停了一停轻声道,“大都督真的要让女子也从军上战场么?”李辰望着妞妞青春洋溢的面容淡然一笑,“为什么不?她今后也许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雨过天青 却说李辰视察完位于太平堡内的科学宫和武学,便和随从们出堡一路向东驰去。兰州各堡之间的道路,也已经全部用煤渣重新整修过。黑色的路面由于吸收了阳光,所以积雪比其它地方较早融尽。雪水将路面上的浮土重新带回地下,整个路面看上去润泽乌黑,就如同是一条条黑色的长蛇,在冰雪覆盖的洁白的旷野上蜿蜒交错。南北两山上依旧是白雪如莹,群峰剔透。明丽的阳光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天上碧空如洗,澄净湛蓝,千里陇原好似一幅壮美绝伦的山河画卷。李辰和侍卫一行沿着道路往工坊聚集的康乐堡飞驰。潮湿的路面战马踏上去很轻松,使得速度也快于往常。不久,李辰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大河。大河仍然平缓地奔流着,沉静中充满力量,不时可以看到河面上打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旋涡。大河两岸仍覆盖着厚厚的残雪,靠近岸边静止的水洼已经结成了冰,在冬日的暖阳下晶莹耀目。李辰等沿着大河策马飞驰了一阵,就见前面的旷野上坞壁林立,烟囱高耸,正冒出缕缕黑烟。在大河岸边,各种形状和大小的水车鳞次栉比,这便是兰州的工业中心康乐堡了。在最初进行城市布局规划的时候,李辰依稀记得中学课本上曾经将现代的兰州作为城市工业布局的反例来介绍。因为兰州在最初的时候,将重污染的化工、炼油等企业都设在了整个城市的上风和上游。这样现代兰州整个城市都始终处在空气和水污染的双重影响下。所以,李辰将所有的工坊集中起来,统一设在了距金城有一定距离的下风和下游地区。在滨临大河的荒滩上,铁作、木作、竹作、漆作、纸作、兵器、甲仗、丝织、染印等各类工坊拔地 而起。各个工坊都建有高高的围墙,一旦需要,落下门闸,便成为一座小小的坞堡。所以康乐堡实际上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工坊组成的坞堡群。 李辰一行驰近工坊,工曹主事钱铭早率一班属员迎在外边。钱铭是最早投奔李辰的士子,李辰来兰州时,先将他留在安宁堡署理民事。他办事勤勉公正,在安宁堡颇有声誉。李辰后来将他调入兰州,任工曹主事,负责管理兰州所有的工坊。李辰在迎接的人群面前下马,钱铭上前拜见,“参见使君!”李辰先还一礼,然后双手将他扶起,“镌石(钱铭字)请起,有劳相候。”钱铭连道不敢,侧身将李辰引入了工坊。这是一座铁器作坊,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不绝于耳。钱铭首先领李辰来到一处冶铁的坊屋前。虽说现在是隆冬化雪时节,但李辰仍感到一阵灼烧的热气扑面而来。就见里面一座高达丈余的冶炉正炼烧得热火朝天。熊熊的炉火犹如滚热的火山岩浆一般,将屋里照得透亮。外面严寒彻骨,里面却犹如酷暑天气般炙热难耐。几个精壮的后生,裸了上身,露出一块块隆起的健肉,正齐心合力地将一个漏斗状的吹风口对准炉膛。只见外面大河边上一座巨型水车哑哑转动,带动屋内的一台木质鼓风机飞旋如轮,将风通过竹篾做成的管道源源不断地经铁制的吹风口吹进火炉。只听见呼呼呼的声响,犹如疾风过耳,炉膛中的火苗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暴长了起来。火焰的颜色也由刚才的火红变得发白,焰尖甚至似乎可见荧荧的蓝光。钱铭向李辰禀道,“自从有了水车鼓风,冶铁之效数倍于昔,所得之铁制成兵器,也更为精工坚利。”李辰听了满意地连连称好。钱铭又领李辰来到另一处作坊。和刚才炼铁的火热不同,这里却显得有些阴冷,只有单调刺耳的一声声巨大的撞击声。这里也有水车,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水车带动的却是一座水力锻床。滚滚的大河水永不止息地奔流,为水车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水车周而复始地运动,将一柄铁锤一遍一遍地举至高处,然后自由落体落下,给下面铁案上的物品以不断地重击,发出巨大的响声,仿佛一锤一锤砸在人的心上。李辰等人进来的时候,一个工匠正在加工铠甲上的铁甲片。眼看着一块厚厚的铁块,很快就这样被一锤锤砸成薄薄的一大片。这种冷锻成型的甲片,可以提供更好的防护能力。李辰离开了冷锻工坊,夸奖了钱铭一番,最后提醒他要注意保护工人,要给工人门提供耳塞等劳动保护用具。钱铭连连应诺。随后他们又来到了兵器作坊,大批的长刀、矛头、箭矢通过成型、磨砺等一道道工序被制造出来。钱铭禀道,“遵使君之命,这兵器坊统一了度量器具,标准也较其它民事工坊来得高。另外,按照“匠勒名其器”的要求,每件兵器上都刻有匠人的姓氏编号,以求将来有据可查。”李辰点头道,“匠勒名其器虽是先秦古法,然颇有可取之处。将士们手中的兵器在战场之上,犹如第二生命,容不得半点轻忽!非若此,无以确保制造出来兵器,件件都是精良之作。”钱铭从边上取出一柄已经锻造好的长刀,双手奉给李辰。他面有愧色地道,“属下无能,虽费尽心力,遍试诸般办法制成此刀,但仍无法与使君所佩之宝刃相匹,只断得十札甲。”李辰接过刀来细看,此刀单刃切尖,刀身笔直,约三指宽窄,刀身上密布若飞瀑流泉般的丝丝纹理,锋刃闪亮,寒气迫人。李辰点头赞道,“好刀!我的佩刀乃是东国异士綦母怀文督造,可断三十札甲。其人盛名之下,必有异术,等闲难以企及。以我看来可断十札甲就已经足够了,上阵交锋,兵器最易毁损,所以不必刻意过份精良。当年小关之战时,东国勇将薛孤延断后拒我,一日之内便砍断十五把刀。若都是象我这般的宝刀……”李辰摇摇头。他接着又道,“普通士卒所用,可断三五札甲足矣。象这种可断十札甲的利刃,不必造得太多,装备高级将领就可以了。”李辰放下手中的长刀,继续对钱铭道,“日后兵器坊造出来的兵器,除了我们自用,还要贩卖。”“贩卖?”钱铭惊道,“对。”李辰坚定地点了下头,“兵器当然可以贩卖,而且还可以卖好价钱。不过贩卖的兵器,可以不必这么精良,也不必用上好的铁料,一定要与我们自用的区分开来。如何具体操作,你须得拿出个章程来。”钱铭躬身领命。李辰想了一想,挥手叫众人回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将此物先造出来。”钱铭接过一看,却见图上画了一个状若圆筒般的东西。他有点不解其意,“敢问使君,这个是……”“此物唤作大炮。”李辰解释道,“这是我们将来最关要的一件武器,如何说它的重要性都不为过。你切记此事乃是最高机密。”钱铭心中一凛,忙道,“属下明白!”李辰将他设想的大炮详细给钱铭解说了一遍,“……可以先确定要发射弹丸的重量。嗯,第一次试制我们不宜造太大口径的,就先从三斤开始吧。我们有标准的量具,先测算出三斤重的铁丸直径有多大,这就有了炮的内径,内径的十五到二十倍就是炮身的长度。炮的底部因为要承受火药爆炸的冲击,所以要造得厚一些……”钱铭一边注意记下李辰的话,一边还提出自己的疑问。后世和当世两个文科生神情严肃地讨论着这项划时代的伟大发明的技术细节。良久,就见钱铭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图纸。李辰再叮嘱道,“此物颇费工料,但和它的威力比起来,一切都不足道。此物若成,我华部将无敌于天下,镌石必居功至伟!一切就拜托了!”钱铭行礼道,“属下定不负使君所托!”……谈完了这件大事,李辰觉得心里一松。随后他又随着钱铭视察了几个民用的工坊。在烧造陶瓷的作坊,钱铭一边看了李辰的脸色,一边小心地禀报,“启禀使君,属下一直未能造出您所说的雨过天青色的瓷器来。”李辰笑道,“那日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此物没有那么容易烧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请云真人为我们试验了。冀他能带给我们惊喜吧。”当时瓷器的发展还处在比较初级的阶段,原始的青瓷和白瓷才刚刚出现。要烧出李辰想要的那种釉色效果的瓷器,几乎是是不可能的。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云逸这个化学家会真的创造奇迹也说不定。李辰又对钱铭道,“工匠们的智慧是不能小看的,虽然可能他们都不识字。夫子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对于有所创见的工匠要不吝厚赏。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真的能发明有用的技术,钱帛、土地、甚至官爵都可以赏赐。”钱铭躬身领命。天色已经不早,李辰对今天视察工坊的结果甚为满意。他一边夸奖钱铭办事得力,一边向外面走去,准备和他道别。李辰路过一个造纸的作坊,却见工匠们正将一些已经造好的纸重新又丢进化浆池中。李辰好奇地走过去拿起几张在手中查看。钱铭有些尴尬地在旁解释道,“这些纸造坏了,太粗太软,写不得也印不得,只能重新化了。”李辰没有没有答话,只是手里反复摸挲这造废了的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李辰转身对钱铭道,“这些剩下的不要化了,卖给我吧。对了,以后再有这种造坏了的纸,统统给我留着,我全要了!”李辰穿越来到这个时代,经历了这么多年,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是有一样事却始终让他头痛不已。当时的人解手以后,是不用纸来清洁的,因为纸在当时还是属于比较珍贵的物品。人们多用厕筹来清理,厕筹多用竹木削成,而且人们喜欢自己亲手制作厕筹。可对李辰这个已经用惯了后世洁白柔软的卫生纸的人来说,削得无论多么光滑浑圆的厕筹对他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今天他终于发现了一种可能和后世卫生纸类似的东西,怎不让他心中狂喜。 李辰回到了金城,骠骑大将军府内只有裴萱还在等他。自从迦罗走后,裴萱因为李辰对迦罗的真情流露感到吃味,一连很多天都没有给李辰好脸色。而李辰纠结于和迦罗裴萱二人的情感,心情郁郁,似乎也有意疏远了她。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一下子生分了许多。平素见面他们都公事公办,彬彬有礼。谁也看不出异样,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心里明白,他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不久裴萱首先有些后悔了。没有了李辰,她该如何在这乱世里自处?是李辰用自己的肩膀给他挡住了外面的风雨,尊敬她,宠爱她,给了她一个可以尽情施展自己才华的天地。这分情义,如何让她不心动,不感激。自己既然已经下决心不做他的妻妾,那么人家对自己的妻子流露感情又有什么不对呢?虽然每个女人都期望自己的心上人心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但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啊。裴萱虽说有些后悔,但是她才智高绝,出身名门,却又身世坎坷,所以她的自尊心比旁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她绝对不肯放下身段来对李辰软言想求。她觉得如果她要是那样做了,今后便再也无法在李辰身边安然自若地呆下去了。所以她心中虽然后悔,态度却不肯软化分毫。只是与李辰说话的语气不再那般冷若冰霜。李辰几次想与她好好谈谈,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时间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衙内的官员属吏纷纷向裴萱行礼告退,各自回家去了,最后只剩下裴萱一人。斜阳在一边墙壁上拉出廊柱窗棂长长的影子,天色也已经慢慢暗淡下来,堂中渐渐生起了几分寒意。裴萱一边处理手中几件不甚么重要的公文,一边树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响动。今天一早李辰就出城巡视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裴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在这里,也许就是想见他一面。她已经习惯每天都见到李辰,见到他透露出坚定还隐含一丝疼爱的目光,只有这样裴萱才会觉得安心。裴萱正有些神不守舍,却听见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层层的侍卫们的敬礼声,是他回来了。不多时,裴萱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咦,你怎么还在这里?”却见李辰立在堂前,手里拿了一叠白纸正面露讶色。裴萱从容起身一礼,“还有几件要紧的事务未毕,职下稍留片刻。”李辰感动道,“唉,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无须如此,做不完可以明天再做。你务得保重身子才是。”“多谢郎君体恤,妾记下了。”裴萱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表示领情。李辰晃晃手里的纸,“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裴萱接过翻来覆去一看,颦眉道,“这是纸啊。不过又粗又软,写不得字,可惜了。”李辰微微一笑,“这个纸虽然写不得字,却是另有妙用……”他凑近裴萱低低说了几句。裴萱顿时面上绯红,不由嗔怒道,“你这人最无正经,怎可如此辱没斯文!”裴萱出身书香世家,在她眼里纸用来记录文字,承载文化的,有神圣的意味在里头,怎么能用来做如此污秽的事情,这简直是大不敬。李辰笑道,“纸就是纸,只是一件物品而已,你大可不必如此。何况这些纸已经废了,作不了书写工具,何妨它用。”裴萱有些不明白李辰这个人。你说他是个粗人吧,却常常引经据典,广引博证。有时突发奇想,又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你若说他是士人,却又时常要干些离经叛道,辱没斯文之事。他与裴萱所遇到的所有的人都不同,也许正是这种特别之处,深深吸引着裴萱。裴萱正在暗自思忖,却听见李辰道,“葳蕤,我有话对你说。”裴萱抬眼一看,却见李辰神情严肃,不觉心中一震。她收敛心境,肃容行礼道,“郎君请说无妨。”李辰示意先她坐下,然后自己解了佩刀,也在一边坐下。李辰深吸一口气,开言道,“葳蕤,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此事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过。是我有负你一片深情。请你原宥!”裴萱听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才要开言,喉中却已梗住,眼泪已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就听李辰又道,“此事是我对你不住,平白让你受了许多委屈。这绝非我的本意,我心中是决计不想让你有分毫的不快活。我只想让你在我身边过得平安、开心、体面。你能将你的才学施展出来,得到世人敬重,不堕你陇西李氏的门望。”裴萱再也忍不住,泪水从面颊滚滚而下,她只得以袖遮面,掩住泣声。李辰低首继续道,“迦罗是我的妻子,此事已无可改变。你若让我对她视若陌路,冷若冰霜,我也是做不到的,这对她也不公平。前日我已经去信给她,明言了你我之间的情分,请她宽容。她若不依不饶,我自维护于你。她若答应不与你为难,我想还是接她来金城。她年纪幼小,未明事理。你便让她一分,如何?”裴萱流泪愤然道,“她是主母,我又怎敢与她相抗?明明是她不肯相容,那日要硬闯居安思危堂,才惹下这般祸事。又怎是我的不是?说什么要我相让一分?”李辰只得道,“那日若不是你以言相激,我怎会…。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只是求你,若是她此番肯相容你我,你便不要与她置气好么?”裴萱被李辰说中心事,一时又羞又恼,“是你下令将她送回长安,又怎的怪我?你现在觉得后悔了是吧,就怪罪到我的头上?”李辰连连摇手,“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李辰苦笑道,“说到底,都是我不对,不该同时对你二人都起了情意。我承认我有些无耻,但事已至此,唯求你原谅。”裴萱垂泪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又是何种身份,你又求我原谅什么?”李辰道,“葳蕤,你门第高华,花容月貌,才学绝世,按理我又哪里配得上你,更何况让你这般不明不白地跟着我。葳蕤,我万万不敢有要挟你的意思。你若只愿意在我这里做事,你我只是同僚,那也是无妨。你在兰州的这一切,是你用自己的才学和辛劳挣来得。”裴萱低首沉默半响方道,“说什么门第高华,花容月貌,还不是如风入烟,须臾尽散。况且…,你我虽无肌肤之亲,可如今兰州有谁不知我裴葳蕤是你李天行的女人。”李辰顿时语塞。堂中顿时一片寂然。又过得半响,方听见裴萱轻叹一声,“你若想要接她回来就接吧。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去惹她。”李辰闻言大喜道,“这么说你肯原谅我了?”裴萱白了他一眼,“真是便宜了你,也不知你有什么好,白得两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娘子。”说罢,裴萱行了一礼,径自出门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雨过天青 二 和裴萱能够尽释前嫌,和好如初,这让李辰大感欣慰。但是迦罗那边事情却进行的非常不顺利。慕容献庆按期返回兰州交令,带来已将迦罗平安护送回长安的消息,但是却没有迦罗的只字片语。李辰无奈之下再写了一封信给迦罗,措辞愈加肯切。这次迦罗倒是回了信,但信中言词难饰冷淡。迦罗在信中只言自己身体不适,对上封信没有及时回复表示歉意。其余则只是礼貌的寒暄,恰当地表达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关心。一切都挑不出错来,却又明显透着疏离。信中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裴萱,也没有提及自己是否接受了李辰的道歉,愿意重回兰州。“看来她这次真是伤透了心。”李辰在心中怅然慨叹。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李辰知道,单凭薄薄的一纸书信,几句贴己话,又如何能化解迦罗心中深深的怨恨。她当日可是丢尽颜面,黯然离开兰州的啊。自己甚至都没有出面送一送,连一个字的挽留都没有。迦罗出身贵重,不要说亲叔叔宇文泰权倾朝野,便是自己的兄长宇文导、宇文护也都是朝廷重臣。像她这样的鲜卑贵女,岂是可以被随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李辰有心亲赴长安,当面向迦罗至歉,并将她迎回兰州。但他身为一方守臣,无朝廷的诏令是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驻地的,更不要说私自返回京城。李辰无奈,只得再给迦罗写了一封信,在好言劝慰的同时,也言明了自己的苦衷,告诉迦罗一旦有了机会,自己必会亲回长安,当面请求她的原谅。鱼来雁往,李辰和迦罗间虽然几番书信往返,迦罗却始终没有答应重返兰州。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冬去春来。 这一日,有侍卫进来禀告,工曹主事钱铭求见。李辰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这钱铭不好好在康乐堡监督工坊,今日突然求见,不知为了何事?李辰问那侍卫,“钱主事可曾言所为何而来?”那侍卫回禀道,“钱主事未曾言明,然我见他春风满面,当是好事!”李辰听了心里一动,道,“速请他至后堂相见!”不多时,就见钱铭小心翼翼地捧了个木盒进来。他见到李辰忙行礼道,“参见使君!”李辰伸手虚扶,“镌石请起。今日不请而至,有何见教啊?”钱铭喜孜孜地道,“今日特来向使君贺喜!使君所命的雨过天青瓷烧成了!”李辰闻声大喜,“当真?”钱铭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轻轻地将手中的木盒方到李辰面前的长案上,就如同是捧着一个熟睡中的婴儿。 李辰平住屏住呼吸,慢慢地打开了盒盖,那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只见在木盒里层层堆放的素丝束当中,静静地卧着一对青色的茶盏。这对茶盏比从前所用的茶盏要略小一些,口沿敞大,足圈狭窄小,就像一顶倒置的斗笠。它的外形虽然简洁质朴,却有一种端庄典雅的韵味。但让人看上去一眼难忘的,还是它的颜色。这一对茶盏的釉色不同与同时代刚刚出现的青瓷那种单薄呆板的各种深浅变化的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厚重深沉,却又细腻滋润的青蓝色。李辰小心地取出了一只,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这茶盏胎体厚重,放在手心沉甸甸的,有些压手的感觉。整个茶盏造型工整,一丝不苟。除了圈足顶端通体施釉,甚至圈足之内也是满釉。釉色温润细腻,抚之如婴儿肌肤一般。更难得的是它的颜色,雅致而富有变化。对着日光细看,釉面的玻璃质表层呈现出难以言誉的美丽色彩,就真的宛如新雨之后,那一尘不染的天际。在强烈的阳光直射下,还能依稀看到,茶盏的釉面均匀地布满了细如蝉翼上花纹的细小裂纹。可以想见,在使用一段时间以后,整个茶盏的表面会出现自然的如同冰裂般的纹理。给茶盏增添一种神秘古朴的艺术效果。李辰小心地将茶盏放回盒中,长吁一口气。他随后对钱铭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我所想要的雨过天青色。镌石能制成此物,足见殚精竭虑。恪尽职守。”钱铭行礼道,“微使君所述,吾辈又怎知世间可制成如此美器。云真人在其中调理配方,居功至伟。职下怎敢窃居功劳。”李辰笑道,“你不必过谦。我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若无你费心督造,又何能制成此物。”李辰又收敛笑意,神色严肃地道,“配方记下了吗?”钱铭躬身道,“职下烧造每一对器物,不同的配方都用不同的编号,这是丁字一百二十六号。职下依此配方,已再烧了一窑,也烧成了,这才方敢来向使君报喜。”李辰连声道好,“你切记住,这配方是我兰州的最高机密之一,万万不可泄露了。你回去以后要订立规矩,严防泄密。我会让保安总局刘都督在必要时协助你。”钱铭躬身领命。他起身又道,“只是这雨过天青瓷颇耗工本,烧成不易。恐难以大用。”李辰道,“这个无妨。本来这种东西我就不准备大量烧制。今后也只会卖到东虏、南梁那些权贵之家。除此之外,咱们的工坊还是应该以烧制普通瓷器为主。”钱铭连连称是。李辰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突然又道,“我还知道一种瓷器,叫做青花瓷……”钱铭闻声猛地抬起头来,他睁大双眼紧紧盯住李辰,内中充满愕然,“……” 钱铭走后,李辰再欣赏了一会儿这对茶盏,便忍不住起身前往前堂来寻裴萱。 此刻,裴萱正在前堂审阅一份布政使衙门呈来的公文,那公文报告自云逸的科学宫开馆以来,所用去的矿料、药材、丹沙等已经总值超过十万钱。蒋宏含蓄地提醒李辰,在整个兰州还不富裕的情况下进行开支如此耗靡,却罕见实效的炼丹活动是否得当。 裴萱看了不禁微颦蛾眉。当初李辰将云逸从长安请来,她就颇不以为然,为此还暗自劝谏过李辰。裴萱自幼受业,自诩是儒家传人。自然不会相信炼丹求长生的事,她将之统统视为无稽之谈。令她想不通的是,李辰素来不信鬼神灵异之事,在思想上似乎也更接近儒家多一些,而且又正当盛年,怎么会突然想起要炼丹求长生来了呢?李辰对于裴萱的置疑只是淡然一笑, “你误会了,我请云真人来可不是为了炼丹,我是要让他替我做些化学方面的研究。” “化学?” 饶是裴萱饱读诗书,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 李辰点头道, “化学即是物质转化之学。是一切现代科学的基础。算了,这样说你也不明白。葳蕤,你当是知我的,请相信我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裴萱没有被说服,但是出于对李辰的信任,也就不再置喙了。 但是裴萱没有想到,这个“化学”研究竟是如此靡耗。如今兰州还很不富裕,所有的人包括李辰在内都非常自觉地厉行节俭。李辰对自己的饮食起居要求之严,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可为什么要对这个看不到任何结果的事情如此大方呢? “也许该要向郎君再次劝谏一下。” 裴萱心中默默思忖着。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裴萱扭头一看,却是不见人影。只见一只手悄悄地从门外伸了进来,冲她轻轻招了两下。 裴萱不觉莞尔,心中涌过一丝甜蜜。整个骠骑大将军府里也只有这个人最无正形,时常会对自己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一点儿也不顾忌自己一品大将军的形象。但是话说回来,这些事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往往透着亲密,又让裴萱觉得很受用。 自从李辰和裴萱二人和好以后,二人似乎放下心结,能够以一种平常心看待相互之间的感情。但二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始终坚守着最后的防线。对于裴萱而言,她家教良好,自是不会轻易就将自己的身子交出去。此外,她骄傲的性子时刻提醒她在李辰面前要保持自尊,不能让他轻易得手。而李辰则因为始终没有得到迦罗的谅解,所以也不愿意先斩后奏,做更伤害迦罗的事。所以他们二人就这样谨慎地着。 裴萱扫了一眼自己的属下,见他们都在伏案疾书,忙于处理各自的事情,并没有人察觉这边的动向。裴萱想了一想,然后她将自己案上的公文收拾一下,开言道, “我有几份紧要的公事须得面禀使君。汝等若有急务,可来后堂寻我。” 几位属员一起起身行礼道, “职下遵命。” 裴萱拿了公文迈步出门,却见李辰正在檐下相候,满面喜色。她展颜微笑,揖手为礼, “郎君寻我何事?” 裴萱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官袍,朱色单衣,白色小单,腰系赤色虬纹锦带,上垂左环右璜,她头戴双梁进贤冠,明眸皓齿,风姿绰约。裴萱出得门来,在春日的暖阳下微微展颜一笑,李辰只觉天地一片明媚,心中顿时似有热流涌动。 李辰收敛心绪,揖手笑道, “我有一件好东西给你看。随我来。” 二人来至后堂,李辰取了那木盒给裴萱。裴萱打开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她小心地取出一只,放在掌心仔细欣赏把玩。裴萱虽说出身高门,见惯珍奇,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瓷器, “色如玉,明如镜,声如罄。可谓神品矣!” 裴萱不由赞不绝口。 “敢问郎君,此物从何而来啊?” 李辰得意地一晃脑袋, “这是钱镌石刚刚送过来的,是咱们的工坊烧出来的,唤作雨过天青瓷。” 裴萱听了,面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她放下茶盏,然后对李辰深施一礼, “妾有肺腑之言,欲谏与郎君,还请勿怪!” 李辰不方裴萱突然变色,不觉有些愕然。他双手轻轻扶住裴萱的双臂,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有话你直说便是。” 裴萱起身肃容道, “如今创业未半,世事维艰,郎君才要卧薪尝胆,奋发图强。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祈郎君以国事为念,万勿玩物以丧志。” 李辰心中感动,行礼谢道, “多谢葳蕤提醒,吾断不敢忘此。” 他接着又道, “不过你错怪我了,我造如此精致的物件可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贩卖。” “贩卖?” 裴萱疑惑地反问。 “不错。” 李辰点头道, “我来问你,你觉得此物如何?” 裴萱点头道, “精美绝伦,世上罕有。” 李辰道, “非独世间罕有,我可以毫不夸口地说,此物世间只有我兰州工坊才可以造得出。若将此物贩至天下豪门富贵之家,获利甚巨。” 裴萱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李辰兴致勃勃地道, “你想想看,如果我用上好的檀木为匣,涂以大漆,再描金彩绘,穷极华美。然后我再以锦缎为衬,铺以丝绢,放入我们的瓷器。这样一套瓷器你说它还是普通的瓷器么?那可是价比金玉!还有,我们还可以特别定制,譬如说你来订我一套瓷器,我就在碗底给你刻上‘李氏雅玩’或者‘宇文珍藏’。以后主人拿出来待客,多有面子。你若是士族高门或是名爵显宦之家,要是家里没有我们的雨过天青而只有普通的青瓷、白瓷,见了同僚的面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你说,这样一套瓷器得卖多少钱?” 裴萱迟疑道, “怕不要五千钱?” 李辰将眉毛一扬, “五千钱?那是成本!起码一万钱起,还不还价。你要分析那些买家的心理,能出得起五千钱的,决对不在乎再加五千。这就叫最好的东西一定就是最贵的!” 裴萱不禁目瞪口呆,半响方开口言道, “逐利若此,恐非君子之道。况且,如今举国上下,上致天子。下致黎庶,都厉行节俭。你这么昂贵的瓷器,却是卖于何人?” 李辰道, “谁与你说我要在境内贩卖。这瓷器我一套都不会卖给本国之人,只会卖到东虏、南梁这些敌国。这么贵重的器物,哪里是一般百姓用得起的。当然只可能是那些权贵之家。既然如此,那我何妨多赚一些。这样一方面,我们可以不断从敌国赚取财富,充实自己。另一方面,也要引得他们奢靡成风,上行下效,则必然国嬉民疲,我们才有机可乘。” 裴萱闻言,不仅双眉紧颦。她未料自己一番劝谏,李辰却回了这么一番大道理,却让她觉得简直难以置信,这么一件东西竟成了倾覆敌国的利器? 李辰看了她一眼,又道, “我知你尚有疑虑,但请你相信我。我做的事也许当下还不能马上看到效果。但是你终有一天一定会明白我这么做的道理。我决不会随意挥霍兰州百姓的血汗。” 裴萱听了这番话,虽一时难解,但也不觉释然。她相信李辰,这一点从未改变。裴萱对李辰躬身一礼, “郎君见识卓远,妾万不及也!日后唯君命是从。” …… 过了一段时间,李辰招来商曹主事李由,商讨向各处派遣商队,开展贸易。时间过得很快,李由加入华部已经数年过去。他经常会回想起前后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如同做梦一般。在当年李辰攻破金城,陇西李氏家败人亡的情势下,他却安然无事,还由陇西李氏的管事变成了现在兰州的官员,深得李辰信重。这让他心中倍感庆幸,行事也愈加小心。李由这几年身体也微微有些发福,此刻正仔细地向李辰禀报道,…商队可分作两队,一队向南入梁,将我们的特产和西部贩卖过来东西卖过去,然后从他们那里换回茶叶、丝帛、粮食等。另一队往西去突厥,换他们的马匹、牛羊、铁料等。”李辰听了点头道,“自知长于此道,所言甚合吾意。”李由揖手道,“使君谬赞。”李辰道,“此番我们初次行事,须筹划仔细,必得选派得力人手,以成其事。向南一路不必说了,你从前走通过。向西一路则是未曾去过。我意此番你亲自往西走一趟,去见那突厥可汗,敦睦交邻,结识友好,以为长远。”李由躬身领命。李辰又道,“我们的商路非西止于突厥,而是要设法一路向西,经历西域诸国,最终通至波斯、大秦。此外,也要设法打开与东虏的商道。正面不行,就南经梁国至青徐或北经柔然至并州。”李辰站起身来,对李由深施一礼,“通商之事,关乎我华部兴衰大计。就拜托自知了。”李由慌得大礼回拜,“由敢不效死!”李辰点头道,“你下去速速仔细筹划。此外,此去商队之中,保安总局会派人同往,他们主要是勘察地理路径,探查沿路驻军。你到时要给于方便。另外,兰州退伍的将士不少,你可以多选一些充作护卫,务必保得商队平安。我还是那句话,许你失财保人,务必平安回来。”李由连连行礼称诺。李辰将李由送至门口,忽又停下脚步,他若有所思般道,“我还有一件私事要拜托自知。”李由忙道,“请使君尽管吩咐。”李辰伸手入怀,再拿出来时,手已经多一串项链。那项链不是什么金银嵌宝之类的贵重物件,只是一串磨得圆圆的小石子,看上去很普通。只是贴身佩带得久了,那些小石子表面已经被肌肤滋润得光滑如玉,呈现出一种莹润的光泽。李辰将项链拿在手中细细摸挲了一遍,方下了决心般将它交到李由的手上,“你此番一路西行,劳烦你沿路寻访一位叫阿仁娜的小娘子。她应该是吐谷浑人,大约二十岁。你如果见到她,就把这串项链给她看,告诉她我一直在找她。如果她愿意,就带她回来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时代之门 在一个明媚的日子里,酝酿已久的华部院会得以重开。 当初院会在桃花坞成立,是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时刻。当时李辰发明了水车,使灌溉的的土地大大增加。桃花坞也将从一个尚处在原始生产方式的自给自足的小村落,进入蓬勃发展壮大的时期。这种壮大带来的好处是不言而誉的,但同时也产生了诸如土地分配等一系列亟待解决的问题,所以依靠原来村民们按照道德传统自我约束的治理模式已经显然力不从心了。况且,大灾难即将来临,也急需一个具有权威的权力中心的出现,可以领导大家渡过危难时刻。 在这种的情况下,李辰组织了院会。他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方式来产生管理权力,那就是这种管理权力来自于全体被管理者的自愿授予。从而,权力来源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得到了保证。 也许受于时代和观念的限制,桃花坞的居民们并没有理解到这种权力产生的本质,没有意识到它巨大的意义。他们只是本能的觉得他们需要一个首领,他们需要被管理。但是当李辰接受册封并取得朝廷的官职的时候,这一切发生了转变。李辰作为部落首领的权力不再是产生于民意,而是来自于君权授予。这样,院会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了。 但是在李辰的设想当中,院会是仍然具有存在的必要的。首先从权力结构上来说,李辰希望自己部落首领的权力不是无限制的,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李辰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一方面他在享受这种权力带给他的巨大的满足感。但同时,他也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压力,因为作为拥有至高权力的部落首领和军事统帅,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给整个部落带来极大的影响。他要为整个华部数万部民的生活前途甚至生命负责。裴萱、花贵、贺兰兄弟、蒋宏所有的人几乎都无比得信赖自己,自己要对得起这分信赖,这是巨大的责任。此外,李辰是个克制的人,但是难保他的继任者会像自己一样谨慎地对待权力。所以李辰希望自己能将首领的权力做些制约,这就像为华部这架跑车安上一个刹车,也许平时用不到,但是关键时刻能起一定作用。 此外,李辰致力在华部推行众生平等的理念,可是他心里也明白。绝对人人平等的社会是不存在的。人人平等更多的是一个法律人格的概念。其实每个人的才智能力不同,辛劳努力不同,对社会的贡献也不同,如果漠视这一切差别,强求人人平等,也是不公正的。华部在初始的阶段大家也许没有什么分别,但是现在随着人口地盘的一再扩大,整个华部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分化。而李辰也需要确立和笼络一个精英的阶层来维系自己的治理。所以他还希望通过院会来会实现这样一个功能。 早春的金城,枝头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大树似乎被一只神奇的手点画上了点点新绿。阳光也变得更加明媚,整个世界仿佛都从严冬的蛰伏中醒了过来,空气里弥散着生机和躁动。 在城内的土地庙中,来自兰州各地的院事们济济一堂。本次院会的院事们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桃花坞三十六家最早的院事,再加上兰州的各级官吏,军中将领以及因功受爵或袭爵之人,他们坐在东厢。另外一部分,是兰州的里长们,共约一百位,坐在西厢。和前面的那部分人不同,他们每三年将要轮换一次。 大家大都是第一次来参加院会,很多人都不明白这院会是干什么的。坐在东厢的将领和官员们虽说不乏心中疑惑,但大都保持仪容肃然,正襟危坐。西厢的里长们则散乱许多,相互交头接耳。现场一片纷乱的嗡嗡声。 “大将军到!”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起身肃立。就见李辰一身戎装,大步走了进来。 “参见大将军!” 众人一起大声行礼。李辰还了一礼, “诸君免礼!请坐。” 李辰站在中堂,面对众人扬声道, “今天我们华部的院会就正式重开了,许多人可能一时还不明白院会是干什么的。在我们华部肇始之际,便定下一个基本的原则,那就是众生平等。这众生平等最重要的体现,就是大事决于公议。今天召开这个院会,就是为了确定大事决于公议这个制度。院会,便是我华部决大事之所。” 场下鸦雀无声,一道道含义不同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辰的身上。李辰扫视了大家一眼,继续大声道, “那么何谓大事?国之大者,在戎在祀。这首要之事,便是正首领之位。院会的首要职能,便是推举首领。今后我们华部首领,非院会推举而不得其位,不得私相授受!” 李辰话音刚落,底下就发出轰的一声,西面里长们忍不住激动地相互议论了起来。而东面的官员和将领们虽然端坐不动,但人人也眼波流闪,难掩兴奋之情,只有排头而坐的蒋宏、裴萱、花贵、贺兰兄弟等镇定如常。 李辰平伸双手,示意大家稍安毋躁。待得议论之声平歇,他接着道, “除此以外,今后院会还要协助首领,谘议政见。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为华部的前程福祉计,希望诸君能踊跃献策,在下也会认真听取诸君对华部所有大小事务的意见。” 李辰停了停又道, “有人可能要问,我华部人不过数万,地不过一县。却为何要特立独行,创下这许多于与众不同的规矩。” 众人一时静默,眼中不禁流露出疑问。李辰停了一停,冷静地大声道, “吾尝闻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我们华部地狭人稀,又处于边陲荒蛮之地。时刻都有内忧外患,续断存亡之险!如果我们想求得安宁康乐的生活,想实现众生平等的理想,则不得不因地制宜,计议长远。只有我们遵循天道,因势利导,求变进取,励精图治,方才能在乱世中保得这一方净土!” 大家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它的含义,但也明白李辰这样做是可称得上大公无私,竟愿意将到手的权力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无不交口赞叹。裴萱心中难掩激动, “君上得之公推,大事决以公议,此尧舜之为啊!” 在这次院会上,李辰还向院事们通报了华部即将施行的几项重要举措。首先是普遍义务兵制度,今后华部所有丁壮都必须按期服兵役,在正兵中服役期满,就转入预备役,直至年迈方可退役。每个人必须随时响应征召的命令,随时准备参加保家卫国的战斗。此外,华部取消丁税和徭役,今后统一只按土地的多寡和成色征收田税。对此官民一体,法无例外。…… 在李辰的一手推动下,从那日起,院会这个新生的制度跌跌撞撞地迈开了最初的脚步。 过了一段时间,在太平堡附近一个荒凉的山坳里,进行了一次新武器的试验。 在这个山坳所在方圆数里的范围内,警戒严密。到处可以看到飘扬的旌旗和树立的“军事禁区擅入者斩”的警告牌。还有全身甲胄的游骑,亮着明晃晃的兵器四下来往巡视。在四周的高地上,也布满了警戒的士卒,他们举槊挽弓,如临大敌。 在山坳的中间的平地上,搭起了一个简陋的草棚,四根碗口粗细的原木搭起了灰白色的茅顶,四面镂空,堪堪遮住天上热辣的骄阳。草棚四周数丈见方的地面,被夯得密实平整,大致呈一个圆形。在两侧边缘还用装满沙土的草袋垒了道半人高的弧形的墙,前后露出豁口。墙外还挖了两个可以藏身的坑洞。 在草棚的中央。静静地停着一辆木车,长约六尺,宽二尺,下面装有四个直径约一尺的铁轮箍。在木车上面安装了一个前细后粗的大铁筒,长约七尺,外径约尺余,壁厚三寸,筒身外壁还有数道环状的突起。它头部微仰,正对准掩体的前端豁口。 这就是兰州工坊费尽心力造出的第一门大炮。 在草棚后面十余丈,还设有一个沙袋圈起来的小掩体。里面贮放了火药和弹丸。 在掩体后面数十丈,还有一道沙袋筑成的矮墙。李辰和华部军的高级将领以及兰州工曹主事钱铭等掩身其后,正神色严肃地注视着场地中央。李辰此刻心潮起伏,难掩激动,眼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住大炮不放。贺兰兄弟在后面一边观察着草棚中的大炮,一边各自心中思忖。贺兰仁眨着眼睛,心里嘀咕, “搞得诺大场面,就这么一个黑乎乎的玩意,真是象他说的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杀器?不要玩砸了,面上须不好看。” 钱铭在边上则心中惴惴不安, “千万要成啊……” 这时,草棚里负责今天发射的一伍士卒已经作好了发射准备。领队伍长侯小虎,再三检查了所有装备,并在心中不断念叨着发射程序。原来的新兵侯小虎没有参加残酷的河阴大战。已经从一个新兵,顺利地晋升到了伍长。他武艺不高,但胜在头脑灵活,所以幸运地被挑选中来执行大炮的初次发射任务。他们和另外两个伍共二十五个人被集中在一起进行了秘密训练。今天他们的伍抽到了发射的签,将要承担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任务。 李辰自己也没有把握他费尽心血造出来的大炮是否真的能成功,但是其中的危险是一定的。所以他制定了严格的安全措施,并下令试验中如果有了伤亡,将按照阵亡标准予以抚恤。一旦成功,则试验人员将记一大功。 侯小虎已经将发射程序烂熟于胸,但是今天毕竟是第一次实弹发射,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只觉得下身频传尿意。但他知道,大都督和几乎所有的上官就在身后都正在注视着自己,他无论如何不能丢这个人。而且,今天如果成了,他就可以记功晋级,从小兵一举跨入军官的行列。侯小虎想到这里,心头一阵发热。他稳住心绪,紧攥双拳,绷了脸低呼一声, “该死的娃球朝天!兄弟们,今天就看咱们这一锤子啦!” “木麻达!” 他手下的士卒们齐声低呼相应。侯小虎冲负责信号的士卒一点头,那人转身出棚,右手高举一面小红旗。这是一切准备就绪,候命发射的讯号。 李辰看到高举的信号,暗中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口吻下令道, “开始吧。” “遵命!” 负责现场指挥的军械辎重使王宝高声应命,然后他迈步走出掩体之外,将手中的小红旗左右挥动。 侯小虎看到号令,立刻大喝一声, “准备发射!” 他手下的两个士卒闻命立刻跑到贮藏弹药的掩体,一人抱起一枚弹丸,另一人捧起一包整装的火药,然后返回草棚中。为了取得准确的试验结果,李辰命令将火药称量,以一斤为单位,用白色丝绢分别包好,分作一个个药包。每次发射,就用不同数量的药包来测试。侯小虎接过药包,用自己所配的解手刀在上面捅开一个口子,然后将药包从炮口放入,然后用捣棍捅到炮膛底部,用力顶实。接着,他们将弹丸放到口部,用捣棍慢慢推到底。侯小虎在炮身上的小孔内插上一支长长的浸过油的灯心草,然后他转身高喊一声, “退!” 除了他以外,其余的士卒闻声都跑出了草棚,纷纷躲进了矮墙后的掩体内。侯小虎迈步来到草棚边放置的一个小水桶般的手提火炉旁,掀开炉盖,用火钳夹出一快红红的炭火。侯小虎返回草棚,伸长手臂,微微颤抖着将手中的炭火对准了灯心草的后端。就听见兹兹的一声,灯心草冒起了白烟,火头以极快的速度向上燃去。侯小虎扔下手中的火钳,象一阵风一样窜出了草棚,一头扎进了掩体。他按照训练时的要求,双手捂住耳朵,张大嘴巴,伏下身来。 站在远处掩体后面的李辰和众人一起死死盯住炮身上那点正在迅速移动的火星。眼看那火星一路兹兹作响着燃烧过去,只留下一路白烟,然后消失在黝黑的炮身上。 此刻天地间一片宁寂,连适才还可听见的鸟鸣之声,都不复可闻。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如同停滞了一般。大家屏息以待,仿佛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大家只觉得脚下一抖,就见那草棚晃了几晃,摇摇欲坠。大炮前端腾起大股烟雾,木车载着大炮直向后反退回来。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如同闷雷般的巨响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开,震得大伙耳膜生疼。人人只感觉胸口如遭重击,心脏也仿佛在胸膛里狠狠地跳了几跳,说不出的难受。李辰有所准备,所以没有什么异样,武将们也强自镇定,而钱铭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色苍白。 再看草棚里烟雾缭绕,那炮车在地上印出深深两道车辙,退出草棚很远,方吱吱扭扭停下。炮声响过,周围山间数不请的鸟儿被惊飞而起,扑拉拉振翅飞往远方。 掩体内的侯小虎被震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有种想呕吐的感觉。过得片刻,他不适稍减,忙睁开眼睛,晃晃脑袋。当他发现自己安然无恙时,忍不住心中狂喜。他连忙摇晃着身边的士卒, “成了!成了哇!快,快,咱们出去!” 侯小虎和士卒们跌跌撞撞地爬出掩体,七手八脚地将大炮重新推回到草棚内。 这时,负责探查的数十名侦骑飞马而出,在前方扇面撒开,寻找弹丸的落点。不一会儿,侦骑回报。 “禀报大都督,弹丸落在前方五百步外。” 李辰身边华部军众将顿时轰然,五百步,这已经是当时弓弩射程的极限了。贺兰兄弟若有所思,神色冷峻。钱铭已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完全忘了刚才的窘态。他躬身向李辰行礼道, “大功告成,铭请为使君贺!” 李辰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不住地紧搓双手, “好,好,镌石居功至伟!” 李辰兴奋地下令道, “准备再次发射,双份装药!” 这时,受到成功发射激励的侯小虎和士卒们,已经按照训练的步骤,麻利地用装了乱麻布的拖把蘸了清水伸进炮膛清理降温。之后,侯小虎将两包火药放入炮膛压实,然后再放入弹丸。 这次大家都有了准备,纷纷捂上了耳朵。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炮从草棚里直退到后面有意筑成的缓坡才停下。侯小虎他们也有了经验,硝烟未尽,就纷纷爬出掩体来推回大炮。侦骑回报,这次弹丸飞到了近一里以外。 “继续加药!” 李辰下令道, 在五包装药以后,炮弹射程可达两里以外。 李辰对此感到心满意足。将三斤重的铁弹丸精确投掷到两里以外,这个时代还没有武器能达到这样的作战效果。也许还可以继续增加装药,以达到更远的射程,但是更远的距离就无法保证射击的精确性了,而且人的目力也没有那么远,那就真的变成瞎打。况且,炮膛对火药爆炸的承受是有限度的,无限制地加大火药装填,最后一定会炸膛,李辰可不想就这样毁掉这个费尽心血才造出来的大杀器。 待到大炮彻底冷却下来,李辰又下令进行了霰弹的实验。这次仍采取了初级装药,但是弹丸从三斤单个铁球,换成了麻布包裹的一包整整一百枚小铁丸。李辰还下令在一百五十步外摆上数十个木人,穿上各式甲胄,以检验霰弹的杀伤力。侯小虎在李辰的指挥下调低了炮口,直瞄一百五十步外的标靶。 一声巨响过后,硝烟散去,只见木人靶如同被一道狂风扫过般七零八落。李辰和众人一齐查验士卒们捡回来的甲胄。却见所有的铠甲都被打得破烂不堪。皮甲不用说了,简直被打成了筛子。即使最好的铁甲,也无法挡住一百五十步外大炮的轰击。 望着铁甲片上的破洞,骑将出身的贺兰兄弟和鲜卑众将一个个面色铁青。重骑冲锋,是他们最拿手的战术,如今此物一出,恐怕什么样的重骑在它面前也将化为齑粉!这如何不叫他们心中发凉。 贺兰仁用手抚摸着手中铁甲上被高速飞行的弹丸击穿,而在边缘形成如同犬牙锯齿般内凸的破洞,忽地抬起头来,语气不善地对李辰道, “我自五岁起练武,每日打熬身体,苦练不息,风雨无缀,至今十余年方练得这一身本事。如今你捣鼓出这么一个东西,便是一个半点武艺也无的小兵,平素我马前走不过一合,我杀他象踏死个蝼蚁般轻易,但他如今只是将火这样一点,这就换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也做得,然后,然后,我们就……” 李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阿檀,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我们正站在一个伟大时代的门槛上。我们有幸,能最早地看到它的曙光!” 李辰转头眼望远方,充满豪情地大声道, “这是注定将属于我们的伟大时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家国万里 一 春天的河西古道仍然寒意料峭。苍茫挺拔的群山似乎触手可及,一道清晰可见的雪线,将山体平整地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山顶和大部分的山体仍然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晶莹无瑕。而山脚部分的积雪则已经开始融化,颜色深沉斑斓。地面上的竟然也出现了稀疏的植物,由于风劲水稀,这些植物都长得非常低矮,几乎伏趴在地表。甚至可见到星星点点的鲜艳的花朵,它们正抓住这一年中唯一的机会,努力绽放着自己短暂的生命。 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之上,几只苍鹰展开双翅,正在高高的盘旋翱翔。它们有时飞上高空,只能看到几个难以辨识的黑点。有时又低空俯冲,天地间顿时回响着它们清越嘹亮的啸声。还有从冬眠中刚刚苏醒的沙鼠等小动物,也来参加这难得的盛会。它们灵活的身影不时在地表出没,偶尔它们还会立起身子,警惕地四处张望。 突然,似乎象是得到了某种警讯,几乎所有的小动物在一瞬间全都失去了踪影。片刻之后,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三名骑士从远处飞驰而来。 “吁……” 这三人突然齐齐地勒住了缰绳,马儿听话地收住扬起的四蹄,慢跑几步,停了下来。一边打着响鼻,甩头扬尾。马上三名骑士,一边拍拍马颈安抚坐骑,一边抬眼不住地往远处张望。 这三人衣着打扮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他们头带黑色宽沿毡帽,身穿右衽交颈窄袖褐色布袍,腰系黑色宽带,足蹬尖首护踝黑色高靴。他们神色警觉,举止利落,倒像是军旅中人。 左边那名骑士年纪甚青,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听的他开口道, “阿爷(父亲),这荒无人烟之地,一眼望去,半个人影也无,当是无豫的。” 当中的骑士盯住远方的石碛,反复审视了一番,方沉声答道, “此处前后无凭,一片坦途,一旦有变,则避无可避,岂可不慎?” 他停了停又道, “这几日总是有不知来路的人在四下窥探,如今咱们远离兰州的地界,又距凉州尚远,这周遭胡狗凶獗,须的仔细提防。” 他言毕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连忙面带歉意地对右手边的骑士道, “那啥,弥屈兄弟,我这人嘴快,我可不是说你。你知我早将你当作自家兄弟一般。” 右边的骑士虬髯深目,显见是个胡人,他爽快地笑道, “何大哥哪里话,我自也是将你当作自家兄长,大都督说的好,咱们华部没有胡汉之分,只有华部人。” 当中那人闻言也禁不住放声豪爽大笑, “好,好,咱们都是华部人,是一家人。” 大家笑声稍息,那胡人骑士感慨道, “退役之后,大家都分了田地,可你知道我们这种人惯了策马驰骋,追逐飞鹰野羊的日子,又如何侍弄得了田里的庄稼?这才报名来当这护卫。何大哥你却是为何?” 中间的汉子眯起双眼道, “我们陇右汉儿,打理田地自是好手,但也好武尚勇。咱们在军中走了这么一遭,开了眼界,又岂甘终老乡野间。这次李主事通商突厥,不用军兵,只选护卫。说的是通商,可说白了,还不是担着大都督的差事。如果李主事差办得好了,咱们这些护卫也少不得一份薄功。更不要说,这次护卫酬劳丰厚,咱们这些旧日袍泽又能够重聚一处,大伙儿饮酒吃肉,一同进退,好不快活!”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又道, “嘎娃子也长大了,也该带他出来历练一下。若能立下些功劳,为李主事赏识,日后也不愁没个出身。” 那胡人骑士感叹道, “生在咱们华部真正有福,人人有地可种,孩童都有学可上,今后都是了不得的前程。如这趟差使能够成事,眼见咱们华部今后就越加兴旺了。” 当中的何大哥点头道, “可不说的是么。”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来路,远远的隐约可见扬尘四起,一个长长的队伍正从远处迤逦而来。他回头道, “李主事大队已经跟上来了,此行事关重大,我们身负哨探之责,万万不可轻忽了。” 身边二人齐声应诺。老何将马鞭向前一指, “我们再往前行数里,看看究竟!” 然后三人一起打马扬鞭,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三人策马在广袤的原野上飞驰,身后扬起阵阵尘土,在朔风的吹袭下一路向后飘荡。苍茫的天野间,似乎一切都象是一副静止不动的壮美画卷,唯见三人扬尘绝骑的矫健身影,犹如三个快速移动的黑点,在荒凉空旷的大地上疾驰而过。 行不数里,他们眼前远远出现了一座形状诡异的丘陵,它顶部平如刀切,就有犹如天外飞来的奇峰,又象巍峨的群山伸出的一只巨足,踏在平坦的荒野戈壁上。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丘陵的颜色与远方的山色溶为一体,只有靠近以后,它才突显出来。三人向丘陵的伸向平原的顶端奔去,想绕到后面去看看。 正当他们即将奔过丘陵顶端的时候,突然对面也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一个身穿皮袍,头戴皮帽的胡人骑士突然从的顶端后面飞奔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紧接着他身后出现了第二个同样装束的骑士,接着十几名胡族的骑士接二连三地信从山后转了出来。 老何等三人大吃一惊,立刻手下用尽全力力死死勒住马缰,但胯下的疾驰的骏马一时收脚不住,直直向前冲了十几丈远才最终停了下来。对面的胡骑显然也没有料想到面前突然会出现三人三马。他也是立刻紧挽缰绳,他的坐骑被他猛力一拉,马头向后高高仰起,前面的双蹄离地,后面双蹄一弯,整个身子直站了起来,双前蹄在空中蹬舞几下,方才落回地面。这时对面的老何等三人也堪堪停住坐骑。双方只相距几步之遥,几乎面对面地撞上。 老何三人在勒马的同时,已经抽了兵器在手。老何长刀刀尖向前平指,与来骑四目相对,大喝一声, “什么人?” 就见来人面色若炭,细目扁鼻,双目之间的距离略阔,细窄的一双眸子正放射出如同野兽般的冷光。他冷冷地盯着对面三人只是一言不发。 老何才要再问一声,却不料身边弥屈高喊一声, “小心!” 然后已经抬手一箭放了出去,对面胡骑中一人应弦惨呼落马。这边老何一低头,躲过了对面偷袭的一箭。他立刻催马上前,挥刀直取当前那人 。当前的那名胡骑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弯刀,也已经催马迎了上来。就听 “叮当”的一声,二人手中刀已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老何手中一麻,几乎握不住刀。他是老行伍出身,临危不乱,立刻手腕翻转,手中顺着对手的弯刀刀背上的弧线直钻进去,来削对手的手腕。对方也不是俗手,立刻缩手举刀挡住。这时,两马交错而过,那人就势推刀对准老何的颈下就是一挥。老何身体向后一仰,弯刀几乎贴着他鼻尖滑过。 这边弥屈连发三矢,已将对面胡骑中三人射倒。对面胡骑也是雕翎若雨,发箭回射,但仓促之间,他们没有排出阵列,还是一条纵队,前面的人将后面人挡个严实,人多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箭也纷纷落空。小何年纪虽幼,却是毫不慌乱,一边闪躲来矢,一边也张弓射落一人。这边老何打马回转,一边用马镫狠磕马腹,一边一叠声高喊, “走!走!走!” 弥屈和小何闻声回马就走,小何毕竟骑术还不够精熟,转身之际,竟是落在了后面。当先那名胡骑拍马挥刀直取小何后颈。危急之时,弥屈在马上拧身一箭,矢去疾如流星,直射那人面门。那名胡骑眼疾手快,举刀一格,只听一声脆响,势在必得的一箭撞在刀面上,磕出几点火星。那人心下不禁一凛,略一迟疑,小何乘机催马赶上了二人,与身后的胡骑已经拉开了距离。 在原本平静如死地的荒原上,上演着一场生死追逐。老何等三人在前面拼命地用马鞭狠抽马臀,他们的坐骑就如同风驰电掣般一路飞过。在他们身后,十余骑胡骑紧追不放。弥屈有意拖在最后,飞驰中他往往突然转身回射一箭,不时有胡骑应弦落马。众胡骑惮他箭术厉害,也不敢逼得太紧。 老何三人往回奔了数里,远远已经能够看到自己大队人马扬起的烟尘。老何飞驰中从箭袋中取出一支鸣镝,搭弓上弦,拼力往天上射去。鸣镝凄厉的呼啸声,响彻四野。 远处的队伍中一面红地白花的旗帜正在迎风飞舞。 自从带了商队离开兰州,李由的心中就难掩兴奋之情。这次前往突厥通商,李辰不仅几番亲自过问准备的情况,面授机宜。还在商队出发的时候亲自到兰州城外送行。这让李由大受震动。他感觉到了李辰对于通商事物所显示出来的极高的重视态度,这不由让他心中兴奋异常。 李由出身高门,见识多广,办事能力也不差。他在李氏做了多年的管事,经营通商之道正是他的所长。他明白自己没有裴萱那般的才学,所以想要得到李辰的信任和重用和别人拼才学是不行的,而是要发挥别人无法相比的作用。这次只要能够顺利到达突厥,李由对自己成功说服突厥可汗,开通商路这样的事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如果这件事能办成,自己在李辰心目中的地位一定会水涨船高。 更令李由感到高兴的是李辰还悄悄地交代自己为他办一件私事,在出使的途中暗自寻访一个叫阿仁娜的小娘子。李辰将这样隐私的事情交到自己手上,看来已是完全将自己当作心腹来看待了,那么自己在华部的前程今后将是一片光明锦绣。李由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阿仁娜这位小娘子找到。虽说李辰的原话是如果她本人愿意,就将她带回来,但李由决定,一旦找到这位阿仁娜小娘子,就决不能放过了,高低也一定要将她恭敬地请回来。 李由在踌躇满志的同时也不禁有点为自己的远亲裴萱担忧。虽说李辰对裴萱的宠爱在兰州人尽皆知,但裴萱毕竟是没名没分的。况且李辰已经娶了权臣宇文泰的侄女为妻,虽说前一阵他们夫妻闹了生分,宇文氏被送回了长安,但是人家的家世在那里摆着,正妻之位势不可动摇。现如今又冒出一位阿仁娜小娘子,虽然不知其人物来历,但看来也是深得李辰之心,要不然怎会至今念念不忘。可裴萱却还自视甚高,动辄还要拿捏李辰一番。李由想到这里不禁暗自摇头,决定以后有机会要去私下里悄悄劝一下裴萱。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如今李辰是专宠于你,但是将来一旦年老色衰,恩宠不在,又如何自处?还是寻机早日为李辰诞下一个子嗣,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且不说李由心有所想。单说李辰对这次前往突厥的商队寄予了厚望,不但准备了给突厥可汗和他的妻子可敦的礼物,还有瓷器、丝绸、茶叶、漆器等准备用来贸易的商品装满了几十辆马车。李辰只是个地方诸侯,没有和外邦进行直接外交的权力,他也不能擅自将军队派往自己的防区以外。好在李辰前阵子整军,不少老兵退出了现役。所以商队招集了大量退役老兵做护卫,还请了一名因伤残荣养在家的华部军前督主来充任护卫头领。此人名叫傅雄,渺了一目,左边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看上去异常狰狞可怖,他的左手掌光秃秃的,只有拇指还剩了一小节手指。傅雄虽然伤残在身,却仍是勇猛过人,治军有方。他只要往出来一站,不发一声,只是独目凶狠地一扫,老兵们便个个服帖。整个商队五百余人,被他管得井井有条。 自从离开兰州的地界,进入这千里戈壁,李由和傅雄便时刻警觉,这里柔然、吐谷浑、羌、突厥等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还有数不清的小部落,形势极为复杂。但是这么大的一行队伍要想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最近几天,队伍的四周不时出现不明身份的游骑窥视。傅雄特意往前后左右都派出了哨探,一旦有警,商队可以迅速做出反映。 当车队正行之间,却是后队一辆马车的车轴突然断裂,一边的车轮直滚了出去老远,整个马车顿时歪倒一边。车上装载的货物也翻倒在路旁,散落一地。傅雄听到后面的喧哗声,立刻赶过来查看。他见状忙喝道, “快解了马!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车夫忙解开拉车马匹的伏辕,将马牵到一旁。大家七手八脚地拾起货物,并卸空了马车。有人取来备用的车轴,一阵叮叮当当的忙乱之后,终于将马车修复如初。等众人重新驾好马匹,装上货物,整个大队已经停下来等了好半天了。 车队开始重新上路,李由见到回转的傅雄道一声辛苦, “多亏你调度有方,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傅雄道, “走得路远了,这种事就难免。我出来前特意吩咐他们多备些这种事物,没想到还真用上了。这一路上可不太平,轻易停不得……” 正当此时,突然一声凄厉的鸣镝声远远传来。 傅雄立时脸色一沉,他立刻迈开大步向车队最前部奔去。李由却还在莫名其妙。 傅雄来到队前,大声问道, “哪里来的鸣镝声?” “是正前面,何山他们那队。” 当前开路的一名护卫答道。傅雄翻身跳上自己坐骑,他站在马鞍上举目前望。凭借高度,他依稀可以看到前方腾起的烟尘中有三骑正在飞马疾驰,后面还有十余骑正在紧紧追赶。傅雄翻身落回马鞍,对身边的骑士大声道, “邢彪,带你一队人出去接应何山,顺便抓个活口回来问问。记住别走太远,我怀疑敌人的大队就在近左。” 邢彪大声应诺,然后招呼手下二十余骑冲了上去。 邢彪等人疾驰一阵,只听一声呼哨,他们熟练地分作两队,让过飞奔而至的何山等三骑,然后象一把张开的钳子一般从左右两面迎上了追踪而至的胡骑。 胡骑们见前面突然来了对手的援兵,而且人数上要多于己方,也不恋战,立刻纷纷拨马回转。邢彪那里肯舍,招呼手下紧紧追了上去。但是没追多远,就听见身后自己队伍中传来当当的鸣金声。邢彪等都是退役不久的军人,令行禁止都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所以听到鸣金声立即勒马回头。 原来傅雄接上何山等三人,却见他们人马都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弥屈肩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三人的马也都带箭伤。傅雄一边命人给弥屈拔箭治伤,一边询问何山刚才遇敌的情况。当听说遇到的胡骑非常精悍,决不是普通的马贼流寇 。傅雄心中一沉,他意识到这次可能要遇到麻烦了。他立即下令鸣金,召回邢彪等人,一边下令全体护卫戒备。同时,傅雄派人去告知了队伍中间的李由。不多时,邢彪等纵马回到了车队,李由闻报也匆匆从后面赶到队前。 李由见了傅雄神色紧张地问道, “傅都主,怎样了?” 傅雄道, “李主事,我怕此事有蹊跷。这些人来去如风,颇有章法,恐不是一般的匪类,我们要多加提方才是。” 李由尚未答话,猛听见一声沉闷的牛角号声从远处传来。这声音如同是来自地狱的鬼号,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众人忙四下张望,却见前面突然出现了大队的胡骑,他们就象一道褐色的洪流正向车队滚滚袭来。胡骑人数众多,怕不啻有数千骑。他们两翼飞张,快速地从车队两侧冲过,然后在车队的后方汇合,顿时将整个车队团团围在核心。 李由、傅雄和车队里所有的人见状都不禁瞳孔微缩,面色剧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家国万里 二 却说李由率领的前往突厥的商队,在茫茫戈壁被突然出现的大队胡骑团团围住。车队内所有的人都不禁神色剧变。 但退役的老兵们大多见惯了阵仗,临危不乱,他们在傅雄的指挥下,迅速将原本一字长蛇般的车队,摆成首尾相连的圆阵。马车在外圈形成一个临时的壁垒,人员则全部在圈内实施防御。护卫们刀出鞘,箭上弦,四面向敌,人人凝神戒备,随时准备厮杀。 这时,胡骑们呼哨叫嚣,往来疾驰,激起漫天尘土。他们绕着车队合围数重,将车队围得水泄不通。胡骑们纷纷持矛挽弓对准被围在核心的车队,远远望去,似乎是在马车的外圈,急速生长出了一片长满了铁刺的密林一般,矛头和箭镞在阳光下闪亮一片,慑人心目。 处在车队中心的李由面色苍白,腿都已经感觉不是自己的了。他强自镇定地对傅雄道, “傅都主,你看这,这……” 傅雄一边用独目死死盯住胡骑的动静,一边冷静地道, “李主事勿忧,有兄弟们在,誓死也要保住商队。想硬啃我们,哼哼,也得看他们牙口够不够利!” 他转头喝一声, “弥屈,过来!认得来的是什么人么?” 弥屈闻声跑过来,他行礼道, “禀告都主,他们没有打旗号,也没有亮明身份,弥屈也不知是什么人。但我看来的应该不只是有一个部落,里面好像既有吐谷浑、也有羌部,甚至好像还有我们铁勒。” 傅雄点点头, “你去喊一声,亮亮咱们的名号。也问问他们来路。” 弥屈行礼称诺。然后他转身走近阵前,隔着马车用胡语大声道, “雄鹰在天上尽情翱翔万里,苍狼在大地上自在地追逐野羊。难道是仁慈的长生天的意志,让雄鹰和苍狼在这里相遇?我是出身铁勒的弥屈,如今奉了我的主人 ,英勇睿智的华部之汗,也是天朝无敌的大将军,天朝大皇帝敕封的世袭公爵殿下之命,前往金山,觐见突厥可汗。车上装载的,是我的主人送给突厥可汗的礼物。请问是哪一部的大人在此?这里大路宽阔,容得下万马驰骋,请问为何要挡住我们的去路?” 弥屈身高体壮,嗓门洪亮,一番话喊出来中气十足,随风飘去很远。 对面胡骑一片静默。在胡骑阵列后方的一块凸起的巨石上,几个首领模样的人驻马而立。他们全身披甲,头戴铁盔,颈上还有铁护顿,胸前的护心镜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他们闻听到弥屈的喊话,开始不住地交头接耳。过了一会儿,就见一骑从巨石上一跃而下,他策马奔至阵前,然后勒马大声道, “是长生天让雄鹰和苍狼各自生活在天上和地下。就算苍狼追逐野羊,也会谨守长生天订下的规矩,苍狼不会随便进入别人的领地。你们人马众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当然要来看看是敌人还是朋友。既然是信奉长生天的朋友,那么请就到我们的部落来做客吧。” 弥屈转身将他的话翻译给李由和傅雄。李由心中一时难以决断,便问傅雄道, “我见这些人恐非善类,但若是一味不理,又恐惹恼了他们动武,却又如何?” 傅雄冷笑道, “这般藏头露尾的,断不是什么好人。自然是去不得,我们若去,何异羊入虎口,岂有侥幸?弥屈,告诉他们如果让路,我们可以给他们三车丝绸。若是想硬来,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少不得也要蹦掉它几颗牙去。” 弥屈受命返身对刚才那人高喊, “是朋友,就要请进毡房,是敌人,自有弓箭相候,这是信奉长生天的人应有的约定。感谢主人的盛情邀请,但这里距离金山还有千山万水,我们肩负主人的神圣的使命,所以无法让马儿停下疾驰的脚步。路上野兽出没,战士们也不能放下手中的弓箭。我们愿意留下三车丝绸,以示谢意!待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去贵部叨扰。” 那人听了,拨马返回阵后巨石所在。可以远远看到,那几个首领模样的人又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这边车队里众人正在纳罕,却不料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大家还在莫名其妙,却听见弥屈急声高喊, “戒备!他们要进攻了!” 弥屈话音未落,只听呼的一声,对面胡骑所发的箭矢已经如雨而至。这边车队猝不及防,已有多人中箭倒地,发出一片惨呼。 傅雄抬脚踢翻面前的一辆马车,一把就将李由拽到了车后,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数不清的羽箭已经钉在了车上。李由吓得两股战颤,面色无人色,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雄安顿好李由,立刻冲出来大声喊道, “兄弟们,拿出咱们华部军的气势来!顶住了!” 护卫们毕竟都是老兵,他们很快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一边纷纷竖起盾牌挡箭,一边紧握兵器,准备厮杀。更多的人则张弓搭箭,准备反击。 这时,对面又一声号角响起,当面的胡骑纷纷催动战马开始从四面向车队发起冲击。瞬时间,千万只马蹄狠狠地踏向地面,声如巨雷,大地也为之颤动。只见遍地尘土飞扬,直冲云霄。胡骑们裹挟着烟尘,如同狂飙一般向被围在中间的车队冲来。 这边傅雄大喝一声, “放箭!” 已经张弓以待的护卫们立刻松开了弓弦,只见一阵箭雨从圈中飞处出,直扑当前正飞驰而来的胡骑。就听胡骑队伍中发出一阵惨叫,当前的胡骑立时噼里啪啦倒下一片。 护卫中用箭的高手弥屈、邢彪等人手持二石硬弓,如行云流水般不断地引弓如满月,将一支支羽箭射向扑面而来的胡骑。他们几乎箭无虚发,每箭都有一名胡骑应弦落马。 胡骑显然没有想到对面的人如此棘手,他们面对优势骑兵的四面环攻,不仅没有崩溃,而且反击还异常犀利。胡骑中不断有人落马,还有的在飞驰中突然战马中箭倒毙,顿时将后面的战马也带倒一串。胡骑的阵势一时有些散乱,但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仍然逐步逼近了马车组成的防线。 一名胡骑手舞一只铁骨朵,若一阵疾风般冲在最前面。他连连躲过几支箭矢,终于冲到了马车组成的壁垒近前。却见马车上高高竖起了几面盾牌,就如同是一堵墙一样挡在面前。那胡骑将心一横,用马镫狠磕马腹,战马立时腾空而起,直向盾牌撞去,他同时轮起手中的铁骨朵就势向下猛砸。就听一声巨响,盾牌几乎当场碎裂,在后面抵死撑住的两名护卫从车上被撞得直飞出车去。胡骑则连人带马摔在了马车上。还未等那胡骑起身,两柄长矛就已经从左右胁下刺来,顿时将他的身体捅穿。那胡骑发出一声如野兽濒死般的嚎叫,猛地将手中的铁骨朵脱手甩出,将当前一名护卫的头颅打的稀烂,红白之物四溅。但这也只是他的垂死一击,刺中他的两名护卫一起用力,将他从马上挑起,狠狠地甩了出去。那名胡骑重重摔在马车前面,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终于不动了。而刚才被撞飞的两名护卫,一边口吐鲜血,一边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车重新将盾牌竖起,补上这个缺口。 几乎与此同时,胡骑已经接二连三地冲上了马车,车队整个防线顿时险象环生。傅雄带了几个护卫在防线内四处游走,那里被冲开了口子,他就带人顶上去。傅雄虽然身体已残,但右手一柄长刀,却是招式凶狠致命。他身形讯若闪电,很少见他用第二招,当面的敌人往往已经血溅当场。他如同一个流动的灭火器,到哪里,哪里胡骑如烈火般的攻势就为之一滞,立刻消退下去。在胡骑不断冲击下,整个车队防线看上去似乎已是无比脆弱,但就如同是面对汹涌狂暴的巨浪侵袭的大堤,始终屹立不倒。 那边何山和他的儿子何勇和几个护卫守在一辆马车旁。小何头一次经历这样激烈的战斗,握住长矛的双手一直不住地微微颤抖。何山眼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待会出手的时候一定不能犹豫,记住,生死只在一念!” 这时马车一阵剧震,一名胡骑已经直撞上来,两名持盾的护卫被撞落马下。何山一跃而起挥刀直斩那人的脖颈。却不道那胡骑手舞一杆长矛猛刺何山的胸膛。何山手中的兵器短,立刻处了下风,只得回刀挡住长矛。这时,胡骑侧身空门大露,但是边上小何似乎一时惊呆了,竟忘了出手。那胡骑身高力壮,又借马势居高临下,长矛舞动如飞,逼得何山连退两步。那胡骑纵身一跃,从马上直跳进圈内。但他立足未稳,却见一道身影已经欺近身旁。只见寒光一闪,那胡骑的头颅已冲天而起。无头的躯体晃了几晃,方才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傅雄斩了这名胡骑,转手将他的长矛掷出,立时将一名刚刚从缺口冲上来的胡骑当胸射穿。这时何山和几个护卫已经扑到了马车边上,刀矛齐下,与接踵而至的胡骑拼死战在一处。小何也从茫然失措中反映了过来,手中长矛猛地刺出,狠狠捅进了一名胡骑的腹部。众人齐心协力将这个缺口死死挡住。 胡骑反复冲击,却始终没能突破马车组成的防线。反而在护卫们的顽强反击下伤亡惨重,最后终于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圈内的护卫们见到敌人终于退却,都不由得高举受众的兵器,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傅雄却头脑冷静,他知道胡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连忙招呼护卫们准备再战。护卫们闻命立刻按下兴奋的情绪,分头开始救治伤员,修补壁垒,整理兵器,甚至将胡骑射入的羽箭也一一收集起来,准备重新利用。 小何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悔恨不已,他满脸涨的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何山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脑,眼中透着慈爱, “木事,嘎娃子都有第一回。以后就好了。” 小何紧咬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傅雄绕着营地巡视一圈,不断吆喝护卫们抓紧时间整备。当他回到营地中央,李由听得打退了胡骑的进攻,也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李由犹自面无人色,见了傅雄忙长揖一礼, “多亏傅都主调度有方,力战退敌,如若不然,今番休矣!” 傅雄满身血迹,神色冷峻,独目分外怕人。他对李由匆匆一揖手道, “此事还没有完。这些胡骑虽退,却没有走远,我料他们须臾就会再回。上次进攻他们只是试探,这番必出全力。敌众我寡,我们恐难持久。李主事,是走是留,还请拿个主意。” 李由听得胡骑还要再来,甚至傅雄都觉得难以抵挡,顿时慌了手脚, “那,那我们该当如何……?” 傅雄道, “兄弟们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得李主事周全。只是这些货物,却是要不得了。” 李由一听要弃货而逃,眼见这次出使的任务将化作泡影,不觉急得流下泪来, “这些货物都是兰州百姓的血汗,怎的说丢就丢了。却让我有何面目去回见使君?” 傅雄摇头道, “带了货物,根本走不快,甩不脱胡骑的。只有弃货轻骑疾走,方能脱身。待报于大都督得知,请他老人家起大军前来复仇,还可重夺货物。如若不然,大家皆死于此,连个报信的都没有,兰州上下都不知道发生何事,报仇都没地方去,那才是冤!” 李由一时间心乱如麻,他想起李辰出来时曾交代,危急时可以弃货保人,只得道, “就全凭傅都主安排。” 傅雄回眺远方,这时太阳已经落向了西方的群山顶上,它象一个亮堂堂的金球一般,放射出刺眼的光芒。西面的天地万物,似乎都笼罩在一片闪亮的金光中。而整个东面的天空,则纯净得如同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蔚蓝色绒布。远方的群山在阳光照射下,肃穆凝重,分外壮丽。 傅雄转头道, “最多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到那时,胡骑就休想再追上我们。只要我们能顶住这一个时辰,到时候就能全身而退。” 二人谋划已定,李由收拾一些紧要的事物绑在身上,随时准备溃围而出。而傅雄则悄悄通知大家,一会儿如果守不住,就一起往东突围。 就在大家还在一片忙乱的时候,胡骑已经卷土重来。 刚才进攻受挫,让几个首领们认识到这个商队并不容易对付,使得他们之间也出现了分歧。一些人认为既不好啃,又要冒着得罪草原上新兴的突厥和这个不知名却人物凶悍的华部,似乎有些得不偿失,不如就此罢手算了。但另外的人却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这人抵抗如此激烈,说明这支队伍里所携带的货物一定非常贵重,值得冒险。另外伤亡了这么多人,已经亏大了,只有咬牙打下来才能弥补损失。至于突厥和那个什么华部,只要手脚做得干净一些,不放脱一人。在这茫茫戈壁上,谁会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最后,还是要打的一方占了上风。他们最后决定全力一击,争取在天黑以前结束战斗。 胡骑们重新发起了攻击。大队的胡骑一边绕着车队外圈疾驰,一边在马上用箭向营地内攒射。商队的护卫们则不断发箭还击,但是胡骑人数众多,一时箭如雨下。在车队的防御圈内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急风暴雨般的乱箭射来,护卫的伤亡不断增加。护卫们虽然也射倒了不少胡骑,但是无法抗衡他们巨大的人数优势。 在一阵混乱的对射之后,一支胡骑突然从西方穿过正在绕圈骑射的胡骑队伍的首尾之间,直扑车队。由于被西沉的太阳晃得睁不开眼,守卫此处的护卫门在胡骑已经快要逼近的时候,才发现了他们。这队胡骑人人披甲,显然是其中的精锐。他们若同一阵旋风般直撞上外围的马车,立刻就将防线打开了一道口子。这些胡骑吸取刚才作战的教训,一旦撞上马车,就立刻弃马,纵身跳入圈内,挥舞弯刀利斧与护卫们展开殊死搏斗。 傅雄见状立刻领人顶了上来。他扑到冲入的胡骑面前,突然往右滑开一步,让过当面劈来的一柄弯刀,而手中长刀在那人颈下只是一抹。那名胡骑捂着鲜血飞飚的脖子软软倒下。傅雄让过他的身体,已经蹿到第二名胡骑身前,手中的长刀划过他的胁下,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傅雄一脚将正在发出大声惨叫着的胡骑踢飞。接着将长刀直捅入第三名胡骑的胸膛。 他身旁紧跟着的几名护卫手舞长矛,结成惯用的华部军小阵型,步步紧推,将不断涌进来的胡骑推挤出去。弥屈和邢彪则站在长矛手的后面,张弓引箭,近距离直射涌入胡骑中的威胁最突出者和他们的头目。 双方在这个缺口上殊死争夺,现场已变得如屠场一般,堆满了双方的尸体,几无立足之处,鲜血已经将整个地面浸透。但是胡骑仗着人数众多的优势,仍然象洪水一样不断涌进来。 傅雄见势已不可为,他挥刀斩下一名胡骑的头颅,然后纵身来到邢彪的身旁大声道, “你当先开路,带上李主事速走!” 邢彪应一声,返身便去寻李由。傅雄招呼众护卫聚拢一处,结阵缓缓后退。大股胡骑蜂拥而入,营地终于被突破。 傅雄下令护卫们打开箱子,将绸缎随处乱扔,攻入营地的胡骑们见了纷纷开始抢夺地上的绸缎财物,还有的人急不可耐地冲上马车就去砸开箱子乱抢。整个营地一片大乱。 傅雄乘胡骑们忙于抢掠财物,无暇顾及自身,立刻和护卫们上马,拥了李由往东突围。邢彪当先开路,傅雄负责断后。 傅雄眼见华部旗还在营地中央飘扬,便立刻打马飞奔过来。他一路砍倒阻路的胡骑,也不减速,伸手拔了旗帜便绝尘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家国万里 三 时间已近黄昏,夕阳已经落到了山尖上。面向西方的山体被阳光染得金光闪亮,而相背阳光的一面却是拉出长长的阴影,呈现出深沉幽暗的颜色。整个天空自西向东,颜色由金黄到灰白,再由灰白到浅蓝,最后到深蓝,各种绚丽的色彩依次过渡,深浅交织 ,美幻绝伦。 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荒凉的河西故道苍茫壮丽。但是原本宁静的美景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所打破。 李由、傅雄率领的商队,最终没能抵挡住数量占绝对优势的胡骑的攻击,被迫放弃货物,集合残余的护卫们向东突围。 鏖战多时的胡骑们从四面涌入营地,他们砸开一个又一个箱子,开始大肆抢掠马车上装载的货物。丝绸、瓷器、茶叶琳琅满目的货物让胡骑都红了眼,就如同是一群见了血的苍蝇般没头乱撞乱抢。甚至有人为争夺货物开始拔刀相向,大打出手。而外围拦截的胡骑们惦记即将到手的财物,人人都想着赶紧进入营地大抢一把,所以无心纠缠恋战。李由、傅雄等人乘机冲出了包围,往兰州方向疾驰而去。 一名胡骑从一辆堆满箱子的马车上跳下来,他双手各挟着一匹绸缎,正喜孜孜地准备往外走,却不防一记马鞭狠狠地抽来,正中他的面门。他的额头顿时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鞭痕,脸上鲜血淋漓。那名胡骑大怒,正要口出恶语,却猛地瞧见自己部落的首领正骑马立在面前,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正恶 狠狠地盯着自己。那胡骑吓得浑身出了层冷汗,腰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尊贵的首领,您的奴仆获阔布正要把这些上好的丝绸奉献到您的马前。” 说着,他忙将手中的两匹绸缎高举过顶。 那首领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转头下令道, “吹号!让他们都给我停下来,这些无知愚蠢的野羊!” 沉闷凄凉的牛角号突然在营地里响起。随着这似乎捶动人心般凄厉的号声,原本似乎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胡骑们渐渐清醒了过来。他们纷纷直起身子,茫然四顾。 只听那名首领扬起马鞭大声喝道, “按照草原的规矩,倒进碗里的乳酪就必须喝下。所以你们已经拿到手里的东西,就属于自己了。但是从现在起,如果谁敢再要拿,左手拿砍左手,右手拿砍右手!” 首领的怒吼震慑了原本纷乱的胡骑们,场中迅速安定了下来。那首领下令道, “整队。准备追击,决不能放跑一人。等将逃跑的敌人全部杀尽,我们再回来分配这些财物。我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你们的英勇会得到应有的酬劳!” 胡骑的首领们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派出了近一千名最精锐的骑兵去追击已逃走的华部人。 这千名胡骑得令以后,纷纷翻身上马,然后口中打着呼哨,手里用刀鞘狠拍马臀,如一阵狂飙一般直往东猛追下去。 胡骑沿着故道狂追了数十里,已经远远能够望见前面疾驰的马队腾起的烟尘。他们兴奋地大声呼喝,更加疯狂地催动坐下的战马,紧紧地追了过来。 却说李由、傅雄和护卫们往东急行。他们离了兰州以后连日跋涉,人马都有些疲惫,刚才又经历一场血战,已是人困马乏。疾驰了数十里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时,他们身后出现了大队胡骑的身影,马蹄腾起的烟尘直冲云霄。 傅雄看了看天色,太阳的大部分已经落在了山后,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靠近地平线的天际已经变成了大片的灰白。启明星开始在东方的天空闪耀,头顶的蓝天颜色已经变得近乎黑色,夜幕即将笼罩苍凉的大地。 傅雄对身边并缰而驰的李由道, “李主事,你带人先走,我留在后面挡一挡。” 李由虽不通军事,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留下阻敌基本上没有可能生还,他神色凄然地道, “傅都主,胡虏势大,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傅雄淡然一笑, “受人之命,忠人之事。这本来就是我们护卫该做的。李主事请速行,只要天一黑,胡骑就没法再追上你们。请李主事回去后将实情禀告大都督,请他发兵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傅雄说罢,猛地紧勒马缰,让战马减速。他同时高举的手中华部旗,大声下令道, “在我身后的护卫留下!” 紧随在他身后的约百骑护卫们闻命齐齐勒马。李由双眼含泪,率剩余的护卫继续飞马向东驰去。傅雄拨转马头,对他们大声道, “兄弟们,咱们马力已疲,这样跑下去非全都折在这里不可。只要我们能将胡骑阻上一时半刻,天一黑,李主事和其他兄弟就能脱险。只要李主事将消息带回金城,让大都督知晓,哪怕我们今日全都殒在这里,大都督必会亲提大军,踏平胡部,为我们报仇!” 此时,胡骑们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们人数众多,如一道洪流般遍野狂奔而来,腾起的烟尘似乎将整个西方的天空都遮盖起来,大地也在不住地颤抖。傅雄冷冷地注视着逐渐逼近的胡骑,昂声道, “咱们陇右男儿,就没有怕死的孬种!你们谁如果怕死,大可以现在就走,我决不拦他!” 护卫们高举手中的兵器,齐声高呼, “誓随都主杀敌!” 何山犹豫了一下,在马上行礼道, “都主,嘎娃子才十六,是我何家单传的唯一血脉。求都主开恩,让他走吧。” 傅雄听了,在马上微微点头。小何听了父亲的话,不禁双眼通红,大声道, “阿爷,我不走,我们要死也死在一起。” 何山怒道, “胡说,你死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 小何忍不住泪流满面,口中只是道, “我不走!我不走!” 何山情急之下挽弓搭箭对准何勇, “你这逆子!你今日白白死在这里做甚?与其让胡狗杀了,不若先让我一箭射死罢了!” 说罢,他手指一松,那支箭擦着小何的头顶飞过,小何一时魂不附体,悲声高呼, “大啊(土话父亲)……” 何山再搭上一支箭,对准小何引弓欲射,厉声喝道, “还不快走!” 小何无奈,大哭着在马上对何山深深一拜,然后拍马往东追赶大队去了。 傅雄看到队伍中的弥屈,突然心中一动,挥手将手中的华部旗掷给他, “你也走,将这面旗带回去!” 弥屈伸手接过,面上露出不甘的神色。傅雄道, “你熟悉此地地理人情,大都督用得到你。快走吧,请转禀大都督,我们这些老兵没有辱没这面旗帜!” 弥屈咬牙点头,掌旗催马而去。风中传来他悲愤的的呼喊, “长生天在上,我弥屈有朝一日一定会回到这里,用敌人的鲜血祭奠你们……” 这时,胡骑已经驰到近前,甚至似乎已经能够分辨出他们狰狞的面容。傅雄抽出长刀,直指前方,怒吼一声, “锋矢阵破敌,杀!” 说罢,他双镫狠磕马腹,坐下战马象一阵风一样向前蹿了出去。傅雄一马当先,护卫们在他身后次第排开,百余人组成一个前窄后宽的类似箭头一样的阵型,急速向滚滚而来的胡骑大队直冲过去。胡骑看到对面小队骑兵对冲而来,便两翼张开,迎了上来。 两军相遇之际,傅雄一刀就将当面的胡骑连矛带人一劈两段。只听一声巨响,护卫们也已经和胡骑猛烈地对撞在一起,顿时一片人仰马翻。胡骑在高速追击中突然遇到骑兵反冲,仓促之间有些措手不及。而留下来阻击的护卫则人人都已有决死之心,一时间竟势不可当。护卫们透阵而入,直冲胡骑核心。 傅雄率领护卫们在胡骑阵中左冲右突。胡骑虽然一时乱了阵脚,但是仗着人数上的优势,还是渐渐地将傅雄等人围在核心。 傅雄拧身让过一柄刺来的长矛,横刀在迎面冲来的使矛的胡骑前胸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只见血雾飞散,那人惨叫着从马上栽下。这时两名胡骑手举弯刀从左右一起冲来,大有将他一刀砍作三段之势。傅雄挥刀迎上当前那名胡骑,只听叮当一声,那胡骑刀已脱手飞出。傅雄就势将刀一横,两骑交错,长刀从胡骑的颈下一闪而过,胡骑的头颅反向飞出老远。傅雄身伏马鞍,避过另一名胡骑横劈过来的弯刀,挥刀向上反撩,在那胡骑的惨叫声中,手握弯刀的一条手臂已被傅雄砍下……。 傅雄等人虽然拼死搏杀,但是胡骑前仆后继般地四面涌来。但面对蜂涌而至的胡骑,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力战身亡,渐渐死伤殆尽。 傅雄的战马已经倒毙,他浑身浴血,犹自挥刀将一个个冲上来的胡骑劈下马来。此刻他身边只余寥寥数人相随。 何山已是身负重伤,他才将一名胡骑从马上挑下,另一名胡骑已经从旁手舞长矛猛刺过来。何山不及躲闪,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何山怒目圆睁,口中喷出大口鲜血,他将手中的长矛奋力反刺,将刺中自己的胡骑戳下马来。何山摇摇欲坠,身边一名同伴拼力一刀将一名正要取何山性命的胡骑劈死,但旋即便被蜂拥而上的胡骑砍倒。何山拼尽最后的力气掷出手中的长矛,刺中一名正在挽弓瞄准傅雄的胡骑。下一刻,至少三把弯刀几乎同时砍在了他身上,将他的身体几乎被砍成两段。 最终,只剩下傅雄一人还在战斗,胡骑们畏他英勇,便向他一齐发箭。傅雄满身插满箭矢,终于缓缓而倒。 此刻,西边最后一丝光亮倏然而灭,夜幕终于将这个充满血腥的世界完全笼罩。 兰州骠骑大将军府内,李辰听罢死里逃生的李由的哭诉,不禁拍案而起。 “大胆胡虏,何敢如此!” 李辰一时气愤填膺,但同时也感到深深的痛悔。自己太心急了,不应该在胡患未平,边境不宁的情况下贸然派出这样庞大的一只商队。如今不仅价值不菲的货物全部丢失,还损失了一百多名护卫。这些都是年富力强的壮丁,其中很多都是退役的老兵,对人口稀少的华部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但怒气和懊悔现在都已经没用了,只能先想办法收拾残局了。 李辰离座将拜伏于地,哀哭不已的李由扶起。温言道, “此番是我思虑不周,累自知涉险。万幸佛祖庇佑,自知安然无恙。否则辰罪不可恕矣!” 李由垂泪道, “此皆由无能,有负使君所托,更累及傅雄等百余护卫殒难,唯请使君惩处。” 李辰宽慰道, “此事如何怨得你?是我低估了胡人的猖獗程度,行事失之草率。若说有罪,罪在我一身而已。” 李由大哭道, “傅雄临别时,特意嘱咐由定要将此事经过如实禀告使君,请使君发兵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使君,殉难的傅雄以下共一百三十六人,个个都是铮铮好男儿。其情之烈,足壮山河!请使君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哇!” 说罢,李由大礼伏拜,号哭顿首不已。 李辰忙将李由扶起。他心中悲愤难己,不由双拳紧攥,指甲已经深深抠入肉中犹浑然不觉。李辰含泪对李由道, “这些烈士是我们华部的荣耀和骄傲。请自知放心,没有人能对我华部做下这样的罪行后还能逍遥于外。待我查明真相,定要叫元凶百倍偿还此血债。我李天行今日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李辰劝慰了李由几句,便让他回去安生修养。李由称谢行礼告退,李辰将他送至门前,再三叮嘱他做好死伤护卫的抚恤,李由连连应诺而退。 临别之时,李由拿出一串项链,躬身双手奉给李辰, “启禀使君,由此番一路查访,尚未寻得那位阿仁娜小娘子的下落。” 李辰接过项链,在手中摸挲着那些光滑莹润的小石子,心中暗自轻叹一声。他将项链纳入怀中,对李由揖手道, “有劳自知。” 送走了李由,李辰转身回到堂中。他一边思考,一边背着双手在屋中默默踱步。这次意外的受挫,所遭受的损失之大,让李辰心痛。数十辆马车满载丝绸、瓷器、茶叶还有兰州工坊生产出来的各种器物。无不是精选的上品,为的就是一举打开突厥的商路,并经过突厥再将贸易延伸到西方去。原以为可以换回牛羊、战马、粮食、铁料以及西方的各种工艺和植物物种。但是这些兰州军民的省吃俭用积累下来的财富,竟然在半途就被人劫去,而且还损失了众多护卫的生命,这如何不叫李辰怒火攻心。 李辰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他一直下意识地将战略的重心放在东面。自己的注意力也多集中在长安的朝堂和东魏的入侵上。忽略了兰州地处西部边境的现实,这里胡汉混杂,形势复杂,自己又过于自信,严重低估了胡族的威胁。 李辰思绪起伏,不觉又悔又怒,心中如同有一把火正在将他的内腑焚烧。最后他忍不住飞起一脚,将面前的书案踢翻,案上笔墨砚台,文书印鉴等顿时散落一地。李辰似乎觉得只有如此,方能释放自己心中的怒火。 门外的卫士闻声过来,从门外探首进来查看,李辰将手一挥, “无事!都下去!” 卫士们如何不明白李辰如今正在火头上,忙缩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们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心道今天哪个可千万别不知死活地去触大都督的霉头。 李辰踢翻了书案,心中的怒火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发泄。他在屋中凝神伫立,脑海中反复思考着该如何善后。 目前首先当然是要查明真相,弄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这一带情况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但不会人人有份,总有人没有参与,但知道些消息。另外这么大的一笔财货,总要有去处,所以只要查到货物的下落,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凶手。由于货物数量巨大,很可能参与的胡人还会因分赃不均而分裂甚至反目,那就难免会有消息泄露出来。综上种种,只要是花些水磨功夫,是应该不难查明究竟的。 知道了元凶,那少不得就要调动华部军出征了。李辰下定决心,这仗不打则已,打起来必是灭族之战。一定要将参与的胡部全部亡族灭种,才能达到目的。要让附近所有的胡部都明白华部是不能得罪的道理。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有效的威慑,确保边境的安宁和商路的畅通。和胡人讲仁义道德是没用的,他们的秉性是畏威而不怀德,只有真的打疼了他们,他们才会真的心服。 但是出兵同样也面临很多问题。首先对境外的胡部发动进攻,这件事必须要得到西魏朝廷的许可。虽然说不大可能得到西魏在这一地区的其他军队的支援,但出兵前至少也要事先知会兰州周边的州郡。问题是西魏刚刚经历河阴大败,现在又面临北方柔然强大的军事压力 ,是否会同意自己在现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对周边胡部大打出手呢? 其次华部军自身不久前才经历了严重损失,现在又刚刚施行整军之议。又是否能够承担一场大规模的对外战争呢? 李辰如同一尊雕像般在屋中静立,脑中不断反复思忖。过了不知多久,他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下官裴萱,参见大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家国万里 四 却说裴萱今日正召了户曹主事张筠在在前堂议事。只听那张筠道, …金城多有豪强之家,若强行推行此令,不独于朝廷之法相悖,亦有损使君仁德之名……“ 这时,一名属员进来悄悄呈给裴萱一张纸条,裴萱暗自展开一瞥,上面却道李辰正在内堂为商队遇劫之事大发雷霆,把案子都掀翻了。 裴萱蛾眉微微一颦,但只是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起。待到张筠言罢,裴萱略一沉吟,向张筠揖手道, “还要谢过张主事直言,萱今日大为受教。” 张筠揖手道, “不敢。下官一片赤心,只为兰州和使君长远计。” 裴萱正色道, “摊丁入亩和官民一体,不独是使君之意,亦是院会所决之华部根本大计。张主事适才言及长远,正为华部和兰州的长远计,这才定下这富国强廪之策,才要雷厉风行地推行新令。” 裴萱停下来看一眼张筠道, “我也知新令推行不易,豪强大户多有抵触。但张主事须知我的家世出身,这新令便从我家先行吧,然后再推及全境。若有人执意抗拒,不遵法令,兰州按察司岂是摆设?你若是实在为难,我便奏明使君和布政大人,另换一人执行此事,汝意如何?” 张筠脸色涨得通红,他算是领教了这位“独座娘子”的厉害。只得行礼道, “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回去布置,必不敢误了使君大计!” 待张筠告辞退去,裴萱便转过长廊,往后堂而来。侍卫们见她过来,都象遇见救星一般。裴萱低声问明缘由,整一整衣冠,便入堂拜见李辰。 裴萱行礼而起,见堂中书案翻倒,满地狼藉,也不多问,只是轻轻将散乱一地的事物一一拾起。李辰见了,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伸手将书案翻了过来,重新摆正。裴萱将笔墨砚印文书纸张规整如故,方对李辰温言道, “我已尽知此事的原由,也深明郎君衷怀。想我华部历经艰险,才得稍安。却又突遭此劫难,怎不令人忧愤难己。然则郎君为一部之首,肩系我华部兴衰荣辱,行止岂可不慎?妾还请郎君以华部数万百姓前程为念,暂息雷霆,镇之以静,以虑深远。所谓修身治国,达身济人,其义一也。” 说罢,裴萱盈盈再拜。 李辰此时那里还有怒气,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他向裴萱揖手而拜, “未计虑忧患在先,又陡然失措于后,皆我之误也!” 裴萱垂首道, “只恨妾无先见之明,未能为郎君献策于前,使防患于未然。又不通戎务,更不能领军为郎君灭敌消恨。但使郎君心意畅达,重振志气,唯区区一身,但凭驱使。妾愿随郎君天上地下,纵百死而不悔!” 李辰心中说不出的感动。这个美丽、知性的女孩子总是那样对自己的心情体察入微。他忍不住张开双臂,轻轻将裴萱揽入怀中。他们自从上次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这次李辰回来,两人却又因为迦罗的事闹了别扭,所以关系似乎也疏远了。今日李辰感动之下,情不自禁地将裴萱揽在怀里。裴萱今日也放下了往日的矜持,没有拒绝李辰亲热的举动。她将头静静地伏在李辰的胸前,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李辰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特有的雄性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如撞鹿,一时全身都做水化了一般,似乎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两人这般温存一会儿,李辰左手揽着裴萱纤柔的腰肢,右手摸着墨染一般的螓首,轻轻叹道, “有妇若此,夫复何憾!” 裴萱面色陀红,略带羞意地道, “能得郎君如此怜惜,妾复何求?” 那个春日迷醉的午后,两个患难与共的年轻人再次相拥在一起,享受彼此暗藏已久的爱意和温存。他们便这样安静地相拥,任时光悄悄流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悄悄从窗缝里透进来,直照上李辰的眼睛,晃得他不由微微低下头来。裴萱伏在李辰的胸口似乎睡着了,她蛾眉如画,一双秀目微闭,长长的略带弯曲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加上小巧挺直的鼻梁,清丽绝伦的面容,让李辰觉得无比姣妍动人。李辰只觉得有种冲动在他体内迅速滋长起来。 不,现在不是时候。眼前有这么多的事情亟待处置,可不是该沉醉温柔乡的时刻。李辰赶忙平静一下心绪,他轻轻拍拍裴萱的后背,温声软语道, “葳蕤,我们还是先做正事吧。我这里有一急务,须得你帮我。” 裴萱闻声张开眼睛,面上犹带着好看的羞红,她双手轻推李辰的胸膛,抬起头道, “但凭郎君吩咐!” 李辰放开裴萱,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也转到书案后落座。他长出一口气道, “请你帮我立即修书一封给长安大行台,启奏宇文大丞相……” 李辰摸着自己唇上的短髭,一边思索一边缓缓道, “就说近期我兰州周边诸胡部,因我军新败,颇有异动。为了消除隐患,减轻西部边境的压力,请求大行台准许我即刻出兵胡部,进行警戒性作战,清除威胁,以便将来可以全心对付柔然的入侵。你一定要写明,这次作战只是短期的、局部性、有限度的一次战斗。目的不是为了开疆和征服,而是对边境胡部有针对性地进行破袭,以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和战争资源。此外,我们华部将单独承担这次作战,不需要友军的援助。” 裴萱一边静心聆听,一边右手取了墨锭在案上一方凤尾砚上轻轻地转圈磨墨,左手自然地揽住右手的广袖。她双眼凝视前方,努力在脑海中消化李辰的这许多新式词汇,面上神情娴静而专注,这一刻,她似乎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李辰在一旁看得遐思无限,好似整个心都雪化了。片刻之后,裴萱放下墨锭,另取了一只狼毫在手,然后笔走龙蛇,将奏章一气呵成。裴萱放下笔,将奏章呈到李辰面前, “请郎君过目。” 李辰收敛心神,道一声有劳,然后接过奏章细看。裴萱写的这篇奏章,引经据典,文采华丽,不仅将对胡部作战的正当性和必要性娓娓到来,而且巧妙地将李辰刚才的一番话的意思也融入其中。读来只觉文字立意高远,语出玑珠,令人折服。李辰看了不禁拍案赞叹不已,他对裴萱道, “此篇雄文,可当精兵十万!我最喜欢你其中这句,‘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有这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裴萱略带羞意行礼道, “郎君谬赞了!” 李辰点头道, “好,用印吧。然后速将此奏章快马送至长安大行台,面呈宇文大丞相。” 待处理完给宇文泰的奏章,李辰肃容又对裴萱道, “烦劳你再以骠骑大将军府的名义行文都指挥衙门,命全体常备军进入戒备状态。另命既刻征召五个后备役营,配发全部军械粮秣,开展针对性训练,随时听候出征命令。” 裴萱立刻感觉到了李辰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李辰历经几番血战,身上不自觉已带有一股军中宿将的威势。如今内心杀机大盛,裴萱只觉整个堂中空气骤然一冷,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她也不由肃容行礼道, “职下遵命!” 李辰又道。 “另外传保安都督刘镛即刻前来见我。” 李辰咬着牙道, “我倒想知道究竟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久之后,保安总局的密探们便像一张网一样撒向了从兰州到凉州的各处草原戈壁。 死里逃生的弥屈也混在密探里被派了出去。为了迅速查明元凶罪首,保安总局从这次逃回的护卫中广招人手。因为这些护卫亲身和那些打劫的胡骑交过手,都怀有无法磨灭的印象和刻骨仇恨。弥屈也在征召之列,原本他身上有伤,应该留在金城好好休养。但他本人却再三请求要马上回去寻找那些情同生死的伙伴。他忘不了傅雄在最后一刻派他回来,将生的机会让给了他。他也忘不了他自己对长生天所发下的誓言,那就是回到那片他的袍泽兄弟誓死断后以换回大家生路的旷野,用仇敌的鲜血祭奠他们。 考虑到弥屈熟悉那一带的地理人情,又见过那些劫匪,所以保安总局最后还是将他也派了出来。 如今弥屈也有了正式的官身,他受命和两个伙伴一路西行,顺着当日商队行进的路径追踪过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是一连几天过去,却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整个车队就如同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一日,他们三人走的,便寻了一块大石,然后下马在荫头里歇息。 三人坐在地上,其中一人解了水囊,往嘴里猛灌一气,然后畅快地长吁一口气。他系好水囊,对弥屈道, “弥屈大哥,我们走了这么几日,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出来。你说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试试?” 弥屈将水囊送到口边小心地抿了两口,他放下水囊平静地道, “只要野鼠在地上经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作个好猎人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这时另一人接话道, “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却是该如何查起呢?” 弥屈道, “这次劫匪出动了数千骑兵,这么一大队人马来往活动,一定会有踪迹可寻。 开头那人点头道, “是啊,还有几十辆马车的货物,难道能平白飞上天去……” 他话音未落,弥屈突然似乎听到了什么轻微的动静,他立刻抬起左掌,示意大家安静,同时右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弯刀。另两人倏然噤声,手下也是悄然地摸上身边的兵器。 须臾,一头黄羊悄然出现在大石近侧,它一边走,一边不时停下来啃食地面的稀疏的青草。 石后的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纷纷松开手中的兵器。其中一人突然心念一动,走了这么久,每天都吃的是干粮。何不打只野味换换口味呢。他取过自己的弓箭,慢慢地引弓搭箭,对准了那只黄羊。弥屈见了在后面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犹豫要不要制止他。那人瞄了一阵,最后却将弓轻轻放下了。 就见那只黄羊的后面又出现了两头小羊,摇头晃尾,憨态可掬。原来这是一只刚产崽不久的母羊。春天是母羊产崽的季节,不杀春天的母羊,这是草原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因为杀死了母羊,那些出生不久的羊羔也活不长。这是人们对自然的尊重和对长生天赐给人们猎物的感恩。 弥屈见了,也不禁面露微笑。这时,大批的黄羊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周围,看来他们遇到迁徙中的黄羊群了。开头那人重新举起弓箭对准了黄羊群中的一头公羊。就见他稳稳地松开弓弦,羽箭“嗖”地一声飞出,正中公羊的身体。那公羊不防突然中箭,疼得四肢一弹,猛地向上窜跳起来,然后拼命向前奔去。整个黄羊群顿时受惊,几乎一瞬间所有的羊都开始撒腿狂奔,顿时声如闷雷,烟尘大起。 弥屈等三人见黄羊中箭跑了,哪里肯舍,立刻上马紧紧追了上去。他们沿着血迹追了数里,就见那头公羊因伤已经渐渐落在了大群黄羊的后面。弥屈等心中高兴,正要赶上去将它擒杀,却不料突然斜刺里冲过来数骑,当先一人挽弓一箭,正中那只公羊的脖颈。那只可怜的羊本已经受了重伤,又被命中要害,顿时倒地毙命。 当弥屈三人拍马赶到时,就见那几个人正将倒毙的黄羊架上马鞍。弥屈立刻上前大声道, “就是苍狼也不能从自己的同伴嘴里抢食,这是长生天立下的规矩。请问你们为什么要抢走我们的猎物?” 在草原上因为争抢猎物而发生的冲突并不罕见,所以弥屈三人一边说话,一边也凝神戒备。 刚才那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黄羊吸引了,显然也没有想到边上突然冒出三个人来,还大声地向自己讨要猎物,不禁一时错愕。他们中为首的那人仔细看了看那只黄羊,发现了黄羊身上的确还带着另外一只箭,于是爽朗地笑道, “雄鹰也有走眼的时候,我们刚才没有注意到你们已经先射中它。真是对不住啦。” 说罢,他将那只黄羊从马背上取下,送到弥屈的马前。按照草原的规矩,谁先射中猎物,猎物就属于谁。如果无法分清射中的先后,就平分猎物。 此人身材壮阔,面色紫红,身穿左衽皮袍,腰间一条宽带,扣合却是赤金打就。他承认弥屈先射中黄羊,并按草原的规矩办事,倒是显得豪爽淳朴。 弥屈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争这只羊,他们这次来打探商队被劫的真相,已经在这里转悠了几天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今天突然见到几个猎人,想必他们的部落离这里不远,说不得知道点什么。所以当下决定借着讨要猎物的由头上来搭话。 弥屈仰天大笑几声, “是雄鹰就一定分得请是野鼠还是狐狸。我是来自铁勒的弥屈,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你们,都是长生天的意志。请收下这只黄羊吧,作为我们觐见主人的礼物。” 那人听了高兴地笑道, “谢谢你们的盛情。我是吐谷浑的贺力,既然是远道来的朋友,那么就请到我们的部落歇歇脚,喝一碗乳酪解渴吧。” 弥屈求之不得,忙笑道, “那就打扰主人了!” 贺力翻身上马,用马鞭一指不远处的一处山坳, “翻过那里,再走一段,就到我们的部落了。我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 弥屈等三人按照草原上的礼节一起将双臂在前胸交叉,然后俯首行礼, “向您致意,尊贵的贺力首领。” 弥屈等三人随了贺力返回部落,一路上贺力与弥屈并辔而行。就听得贺力问道, “客人远离自己的部落,来到这里所为何事啊?” 弥屈早有准备, “本部的首领即将迎娶他的妻子,也是别部首领的女儿。为了衬托她天仙般惊人的美丽,我们的首领要用三千匹骏马、三千头牛、一万只羊、五百支雕翎、五百件貂皮、十车丝绸,还有数不尽的珍宝来作为聘礼。我们就是受首领的指派前来搜集貂皮和珍宝的。” 贺力咋舌道, “你们的首领真是豪奢!他一定是大部之汗吧,他的部众牛羊一定象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得数不清。” “我的首领是铁勒斛律沙门可汗。” 弥屈报了个铁勒最有名的酋长的名字。贺力闻听立刻肃然起敬, “是他啊,我知道的,他的威名真是如春天的雷声般响亮啊。”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催马爬上山坡。翻过山坳,又前行了十几里,草木逐渐茂盛了起来。贺力突然一指前方, “那里就是我的部落了。” 弥屈放眼一看,前方群山之间座落着一片青青的草原。草原的面积似乎不大,一条小河宛如玉带一般从中蜿蜒流过,形成了一个几字。在小河的岸边,如同是草地上生长出来的一蔟蔟圆圆的蘑菇,散落着百多顶白色的毡帐。一切似乎都如同是世外桃源般美丽。 贺力遥指那片毡帐兴奋地大声道, “欢迎来到我们贺力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家国万里 五 却说弥屈等三人随贺力来到他的部落。贺力的部落不大,只有几百人,部民们听说首领引来了来自远方铁勒强部的客人,纷纷走出自家的毡房前来相见。 弥屈一边在马上按照草原的礼节和部民打着招呼,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眼光四瞥,将整个部落一一打量了一番,连角角落落也没有拉下。 就见部落里男子人人一身窄袖皮袍,小口绔,戴大头长裙帽。女子着装与中原女子大致相仿,但是却没有见到一个人身穿丝绸的衣物。他们的武器也是多是游牧民族传统的弯刀长矛,和中原人惯用的环首完全不同。 这时贺力对人们大声道, “这几位客人是威名远扬的铁勒斛律沙门可汗的使者,他们来到这里是为可汗的婚礼采购聘礼的。你们谁家有上好的皮毛,雕翎等稀罕之物,大可拿来请使者挑选。” 众人听了,一时哄然而散,纷纷回自己的毡房翻检去了。贺力将弥屈等引到自己的帐前,翻身下马。他对弥屈笑道, “敝部比不得铁勒可汗那般强盛兴旺,但是我们对朋友却是一样的真诚热情。请客人们进帐歇歇脚,喝一碗羊奶。一会儿大家会将各自家里的好东西拿过来给客人过目。” 弥屈等也跟着下马,听了贺力的话一起行礼致谢。弥屈道, “多谢尊贵的首领,我们虽然还没有进帐,但是已经感受到了您的热情。就像还没有喝下乳酪,但是我们都知道它的香甜。” 贺力大笑着一边伸手相引,一边低头走入帐中。弥屈脸上带着笑意,将大帐四周略一打量,也低头入帐。他略看这么一眼,就已经留意到帐外停着的两 辆大车。只是这车的形制显然与华部商队所使用的不同,这车是双轮,而华部的马车用的是四轮。所以它的轮子要高大一些,轮辐也明显不同。 大家进帐坐定,贺力的妻子为客人们端来了温热的羊奶。弥屈向主人致谢,然后将羊奶一饮而尽。他注意到用来盛羊奶的都是木碗,大帐里也没有过多奢华的陈设。 弥屈和贺力一边喝着羊奶,一边天南海北的闲话。却听弥屈道, “首领的领地群山环绕,水草丰美,简直就象天堂一样啊。” 贺力爽朗地笑道, “感谢仁慈的长生天。客人也看到了,这里地域狭小,群山阻隔。大的部落也看不上这块小地方,所以我们部落才能在这里繁衍生息。” 弥屈道, “这是长生天赐给您的礼物,贵部一定会牲畜繁盛,兴旺发达。” 贺力道, “我们部落人丁稀少,和强盛的铁勒可汗相比,简直就是拿星星和太阳月亮相比啊。好在这里地势封闭,我们放牧打猎,遵循长生天的意志,倒也自得其乐。” 弥屈试探道, “翻过刚才的那座山,就是中原人的地界,乃是他们交通西域的河西故道。您的部落一直没有受到过他们的骚扰吗?” 贺力摇头道, “我们只有黄羊迁徙的季节,才偶尔去那里打猎。却是和他们从无瓜葛冲突,那些中原人也从来没有骚扰过我们。” 弥屈听了点点头,心中暗自疑问, “难道这个贺力部真的不曾与闻商队被劫之事?” 弥屈正在思忖,却听贺力又道, “我倒是听说中原现在有三个皇帝,他们相互争战不休。前段日子我还听说我们吐谷浑可汗不喜欢我们边上的这个皇帝,他要派人取道北面的柔然,去联络东面的那个皇帝。” 弥屈听了心中一紧, “吐谷浑可汗要去连结东虏?这是意欲何为?难道是要对我不利么?这可是个重要的情报,须得早日禀报大都督,以备万一。”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原来是部民们已经拿了自家的物事,聚拢到首领的毡帐外等候铁勒可汗使者的挑选。 弥屈随贺力起身来到帐外,就见毡帐的门前密密麻麻站了一圈人,他们有的手持皮毛,有的拿了雕翎,还有的拿了些的五颜六色的石子,当是附近山里捡来的不知名的矿物。 就听贺力大声道, “大家一个一个来,把你们手里的宝贝呈给客人过目。” 排头的一个部民闻声上前,先行一礼,然后双手呈上几张皮毛, “请尊贵的客人过目,这几张上好的狐皮都是我自己打的,希望能让您满意。” 弥屈将戏演得准足,他接过皮毛仔细翻看,不放过任何一个瑕疵,嘴里还不住地评论着, “这一张毛色不够好…,这一张还不错,可惜这里有个箭洞…” 弥屈的挑选极为苛刻,但很公正,不会故意贬低别人的东西,价钱也给的非常公道。最后虽然只留下了一张皮毛,但手拿皮毛的部民仍然感激地退下了。 贺力在旁边看得暗自点头, “这真的是威名显赫的铁勒可汗的使者应有的作派啊!” 这边弥屈仔细挑选了一番,只留下了不多的几件皮毛、雕翎还有矿石等。部民们纷纷散去。贺力心怀歉意地道, “我们部落人少地狭,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请客人不要见怪。我帐里还有几张上好的貂皮,请客人带走,就算是我献给铁勒可汗的贺礼。” 弥屈忙行礼答谢。他到这里来又哪里是为了什么皮毛宝物,但见整个部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一件来自中原的东西。而且贺力看来也确实似乎不知道商队被劫一事,不由觉得满心失望。他看看天色,觉得在这里耽误了太久了,决定还是再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弥屈想了一想,伸手解下腰间佩带的一柄短匕,双手奉给贺力, “弥屈感谢首领的热情招待和帮助。但是我还要完成去可汗交给的使命,就此向尊贵的首领别过了。这是一柄得自中原的短刃,锋利无比。就当是留个纪念吧。” 这柄短匕,是兰州工坊里出产的精品,还是兰州保安都督刘镛亲手赠给弥屈的。为的是表彰他在护卫商队战斗中杀敌负伤,并最终将华部旗带回的英勇行为。 弥屈见贺力为人豪迈爽快,虽然可能并不知道商队的事,但是也是一个可以结交的人物。今后大都督对胡部用兵,很可能会用得着他,所以也存心结交。 贺力接过匕首,抽刃出鞘一看,就见此刃虽短,却是寒光四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慑人双目。贺力心知这是一柄难得的好刀,不由心中大喜。他忙将短匕还鞘,有些局促地道, “这太贵重了,却让我如何受得起。” 弥屈笑道, “今日能在茫茫戈壁上于首领相遇,这都是长生天的安排。首领不但热情款待,还使我颇有收获,弥屈真是感激不尽。请收下这件礼物吧,聊表谢意。” 贺力听了满心欢喜,他大笑着道, “好!长生天在上,从今以后弥屈便是贺力的兄弟!” 贺力将短匕拿在手中不住把玩,简直爱不释手。过了片刻,他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对弥屈道, “请弥屈兄弟稍待。” 说罢边转身钻进了大帐。待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羊皮包裹着的东西。贺力将包裹交给弥屈道, “这是我前几日刚得的一件宝物,你看你拿回去可以交差吗?” 弥屈接过羊皮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层素色丝绢的包裹,他的心立时一阵狂跳。弥屈镇定心神,缓缓解开那层丝绢,一只青色的瓷碗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只瓷碗造型古朴,色泽温润雅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宛如新雨之后,澄净如洗的天空般淡雅的蓝色。瓷碗表面肥润的釉色,折射出一道道彩虹般绚丽的色彩。 弥屈心中长出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只有兰州的工坊,才能生产出这样美丽的瓷器,只有华部才能创造出这样无与伦比的宝物! 这时,贺力在旁道。 “弥屈兄弟,你看这件宝物如何?” 弥屈强忍心中的激动,他故意停了一停,方已不无遗憾的口气道, “好是好,可惜只有一个,不成对啊,却如何作贺礼?” 他抬起头,直视贺力的眼睛, “贺力首领,你还能再找一只一模一样的吗?弥屈必有重谢!” “哎呀,实在对不住,弥屈兄弟。我也只有这一只。” 贺力有些遗憾地道, “前一段时间,咄力骨部的首领打猎经过我这里。他与我有旧,我送了他二百只羊,他便回赠了这件宝物给我。” “咄力骨?” “对,咄力骨是个大部落,他们的部落在我们这里往南一些的地方。我和他们的首领从前打过一些交道。” 弥屈向贺力深施一礼, “贺力首领,您能带我去咄力骨部吗?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这个么…” 贺力犹豫了一下,但他很快道, “咄力骨首领曾告诫我不要将这个宝物露给外人。不过弥屈兄弟你不算外人。这样吧,今日你们在我这里歇息一晚,明日我带你去咄力骨部。不过你要仔细些,咄力骨首领可是个精明的人。” 几天以后,弥屈拿着一对瓷碗回到了金城。兰州保安都督刘镛听了他的禀告,立即带了他来见李辰。 在骠骑大将军府的后堂,李辰拿过刘镛呈上来的那对瓷碗仔细查看。没错,这正是兰州工坊烧出的雨过天青瓷。天下不会有第二个地方能烧得出这样精美的瓷器。这是李辰特意送给突厥可汗的礼物,并意图通过他能够让雨过天青瓷名扬天下。李辰将瓷碗轻轻放回面前的案上,冷然道, “这么说,这个咄力骨部确定就是元凶无疑了!” 下面刘大郎躬身一礼道, “虽然还不能确定还有哪些胡部参与其中。但是这个咄力骨部是罪首已是确定无疑。职下的这名部署在咄力骨部还见到了大量的丝绢、瓷器、茶叶等货品,都是这次咱们商队所携。故其罪行已昭然若揭,应是确凿无误。” 李辰点头道, “你这件事办得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线索,查明元凶,足见你筹划得当,行事缜密。非常好,这次要为保安总局记头功!” 刘大郎得了李辰的夸奖,心中不免得意,但仍规规矩矩地行一礼道, “此皆职下之本分也。此番全赖大都督英明果决,又加职下的部署们深入大漠戈壁,舍生忘死,方打探出消息,职下不敢掠人之功。” 李辰道, “不必过谦,你居中筹划调度,也是功不可没。但今后还要以此为戒,要在料敌于前的情报收集上多下功夫。” 刘大郎心中一凛,立刻肃容行礼道, “职下遵命!” 李辰将头转向堂下垂首而立的弥屈, “你便是那个深入虎穴,打探出消息的弥屈吧?你此番立功不小,说吧,可想要什么赏赐?” 弥屈上前一步大礼拜下, “禀告大都督,小人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求大都督准许小人参加这次复仇之战!小人曾对长生天起誓,要用敌人的鲜血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李辰眼中透出一丝温和的光芒,他缓声道, “你能时刻不忘袍泽之情,这很好。这次出征,就命你就作大军的向导官。今日先授你为正八品上殄虏将军。待此番出征凯旋之后,再叙你前后功劳,另加擢赏。” 弥屈喜不自胜,流涕下拜谢恩。 李辰伸手虚扶,温言道, “请起吧,这是你应得的。你且记住,华部断不会亏待了无畏的勇士和实心做事之人!” 弥屈再拜称诺而起。这时刘大郎在旁禀道, “启禀大都督,弥屈此番还打听到一个极重要的消息,吐谷浑可汗有意暗自结交东虏。” “哦?” 李辰闻禀,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一种状况,一旦成为事实,西魏将同时面临来自东、北、西三个方向的军事压力。这对根基薄弱又元气大伤的西魏来说,将面临非常严峻的形势。 “可曾确定属实吗?” 李辰追问道。刘大郎看一眼弥屈,弥屈躬身禀道, “小人曾亲耳闻听吐谷浑贺力部首领言及此事,但无法确定真假。” 李辰点头道, “看来倒不是空穴来风,我们须得有备无患才是。嗯,你如今已经有了官身品级,今后在我面前不要再自称小人,称职下或下官便是。你这次深入虎穴,探得元凶,立功不小,辛苦了。下去好生歇息吧。你要养好精神,准备再随大军出征。” 弥屈称诺秉礼而退。 李辰随即再召贺兰兄弟、破六韩进明、步六狐相、王宝等高级将领会商出兵事宜。 兰州骠骑大将军府居安思危堂内华部军一众都督以上高级将领济济一堂,堂外则由侍卫首领柯莫奇亲自布置了戒严。原本就禁卫森严的居安思危堂此刻更是防备得密不透风,就是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此刻堂内的气氛几乎凝重得要滴出水来。贺兰兄弟一边听保安都督刘镛通报察访到的敌情,一边瞥着主座左手第一高座上的裴萱,暗自皱眉。他们都对李辰对裴萱的信重在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用她参襄政务也就罢了,却还要让她与闻兵事!就算这裴小娘子有些才学,但兵戈凶险,可是这般娇娇弱弱的小娘子玩得转的么?” 但是他们表面上却是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自贺兰兄弟打赌输了,不得已投李辰起,眼看着这个人从一个小破寨子起家,败郡兵,破金城,经历弘农、沙苑、河阴等连场血战,如今成为名扬天下的国之名将,一品重臣,并在华部军中建立起了无与伦比的崇高威望。他们对李辰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怀疑,转变为钦佩和信服。但是这只限于李辰本人,若是要让他们对李辰信重的这个女人也心服,却是不大可能。 这边刘镛通报完毕,行礼坐下。李辰缓缓开言道, “原本大战方息,军心思定。然则却是有些魑魅魍魉跳梁鼓跃,若不及时扫除,但恐养痈贻害。诸君以为如何?” 李辰以下品级最高的贺兰武应声揖手道, “此等胡虏无信之辈,类比。唯大军凌压,当面大破之,方得威服!” 贺兰盛随即也道, “河阴之战我军损失虽重,但未及根本。如今休整已毕,元气已复,可随时出征。” 贺兰仁冷冷一笑, “这些胡虏大概还不知我华部军的赫赫威名吧?它自要寻死,我们又怎能放过。大都督,你就说怎么打吧。” 其余将领也纷纷鼓噪邀战。裴萱虽心有异议,但知李辰决心已下,也不多言。 李辰环视众人一眼,右手攥拳在案上猛击一捶, “好!既然大家众口一心,那我们就狠狠打他一记,让这些胡虏永远记住,我华部是不可侵犯的!” 众将听了,无不面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只有裴萱神色如常。 李辰接着又道, “这些胡虏以力为尊,凶残贪婪,和他们讲仁义道德是没有用的。‘远邻不服,修文德以来’之类的话,那是对文明人说的。对于这种不知文明为何物的胡虏,我们只能用他们能明白的方式和他们对话。那就是用我们手里的刀告诉他们,我们,华部,华夏,不可侮!” 裴萱听到这里,不禁面色微微一红。 李辰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继续大声道, “我们的疆土不是固定在地上的标记,而是承载在每一个华部人的身上。华部人无论到了哪里,哪怕万里之外,只要有人胆敢欺负他们,华部军就要为他们撑腰鼓气!我们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果胆敢伤害华部人,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华部也要将你追杀殆尽!” 李辰紧咬牙关,狠狠地道, “这次出征与以往不同,乃是复仇之战,立威之战!以往我们都强调对黎庶百姓要秋毫无犯。但是这次,我们将深入胡境,行杀戮、掠夺、破坏之能事。要让这些胆敢冒犯我们的胡部亡族灭种!让胡族永远记住我们华部的威名!” 众人听了无不心中凛然。就见李辰腾身而起,冷然下令道, “命令全军备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家国万里 六 却说李辰召集众将议后,即下令全军备战。同时命令贺兰仁的骑兵斥候和刘大郎的保安总局密探们相互配合,对咄力骨部进行针对性战前侦察。李辰还让裴萱再修书一封,向长安宇文泰大行台报告了最新发现的吐谷浑意欲通过柔然,暗中交结东魏的情报。 很快,有关咄力骨部的详细情报源源不断地被送到了李辰的案头。以这些情报为依据,贺兰武为首的都指挥衙门按照李辰的要求制定了一份详尽的作战计划,李辰将其命名为“草原烈火”。 又等了一段时间,李辰终于盼来了长安宇文泰大行台的回文。也许是吐谷浑暗通东魏的消息激怒了宇文泰,宇文泰在回文中没有明确地反对李辰对胡部用兵。信中只是措词含混地表述道, “…时局艰辛,当宜慎之。边境羁縻,唯公自专…” 那意思是说,现在形势不佳,所以最好谨慎一些。你如果一定要打,我不会管,但你别给我惹麻烦,出了事自己兜着。 这对李辰来说,已经足够了。 西魏大统五年(公元539年)春五月,华部军誓师出征吐谷浑咄力骨部。 在兰州城内的大校场上,即将出征的华部军举行了誓师仪式。华部军大都督李辰祭告天地祖先。其辞曰,此番兴义兵,行天诛,伐不仁,以为复仇消恨之战,祈天地神明祖先庇佑无往不利,奏凯而还云云。 随后,李辰命都指挥使贺兰武督第一军留守金城,蒋宏暂代刺史之职,裴萱掌骠骑大将军府。三人各司其职,共同稳守兰州大本营。李辰则以贺兰盛为行军总管,贺兰仁为行军副总管兼前部都督,亲帅第二军和征召的五个后备役营共约五千人出征。 五个征召的后备役营正式转入常备役,一应装备待遇与常备军相同,只是营号分别以风、雷、云、电、火单字命名,以和常备军的双字或多字的营号相区别。 在风字营猎猎飞舞的营旗下,殒难的商队护卫何山的儿子何勇挺立如松。今天他的军袍的右臂系了一束生麻,帽子上扎了孝带。何山刚刚去世,作为儿子的何勇当服斩衰之礼,如今他应征入役,必须身穿军袍,只能这样权益代替。何勇此刻紧咬下唇,双目含泪,仿佛眼前又出现了和父亲诀别时的情景。是父亲用弓箭逼着自己独自逃生,而他却力战牺牲,为自己和其他人创造生还的机会。 何勇逃回兰州以后,终日沉浸在深深的痛悔和悲伤之中。自己撇下父亲独自逃生,这是何等不孝之人才能做的事啊。所以当听说大将军要兴兵复仇,征召后备役的时候,他立刻就赶去报名,决心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但是征兵的军官却告诉他,因为他是独子,所以不符合这次征召的要求,不能接受他参军。何勇当时就懵了,他百般求情不果,最后竟跪地大哭不起。还是恰逢贺兰盛视察经过,听说了他的遭遇,深为他的孝心所感动。贺兰盛报于李辰知晓,特许何勇参加这次复仇之战。 何勇正在出神,突然似乎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他回神一看,却见自己的营指挥匆匆跑来,拽了他的胳膊就走, “快,快,大都督要见你。我都喊了好几声了,你个楞娃怎么一点反映都没有!” 那指挥将何勇拽到检阅台前,在他后背上推一把,低声道, “快上去!见了大都督记得行礼!” 全校场数千双眼睛此刻似乎全都盯住了自己,何勇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脸上火辣辣的。他忙迈步登上检阅台,只见台上各位平时高高在上的将军、都督们一个个盔明甲亮,晃得他简直睁不开眼睛。何勇头都不敢抬起来,远远对着中间众星拱月般捧着的大都督纳头便拜, “小人何勇参见大都督。” 就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道, “起来吧。” 何勇却不敢动,直到听见他的辖制上官第二军都督步六狐相开口道, “大都督叫你起来回话!” 何勇方应诺再拜而起。 就听见大都督开言道, “你要从军替父报仇之事我已知晓,难得你孝心可嘉,此番特准你入役参战。” 李辰伸手拿过一面华部旗,捧在胸前道, “这面旗,是商队的护卫们,也包括你的父亲誓死捍卫过那一面。今天我把它交给你,命你为全军掌旗。让我们在这面旗帜的引领下,回到你父亲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地方,为他们复仇雪恨,以告慰英灵!” 说罢李辰转身将手中的华部旗交给出征华部军主将贺兰盛,贺兰盛接过旗帜大步来到何勇面前,郑重地将旗帜递到他的面前。何勇泪流满面,他先行一礼,然后双手恭敬地接过旗帜。然后后退一步,转身将手中的旗帜展开。红地白花的大旗,在风中劲舞飘扬。 五千华部大军随旗而动,浩浩荡荡杀向西部草原。 与此同时,兰州的传骑四出,将此次的军事行动通报邻近的凉、夏、平、鄯等诸州郡。一方面避免引起误会,一方面也告诫他们谨防胡部逃窜入他们的防区。同时,李辰还派人到草原上广为宣告, “华部之汗尽起大军前来为咄力骨部杀害的商队复仇,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华部的朋友,要么成为华部的敌人!” 贺兰盛听了有些担心地问李辰, “如此唯恐打草惊蛇,若其闻声远遁,奈何?” 李辰冷笑道, “这是立威之战,所以先把声势造出去。如今草原上人尽皆知,我们华部前来寻仇。那咄力骨没有选择,只有前来决战。如果他逃了,便显露出胆怯来,以后便再难在这个以力为尊的草原上立足,各部落人人都会咬他一口,他灭族也就近在目前。” …… 华部军一路如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其势不可阻挡。所经之地的各胡部要么献出牛羊粮草,并派兵助战;要么就被强大的华部军一扫而尽。当华部军接连屠灭三个对征召命令置若罔闻的部落后,整个西部草原一时大震。四方部落畏惧之下,纷纷送上牛羊粮草,并派兵前来助战。李辰便用这些胡部为前驱,华部军的骑兵和胁从的胡骑如狂飙般在草原上纵横杀掠。 在杀光了所有敢于反抗的人之后,这些手举寒光闪闪的长刀,马颈下挂满鲜血淋漓的首级的异族人,往往会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妇孺们驱赶在一处,大声喝问道, “有没有一个叫阿仁娜的…” 时隔多年以后,西部草原的牧民们仍心有余悸地谈论着这场“阿仁娜之灾”。 华部军一路犁庭扫穴般直扑咄力骨部的所在。这日,行进中的大军当面突然出现了数骑,他们一见到华部军,就立刻下马伏拜于地,其中一人高声叫道, “咄力骨部不合冒犯了威严的华部可汗,如今愿意奉献一千匹骏马,一千头牛,一万只羊,十名女奴。并归还所有的货物,请威严的可汗宽恕!” 李辰闻报,冷冷地道, “除留一个活口回去传话,其他全部杀了!叫那个咄力骨把脖子洗干净等死便是!” “遵命!” 贺兰盛把手一挥,华部军前锋中立刻冲出数骑,将跪在地上的咄力骨部的使者一一斩首,只留最后一人,剥光衣服,烧掉头发胡须赶了回去。 华部军再行一段,又有咄力骨的使者迎上来, “我们愿意奉献两千匹骏马,两千头牛,三万只羊,二十名女奴。请仁慈的可汗开恩!” 他们的乞求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使者遭受了上次同样的遭遇。 当第三批使者刚刚喊出, “…我们愿意奉献三千匹骏马…” 一柄长刀就已经从他的颈部挥过,将他的头颅和没说完的话一起斩断。 当夜,华部军进抵咄力骨部的地界宿营。 春夜的草原月明星稀,静谧祥和。 李辰在中军大帐听着草原特有的虫鸣夜风,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自己当初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便是最先来到了这片草原上。他在这里遇到了清纯美丽的阿仁娜,渡过了一段难忘的美好时光。是阿仁娜用柔情抚慰了他穿越之初惶然无措的内心。当自己被迫远遁中原之时,曾发誓要回到这里寻找她。如今自己已是手握雄兵,威临一方,可是美丽多情的阿仁娜,你又在哪里呢?李辰用手从怀中取出那串跟随自己已久的项链,摸挲着上面一个个光洁如玉般的小石子,心中轻轻慨叹。 “启禀大都督,向导官弥屈请见!” 侍卫的禀报声打断了李辰的思绪。李辰定一定神,收起项链沉声道, “传他进来!” 不多时,弥屈迈步进帐,躬身行礼道, “参见大都督!” 李辰点点头, “免礼!你这么晚来见我有何事?” 弥屈行礼道, “启禀大都督,职下说服贺力部的首领前来归降。此番职下打探出消息,这贺力助益良多。此人豪爽勇猛,或可为大都督所用。如今他人在大帐外候见。” “哦?那传他进来吧。” 原来弥屈知道贺力没有涉及商队被劫的事。又感念他当初的帮助,唯恐他一时不察走到华部军的对立面去,便孤身前往贺力部来劝说贺力降服。人少势弱的贺力正在为华部军来势汹汹发愁,见到弥屈说明原委,当即便决定亲自来觐见这位在草原上已是凶名赫赫的华部之汗,当面表示臣服。 贺力随弥屈来到华部军的大营外,却见原来空旷的草原上竟不知何时已经耸立出了一座巨大的城寨。在深沉的夜色下,那城寨似乎象一只怪兽般将半边草原都占据了。城寨内如同是棋盘一样整齐密布的篝火灯光,竟好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繁多。 贺力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没想到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华部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在他面前,自己的部落就如同是雄狮脚下的野鼠般卑微。 贺力在大帐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会儿,却见弥屈出来大声道, “华部可汗传贺力首领入帐相见!” 贺力忙整理衣冠随同弥屈进入大帐,就见帐中铁甲环卫,当中一面巨大的旭日海水图屏风将大帐前后隔开。屏风前漆案后端坐一人,玉面短髭,目如朗星,正冷冷地打量着自己。贺力被这目光盯得心中一跳,顿时似乎有种压力似乎扑面而来,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贺力立刻大礼伏拜, “贺力见过尊贵的华部可汗,愿长生天庇佑您永远威名远扬!” 李辰端坐在上面伸手虚扶, “贵首领请起!” 贺力再拜称谢而起。却听见华部可汗沉声道, “贵首领明识大体,又助我查明真相,觅得元凶。别格之赏,岂复赘言?只要你实心用事,华部决不会亏待了自己的朋友!” 贺力忙行礼道, “可汗的威名响彻草原大漠,能为您效劳,是贺力的荣幸!” 就听华部可汗又道, “如今吾亲提大军到此,兵锋无敌,咄力骨几番请降,都被吾所拒。你既与咄力骨相识,那你且说说看,咄力骨会如何应对啊?” 贺力略一思索,行礼道, “咄力骨退无可退,当是聚举族之力,要与可汗的大军一决死战。” 李辰点点头,这与自己和华部军将领们的判断是一致的。他再问贺力道, “那你觉得谁会嬴得这一仗呢?” 贺礼躬身道, “可汗手下的勇士象天神一样勇猛,象星星一样繁多。咄力骨在您无敌的大军面前,就如同是张开双臂,想要挡住太阳的野鼠,最终一定难逃覆灭!” 他停了一停又道, “不过咄力骨为人精明强悍,他惯用的战术是从背后偷袭,还请尊贵的可汗防备他狗急跳墙。” 李辰微微展颜, “多谢贵首领相告。我这里有一桩事情想交给你去做,你可愿意?” 贺力想起来时弥屈曾告诫过他,如果可汗要你做什么事,一定要答应下来,因为那时可汗对你的考验。他立刻躬身行礼道, “请尊贵的可汗的尽管吩咐!您的话语对贺力就象是长生天的意志,贺力一定全力完成!” …… 第二天,华部军拔寨前行,继续向咄力骨部的核心区域挺进。李辰仍以胁从的胡骑为前驱,华部军主力随后跟进,近万人的大军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一般,缓缓压向咄力骨部。 随着大军的不断深入,在两军之间双方的游骑探马的接触交锋渐渐多了起来。华部军的侦骑们凭借精良的装备和更高的战术素养占据了上风,逐步将咄力骨部的游骑清除消灭,压缩并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 华部军行至近午时分,探马来报, “敌约千余骑于前方十里外列阵相迎。” 这时,咄力骨部的一名信使飞马来到华部军阵前高声叫道, “既然华部可汗不愿意宽恕我们,那么就让我们决一死战,让长生天来决定我们的命运吧!” 说罢,这名信使拨马回转,扬鞭离去。此人显然是咄力骨部中骑射的高手,他在华部军阵前,来去如风,如入无人之境。他一边纵马疾驰,一边灵活地躲闪着华部军游骑四面射来的弓箭,眼看就要奔出弓箭射程之外。这时,一只羽箭从他背后如闪电般射来,正中他的后心,那人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他的战马仍一路疾驰远去。 在华部军阵中,贺兰仁对着自己手中的弓轻吹一口气,似乎就象是吹落上面的灰尘。然后他手腕一转,干净利索地将弓纳回弓袋中。 中军层层铁骑环卫的大纛下,李辰笑对身边的贺兰盛道, “阿檀又忍不住技痒了。” 贺兰盛点头回答道, “他还是年轻气盛啊。” 李辰闻言不由面露微笑。须臾,他收颜对贺兰盛道, “咄力骨前来邀战,须弥以为如何啊?” 贺兰盛冷然道, “咄力骨此前数番卑辞请降,其意为使我生轻慢之心。而后再以逸待劳,妄图一战而胜,此乃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之计也。我料前方敌阵必不是其全军,其主力定在阵后数里埋伏。若我军急行前去接战,当前之敌必然佯溃,诱使我军追击。待我军追至人马疲惫,队列散乱,他再乘机而出,雷霆一击,必获全胜。哼哼,真好算计。” 贺兰三杰之中,贺兰武勇猛无敌,贺兰仁年轻气盛,唯有贺兰盛不仅武艺高强,更深有谋略,最具大将之风,也深为李辰所器重。 李辰冷笑道, “这个咄力骨没两下子,也不敢动手劫咱们的商队。不过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枉然!” 李辰环视左右,只见华部军旌旗若云,矛槊成林,甲光耀目,阵列如山。将士们人人凝神肃立,眼中流露出对战斗的渴望。望着华部军如铜浇铁铸般的雄壮军容,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在李辰胸中激荡。李辰勒马扬鞭,直指前方,他气干云霄地大声问道, “贺兰须弥,今日可愿为我取敌酋首级?” 贺兰盛在马上躬身一礼, “些许蟊贼,怎敢当大都督虎威?请大都督今日安坐壁上,静观职下破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家国万里 七 李辰当即授权贺兰盛全权指挥今日这场战斗。 贺兰盛受命之后,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列阵备敌。华部军旋即从行军状态转入战斗阵列,贺兰盛命第二军都督步六狐相督沙苑营、及风、雷二营加上五百胁从胡骑为左据;贺兰仁督骑兵营及其余胁从的胡骑为右据。其余各营组成中军,贺兰盛自己率安宁营、金城营、云字营居前指挥,李辰则和工兵辎重营及电、火二营居后。华部军和胁从的胡部近万人在青青草原上展开阵势,当面阵容浩大,极为雄壮。 待大军阵势已成,贺兰盛下令右翼选胁从的胡部两千骑直冲当面敌阵,并转述华部可汗的命令, “有擒斩咄力骨来献者,以其部牲口赏之!” 咄力骨乃是草原大部,全部的牲口何啻十万数,受命的胡骑听了,刺激地人人都不禁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他们纷纷拔出弯刀,在头顶旋舞,口中发出象狼一样的嚎叫,然后如同一阵狂飙一般,直向十里外的敌阵冲去。 贺兰盛望着远去的胡骑冷笑一声, “你会以逸待劳,难道我不会反客为主?” 却说受命直冲敌阵的两千胡骑,在狂奔了十里之后,正遇当面列阵的咄力骨部骑兵。这些胡骑都已经被巨额的赏格冲昏了头脑,也不减速列阵,只是狂呼着蜂拥上前厮杀。咄力骨的骑兵错愕之下,只来得及射出一轮弓箭,便也不得不催马迎了上来。只见草原上弯刀上下挥舞闪亮,惨呼声此起彼伏,两队胡骑顿时混战在一处。 咄力骨的骑兵和对方一交手,就吃了不小的亏。这些昔日草原上的邻居如同发了疯癫一般,下手异常凶狠,丝毫不留情面。咄力骨的骑兵见形势不妙,立刻按照首领的部署,开始慢慢后退。可他们的对手却没有丝毫要放过他们的意思,砍杀地越加凶狠。最后咄力骨骑兵终于不支而逃,加入华部一方的胡骑们杀得性起,哪里肯舍,在后面紧紧追赶。 胡骑们紧追着咄力骨的骑兵奔出数里,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就见原本在前面亡命奔逃的咄力骨骑兵纷纷勒住马缰,拨马回转,返身迎了上来。这时在左侧的草原的缓坡上涌出了大队骑兵,当头一杆牦牛尾装饰的大纛,却正是咄力骨亲率主力骑兵埋伏在此。 尾随而至的胡骑见到咄力骨本人出现,不但不怕,反而纷纷弃了方才追赶的对象,直向咄力骨大纛所在冲来。咄力骨主力骑兵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见状立刻两翼张开,迎了上来。 却说咄力骨闻听华部尽起大军前来复仇,便立刻暗下联络各亲姻部落共同抗敌。但畏于华部的声威,最终只有少数几个部落前来助战。咄力骨搜罗全部男丁,加上助战的部落,总共拼凑了五千骑,这让他有了可以一战的资本,不觉内心稍安。咄力骨精明过人,他制定了以逸待劳的作战计划,意欲将华部军引到此地决战。华部军长途奔袭来到这里,必定已经疲惫不堪,这时他在精锐尽出,必可获胜。 咄力骨在阵前张眼一望,却见追来的似乎都是草原上的胡部,人数也不是那么多,心中不由一沉。但是追击者已经开始凶猛地向本阵发起冲锋,他来不及犹豫,只得挥动全军迎了上去。 两支胡骑如同两道黑色的洪流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猛烈地对撞在一起。无数的花朵瞬间被马蹄践踏如泥,旋即又被鲜血浸透。 追来的胡骑凭一股血勇之气猛冲向咄力骨的大纛所在,但是咄力骨部的骑兵人数众多,象潮水一样涌来,从四面将他们紧紧围住。面对优势敌人的阻截,追骑逐渐丧失了速度,最后终于被迫停了下来,陷入了混战。 草原民族的剽悍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双方挥舞相互熟稔的弯刀长矛,如同疯狂般相互搏杀。此刻人人都已经双眼血红,似乎已经成为一头疯狂的野兽,内心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悯,除非被对方杀死,没有人会停下手中挥舞的武器。 在这场除了本能血勇死拼而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杀戮战场上,人数占优的咄力骨骑兵们渐渐取得了优势。追来的胡骑们狂奔许久,马力已疲,全凭被高额奖赏刺激起的血勇在那里苦苦相撑。终于,几个清醒下来的首领意识到再打下去不仅杀不了咄力骨,自己的性命都可能交代在这里。他们合力杀开一条血路,回头往华部军本阵败走。此时,出战的两千胡骑仅余下不足五百骑。 咄力骨指挥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他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以逸待劳的作战计划可能落空了,华部军的主力并没有参战。但是他仍然心存另一个希望,那就是紧追这些败逃的胡骑,迫使他们慌不择路地冲击华部军本阵,只要他们将华部军的阵势冲乱,自己就还有机会。 却说出战的胡骑一路狂奔败回,早有侦骑报于贺兰盛知晓。贺兰盛当即下令, “命令败退的胡骑从左右两侧绕到阵后重新集结。命令前军作好发射准备,只要冲过本阵前方的警戒线,不论敌我,格杀无论!” 这时,败回的胡骑已经接近了华部军本阵,虽然华部军的游骑在旁不断大喊,但有些人似乎已经杀得混了头,根本没有反映,仍然冒冒失失往本阵直冲过来。 贺兰盛在中军望见,决绝地下令道, “发射!” 中军传令官立刻挥旗示意,一阵战鼓声骤然大作,华部军弓弩手们得讯万箭齐发。只听 “呼” 的一声,一阵箭雨如同一片乌云般从华部军阵中飞出,直扑当前的胡骑。这箭雨异常密集,似乎原本明媚的天色也突然为之一暗。再看当面的几百名胡骑的队列,似乎被一阵金属的风暴剧烈地吹过,瞬间就倒下了大半,惨呼声不觉于耳。幸存的胡骑此刻似乎方才惊觉,他们慌忙拼命打马转向两侧,再也不敢向前直冲了,华部军正面战场为之一空。 这时,咄力骨的骑兵也已经随后追至。咄力骨见前面的胡骑瞬间被清扫一空,竟无法冲动华部军本阵,心中顿时不妙。但战场之上,那容半点犹豫,他立刻将心一横,弯刀向前狠狠地一劈。咄力骨骑兵们见了讯号,立刻疯狂打马,嘴里怪声呼号,全力直向华部军正面高速冲击过来。 贺兰盛见咄力骨骑兵强行发起冲锋,冷笑一声, “命令投车部队发射!” 就见华部军本阵飘扬的旌旗左右一分,中间露出十辆高大的投车。这些投车都是兰州工坊新研制的,车下安装了八个巨大的木轮,行动方便。可以和大军一同行动。就见华部军士卒们将投车上的一个个陶制的圆球上的引线点燃,然后松开机括。被点燃的陶弹,立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向蜂拥而来的咄力骨骑兵飞去。陶弹的引线长度经过精确计算,在陶弹还没有落地的时候,里面装填的就被引燃爆炸了。 一个个陶弹在咄力骨骑兵的头顶炸开。陶弹里还阴毒地装填了铁钉、铁沙等物。这些东西虽然不一定能破甲,但对没有有效铠甲防护的人员马匹杀伤力惊人。每个陶弹炸开,立刻就将周围的骑兵扫倒一片。就算是没有受伤的战马,也往往被这巨大的爆炸声惊到,开始挣脱主人的掌控,在战场上胡乱狂奔起来。原本如洪流般向华部军冲来的咄力骨骑兵,立时已经伤亡惨重,一片混乱。少数骁勇的咄力骨骑兵避开火药弹的杀伤,强行突进到华部军阵前,却被密集的阻马障碍所拦,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反而被如雨而至的华部军密集的弓箭射成刺猬一般。 宽阔的华部军正面战场此刻已经如同变成了血腥的屠场。不高的阻马木栅,就婉如是一道死亡的屏障。咄力骨骑兵们九死一生地穿过火药弹的爆炸区域,如飞蛾扑火般连续不断地冲来,却在它面前被挡住去路,然后一个个被射落马下。阻马前面须臾已是尸积如山。 咄力骨目睹此景,眼前几乎一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华部不仅人马凶悍,而且还有这样厉害的武器和战术,咄力骨心底顿时一片冰凉。但是如今是部落生死之战,他没有选择,只能战斗到底。 见华部军正面火力凶猛,难以接近。咄力骨当机立断,他留下自己的大纛继续指挥骑兵们持续冲击华部军正面,以为掩护。而自己则亲率一千多名最精锐的骑兵,绕开正面战场,直扑华部军左翼。咄力骨也不愧是一名枭雄,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在纷乱的战场上观察到华部军的左翼多为步兵,二千前面没有设置阻马。他判定这里是华部军最弱的一个环节,所以准备孤注一掷,从这里打开缺口,从而撼动华部军整个阵线。 而几乎于此同时,贺兰盛也下令右翼贺兰仁率骑兵出击,乘咄力骨骑兵大乱的机会狠击它的侧翼。这就如同是两个拳击手几乎同时打出了一记凶狠的右勾拳,就看谁的出拳更快更狠,谁就会最终击倒对方。 指挥右翼的贺兰仁见到出击的命令,冷冷地放下面甲,手中长槊向前轻轻一挥,然后催马出阵。全体骑军随命而动。 贺兰仁今日全身铁甲明光铠,冷锻而成的一片片甲叶乌青冷暗。胸前两只护心镜磨砺得光可鉴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不敢对视。他头上一顶连颈铁兜鍪,顶门铸有高浮雕吞天虎首,也是精心研磨得光亮夺目。面甲上錾刻一只狰狞的饕餮兽面,只露双目。盔顶上一束尺许长马鬃,漂得雪白,在脑后当风飞舞。贺兰仁座下战马在马膝以上,也是全身负甲。马首正面带了整体金属护面,只露耳鼻,纹饰錾刻诡秘华美。马首顶部的漆冠上插着三只白色的鸟羽。马臀上一只铁寄生,形如一只灯盏,上面安了一束白色的马鬃,状如火炬,随风摇曳。马甲也全部用冷锻铁片连接而成,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冷光。身披马甲的战马看上去就如同是来自神话传说中的怪兽,令人胆寒。贺兰仁手举一杆黑漆长槊,身披一件一尘不染的雪白披风,人马一体,宛若一尊天神一般,缓步破阵而出。 在他身后,二十名装备相若的具装甲骑手持长槊雁阵相随。再后面,紧随着华部军骑兵大队,骑兵们都是轻骑,他们全身铁甲,战马则没有披甲。由于贺兰兄弟的一再要求,李辰咬紧牙关,装备了二十名昂贵的具装甲骑,作为华部军骑兵的核心,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贺兰仁率领华部军骑兵先是缓行一段,然后开始慢跑,就见贺兰仁周身盔缨、披风、甲叶、羽毛、寄生上下舞动,说不出的姿态优美。但是狰狞的面甲,闪亮的长槊锋刃,却又使他充满杀气。他如同是一部华丽精美的杀人机器,步伐优雅地迫近敌阵。就听一声呼哨,贺兰仁放平手中的长槊,用马镫猛磕马腹,开始催动战马急速奔驰。他身后的骑兵也同样开始加速。一时间战场上声如巨雷,地动山摇。华部军骑军以贺兰仁为首的二十骑具装甲骑为箭头,组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直扑咄力骨骑兵的左翼。 “敌军骑兵!在左侧…” 混乱中的咄力骨骑兵来不及反应,急速而来的华部军铁骑洪流,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瞬间就狠狠刺入了他们的阵线。 贺兰仁微一抬手就将长槊捅进了当面的一名胡骑的胸膛,然后他手腕一抖,将那人的尸体从马上直弹出去。但他的马速却没有丝毫减慢,下一刻,他长槊长约尺八的侧刃已从另一名胡骑的颈下划过,那胡骑的头颅顿时高高飞起。而拦在他前进路线上一名胡骑尚不及做任何动作,就已经如同是被一堵铁墙猛然撞击,连人带马倒飞了出去。咄力骨骑兵本来已经就已经乱了阵脚,而且他们装备简陋,都是轻骑,很多人甚至都没有甲胄。被贺兰仁为首的华部军重骑雷霆万钧般猛然一击,顿时溃不成军。 贺兰仁手中长槊神出鬼没,一路横扫千军,如入无人之境,数不清多少咄力骨骑兵丧命在他的长槊之下。贺兰仁正杀得性起,突然觉得面前一空,原来他们已经凿穿了整个敌军的阵线。贺兰仁在马上反顾,就见华部军铁骑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在咄力骨部的阵列中横穿而过,沿途胡骑人仰马翻,遗尸遍地。贺兰仁马不停蹄,拨马在敌军阵外回旋。华部军铁骑在他的带领下,转身重新又杀入了敌阵。他们这次反向而行,就如同是在咄力骨骑兵的阵列上划了一个交叉的巨大十字。华部军骑兵在贺兰仁带领下势如破竹,将咄力骨骑兵的整个阵列搅得支离破碎。 再说咄力骨亲率精锐骑兵脱离正面,开始猛冲华部军左翼。由于战场上硝烟弥漫,左翼在敌骑突进到只剩下一箭地的距离的时候才发现了他们。主持左翼的第二军都督步六狐相见状,立刻下令胁从的胡骑出击,拦阻敌骑。同时下令步兵准备拒马。 左翼的沙苑营、及风、雷二营的步兵们闻命立刻结成密集坚阵。前排的士卒单膝跪下,左手扶盾立于地上,右手长矛搭在盾牌上向前四十五度角斜出,矛柄紧紧夹在胁下,长矛的后端深深插入土中。第二排士卒将长矛搭在第一排士卒的肩上,双手紧握矛杆,也是向前斜出,后端插入土中。接着第三排、第四排……。整个步兵阵营立刻变成了一座如同是长满尖刺的密林,又象是蜷成一团的刺猬,芒刺毕显,令人无处下手。 左翼胁从的胡骑仓促而出,马速还未及提起,就已经和全速冲来的咄力骨精骑对撞在一起。这股咄力骨精骑是生力军,他们知道如今已是整个部落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所以人人决死般猛冲而来,一下子就将拦路胡骑松散的阵线冲乱。当前数名咄力骨骑兵挥刀劈开对方骑兵的阻截,直冲敌方步兵本阵。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很少有步兵敢于和高速冲击的骑兵对抗。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简直密不透风般的长矛森林,一根根矛头在阳光下寒光闪烁。虽然这些胡骑心有死志,可他们的坐骑却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下意识地开始减速,无论骑手怎样鞭打也没有用。但这样短的距离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的,这数骑先后猛撞上了面前的步兵阵列。就见长矛阵顶端略微收缩,而几个胡骑却连人带马已经被密集的长矛扎成了筛子。接着,不断有胡骑突破拦截猛冲过来,但就如同是细微的浪花拍在坚固的礁石上,泡沫四溅,礁石却岿然不动。胡骑们接二连三地被刺死在华部军阵前,而长矛阵却丝毫都没有动摇。在曾经和世间最强悍的东魏重骑正面对抗过的华部军面前,咄力骨的骑兵显然不够看。 就在左翼的战斗胶着之际,正面战场的华部军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就见贺兰仁率华部军骑兵,已第二次从咄力骨骑兵阵列中透阵杀出。贺兰仁的长槊上高高挑着咄力骨的牦尾大纛。失去了大纛指挥的正面战场上的咄力骨主力已经开始全面崩溃。 华部军阵中李辰和贺兰盛见状,心中不觉各自一松,不约而同地暗道, “这仗拿下来了!” 就在这时,李辰身边突然有人飞奔来报, “后方敌袭!” 李辰拧身反顾,不觉瞳孔微微一缩。就见不知何时一队咄力骨骑兵已经绕到了华部军背后,他们高举弯刀,他们高举弯刀,狂叫呼号,正催马疾速猛扑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家国万里 八 却说这场草原大战在华部军即将取胜的当口,却发现一队咄力骨骑兵已经绕到了华部军背后,正疾速猛扑过来。 原来咄力骨率精骑猛攻华部军左翼,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看上去最薄弱的华部军左翼居然也这么难啃。这些步卒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毫无畏惧地与自己的精锐骑兵对抗,并完全不落下风。咄力骨心知今日必然凶多吉少,但他岂甘束手就缚。咄力骨望见华部军后军正中有一杆红色大旗,旗下铁甲环卫。他判断华部可汗可能正在其中。现在唯有通过鱼死网破般拼死一击,袭杀华部可汗,方可以彻底扭转战局。咄力骨孤注一掷,在下令精骑继续猛攻华部军左翼的同时,自己则率二百亲卫绕至华部军背后,企图发起突袭。 李辰望见背后突然有敌人偷袭,不但没有感到畏惧,反而一种强烈的兴奋感瞬间弥漫全身。他原以为自己今天可能没有仗打了,准备静观贺兰盛如何破敌。却不料到了最后关头,自己居然还有出手的机会。 李辰立刻沉声下令道, “工兵辎重营全体转身备敌!” 华部军的工兵辎重营编制不同与当世其他任何一支军队。当时在军事行动中他们所承担的开路、筑营、工事、转运等任务,在其他军队中大都由辅兵,甚至充役民夫来担任,这些人本身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而华部军的工兵辎重营则全部是正兵编制,他们的战斗力也不逊于华部军其他野战营。在河阴之战中,西魏军后军闻听前军大败,纷纷溃散,逃回关中。只有留守的华部军工兵辎重营,不仅没有撤退,反而毅然挺进战场,寻找自己的主帅,显示了过人的勇气和忠诚。 工兵辎重营将卒闻命,立刻转身应战。他们纷纷取出自己的制式武器长柄大斧,面向滚滚而来的敌骑,傲然而立。 这时,侍卫首领柯莫奇双手紧握长刀,对李辰道, “大都督,这些个蟊贼就交给职下好了。您是不是转去贺兰总管那里,指挥全军破贼?” 柯莫奇忠心耿耿,他唯恐李辰有什么闪失,所以委婉地劝说李辰暂避锋芒,前去与贺兰盛会合。毕竟贺兰盛那里兵力雄厚,也更加安全。 李辰如何不懂他的心思,他淡然一笑,问道, “怎么,怕啦?” 李辰环顾左右,对身边的侍卫大声道, “今日我们一如从前,并肩而战,看这些蟊贼,可能动我分毫!” 众侍卫拔刀在手,齐声高呼相应, “誓随大都督杀敌!” 李辰下令道, “速去传令给贺兰总管,要他统观全局,坚定决心,切勿以我为念,些许蟊贼,老子自己料理了!” 左右侍卫中立时有人应命而去。李辰反顾大喝, “何勇,把华部旗给我高高举起来!掌稳了!不许后退半步!” 在李辰身边掌旗的商队护卫何山之子何勇,一边大声应命,一边将手中的华部旗高高举起,身姿象一棵苍松般挺直。 李辰手中战刀前指,望着已经扑近阵前的敌骑冷声下令, “侯小虎!将大炮推至阵前。双份霰弹双份装药,平射一百五十步,准备发射!” “遵命!” 身穿军官制服的火器队队主侯小虎高声应命。指挥火器队的士卒们将华部军唯一的那门大炮推出固定,然后将火炮装填完毕,调低炮口准备发射。 李辰这次将刚刚试验成功的火炮也带了出来,由辎重营负责运输和保护,主要是为了检验火炮的野战性能和准备对付可能出现的坚固壁垒。原本以为这场大战可能用不上了,却没想最后还是给它发威的机会。 侯小虎装填弹药完毕,转身大声禀报, “装填已毕,请指令!” 这时,咄力骨最后的精骑已经冲至距离华部军后阵一百五十步以内,他们人数虽然有限,但是二百战马全速冲刺而来,也是声势惊人。 李辰将手中战刀向下狠狠一劈,厉声道, “发射!” 侯小虎立刻将大炮引线点燃,然后和火器队的士卒一起转身掩耳蹲下。 此刻,咄力骨骑兵已经冲到距华部军百步左右。他们见当前的敌军人数不多,也没有设置拒马,更没有象刚才左翼步兵那样组成密集的长矛阵,而是推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筒一样的东西到阵前,然后四散。百步的距离,快马疾驰呼吸间可到,咄力骨骑兵无瑕多想,他们只是高举起手中的弯刀,准备催马跃入敌人步卒中砍杀,直到杀到那个万恶的华部可汗的马前,将他斩于马下。 突然,当前的胡骑直觉面前红光一闪,那圆筒前端猛然喷出一股黑烟。几乎于此同时,一声如同巨雷般的闷响在他们耳边炸开。这些原本向前高速狂奔的骑兵,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如同被一阵超级强风当面横击,连人带马被一扫而空。这一炮几乎轰掉了一半来袭的咄力骨骑兵,也彻底打碎了他们的斗志。这些草原勇士从未见识过如此恐怖的武器,这简直是来自长生天的无情怒火,声威无可抗拒。原本决死而来的咄力骨最后的精骑立刻溃不成军,幸存的战马也被这巨雷本的声响惊到,再也不肯向前,而是在战场上胡乱奔跑。 李辰见状立刻大声下令道, “出击!杀敌!” 大炮装填很慢,而且突然惊天一击的效果已经达到,敌军已经溃乱,现在只要步兵收拾残局就可以了。 华部军工兵辎重营的士卒们闻命,立刻手舞大斧,拔足狂奔,直冲已经混乱不堪的咄力骨骑兵。辎重营的士卒们个个身强力壮,就见他们挥动手中大斧,力大势沉,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残余的一一胡骑砍倒。李辰才要催马挥刀上前,却被侍卫们紧紧拥住,动弹不得。他不由怒骂道, “混蛋,都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上去杀敌,不要放跑了咄力骨!” 但侍卫们装聋作哑,只作不知,就是不放他过去。李辰知道侍卫们忠心护主,只得悻悻作罢。 最终,只有咄力骨和少数几个亲卫逃脱,其余胡骑全部被歼。 再说贺兰盛见到贺兰仁已经在正面的敌阵中杀了个来回,两次凿穿敌阵,并挑落了咄力骨的大纛,敌军崩溃在即。他刚要下令全军出击,围歼敌人,却得报有胡骑偷袭后营。贺兰盛和诸将心中都不觉一沉,主帅李辰正在后营,如果他有什么闪失,那么今天的胜利就变得毫无意义。但是如果立即回军救援后营,那么就等于放弃眼前已经即将到手的胜利。就算最后还能击败敌军,但是可以肯定大多数的敌军都会逃走,将从现在可能的歼灭战,变为击溃战,这场胜利的战果将大打折扣。也与华部军战前的期望不符。贺兰盛一时左右为难。 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身为统军大将,受命指挥全军,又岂能有半点犹豫。贺兰盛转瞬之间决心已下,他大声下令道, “命工兵辎重营转身迎敌。电、火二营出击左翼敌军侧后。命贺兰阿檀都督追歼逃敌,其余诸营随我向前攻击,全歼当面之敌!” 贺兰盛行事果决,他只留工兵辎重一个营对付背后来袭之敌,其余全军尽出,力求全歼敌军于当前,不使一人漏网。 这时有部将在旁谏道, “总管,大都督尚在后营,单靠一个工兵辎重营御敌,万一……” 贺兰盛神色决绝地道, “既是大都督授命我指挥全军,那我就要为今日这场战役的胜利负责。背后敌袭只是少部,无关大局,重要的是不能让当前敌军主力逃掉!” 那部将还想再劝,贺兰盛厉声道, “吾意已决,无须多言!大都督以全军相托,若有差池,我自当自裁谢之!” 这时,一名李辰的侍卫一边飞马赶来,一边在马上大声高呼, “大都督有令于贺兰总管!” 那名侍卫奔至贺兰盛马前十丈外,就在马上行礼道, “大都督有令:要你统观全局,坚定决心,切勿以我为念,些许蟊贼,老子自己料理了!” 那侍卫将李辰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贺兰盛,连说话的口气也模仿的酷肖。 贺兰盛闻命大喜,他举起横担在马鞍上的长槊,向前一挥,大声道, “诸君,随我杀敌!” 说罢便纵马而出。部将们纷纷跃马挥槊,紧跟而上。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遍整个战场。华部军的士卒们知道,这定是大都督带来的大杀器发威了,顿时群情振奋,齐声高呼, “万胜!” 华部军在贺兰盛的带领下全军勇猛出击。华部军将士们人人奋勇争先,先后将正面和左翼的咄力骨骑兵主力合围。而胡骑们则丧魂落魄,四散逃窜,最终大部被歼。 再说咄力骨和少数几个亲卫逃回自己的部落,却远远望见部落已经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满耳都是女人和孩童们凄惨的哭声。原来贺力得了李辰的指令,乘咄力骨青壮几乎全体出战的机会,偷袭了咄力骨部落所在。由于贺力部和咄力骨部相熟,贺力假借前来助战的名义,轻易便骗过了守卫。当贺力率骑兵进入营地以后,却突然变脸,暴起发难,开始在营地中大肆纵火杀掠。营中留守的都是老幼妇孺,又如何挡得住这些虎狼之辈,顿时一片大乱。贺力部的骑兵在营中横冲直撞,只杀得人头滚滚,整个咄力骨部的营地立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咄力骨看到自己部落的惨状,一时不觉气血攻心。他大叫一声,从马上直摔下来…… 贺兰盛指挥华部军剿灭被围咄力骨主力,回军来与李辰会合。只见在鲜艳的红地白花大旗下,李辰被一众侍卫紧紧环绕,几乎水泼不进。而李辰则在正安坐马上,有些兴意索然地注视着工兵辎重营的士卒们清扫战场。贺兰盛见李辰安然无恙,心中暗提的心方才放下。他远远便在马上行礼道, “职下护卫来迟,让大都督受惊,罪无可赦!” 李辰见贺兰盛刚见面就请罪,知他在关键时刻没有派兵来援,担心自己心有芥蒂,于是笑道, “受什么惊?老子连刀都没捞上动一下!须弥,你今日指挥自若,调度有方,不愧名将之风!” 贺兰盛也笑道, “这都是大都督虎威在此,任他强敌也自然烟消云散!” 两人一时相视大笑。面对得之不易的胜利,李辰也高兴起来,他高举右臂大声道, “我华部军,万胜!” 周围华部军将士一起挥臂高声相和, “万胜!万胜!万胜!” 欢呼之声,如同春雷般在草原上回荡,声震四野。 是役,华部军取得大胜,先后斩首超过三千五百级,咄力骨部实事上已经丧失了所有青壮,几乎完全覆灭。 李辰一面下令打扫战场,一面下令胁从胡骑四面追杀逃跑的零星咄力骨骑兵,务必不能使咄力骨本人漏网。他还遣人昭告草原诸部, “有发现咄力骨及其部众,必须擒斩以献,否则视为同罪!” 接着,李辰下令华部军原地扎下营盘修整。 等到营帐初成,突然有人来报,贺力部首领擒下元凶咄力骨,前来献捷! 李辰一时大喜,诸将也纷纷道贺。李辰下令, “请贺力首领入帐相见!并将那咄力骨押进来!” 不多时,贺力首先入帐。他远远对上面端坐的李辰双臂胸前交叉,躬身行礼道, “您的仆人贺力见过尊贵的可汗。您的威名了已经传遍整个草原,如同太阳的光芒无所不在。凭借长生天的庇佑和您无与伦比的智慧,我为您将胆敢冒犯您威严的咄力骨擒来,听候您的发落。” 李辰面带笑容,在座上伸手虚扶, “贵首领请起!华部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也不会忘记曾经许下的诺言。您的英勇忠诚有目共睹,我在这里承诺,只要您保持这份英勇和忠诚,华部就永远是您最可以信赖的朋友和依靠。” 贺力再行一礼称谢,然后起身退在一旁。 这时,四名华部军士卒将五花大绑的咄力骨推了进来。只见他头发披散,满面血污,但白多黑少的眼中仍透着精悍之色。他如同是一匹受伤的饿狼,虽然已入牢笼,但仍是十分危险。四个人高马大的华部军士卒将咄力骨押进帐来,在他膝盖窝上就是一脚,离李辰帅案远远地就把咄力骨摁跪在地上。那咄力骨倔强地要将头抬起来,却被身后的士卒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只是不断高喊, “不服!不服!…” 李辰微微摆手,示意看押的士卒放开咄力骨的头颅。几个士兵手一松,咄力骨得以抬起头来,他满眼怒火地盯着在大帐中央高高上座的那个人,就是他,让自己整个部落遭受灭顶之灾。 李辰冷冷地盯着咄力骨的眼睛,轻蔑地说, “你贪婪成性,杀我商队,劫我货物,罪不容诛!今日身死族灭,又复何言!” 咄力骨闻言眼神一暗,他大声道, “你若是真刀实枪将我杀败,我也无话可说。可你只会阴谋诡计,使些妖法,我岂能服你!” 李辰冷笑道, “你劫杀我的商队,行不义于前。我这是来复仇,还跟你讲什么道义?可笑你螳臂当车,狂犬吠日,终是难逃覆灭!” 咄力骨大叫, “你可敢与我单独较量一番?” 李辰冷笑, “你已是举族覆灭,身为我阶下之囚,正要拿你明典正刑,祭奠亡者。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与我较量?” 咄力骨拼命大叫, “咄力骨请求与你手下最强的勇士较量!我自知罪责难逃,但如果我侥幸赢了,请求你放过我的族人!” 说罢,他连连顿首。 草原一代枭雄,不为自己,而为自己的族人乞命,终于低下来骄傲的头颅。在帐下下侍立的贺力及归附诸胡部首领见了,人人不觉心中恻隐,面上都露出不忍之色。 李辰哪里肯听咄力骨漫天胡言,正要挥手命人将他牵出去。却见下面贺兰盛出来行礼道, “启禀大都督,职下愿与他较量一番。” 李辰颇觉意外,他沉吟道, “须弥,如今我们胜券在握,大局已定,又何必多此一举?” 贺兰盛禀道, “此番进军草原,既为复仇,也为扬威。只有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方才能显华部之威。” 李辰闻言一时有些犹豫。贺兰盛见状再禀道, “若职下不胜,愿甘当军法!” 李辰听了,知道贺兰盛有必胜的把握,便笑道, “莫谈什么军法。他既不服气,你就去陪他玩玩,我对你有信心!” 李辰转头对咄力骨道, “你既然不服,那就让贺兰须弥都督和你较量一番,也好让你心服口服。你若能嬴他,我就放过你的族人,你可敢么?” 李辰心里早已经计较已定,反正咄力骨部青壮尽墨,已差不多算是灭族了。剩下不多一些妇孺,就算不杀,也有的是手段炮制。总归是要这个咄力骨部彻底消失便是。 咄力骨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就如同是溺水者不会放弃哪怕一根稻草,总之先让残余的妇孺免于立刻死于屠刀之下吧。他当即大声应诺。 贺兰盛走到咄力骨的面前,傲然道, “你想怎么比?” 咄力骨见贺兰盛龙行虎步,精气内敛,眼光如炬,站在面前不怒自威,如同毗沙门天王一般,心中不禁暗自一寒。他沉吟片刻,大声道, “我们比箭如何?” 咄力骨是部落中有数的神射手,他见贺兰盛无疑是武艺高强的绝世高手,自己未必能赢,便要求比试箭术,以扬长避短。 贺兰盛听了眉毛一扬, “你说的?” 咄力骨咬牙点头, “我要与你比箭!” 这边贺兰仁听了不屑地将嘴一瞥,心道, “想与我阿干比箭,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那边贺兰盛和咄力骨出了大帐。贺兰盛命人给咄力骨松绑,并让人给他一张二石强弓和一只箭。咄力骨活动了一下已经被绑得酸麻的手臂,接过弓试拉了几下弓弦,觉得软硬适中,这让他平添了几分信心。 咄力骨举弓四望,只见华部军大营外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微风过处,血腥的恶臭味扑鼻而来。满地的尸体,引来大群的秃鹫在天空盘旋。 这大多是自己的族人的尸体啊。想到这里咄力骨不禁满腔怒火,他举弓向天,搭上箭,慢慢地将弓弦开满,整个弓张得好似一轮满月。咄力骨摒住呼吸,对准天上的一只秃鹫,瞄了半晌,方稳稳地松开了弓弦,右手仍然保持了拉弓姿势片刻方始放下。只听 “嘭” 的一声,整个弓几乎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急速复位,那支羽箭如闪电般直向天空冲去。就听一声凄厉的鸟鸣,一只秃鹫已经被咄力骨的箭射中,象一块黑色的石头般直直地从天上跌落下来。 帐外的华部军士卒飞骑而出,不一会儿,就已经将那只秃鹫捡了回来。那秃鹫身形巨大,两翼张开比人都高,咄力骨一只箭正中它的胸膛,将它射穿。 咄力骨见了,面有得色。秃鹫比一般的鸟类更大更强壮,也飞得更高,而且生性凶猛警觉,是很难被射中的。咄力骨只发一箭,就射下一只秃鹫,已是难得的射箭高手了。 贺兰盛见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今日若不使出些手段,谅你也不会心服。” 只见贺兰盛取过自己的弓,搭上一只箭,却没有立刻张弓,只是抬眼望天上一望。就在大家还在以为他正在寻找目标的时候,他却突然张弓往天上就是一箭,他发箭的速度快到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将箭射出去的,只觉得他举手投足若行云流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就在大家还在发愣的时候,只听天上一阵鸟鸣,似乎秃鹫们都受惊四散。只见一物如同车轮般旋着从天上坠落。 不多时,游骑捧了一对死鹫飞奔来报, “贺兰总管神射!射得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 围观的人群一时大哗。能够射落秃鹫的人,在部落中被称为射雕手,已是箭术极为出众的了,一般这样的射雕手整个部落也不会有几个。但人们还从未听说有人可以一箭双雕。贺兰盛箭术之高,已经难以用言辞来形容了。如果说咄力骨刚才的表现算一个好射手,那贺兰盛就算是一代宗师。 咄力骨抢过死鹫,却见一支羽箭穿过一支秃鹫的前胸,然后深深扎入另一只秃鹫的腹部。伤口干净利落,做假都做不出来。咄力骨一时脸色惨然,他将手中的弓扔在地上,叹道, “强中自有强中手啊,我输了!” 李辰闻报大喜,一面命人将咄力骨看押起来,一面设宴为贺兰盛庆功。 从此,贺兰盛威名远播,被称为“落雕都督”,深为草原各部所钦服。 剿灭咄力骨部后,李辰分遣华部骑兵和降服诸胡部四处抄掠,将附近不肯臣服的胡部一一平定。之后,李辰回军河西故道,大会诸部。 李辰下令将咄力骨和参与劫杀商队的共五个胡部的首领,绑得如同粽子般扔在戈壁滩上,然后驱万马奔驰而过,将五人踏为肉泥。 李辰并不是生性凶残的人,但这次既然是要立威,就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他听从了弥屈的建议,用草原上最残酷的刑罚处死了咄力骨等人,以扬华部之威。会盟的诸胡部首领皆亲眼见证了行刑的经过,无不面容失色,内心震惶。 立威完毕,李辰再施怀柔手段,将原咄力骨所有的牲口和牧场全部赏赐给贺力,以表彰他生擒咄力骨的功绩,贺力部从此一跃成为雄居青唐草原的大部。贺力感激之下,便撮合了诸胡部首领一起向李辰上尊号“威名可汗”。 李辰与参与会盟的吐谷浑、羌、铁勒等共二十二部首领杀白马黑牛祭天,盟誓永为邻好,各部将选送青壮加入华部军。各部还誓言将善待和保护华部的商队。 会盟已毕,李辰指挥华部军班师返回兰州,持续旬日的草原之战胜利结束。直到此时,位于伏俟城的吐谷浑可汗夸吕方得知消息,等他大聚吐谷浑诸部准备御敌的时候,华部军已经驱赶着大批俘获的牲畜人丁安然返回了兰州。 附录 “落雕都督”的来源 “落雕都督”原指东魏-北齐名将斛律光。《北齐书》记载, “光,字明月,少工骑射,以武艺知名。魏末,从金西征,周文帝长史莫者晖时在行间,光驰马射中之,因擒於阵,光时年十七。高祖嘉之,即擢为都督。世宗为世子,引为亲信都督,稍迁征虏将军,累加卫将军。武定五年,封永乐县子。尝从世宗於洹桥校猎,见一大鸟,云表飞飏,光引弓射之,正中其颈。此鸟形如车轮,旋转而下,至地,乃大雕也。世宗取而观之,深壮异焉。丞相属邢子高见而叹曰“此射雕手也”当时传号落雕都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安来客 在金城东面连绵起伏的高山上,耸立着一座新建的烽燧。这座烽燧用黄土夯筑而成,高约有十余丈。它如同一个巨人一般屹立在一处平缓的山脊上,扼守在由金城通往关中的官道的必经之处。跨过山脊,则山势陡峭,崖高壑深,地形极为险要。从这里极目东望,只见数不清的山峦层叠起伏,群峰如簇。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天地间云蒸霞蔚,千里陇原就宛如瞬间静止的波涛翻卷的大海一般。陇上风光,道不尽的雄浑奇魄。 回首俯瞰金城,就见群山之间河谷如盆。大河蜿蜒而过,平缓静流,波光闪亮。两岸水车林立,阡陌纵横。在宽阔平坦的土地上,坞堡星罗棋布。而隔河与一座土山相对,金城北滨大河,卓然伫立。远远望去,只见城郭四方,门楼高耸,城上旌旗翻卷,城内屋舍罗列,道路如规。在回旋如带的大河的映衬下,金城轻岚薄霭,雄关似铁,肃穆壮丽。 这个烽燧是金城东部防卫最前沿的一个据点,建成后驻有华部军一队,执行日常警戒任务。 这一日,却是从东面来了一行车马,他们在山道上几经蜿蜒盘旋,终于到达了山顶。只见当先一骑高大神骏,马上之人一身文士装扮,生得仪貌瑰伟,风度儒雅。他身后二骑,马上骑士也是一般打扮,形神颇肖,只是年纪甚轻,仿佛弱冠。 一行人已经沿山道行了许久,方登上山脊,于是纷纷停车驻马,稍作歇息。三人立马山顶,俯瞰金城壮丽景色,不禁一时神驰。 良久,当中者方扶髯轻叹, “不意金城山河形胜,美景壮绝,深慰吾怀!” 他话语方毕,左手边那个年轻人接言道, “父亲,这陇上风物与关中大是不同,更罔论河东。也不知姑母大人在这里过得如何?” 为首那人微微摇首, “想来必是不易。金城苦寒,比不得关东。数载之前汝姑母又家逢巨变,汝姑丈殒于乱。她如今与女儿二人相依为命,个中甘苦,岂足外人可道。” 这时右手边的年轻人出言道, “前番听兄长言道,兰州李使君对外甥颇为垂青,故堂姊亦得百般回护,礼遇有加。她二人想必应是无妨的,还请兄长宽心。” 为首那人闻言,捻髯不语,但眼中难掩忧色,心中更是波澜起伏。虽说那人曾对他保证对自己的亲姊及外甥女二人皆是优容礼遇,但此人凶名赫赫,威震一方,两个弱女子落在他手里,还不是方圆任他拿捏。虽说她们确也来信言道一切尚好,可谁知是否是不是被威逼之下的违心之语。此番自己千里跋涉而来,总要亲眼见到她们的情形,方得心安。 这时却听左手边的年轻人又道, “父亲,不是说葳蕤姊姊如今颇得李使君信重,已得授高官。您为何还面有忧色?” 为首那人闻言不禁在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儿子心性学识都是好的,就是还少些历练,对世事险恶还没有太多认识。这个世上那里有女子可做得高官,虽说自己这个外甥女才女之名卓著,只怕也不过是那人的内宠而已,所谓授以高官,也只是掩人耳目的一种说辞。可怜她门第高华,才学过人,却是命运多舛,如今竟沦落为权贵的玩物。此番无论如何,也必要救她出水火。 为首那人不禁回头瞥一眼身后的马车,那里面装载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身家财物。只希望那人不要狮子大开口罢,能看在自己同朝为官的份上收下这些钱财痛快放人。 想到这里他回首轻轻慨叹一声,自己出身河东高门,自幼博览群书,名达乡里。十三岁就步入仕途。高欢凌上,銮仪西指,为尽臣节,他举家避世。后远徙千里来到长安,投奔西魏。却不料物是人非,他所效忠的天子已崩,新君更立。而草创的西魏政权则牢牢掌握在以宇文泰为首的六镇武人集团手中。所以整个朝堂一反北魏重门第的选官方式,非军功不得授职。虽然自己忠义之举大受朝廷褒奖,却始终得不到重用。难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吗? 呼啸的山风扑面而来,让人吸入一口,不觉满肺清凉。那人虽一时郁郁,但是毕竟深识大义,襟怀宽广。面对着壮丽的陇右山河,壮志豪情很快重又充填满胸。他左右环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从弟,两人皆是风姿俊美,满腹经纶。 “正是大好有为的年华啊!” 他在心中感叹道,也由此生出深深的自豪感。自己秉持忠义,诗书传家,两个弟弟也已经出仕,可谓满门清贵。眼看自己的从弟和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家门传承有望,如何不叫他心生宽慰。 他缓声对二人道,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于今时局艰辛,天下纷乱,吾辈当谨记先贤教诲,方不堕吾志!” 左右二人一齐揖手而礼, “谨受教!” 这时,却从旁边的烽燧中冲出十多名兵卒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队主持刀高声大喝,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窥探?” 原来这一行人早被烽燧里驻守的华部军士卒发现了。领头的队主见他们上得山来就站在这里探看金城,还不住议论,顿时心中生疑,便带人冲了出来查问。 那三人见有军卒上来喝问,也不惊慌。左手的年轻人冷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就是在长安也这般看的,这金城还算是朝廷的地方么,如何就看不得了?” 那队主手扶刀柄,冷声道, “奉上峰所命,近日需严查来往可疑人等。我看你们行迹可疑,还不速速下马受查!” 左手的年轻人闻言怒斥道, “大胆!我父乃是朝廷命官,你是何人?如此狂悖无礼!” 那队主却全然不惧,他一手将佩刀从刀鞘中拔出几分,厉声道, “吾乃华部军大都督麾下,队主,裨将军姬正。你说你是朝廷命官,拿出官凭印信来!否则在下便要得罪了!” 其余华部军士卒也举矛挽弓,对准了三人。 “你们…” 左手年轻人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为首那人伸手拦下。就见他沉声道, “吾乃当朝员外散骑常侍裴宽。”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右手边的年青人, “这是我的印信。” 右手那人翻身下马,来到那队主面前,将印信双手奉上。姬正双手接过,却见铜章龟钮,入手沉甸甸的。他虽不识字,却也知道这东西假不了。他忙双手将印信奉还,然后挥手叫手下士卒收了兵器。他对裴宽拱手一礼, “下官姬正参见大人。适才职责所在,多有冒犯,还请勿怪!” 裴宽收了印信,在马上略一点头, “无妨。” 原来裴宽上次从李辰那里知道了亲姊和外甥女的下落,便当场修书一封托李辰带给她们。李辰回到金城以后,将书信转交给裴萱。母女二人方知裴宽已经举家西归。意外得到隔绝已久的亲人的消息,让她们喜出望外,不禁潸然泪下。事后裴萱回书一封,告知裴宽母亲和自己的近况。裴宽接到回书,也是悲喜交加,但心中仍存疑虑。他是朝廷官员,无法擅自出京,直到近日,才得了一个机会,前来金城一探究竟。同行的还有他的从弟裴泥和儿子裴义宣。 姬正验过了裴宽的印信,却又问道, “请问大人此番来金城是公事还是私务?” 裴宽左手的裴义宣忍不住又怒喝道, “你好大胆!既知上官在此,上官的行止也是你个武夫好问的么?” 姬正再行一礼,不卑不亢地回道, “下官职位虽小,却职责非轻。如大人此来是公务,下官少不得就要传讯金城,到时自有上峰前来迎候大人车驾。” 裴宽顿时对这个军官刮目相看,此人虽说只是个末流九品的武官,但是见了自己这个来自京城的清贵高官却是一点也不胆怯,言语颇有条理。 “一叶知林,那人麾下一个末流军官都如此人物,当知其人不负盛名。” 裴宽心中暗忖。他再微笑问道, “那如果私务又便如何?” 姬正再行一礼道, “若是私务,则须得在金城门外登记在册,言明名讳来历,此来何干,或探亲访友,或经商游历,还有所停几多时日等等。” 裴宽奇道, “所有人都须如此么?” 姬正回道, “日前大都督颁下此令,法无例外。” 裴宽等三人一时讶异不已,他们辗转关陇,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规矩。裴宽见识不凡,心中自是更深思一层, “如此做法虽靡耗人力,却是清廓固本,以绝外患的良法。看来此人其志非小啊。” 裴宽思忖一番,缓声道, “我与你家李使君相旧,此番便是应他所邀,前来探访,就算是私务罢。” 姬正听了,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欣然的表情,他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 “原来是大都督的客人,大人怎不早说来。不过大人来的不巧,前几日大都督却是领军出征胡部了。” “哦?出征了?” 裴宽不禁眉头一皱,如果此人不在的话,那事情肯定是办不成了。自己千里而来,岂不是白跑一趟。他忙问姬正道, “可知你家主公何时回转啊?” “大军已经出征十有余日,不久当有捷报传来。虽说此战必胜,然下官实不知大都督何时方得奏凯而还。” 裴宽听了一时踌躇,自己满怀期待而来,却是扑了一个空,这叫他如何甘心。 这时裴义宣忍不住又问姬正道, “你怎知你家大都督此战必胜?” 姬正傲然道, “我家大都督无往不胜,此番讨平些许胡虏,自然不在话下!” 裴宽三人闻言不禁心中凛然,这华部军随便一个军官都对自己的主帅有如此信心,足见此人治军有方,深得军心。 裴宽斟酌地问道, “你家主公麾下可有一个女官?那个,那个当在其幕府参襄行走的。” “女官?有的,有的。大人问得可是裴参军?” 裴宽闻言颇觉意外,怎么又出来了一个裴参军?不是该姓李吗?他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几分,裴不正是自己的姓氏吗,这其中当是有什么隐秘,为掩人耳目或未可知。他又谨慎地问道, “那位裴参军,她又是何等样人物?” 姬正道, “裴大人虽说是女流,却是知文断字,学问高深。她从安宁堡起便追随大都督左右,乃是大都督身边第一信重之人。如今授官为兰州刺史记室,骠骑大将军府录事参军,从四品下广武将军。” 裴宽三人听了不禁悚然动容,一个女子为四品高官,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了。要知道裴宽的员外散骑常侍不过五品而已,这个女子的官位竟已在裴宽之上。 裴宽断定这个裴参军多半便是自己的那个外甥女了。看样子她信中所言或许是真的,她真的在兰州得以重用了。他心中半是惊讶,半是高兴,相见的心情更加急迫起来。他对姬正道, “我与这位裴参军也有些渊源,便先去探访她吧。顺便等候你家主公回来。” 姬正点头道, “既然如此,请大人稍待。” 说罢,他转身领军返回了烽燧。随后就见烽燧上升起了一面红色的号旗。不多时,一队华部军游骑就出现在山间。等到那队游骑奔近烽燧,姬正出来和他们的领队交谈了几句,然后走到裴宽面前行礼道, “下官职责在身,不能远离。就由这队侦骑兄弟们护送大人去金城吧。” 裴宽礼别了这个忠谨的军官,随着那队游骑一路下山前往金城。 到了山下,就见大河两岸渠道纵横,一座座高大壮观的水车将河水不断地抽上岸来,通过密布渠道灌溉着两岸的良田。只见一望无际的田地里,粟花飘香,麦浪翻滚,间或还可见农人在辛勤劳作,一片安宁祥和的丰收景象。邻近金城,则大路宽阔,坞堡林立,各类工坊鳞次栉比。裴宽等见了皆在心中感叹 , “不意这金城苦寒之地,竟经营得如此兴旺,就是比之关东也不罔多让。” 裴宽一行到了金城东门,护送的游骑交代了守门的军士几句,便与裴宽秉礼而别,然后如一阵狂飙般疾驰而去。 金城乃是边陲下郡,虽说已设兰州,然自是无法与洛阳、长安相提并论,甚至无法与历史久远的陇上重镇秦州相比。但它在群山环抱的一片平阔河谷中,滨临大河,兀然矗立,仿佛天外飞来一般,在苍茫的群山映衬下显得格外雄壮。裴宽等前面在山上俯瞰金城,只觉河山壮美。现在来到城前,则更觉得雄城如山,气象万千。 这时,守门的将领上来与裴宽见礼。他不厌其烦地重新验过裴宽的印信,并在薄上誊录了裴宽的名讳官称,注明来探访大都督及裴记室。然后他唤过一名队主,由其领路,陪同裴宽等进城,往骠骑大将军府而来。 裴宽等一行人一边往城中行去,一边留意金城内的风物景色。但见金城内道路不甚宽阔,却是格外洁净,地上不见一纸一屑。城内行人往来皆行在道路的右侧,让出中间的大道来,人行熙攘,却毫不纷乱。裴宽等见了心中暗暗称奇 。 再看城里的各色人等相貌各异,其中不乏明显是胡种。而男子几乎人人佩刀,无论胡汉,人皆神情冷峻彪悍。而女子则是另外一种风景,少女们往往衣着艳丽,神情大方爽朗,毫无扭捏之气,见了生人也不避让。裴宽一行车马进城,颇是引人关注。其中裴泥和裴义宣二人,生得风姿俊美,一表人才。更引得一些大胆的少女不住地眉目传情。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领路的军官见他二人有些窘迫,便笑着解释道, “两位郎君勿怪,金城的风俗有所不同。本地女子及笄之后,往往自寻夫家,男女交往无忌,父母不禁。” 他用马鞭指了指那群年轻女子身边经过的一位妇人。只见她手挎一只竹篮,衣着朴素,头上还带了帷帽,垂下轻纱遮住面容。 “不过郎君们看仔细了,这般衣装打扮都是已婚的妇人,万万唐突不得。咱们金城的妇人性情刚烈,最重贞节。若是妇人受了欺辱,则是举族大辱,往往不死不休。二位郎君万勿轻忽。” 裴义宣有些不解地道, “既是妇人最重贞节,却为何不深避户内,反要抛头露面?” 那队主道, “咱们金城人丁稀少,男子不是从军就是下地。少不得要妇人执掌门户,造请逢迎,抛头露面是免不了的。” 裴宽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暗忖, “早闻陇右边陲之地,胡汉杂流,民风彪悍,女淫妇贞。看来所言非虚…” 正当此时,领路的队主突然一勒马缰,停下了座骑。他凝神而立,似乎仔细聆听着什么,但面上已是难掩激动。裴宽等正在狐疑,但是很快他们耳中也依稀听到一种不寻常的动静。终于,这动静越来越大,大家才发现,这其实是人群的呼喊声,是数不清的人在一起大声呼喊。几乎转瞬之间,这呼喊声就已经传到了身边。一时间他们身边所有的人都激动万分地同声大喊起来, “大捷了!大捷了!大捷了!……” 金城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无数的人群一下子从大街小巷涌了出来,挤到了主街之上,将整个街道挤得水泻不通。无论老幼,就算是刚才还是一脸冷峻的金城男儿们,都是满颜欢笑。那些妙龄的少女们更是欢呼雀跃,满耳都是她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裴家两个俏郎君顿时再也没人多看半眼。 领路的队主此时也没了半点矜持,他摘下自己的帽冠,扬手掷向空中,双臂展开,面目扭曲地在马上狂呼, “大捷,大捷啊,大都督大捷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安来客 二 却说裴宽等人入得金城,眼见快到兰州衙署,却遇到华部军出征大捷的消息传来。金城立时举城欢腾,庆祝的人群瞬间挤满了街道,裴宽等人被挤在当中进退不得,只得原地静立。 此刻但见大街上无论男女老幼,皆是满面笑颜,他们的笑容没有丝毫保留,如此真挚。在兴高采烈的同时,很多人眼中都是晶莹闪亮。特别是家中有人服役出征的女子们,一边笑着,一边已经止不住地开始抹去眼中的泪水。大家热情地和四周的人们相互行礼道贺,大声地议论着,无论其是否曾经相识。 虽说裴宽等甫至,但是金城百姓发自内心喜悦也深深感染了他们。今天他们的所见所闻已经有了太多惊奇,但是眼前这一幕却是让他们受到最大的震撼。华部和兰州对他们而言,不再是一个陌生的概念,而是如此生动的存在。像是烽燧上那个机警的军官,是护送他们来去如风的骑兵们,是领路的那个外冷内热的队主,更是面前这些沉浸在欢乐中的普通兰州百姓。这些人和裴宽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但裴宽自己似乎也说不清他们到底那里不同。但此刻,他心中似乎有所明悟,他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一种难以言誉的截然不同的精神气质。这是一种充满充满蓬勃生机又积极进取的气质。更令裴宽感到震撼的,是这些人对自己所在群体所表现出来的极高的自豪感和向心力。 “上下同欲,则无往而不利!” 裴宽在心中感叹道。 这时,裴宽所在东西向长街的另一头欢呼声突然高涨起来,引得街上所有人都人不住引颈向西张望。裴宽在马上看得分明,就见西面大街上的人群开始纷纷向两边闪避,让出中间的大道来。在路的尽头则依稀可见一抹红色,在无数攒动的人头上跳跃。 须臾,前面大街中央的人群已走避一空,这时裴宽方看清,却是一名身背红旗的报捷传骑正当街策马飞驰而来。那传骑顶盔贯甲,身体在马背上挺得笔直,他身后五尺高一尺宽的红旗,迎风猎猎飘动。随着战马的飞奔,马颈下特制的铜铎发出清越嘹亮的声响,每一下似乎都敲击在人们的心上。那传骑一边飞驰过金城的街道,一边不住声地高喊, “我军大捷…!” 那传骑就像一个引信一般,他所过之处,立时引发街道两边的人群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巨大的欢呼声随着传骑策马飞奔的身影,从金城西门一路向城中传递了过来。 那传骑一路飞驰到距裴宽立马处不远的骠骑大将军衙署面前勒马停住,就见他滚鞍下马,从怀中掏出信筒,双手高举,然后疾步踏上衙署门前石阶。他一边大步往衙署里走,一边声嘶力竭般高呼, “大都督军前急递,我军出征大捷啊!” 传骑一到门前,衙署的侍卫们二话不说,立刻便奋力打开中门,将他放了进去。当值的军官早已候在门内,他从传骑手中接过信筒,查验没有破损,立刻双手高举,转身便向府内飞奔。那传骑交完差使,身体晃了几晃,就要软倒下来。看来已是一路疾驰不停,强撑到此,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左右侍卫忙将他抱住,扶他到一旁休息。然后衙署大门砰然而阖。 座北朝南的兰州骠骑大将军府位于金城的南北中轴线上。大门正南,恰好将金城南北大道截做两段。而贯穿金城东西的大道则从府门前经过。所以门前三条大路交汇,极为宽阔。 此刻,数不清的人群已经涌到了衙署门前,三条大道上被站得满满的,几乎无立足之地。人们将骠骑大将军府门围得水泻不通,人人都满眼热切地盯着衙署的大门。裴宽等人也乘势挤了过来,裴义宣悄悄地问裴泥道, “叔叔,大家都在等什么?” 他道自己声量不高,却听他前面一人头也不回地道, “一会儿官衙会把捷报贴在露布上抬出来,这样就知道大捷的详情了。” 裴泥望望四周,低声道, “国朝旧制,出征捷报当公于露布,使黎庶尽知,以宣国威。后天下靡乱,废弛久已,不意这兰州仍行此法。” 裴宽未出一言,只是望着衙署的大门若有所思。 过了不多时,就见衙署一侧门大开,一名文官当先而出,他身后四名侍卫抬了一块木板紧随。门前的侍卫们排做两队为他们当前开路。他们伸出双手将人群不断向后推,嘴里还不住地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 侍卫们来到门衙署门前两条大道交会的中央,百姓们自动让出一片空地。侍卫们围成一个圆形,抬着木板的四名侍卫将木板树立在一个的木架上,正面向南。这时大家看得分明,就见木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个个都有拳头大小,当是官员们接到捷报以后随即抄录上去的。裴宽等人距离较远,只觉得依稀可辩。他们正待仔细释读,却听人群中传来一阵鼓噪, “大人快给念念吧…” “就是,上面都写了写啥呀…” “请快念念吧…” 就听那文官清了清嗓子,现场的人们逐渐安静了下来。那文官待得嘈杂之声稍息,便面向露板,双手揖于胸前,端正而立,开始抑扬顿挫地大声诵读文告, “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侍中,兰州刺史,大都督李某驰喻兰州官民: 此番兴义兵,行天诛,以为复仇消恨之战。赖神佛庇佑,三军用命,遂陷阵克敌,得获大捷… …五月辛丑日时约午刻,我军与咄力骨部决战于草原。鏖战竟日,流血漂橹… …胡虏知其无幸,遂做困兽之斗… …敌骑反复冲突,飞矢若雨。我军守则不动如山,攻则侵掠如火… …行军总管贺兰须弥指挥若定,前部都督贺兰阿檀率铁骑横冲,数绝敌阵,槊挑敌酋大纛… …三军将士,不避锋矢,人皆奋勇争先,遂大获全胜… …是役,我军先后斩首五千余级,俘获马牛牲畜无算,生擒敌酋咄力骨… …令马踏敌酋,以威悬远… …大军克期凯旋,唯报以闻…” 那文官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将一篇报捷的文告读得声情并茂。现场百姓们皆屏息聆听,唯恐漏过一字。当读到胡骑攻势凶狠的时候,大家都不禁心中提了一口气,人人双手紧攥,面露忧色。但当听到华部军顽强反击,贺兰仁横扫敌阵的时候,又全都释然,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当最后听说华部军大获全胜,马踏敌酋的时候,人们忍不住只是轰天价叫好不止。那文官读完文告,自和侍卫们退回衙署。而聚集的百姓们却群情激荡,发出一阵阵如春雷般的欢呼声。那欢呼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在人群中的裴宽等人听着这篇报捷文告,心情似乎也和现场的金城百姓一起跌宕起伏。他们仿佛也身临其境,在和英勇的华部军将士们一起在广袤的草原上与胡虏厮杀血战,最终赢得胜利。这一刻,他们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今日才到金城的访客,而是已经成为华部的一员,和金城百姓们一起同仇敌忾,与有荣焉。不知不觉中他们对那个人的敌视,也似乎消减殆尽了。 听过了宣告,聚集在衙署门前的百姓开始渐渐散去。为裴宽领路的队主挤到他们跟前面带尴尬地行礼道, “骤闻我军大捷,一时忘情,怠慢了大人,还请恕罪!” 裴宽笑道, “却是无妨。” 那队主连连告罪,忙领了裴宽一行来到衙署门前,向守门的侍卫通告。领队的侍卫验过裴宽的印信,见是京城来的高官,立刻便传通了进去。不多时,就见内里匆匆走出一名年轻的文官。此人头戴双梁进贤冠,一身黑色官袍,体态修长,容貌清秀。众侍卫一起躬身而礼, “长史大人!” 那人略一拱手,向侍卫们还礼。却是脚步不停,一路拾阶而下。那人来到阶下,略整一整衣冠,缓步走到裴宽面前,揖手问道, “可是员外散骑常侍,河东裴长宽大人尊面?” 声音宛若黄莺出谷,却是略微有些颤抖,不意这位品级不低的官员竟是一名妙龄女子。 裴宽自从此人从门内一露面,便目不交睫地盯在了她身上。虽说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却是没由来地心生亲近之感,她轻盈的身影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待她出口相询,显露是名女子,裴宽更是在心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抑住心中的激动,揖手还礼, “正是在下。敢问足下是…” “啊…” 只见来人瞬时已是面色潮红,眼中泪光晶莹。就见她抿一抿美唇,强自镇定地长揖一礼, “裴大人远来辛苦。在下兰州刺史记室,骠骑大将军府长史,谏议大夫,兼录事参军裴萱。” “啊…” 裴宽虽然心中激动,却也知大将军长史的实职和谏议大夫的加官都是从四品,皆在自己员外散骑常侍的正五品之上。在大庭广众之下,无论来人与自己是何种关系,然礼不可废。裴宽立即大礼拜下, “不敢。下官裴宽,见过长史大人。” 裴萱伸手扶住裴宽的双臂, “快快请起!大人乃是京官清贵,门第高华,今日千里风尘,莅临金城边陲之地,萱得瞻隆颜,幸何如之?请勿须多礼。” 裴萱说的都是官场上迎来送往的场面话,裴宽听了,却是心中宽慰。这位裴大人,几乎肯定就是自己的那位外甥女了。如今她不仅确实身居高位,而且看上去已是久历政务的循吏了,在金城显然不是什么内宠玩物之类的角色。这怎不让他心中高兴。 裴宽起身道, “大人英姿勃发,气宇不凡,以弱冠之龄参襄军要,安定一方,足见才具惊人。下官今日得见,惟其幸甚!” 他伸手延过身后二人, “这是舍从弟泥及犬子义宣。” 他对二人道, “汝二人速与大人见礼!” 裴泥和裴义宣对这个女官充满好奇,但他们教养良好,当裴宽在前面说话寒暄的时候,他们只是在其身后颔首肃立。闻听裴宽之言,便一起躬身大礼而拜, “参见大人!” 裴萱伸手虚扶, “请起!” 裴义宣到底年轻,起身时忍不住偷眼一看,却见这位裴大人容貌殊绝,清丽无双,此刻双眼微红,正在注视自己。裴义宣脸上一红,忙深深俯首,再也不敢多看。 好在裴萱却是没有怪他失礼。裴萱与裴宽二人谦让一番,然后并肩步入衙署。 进入衙署后堂,待得没有外人。裴萱在裴宽面前盈盈大礼拜下,道一声, “阿舅,我是葳蕤呵…” 眼泪就已经若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堕下来。 裴宽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起身将裴萱扶起, “好孩子,这些年你们母女受苦了…” 裴萱顿时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还是裴宽慢慢劝慰了一番,她方才收泪起身。然后与裴泥和裴义宣重新见礼。 待大家坐定,裴萱一面命人传讯家中,报于母亲裴夫人知道。一面将她们这几年来的经历一一和裴宽详述了一番。 裴萱说到李辰打破金城,李乾自尽,为报父仇,裴萱改姓应聘,想要替父报仇时,裴宽等都不觉在心中慨叹,对这个聪慧至孝的女子由衷感到敬佩。当又听到经历大灾难,她和华部一起艰难求活,最后移镇兰州时,他们无不动容。裴萱再说道李辰早知自己真实身份意图,却始终以礼相待,信重有加。当自己挂冠求去时,李辰又飞马追来,苦苦相求,俨然是翻版的萧何月下追韩信。 “…就这样,我便留了下来。此后便一直在主公麾下任职,始终得其礼敬重用,倚为腹心。主公前日开府,便延我为长史,军政机要,悉数相托。” 裴萱说到此处,面上泛起一阵红晕,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儿家的娇羞。 裴泥和裴义宣听了,只是感叹不已。以女子之身出仕,数载间便已是四品贵官,这等奇遇,真是亘古未有了吧。 而裴宽则比他们要思虑深远,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这裴萱虽一口一个主公如何,却是没有半点敬畏之情,甚至还有一点羞涩。这二人的关系还真是不好说。 但是当着自己从弟和儿子的面,却又不好明言相问。 裴宽便岔开话题,向裴萱问及兰州的政务风土等。裴萱却是一改适才的羞态,侃侃而谈。只听她如数家珍般将对兰州的情形娓娓道来,条理分明,一应政务烂熟于胸。裴宽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道, “我这外甥女果不负才女之名,如今更见干练果决,气度可折须眉。难怪那人要重用于她。” 裴泥和裴义宣二人只听得咋舌不已, “这外甥(姊姊)好生了得…” 裴萱和裴宽等闲话一阵,转眼已经到了下衙的时分。裴萱便领了裴宽等离了衙署返回寓所。 裴夫人已经得了消息,早早候在门内。她一见到裴宽就紧紧抱住,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众人一时无不潸然泪下。最后还是裴萱流泪劝慰母亲一番,裴夫人方才收住悲声。裴泥和裴义宣借机礼见了裴夫人,裴氏见他们文雅俊俏,一表人才,不禁连声称赞。随后她和裴宽携手入堂。 裴萱早早便命人治下了宴席,为裴宽接风洗尘。裴萱自己则入内唤侍女卸了官袍,然后换了一身素雅的女装出来相陪。 一家人久别重逢,道不尽的悲喜交加。说道大家这些年的境遇,在座无不唏嘘。 这场宴席一直用到深夜方散。裴泥和裴义宣自有人领下去安排沐浴休息了,堂上只余裴夫人和裴萱母女陪了裴宽用茶。 裴萱今日穿一件天青色绛沙襦裙,滚边雪白。面上略施粉黛,头上仍是少女的发式,也没有佩什么华丽的首饰头面,只佩了一对明珠耳珰,颈下一挂水晶项缒。 月夜烛火之下,更显她美貌绝伦,清丽脱俗。 裴宽见了裴萱的装扮,心中大为讶异疑。想到她出身高门,容貌殊绝,才学过人,如今年过双十,却仍是待字闺中,不由心中慨叹。 他方下手中的茶碗,捻须慢慢问裴萱道, “你如今深得李使君信重,得授高位,可一展所学,报国安民。汝父在天有灵,亦当慰怀。只是你逾双十,至今未嫁,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萱顿时脸色绯红,颔首不语。裴夫人长叹一声,已是垂泪道, “孽缘啊…” “母亲!” 裴萱却是一声轻唤,止住了她的话头。 屋内三人一时无言。裴宽沉默了一会儿道, “可是那李某要挟于你?若真是若此,你且莫怕。等那人回来,我便去寻他说话。舅舅虽然官品不高,但在朝中仍有清望。此番纵然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救得你们母女出水火。” 裴萱听了,知道裴宽误会了。忙敛衽一礼道, “多谢阿舅维护。然此事却非是如你所料一般。那,那李郎君从未要挟我半分,我与他相敬如宾。但,但我与他确实已有山盟海誓之约。” 说到这里,裴萱面色绯红,羞不可抑。她停一停方道, “只是造化弄人,李郎君为华部前程大计,不得已娶了权臣之侄女为妻,我虽家世破败,但也不能与他为妾…” 裴宽到这里全明白了。自己的外甥女和李辰已经好上了,可是那个负心家伙却又娶了宇文泰的侄女。裴萱是当世第一等高门的嫡女,自然没有给人做妾 的道理。裴宽不禁怒气勃发, “如此背信忘义之人,倘若见面,吾必唾之!” 裴萱忙道, “此事也怪不得李郎君。是我甘愿留在他身边,只为一展所学,经世济民,以承父志!” 裴宽望着裴萱略带凄然而又坚定的神情,不由一阵心疼。自己这个外甥女从小都是被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着的,可却不料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裴宽突然心中一动,他手捻胡须慢慢道, “你若真是对他有情,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裴萱闻言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充满疑惑地望着裴宽。 裴宽冷声道, “我来此前在长安时,闻听市井间颇有传言,那位李使君的妻子,当朝大丞相的侄女,所谓鲜卑贵女,在长安,那个那个行止放浪,不守妇德…” 裴萱悚然而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潮乍起 数日之后,李辰率领出征的华部军押解着大批的俘获的人口牲畜等凯旋返回兰州。 兰州军民闻讯,一时万人空巷,举城而出欢迎他们的归来。此番华部军出征草原大捷而还,一扫一年以前河阴大败的阴霾,金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只见金城西门外人流如织,一片欢声笑语。 时值六月,阳光明丽温暖,山野田间,到处绿意盎然。就见出征华部军的队伍,如同是一条黑色的长蛇,蜿蜒曲折,从远方缓缓而至。 在队伍的最前列,何勇双手高擎红地白花的华部大旗当先策马而行。在他身后二十骑具装甲骑一字横列,冷锻铁面寒光四射,如同一堵铁墙般护卫大旗前行。紧随其后的,是数不清的牛羊马匹等牲畜,在两旁轻骑的驱赶下,卷起漫天尘土,迤逦前行。迎候的人群顿时欢声如雷。 待缴获的战利品过尽,华部军队列渐渐行至近前,却见大军徐进如林,铁甲如流。无数旌旗漫卷飞扬,将士们手中的矛槊的锋刃在阳光下耀人双目,不可逼视。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充溢天地之间,昭示着这是一支血战归来的虎狼之师。人们的欢呼声愈加高涨起来,华部军将士此刻人人面上发热,难掩激动的神色。没有什么能比得胜而还,在家门口接受亲人们的欢呼更令人感到自豪了。 在队列中央的大纛下,李辰头戴铁盔,身穿一件普通的明光铠,装扮和簇拥在周围的卫士们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将士们望着他的眼光中满是崇敬,纷纷下意识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无人和他并辔而行,就是贺兰兄弟这样的重将也不例外。 连续的行军和作战使李辰满身征尘。他脸上原本修理得非常整齐的胡须,如今象杂草一样四处丛生。污垢和高原上灼人阳光的照射,让他原本白皙的脸色也变得黝黑发亮。只有如星的双眸,依然闪亮如故。 见到李辰,兰州一众文武官员在贺兰武,蒋宏,裴萱的率领下一起大礼而拜, “恭贺大将军(使君)奏凯而还!” 李辰翻身下马,还礼道, “有劳诸君相迎!列位守御后方,殚精竭虑,使我出征无忧。辛苦了!” “此职下等本分!” 官员们众口一词,礼毕而起。 在大家起身的一瞬间,李辰和裴萱四目相交一瞥,暗自传情。但又倏然而分,李辰却是没有留意到裴萱眼底的忧色。他正向众人微笑寒暄,却意外地在在人群中发现了裴宽。就见裴宽上前一步,揖手大礼道, “恭贺李使君荡涤虏尘,澄清边外,保境安民,造福一方。” 李辰讶然还礼道, “多谢裴公!却不知裴公何时到此啊?” 裴宽道, “下官数日前才至,不意使君已然出征。然使君兵行雷霆,须臾间已平定胡部,奏凯而还。诚孙武再世,用兵若神!” 李辰笑对裴宽道, “此非吾之能,皆为将士们用命,裴公谬赞了!只是在下忙于兵事,率部出征,却是怠慢裴公了。” 裴宽揖手道, “不敢!下官得长史大人款待,礼遇备至,不胜惶恐。只是此番冒昧前来,唐突尊仪,还请使君勿罪!” 李辰看了裴萱一眼,见她面色如常,知他们舅甥必已沟通无碍,便对裴宽拱手道, “裴公客气!只是大军甫还,诸般头绪。还请裴公暂待几日,俟事粗定,我自请裴公来府中宴叙。” 裴宽揖手称诺。 李辰回到兰州之后,封赏有功,优恤阵亡,安置俘虏,分配缴获等等忙了个不可开交。此番出征大捷,所获丰厚,让李辰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所以没有注意到裴萱似乎有些心事,在他面前几番欲言又止。 过了几天,李辰诸事初定,方得空请裴宽入府叙话。 骠骑大将军府后堂内,二人叙礼已毕,各自归座。却听李辰言道, “耽误了这许多时日,才得与裴公相晤,实非得已,还请裴公见谅!” 裴宽行礼道, “不敢!使君日理万机,夙夜匪懈,此诚百姓之福也。倒是下官搅扰了使君公务,罪在不赦!” 李辰微笑还礼, “裴公客气!公门第高华,官居清流,今不远千里前来,得亲聆教诲,辰幸何如之!只是这金城鄙陋,唯恐怠慢了裴公。” 裴宽抚髯道, “此前或谓金城为苦寒边陲之地,如今亲眼所见,方知其水利大兴,物产丰饶。更兼使君政通人和,治理有方,竟是域内难得的一方净土!” 李辰摆手笑道, “裴公谬赞!” 裴宽看了一眼李辰道, “此番我实是为家秭和外甥二人而来。原想她们在金城受苦,故欲将她们接回长安。然如今见面,始知她二人安好无豫,诚大慰吾怀。” 李辰有些尴尬地对裴宽道, “请裴公放心。我对李夫人(裴萱的母亲)持礼后辈。对葳蕤也是以礼相待,半分不敢唐突轻慢。” 裴宽点头道, “此间种种,她们已尽言吾知,知使君一向礼遇不辍,相待甚厚。宽无以为报,惟在此拜谢使君大恩!” 说罢,裴宽起身来到厅堂中间,对着李辰的座位大礼而拜。慌得李辰也忙离了座位,来到他面前大礼回拜。 然后李辰将裴宽扶起道, “裴公何必如此?此事皆由辰而起,然大错已成,惟此冀可相补一二耳。” 裴宽归座道, “你与葳蕤之事,她已尽言于我,惟叹造化弄人。她既心志已决,我也不便置喙,唯望你二人摄自珍重。她才识不凡,惟自幼受宠,故性情高傲,还望看在她对汝过往不咎,一片真情,万务相容为上。” 李辰听得脸上火辣辣的,只得肃容揖手道, “敢不受教!” 裴宽叹道, “说来葳蕤能得你赏识信用,亦是她的缘法,如此也不枉她一身所学。如今时局纷乱,天下未宁,世间多少士人空怀忠义,却报国无门!” 李辰知道裴宽出身高门,出仕极早,素有清望。然自毅然举族西归,虽忠义之举享誉朝野,却始终未获重用。想来也是心中难免郁结。但是穿越过来的李辰却是明白,整个西魏,北周都是六镇武人集团一手建立起来的,这就决定了这个政权必然会一改从前北魏门第选官的方式,而变为以军功授职。魏晋以来的门阀制度,将不可避免地逐步走向衰亡。李辰对裴宽没有什么恶意,相反对他始终秉持忠义觉得十分钦佩。也更因为他是裴萱的亲舅舅,所以想有意开解他一番。李辰沉吟片刻道, “自銮仪西幸,国朝粗定,外有东虏虎视眈眈,必欲灭我而后快,内则地狭人稀,民生凋敝,此诚生死危亡之际也。故朝廷首重者,乃是力战克敌,保境安民。敢问裴公,若东虏举国而来,试问门第文采,哪样可以退敌?公门第高华,文采清贵,昔日四海承平,文治天下,凭此足以得授高位,秉持国政,然于今其势已易,又复可得乎?” 裴宽一时无语,他虽感情上无法接受,但心中也明白李辰说的有道理。现在形势如此,西魏立国四危,一战不胜,便有江山倾覆之险。自然是首重军功,因为只有不断打胜仗这个国家才能生存下去。 李辰接着道, “故以辰愚见,国朝如欲与东虏相争,进而扫平天下,则必然鼎新革故,气象一新,裴公当以有备才是。” 裴宽沉思片刻,最后点头道, “使君言之有理,宽受教了。如今时局艰辛,吾辈自诩忠义,当思报国,为君王分忧。此番回京之后,必自荐效命于军前。” 李辰鼓掌称善。 却听裴宽道, “下官另有一事相求。” 李辰忙道, “裴公请讲无妨。” 裴宽道, “某从弟泥,自幼熟读诗书,胸有经纶。他此来金城,欲出仕于使君门下,为国效力,不知可否?” 李辰顿时喜出望外,自从他弄死了陇西李氏的两位家长,恶了天下士族。士族高门对他极为敌视,更不要说来为他效力了。由于士族们掌握了当时的文化知识,所以李辰的手下始终人才窘迫,一个女子裴萱都被当成了宝贝疙瘩。如今裴宽命他的从弟裴泥出仕兰州,意味着当世高门河东裴氏与他冰融前嫌。这不仅意味着裴泥这个人才的加入,也意味着久锁的人才大门被打开了,今后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他的阵营。 李辰大喜之下,连声道, “这如何不可,辰求之不得!” 裴泥立刻被传呼了进来,李辰见他人物俊俏,言谈儒雅,心中更是高兴。当即延聘他为布政使属员,让他先在蒋宏手下熟悉兰州政务,日后根据表现再做擢升。 裴泥退下之后,裴宽对李辰揖手致谢。李辰笑道, “此为国家择能,义不容辞,何谢之有?” 两人经过一番交谈,不知不觉中距离拉近了不少。就听裴宽道, “下官明日便要转道他处公干,就此向使君告辞。” 李辰吃惊道, “裴公这就走么?” 裴宽点头道, “职责在身,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辰道, “那我今夜就备薄宴,为裴公饯行。” 裴宽行礼道, “怎敢有劳。只是临别之前,却有一言,不得不与使君相告,请恕无礼之罪!” 李辰心中奇怪,但仍道, “裴公但讲无妨。” 裴宽面色凝重,捻须沉吟片刻,方斟字酌句地道, “下官此来金城之前,风闻长安坊间有些传言,却是与使君夫人有涉…” “迦罗?” 李辰闻言心中一沉,刚才面上尚存的笑意也渐渐冷冻,他没有做声,只是目光如刀般紧紧盯住了裴宽,静待下文。 裴宽看了一眼李辰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方缓缓道, “或有言尊夫人,行止不羁,屋闱不靖…” 李辰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已经涌到了头顶,心中如同被千斤巨石碾过一般。 裴宽见李辰刹那间已是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那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仿佛就想要一口吞了自己。饶是裴宽闻多识广,也是心中一颤。此刻,他方意识到这个上座的年轻人,不仅是微笑从容的后辈,更是杀人盈野,手握虎贲之师的大将军。李辰此刻浑身杀气四溢,整个堂中的气息为之一窒,安静得就算地上掉根针都听得清楚。 过得片刻,李辰收敛心绪,对裴宽一点头, “你继续说。” 那声音干涩得似乎能拉破嗓子。 裴宽只得硬了头皮道, “此皆为市井之言,不可全信。然夫人青春年少,却又与使君相隔千里,闺房寂寞,故世人真伪莫辩,一时甚嚣尘上。使君转战千里,功勋卓著,乃国之柱石,余唯恐传言四散,有损使君名誉。又若是人有意布此流言,但恐其所图深远,也请使君早以为备 。言语荒唐,有辱清听,还请使君恕罪!” 裴宽说罢,揖手而拜。 李辰闻言心中稍平,勉强道, “裴公不必如此。辰还要谢过裴公直言。” 裴宽连称不敢,之后便向李辰道别。李辰此刻再也没有心情摆什么宴席了。他略客气两句,便送裴宽出门。 送走赔裴宽以后,李辰回到后堂静坐无语。他如同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头脑的风暴,此刻脑中空空如也,片叶不存。只有裴宽刚才说的那几个字在脑中往复翻滚, “…行止不羁,屋闱不靖…” 李辰一时手足冰冷,似乎整个身体都已经失去了力气,就连一根小手指头都无法移动分毫。 不知何时,李辰脑海里开始闪现出迦罗的影像,就好像对焦一般,迦罗娇美的容颜渐渐清晰。那是婚礼上迦罗华服彩桩,端庄华贵,是新婚之夜的娇羞无限,是她披甲持弓,英姿飒爽,是秦州街头的纯真甜美……。 “不会的,迦罗她不是那样的人!” 李辰突然觉得脑中一松,顿时清明不少。此刻虽然心中仍然象压了块巨石般难受,但是似乎脑子可以重新思考了,身体也恢复了力气。 “是什么人散布了这种流言,目的又何在呢?” 李辰紧张思考着。迦罗回长安时间并不长,知道他们夫妻闹了生分的人也不会太多。可这个流言却一时来势汹汹,可以断定这事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有意为之。李辰觉得自己闻到了里面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看来有人是盯上自己了。而迦罗身份特殊,被别人当作了攻击的靶子。这传言无疑是想要在自己和宇文泰之间制造矛盾。迦罗如果不贞,自己势必不能忍,但如果处置了迦罗,则必然得罪宇文泰。自己和宇文泰之间原本因联姻而稳固的关系,势必形同水火。 “此计好毒!” 李辰不由在心中冷笑,就凭这几句传言,难道真的就能让自己和宇文泰反目吗? 李辰的脑海中突然间电石火光般一闪, “难道是确有其事?” 光凭几句流言自然无法撼动李辰和宇文泰之间的关系。宇文泰就不用说了,那是当世手屈一指的枭雄。而李辰也是见识不凡,称雄一方,自然也不会轻易为流言所动。但是,但是,如果流言是真的呢…… 李辰顿时脸色苍白,心中如坠千钧。这流言只怕并非空穴来风! 李辰倏然抬头,对门外的侍卫大声喝道, “速传保安都督刘镛即刻觐见!” 不多时,兰州保安都督刘大郎便飞马赶到。他进屋后向案后端坐的李辰躬身一礼, “职下刘镛参见大都督!” “请起!” 就听李辰劈头问道, “保安总局近日可有来自长安的线报?” “长安?” 刘大郎惊讶地抬头望了李辰一眼,他这段时间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针对咄力骨部的情报探查上,却没想到李辰今日急急召见自己,上来却是问他有关长安的情报。 他忙行礼道, “启禀大都督,职下近日忙于草原战役,倒是没有十分留意长安的情况。长安距离遥远,交通不易,数月方有一报。据职下所忆,似乎并无大事。” 李辰不由分说道, “去将从去年腊月起,收到来自长安的线报统统拿来,我要亲自过目。” 去年腊月,是迦罗回到长安的时间。 刘大郎受命而去,过得不久,就已经将线报拿回来呈上。来自长安的情报不多,只有薄薄的一页。李辰接过一看,上面字迹歪歪扭扭,他不禁微微皱眉。刘大郎在下边侍立,心中不免忐忑。 李辰将情报摊在案上细看,在心中默念, “…大丞相于行台置学,取丞郎府佐德行明敏者充学生,悉令旦治公务,晚就讲习… …朝廷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弼为司空… …坊间或有传言对主母不敬,望速迎之归于金城…” …… 李辰心中如遭重槌。如果仅仅是传言,保安总局的密探就不会要求将迦罗尽快接回兰州了。难道说这是真的?不知不觉李辰双手紧扣案面,指甲却是将纸面都划破了。 静默半响,李辰方不含一丝感情地对刘大郎道, “无事了,你去吧。” 刘大郎暗松一口气,才要行礼告退,却听见上面李辰又道, “你下去从保安总局选几个得力之人,要熟悉长安情形的,叫他们随时待命。” 刘大郎忙秉手道, “职下遵命!” 刘大郎去后,整个堂中又陷于沉寂。过了半响,却听李辰对门外侍卫道, “去请裴长史过来!” 裴萱闻迅,忙从前堂赶了过来。 裴萱知道今日李辰和裴宽相晤,可能将谈及那件事。她虽说今日端坐前堂,却是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怎么也无法静心于眼前的政务,似乎一颗心儿早就飞到了内堂。而手下人也源源不断地将内堂的情形悄悄报于她知, “裴老大人已经离衙。内堂没什么响动…” “使君传见保安都督…” “使君传见大人…” 裴宽上次和裴萱说起长安市井中关于迦罗不贞的传言,却是让裴萱惊得面容失色。虽说裴萱对抢了自己心上人的迦罗心里决无好感,并对她招惹上这些千夫所指的流言甚至心中有些报复的快意。但她也不敢相信这个刚强的贵族少女真的会做这种事。裴萱已不是当初那个思维单纯的少女,多年政务的历练使她如今眼界过人,她敏锐地发现这里暗藏玄机。如果李辰因此与权臣宇文泰交恶,将给整个华部和兰州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这件事必须尽快让李辰知道,并迅速处置。 经过再三考虑,裴萱还是决定请裴宽当面告诉李辰,而不是自己去转告,她不想让李辰觉得自己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 裴萱来到后堂与李辰见礼。李辰伸手将她扶起, “葳蕤不必多礼!” 裴萱抬眼看时,李辰已是神色如常,但裴萱细心地发现,李辰双手犹自微微颤抖,暴露了他正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激愤。 裴萱不由心中一酸,却是有些心疼他。她尚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一番,却听李辰问道, “今次给大行台的报捷文书发出了吗?” 裴萱正容道, “前日就已遣人快马送出了。此刻恐已追之不及。” 李辰点点头,他转身背了手低头在屋内走了几步,若有所思。裴萱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举动。李辰突地抬头问道, “斩高敖曹所赏的那每年五百段丝绢,今年的份额送来了吗?” 裴萱想一想答道, “还未曾到。” 李辰长吁一口气道, “好,劳烦你马上修书一封给长安大行台去催讨。” “遵命!” 裴萱躬身而礼。李辰点点头又道, “再烦你书一封调兵文书给都指挥衙门,调阿檀和一千骑兵听用。” 裴萱闻言心中一动, “郎君可是要出行吗?” 李辰眼望窗外,平静地道, “我要去趟长安。” 裴萱浑身一震,但旋即镇定地大礼拜下, “妾惟祝郎君此行得尝所愿,平安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扑朔迷离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刚放晓。天空中只云不见,深沉得如同一块深蓝色的丝绒般温柔。在西方的天际启明星挣扎着闪烁着最后的一丝光芒。而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新一轮旭日,即将跳跃而出。 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金城城池如山,门楼嵯峨。城墙如经水洗,呈现出一种肃穆的青灰色。远远望去,满城轻岚薄霭,雄浑壮美。 在金城北门,几个守门的军士刚刚费力地打开了沉重的城门,准备迎接新的一天的开始。还未等他们得喘一口气,却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军士们急忙回首反顾,却见城门正对的大街上轻雾缭绕,不见一物。远处雾气之中似乎人影憧憧,隐藏了千军万马,只闻声如闷雷,由远而近。 突然,一名骑兵顶盔贯甲,手中高擎红地白花的华部大旗,撞破薄薄的白色雾气,出现在街道上,正催马碎步向城门行来。接着,一排排队列整齐的骑兵,正连绵不断地从雾气中依次显露出来,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街上轻薄的雾气被大队骑兵排挤的翻卷流溢,逐渐四散。骑兵身上的铁甲,似乎已经被雾水浸透,甲叶上布满细小的水珠。骑兵们的盔甲在晨光中黝黑闪亮,寒光迫人。马蹄上的铁掌和街道上青石地面相击,发出清脆铿锵的声响。此刻数不清的马蹄上下飞扬,耳边就如同是骤雨突降,数不清的雨点敲击瓦片一般。 这是精锐骑兵大队出动啊,难道又有大仗要打吗?守门的军士紧忙避让一旁。骑兵们紧随着当先的旗手,缓步进入城门甬道。相对封闭的甬道,就如同是个巨大的音箱,将马蹄声加倍放大。置身其间,只觉宛若当空雷鸣不歇,声势惊人。 几个守门的军士不由目眩神驰。他们正在发呆的时候,却猛然看到队列当中捧出一面大纛,大纛下华部军大都督李辰全身甲胄,正面色冷峻地策马而来。 “大都督!” 守门的军士条件反射似的挺直的身体,一起向自己的统帅肃立敬礼。只见李辰向他们微一点头,举手还了一礼,便马不停蹄地通过了城门。几个守门的军士身体挺得笔直,人人心中都不禁心潮起伏, “大都督看到我了!他还向我还礼!” 紧随李辰之后,是斥候都督贺兰仁的旗号。只见出城的骑兵队伍连绵不绝,竟有千骑之多。直到快走完了,守门的队主方才在队尾见到一个熟人。他忙叫了一声, “孟二郎,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那人却是没有驻马,只是交错之际俯首压低嗓音道了一声, “北方有警,大都督巡查防务!” 然后便随大队一同出城去了。那队主不禁悚然一惊,莫不是北方柔然又有所异动?他忙对手下的士卒喝道,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却说李辰领了一千精骑出城后,在城外整队已毕,然后沿官道纵马向北疾驰而去,在身后,腾起阵阵烟尘。此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一千骑兵连人带马全身好似都被初升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他们犹如是一群金甲天神一般,腾云驾雾般地在陇原大地上驰骋而过。 骑兵们疾驰了数十里后,却是突然转向东行。他们快马加鞭,一路疾行至兰州东部的边界,然后大队人马扎下了营盘。其中另约百骑却是马不停蹄,直往长安而去。 这百骑日夜兼程,风餐露宿,数日之后,终于到达了长安。他们在长安城外稍事休息,却分头四散。其中约十余骑径直往长安西门而来。 长安西门的守卫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队骑兵远远疾驰而来,忙手持兵器,于道中列队。当值的都主鲜于昭挺身立于阵前,他左手扶刀,右手前伸,右掌上竖,大声喝道, “京畿重地,不得擅入!来者下马受查!” 就见那队骑兵闻声手下一紧,齐齐猛勒马缰。他们坐下战马纷纷拧头甩尾,骤然减速。当前的那匹战马收脚不住,直冲到鲜于昭的面前,座上骑士狠勒缰绳,那马前腿高高撩起,身体直立,前蹄连蹬几下,几乎踢到鲜于昭的脸上,如是几番方才停下。马蹄激起的尘土向前直冲过来,顿时将鲜于昭全身笼罩。鲜于昭被弄了个灰头土脸,一身黑色的盔甲几乎变成了土黄色,他才要张嘴怒喝,却发现似乎满嘴都是沙子。 鲜于昭心下大怒,他咳了两声,刚要口出恶言,却见对面十余骑一起翻身下马,动作如若一人。这些人个个精壮魁梧,神情彪悍凶狠,他们当道一立,不用做声,已是杀气四溢,人鬼皆避。鲜于昭立刻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些都是上过战场,杀人如麻的勇士。鲜于昭心中一寒,立时将原本就要出口的脏话咽了下去,转口喝道, “来者何人?” 却见当先那人上前一步道, “某乃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华部军大都督李公麾下,从七品上荡寇将军慕容献庆。今奉我家主公钧命,前来长安公干。这是我的官凭印信,还有华部军大都督的号牌令箭。” “这些没有教养的边地蛮子!” 鲜于昭在心中暗骂,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印信令箭验看。他在长安各门值守已有写时日,自然有几分见识。此人荡寇将军的印信和一军统帅所颁的金毗令箭都是没有丝毫问题,鲜于昭勘验无误,将印信令箭交还见慕容献庆, “原来是慕容将军。” 鲜于昭见来人官位高于自己,口气也客气了几分。 慕容献庆哈哈一笑, “好说,好说。某家身负要务,心下急迫,适才险些冲撞了你,还请恕罪!” 鲜于昭心中对此人的感觉好了一些,便道, “不妨事。我们这些把守京城城门的只不过是吃些尘土。比不得慕容将军镇守边陲,少不得上阵杀敌,却是要面对敌寇锋矢若雨。” 慕容献庆仰天大笑, “说得好!不知将军名讳上下如何称呼。他日若得空来咱们兰州,某当一尽地主之谊!” 鲜于昭秉手而礼, “不敢,末将鲜于昭,忝为从八品下虎牙将军。” 他接着问道, “不知慕容将军此来长安办的何差使?在下对这京城里的衙门官署方位倒是熟的。” 慕容献庆叹了口气, “咳,咱们兰州穷啊。上回河阴之战我们华部军浴血死战,阵斩高敖曹,方得下万段丝绢的赏赐。这可都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啊。可如今朝廷不仅每年只给五百段,还时常拖欠。今年的迄今未至,大都督那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他老人家急得眉毛胡子都白了。万般无奈,我家主公特遣在下前来大行台催讨,望大行台早日颁下赏赐,以解燃眉。” 鲜于昭同情地点头道, “那是太不应该了。既如此,慕容将军就请速进城办差吧。大行台设在大丞相府内,位在朱雀街上。将军进城之后,往南拐,就可以到朱雀街。到了那里,大丞相府一望可知。” 慕容献庆谢过鲜于昭,和手下上马进城。鲜于昭又叮嘱一声, “京城法度森严,比不得边陲之地,请将军行止谨慎!” 慕容献庆等别了鲜于昭,策马进城,然后转道往朱雀街而来。待到了大丞相府门前,慕容献庆命手下远远候着,自己则下马上前通名,交上印信令箭呈文。大丞相府的门官,验了他的印信令箭,收下了呈文,当场批下回执。慕容献庆拿了回执小心地行礼问道, “请教这位大人,敢问什么时候能得回音?” 那门官面无表情的回了一礼, “下官品级低微,不敢称大人。什么时候有回音,此非吾等可以妄言。你且去官驿住下,若有结果,自会有人前来通告。” 慕容献庆拱手相谢,自领了手下去寻官驿住下。 晚些时候,宇文泰得到了通报, “启禀大丞相,兰州来人了。” 宇文泰放下手中的公文,目光凌厉, “来者何人?” “为首的是一名荡寇将军,同行共一十三人,已在官驿住下。他们此来带了李某的呈文,催讨斩高敖曹所颁赏赐。这是呈文,请大丞相过目。” 宇文泰接过兰州来的呈文,略扫了几眼,问道, “来人有什么动静?” “启禀大丞相,他们住下之后,便闭门不出。职下已经派人探查过,那人不在内里。” 宇文泰双眉紧锁,他再看几眼呈文,又问道, “给兰州的每年五百段丝绢,一般是什么时候颁发的?” “去岁首颁于十月,按理今岁当是相同。如此催促,难道兰州真是穷困如斯?” 宇文泰冷哼一声, “李天行前几日方行文,此番他出征草原大捷,缴获无算,又怎会缺钱?这封催讨赏赐的呈文来的蹊跷,恐别有深意。派人将来人看紧了,不要让他们胡来。李府那里加强戒备。” “遵命!” 几乎与此同时,大内的密室中也有人奏报, “兰州来人了…” 就在慕容献庆从长安西门入城的几乎同时,北门外却是来了几个贩马的胡人。守门的军士正要照例上前盘问,却见那为首的胡人睁大双眼,望着雄伟的长安城墙大声道, “哎呀娘也,这长安真是大耶。我们这一路辛苦赶路,连热食都没得几顿,好容易到这般繁华的所在,这长安果然是大,不同一般,美得真象天上一般。今夜大伙一定要好好松活松活,什么羊羹啦热饮啦管够!咱有钱!还得每人从里喊上一个小娘子侍候着。你们不知道哇,那些个小娘子一个个细皮嫩肉的,那叫一个水灵。北地的那些女子和她们简直没法比。今天让大家都开开荤,咱有钱!这位军爷您刚才问什么?哦,咱们是夏州来的马商,我这几个手下都没见过世面,让您见笑了。” 他回头瞪着眼睛对手下喝道, “我都给你们说过多少回了,这长安是国都,比不得那穷乡僻壤,你们一个个都要注意形象,要斯文。把哈喇子都给我收回去!那个谁,说的就是你!我都说了你多少回了,鼻涕不能就这样抹在袖子上。一定要象我这样,把袖子翻出来,把鼻涕抹在袖子里面,然后再翻回去,这样袖子面上就一直是干净的。要斯文,懂了吗!” 守门的军士见了简直哭笑不得,忙抽身闪开,挥手示意让他们赶紧进城去。 那马商一行进了城,在城中七拐八拐,方才找了一个僻静的客栈歇脚。为首的胡商进了房间,四处查看一番,确认无疑,方转身对身后一人行礼道, “大都督!” 这胡商原来竟是前番立功不小的兰州保安总局的干员弥屈。他身后那人,缓缓摘下遮檐的皮帽,露出一张胡子拉查,满是污垢的脸庞,只有一双眸子,依然闪亮慑人,却正是从兰州赶来的李辰。 却说李辰领兵离开兰州,转道东行。没有大行台调兵的命令,大军擅自离境行如谋反。所以他命贺兰仁率骑兵大队驻于兰州边境随时接应,自己则亲率精选的百多名勇士前往长安。到了长安城外,为掩人耳目,他命慕容献庆率队公开进城,从明处吸引各方注意力,自己则和剩余的人分散潜入长安,暗中行事。 却听弥屈低声道, “启禀大都督,兄弟们已经四下入城。接下来如何行止,还请示下。” 李辰点头道, “做得好。命他们在城中暗自探查,记住切勿轻举妄动,有情况速报于我。另外派人去府上打探,小心不要露了行藏。” “遵命!” 李辰又道, “我们去趟保安总局的布点,看他们知道些什么。” 李辰与弥屈二人离了客栈,仍扮作贩马的胡商。穿街走巷地来到了西市。这里百货云集,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他们走了一阵,看到一家药铺,门前搭个幡儿,上面用墨线画了个圈,里面是“师记”二字。在两个字的中间,却是显眼地画了朵红花。 弥屈见了,对李辰微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逛了过去,一路还不时在道边的摊贩和店铺面前停下看看。到了那药铺门口,他们却没有进去,而是径直走了过去。他们往前再行了一段,确定四下没有异样,方才转身回去,走进了药铺。 这个药铺不大,进得门来,只闻药香扑鼻,一条长案占据了大半个屋子。长案后面是药柜,柜面上贴满了纸条,上面书写了各种药材的名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长案后的碾药。他见到二人进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二位客官想要些什么?” 弥屈当先拱手道, “有劳长者。有一位朋友让我来取一味药材。” 那老者微笑道, “却不知是什么样的朋友?” 弥屈道, “是位道士。” 老者面色微动, “哦,却不知要取的是什么药。” 弥屈道, “是当归。” 那老者微微点头,轻声道, “可有凭据?” 弥屈点点头,从怀中取了半张纸交给那老者。这半张纸中间裁开的一边却似犬牙交错。那老者接了纸看了几眼,抬头笑对弥屈, “唉,岁数大了,老眼昏花看不分明。还请客官少待,我去内里举个火来。” 弥屈知是他要去里面和自己手中的存留比对,便笑道, “长者自便。” 那老者冲二人点点头,然后转身进了了里屋。李辰和弥屈边在外面静待。过了一会儿,就见那老者出来,面带笑意道, “货已经办好了。请二为入内查看吧。” 李辰和弥屈随那老者进了里屋,却见那老者转身肃容秉礼道, “老夫师隗,为兰州保安总局麾下正九品上旷野将军,受命隐居坊间,为金城耳目。请问尊驾何人?” 弥屈还礼道, “在下弥屈,为保安总局从七品上荡逆将军。” 他用手一指李辰 “这位大人和在下此来,专为你上次所报主母之事而来。” 师隗和李辰见了一礼,他人老成精,知道来人不愿透露身份,就也没有问李辰的姓名来历。他请二人坐下,叹气道, “主母自从金城返回长安,初始还好。却不知缘何突然市井里开始流传她的流言,所言极为荒诞,不堪入耳。我前往府中探问,却见府门紧闭,禁卫森严。在下也难知详情。流言却是甚嚣尘上,来势汹汹。在下无法,只得修书上报。” 李辰听了,只觉得胸口发闷,似乎喘不上气来。他强自镇定地问道, “这么说来,你也不得确实此事了?” 师隗道, “流言真伪莫辩,却偏偏说得活灵活现。府上又如临大敌,主母也久不露面。更是令世人疑心传言为真。如今满城议论纷纷,众口铄金。然某实不知其中究竟如何。唯愿早日将主母接回金城,以平流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明月再现 李辰和弥屈辞了师隗,漫步在西市的人潮之中。 此刻天色将晚,街道两边的店铺住户,陆续在门前打起了各色的灯笼来。一点点朦胧昏黄的光亮,为深沉的暮色点缀上别样的韵味。慢慢的,随着天色的逐渐暗淡,光点渐渐密集起来,最终汇集成一片灯海,将西市照得亮如白昼。 街道上仍是人流涌动。长安是这个国家最繁华安定的所在,它从不久以前的发生的动乱中令人不可思意地快速恢复了过来,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更胜往昔。虽说整个国家的形势仍然不容乐观,但生活在长安的人们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街道上的人流来往穿梭,各类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李辰在人流中缓步而行,此刻他对周边热闹的场景仿佛置若罔闻,只顾紧锁了眉头默默思索。 李辰心情异常沉重,看来此事颇为诡秘,就算是保安总局的密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李府的举动似乎说明的确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虽然李辰从内心深处觉得迦罗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但是去年迦罗在兰州伤心已极,含恨而回。她年纪幼小,出生娇贵,难保她一时冲动之下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而且当时社会鲜卑女子在男女之事上远不汉女严谨。想到这些,李辰一时心如乱麻。 李辰满怀心事,垂首而行,直到在一个路口被弥屈一把扯住,方才觉醒。他抬头一望,却是自己险些撞到了别人的车驾。那车驾辔饰华美,异香扑鼻,却不知是哪家高门的女眷。车上幔帐四垂,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留下一阵莺声燕语般的轻笑, “却是个呆子…” 李辰一时忡怔,那车驾却是渐行远去了。 “大都督,现在我们怎么办?” 弥屈低声询问道。 李辰回神四顾,才发现这个地方有些眼熟,依稀记得好像倒是以前来过,这里距那个叫“秦风”的酒肆不远。他以前几次来西市,似乎都曾经路过这里。想到这里,李辰不由心中一动,“秦风”里那个精明美艳的芸娘子的形象一下子就在他脑海里显现了出来。对啊,芸娘子长袖善舞,结识广泛,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 李辰主意已定,对弥屈道, “我想到一处地方,说不得会有所得。只是言语须得仔细,莫要露了形迹。” 李辰低低与弥屈交待了几句,便往“秦风”所在过来。弥屈仍是扮做马商,李辰扮做他的伴当。 两人一路走过几条深巷,到了“秦风”的门口。门口的小厮一见二人,却是笑容可掬地问道, “两位贵客对不住了,里面已经客满了。” 弥屈腆胸迭肚地上前大声道, “哎呀娘也,我们大早就听说这里是个好地方,酒食精致。我们专程慕名而来,怎么就满了呢。麻烦两位再进去好好瞧瞧,说不得还有空。” 说话间,将两把制钱不露声色地塞到了两个小厮的手中。李辰此次来长安,刻意作了掩饰,如今形貌大异,两个小厮一时竟都没有认出来。他们原本见两人面生,又服色寻常,所以便找个借口拒之门外。这两个小厮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如今被弥屈将钱钞塞在手中,暗自掂量分量不轻,立刻面上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 “哎呀呀,这位客官一看就是鸿运当头,福星高照,象您这样的客官,鄙处是最欢迎的。烦请稍候片刻,我这就给您进去瞧瞧去!” 一个小厮转身进了门内,不多时便出来连声笑道, “我就说您是有福之人,适才恰好有个客人早先订了阁子现在却说不来了,正好空了一间出来!二位快快里面请!” 弥屈大笑着又塞了两把钱给他们,然后和李辰随之而入。小厮将他们引入一个僻静的小阁,正欲告退,李辰喊住他, “劳烦请芸娘子过来一叙。” “这个么…” 那小厮顿时面露难色,李辰不动声色地塞过一个金稞子, “烦务必请来一叙。” 那小厮手里一沉,不由低头瞥了一眼,却见手中金光闪烁,简直要将他的眼睛都耀花了,顿时眼睛都乐得眯成一条缝。他犹豫片刻,最后一跺脚, “您稍候,我一定给您请过来!” 然后转身出门去了。 阁子里的侍女伏侍李辰和弥屈坐下,果子点心小菜流水价一一上来。弥屈任两个侍女左搂右抱,手下挥箸若飞,吃得满嘴流油,却是心下戒备,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李辰满腹心事,对面前的精美的食物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忽听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从外传来, “今日却是什么风把贵客吹上门来…“ 接着红光一闪,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飘然入室,她身态曼妙,姿容绝世,举手投足间仿佛风华无限。只见她眼波流转,瞬间在场所有的人似乎心中都有这样一种感觉,她含情的眼光,已经看到了自己并含笑致意。屋内之人的眼睛似乎都被她的绝世的艳色刺得不由自主地霎了一霎。李辰还把持地住,弥屈已经看得呆住了,满嘴的食物都忘了咀嚼,嘴巴张得老大。 那女子子进得屋来,看到李辰不禁呆了一呆,但瞬间便已欢笑如初,她上前作礼,仪态万方地道, “妾来迟一步,却让两位贵客久候了。” 李辰伸手虚扶, “芸娘子请起。我等久慕大名,得蒙一睹芳颜,幸何如之!” 芸娘子抿嘴一笑,手上却仪态优雅地以袖掩口,一时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她挥手让所有侍女退下。当屋内只余三人,芸娘子上来为李辰扶盏,她轻笑道, “贵客既是初来,如何便知我就是芸娘子?” 李辰一时语塞。弥屈忙出面缓颊道, “除了芸娘子,这里谁人还有如此美貌,倾城倾国?” 芸娘子笑道, “这却是个伶俐可人的。可惜你家大将军却不懂怜香惜玉!” 李辰弥屈闻言顿时心中一震,李辰面色如常,强笑道, “芸娘子说笑了,这里可没什么大将军?” 芸娘子含笑不语,只是拿眼神瞥了一眼弥屈, “我在隔壁另设一席,还烦请这位贵客移步,我与你的伴当说几句贴己话可好?” 弥屈一时呆住,不由拿眼睛暗瞥一眼李辰。 李辰猜不透这芸娘子到底是何用意,但他直觉到她并没有恶意。而且自己此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见她,从而从她身上打听出迦罗的消息吗。李辰沉吟片刻,转头对弥屈道, “你暂且往隔壁片刻,我与芸娘子说几句话。” 弥屈领命自由芸娘子安排去了他处,屋内只余李辰和芸娘子二人。李辰注视着芸娘子一双似乎能勾人魂魄的美目,面上笑容不减,但语中已含冷意, “却不知芸娘子有何可以教我?” 芸娘子灿然微笑,顿时室中似乎明媚如春,冰霜消融, “大将军何以拒故人以千里之外耶?” 李辰面色稍冷, “芸娘子此话,在下却是听不懂了。” 芸娘子微笑道, “大将军形容虽改,然渊停岳峙,挥斥千军的气度犹在,又岂可泯然于众人。虽说数载未见,但大将军风采胜昔。我说的不错吧,当朝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金城开国郡公李大将军?” 李辰不想这芸娘子如此厉害,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却一时无言以对。 芸娘子看一眼李辰,轻声笑道, “其实妾不仅知道大将军的身份,还知道大将军此番千里潜行,冒险入京所为何来。” 李辰心中巨震,他挺直上身,双目如刀般死死盯住眼前的佳人,面色如霜地低声喝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 芸娘子却似乎对执掌千军的大将军扑面而来的冲天杀气无动于衷,她淡然一笑,伸手从案上取过一个酒杯,然后取过酒壶给其中注满了酒。她将酒杯举到自己面前,慢慢喝下。仪态仍是那般优雅从容。李辰冷冷地盯住她的举动,不发一声。 芸娘子将杯中酒饮尽,原本艳丽殊绝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觉迷人。她一边在手中把玩着酒杯,一边神色有几分倦慵地低声吟道, “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 轻柔腻人的声音在李辰的耳中却如同响了个炸雷一般,李辰腾身而起,将案上的杯盏都撞翻了。李辰浑若不觉,只是面色煞白地用手指着芸娘子,那手指兀自抖个不停, “你,你,你,你是…” 芸娘子似乎对李辰白日见鬼般惊骇欲绝的一番举动早有预料,只是伸手将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轻轻往后一捻,淡淡地道, “妾本姓元名明月,曾受封平原公主。” 漏夜已深,长安西市“秦风”酒肆的一间清静的阁子内却依然烛火如昼。李辰于案后端坐,神态恭敬。 “…父亲死后,母亲也被列同罪。因为她当时已经怀了我,所以他们特许母亲生下我以后再处死…” “…我们兄妹被系深宫,朝不保夕。直至灵太后时,父母亲方得昭雪改葬,余等追孝三年…” 与李辰对坐的芸娘子,也就是从前的元明月,将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宫廷密辛,语气平静地娓娓道来,就如同是述说这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阁子里只听得到她好听的声音在屋中流溢, “…人生如梦,变幻无常。譬如灿若朝花,夕却碾落尘泥。就算你天潢贵胄,富贵无极,可谁知下一刻,不会白刃加身?…” “…我只想快活地活在当下,无所拘束,那管他日就算身堕阿鼻…” 芸娘子一时眼光迷离,似乎陷入了回忆, “…他虽贵为至尊,却对我百依百顺,就算我叫他修二(孝武帝名元修,排行第二),他也不恼。…銮仪西幸,行色仓皇,他却只带上了我…” “…原以为余识尽天下男子,却不想又遇到了他…” 说到这里,芸娘子面色陀红,竟然露出了一丝小女儿家的娇羞, “…他风姿伟岸,气度雄沉,却也是内有柔情…” “…我与他在兄长府中相会,却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修二得知,顿起雷霆之怒…” “…从此,这世上便没有了元明月,只有芸娘子…” … 李辰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突发奇想前来这里打探消息,却不料竟然得知了这样一段隐秘的宫廷密幸,事情涉及现任和前任两位天子,以及如今把持朝政的权臣和一位本来早就已经死掉的皇家公主。此刻,他的心情只能用惊涛骇浪来形容,背后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李辰虽然知道历史上永熙帝带着元明月逃到长安,却不料元明月被宇文泰下令南阳王元宝炬处死。永熙帝对此非常愤怒,但不久他被宇文泰鸩杀。南阳王元宝炬即位,就是现在的大统帝。今天听芸娘子,也就是元明月所述,才知道历史上短短的几句记载背后却是隐藏了如此惊人的内幕。这里面永熙帝,大统帝,宇文泰,元明月四人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牵系极深。李辰此刻方意识到大统帝和宇文泰两人之间的关系决不是他从前想像的那样简单。但是这两个人一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一个是掌握实际朝政的权臣,哪一个都是李辰无法招惹的存在。得知这两个之间如此隐秘的阴私之事,决不是什么好事,相反很可能蕴藏着极大的危险。 李辰想到这里,对芸娘子行礼道, “下官与贵人不过数面之缘耳,不知贵人又因何要将如此密幸相告?” 芸娘子微笑道, “我也不知,就是觉得和大将军亲近。大将军的府邸乃是余旧居,这也算你我的缘法罢。” 芸娘子停一停道, “我身份隐秘,他又娶了冯翊,我自是不能入他府中。我这人耐不得寂寞,又好口欲,便开了这一处酒肆。他和皇兄朝堂相争,二人却是都不愿为难我,故此这里倒是难得清净。大将军可以无虑。” 李辰揖手再拜, “下官长居边陲,府中所停甚少。然一草一木,未敢轻动。亭榭楼台,旧观犹在。” 芸娘子轻笑道, “此皆身外之物也,大将军何必挂怀!” 她随即向李辰举杯道, “有酒且醉今宵月,此杯请为大将军寿!” 李辰忙举杯道, “不敢,请为贵人寿!” 二人饮毕,芸娘子放下酒杯道, “大将军今日来此,不是真的为了饮酒罢?” 李辰沉吟道, “实不相瞒,下官此次秘密回京,乃是风闻长安市井上有些流言与吾妻有涉。然未得其详,特来请教。” 芸娘子幽幽轻叹道, “其实我们女子所求,无非是得一良人,琴瑟和谐,与子偕老。奈何世上负心者众,佳偶难觅,又或命运多舛,徒自慨叹!” 李辰顿时脸上火辣辣的,他只得再行一礼, “还请不吝赐教。” 芸娘子沉吟道, “此事所涉甚深,我不便多言。但看在你我颇为有缘,我只言于此,汝可去城外毗蓝寺一探,或可知原委。” 李辰大喜,忙揖手拜谢。芸娘子又道, “唯愿大将军慈悲为怀,少做杀虐,切记恕人即是恕己。” 李辰再拜称诺。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也不愿在这里久留。李辰当即便向芸娘子告辞。芸娘子知他心急如火,也不挽留。 李辰喊了弥屈过来,芸娘子将他们送至门外。当她与李辰和弥屈行礼作别时,突然低声对李辰笑道, “我知道为何觉得与你亲近了。你的眼神很像他,都是那般空负大志,雄心勃勃…” 说罢,她在李辰的手臂上轻轻捏了一把,未等李辰做出什么反应,便转身返回门内去了,只余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李辰不防她来这么一下,一时目瞪口呆,只觉被捏处一阵酥麻… 城南的毗蓝寺松柏怀抱,肃穆幽静。寺院不大,却是构筑得颇为讲究。以寺中的七层佛塔为中心,大雄宝殿,天王殿,藏经阁等一间间殿宇屋舍四面铺陈。大殿鸱尾高耸,飞檐入云。整个庙宇粉墙黛瓦,恢弘却不失精致。 这一天,寺院山门外却是驰来了十余匹骏马。马上的骑士豪雄彪悍,人人挎弓带箭,马鞍上还挂着狐兔等猎物,看来倒像是豪门大户出来郊游狩猎的。为首之人一身锦衣,头戴武冠,面色黝黑,目光冷厉。 只见他在山门前下马,赞道, “好一座整齐的寺院!不如就在这里歇歇脚吧。” 说罢,便带了几个从者迈进山门。余下的骑士边在山门前的石阶栏杆上坐了,拿出些干粮饮水来用。 却说那人昂首进了山门,门前的沙弥见他气度不凡,忙上来行礼问讯,小心应对着。来人随沙弥来到大雄宝殿,殿内高达数丈的释迦牟尼像宝相庄严,装饰绚丽华美,屋顶藻井上绘满了曼佗罗花,繁缛交织,神秘诡谲。 那人拈了三柱香,于佛前虔诚顶礼。等礼拜起身,沙弥躬身捧上功德薄。那人看也不看,提笔刷刷签下。那沙弥称谢已毕,接过看时,竟是万钱之巨!那沙弥喜得两眼放光,只是连连行礼称谢,然后飞报方丈得知。 方丈听说来了一名出手豪阔的香客,也忙前来相见。那方丈三十许岁,生得骨骼清秀,面如冠玉。他来到访客前双手合十, “南无,施主今日登门,布施金身,是信男子,必得我佛庇佑,富贵无灾,功名久长。” 来人起身合十, “南无,今日偶遇,前世因果,这都是我佛的缘法。请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方丈见他语出不凡,忙合十道, “不敢,贫僧昙惠。还请教施主名讳。” 来人道, “在下河东裴泥,去岁方随兄西归。大师有礼了!” 昙惠听说是士族高门的子弟,更加恭敬几分,忙将他引入僧房用茶。进屋后两人落座,侍奉的小沙弥忙架起火炉烹茶,房内茶一时香沁人。两人一边用茶,一边谈些佛法。甚是投机。 那裴泥见昙惠手上一挂珠串晶莹剔透,引人侧目,便出言道, “大师手中的珠串料非凡品,可否借来一观。” 昙惠解了珠串,双手奉给裴泥。 “施主出身名门,家藏渊源,此等俗物,却是污了施主清目。” 裴泥接过细看,却见这珠串用玛瑙磨制,粒粒滚圆剔透,实属稀罕之物。他点头对昙惠笑道, “玛瑙乃是佛门七宝之一,此物流光溢彩,诚非凡品,再得大师法力加持,更是佛门圣物。却不知此物从何而来啊。” 昙惠道, “却是一位女施主布施。” 裴泥点头道, “足见这女施主一心向佛,万般虔诚,只望她早成正果!” 两人再闲聊几句,却听裴泥道, “今日与大师实是有缘。明日恰逢家慈生辰,不知可否请大师前来寒舍,为家慈诵经祈福。” 昙惠才一沉吟,裴泥又道, “弟子如能得愿,必布施千金,以广殿宇,重塑金身!” 昙惠点头道, “难得施主如此孝心,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敢不从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白璧有晦 昙惠幽幽转醒了过来。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似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他双目紧闭,知觉和意识正一点一点地恢复着。似乎有一股电流从他的大脑传送到他的身体的末端,他的手指几乎不被察觉地动了动。但几乎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他后脑部传来,就如同是有人在用凿子凿穿他的脑壳一般。这彻骨的疼痛使他几乎再次昏迷了过去,他忍不住想要张嘴大声,却发现自己的嘴里被什么东西堵得严实,竟是一丝声响也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想动手去拿,又发现自己全身似乎都无法动弹。 昙惠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我跟你们再三交代别弄死了,要留着他问话。你们倒好…” “…好了,好了,他醒过来了…” 昙惠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睑却如同是坠了铅般沉重。他几经努力,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团跳跃闪动的火焰。耀眼的光亮夹杂着炙热扑面而来,刺得昙惠双眼生疼,他不得不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当昙惠侧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状况。他被人牢牢地绑在一个木架上,双臂平展,两腿分开,形成一个大字。捆绑他的人十分阴毒,他的上身被绑的纹丝不动,双脚却只有足尖着地。整个身体的分量都吃重在两个脚指尖上,这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昙惠一时惊骇欲绝,如果不是口中被堵了东西,他此刻忍不住已经要狂呼出声了。这时,他也看清,自己此刻身处在一个不知所在的密室里。整个密室不见一丝光线,只有中央地上一堆篝火熊熊,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可以看出四壁皆是黄土。对面墙壁前站了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火光摇曳,却是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觉形如鬼魅。 “我怎么会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昙惠努力回忆着此前所发生的一切,想要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是后脑钻心的疼痛却妨碍了他的思考。此刻他似乎头脑中空白一片,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正在昙惠努力思索究竟的时候,突然他只觉眼前一暗,却是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来人伸手从他口中拔出了堵口的一陀破布,冷声道, “大师别来无恙?” 昙惠闻声慢慢抬起头来,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他却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渐渐地,昙惠的眼神开始聚焦,那人的面容在他眼中逐渐清晰起来。就见此人身穿黑衣,头包黑帻,短须铁面,一双眸子深不可测。 这个人好面熟啊,昙惠在心里想到,他是谁呢?昙惠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正常思考。过了片刻,他头痛稍减,仿佛恢复了几分神智。突然间他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河东裴泥!” 昙惠一下子想起来了,与此同时,此前发生的事似乎也象突然被激活了的图画一般在他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昨日裴泥来寺里进香,出手豪阔。自己便请他入内用茶,有心结交。两人相谈甚欢。裴泥提出今日是他母亲的生辰,请自己到府上为老夫人诵经祈福,并许以千金。面对重金自己一时心动,当即就应下了。今日清早,裴府专门遣了车驾前来相请,自己没有疑他,便登车而去。可这车夫却绕了一个大圈子,方向越走越不对。自己心中生疑,方才出口相讯,却不防后脑似乎重重地挨了一记,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想清前后经过,昙惠心中一沉,自己怕是中了强人的圈套了。他只得强自镇定地问道, “裴施主,敢问你这般行事却是何故啊?” 却见那人冷笑几声, “大丈夫坐不更命,立不改姓。某家非是什么河东裴氏,乃是本朝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金城开国郡公李天行!” 昙惠心中一时巨震,他暗自思忖一番,似乎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个权势滔天的一品重臣啊,此人又因何颇费心机地将自己绑到这个隐秘之处?难道说… 昙惠想到此处,不禁心底打个冷颤。但他口上犹自镇定道, “贫僧潜心参佛,六根清净,与世无争。与施主从未相交,更不曾得罪。却不知施主缘何如此行事?施主虽位高权重,然绑架僧人,私设刑堂,却是置王法于何地?贫僧虽不问世事,然因佛得缘,与朝中高门显爵亦颇有往来,施主妄动无明,切莫自误!” 李辰见他搬出交往过的所谓高门显爵来压自己,便知他已是色厉内荏。于是冷笑道, “你个秃贼,你以为会说几句佛法,自己便真成了佛么。说什么潜心参佛,六根清净,你这毗蓝寺明为佛祖道场,私下却干尽秽乱丑恶之事,还道世人不知么?” 昙惠闻听心中一阵慌乱,口中强诤道, “此皆无妄之言!出家人受戒修行,怎会犯此律条?我指佛祖起誓,绝无此事。还请施主明鉴!” 李辰见他犹自冥顽抗瞒,冷笑着摇摇头,然后将右手伸到他的面前。手中一挂玛瑙珠串晶莹剔透,正是昙惠随身所携的心爱之物。 只听李辰冷声道, “此物从何而来?” 昙惠脸色红白,但仍口硬道, “贫僧曾言于施主,此物乃是一位女施主布施。” “此物世上罕有,可值千金!可是随便布施的么?我来问你,此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李辰紧接着喝问道。 昙惠一时语塞。他此刻心中已经多少明白李辰今日为何而来。他知道自己此番恐怕招惹上了不该得罪的人。但他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实情,否则必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自己。想到这里,他将心一横,索性闭目不语。 昙惠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那就是这里毕竟是长安,自己和权贵交往甚密,多少有些名望,他赌面前这人虽染身处高位,但多少会顾及些国法,不敢真的乱来。只要自己紧咬牙关,不吐一字。来人抓不到真凭实据,谅他也不敢将自己真的如何。最多是将自己打一顿出气罢了,只要此番逃得性命,日后再请相熟的权贵出面缓颊,无非是多赔上些财帛,必然能换得风平浪静。 李辰见昙惠闭目不语,知他想要死抗到底,便道, “我劝你老实招认了吧。你今日既然落到我手里,我自有百千种法子慢慢炮制你,到时候叫你生不如死!” 昙惠只是双目紧闭,浑若未觉。李辰见状,不由冷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火光中分外渗人。 只见李辰转头喝了一声, “弥屈!” 李辰身后阴影中一人闻声上前一步,只见他虬髯深目,却是个胡人样貌。他举步来到李辰身后,躬身行礼。 “职下候命!“ 李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慢慢道, “这秃贼既高低不肯招认实情,少不得要劳动你这个保安总局的高手伏侍他一番了。” 弥屈把手一张,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匕, “职下明白,自会将此人服侍得妥妥贴贴,让他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李辰的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霜, “这秃贼自诩六根清净,却专好行淫秽之事,你去将他胯下的卵子摘一个,帮他清净一番。” “遵命!” 李辰又道, “下手有些分寸,我还有话要问。” 弥屈狞笑道, “请大都督放心,职下宰过的牛羊,没一千也有五百,下手自然会有分寸。如果不想让他死,职下就算将他血肉庖尽,只剩一副肝肠白骨,他也不会断气。” 昙惠听到这里,只觉肝胆俱碎,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他猛地睁开双眼,声音颤抖地高声叫道, “尔等如此丧心病狂,可是要与天下丛林为敌!你们诳语佛前,荼害三宝,难道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轮回畜道?” 他语至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李辰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昙惠立刻觉得满身寒气,似乎血脉都被冻住了。只听李辰冷声道, “我今日若放过你这表面上口不离我佛,背地里却干尽淫秽勾当的奸贼,那才真的会身堕阿鼻地狱!” 他对弥屈微微一摆下巴, “动手!” 弥屈如同一阵阴风一般向昙惠飘了过来。昙惠惊骇欲绝,才要张口呼救,口中却已经被横塞进了一根木棍,顿时只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呜咽。几个黑衣人一起动手,将他的头死死固定住。昙惠浑身不能动弹半分,只得用力咬住口中的木棍。他此刻似乎整个后腰以下都失去了知觉,然后就觉得两腿之间一股热流止不住地下流淌。 弥屈挥刀划破昙惠的缁衣,却是一股骚臭味扑鼻而来。他鄙夷地冷笑道, “还未动手,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就这般熊样还充什么英雄!” 说罢,他只将手中的短匕在昙惠胯下只是一滑,然后往回一拉。只见昙惠浑身肌肉猛得一紧,捆绑他的绳索全都深深陷入了肉里。他的喉咙发出宛如垂死般的一阵咕噜声,仿佛一股浓痰卡在嗓子里上下不得。塞在他口中的木棍被他的牙齿咬得咯吱直响。 弥屈转身来向李辰复命,手里还捧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李辰厌恶地望了一眼,然后将眼光往篝火瞥了一瞥。弥屈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事物往火堆里一丢,只听一阵滋滋的声音,屋内开始弥漫一股带着焦糊味的肉香。 再看昙惠,只见他浑身如同水洗,已经被冷汗浸透,双目紧闭,一颗光头无力地下垂着,已经再次晕了过去。 “把他弄醒!” 李辰冷冷地下令道。 一盆冷水“哗”地一声浇在昙惠的光头上。只见他被冷水激得浑身一颤,然后再次幽幽转醒。李辰示意手下将他口中的木棍取出,只见木棍上四道深深的咬痕,深达数分。昙惠面若死灰,身体若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上下相互敲击咯咯作响。 李辰饶有兴味地用木棍在火中拨拉了一阵,然后寻出一个已经烧得焦黑的事物挑到昙惠面前。一股烤糊了的肉味传来,昙惠如何不知这就是原本自己身体上的那个东西。 昙惠心中如坠冰窟,眼前这些人不仅胆大妄为,而且手段凶残,行事毫无忌惮。无论自己的如何威胁,他们似乎根本不惧。昙惠知道自己今天完了,他哀求道, “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给我一个痛快吧。” 李辰扔掉手中的木棍,双手抱胸,似乎更本就没听见昙惠的哀求, “说罢。要不然你这一身好皮肉,我们今天就一刀一刀慢慢割。” 昙惠知道今天绝无侥幸,不由长叹一声, “有业因必为业果,这是我的业障啊。” 密室内寂然无声,只有篝火中熊熊而燃的柴木,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昙惠见今日无可幸免,索性来个竹筒倒豆子,也好免受皮肉之苦。 “…本门有不传的修行密法,乃是要阴阳双修,名欢喜禅。贫僧自幼修行,故床第之能,异于常人…” “…本朝男女风俗靡驰,鲜卑贵女,尤为甚之…” “…朝中名媛贵妇,亦常以礼佛为名,至此…” “…此皆两厢情愿,来者皆是身份贵重之人,贫僧怎敢怠慢…” 李辰却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幽静壮丽的寺院,却真的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他无法想像,迦罗会真的来这种地方,做这样没有廉耻的事!他的内心顿时痛若刀割。李辰忍住心痛,喝问道, “那挂玛瑙珠串究竟如何来的?” 昙惠垂首道, “确是其中一名贵妇所遗。” 李辰的心如同被人生生撕做了两半,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正从伤口出汩汩冒出。他厉声道, “给我把详情一一讲出来!” 昙惠胆怯地道, “时隔久远,贫僧实是记不得了。这位贵夫人只来过一次,我就连她的名讳也不曾知晓。” 李辰那里肯信,心中的怒火焚烧得他似乎失去理智般咆哮道, “不肯说是吧。那好!来人,给我把他的另一个卵子也摘了!” “遵命!” 弥屈亮出短匕,就向昙惠逼来。昙惠只觉魂不附体,大声叫道, “贫僧所言句句属实啊!句句属实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我说,我说,我说…” 昙惠一时涕泪交流。李辰见状,挥手示意弥屈暂等一等。昙惠如蒙大赦,哭道, “…在我房中卧塌上,有一瓷枕,内空。里面藏了一本薄子,我将与这些贵女命妇相交的情形都录在这个薄子上。当时的情形,一查可知…” 李辰倏然转身,对弥屈下令道, “立即召集兄弟们,今晚就动手。一定要拿到这本薄子!” 弥屈躬身行礼, “职下遵命!” “拿到东西以后…” 李辰微微平伸右掌,然后轻轻往下一劈, “记得要干得干净。” 李辰的语调充满寒意。弥屈肃容领命。 弥屈领人去后,密室安静了下来。李辰席地坐下,命人给昙惠包扎了伤口,还给他喂了几口水。李辰的这一番举动,让昙惠似乎重新又看到了一丝存活的希望。昙惠忍不住开口求饶道, “贫僧在长安小有声望,于朝野颇有人脉。寺内也颇是积蓄了些田产财帛。如若施主慈悲为怀,此番放过贫僧,今后这毗蓝寺便是施主的私产。贫僧一定洗心革面,日夜为施主诵经祈福,并广宣施主好善之名。” 李辰却是低头沉思,似未曾听闻。昙惠见李辰不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自己言语招惹李辰不快,他实在是从心里怕了这个如同是恶魔般的人。昙惠唯有在心中暗诵《金刚经》,希望此番佛祖保佑自己逃得性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李辰抬起头问昙惠道, “你觉得人会有前世今生吗?” 昙惠不防李辰突然问这个问题,却是不知他是何用意。他一边查看李辰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 “应如是罢。世间万般生灵,就算天上神仙,都不脱六道轮回。唯我佛以大觉悟,得无上智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故不入轮回中。” 李辰皱眉思忖了一番,好似自言自语般道, “我分明记得那个世界,也还记得我是如何来到这个世间的… “…我真是不甘心,为什么会是我?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在这里活下去…” “…渐渐地你就离不开这里了,因为你有了牵挂…” “…这难道是前世注定的…” 昙惠提心吊胆地看着李辰发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辰抬起头对昙惠道, “你知道你手中那挂珠串的来历吗?那是漠北高车酋长送给我的贺礼,在婚礼上我亲手将它交到我妻子的手里。那个给你这珠串的贵夫人,是我的妻子。” 昙惠顿时魂飞天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璧有晦 二 密室内的篝火摇曳跳跃,照着李辰如同严霜般的面容明晦不定。在昙惠的眼里,这张还算英俊的面容却是如此恐怖。也许佛经中的阿修罗王就是生着这样一幅面孔吧。 李辰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此刻只觉心如刀割,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恍惚了。 “…迦罗,迦罗…,你为何如此…” 李辰双眼迷离,口中不住喃喃自语。昙惠见状将心都提到了喉咙,唯恐他一时失去控制,暴起杀人。 昙惠正在提心吊胆,却听李辰突然又抬头问道, “你有父母吗?” 昙惠迟疑道, “世人皆是父母生养,贫僧自亦如此。只是贫僧自幼出家,他们的名讳样貌却是都已记不得了。” 李辰点点头, “那你有兄弟姊妹吗?” 昙惠道, “许是有罢。出家人四大皆空,与尘世了无牵系。贫僧兄弟秭妹有无皆是一般的。” 李辰却没有有接话。一阵沉默过后,只听李辰轻轻叹息道, “她是我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 昙惠听了一时不解,只是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李辰没有理他,只顾似自言自语般道, “这个世上人皆有父母,有兄弟姊妹,可唯独我不是。我便是这般来到这个世上…。” “我没有亲人,直到娶了她…” “她虽然年幼,未必通达事理,却是一心对我,将我视作这世间的唯一依仗…” 李辰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在他脑海中,迦罗娇美的容颜再一次一一闪现。自从得知迦罗可能出事以后,李辰似乎始终不愿过多回忆和迦罗一起相处的那些片断。那些无限美好的记忆和无比残酷的现实双重折磨羞辱着他的心灵,似乎要将他的内心碾成粉末。可是他又怎能忍住不去回忆,因为那些场景是那么深刻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似乎永远也无法抹去。 此刻,过往的一切再一次在脑海中如同电影般一一闪回。那是婚礼上迦罗华服彩桩,端庄华贵;是新婚之夜的娇羞无限;是在危乱之际,她披甲持弓,镇定自若,英姿飒爽;是秦州街头纯真甜美的笑妍如花……。 李辰的脑海此刻被回忆完全占据,没有一点空隙。而他的心却似乎如同被放干了血液般的麻木,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渐渐地,你发现她已经印在你的心里,似乎已经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你会觉得自己有了责任,你的内心有了寄托。你所有的忍耐,痛楚,拼杀,流血,你在这个世上所做的一切,从此便都有了意义…” “…只要她平安喜乐,即便与贼老天拼斗一世,最终神形俱灭,吾又何惧!” 李辰倏地抬眼冷视昙惠,目光似可噬人。昙惠顿时感到如同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刺到了身上一般,内心震惶,浑身不住冷汗淋漓。 就听李辰冷声道, “你没有尝过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背叛的滋味吧?我现在告诉你,那感觉很痛很痛,痛得似乎把心都要摘了…。” 李辰厌恶地瞥了一眼已是面无人色的昙惠, “告诉你也没用!你个只懂的秃贼那里会明白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李辰眼中锋芒渐盛,他的语气就冷得如同是在一把刀在研石上磨砺一般, “然如是有人故意构陷,想要害她…,哼哼,国士一怒,流血千里!吾又何惜天地倒悬,江山倾覆,血流成河!” 昙惠此刻早已是冷汗如雨,浑身瘫软。如果不是绑他的木架支撑,早就成了一滩烂泥一般。 说完这番话,李辰似乎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他再也没有兴趣再多说一句,竟是在坐地上就这样睡去了。他连日来辗转千里,又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如今已是疲惫已极。不多时,就闻他鼾声大作。 在睡梦中李辰顶盔贯甲,手持长刀,在一处如同迷宫般的宫室中四处游荡。 “郎君…” 李辰似乎听到了迦罗的呼唤声。李辰忙循声四处寻找,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她。 “郎君救我…” 迦罗的声音带着哭意,似乎四处漂移。李辰心急如火,他挥刀砍开一扇扇门扉,一道道帐幔,却是始终无法找到迦罗的踪影。李辰急得大喊, “迦罗,你在哪儿?” “郎君,我在这里!” 终于,李辰在一处清幽的小院中找到了迦罗。却见她一身素裙,神情憔悴,眼中有泪。 “迦罗!” 李辰欣喜万分地冲上去,想要将她揽在怀中。却见迦罗摊开双手,手上满是鲜血。就听迦罗哭道, “郎君,你来晚了…” 然后便倏然不见。李辰急得只是忍不住高声大呼, “迦罗,迦罗,你别走!…” …… “大都督,大都督,您醒一醒啊…” 李辰倏然惊醒过来,却是南柯一梦。 “大都督,您没事吧?” 一名侍卫在旁轻声问道。李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梦,一定是自己在梦中的惊呼声吓到了自己忠心的侍卫,他们以为自己遇到了梦魇,所以出声将自己唤醒。李辰觉得浑身似乎出了一身冷汗,他忙揉揉面容,问那侍卫道, “现在几时了?” 那侍卫行了一礼道, “启禀大都督,现在是卯时三刻。” 李辰点点头, “哦。弥屈回来了吗?” “弥屈大人已经回来了。他现在在外面休息,他嘱咐您一醒过来,就向您禀报。” 李辰忙道, “快叫他进来!” “遵命!” 须臾,弥屈进来向李辰行礼,他将一本厚厚的纸薄双手呈给李辰, “大都督,职下幸不辱使命,已将此物取到。请大都督过目!” 李辰道一声幸苦,然后接过薄子。李辰随手翻了两页,点点头,然后抬头问道, “首尾处理干净了吗?” 弥屈秉手道, “毗蓝寺大小僧众共四十四口,除了这里的一个,职下都已经料理干净。之后职下在佛堂各处放火,此刻毗蓝寺已是火势冲天,城内可见!” 李辰满意地道, “做得好!” 弥屈又秉道, “职下等还在寺中搜罗了一批金银细软等财物,如何处置,还请大都督示下。” 李辰道, “东西登记造册,不许私分。回去后一半给保安总局做经费,留作抚恤伤亡的兄弟之用。另一半作为奖励,就分给参与本次行动的兄弟们。” “遵命!” 李辰道, “你忙了一整夜,速下去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说不得还有事要你做。” 弥屈躬身应诺,自退下休息去了。 李辰拿了那本薄子,靠近火堆坐下,将薄子翻了细细查看。 李辰一连翻过几页,却见里面著录满满的蝇头小楷,字迹端正清秀,可是所述的内容却是不堪入目。昙惠将与他勾搭相交的女子姓名一一誊录下来,还注明了她们的体貌特征,甚至还有交合的细节,以及那些女子在床第间的举止反应等等。从记录来看,其中不乏名媛命妇,甚至宗室贵女。 李辰忍着心头的厌恶将薄子仔细验看,直到快到最后时,他方发现了有关迦罗的记录。这上面并没有记载迦罗的名字,李辰之所以能认定这就是迦罗,是因为这里透露了那条珠串的来源。 “…事毕,其人合羞而走。后于榻间拾得玛瑙珠串一,浑圆剔透,堪为至宝。料为此贵妇所遗。唯不知其名,不复得见,憾甚!” 李辰此刻只觉有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伸到自己的胸膛里,将一根钢锯搭在自己的心房上,正在慢慢地来回拉动。李辰似乎能够看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点一点地锯成两半。在往来交错的锯齿下,内心血肉横飞,痛不可扼。 李辰拿着薄子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薄子上的纸张在自己的手中簌簌作响。最终李辰愤怒地一甩手,将薄子丢进火中。李辰目不交睫地注视着那薄子在火堆中一页页变黑,卷曲。只见火光突地一亮,然后整个薄子都燃烧起来,熊熊的火焰将李辰的脸庞照得鲜红欲血,分外狰狞。随即火光暗淡了下去,这本记录了无数丑恶的薄子,终于化作飞灰。 李辰双眼死死地盯住火堆中的灰烬。记录虽然烧掉了,但是那上面记述的场景,却仍然在他脑海中闪动,继续不断撕扯着他已经凋零破碎的心。 …… 今年早春的某个午后,一架装饰华美的牛车缓缓驶进了毗蓝寺的山门。待车停稳之后,珠帘微启,却是从里面出来了一名华服贵妇。只见她身穿一件绛紫色大交领襦裙,滚边雪白。贵妇头上梳了双环髻,头面首饰金光璀璨,令人侧目。她双手扶了两个侍女的手臂缓步下车,举止雍容。修长的脖颈,光洁如玉,却是为她平添几分妩媚。这名贵妇年纪甚轻,碧眼雪肤,容貌姣妍无双。 闻讯前来的昙惠上前合十行礼, “南无,贫僧昙惠,忝为本寺主持。女施主有礼了。” 贵妇闻声对昙惠合十,手上一挂珠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劳方丈大师相候,弟子有礼。” 昙惠望着贵妇绝美的容颜,不禁心猿意马。却说前日一名相熟的命妇来毗蓝寺礼佛。昙惠将那命妇引入一处清静的佛堂,并亲为其诵经。命妇只云自己要虔心礼拜,命下人回避。待堂中只余他们二人,这两人早是轻车熟路,立时宽衣解带,苟合一处。待欢好已毕,那命妇摸着昙惠的光头道, “真是个妙人啊,如今愈发得趣了!” 昙惠道, “为夫人效命,敢不尽心竭力?” 那命妇不禁笑道, “你个莽和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稍停那命妇又道, “我有一闺中姊妹,也是房帷寂寞,想要寻些乐子。过两日我让她来此地礼佛,你好好伏侍她一番如何?” 昙惠自是满口答应。那命妇又道, “我那姊妹年纪尚幼,到底有些害羞。你介时不妨用上些手段,只要她得了趣,日后自会乐此不疲。她身份贵重,你若伏侍得好,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昙惠今日见这命妇的闺中密友如约而至,更生得美貌绝伦,衣饰华贵,不由心中暗喜。 却听那年轻的贵妇略含羞意地道, “我那姊姊想必已与大师言明了罢。弟子若得大师弘法,得尝所愿,又何惜千金,必重修殿宇,再塑金身!” 昙惠听得心花怒放,双掌合十连声南无。昙惠忙引了贵妇入寺,为她一一介绍寺内诸方殿宇佛像。那贵妇每到一处,必虔诚顶礼,举止端庄,目不斜视。昙惠见了心道, “此女倒是个娴静的性子,却是唐突不得。万一她只是害羞,争执起来反而不美。不如如此这般…” 昙惠主意已定,便将那贵妇引入一处幽静的佛堂中。这佛堂不大,正中的靠墙的长案上却是供奉了一尊造型奇特的佛象。这尊佛像高约盈尺,遍身宝冠璎珞,身形扭转弯曲,背后生有八臂,手中各持宝瓶,经轮,降魔杵等法器。这尊佛像与平常所见的大有不同,充满神秘诡异的气息。 昙惠对那贵妇道, “此处为本门密修道场。女施主只管在此虔诚礼拜,心中默祷所愿,贫僧在外为女施主诵经持法,必得感动佛祖,如愿以偿。” 那贵妇欣喜合十, “多谢大师!” 昙惠道, “此法只可发愿之人单身在此礼拜静祷,杂人若入,则其法不应。” 那贵妇听了,便命手下一众侍女下人都去堂外等候。昙惠取出一对香烛点上,顿时满室异香。他让贵妇跪在佛像前礼拜祝祷,自己则行礼告退。昙惠出来后关上殿门,还加了一把锁,并嘱咐贵妇的从人们远远地静候,不得做声。 那贵妇跪在静谧的佛堂中顶礼祝祷,佛像前那对香烛静静地燃烧着,两道烟柱袅袅升起,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异香。烟雾在佛像那神秘而诡异的笑容前盘旋缭绕。渐渐地,那贵妇觉得一阵倦意袭来,眼睑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怎么也睁不开,面前的佛像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与此同时,她又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涌动,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渴望。终于,贵妇头一歪,伏倒在佛像前沉沉睡去。原来这对香烛却是昙惠特制的,里面加入了私炼的密药,人如果吸入它的香味,就会神智不清,昏然入睡。此外,这密药还有催情的作用。 那贵妇在堂中静静地沉睡着。此刻也许是梦中在与心上人欢好,她的脸色变得一片潮红,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那尊神秘的佛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就如同注视着一只无力反抗的羔羊牺牲。烟雾缭绕中的佛像诡秘的笑容,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罪恶。 突然,长案下的一处墙壁缓缓地打开了。这是一个暗门,平素伪装的极好,如果不凑近了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一颗光头从暗门里探了出来,却正是昙惠。 昙惠慢慢地从暗门中爬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来到贵妇的面前。就见那贵妇双目禁闭,面带红晕,宛若海棠春睡。昙惠近前轻轻唤道, “女施主?女施主?…” 那贵妇却浑然不觉。只见她屈身侧卧,满是金饰的螓首侧倚在微曲的左臂上,露出姣美无双的容貌。裙服虽然宽大,却是遮掩不住玲珑曼妙的身姿。领口处露出一抹雪白可腻的肌肤,更是引人遐想无限。 昙惠轻呼几声,见她确已沉睡不觉,便放胆施为…… 李辰呆呆地注视着火焰,头脑中已然空无一物。他的心似乎已经被一块千钧巨石碾得粉碎,然后残渣被一阵狂风吹得漫天飞舞,最后不知零落何方。李辰似乎看到,一枚原本洁白无暇,价值连城的玉璧,却被人生生从中间狠狠地劈开,变得再也无法复原。李辰觉得在自己内心深处某些东西轰然瘫塌。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从此失去了意义,他对生活似乎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又滋生了起了一种难以言誉的羞辱感。当李辰千里跋涉,费尽心机,最终面对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的时候,无法抗拒的巨大的痛楚立时将他的内心几乎全部占据,不容他想。但当痛楚的巨浪将他内心席卷一空,渐渐消退以后。一种羞辱的感觉又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他仿佛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旋涡的中心,满世间的人都在对他投来同情或讥笑的目光,而口中则在喋喋不休地嘲讽着他。 这种羞辱感如同烈火一般越烧越旺,最终在李辰的内心燃起滔天火焰,似乎要将他整个人融化。李辰双眼血红,面上皮肤似乎都渗出一丝一丝的血来。他只觉一股热流似乎已经涌到喉头,李辰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强力将其压了回去,但似乎已经有些渗入了口腔,只觉满嘴咸腥。 李辰倏然抬头,眼睛死死地盯住早已经瘫软了的昙惠。昙惠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满面惊恐地看着李辰,目光中露出乞求的神色。但是这目光落在李辰眼里,似乎变成了一种嘲讽。李辰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腾身而起,手指昙惠厉声下令道, “把这个秃贼给我一刀一刀剐碎了喂狗!” “遵命!” 几个侍卫闻声拔刀便向昙惠扑去。昙惠一时屁滚尿流,他张嘴才要求饶,一名侍卫怕他死前胡言,不由分说就将手中的匕首戳入他的口中,然后顺手一绞。昙惠的求饶声顿时化作凄厉的惨号…… 密室中的惨号之声彻夜未息。 黎明时分,李辰离开了血腥得令人作呕的密室。弥屈上来行礼道, “大都督,今日如何行止,还请示下。” 李辰眼中布满血丝,神色漠然, “就命兄弟们今日好好休息,随时候命!” 李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他面上却冷得如同结霜, “待会儿你随我入城,我要回趟府中。” 李辰眼望远处薄雾轻岚笼罩下的长安城,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地道, “这件事,该做个了解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国士之怒 清晨时分,庄严巍峨的大丞相府和长安城一道苏醒了过来。 辰时正刻,随着一通沉闷的鼓声,威严的大丞相府的黑漆大门被缓缓打开。两队五十名甲士由内鱼贯而出,在府门前双分八字,列队肃立。他们行止如一,立定之后,便解下腰间所佩的长刀,于面前拄地直立,然后双手交叠扶于刀柄后的环首上。这些甲士,个个高大威猛,身着镔铁明光铠,内衬黑袍,一色铁盔,上系黑色盔缨。他们于大丞相府门前列队而立,宛若护法天神降世一般,威势迫人。 晨曦初升的太阳照在他们的盔甲和门前十六杆门戟的锋刃上,反射出耀目的冷光。大丞相府这个西魏帝国实际上的权力中心虽然未见奢华,但依然仪卫森然,气度恢弘,令人凛然起敬。 接着,一队身穿短褐手持扫帚的仆役们由内奔出,在门前一番洒扫。待洒扫已毕,已经等候在门前的官员们便开始举步而入。大行台设在大丞相府内,所以这里实际上是整个西魏朝廷处理日常军政事物的中心。官员们以品级为序,鱼贯而入,只见文官的三梁或双梁进贤冠,和武官的黑漆纱笼冠攒动交织,门前一时人流涌动,环佩铿锵。 宇文泰很早便起身了,身为西魏大丞相,大行台,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宇文泰不仅位极人臣,也牢牢掌握了这个西魏的内外军政大权,成为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但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权力,也使他的日常起居变得极为繁忙。昨夜,他一直处理公务至漏夜时分。而今天天还没有亮,他就不得不起身了。 一名内侍躬身递上盛了温水的铜盆,盆壁錾刻葵口莲瓣,底心高浮雕一条虬龙,盘旋回转,昂首立爪。宇文泰将手伸入盆中,开始净面。他恍然发觉自己手掌上原来因挽弓握刀而形成的老茧竟已经消退了不少。 “岁月如梭…” 宇文泰不禁在心中暗自慨叹。他似乎从水中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那个英俊意气的武川少年,跨马弯弓,驰骋在代北草原。 “他日若致天下太平,吾当重回武川,飞鹰逐兔,不亦乐乎!” 宇文泰心中感慨一番,然如今天下纷扰,壮志未酬,又岂容他想。 宇文泰净面之后,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上朝服。计有冠、帻各一,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皂领袖,皂襈,革带,曲领,方心,蔽膝,白笔、舄、袜,两绶,剑佩,簪导,钩灊等。 他穿戴已毕,便举步往前堂过来。 宇文泰至前堂后方在书案前坐定,便有人匆匆进来禀报, “启禀大丞相,城外毗蓝寺昨夜突然起火。官民救之不及,如今已化作一片灰烬!” 宇文泰心中一动, “毗蓝寺?全毁了么,那寺里的僧人可有损伤?” 来人禀道, “据京兆郡所报,寺内僧人几五十余人,已全数殒于火中,竟无一人幸免!” 宇文泰不禁双眉紧皱,缓缓道, “数十人一夕尽墨,无人幸免,这火来得甚是蹊跷啊。” 那人又禀道, “京兆郡还奏报,言毗蓝寺周遭住户皆见,火势陡然便如冲天而起,一发不可收拾,实是救无可救。” 宇文泰沉吟了片刻问道, “那些兰州来的人有何动静?” “据官驿的人奏报,他们整日只在驿内闲住,也不出门。昨夜亦并无异动。” “不是他们?…” 宇文泰扶髯思忖道。过得片刻,他猛然地心中一动, “不对!我们都被瞒过了,只怕那人已经到了长安!” 那下属惊疑不定地道, “不会罢…” 宇文泰紫面含霜,冷声道, “此人诡计多端,用兵奇正相合。那队来讨封赏的人马只是个幌子,他本人必然已经潜到了长安,暗中行事。若不是他所为,哼哼,数十条人命一遭而没,旁人也做不出来。” “那要不要将他找出来?” 宇文泰想了想,摇头道, “不必了。他既不肯露面,当是顾及颜面,不愿闹得不可收拾。既然如此,且看他下面如何行事罢。” 宇文泰又道, “将兰州应得的赏赐速速颁下,让来人领赏之后即刻回程。莫要再节外生枝!” 来人领命退下下以后,宇文泰却在案前凝神沉思。他刚才一番话在下属面前故做轻松,内心却是升起了已经生起了不祥的预感。 前番迦罗求得破例同李辰一道返回兰州,谁知其时未久,迦罗便又一人返回了长安。问起来,她只说金城苦寒,自己过得不惯,所以回来了。可是人皆猜测那不过是托词,小两口定是闹了生分了。迦罗回来以后还大病了一场。宇文泰日理万机,也没空将这种小儿女间的纠纷防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李辰没有将迦罗送回宇文家,也就是出妻,那就没什么大事。 但是过后不久,长安却突然冒出了针对迦罗的流言。宇文泰得知以后,立即嗅到了里面阴谋的味道。虽说鲜卑贵女瞒着丈夫出外的事也不鲜见,但很少象迦罗这样掀起轩然大波,这定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了。李辰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汉族大将,他的名誉和颜面是必须要顾及的。宇文泰立即遣人暗中告诫迦罗,让她不要再任意行事,也不要再轻易出门,同时这件事一定不能让李辰知晓。 宇文泰并不完全清楚这件具体的内情,也不知道李辰和迦罗实际上还没有圆房,迦罗一直还是处子。所以他只当作这是两人闹了生分后,迦罗是一时寂寞难耐的偶尔之举。在他看来,只要迦罗现在不再抛头露面,闭门自律。而李辰远在千里之外,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听到风声。就算李辰最后得知,再设法回到长安,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的。到那时,应该早已风平浪静。迦罗只要抵死不认,李辰也莫可奈何。迦罗家世放在那里,料李辰也必有所顾忌,此事自然最终不了了之。迦罗容貌出众,如再能放下身段,好好逢迎讨好自己的丈夫,不怕二人不会和好如初。 宇文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辰这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而且如此迅速激烈地作出了反映。毗蓝寺的大火无疑就是他干的,看来李辰不仅已经亲自赶到了长安,而且已经掌握了内情。昨晚的大火和近五十条人命,表明他绝没有忍气吞声的意思。 那李辰下一步将要干什么呢?宇文泰判断李辰应该不会将这件事放到台面上来处理,因为这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宇文泰虽然判断李辰不会因此和自己翻脸,但是却是有些担心李辰会一时冲动,会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他刚才下令立即颁下对华部的奖赏,命令来人马上回程。他想借此警告李辰,我知道你已经到长安了。毗蓝寺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给我赶快回兰州去。 但宇文泰却没有把握李辰会真的会听从了自己的暗示,就此罢手返回兰州,使这场风波消冗于无形。那李天行自杀官夺郡起家,才智卓绝,手段狠辣,岂是个肯吃亏的主。他如今又手握雄兵,威镇一方,此番受到如此羞辱,他怎会善罢甘休? 可宇文泰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将李辰公开找出来,命令他回去。李辰秘密潜回长安,摆明就是要私下处理此事。一旦将其摊上台面,各方的颜面都无法保全,最后自己和李辰恐怕难免翻脸,这不是正好遂了某人的心愿吗。 那么李辰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做呢?宇文泰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明日李府突然上报迦罗暴病身故,自己又当如何?那人心狠手辣,夫妻二人间如今又有嫌隙,为了自己的颜面,他未必不会如此行事。 他在心里反复琢磨,最后不无痛苦地承认,如果李辰真这么干了,自己真没什么好办法来应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事后恐怕还得再嫁一个迦罗的姊妹给李辰,才能善后。 想到这里,宇文泰的心不禁悬了起来,他本要喝令立即传令李府加强戒备,并告诫迦罗小心。但是他再转念一想,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李辰真要如此行事,就算下令又如何能挡得住。那个人如今已经杀红了眼,到时一但闹将开来,岂不是世人皆知,那可就再也难以掩饰了。也许,也许,迦罗暴病而亡,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最好结果。 宇文泰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的青春姣美的容颜, “迦罗…” 宇文泰只觉心中如缒千钧,然他此刻唯有祈盼佛祖保佑,不要让这个悲惨的结局降临到自己亲侄女的身上…。 几乎与此同时,城内李辰的府邸也迎来了新的一天。府内的侍卫和仆役都纷纷开始忙碌了起来,但是他们似乎人人面上愁云密布,似乎明媚的朝阳,也无法化解他们心中的压抑。 就听“吱”地一声,李府外墙上一扇旁门轻轻打开了。三个人一前二后地从里面出来。当头是一名侍卫打扮的人,黑平帻,黑袍挎刀,看上去年纪甚轻。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个戴绿帻的厨子,每个人肩上还挑了两只竹筐。貌似倒是李府出来为厨下采买肉食蔬果的。三人踏上幽静的街巷,身后的门“咣当”一声阂闭。 三人走街串巷,一路往西市过来。为首的侍卫王二牛今年十七岁了,他年纪岁小,却是李辰从桃花坞带出来的老人。他的父亲王宝是李辰非常信重的部署,如今官拜华部军军械辎重使。王二牛很早便一直跟在李辰身边充任侍卫。上次河阴大战前,李辰念他年幼,不欲他涉险,便将他留在长安府中。李辰返回兰州时,因担心长安府中没有得力的人手,便将他留了下来,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 王二牛一路走着,却是眉头紧锁,心情沉重。最近流言四起,他们这些侍卫怎能不知。流言辱及主母,侍卫们人人心中皆是羞愤不已。有好几个人还因此在街上对出言不诲者大打出手,亏了主人功高位重,京兆尹又是主人的挚友,所以才没惹下太烦。但是随后府内总管却下令关门闭户,所有人无事不得外出,主母也是久不露面。府内一时人心惶然,大家都知道事有不协,却谁也不敢乱说乱问。府内气氛极为压抑,大家都盼着主人能早日回到长安。 王二牛从来都不信那些流言,他知道主母决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似乎主母从兰州回来以后就病了,而后,似乎一直郁郁不乐。现在干脆连面也不露了,这让他觉得颇为蹊跷。他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经行到了西市。街道上的人流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捉贼啊!有人抢钱啊…” 突然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王二牛抬头一看,却见面前街上两人一前一后狂奔而来,后面一人一边跑一边大喊, “抓贼啊!快拦住他!” 路上行人纷纷走避,转眼间两人已经奔到了王二牛的面前。王二牛不及多想,他拧身侧退半步,右手扶刀,左手翻掌只是一带,出右脚脚下一绊。就见当前飞奔那人顿时平飞了出去,然后结结实实摔了狗啃泥。王二牛跟了李辰以后每日识字习武,一身武艺还过得去,但见今日情形未明,所以他也未下杀手。 只见当前那人一跤摔下,却是就势一滚,然后爬起来继续飞奔。王二牛拔腿正要追,却见那人将手一扬,反手将一物向他反掷过来。王二牛手疾,侧脸一把将来物接过,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钱袋。待他抬头再看前面时,前面那人已经一溜烟窜进一个巷子不见了。 这时后面那人也已经追至,他见到王二牛手中的钱袋,忙抢上来喊道, “我的钱!我的钱!” 王二牛忙将手往上举了举, “莫急莫急,你说这钱是你的,可有凭据?” 那人跺脚道, “那真是我的啊!这位郎君不信可以打开看看。唯有金,诚不欺!” 王二牛打开钱袋上的绳结一看,里面竟真是一把金锞子,一枚制钱也没有。王二牛点点头,将绳结重新系好,然后将钱袋还给那人, “你说的不错,看来真是你的。” 那人接过钱袋,连连道, “我说了么,唯有金,诚不欺!唯有金诚不欺!…” 王二牛听得不由心里一动。 那人定要拿些些酬谢给王二牛,王二牛那里肯要,当下与那人行礼而别,那人不住千恩万谢。 王二牛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子,摊开自己的右掌,掌中却是一张小小的纸条。这纸条正是刚才那丢钱的人乘人不备时塞在他手中的。王二牛读了字条,不禁皱起了眉头… 王二牛打发两个厨子去采买所需,自己却在西市里逛了起来。他在西市寻了半响,方在一处一条街上看到了看到一家药铺。那药铺门前搭个幡儿,上面用墨线画了个圈,里面是“师记”二字。在两个字的中间,却是显眼地画了朵红花。 王二牛探头探脑地迈入了药铺,却见一位老人家正在案后碾药。他迟疑了一下,方揖手道, “敢问长者…” 却不防肩头被人从后轻轻一拍,他倏然回首,面上不禁悚然变色, “你是…”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王二牛和两个厨子从西市返回了李府。两个厨子的竹筐里装满了各式的蔬果,两个人挑了担子晃晃悠悠地跟在王二牛后面。待回到门前,王二牛上前轻叩门环。就听里面有人粗声粗气地问道, “是谁人在外面?” 王二牛应声道, “是二牛,我们买菜回转了!” 紧闭门扉闻声而启,里面的人一边开门,一边和王二牛打着招呼。王二牛嘴里含糊地答应了几声,径直便往里面走。两个厨子也低头挑担而入。 三人穿过侧跨院,却没有往厨房那边走。两个厨子将菜担卸在路边,紧紧跟着王二牛直往后院而来。到了内院门口,门前的两名侍卫伸手拦住他们, “二牛,你怎的忘了规矩,内院可是你可以擅入的么?” 王二牛将身子往边上一闪,将身后的人露了出来。只见那人向前跨了一步,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深不可测,目光如剑。 两名侍卫猛地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不可思意的神情。他们愕了一阵,方如梦初醒般齐齐大礼拜下, “大都督!” 李辰面如严霜,微微一点头, “辛苦了!” 两名侍卫眼睛立刻就红了,总算将大都督盼了回来,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一时如何说起。 “您可回来了…” “我们…” 李辰点头道, “我都知道了。今日便专为此事而来。你们把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遵命!” 李辰用力扯下头上的绿头巾,狠狠地掷在地上,然后大步迈进后院。他来到迦罗居住的院子,里面的侍女们不防突然有个陌生的男子闯了进来,惊得齐声尖叫。但她们的尖叫声刚呼出半声,便戛然而止。她们认出这个气势汹汹大步而入的男人这是这座府邸的男主人。而在他的身后,两名侍从已经拔出了寒光闪闪的长刀。一众侍女立刻心惊胆战地伏拜于地, “恭迎郎君!” 李辰目光冰冷地扫视了一眼满地粉黛,冷声下令道, “如果有人乱说乱动,立刻杀了!” 说罢,他大步迈向迦罗的房前。屋内一片沉寂,李辰在屋前深吸一口气,伸手猛地推开了屋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国士之怒 二 迦罗不知道已经在窗前凝坐了多长的时间了。 今天她一袭白裙,素颜无华,深栗色长发在头顶简单地挽了个髻,也没有戴任何首饰头面。鬓边几缕发丝无力地垂落下来,似乎已经失去了光泽。迦罗双眼微红,神色黯然,透着慵倦和悲戚。她呆呆地跪坐在窗边的几案旁,眼神似乎都有几分呆滞了,手里只是紧紧地捧着李辰当年送给她的那张弓。 那件事发生虽说已经过去了数月,但仍然象噩梦一样死死缠绕着迦罗。压迫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迦罗的身体已经复原,甚至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却似乎被无情地摧毁了,再也无法恢复。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对迦罗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来说,将是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和创伤。 迦罗以前从未想过,这种恶梦般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迦罗虽然童年时遭遇六镇之乱,父亲阵亡,举家一度颠沛流离。但是依仗叔父宇文泰的才干,全家人很快也就安定了下来。从此自己便在母亲和兄长的百般宠爱下无忧无虑地成长。随着宇文泰的步步高升,全家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显赫的高门之家。迦罗也成为万千宠爱集一身的鲜卑贵女。 两年以前迦罗风光出嫁李辰,又成为当朝一品高官正妻。在婚后,李辰对她也始终温和有礼,宠爱有加。直到这次在兰州和李辰大闹一场,她赌气回到长安。却没想到…… 迦罗此刻方明白这世道人心的险恶。方明白母亲和兄长对自己的爱护是多么的周全,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又是多么的重要。但是,一切都晚了。她心中唯有无比的悔恨和伤痛。 迦罗虽然和李辰一时掷气,独自返回长安。但其实心里依然深爱着这个人。特别是李辰几次三番来信相劝,信中百般温言相求,使得迦罗心中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但正因为迦罗深爱李辰,所以她对李辰和裴小娘子的事始终无法释怀。迦罗永远也忘不了当初在居安思危堂前,裴小娘子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嘲讽的神情。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继续呆在自己心爱丈夫的身边。这也是迦罗迟迟没有下决心重返金城的原因。她希望有一天李辰能回心转意,一心一意地只对自己一个人好,为此,她什么方法都愿意去尝试。 可是那件事的发生,将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击得粉碎。迦罗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丈夫,再也无法面对他温和充满怜爱的目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不贞的女人!迦罗的心中充满了对李辰的愧疚。她痛悔自己为什么要赌气离开金城,离开自己的丈夫,自己又为什么这样容易轻信他人的谎言…。痛悔和哀伤像两条毒蛇般吞噬着迦罗的心,几乎将她整个人击垮。这段时间以来,她无心装扮,几乎每日以泪洗面,只是这样手捧着李辰当年定情时赠她的弓呆坐竟日,心中充满了对李辰的思念。 迦罗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她新生莲瓣般的娇嫩的柔荑,雪白得近乎透明,似乎没有一点血色,轻轻抚摸过弓上的每一个地方。这是一把普通的角木双曲复合弓,木制的弓渊,牛角制的弭弣和牛筋制的弓弦。可在迦罗的眼中,这却是一件无价的珍宝。弓身被她日积月累地把握,棕黄色的木质纹理和黑色的牛角呈现出滋润的光泽,透亮润泽。迦罗轻轻地抚摸着它,就如同是抚摸着自己梦中期盼已久的爱人的身体。 一点清亮的水珠,滴落在光滑的弓肩上,滑溜溜顺着弓背的弧线滚落了下去,分毫都没有停滞和遗留,最后沿着边缘滚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郎君…” 迦罗再也难以忍住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滚滚而下,不断地滴落在手中的弓上。 泪眼模糊中,迦罗似乎看到初见时候,李辰英气勃发,却举止斯文,知道自己在车中不便露面,临别时却不忘对自己的座车行礼。还有新婚之夜,自己来了月事,他虽然婉拒了自己要苦桃为他侍寝,却坚持陪自己叙话,而不是让自己独守空房。还有那次李辰遇刺之后,却持刀在自己榻前端坐一夜,那时自己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更有在秦州街头,李辰童心大发,为自己偷果子,却被人撞破,两人不得不仓皇而逃…… 过往的一切一幕一幕再次出现在迦罗的脑海里。这些回忆让迦罗觉得内心无比甜蜜,但是这种甜蜜又和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悔碰撞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苦涩。迦罗如同中毒般浑身麻木,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恍惚之中,迦罗似乎听到屋外一阵嘈杂。接着,似乎又听见侍女们齐呼, “恭迎郎君……” 一定又是幻觉。这些天以来,迦罗已经无数次地陷入了这样一种幻觉当中,她似乎总是听到李辰从金城回来了,正迈步进入自己的院子。但是当她满心欢喜,起身想要迎接他的到来的时候,一切却又归于无形,最后证明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冥想而产生的幻听而已。所以这次迦罗没有动,仍只是呆坐在那里,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 “呀”的一声,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屋外的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涌进来,顿时整个屋子一片光明。迦罗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一痛,这时她方意识到这不是幻觉,确实是有人进来了。迦罗忙一低头,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拭去。平常不论是谁要进屋,都会事先禀报一声,今日却不知是何人这般无礼。 迦罗抬头才待要呵斥出口,却见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进了屋内。此人一身下人打扮,头上却是没有戴任何帽冠发巾,发髻直接露在外面。就见那人胡须散乱,冷面如铁,剑眉星眸。一进门,凌厉的目光就冷冷地盯着迦罗不放。 迦罗原本见一名服色不谨的男子突然闯进房来,不禁又惊又怒。她才要招呼侍女赶人,但定睛细看,却觉得这个人面目似乎有些眼熟。迦罗忙揉眼再看,这不是正是自己朝思夜想日夜期盼的那个人么!没有错,这张脸虽然有几分憔悴,但是他的眉眼神情早就刻画在迦罗的心上,是决不会忘记的 !是他,真的是他回来了! 迦罗的内心一瞬间似乎被惊喜巨浪所填没,手中的弓砰然落在案上。她倏然起身,口中低声惊呼道, “郎君?真的是你么?” 说罢,不由自主地,她眼中的泪水已如决堤般喷涌而出。迦罗起提裙摆便向李辰奔来,面上止不住涕泪横流…… 却说李辰推门而入。一进门,他便看见一名少女正坐于案后捧弓流泪。她一袭白裙,面无铅华,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般圣洁,却正是自己的妻子宇文迦罗。 迦罗闻声抬起头来,却见她双眼红肿,泪眼婆娑,神容哀戚。和上次离开兰州是相比,她似乎瘦了一圈,原本漂亮的瓜子脸如今下巴竟如锥子般削尖,脸上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愈发显眼,只是已经哭得红肿。她一身宽大的衣裙,似乎将身体全部遮盖住了,人显得格外瘦小。除了没有双手流血,这情景简直就和李辰昨日梦中的情景一般模样! 李辰本心存杀意,盛气而来,但进来见到迦罗如此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却是没来由只是一痛,顿时杀意已经消退了大半。李辰呆呆地望着迦罗向他奔来,口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迦罗流泪迎向李辰,她现在只想扑到李辰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述说自己的满腹委屈。但是奔至半途,迦罗猛然注意到了李辰如同刀子一样冰冷的目光,目光里面似乎愤怒,痛苦,怜惜等各种极为复杂的感情蕴含交织,起伏不定。迦罗心头悚然一惊,她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丈夫突然之间从千里之外回来,而自己事先竟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这件事非同寻常。难道…… 迦罗心下巨震,她硬生生地收住脚步,就势在李辰面前敛衽而礼, “妾不知郎君驾临,未及远迎,又妆容不儆,还请郎君恕罪!” 语中犹带哽咽。 李辰一见迦罗,本是满心怜惜,杀意骤减。但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心中怒火又起。他对迦罗的问礼视若无睹,只是挺直了身子冷冷地道, “怎么,嫌我来得匆忙,坏了你的好事么?” 迦罗闻言浑身一震,李辰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把刀子般在她原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深深地划了一刀。迦罗惊恐地看了李辰一眼,垂首流泪道, “妾不知郎君此言何意?” 李辰怒不可遏,他向迦罗大声吼道, “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迦罗抬眼望着面容扭曲的李辰,心中泣血,竟是无言以对,只是流泪摇头, “妾实不知…” 李辰从怀中取出一物,劈手丢在迦罗面前, “这件东西总认得吧?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迦罗看时,却是一挂玛瑙珠串,粒粒滚圆,晶莹剔透。迦罗见到自己失落的珠串,顿时心中透亮,自己的丈夫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所以这才突然登门问罪。迦罗如坠冰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用袖捂住檀口,想要拼命忍住不哭出声来,却哪里又忍得住。最后终于“哇…”的一声,迦罗痛哭失声。 “…呜呜…” “…我是被人害了哇,郎君…” “…韦夫人说毗蓝寺主持佛法精深,有密法可使男子终身只眷恋一女…” “…郎君,妾无他求,惟愿与郎君白头偕老… “…我不想郎君与裴小娘子也是这般,只想郎君对我一心一意…” “…我便去毗蓝寺进香,求那主持施法,却不料…” “…非是妾不守妇德,我实是被人害了哇…” “…郎君,我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子,求你信我…” “…呜呜呜…” 迦罗哭得肝肠寸断,断断续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李辰听了,心中恍然所悟,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长始终在自己面前挂着讨好般笑容的面孔。 “太府少卿韦贤!” 李辰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个名字,后槽牙咬得咯吱吱直响。 李辰犹有不信,再问迦罗道, “那这珠串怎么回事?” 迦罗哭道, “那日我慌乱之下,将此物遗落在毗蓝寺。我本欲遣人去讨,又恐那淫僧据此要挟。后来叔父传令于我,命我不得出门,也不得将此事告知郎君。郎君,非是妾有意欺瞒,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辰到现在心里彻底明白了。迦罗这次是被人算计了。朝中对立的那派人布局之深远,手段之狠毒,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毁坏迦罗的名誉,然后大肆宣扬,逼迫自己不得不处置迦罗,从而使自己和宇文泰反目成仇。 李辰内心不得不承认,这条计很毒。但事到如今,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回击。可以预料,今后一段时间关于迦罗的谣言将更加猖狂,他们是吃定了迦罗已经,没法替自己辩白。自己要么置之不理,任凭自己名誉受损,从此威望大降。要么迅速处置迦罗,却是要与宇文泰成仇。 李辰再问迦罗, “我们未曾圆房的事,你可曾告诉过旁人?” 迦罗含羞道, “韦夫人来往殷勤,妾将她视为闺中密友,确曾言与她知晓。” 李辰恨铁不成钢地对迦罗斥道, “都是你任性意气,行事鲁莽。又交友不慎,轻信人言。于今铸成大错,名节已失,不单使家门蒙羞,更将吾和汝叔父致于火上!你,你,你今日复有何言?” 迦罗被李辰这般数落,心中更是伤心欲绝,她呜咽道, “都是妾的不是,我不该与你置气,不该轻信他人之言,更不该全无防备…” 李辰恨道,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迦罗见李辰言语决绝,忍不住又放声痛哭起来, “…那日回家以后,我焚烬所服衣裙头面,整整一夜,我不停地沐浴…” “…郎君,我对你一片痴心,苍天可鉴…” “…郎君,妾实是无心之过啊,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 迦罗伏地痛哭,娇弱的身体颤抖的如同风雨中的柳枝。李辰望着悲痛欲绝的迦罗,虽然恼怒已极,但也不由觉得心中酸楚。李辰本想上前将迦罗扶起来,但是望着她因伏拜而在衣裙下显露出来娇柔的身体曲线,却又联想到她已经…,顿时心中的那种羞辱感又如野火般燃烧起来。李辰咬牙冷声道, “你名节已失,如今舆流汹汹,千夫所指,却是让我如何自处?” 迦罗从出事以后,支撑她生命的唯一一个希望,那就是盼望李辰能够早点回到自己的身边,自己将实情和盘托出,李辰可以念在自己年幼无知,被人所骗,能够大度地原谅自己,二人还可以白首偕老。如今见李辰态度冷漠,言语决绝,不由万念俱灰,顿时哭得撕心裂肺一般。 迦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甚至整个身躯都已经化作了一腔泪水,正汹涌而出。自己的眼泪多的似乎可以浸没整个天地,可为什么却不能浸透那个人的心。既然他不肯原谅自己,那自己又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迦罗强撑着起身,两只眼睛肿得如同两只水蜜桃一般,嗓子也已经哭得哑了。她拭泪惨笑道, “妾贞节已失,原举头三尺白绫当为去处。之所以苟活至今,惟只望再见郎君一面,以明心迹。今日既见郎君,余愿已足。区区残败之身,又有何惜?” 迦罗向李辰敛衽而礼, “惟祈郎君功名如海,公侯世代!” 李辰听得心里一颤,忙道, “迦罗,你…” 迦罗却是自顾说下去, “日后,郎君或再娶妾同族姊妹为妻。只愿郎君看在妾经年事夫恭谨的份上,能对她体恤怜惜,琴瑟和谐…” 迦罗此时已是泪如泉涌,语不成声。李辰如岩石般冰冷坚硬的心此刻似乎被一道闪电击中,轰然开裂。 迦罗她有什么错?她才十七岁啊?你身为丈夫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了如此伤害。过后你不反省自身,却一味地指责她。这岂是大丈夫所为?李辰想说些什么安慰迦罗,喉头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见迦罗拭干泪水,双手合十,仰天凄声而祷, “佛祖在上,求您大发慈悲。请怜信女一片痴心,明证菩提。我死之后,惟求留得一魂一魄附于郎君甲胄内,为他在战阵之上遮挡锋矢。信女便是此身永堕阿鼻,不得超生,吾在所不惜!” 说罢,迦罗扬手从广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就向自己的颈下抹去!迦罗自出事以后,便利刃不离其身,以备不测。此刻死志已决,竟是毫不留手,动作讯若闪电。 李辰不防迦罗突然抽刀自戕,顿时魂不附体,他大喊一声, “迦罗不要啊…” 人已经纵身向迦罗扑去。只听“砰”一声闷响,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李辰将迦罗死死地压在身下,也顾不上许多,只是双手紧紧攥住迦罗持刀的右臂,用力将匕首从迦罗的手中夺下来,然后远远地丢了出去。 再看迦罗,只见她双目禁闭,脸色惨白,颈下一道长长的红色伤痕,正渗出丝丝的血迹。 李辰忙坐起身来,他将迦罗抱在怀中,让迦罗深栗色的螓首枕在自己的右臂上。迦罗就如同睡熟了的小猫般蜷伏在李辰身上。她容颜绝美,紧阂的双睑下,两双长长的略带弯曲的睫毛,为她平添几分妩媚。但此刻她肤色苍白得似乎失去了血色,几乎透明一般。颈下血红的伤口在苍白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怕人。 李辰一时心如刀绞,不由落下泪来。他左手按住迦罗的伤口,口中不住声地急切呼唤道, “迦罗,迦罗,你醒一醒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患难真情 李辰紧紧抱着迦罗,唯恐她真的就这样离自己而去了。迦罗在他的手中身体似乎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 李辰此刻心中痛悔难己,迦罗她年纪幼小,涉世未深,此番遭逢如此劫难,这些日子以来不知内心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她恐怕做梦都在期盼着自己回来为她支撑打气。可作为她一心依靠的丈夫,自己却含怒登门,对她冷颜相向,厉声呵斥,这叫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刚才迦罗自戕以前对佛祖发愿,宁愿舍弃轮回重生,也要化作怨灵来保护自己。这一句句哀婉悲凄却又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钢针一般刺痛着李辰的心。自己这般冷漠地对待她,甚至将她逼上绝路,而她却是对自己痴心不改。 李辰手足无措地抱着迦罗,左手拼命去按住她颈下的伤口。其实迦罗的伤口并不深,血也流的不多,一会儿便止住了。但是迦罗却迟迟没有醒来,她面色惨白地躺在李辰怀中,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 李辰此刻自责到了极处,他不敢想像,如果迦罗真的就此离开人世,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余下的人生。佛祖保佑,求您让她平安无事!若她得安好,我死后纵入九幽地狱,又有何妨!李辰一时泪眼模糊,他嘴里不住地轻声呼唤, “迦罗,迦罗,是我对不住你!你醒一醒呵…” 李辰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滴落下来。李辰双手不得空,他忙别过头去,不欲自己的眼泪溅落到迦罗身上。迦罗如同是他最挚爱的珍宝,他舍不得让她再受丝毫的伤害。但是最初的一滴泪水仍然落到了迦罗的脸庞上,顺着她苍白姣美的脸颊,然后慢慢地滚落到她的唇边。却见迦罗长长的睫毛一阵微微颤动,接着眼睑微启,竟是慢慢转醒了过来。 李辰不由心中狂喜, “迦罗,你醒了!佛祖慈悲…” 却见迦罗散乱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只听她几低不可闻般地轻叹道, “我这是在来生么?” 原来迦罗自出事以来便神情恍惚,茶饭不思,身体已经垮了,只是凭一口气强撑到现在。刚才又是一番伤心裂肺般的恸哭,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元气。她划向自己颈下的那一刀虽说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却实际上没什么力量,又被李辰及时拦住,所以伤势轻微。只是被李辰扑到在地上的时候,她后脑被重重地磕了一下,结果顿时昏了过去。是李辰的眼泪,将她悠悠唤醒了过来。 迦罗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最后,是自己面对李辰的冷落,万般绝望之下,拔刀自戕。她慢慢地张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模糊的脸正注视着自己。耳边传来一声声轻柔的呼唤, “迦罗,迦罗,你怎样了…” 迦罗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这是在哪里?我难道是已经死去了吗?慢慢地,面前那张脸庞逐渐清晰,充满了喜悦,但眼中却又泪光晶莹,这不是自己日夜期盼的郎君吗?我一定是死了,不然,郎君怎会这样待我,他分明是对我厌弃已极。迦罗想张口问李辰,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低弱的如同一声叹息。 李辰见迦罗终于转醒了过来,心中欢喜无尽,温言道, “迦罗,你没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又何苦若此!” 迦罗此时方觉得自己的颈下伤口的刺痛。哦,原来一切不是梦。难道是佛祖听到了自己声声泣血的祝祷而显灵了么,郎君他真的回心转意了!泪水再一次从迦罗的眼眶中涌出,迦罗喃喃道, “郎君,你真的不怪我了么?” 李辰忍不住鼻子发酸,他轻轻地将迦罗搂得紧了一些, “这又如何能怪你?你是被人陷害。若说有过,是我有过在先,不该让你一人独自回到长安。迦罗,适才我一时意乱,对你言语无礼,请你切莫放在心上好么?” 迦罗听了,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明媚,多日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迦罗本来连受打击,今日原本已经彻底绝望了。但她没想到,就在她已经放弃所有的希望甚至生命的时候,上天却突然给了她一个结果完全相反的美好结局。迦罗觉得自己积蓄满腹的委屈终于得到了释放,此刻她那里忍得住,早已泪如泉涌,嘤嘤难语。 李辰见了,满心怜惜,出言轻声安慰道, “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边腾出左手,想要为她拭泪。当李辰的手将要触及到迦罗娇嫩的肌肤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每日挽弓持刀,已是粗砺不堪。他唯恐弄疼了迦罗,连忙翻转手心,用自己手背上最柔嫩的那部分,有些笨拙地替迦罗拂去泪水。 迦罗此刻心里已经被幸福满满地占据了,她此刻就想这样安静地躺在自己丈夫的怀抱里,被他温情的目光注视着,就这样天荒地老。但是,真的可以吗?迦罗有些担心地轻声问道, “郎君,我已经…,你不会嫌弃我吧?” 李辰正色道, “我李天行今日对满天神佛起誓,我日后若对你有一丝一毫嫌弃之心,便叫我于阵前万刃加身而死,惨不可言!” 李辰是个武将,那时武将上阵交锋,伤亡最是平常。所以平素也最忌讳说这个。但李辰见迦罗虽然表面上温柔可人,内心却是刚烈无比,稍加辞色,她便要以死明志。李辰生怕迦罗日后心理上会有留下什么阴影,所以今日决然以阵前杀身起誓,希望能真正地抚慰她。 果然,迦罗见李辰发下如此毒誓,感动地无以复加,眼泪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她急急伸手捂住李辰的嘴巴,一边惶惶然道, “郎君切莫如此!我信你,我信你就是…,你快求佛祖把你的誓言收回吧!” 李辰摇头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何况,这也是我的真心话。迦罗请你相信我,你永远是我的无价之宝,我会终生将你珍若珙璧。” 迦罗此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泪眼婆娑地拼命点头。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后,她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此前所经历的所有的苦痛曲折都得到了报偿。 迦罗躺在李辰的怀抱中凝视着李辰的面庞,似乎永远也看不够。她微伸右手,轻轻抚摸着李辰的脸庞,成亲两年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雪白的柔荑缓缓划过略显粗糙的肌肤。高原的日晒风吹,使李辰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黑红,但更显坚毅英武。因为连日奔波,李辰的胡须没有修理,变得象杂草一样四处丛生。迦罗将手停留在李辰的下巴上,密密的胡子茬刺得她娇嫩的手心痒痒的。 迦罗不由轻声道, “郎君该修面了。” 李辰点头道, “等回到金城,你来替我修面可好?” 迦罗轻轻地点点头,面上流露出一点娇羞,原本苍白的肌肤也染上了淡淡的嫣红。她轻声道, “待回到金城,我要为郎君生个儿子…” 李辰笑道, “一个哪够,至少三个!” 迦罗顿时羞不可抑,似乎连脖颈都红了。 李辰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肃容凝眉思忖了片刻,对迦罗道,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这次你就随我回金城去吧!” 迦罗闻听,不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她可是再也不想离开李辰了。 “只是你若要和我一起回去,就须得千里轻骑疾驰,乘不得车驾。你的身体…” 李辰有些犹豫道, 迦罗见了,轻轻从李辰怀中挣扎起身,她略一整理散乱的发髻,对李辰行礼道, “请郎君放心。妾亦是将门之女,骑射视若等闲耳,请勿庸为虑。” 李辰略一沉思,很快就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迦罗一个人呆在长安了。李辰对迦罗点头道, “那便有劳夫人了。你今夜切记好生修养,做好准备。我明日一早便遣人上门来接你。” 迦罗颔首应诺,然后问道, “那郎君你呢?” 李辰道, “我待会儿便潜出府去,连夜安排。此外,临行之前,有件事须得做了。” 说到这里,李辰眼中冷芒毕显,杀气四溢。迦罗见了,不禁浑身打个寒战。 李辰察觉到迦罗的不安,缓颜温语对迦罗道, “你且放心。我明日一准遣人来接你。从今而后,山崩水竭,你我不离不弃!” 说罢李辰神色郑重地对迦罗揖手而礼。迦罗整容敛衽回拜, “从今而后,上穷九霄,下绝黄泉。妾与郎君共之!” ……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一道金色的阳光,照在李辰的府邸门前的照壁上,上面满雕的旭日海水图案似乎都被染成了金色,更显气势非凡。 一个李府的侍卫刚刚打开侧门,却听见远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的马蹄声和铜铃声。那侍卫探头一看,却是一队车马,正向李府行来 。只见这队车马当头十余名武官打扮的骑士,后面跟着装满箱子的十辆牛车。 就见牛车则突然止步,远远地停在边上。而前面的骑士却策马行至李府门前。只听一声呼哨,马上一众武官打扮的骑士下马肃立,行止如一。当前一名武官,捧了官凭印信上前对那名李府的侍卫道, “这位兄弟请了。在下兰州华部军属下荡寇将军慕容献庆,此番奉大都督钧命,前来长安公干。于今诸事已毕,克期回程,今特来向主母问安辞行!烦请通禀一声。” 李府侍卫听说是兰州来的,不由心中大喜。他接过印信道, “还请慕容将军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禀报主母得知!” 说罢,他转身疾步向府内而去。不多时,这名侍卫从府内出来,将印信交还慕容献庆, “主母有请诸位入府叙话!” “有劳这位兄弟!” 慕容献庆和十二名属下略整一整衣冠,然后列队鱼贯而如入。李府的侧门随之而阂。 大约过了一刻左右,慕容献庆等十三人又鱼贯而出。他们在门前对李府大门齐齐躬身一礼,然后转身上马。在当先一面红地白花的华部旗引领下,车队辚辚起行。他们穿过朱雀街,由西门出城,一路跋涉上陇。 车队离开长安城西行十数里后,却是突然从道旁的树林中窜出数骑,拦住去路。只见当前那名骑士生得剑眉星眸,虽然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袍,黑介帻,却是气度非凡,正是千里潜行到长安的李辰。 车队里慕容献庆见了,立刻策马上前对李辰行礼道, “大都督,职下幸不辱使命!” 李辰回了一礼, “辛苦了!” 这时,慕容献庆等十二骑左右一分,让出原本紧紧护卫着的中间一人。只见其人也是一样的武官装扮,只是宽大的披风下身形娇小。那人扬手揭去防尘的面巾,却见面容白皙俏丽,姣美无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顾盼生姿,不是迦罗却是谁。 迦罗见了李辰,不禁满心欢喜,忙催马上前,叫一声, “郎君!” 声若黄莺出谷,分外动人。 李辰掩饰住心中激动,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挥手示意她来到自己身前。李辰对慕容献庆道, “我与主母先行一步。你押住车队随后缓行,记得沿途务必小心!” 慕容献庆在马上躬身一礼,高声应诺。 李辰回了一礼,然后他拨转马头。只听一声呼哨,从旁边树林里又冲出约百骑。这些骑士人人身穿黑袍,挎弓带箭,腰悬长刀。他们骑术精湛,骁勇彪悍。众人将李辰和迦罗护在核心,然后如一阵狂飙一般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此时城内大丞相府内,宇文泰正肃容向一名前来密报的下属问道, “…这么说人已经接走了?” 那人躬身奏道, “启禀大丞相,据李府的内线所报,昨日李天行秘密潜入府中,约一个时辰以后离开。此后府中关防甚严,消息无法传出。今日黎明,兰州来人装载所赐五百段丝绢完毕,即刻起行。他们先去李府向李夫人辞行,入府之后,李夫人却乔装改扮,扮作其中一人,然后混在众人中出府。另据西门守卫奏报,兰州来人一行车马今晨已经出城西去了。” 宇文泰听了面色如常,然眉宇间却是舒展了许多。正在这时,却又有人匆匆近来奏报, “启禀大丞相,京兆郡遣人急报,昨夜太府少卿韦贤阂府遇害,全家老幼男妇共二十余口竟无人幸免!” “竟有此事!“ 宇文泰立刻虎目一竖,满面怒容。在京城里居然有正四品高官满门被害,这简直骇人听闻! “是何贼子如此猖獗?” 却是先前那人上前密奏道, “属下曾闻听那韦贤夫人于李夫人先前私交甚密,然自从有了那事之后两人便断了来往。或以为李夫人去毗蓝寺,却是被韦夫人所惑…” “哦?…” 宇文泰沉思一会儿,再问道, “那李天行现在何处?” 来人禀道, “李天行不在兰州来人内里。属下实不知如今人在何处?” 宇文泰思忖片刻,取出一块兵符道, “速去传令给大郎(宇文导),命他调一队得力的兵马在兰州车队后暗暗护卫,直至兰州辖境,不得有误!” 来人接令匆匆去了。这时,又有人来报, “天子从宫中遣人来传旨意!” 宇文泰忙整装出迎。他到了阶前,却见属官引了一个小黄门进来。那小黄门拘谨地向宇文泰行礼以后道, “天子有口喻与大丞相!” 宇文泰上前一步大礼拜下, “臣宇文泰领旨!” 小黄门忙将宇文泰扶住, “天子口喻大丞相免礼,立听即可。” 宇文泰就势立住,揖手, “谢陛下宽恩!” 那小黄门道, “朕骤闻太府少卿阖家遇害,不觉寝食不安。贼寇猖獗,一致于斯!长安帝京,竟无宁日。诏大丞相宇文泰速速擒拿元凶,以正国法!” 宇文泰礼拜道, “下臣领旨!” 他转首对下属喝道, “速传令京兆郡,立即紧闭城门,调动卫军,全城搜捕凶嫌!” 宇文泰又对小黄门道, “请上复陛下,臣等必尽心竭力,擒获元凶,以还帝京清明。请陛下勿忧。” 送走了小黄门,宇文泰回到屋内,问道, “去京兆郡传令的人出发了么?” 下属回道, “刚批下公文,人还未出府。” 宇文泰手捻长髯道, “叫他不许骑马,走路去!” 下属会意地躬身行礼, “遵命!” 宇文泰捻着胡须慢慢道, “再草拟一道旨意,兰州刺史李辰,出征胡部,得获大捷。澄定边戎,宣我皇威。今加封李辰之妻宇文氏为郡君,以彰其功!” 下属笔走龙蛇,将旨意草拟完毕,然后呈给宇文泰过目。宇文泰细细读了一遍,点点头, “送入宫中,请陛下过目用玺吧。” 待下属全部退下以后,屋内安静了下来。宇文泰捻须端坐案前,他望着大内方向,嘴角浮现出一丝耐人玩味的笑意。宫中的那位,看到加封迦罗为郡君的表章时脸色一定很精彩吧。 只听宇文泰用几乎不可耳闻的声音冷哼道, “既然你先把手伸到女人身上,哼哼,来而不往非礼也……” 等到大丞相府传令之人大汗淋漓地走进京兆郡守府,呈上大行台的公文,京兆郡守受命关闭长安城门,开始搜捕凶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 而在大内的一间密室内,有人正不无沮丧地奏道, “…这番花费如此心机,方成此事,谁料竟功亏一篑!还赔上韦贤一家性命。臣下实是有愧圣恩…” 停了许久,方听到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道, “这却怪不得你,谁又能料到那李天行竟对那女子用情至深,如此大辱竟也生受了。” 前面说话之人又道, “那李天行确实才智卓绝,机变无双,竟是生生被他破了此局。此番促他于那奸贼反目不成,却是反而将他得罪的狠了。” 又是一阵沉寂,过得片刻,却听后来的那人道, “那李天行既然拉拢不成,就不能便宜了他。你设法将韦贤一家被其所杀之事泄于南兖州刺史韦效宽知晓。那韦效宽乃是韦贤从弟,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其人深有韬略,正好与那李天行相匹,那就让他们成为一世的死敌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患难真情 二 盛夏的关中大地风云变幻。上午还是是万里晴空,骄阳似火。午后却是随着一阵凉风袭人,天边开始阴云翻卷。过后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就见田间青黄相间的麦浪上下起伏,令人眼花缭乱。道旁的树林中树木枝条乱舞,发出骇人的声响,无数的落叶漫天飞卷。官道上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间仿佛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黄沙中,令人目不能睁。 借助风势,天空中黑云升腾起伏,如同是无数擎天立地的巨木,又象是咆哮着狂奔冲突的怪兽,从西北方的天际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渐渐地,整个天空都被浓密的云层覆盖,天色顿时暗淡了下来,就如同是黑夜降临了一般。随着几声沉闷的雷声,天际出现了几道宛如长蛇般的闪电,将天边的乌云瞬间照得闪亮。接着,雷声慢慢逼近,闪电的蜿蜒的光弧,似乎照亮的半个天空。突然间,一道巨大的闪电在头顶的天空骤然闪耀,它如同一棵身形无比庞大的巨木,伸展开诡异多变的枝桠,几乎覆盖了整个的天空。闪电过处,天地万物瞬间都被反射出渗人的白光。紧接着,一声巨雷无比凌厉地在头顶炸响,似乎要将人的耳膜生生撕破。 雷声过后,豆大的雨滴开始狠狠地砸落在干燥的土地上,将地表的黄土砸出一个个小坑,周围尘土四溅。接着雨点越来越密集,眼见开始时如同布满麻子点般的地面很快就全都变成了湿土,颜色深沉润泽。终于,天上开始下起了滂沱大雨。只见无数道透明的雨丝似乎从天上一直笔直地垂落到地面上 。地面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接着汇流成河。天地之间一片水雾迷蒙,对面几不可视物。 在倾盆大雨中,却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约百骑的马队如同一条长蛇从官道上疾驰而来。只见蒙蒙水雾中,数不清的马蹄上下翻飞。马蹄深深地踏入道路上的泥水中,然后向后飞扬,带起一长串泥浆。飞驰之中,整队人马似乎都被一道泥水的帷幕所覆盖。 这队人马疾驰到这里,却见为首之人突然高举右手,然后勒马减速。他随后的骑士们,见状也纷纷勒马。当马队全体停下以后,当前之人拨马回转,来到队伍中间行礼道, “大都督,前面道路已经都被水没了,走不得了!” 这一队人马,正是接了迦罗出京,正倍道兼程赶回兰州的李辰一行。 却说李辰接到蒙混出城的迦罗,下令慕容献庆押住装载了丝绢的车队随后缓行。自己则和迦罗及身边约百骑勇士,快马加鞭,往兰州疾驰。却不料天公不做美,竟是遇到了天降大雨,将道路淹没,无法继续前行。 李辰此番潜入长安,一腔血气之下,做下一番惊天的大案。如今他接了迦罗离开长安,自是归心似箭,恨不能早日回到金城方能安心。李辰虽然心焦,但是他望了望天色,只见大雨如注,丝毫没有马上停歇的意思,天地一片水光凄迷,再强行快马奔驰下去非常危险。 李辰看了一眼身边的迦罗,只见她全身湿透,精致的小脸也冻的发白,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中仍透露出倔强坚毅的神情,李辰不由一阵心疼。他举目四望,见道边不远处有一座小村庄,便挥鞭一指, “我们先去那里歇息避雨,再做计较。” 只听一声呼哨,大队人马离了官道,直往那村庄而来。 这是雍州境内坐落在通往陇右官道旁的一处小村庄,村子不大。只有几十间房舍。只见那村庄房舍泥墙茅顶,虽说有些陈旧,但依然整齐规正。村外遍植桑柳,在雨中清新润透,加上此刻烟雨迷蒙,竟有几分世外桃园般的感觉。 李辰等人进了村子。领队的弥屈拿了官凭印信去见了里长乡老,只言是长安大行台派往陇西公干,因天雨路滑,就在村中歇脚。此番李辰入京,因行事隐秘,所以刻意没有带刘大郎,柯莫奇等在长安已经名头响亮的属下。弥屈因行事果决干练,官位也高,就成为了这队人马的首领。弥屈不仅武艺高强,行事更是机警得体。他今日虽说亮明官身,却是并没有以势压人,而是好言相告,并毫不吝啬地拿出相应的钱帛作为酬劳。那乡老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招呼村中各家乡邻腾房生火烧水,准备草料,接待这些和气的军官。 弥屈连声道谢。随后,马队便在村中各处安顿。大家贴心地将村中最好的一间屋子让给李辰和迦罗休息,李辰心疼迦罗,也就没有推让。李辰四处巡视一番,嘱咐弥屈布置好警戒,并向前后四周都派出哨探,要时刻保持警觉。 李辰回到屋中,随手关上房门,却见屋子中间已经生起了篝火,迦罗解了披风,正在火前烘烤。迦罗今日戴了武官的黑漆纱笼冠,身穿黑色官袍,面容俏丽无双之外,又觉英姿飒爽。屋中跳耀的火焰给她姣美的面容映上一层红艳,更觉动人。迦罗见李辰进来,放下手中的披风,学了男子揖手一礼, “郎君!” 李辰扶住她的双臂温言道, “此番却是让你受苦了。我们虽离了长安,然未到兰州境内,却是不敢轻忽,只得倍道疾行,以求速归。你身体可还承受得住?” 迦罗展颜一笑,顿时满室生辉。她微微颔首道, “多谢郎君体恤。妾无妨的。” 迦罗又抬起头,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在李辰身上一瞥,满含柔情地轻声道, “只要是和郎君在一起,便是刀山火海妾也视若等闲!” 李辰听了心里感动,一边就势扶了迦罗坐下烤火,一边口中软言道, “待回到金城,你好生歇息将养身体,我们再也不分开!” 迦罗乖巧温顺地含羞点头。望着迦罗美丽可人却又满含坚毅的神情,李辰心中一时柔情泛滥,他忍不住左手搭上迦罗的肩头,右手轻握她雪白的柔荑,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迦罗满面娇羞地将头伏在李辰的胸口上,她还有些不太习惯自己丈夫亲昵的举动,特别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但迦罗又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在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创痛之后,丈夫没有嫌弃自己,反而比从前更愿意亲近自己,这简直让迦罗有做梦般的感觉。迦罗如同是只温顺的小猫般伏在李辰的胸口上,脸上泛起好看的红晕。 李辰将迦罗揽在怀里,方发现她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两只小手冰凉,身体还有些瑟瑟发抖。李辰看了一下外面,院子里绝无人迹,只有风雨声依然呼啸入耳。李辰有些犹豫地对迦罗说, “你要不要把衣裳也解了烘烤一下,不要着了凉。” 迦罗闻听顿时羞得满面绯红,她身上内外的衣服早已经湿透,此刻正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肌肤上,不仅非常不舒服,而且让她觉得浑身有种透心般的凉意。但她还从来没有在李辰面前裸露过自己的身体,这又叫她分外害羞。 李辰见迦罗满面羞意,却不肯应声,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便柔声道, “我到外面给你守着,你且先换一身干爽的衣裳。等你换好了,再唤我进来。” 迦罗见李辰如此体贴,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痴痴地望这李辰,鼻子一阵发酸,眼中有晶莹开始闪动。 李辰对她微笑一下,轻轻地将她放开,然后转身走出了屋外,然后将门紧紧地关好。李辰扶刀立于檐下,背向屋门。此刻雨势不减,天色也愈加阴暗。李辰推算了一下时间,时辰也差不多已经接近日暮时分了。看来今天是无论如何是无法继续赶路了,只能在这个小村庄里宿营。只希望今夜好好休息一夜,明日能雨过天晴,不要耽误了路途。 李辰走到院外,轻声吩咐值守的侍卫通知弥屈和全体人员,安排好宿卫,准备今夜在此过夜,明日一早启程。 之后李辰返回了屋前,却听见里面静悄悄的,想来是迦罗还没有换好衣服。于是他转头继续背门而立。又过了一会儿,却听见迦罗在里面轻声唤道, “郎君,请进来吧…” 李辰应了一声,转身推门而入。一进门,他却被眼前的景像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关紧了屋门。只见迦罗面向里厢,背门而立。她的外袍已经脱下,里面是件白色的中单,也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正紧紧地贴在身上,已经变得透明一般,少女娇美的胴体一览无余。 迦罗听得李辰进来,侧转半脸满含娇羞地轻声道, “郎君,能劳烦你帮我将身上的捍腰除了么?” “啊…” 李辰这才发现今天迦罗的腰上穿戴了一件银制的捍腰。它上面满雕飞禽花草,异常精美。这件捍腰当是为迦罗定身而制,就见它曲线玲珑,完美地贴合在迦罗曼妙的腰身上。迦罗原本就纤细的腰身被这件捍腰紧紧一勒,好似仅盈盈一握。少女背影纤腰丰臀间的美妙曲线,令李辰一时目眩。 捍腰是游牧民族因长时间在马背上骑行而制作出来的一种保护腰部器具,多由皮革和金属等制成。迦罗知道这次要千里轻骑奔驰到兰州,所以特意在外袍里面穿戴了这件银制捍腰,但是却不想这捍腰紧紧箍在身上,却是需要他人的帮助才能取下。 李辰略一忡怔,便立时反应了过来。他轻手轻脚地来到迦罗的身后,展开双臂,从迦罗的纤腰两侧慢慢伸了过去。迦罗屏息静立,似乎一动也不敢动。李辰的双手伸到迦罗身体前面,摸索着捍腰前端的开口,为她解开系带。不可避免地,他的手指触碰到了迦罗柔软的腹部。迦罗的小衣也已经湿了,李辰的手指似乎毫无阻隔地划过少女的肌肤。迦罗不由浑身一震,鼻腔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轻哼,整个身体似乎一下子就泄了力,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似乎整个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李辰的身上 。迦罗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她羞不可抑地轻声道, “郎君,请帮我解了吧。” 李辰此刻像是从后面双手搂抱者迦罗的纤腰,他的胸膛紧紧贴着迦罗的后背,少女娇躯的芬芳扑面而来,让他迷醉难已。李辰觉得似乎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欲望正在被慢慢点燃。但是迦罗的话让李辰恢复了几分清醒,他忙双手扣住捍腰的开口两端微微用力一掰,轻轻地将捍腰从迦罗身上解下。 迦罗的宽大的中单失去捍腰的束缚,开襟悄无声息地向两边滑落,露出少女娇柔的腰肢,如美人鱼般曲线分明。迦罗贴身的红色小衣也湿了,正紧紧地贴在身上,胸前尖尖的两粒突起,分毫毕现。 李辰看在眼里,内中一阵血气汹涌。他放下捍腰,双手却禁不住重新又按在迦罗的腰间柔嫩的肌肤上。迦罗的身体第一次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被男人抚摸。就觉得李辰温热而又有些粗糙的大手似乎带着电流一般,让自己浑身一震。迦罗下意识地双手紧抓着李辰放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上,似乎想要阻止什么。李辰似乎也明确地感受到了迦罗的紧张,他的双手就这样轻轻放在迦罗的腰间,一点力气也不敢用,更不敢挪动分毫。 但迦罗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这是自己的丈夫啊,为什么要阻止他,自己难道不是一直在渴望着他的爱抚吗?想到这里,迦罗顿时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将自己的手拿开。但是如果将手拿开了,又应该放在哪里呢?所以迦罗没有动,雪白的柔荑还是继续按在李辰的手背上,只是那力气,已经很轻很轻,更象是在抚摸。 迦罗无力地依靠在李辰的胸前,深栗色的螓首就顶在李辰的鼻下。李辰忘情地呼吸着少女发际散发出来的清香。但更让李辰觉迷醉的,是自己双手传递而来的迦罗迷人胴体的触感。李辰无法形容这种美妙的感觉,这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词,肤若凝脂。迦罗的肌肤是如此的柔嫩光滑,李辰似乎觉得自己必须要暗中用上些力气,才能不让自己的双手从迦罗的腰间向下滑落。 两人便是这般默默地静止般地温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辰努力让自己处在崩溃边缘的情欲冷静下来。他现在格外疼惜他的迦罗,虽然刚才一时情迷,但迦罗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迦罗不久前才受过伤害。他不能确定迦罗是否已经痊愈了,也许身体的康复会比较快,但是心理上的治愈会很难很慢。李辰在前世知道很多有类似遭遇的女性可能会为此留下终生的心理上的阴影。李辰很怕迦罗也会如此,会从此厌恶甚至拒绝自己的亲昵。也许自己应该给她更多的时间。 李辰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内疚不已。他一边轻轻地试图抽回自己的双手,一边身体悄悄地挪后几分,想要避开迦罗的身体。 迦罗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李辰的举动,并明白了他的意图。迦罗心中一阵慌乱,虽然李辰已经向她发过毒誓,但她的内心深处仍隐含着深深的自卑,她唯恐李辰会嫌弃自己已不是完璧之身。虽然李辰刚才亲昵的动作会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和紧张,但是当她敏感地察觉到李辰的身体将要悄然而退时,内心又立刻涌现出巨大的失落和惶恐。 迦罗情急之下,双手陡然发力,紧紧地按住了李辰的双手,就如同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幸福,不让它溜走。 李辰立刻感受到了手上迦罗传递过来的力量。他明白了迦罗的心意,忙将手停在了迦罗的腰间不动,身体也重新轻轻贴了上去。迦罗被自己刚才的举动羞得满面通红,她唯有紧闭双睑,静静靠在丈夫温暖坚实的胸膛上,手下的力气重又悄然消失殆尽。 李辰感受着双手传递而来的奇妙感觉,心中的情欲似乎又被慢慢重新点燃。他忍不住开始将手慢慢地挪动。李辰伸展双掌,将手心沿着迦罗纤腰的曲线极轻极慢地向前滑动,然后再同样轻慢地回来,在手心细细感受着少女肌肤的嫩腻,如同是在丈量迦罗的腰身。 迦罗静静地依靠在李辰的身上,双目微阂,脸色绯红,心里如同在敲一面小鼓一般咚咚直跳。却是丝毫也不敢动。 李辰见迦罗没有阻止自己,便大了胆子加重了手下的活动。李辰的双掌慢慢滑行得越来越远。终于,他的右掌轻轻盖在迦罗光滑平坦的小腹上。李辰的大手是如此温热,迦罗觉得似乎有一股热流从丹田涌入,正在向自己的五脏百骸流淌,自己原本有些冰凉的身体似乎也渐渐温暖了起来,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 李辰用手掌在迦罗的腹部缓缓地划着圆圈,并用中指的指肚轻轻地触摸那个娇嫩的凹陷。迦罗不由地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似乎觉得浑身都要瘫软了一般。 李辰的双手在迦罗的小腹上盘桓许久,他心中的欲望此刻也被迦罗娇美无双的躯体彻底激发了起来。他试探着将手轻轻地伸入了迦罗的小衣下面,如同是探险家在探索一条从未被人所知的航道,谨慎而又缓慢地向上攀登… 迦罗浑身一震,她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她内心突然感受到一丝恐惧,但似乎又对此充满期待。迦罗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应该阻止李辰的进一步动作,她也不知到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了迎接自己和丈夫的第一次。迦罗满心矛盾,紧张得浑身发抖,但同时一种莫名的欲望却似乎在向她全身蔓延… 终于,李辰的手掌攀上了坚挺的山峰。如半球般完美浑圆的形状和柔嫩却富有弹性的触感组合成无比美妙的感觉,如同一朵烟花绚烂地绽放在李辰的脑海中。李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了起来,要将他整个身躯融化。他也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起来,双只手却是分毫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迦罗,只能静静地覆盖在挺立的山峰上,尽情地体味手心中两点突起,柔嫩而战栗的奇妙感觉。 迦罗此刻只觉得全身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软无力,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意识仿佛也已经进入了一种眩晕的状态。她此刻全身发烫,身体正在无法抑制地颤栗着,全身的肌肤似乎都已经变成了娇艳浅绯色。迦罗只觉得小腹中有股热流正在向下不住流淌,甚至两腿之间圣洁的花谷,也开始渗出蜜露。迦罗感受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的渴望… 迦罗涉世未久,还没有真正经历过男女之事,那件事又带给她难以忘怀的恐惧经历。但迦罗是如此地爱着李辰,她是如此地渴望着李辰能内心毫芥蒂地接纳自己。李辰这番充满柔情的爱抚不仅让她深受感动,也让她第一次领略到了身体感官上的欢愉,让她对从未真正体验过的鱼水之欢充满了期待。 迦罗几乎是火光电石般下了决心。只见她猛地抓住李辰的双掌,转过身来,一双美丽的蓝眼睛脉脉含情, “郎君,你要了我罢…” 附录: 没有找到北朝捍腰的实物照片。附图是辽代契丹贵族女性穿戴的银镏金双凤图案捍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见骄阳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轮银白色的满月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将明亮的清辉撒满人间大地。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射进这间简陋的茅屋,屋中明暗交错。月光所及之处,所有的物件都好似披上了一层白霜。而屋角的卧榻因为角度的关系,却是恰好被从窗口射入的月光笼罩无遗。在洁白的月光下,榻上两具相拥而眠的的躯体遍体银光,就如同是童话世界中的精灵,正是刚刚经历了初度云雨激情的李辰和迦罗。 当迦罗勇敢地说出心中所想的时候,李辰却被她的大胆直白弄得有点楞住了。 说来今日也是机缘巧合。由于天降大雨,将迦罗的衣裳都淋湿了,而李辰因为替迦罗解衣,却是被迦罗娇美的胴体所迷。他忍不住一时情动,夫妻之间才有了这样一番第一次的亲昵举动。李辰本来没有期望更多,他只是希望能用自己温柔的爱抚,让迦罗觉得放松和欢愉。其实李辰现在心里最为担心的一件事,就是迦罗在经历那场劫难以后,会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会从此排斥夫妻间的应有的欢爱。所以李辰希望通过自己渐进式的亲密举动,能够让迦罗逐渐地放下心结,最终坦然而愉快地接受自己的身体和亲昵,享受夫妻生活的美妙乐趣。 李辰没有想到迦罗是如此真诚和热烈地回应了自己。但他心里真的没有做好准备,他觉得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和迦罗进行他们之间的地一次,似乎有些太轻慢她了。李辰不是没有设想过,当他们回到金城,他会耐心地等待迦罗身心完全康复。然后也许是在一个月明风轻的夜晚,他们会在一个精心筹划的宴飨之后,心有灵犀地在装饰精美的卧室内进行他们的第一次… 迦罗见李辰一时犹豫,心中却是一阵难过,还当是李辰多少还心存芥蒂。她用力抓住李辰的双手,眼中露出乞求的神色,甚至眼角开始泛出了丝丝泪光, “郎君,莫嫌弃我…” 李辰见迦罗如此,顿时明白了迦罗现在心里的想法。她现在还没有完全从巨大的阴影中走出来,内心还十分脆弱,唯恐自己会嫌弃或冷落她。也许自己不经意的举动,都会深深地伤害到她。李辰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李辰点点头,温语道一声 “好!” 然后便轻轻地将迦罗揽入怀中。迦罗见李辰应允,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此刻满面娇羞,微阂双睑,任李辰施为。迦罗在男女之事上全无经验,只是被动地由着李辰动作。 李辰望着怀中姣妍无比而又乖巧可人的迦罗,内心不禁柔情涌动。他低头慢慢地凑近迦罗,轻轻地吻上迦罗娇艳的红唇。迦罗小巧的娇唇入口,只觉得娇嫩无比,似乎吹之欲破。李辰一点一点地仔细吮吸着,如同是在品尝一道无比美味的珍馐。迦罗不知道夫妻之间可以有这样多的花样,心中此刻既紧张惶恐,又沉醉痴迷。突然,她觉得李辰似乎没有满足于只品尝自己的香唇,而是轻轻探出了舌尖,伸入了自己的檀口!迦罗脑子里有些懵了,但是出于对丈夫的信任,她没有做激烈的反应。她仍然微闭双眼,任由李辰的舌头撬开自己如玉般洁白整齐的贝齿,进入自己的口腔。没想到李辰的舌头甫一进入口中,便立刻反客为主,开始四处搅动。最后竟然紧紧地和自己杏叶般的娇舌纠缠在一起。迦罗一时不知所措,只是自己的香舌下意识地随着李辰的舌头翻卷起来。于此同时,李辰的右手不被察觉地再次攀上了自己的山峰,开始地挤压揉捏着。迦罗只觉得自己全身如同是水化了一般,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完全瘫软在李辰的怀里。好在李辰的动作极为轻柔,似乎充满的迷恋和怜惜,这让迦罗很快就从最初的紧张中镇定了下来,并开始尽情地享受这种亲密所带来的感官上的刺激和愉悦。李辰见迦罗浑身发热,软得如同面条一般依偎在自己身上,娇躯不住地微微颤抖,知道时机差不多了。李辰轻轻地将迦罗抱起来,将她平放在榻上,为她温柔地腿去剩余的衣裳。少女的胴体异常的白皙娇嫩。修长笔直的双腿,近乎曲线完美的纤腰,躯干上平缓隆起的山峰顶部,两粒红豆大小娇嫩的嫣红…,再加上姣妍无双的面容。迦罗全身几乎都是无可挑剔,宛如冰肌玉骨,粉雕玉琢一般。迦罗羞不可抑地蜷曲了身体,转身面壁,将光洁的脊背露给自己的丈夫。李辰对迦罗满心爱怜,他觉得迦罗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最珍贵的一件宝物。李辰强忍住内心的冲动,决心用最大的柔情来爱抚她,要让迦罗体味到一个极尽温存快乐并终生难忘的第一次。李辰轻手轻脚地爬到迦罗身后,伸手温柔地揽住她的玉肩,充满深情地亲吻着她的脖颈,耳垂,脊背…。李辰仔细地亲吻了迦罗的全身。迦罗从未体会过这样一种感觉,她觉得浑身都痒痒的,心中那种莫名的渴望似乎浓得快要将她的身躯熔化了,她的双腿不住地扭动,口中开始发出难以辨识的娇喘声。李辰用嘴唇和舌尖轻柔地划过迦罗的每一寸肌肤,却是故意唯独落下了少女最圣洁隐秘的花谷。直到最后,李辰才掉头轻轻地吻上了这块最后的神秘的领地。一番吮吸之后,他伸出舌头,尽力地探入业已春潮泛滥的的密道的深处。就见迦罗浑身猛然绷紧,下巴用力向上一挺,“呵…”嘴里已忍不住娇吟出声。迦罗只觉得浑身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一瞬间似乎全身都已失去了知觉,自己的身体此刻似乎已经飞上了天空…。李辰的煞费苦心的充满蜜意柔情的爱抚最终没有白费。迦罗终于放下了心结,全身心地投入了与丈夫欢爱的盛宴当中。整整一夜,他们抵死缠绵,直到最后双双攀上欢乐的巅峰。 一阵凉风吹过,李辰渐渐从激情过后的沉睡中醒了过来。他发现此刻自己正从背后地搂抱着迦罗,双手仍然搭在那对诱人的双峰上,两人的身体仍然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迦罗头枕着李辰的胳膊,似乎还沉睡未醒。两人身上都汗出津津,有点黏黏的,而腹股间则是滑腻一片。李辰知道迦罗好洁,平素总是妆容一丝不苟,满身暗香。这一番激战下来弄得两人身上都一塌糊涂,迦罗肯定会觉得非常不舒服。李辰想了想,决定还是起身去给迦罗打点温水来,为她清洁一番。李辰支起身来,一边悄悄地想要将自己的左臂从迦罗的身下抽出来。却不想迦罗却是一个翻身,双手紧紧地将李辰的左臂抱在胸前,嘴里呢喃道,“郎君,莫要离开我…”李辰身体一僵,却是不敢动弹。再看迦罗,却见她依旧双目紧闭,看样子是还没有醒过来,刚才只是睡梦中本能的举动。李辰心中涌过一阵感动,他充满柔情地摸了摸迦罗姣美无双的小脸,轻声道,“我不会走的,永远!”也许是听到了李辰的话语,也许是感受到了丈夫的爱抚。迦罗睡梦中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又待了片刻,李辰见迦罗依旧睡熟,便将自己的左臂从她怀中缓缓抽了出来,然后披衣下榻。这时,却听见迦罗迷迷糊糊地问道,“郎君,你欲何往啊?”李辰忙转身握住迦罗的小手道,“我去唤人打些温水来给你洁身,你莫要担心,我今生今世都不会独自撇下你!”迦罗听了,忙揉着眼睛想要挣扎起身,“请郎君恕罪,妾本当起来服侍郎君的,可我实在是乏得狠了,竟睡了过去…”可是方一起身,迦罗顿觉浑身酸痛,却怎么抬不起腰来。最近她心情忧郁,茶饭不思,身子有些亏了。今日又策马疾驰竟日,早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上刚才忘情欢娱,大耗精力。此刻竟是觉得身子如灌了铅一般,怎么都爬不起来。李辰连忙将迦罗轻轻按回榻上,“咳,我早说了么,你我之间不要那般拘礼。这些时日你辛苦了,就让我来服侍你一次也没什么大不紧。你且安心躺着,我去取些水就回来。”李辰安慰了迦罗一番,让她安心躺在榻上等候,然后出门招呼侍卫烧些热水来。当李辰端了一盆温水回来时,却听见迦罗在被中嘤嘤低泣。李辰心中一惊,忙放下手中的水盆道,“迦罗,这又是怎么了?”迦罗抹泪道,“郎君勿惊!妾无事的,我就是太欢喜了。我适才想,我前世须修得几世的功德,方得今生郎君如此待我!妾唯恐前世修行不足,会与郎君相伴无长。若有一日郎君再弃我而去者,却是叫我如何得活?”李辰听了,用手轻轻抚着迦罗的后背道,“吾尝闻,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席。你我今生夫妻一场,皆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既是如此,又何虑短长?就让我们珍惜现在的每一日,彼此真心相待,相濡以沫,以渡余生。”迦罗一时泪如泉涌,哽咽道,“郎君情意,山高水长,妾今生抵死不敢或忘也!”说罢,她狠咬自己的手臂出血,以此为誓!李辰忙心疼地扶住她的手臂,“迦罗你何苦如此?我怎会不信你!”迦罗只是抱了李辰的手臂不放,流泪如雨。李辰只得再好言劝慰一番。直到迦罗破涕为笑。待得迦罗情绪稍平,李辰取了一块干净的手巾,浸了水,替迦罗全身擦拭一遍。迦罗心中既甜蜜又感动又害羞,偏偏李辰还不忘借机在迦罗身上敏感的地方挑逗一番,结果擦着擦着,两人就又腻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却是雨过天晴。李辰和迦罗早早起身,大家整理好行囊鞍具,辞别了善良好客的村民。又快马加鞭,往金城疾驰。雨后的空气,异常的清新,沁人心脾,令人精神格外爽朗。这时,一轮旭日升起在东方的天空,绚烂的朝霞撒满了关中大地。路面上的积水已经退去,只留下地表的一层湿泥。路边树梢上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光十色的璀璨光彩。李辰和迦罗在一众勇士的护卫下纵马飞驰。他们排成长长的队列,若一条快速运动的黑色长蛇一般如飞掠过麦浪飘香的田野。在朝阳的照耀下,李辰和迦罗以及他们的坐骑周身似乎霞光万道。他们如同是从天而降的一对金童玉女,正伴随着迷幻般的光影,在辽阔的大地上奔驰。一路上,李辰和迦罗并辔而行。疾驰之中,两人不时默契的相互一瞥,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浓浓的情意和甜蜜。但是他们的彼此的神情又同样是那般的坚定,似乎两个人从此心意相通,他们将会永远一起面对未来的一切,无论是怎样的风雨兼程。疾行数十里后,大队人马稍作休息,李辰解了水袋递迦罗,关切地问道,“你身子如何?”迦罗接过水袋微笑答道,“妾无妨的,请郎君勿忧!”稍事休息之后,马队便再一次奋马扬鞭而去。他们一路驰过富饶的关中平原,跋涉上陇。当看到陇坂高耸入云,林海苍茫,李辰和迦罗两人都禁不住兴奋起来。他们依然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同回金城时,两人曾一起入秦州一游,留下多少难忘的美好回忆。此番两人再一次重返故地,情形却大是不同。虽然他们不可能再去秦州一游,但是他们却一路收获了满满的幸福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马队一路昼行夜宿,倍道疾驰,时常会错过了宿头,他们就随处寻找寺庙,山村等宿营。甚至有一次,他们就在山林的空地中露营。路上的艰辛不言而誉,但是迦罗却从无怨言,在她看来,这些艰苦和她如今所得到的一切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每当夜间宿营时,如果条件允许,李辰和迦罗都会偷偷地欢好一番。时隔多年以后,在迦罗的记忆中,这段旅途仍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美好回忆。 经过连续十余日的跋涉,这一日,李辰和迦罗一行人马终于抵达了兰州辖境。入境未久,便遇到了一队华部军的侦骑。那队侦骑得知是李辰携主母安然从长安返回,无不大喜,立刻朝天施放鸣镝向后方传讯。李辰唤过领队的队主打问自己走后的情形,那队主在马上行礼道,“启禀大都督,自您走后,大伙儿都望眼欲穿,贺兰(仁)都督每日遣哨探在来路上不断打探,不想今日却是被职下拔了头彩,迎得了大都督和主母!”李辰再问道,“金城情形如何?”那队主回道,“启禀大都督,金城一切安好!贺兰都督每日与金城互通讯息,城内人心安定,诸事如常。贺兰都指挥使,蒋布政使和裴长史皆盼大都督早日归来!”李辰听了满意地点点头,道一声辛苦。然后命他头前开路,直趋贺兰仁大营。在这队华部军侦骑的带领下,李辰等人再次策马飞奔。一路之上,不断有华部军的侦骑赶来迎接,只听鸣镝四起,如同接力一般,连绵不断地向大营传递。当李辰一行来到贺兰仁大营前面的时候,贺兰仁等早已闻讯出营迎接。李辰和迦罗在迎候的人群面前下马,却见贺兰仁为首,后面保安都督刘大郎,侍卫首领柯莫奇等将领齐齐敬礼,“恭迎大都督回营!”李辰还礼道,“诸君免礼!”众人收礼后,贺兰仁上前一步,“大都督,此番长安之行如何?”李辰道,“全赖众位兄弟用命,此番得以顺利处置仇敌,接得主母返回金城。”说罢,李辰闪身让出身后的迦罗,“请诸君与主母见礼!”贺兰仁与众将一起躬身抱拳而礼,“参见主母!”迦罗落落大方地微微颔首,“诸君请起!”贺兰仁方起身,却见李辰一脸严肃地道,“阿檀,他日我若不在军中,主母当掌兵符,其命一如我出!请以下属之礼面见!”贺兰仁闻听,心中不禁一凛。贺兰仁是华部军监军使,是军令执行监督的首长。李辰这么讲,这相当于将临时典军的权力当面授予了迦罗。今后如果李辰因故暂时不能指挥华部军的时候,迦罗将授权掌握兵符,成为华部军实际上的统帅。贺兰仁不明白李辰为什么要突然做这个决定,但他对李辰却是非常信任。贺兰仁立即面向迦罗行军礼,“职下华部军监军使兼斥候都督,从三品龙骧将军,太中大夫贺兰仁,参见主母!” 迦罗很惊讶李辰为什么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起过这件事。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迦罗已经对李辰无限的信任,知道李辰此举必有深意,所以也不多问。她今天身穿武官服,便规规矩矩揖手还礼。 贺兰仁之后,众将依次上前参见迦罗, “职下兰州保安都督,正五品上鹰扬将军刘镛参见主母!” “职下骠骑大将军侍卫统领,正七品上武毅将军费琦参见主母!” …… 众人行礼已毕,李辰和迦罗随后入营安顿。大营内重新升起李辰的主帅大纛,华部军士卒一片欢声雷动。…… 附录:宇文迦罗的原型 这几章着力描绘了一个北朝鲜卑族贵族少女宇文迦罗的形象。那么宇文迦罗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吗?其实迦罗只是我为了情节的需要塑造出的一个人物。但是她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她的历史原型见于以下:《周书·列传十二》中有这样的记载,“叱列伏龟,字摩头陀,代郡西部人也。世为部落大人。魏初入附,遂世为第一领民酋长。至龟,容貌瑰伟,腰带十围,进止详雅,兼有武艺。嗣父业,复为领民酋长。魏正光五年,广阳王渊北征,请龟为宁朔将军,委以帐内兵事。寻除善无郡守。孝昌三年,又除别将,从长孙稚西征。以战功,累迁征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后还洛,授都督,遂为齐神武所宠任,加授大都督。沙苑之败,随例来降。太祖以其豪门,解缚礼之。仍以邵惠公女妻之。……”大家一定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在本书中书香按照历史记载,安排李辰在沙苑大战中俘虏了他,并以礼相待。此人投降以后,还专门到李辰的婚礼上致贺,并送上了一份厚礼,玛瑙珠串。这挂珠串作为伏笔,在最近几章里反复出现,成为极为关键的道具。他的传记里有一句话,太祖…以邵惠公女妻之。这里太祖就是宇文泰,而邵惠公则是宇文泰的已故的长兄宇文颢。 宇文颢的事迹见于《周书·列传第二》 “邵惠公颢,太祖之长兄也。德皇帝娶乐浪王氏,是为德皇后。生颢,次杞简公连,次莒庄公洛生,次太祖。颢性至孝,德皇后崩,哀毁过礼,乡党咸敬异焉。德皇帝与卫可孤战於武川南河,临阵坠马,颢与数骑奔救,击杀数十人,贼众披靡,德皇帝乃得上马引去。俄而贼追骑大至,颢遂战殁。保定初,追赠太师、柱国大将军、大冢宰、大都督、恒朔等十州诸军事、恒州刺史。封邵国公,邑万户。谥曰惠。颢三子,什肥、导、护。护别有传。” 所以迦罗的原型就是这位宇文泰的长兄宇文颢的女儿,她嫁给了归降的高车酋长叱列伏龟。可惜的是,历史上没有这位宇文姑娘的姓名和事迹流传下来。但是她的三个兄弟宇文什肥,宇文导,宇文护在史籍中都有传略。宇文导和宇文护还是在中国历史上的知名人物。特别是宇文护,更是对历史走向起过关键性作用的重要人物。我今后的章节还会有很大的篇幅来描写他。这位宇文姑娘家世不俗,兄弟皆一时人杰。加上她的父亲宇文颢也是孝烈昭著的勇士,这个女孩注定不应该是个寻常人物。所以我在选定角色的时候,以她为原型塑造出了迦罗。希望通迦罗来展现那个曾在中国历史上风云一时,却最终泯没于历史长河中的鲜卑人的风貌。并描绘出当时民族大融合的时代背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孰谓轻重 时间已近日暮,太阳如同一个浑圆耀眼的金球,已经缓缓地落到了金城高大的城门楼的后面。阳光如同是无数金色的箭矢般四面飞散,就像是给它镶上了金边一样,勾勒出城楼雄浑壮美的轮廓。在陇上苍凉壮丽的背景中,一名守城的力士两臂圆抡,奋力地敲响了城楼上的大鼓,顿时,报时的鼓声清脆地在金城的大街小巷回响。 明丽的落日余晖照射在兰州骠骑大将军府前堂屋顶的两只鸱尾上,在一片如波浪般起伏的瓦片上抹下两道浓重的阴影。斜阳穿堂入户,照亮了前堂正中书案后独坐的那个纤丽身影,并将一条孤单细长的黑影斜斜地投射到她身后雪白的墙壁上。 又到了下衙的时间,裴萱批完面前的最后一道文书,左手轻挽右手的广袖,柔若无骨般的雪白右手将一支斑竹狼毫轻轻地搁在面前的黑漆描朱的笔架上。虽说她已经批书了整日,但白嫩光洁的柔荑上竟是半点朱墨也无。随后,裴萱细心地合上手卷,放入面前标明了不同轻重缓急的木匣中。此刻,大堂内已经空空荡荡,悄然无声。她的下属们都已经先后告退,唯有她一人,仍然坚持将手边的事物全部了结完毕。 裴萱做完了公事,却是没有马上起身离去,而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堂中,似乎在享受这份静谧,心中无悲无喜。 裴萱不是无家可归,身为兰州刺史记室,骠骑大将军长史兼录事参军,从四品高官。她与贺兰武,蒋宏等三人分掌兰州内外军政,在兰州是自李辰之下,屈指可数的高级官员之一。因此,裴萱在金城有一座体面的宅第,家里面陈设虽然说不上奢华,却是布置得整洁雅致。但是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回家。也许是不愿面对母亲那忧愁的目光,也许是不愿一个人独自渡过一个个漫漫的孤寂的夜晚。平日里,裴萱将她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政务当中,她有意识地将自己逼得很紧,从未有半分懈怠,似乎想要压榨出自己的每一分精力。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样一个个清冷的夜晚满怀疲惫地沉沉入睡。 可是如此就真的就不再觉得寂寥孤悲了么?裴萱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在那个女子十五岁就及笄嫁人,而人均寿命不足三十的时代,她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剩女。可裴萱至今,却依然待字闺中,守身如玉。 每次沐浴的时候,裴萱乌云散乱,慵倦地躺在漂浮着花瓣的浴桶中,抚摸着自己光洁无瑕的躯体,心中总是没来由地生起一丝悲哀。本是该如鲜花一般盛开的大好年华呵,却只得孤芳自赏,垂影自怜。裴萱此刻往往觉得自己的青春和姣颜像水面上那些沉浮无定的花瓣一般,正在无助地凋零飘散。 裴萱也不是没有心上人。正是这个人完完全全地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他如同是迷一般地横空出世,使自己家破父亡,从此自己就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风雨飘零。但他又如同一株参天巨木,为自己撑开一片宽广的天空,让自己一展所学,得畅胸怀。最令裴萱感动的,是他始终对自己那般温情和煦,礼貌有加。虽说他手握雄兵,威震一方,俯仰间睨视天下,却始终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似乎唯恐惹自己不快。他的力量和权势明明是自己无法抗拒的,他却从来没有对自己施展的意图。甚至面对自己有意识地顶撞,冷落,以及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高傲,他都默默地承受了。有无数个瞬间,裴萱都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她就想那般不管不顾,不知羞耻地投入他的怀抱,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但是,裴萱没有。因为他们可以是志同道合的挚友,可以是患难与共的部署,可以是生死不弃的情侣,但唯独他们今生却是无法成为的,是裴萱梦寐以求的,也是一对恋人的最终目标,夫妻。 裴萱不知道自己应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说自己不幸,她却能够有这样的奇遇,今生面对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如春日般无所不在的温清和发自内心深处的欣赏。但是如果说自己幸运,却是在自己最想为他盛开的时候,他却有了自己的妻子。他眼中的柔情不再仅仅属于自己,而是被另一个女人占据了大半!就如同现在,自己是如此的孤单,对他是如此的思念,可他,却是远行千里之外,去陪伴自己的妻子。 自从他娶妻之后,裴萱便知道自己处境尴尬。他最终会对自己的妻子产生感情,甚至会有他们的子女。而自己最终不过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外室。特别是上次那女子大闹居安思危堂,最后负气返回长安。他竟然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不舍!这使她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故而赌气了很久,直到他卑躬致歉,自己方才原谅了他。她仍然麻痹自己,他还是爱我多一些的。但是这次当他得知自己的妻子可能背叛的时候,裴萱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痛苦。她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否则他不会有如此心碎般的感觉。裴萱心中明悟,这个女人,那个权臣的千金,鲜卑贵女,已经从一片阴影变成了冷酷的客观存在,就如同是一块巨石般横阻在他们之间。她和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从前… 当他毅然决定抛下手边的一切,疾行千里赶回妻子身边的时候,那一刻,裴萱的心中一片空洞。她不知到该是慨叹自己的不幸,还是痛心疾首于男人的薄凉。自己含辛茹苦,兢兢业业为他操持一切,竟是被他丝毫不曾放在心上吗? 裴萱清晰地感觉到了人家正牌妻子在他心中的分量。但是裴萱已经不年轻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骄傲的才女,她如今是久历政务的四品高官,是兰州人人心中敬畏的那个“独座娘子”。虽然心中苦痛,裴萱却是从未懈怠政务,她仍是如同从前那般起早贪黑,一丝不苟。也许只有当她施展自己的才华,为兰州百姓谋利造福的时候,才是自己最安心的时刻。 但是政务终有结束的时候,正如白天无论多么繁忙,裴萱仍是要面对一个个清冷孤寂的夜晚,仍要面对自己情感创伤。 在李辰远赴长安的日子里,裴萱心中怅然若失,她反复评估了可能出现的结果和李辰可能采取的对策。她有一种直觉,即使那个女子真的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要她肯放下身段,苦苦哀告,李辰多半也就原谅她了。因为李辰对她已动了真情。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李辰会携她一同返回金城。 裴萱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幽幽轻叹一声。若此番他们一同回来,只怕从此便是情深意浓,琴瑟和谐,那自己又当如何自处呢?在李辰面前百转柔肠,凄然泪下,然后再百般哀求。李辰心肠又软,这样做一定会有效果。但是,自己做不出来。 裴萱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裴葳蕤学识过人,家世不凡,容貌殊绝,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乞求别人怜悯才能分一杯羹的地步。裴萱突然间想到了自己已故的父亲,那个因为自己一念之差而引来大祸,在自己毫发无损的状况下却毅然选择自缢来给世人一个交代的老人。他是慈爱的父亲,是严格的导师,也是自己心中永远的榜样。自己既然以儒者自诩,那么就应该有儒者的风骨。 想到这里,裴萱的腰肢不由挺直了几分,就如同一支亭亭玉立的修竹。裴萱眼望户外,似乎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之中。她口中不由轻声吟道,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 突然,一声沉闷的号角声破空而出,生生地将裴萱的遐思打断。 裴萱与闻兵事,对军务多少有些了解,她听出,这是大军归营的讯号!怎么?难道是他回转了么?裴萱心中一阵激动,她才要唤堂外的侍卫去查看一番,却听见大门又是一通鼓声传来。紧接着,侍卫们的欢呼由外向内一层层传递了过来,只听一名侍卫急冲冲撞进堂中,对裴萱躬身行礼道, “启禀长史大人,大都督回转了!” 裴萱不由腾身而起, “他…,大都督现在何处?” 那名侍卫奏到, “大都督大队人马未传讯相报,所来甚急。如今已至衙前!” 裴萱一听,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却是鼻子都有些发酸,眼中已有晶亮闪动。但当着下属的面,她唯有努力抑制自己的情感。裴萱略一平复心绪,迈步就往外走,她边走边问那侍卫道, “大都督安否?他身边可还有什么旁人么?” 那侍卫垂首道, “启禀长史大人,大都督一切安好!他老人家此番携主母同归,命开中门迎接!” 裴萱的脚步瞬间定住。内心的最初难以抑制的喜悦转瞬之间已经变成巨大的苦涩。他终究还是将她带了回来! “开中门?这是要为她正名分么…” 裴萱一时神思恍惚,口中不由喃喃自语道。那侍卫如何不知这位裴大人和大都督之间的纠葛,此刻只管将头低了几分,却是一声也不敢回答。 李辰官居一品,他的骠骑大将军府门前仪卫森严,中门更是从不轻易开启。唯有在迎接天使圣旨,大捷传讯或是某些身份特别高贵的客人来访等极少数情况下,才会开启中门。平素便是李辰本人出入,也只会走侧门。今日李辰居然下令开中门迎接那个女人归来,说重一些,这是越礼逾制了。 裴萱可以想像,李辰这是铁了心要维护这个女人了,不管有关她的那些传言是否为真,李辰已经用这样一种方式为她为她撑腰洗白了。这个女人从此为华部主母和大将军正妻的地位将不可撼动!裴萱忍不住一阵心酸,自己为了这个人如此的付出,最终得到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么。 裴萱忡怔了片刻,方涩涩地道, “命府中所有属官僚佐至门前相迎。开-中-门!” 过得片刻,兰州骠骑大将军府中门大开,大将军长史裴萱率全体属官出外相迎。 就见裴萱趋步来到李辰面前,揖手躬身而礼, “下官裴萱,恭迎使君!” 李辰今日如此逾礼而为,只为有朝一日,关于迦罗的流言蜚语势必会传至金城,所以他有意大张其鼓,为迦罗正名打气,以绝后患。当他见到裴萱出门相迎,李辰心中不免愧疚。但他明白,此刻却是心软不得,否则日后裴萱仗势欺人,势必后患无穷。故此他只得硬了心肠对裴萱道, “裴长史免礼!汝夙夜菲懈,安定畿内,使我后顾无忧,辰在此谢过了!此番前去长安,幸迎得主母回转。裴长史,请礼见主母!” 说罢,李辰将身一闪,露出身后的迦罗。裴萱满腹酸楚,仍强笑了对迦罗揖手一礼, “下官裴萱,参见主母!” 迦罗此番重返金城,已是心意满足。她见李辰绝口不提裴小娘子,知道他终究是不能放下。但自己如今这般情势,却是无力再要求太多。迦罗只是在心里划下一条底线,这裴小娘子无论如何,也不得嫁入府中。哪怕自己就算再度以死明志,也在所不惜!迦罗见今日李辰格外优遇自己,开中门迎自己入府,并命裴小娘子上来给自己见礼,尊卑已分,心下自是欢喜无极。她也知这裴小娘子在郎君心中地位甚重,当下也是微微颔首,淡淡地道, “裴长史请起,有劳相迎。” 裴萱长身而起,含笑道, “听闻主母在京城微染小恙,葳蕤心忧难已。今见主母风采卓然,吾心甚慰!” 迦罗闻言微微色变,但瞬间已经恢复如常,她笑道, “多谢裴长史挂怀!亏得郎君温存体贴,嘘寒问暖,如今已经大好了!” 说罢,迦罗含情脉脉地瞥了李辰一眼。 却听裴萱又道, “金城风霜苦寒,主母切勿操劳太甚,还是保重贵体为好。” 迦罗微微展颜, “诸事自有郎君作主。我何劳之有?倒是裴长史才识过人,当知尊卑礼仪,莫要太过劳累了。” 裴萱含笑以对, “下官自是不敢或忘,此生但惟使君之命是从耳!” …… 李辰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二女在自己面前满面含笑地寒暄,直觉后背传来阵阵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孰谓轻重 二 却说李辰携迦罗回到金城,命大开府邸中门,迎迦罗入内。骠骑大将军长史裴萱率属官出外相迎。二女在李辰面前一番唇枪舌剑,暗含机锋,互不相让。李辰见不是个头,便出言缓颊道, “此番出行,将士们往返千里,人马劳顿。不如先让他们都安置了。来日方长,你们大可日后觅时慢慢再叙。” 裴萱和众官一起躬身而礼, “恭请使君,主母入衙!” 李辰命贺兰仁领军返回军营驻地。自己则和迦罗二人昂然迈入了中门。裴萱和众官从侧门随后而入。待来到前堂,李辰低声对迦罗道, “此番离开金城已有时日,少不了一些堆积下来的紧要公务亟需处置。汝且先入后宅歇息,待我忙完公务,自来后宅寻你。” 迦罗闪着美丽的蓝眼睛对李辰深施一礼,柔声道 “国事为重,郎君请且自便。妾既已入府,郎君毋庸担忧。” 迦罗拜辞了李辰,自有下人陪了绕过回廊,一路往后院而去。 李辰回首对众人拱手道, “有劳诸君漏夜相迎。如今时辰已晚,除了烦请裴长史稍留片刻,其余诸君就此散了吧,明日一早某再与诸君相叙。” 众人散后,李辰与裴萱一前一后来到后堂。待得进了堂中,李辰命门外守卫的侍卫们远离,然后转身对裴萱揖手躬身大礼拜下, “迎接主母之事,因事起仓促,未及与你相商,却是让你受了委屈。我这厢给你赔罪了!” 裴萱轻轻闪身避开,面色平静地道, “郎君何必如此?雷霆雨露,皆出恩上。葳蕤又岂敢心怀怨望!” 李辰有些尴尬地道, “此番将夫人接回金城,实是情非得已…” 然后李辰将这次长安之行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裴萱叙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迦罗被骗一节。裴萱听了颦眉道, “郎君此行却是行事操切鲁莽了。郎君不取正道,偏又好施展权谋,以至步步行险。如若万一事有不协,为人所乘,郎君千里孤身入长安,且如何自处?岂不闻大道至简,若是郎君闻讯之后上书朝廷,只言欲往长安迎归主母。郎君功高位重,又联姻权臣,朝廷如何不准?朝廷既准,郎君大可盛列仪卫,亲赴长安,礼迎主母。如此一来,便纵有流言滔天,亦可平息。待主母来至金城,郎君再细问缘由,诸般处置,时尤未迟也。” 李辰听的裴萱一番话,一时面红耳赤。他还在斟酌字句欲与裴萱争辩,尚未开口,裴萱却已肃容又道, “郎君身为一部之首,国之重臣,身负兰州数万官民前程干系。行事自当谨小慎微,思之再三,又岂可效匹夫行一时血勇之事?郎君舍大道而行险途,是为不智;为一女而弃万民于不顾,是为不义;戾气强横,杀人灭门,是为不仁。偷携主母而还,未辞庙堂,又开衙署中门以纳,是为不礼。有此四误者,妾披肝沥胆,请为郎君明之!还请郎君恕妾直言之罪。” 说罢,裴萱躬身大礼伏拜。李辰听得顿时只觉面皮上火辣辣的,胸中一阵血气翻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暗自引以为傲,自诩行事果决雷厉的长安之行,被裴萱说来,竟是如此一无是处。 随着李辰地位的提升,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敢这样当面直言不讳地斥责自己了。李辰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自己仿佛一言九鼎般的气派。今天被裴萱上来这一顿数落,他心里第一个反应,竟是恼羞成怒!李辰甚至立刻怀疑起裴萱如此说话的动机,是因为自己将迦罗从长安带回而心生妒嫉。 此时堂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李辰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裴萱仍然保持着伏拜的姿态,宽大的官袍下,曼妙的身姿竟是一丝不动。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李辰双眼冒火般紧盯着裴萱因行礼而拱起的脊背。却见她后背平整如削,纤腰毕露。裴萱出身高门,自幼家教良好,虽然此刻态度强硬,礼仪却仍是一丝不苟,加上她满腹经纶,气质文雅,盈盈而礼之下,却是说不出的风姿动人。她的身姿虽显柔弱,但是此刻却是挺直不动,如同一块岩石般刚强。 李辰望着裴萱分明柔弱却倔强挺直的身姿,如同一竿风雨中的修竹般百折不弯,令人怜惜之外,也不由心生敬意。李辰心中本是恼怒异常,看到这里,却不知为何心底竟是突然一软,他似乎透过那宽大的官袍,又看到了那个才貌绝世,却高傲冷艳,既和他爱恨纠结,却最终心心相印的裴萱。 那是她雪衣素颜,玉莹光寒,却宛如天仙飞降人间般惊艳的初见;是她在大灾难中在佛前虔诚顶礼,默诵经文为亡者超度;是她在自己面前失声恸哭,“那是杀父之仇,那是不共戴天呵……”;但得知自己将参加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战斗时,她又决绝表明心迹,“倘若真有那不忍言之事,葳蕤必随都督于地下!”;是她毅然刺心间血和墨,抄写经文,为自己祈福;也是她闻听自己与迦罗结亲,伤心欲绝地挂冠离去,自己快马追及 ,并最终被自己共创大同之世的理想所感动,毅然立誓““葳蕤与都督有志一同,从今以往,愿与都督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天弃之!”;是自己在河阴之战前,以华部前程相托,她流泪受命道,“妾虽百死,必不敢使吾道孤绝!”;是当时看到自己与迦罗同返金城,她在人前骤然失态,一双秀目满含失落与伤心;是自己得知商队遇袭,大发雷霆时,她和颜相劝,百般温柔地化解自己的怒火…… 这些令人感动并永远铭记的一幕幕场景似乎如同过电影般在李辰的脑海中一一闪过。这个坚强知性的女孩,尽管被自己一次次伤害的遍体鳞伤,却仍是那般深深地挚爱自己。她秉持二人共同的理想,不辞辛劳,默默地替自己打理着兰州的一切。自己长年征战在外,是她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了金城和华部的一应事务,使自己后顾无忧。她除了没有给自己肉体上的欢愉,却是比一个合格的妻子做得还要多上许多。可自己却是偏偏不能给她一个妻子的名分。 李辰原本充满怒火的胸膛却是如同被切开了一个小口,缓缓地将火气泄露一空。想到自己对她的所做所为,想到自己的薄幸,李辰心中一时羞愧难已。 李辰连忙起身离座。他快步来到裴萱的面前,与她对面而跪。李辰双手交叠额前,然后双臂向前伸直,同时躬身大礼一拜。接着,他起身扶住裴萱的双臂,将她轻轻搀扶起来。李辰满面愧色地道, “葳蕤你所言甚是,此番诸般种种,皆是我行事冲动鲁莽,未曾深思熟虑。却是让你为我担心了!” 裴萱下拜的姿势保持得久了,此刻只觉手足酸麻,但她强自平静地道, “葳蕤言出肺腑,唯愿郎君体察。言语唐突之处,还请郎君恕罪!” 李辰强笑道, “葳蕤说哪里话,众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我若是连你的几句忠言都听不得,岂为人乎?” 李辰长叹一声,自己还是才行不昭。平素也就罢了,遇事便显出自己的浅薄来。自己总是小看了世人,这次长安之行,看似顺利,其实中间漏洞不知多少,只不过是自己运气好些罢了,得以侥幸成功。自己的所做作为既然裴萱都能看出破绽,那势必无法瞒过宇文泰和大统帝两个枭雄。还不知他们会有怎样的手段等着自己,自己今后须得小心提防了。 李辰一时兴味索然,心情顿时和刚刚回来时的兴高采烈截然不同。他再长吁一声,对裴萱揖手道, “说来皆是我德行浅薄,骄狂轻浮。如今我忝为一部之首,国之守臣,思虑动作,皆非等闲。所谓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道也,岂可不慎。还请葳蕤今后勿嫌我鲁钝愚昧,时时提醒,直言不讳。你我同心,保得这乱世中一方净土,以至大同。” 说罢,李辰躬身再拜。裴萱镇定大礼回拜,柔声道,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蚀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郎君从谏如流,此兰州百姓之幸也!葳蕤既与郎君有志一同,敢不效命,继之以死?” 李辰扶裴萱回座,待李辰回身坐定,裴萱便向李辰禀报了自他走后兰州的一些重要公事。在此后的言谈之中,二人却是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迦罗一字。待谈完公事,已是皓月当空,漏夜已深。 裴萱向李辰行礼告辞,李辰起身将她送至阶前。二人再礼而别,李辰一直望着裴萱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方才转身回屋。 裴萱出了骠骑大将军府,乘车返回家中。一路上,她端坐无语,静静地未发一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直到回到自己的府第,座车悄然停下,侍卫向她低声禀报时,她似乎方才觉醒。裴萱才要开言,却突然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难道是下雨了?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弯月。此时她才突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却说李辰转身回到屋内,发了一会儿呆。也就叹了口气,起身往内院而来。待他来到迦罗居住的院中,见到原本漆黑一片的房舍,如今中央的那间却是已被灯火点亮。昏黄朦胧的灯光,将一道黑色的倩影透射到糊了白纸的花窗上。李辰不由心中一暖,举步伸手推开了房门。 “郎君!” 见他进来,在屋内静候已久的迦罗,满心欢喜地起身行礼。李辰伸手将她扶起,却见她沐浴已毕,一头漂亮的深栗色的长发还有些湿,没有梳成发式,只是松松地结了一把,披在腰间。身上已换了件干净的女装。但这衣裙却是件旧衣,面料也只是粗布,也不怎么合身。迦罗此番改扮潜行,却是没有带女装,这身衣裳看来也是临时借来的。但虽然身着粗布旧衣,也无损迦罗的天生丽质,她仍如一只沾满露水的鲜花一样娇艳动人。 迦罗见李辰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妾行色匆忙,却是未带女装。这身衣服还是从尉娘子那里借的。妾服色不靖,妆容未整,还请郎君恕失礼之罪!” 却说今日迦罗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来到后院,却见养子李佑,他的生母乌兰朵,那个大脖子的尉氏等人已闻讯在院门外迎接,情形竟同上次她初来金城时仿佛。乌兰朵和尉氏等上回皆见识过这出身名门的主母的厉害,今番见大都督亲赴长安接她回府来,又开中门盛礼相迎,众人心中不免惶恐,一起战战兢兢地行礼道, “恭迎主母!” 迦罗望此情景,回忆起当初自己初来兰州时的情景,心中不免心中暗自慨叹。她忙紧走两步,上前将乌兰朵和尉氏一一扶起, “快快请起。此番来得仓促,却是惊扰诸位了。去岁匆匆一别,我在长安倒是时常惦念诸位呢。” 乌兰朵和尉氏不道这位年轻又有手段的主母此番突然变的这般温煦随和,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话。正在此时,方一岁多的李佑蹒跚地走向了迦罗。他学步未久,一时收脚不住,竟一头撞在迦罗的腿上,然后便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李佑倒是没有哭,而是抬起头好奇地望着这个漂亮的女人。 迦罗简直被李佑天真的举动萌翻了,她连忙弯腰将李佑抱在怀中。见他生得虎头虎脑,甚是雄壮可爱。李佑这次被迦罗抱着却没有象上次那般哭闹,而是笑着伸手去摸迦罗的脸。乌兰朵在旁见了,忙将李佑抱了回去。这时尉氏方得空上前道, “主母,妾已烧了热水。就请主母先入室沐浴更衣吧。” 迦罗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李佑的身上挪开,对尉氏展颜微微颔首道, “有劳尉娘子。” 尉氏连忙道, “这都是妾该做的,何敢当主母相谢!” 却听迦罗又道, “还有一事须要劳烦尉娘子。” “不敢,请主母尽管吩咐!” 迦罗略一犹豫,轻声道, “我此番来得匆忙,却是未带足洗换衣裳,你可否先借上我一身?” …… 却说李辰听了迦罗之言,有些歉疚地道, “这如何怪得你。却是我思虑不周。明日我便叫柯莫奇去与她夫人说,让她帮你置办几身衣裳。” 迦罗立时笑颜如花, “多谢郎君体恤!” 李辰又道, “金城偏鄙苦寒,你此行又服饰头面嫁妆器皿侍女一样未带。却是要让你在这里随我受苦了!” 迦罗柔声道, “只要能和郎君在一起,便是每日荆钗布裙,粗茶淡饭,妾亦当效孟光,与郎君举案齐眉!” 李辰心中感动,他轻搂迦罗的香肩, “我已对佛祖立誓,今后自会好好待你。” 迦罗温柔地将头倚在李辰的胸前,美目含春,双手自然搭上了李辰的腰间。李辰今日却显得情绪不高,他轻轻地拍了派迦罗的后背, “睡吧。我今日有些乏了。” 迦罗心中难免泛起小小的失望,但仍温顺地服侍李辰宽衣。二人一夜安眠无话。 第二天,侍卫首领柯莫奇的妻子施兰儿闻听迦罗重返金城,喜不自胜。一早儿就前来探望。迦罗和兰儿相见,不免持手挥泪,唏嘘不已。兰儿听说此行迦罗来的匆忙,首饰衣裳未有足备。忙取了自己攒下的几匹绸缎为迦罗做了两身衣裳,还献出珍藏的那支高蝉儿的金簪给迦罗佩带。迦罗收下了衣裳却怎么也不肯收那金簪。 又过了一些日子,朝廷派使节至金城,以李辰破胡有功,敕封李辰正妻宇文迦罗为郡君,并赐下一应冠带印玺仪仗。消息传来,顿时举城轰动,骠骑大将军府的中门再次大开迎接天使颁诏。 其实当年孝武帝西奔长安,随行不过数千人。百官僚属,文物典籍几乎全部遗落在洛阳。所以西魏立国草草,礼乐散逸,典章不备。直到今年,大丞相宇文泰命左仆射周惠达,吏部郎中北海唐瑾根据原来北魏朝的典章制度,损益旧章,重新制订礼仪,这才稍稍完备。 按制,西魏王,公的妻,母受封郡君的,她们的品秩视其夫,子品秩一同。所以迦罗的郡君封号的品秩和李辰开国郡公的封爵及骠骑大将军加开府的官职一样为同为从一品。当时内外命妇从五品以上,都用蔽髻(假发髻,梳得很高,可以插很多首饰)唯以钿数花钗多少为品秩。迦罗郡君的正式仪装,以金玉为饰,七钿蔽髻,金章,玄朱绶,阙翟,双佩水苍玉。阙翟青织成为之(为摇翟之形,青质,五色,九等),青纱内单,黼领,罗縠褾、襈,蔽膝(随衣色,以摇翟为章,三等),大带(随衣色,下朱里,纰其外,上以朱锦,下以绿锦,纽约用青组)以青衣,革带,青袜、舄(舄加金饰)。这套正式仪装,助祭朝会,凡大事则服之。 随后,迦罗的母亲兄长知道她这次走得匆忙,又遣人千里迢迢送来大批衣裳首饰家用。还送来几个妙龄的侍女,都已经去了奴籍。 迦罗就此在金城安顿下来。她遭遇大变,性子倒是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待人接物更为得体,这为她在金城赢得了不少赞誉。虽然迦罗还没有参与任何军政事务,但她在兰州军民心目当中已经有了非常高的地位。 撇下这些暂且不提。在东魏方面,九月,东魏发畿内十万人兴建邺都宫城,约四十日而毕。冬十月,东魏皇帝以新宫成,遂大赦天下,并改元兴和。 不知不觉中,寒来暑往,西魏大统五年,东魏元象二年,也是兴和元年(公元539年)就这样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北方警讯 转过了年,却不料风云突变。二月,东魏大行台侯景出兵三嵵,以图西魏荆州之地。荆州原为贺拔胜所据,后来侯景击败贺拔胜,占领荆州。而西魏又凭借沙苑大战胜利的机会重新夺取荆州。西魏朝廷闻报,慑于侯景河阴之战的赫赫威名,自是不敢怠慢。西魏大丞相宇文泰急命李弼,独孤如愿各将五千骑出武关以应。侯景见无机可乘,方始退兵。 东方的局势刚刚平静,还未等西魏朝野松一口气,却又传来北方柔然大举入侵的消息。 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瑰见西魏于河阴大败,国势衰落,便大集诸部,亲率胡骑数十万南下侵掠。铺天盖地的胡骑渡过大河,直驱西魏灵,夏二州。胡骑所过之处烟尘蔽日,四处烧杀抢掠,人畜孑遗。一时间,西魏举国大震。 大丞相宇文泰闻报,亲帅诸军屯于沙苑,严阵以待,并急召各地军马前来助战。左仆射周惠达留守长安。他召集京城青壮,在城中主要的道路修筑街垒,挖掘堑壕。准备万一大军出战不利的情况下,便据守长安,做最后的抵抗。周惠达召雍州刺史王罴商议守城,却被王罴拒绝。这个王罴就是当年驻守华州,以大棒退敌,自称老罴的勇将。他对周惠达的举动颇不以为然,他对前来传召的使者道, “若蠕蠕(柔然)至渭北者,王罴自帅乡里破之,不烦国家兵马。何为天子城中作如此惊扰,由周家小儿(指周惠达)恇怯致此!” 而此刻的兰州,还尚处在一片平静之中。话说李辰从长安秘密接迦罗回到金城,却被裴萱当面教训了一番。李辰初始大怒,但后来很快冷静了下来,认识到了自己存在的失误。他规规矩矩地向裴萱施礼道歉。李辰反躬自省,身上骄狂之气顿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和浅薄,心中暗自懊悔。当下便沉下心来投入了眼前堆积的公务当中。待处理完积压的公务,李辰一方面广召手下文武,认真地听取他们对兰州施行各项政务和整军的意见。另一方面,他也对继续新的举措变得异常谨慎。在广泛听取各方意见的基础上,李辰还根据实际运行的效果,针对已经实施的新政进行了一番调整。只要有空,李辰还不断出巡地方、军营、工坊。体察民情,了解疾苦。这样一来,李辰每天都过得极为忙碌。 这一日,又快到了下衙的时间,在骠骑大将军府的后堂,李辰眉头紧锁地读着一份保安总局送来的关于秦州的情报。这份情报显示秦州刺史念贤病重。秦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为长安连接陇右的门户,当时更是物产丰饶,人口稠密,是仅次于都城长安的重镇。所以历任秦州刺史不是宗室贵戚,便是名将重臣。如今庙堂朝争方烈,此时一旦念贤去世,那么新任秦州刺史的人选,势必将起一番波澜。而秦州恰好卡在兰州和长安之间,轻易便可以阻绝兰州和关中的联系,故新秦州刺史对李辰和华部的态度也极为关键。 李辰正在思索,却见一名侍卫进来禀报, “启禀大都督,适才主母遣人从内院过来传话。说是主母今日备下了酒菜,若是您今日没有什么要紧的公事,就请您今日下衙之后早些回转,主母在内宅相候。” 自从回到金城,李辰日理万机,常常要忙到很晚才能休息,却是有些冷落了迦罗。迦罗虽然也知道李辰全是为了公事,但她青春年少,如今初试云雨,正在兴致上。和李辰的关系也刚刚热络起来,生怕他回来之后日日和裴小娘子朝夕相处又转了心意。所以今日犹豫再三,还是壮胆遣人来请李辰下衙之后早点回去。 李辰听了心中一动,他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都忙于公事,有些冷淡迦罗了。迦罗毕竟年纪还小,又孤身一人随自己来到金城。除了施兰儿以外,怕是连个朋友都没有。就是兰儿人家自己也有丈夫要侍奉,也不能天天过来陪她。加上前面迦罗又遭遇那样一场劫难,恐怕至今心理上都没有完全平复。看起来自己还是要抽些时间多陪陪她。 李辰抬头看了一眼堂中的漏时,此刻已经快要到了下衙的时分。今天自己手上倒是恰好只剩这一件公事需要处理。李辰轻叹一声,随手合上面前的情报,虽然下任秦州刺史的人选非常重要,但是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和实力,是根本不能幻想自己能左右这个结果。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因势利导。看朝廷到时究竟会选谁赴任,自己再根据实情做相对因应吧。 李辰想了想,既然现在做不了什么,不如早点回去陪一下迦罗吧。自己从长安回来之后一连忙了这么多天,也的确有些疲劳了,今日不妨偷闲休息一下吧。他主意已定,起身取了佩刀,招呼侍卫一声,便转往内宅而来。 李辰一走进院门,正眼巴巴守望着的侍女们立刻欢天喜地地报于迦罗得知。迦罗闻听喜不自胜,忙又仔细对镜整理了一番妆容。这时,李辰已经迈步入屋,迦罗忙趋步上前,敛衽而礼, “郎君!” 语气中难掩欢喜,甚至还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李辰忙伸手将她扶起, “夫人请起,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李辰扶住迦罗的双臂,轻薄的衣料下柔腻的触感使他心中猛地一荡,顿时感觉似乎有股热流开始在自己身体里涌动。他一时有些情动,捧着迦罗的双臂却是迟迟没有放手。迦罗立刻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一时间已是面色绯红,显得分外娇艳。她却没有做声,只是大方地面对李辰展颜一笑。这笑容在李辰眼里是如此明丽动人。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享受夫妻间借身体接触的机会暗自传情的美好瞬间。 须臾,李辰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迦罗的手臂。毕竟侍女们都在场,自己还是要保持基本的礼仪。李辰解了佩刀,迦罗乖巧地接过交给侍女放好。然后两人共座。 案上的晚饭很简单,只有一荤一素两盘菜肴,还有两碗黄米饭,一壶酒。兰州并不富裕,李辰又厉行节俭,所以他们日常的饮食起居都很朴素。迦罗今日只特意为李辰加了一壶酒。 李辰取了酒碗在手,对迦罗道, “金城鄙陋,我又为一部之首,当为表率,故每日只得粗蔬淡肴,却是让你随我受苦了。” 迦罗也捧了酒,满面娇羞道, “妾能得郎君如此体恤,已是望外之喜,又岂有他求。所谓粗蔬淡肴,妾尝来甘之如饴。” 夫妻对饮之后。李辰放下酒碗道, “我这几日公务繁忙,未曾得空动问你起居饮食。不知你这几日过得可好?” 迦罗颔首谢道, “多谢郎君挂念,妾诸事安乐无豫。只是,……” 迦罗美目流转,顾盼生情, “妾昨夜觉得身子有些发冷呢。” 李辰听了迦罗语调里似乎带了糯性般的娇语,望着她姣妍如花般的容颜,心中一片火热,忍不住伸手轻轻将迦罗的小手握在掌心。迦罗的小手有些冰凉,柔若无骨般的柔荑,温顺地蜷伏在李辰手中。娇柔的手感,让李辰心中的欲望油然而生。 迦罗满面娇羞,她瞥了一眼下面垂首而立的侍女们,示意李辰少待。然后出言道, “这里无须侍候了。你们都下去吧,也去用些饭食。若有所需时,我自会唤你们进来。” 侍女们躬身行礼退下,然后轻轻掩上房门。 李辰见屋内已无旁人,便轻轻拽了拽迦罗的小手,迦罗顺服地就势坐到了他的怀中。迦罗背靠着李辰坚实的胸膛,面如红霞,眼光迷离,浑身似水化了一般。李辰将下巴搭在她的香肩上,轻轻地嗅着迦罗光洁修长的脖颈散发出的少女淡淡的体香,一时迷醉难己。他双手自然地搭上了迦罗的腰间,迦罗今日一身碎花锦缎曲裾,宽大的深色锦带,将她纤细的腰身紧紧一勒,勾勒出动人的曲线。李辰的双手在迦罗的腰臀间游走,似乎在把玩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迦罗被李辰充满柔情地爱抚着,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李辰慢慢将手探出迦罗的腰间,延伸到她的前胸,最后按住了高耸的山峰…… 此刻,他们二人似乎都回忆起了那个雨中山村的。他们也是这样依偎在一起,然后李辰也是这般在身后充满柔情的抚摸,最终让迦罗放下心结,地投入到与丈夫的欢好之中。今日。相似的情形和感觉,让二人都已情难自己。迦罗猛地抓住李辰的双臂,媚眼如丝,气喘吁吁地道, “郎君,我想要……” 李辰此刻也已是欲火难耐,他听迦罗这样一说,猛地起身将迦罗抱到了榻上。正当他手忙脚乱地褪去两人的衣裳,才要入港的时候,却猛然听见屋外传来一声高喝, “启禀大都督,裴长史有紧急军务禀告,请大都督速至后堂!” …… 片刻之后,李辰已端坐于后堂正中的座上,他脸色红白,有些尴尬地问下面行礼的裴萱道, “葳蕤请起,不知是何紧急军务须要向我禀报啊?” 裴萱行礼已毕,对李辰身上穿得歪歪斜斜的袍服冠带视若无睹,只是平静地将手上的一份公文呈上, “讲武堂初级班首批学员即将完成学业。今后如何安置,请郎君示下。” 李辰看了两眼公文,然后盯着裴萱那双清澈秀丽的美眸疑问道, “就这事?” 裴萱镇定地揖手道, “就是此事!” 李辰闻言,心中不禁一时怒火中烧,他提高嗓音道, “这就是你所说的紧急军务?!” 裴萱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 “郎君柄政一方,事无巨细,皆干系军国,泽被黎庶。一应公务,皆当速决,又何以轻重缓急相论?” 李辰一时语塞。 裴萱瞥了李辰一眼,淡淡地道, “郎君既重任在肩,身孚所望,当行事忠勤。又岂可以事有缓急为名,栈恋床帷,懈怠政务?” 李辰闻言顿时面皮紫涨,脸上火辣辣的…… 却说李辰回到内宅不久,裴萱便恰好有事来后堂寻他。裴萱见今日李辰早早下衙,不由心中诧异。她唤过侍卫询问,得知了其中情由。裴萱当下冷笑道, “此时尚有一刻方才下衙,主母今日如此作为,可是要媚惑主上,倦怠政事么?” 裴萱当即冷声下令道, “速与我至内宅通禀大都督,就说我有紧急军务呈报,请他务必垂见!” 李辰今日被裴萱抓住把柄,不觉满面羞惭,只得起身行礼谢道, “今日之事,皆是我之过也。我连日公务繁忙,却是身子有些乏了。我道今日公事已毕,便想着早些下衙歇息,蓄养精神,以待明日再理公务。” 裴萱冷冷地道, “是郎君忙于公务身体倦了?还是……” 就在这时,却是从大门前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将裴萱的话语打断。李辰和裴萱一时全都脸色一变。此时已过下衙的时间,府门已经关闭。只有十万火急的军情急递传来,才会敲响衙前的大鼓报讯。 清脆急促的鼓声响彻整个骠骑大将军府,府中所有的人都被这鼓声所震动,就连迦罗都惊惧地披衣而起。一时间人人神色凝重,气氛肃穆。 李辰和裴萱此刻已经无心纠结刚才的琐事了。他们神色严肃地静立于堂中,听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和传令声由大门一路路向后堂传递过来。终于,忙乱的脚步声在后堂门前戛然而止,两盏灯笼高高举起,将门前照得透亮。今夜当值的侍卫首领柯莫奇,手持一个信筒迈步而入。他一进门便双手高举信筒,躬身行礼道, “启禀大都督,长安大行台十万火急军情急递!” 裴萱上前伸手从柯莫奇手中接过信筒,就见上面插着三支羽毛。裴萱细细查验一番,确定没有启封或破损,然后她对柯莫奇略一点头。柯莫奇再行一礼,退至堂外候命。裴萱捧了信筒转身来到李辰面前,她伸手扭破了信筒上的封泥,打开筒盖,从中抽出了公文。裴萱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她蛾眉微颦,有些神色紧张地对李辰道, “蠕蠕举国南犯,前锋已经渡河。大行台急令大都督率军驰援……” 李辰伸手接过公文,凝神仔细地读了一遍。他抬头面色冷峻地对裴萱道, “裴长史!” 裴萱立刻躬身而礼, “职下候命!” 李辰下令道, “即刻传令都指挥衙门,命各部进入戒备!另速召军中六品以上将领入府议事!” “遵命!” 须臾,传令的侍卫们从骠骑大将军府一涌而出,他们跃马扬鞭,四散往金城各处疾驰而去。急促的马蹄声搅碎了金城宁静的夜空。没过多久,急促的马蹄声次第在金城寂静的街道上响起,这是贺兰兄弟,各军都督,保安都督等华部军高级将领在闻命赶来。 是夜,骠骑大将军府居安思危堂内的烛火彻夜不熄。一道道军令接连不断地从中传出,发往兰州各处衙署和军营。 迦罗也已经得知讯息,她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只是含泪在佛前虔诚顶礼,祝祷兵戈消隳,天下太平。郎君出入平安,百无禁忌。 因军情紧急,李辰以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的名义发布了总动员令,征召兰州所有预备役军人立即加入现役。讲武堂的第一批学员立即入伍,授予队主的职衔,在各部担任基层军官。李辰命贺兰武留守金城。贺兰盛率领各军驻于兰州北部边境,准备随时增援灵夏前线。李辰将亲统贺兰仁和一千五百精骑奔赴长安至宇文泰大营听命。 军令既出,整个兰州为之震动。华部的男儿们默默地收拾兵器甲仗,辞别妻儿高堂,前往各处军营报到。金城几乎变成了一座大军营,到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军人。 收到大行台急令的第三日早晨。李辰即率贺兰仁及一千五百骑兵挥军下陇。 临行之前,李辰当了众人的面,将保管兵符的柜子上的钥匙交给迦罗。他肃容对迦罗道, “兵符乃调兵之凭,事关重大,汝切莫轻忽!” 迦罗盛装大礼拜受, “郎君不以妾年幼蒙昧,以如此重任相授,妾定当谨守本分,不负郎君所托!” 李辰转身对位于众官之首的贺兰武,蒋宏,裴萱三人道, “诸君皆吾之竑骨,兰州便托付于诸君了。主母年幼,还请诸君多多厢助。万望上下一心,大局为重,确保后方安定。”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裴萱。裴萱却是神色如常。 贺兰武等三人立即躬身大礼拜下, “职下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辰再与贺兰盛,花贵等人道别,再一一叮嘱一番。 之后,李辰翻身上马,大军随即起行。 迦罗与众人一起大礼而拜,齐声颂道, “郎君(大都督)武运昌隆,奏凯而还!” 在李辰下陇的同时,驻军沙苑的大丞相宇文泰上奏天子,言军中颇有言天子与废后恩好不绝,以至触怒新后柔然公主,柔然因此兴兵者。请天子以正视听。 大统帝闻奏曰, “岂有兴百万之众为一女子邪!虽然,致人此言,朕亦何颜以见将帅!” 乃遣中常侍曹宠持手敕至秦州麦积崖赐废后乙弗氏自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从军行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北朝风云》更多支持! 却说由于柔然大举进犯,李辰应大行台之命率华部军疾行下陇,驰援长安。这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李辰第二次率军千里疾驰,赶赴长安。但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李辰持有长安大行台的调兵军令,所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统率大队人马越境入京。 此时正值春和景明的时分,千里陇原处处草木葱绿,繁花似锦。在鲜艳醒目的红地白花的华部大旗引领下,李辰和一千五百华部军精骑全身甲胄,持槊挎刀,鞍悬弓矢,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一般,在绚烂如织的大地上飞驰而过。这一千五百精骑当中,多是面容冷峻的陇右汉家健儿,但也不乏高鼻深目的胡族勇士。战士们久居边境,甚至很多还是归化的胡族,自然明白一旦让柔然铁骑冲入中原腹地,自己的妻儿和亲人将会面临怎样深重的一场灾难。此刻,他们无论胡汉,全都心念如一,那就是在大都督的带领下,不惜浴血死战,也要将蜂拥而至的柔然铁骑挡在家园之外。 华部军骑兵们一路倍道疾驰。至傍晚时分,他们选择了一处靠近水源的地方,扎下营盘宿营。 华部军虽说一路东行下陇,目前距离灵、夏前线尚远,但毕竟柔然大举压境,战事紧迫,却是丝毫不容怠慢。充任行军总管的贺兰仁,除了安排明暗岗哨,还派出了几队侦骑,在大营周围游弋警戒。 此刻,陇上略带寒意的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大地。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太阳已经渐渐落入了西方的群峰之中,正挣扎着将最后的余辉撒向人间。群山被夕阳照耀得瑞霞万道,苍茫壮丽。而一道白色的半月已经出现在东方蔚蓝的天际。在东方的天空,浓密的云层被阳光照射的瑰丽多姿,澄净的月亮仿佛是从云海中跳跃而出。金色的夕阳和纯净的白月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交相辉映。在日月共辉的奇景的映衬下,陇原大地群山绵延起伏,峰峦如聚,气象万千,分外雄壮。 在华部军大营正西二里的官道上,一队华部军的骑兵缓缓踏上一道土岗。当先一名骑士平举左手,遮在眼前,迎着仍然有些刺目的阳光,向西眺望。在他面前,一条黄土大路,蜿蜒如长蛇般地伸入远方的群峰之中。明丽的夕阳,似乎将这名骑士全身黑色的衣甲都染成了红色。领头的骑士身后,二十余名骑兵驻马列阵,仿佛一个雁行人字。他们身着一色两裆铁甲,头戴铁盔,人人高擎长槊,笔直如林。夕阳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刻划出长长的浓重的阴影。在夕阳西下的辽阔天野之间,这队骑兵立马山冈,就如同一幅壮美绝伦的山河长卷上隐没在背景中依稀可见的几个小黑点。但是他们的存在,却为这个苍茫的世界,平添几分金戈铁马的壮美豪情。 华部军鹰扬营队主孟和,身穿一身铁甲明光铠,内罩黑袍,头顶铁兜鍪,顶上一簇大红色色盔缨,正迎风飘舞。他右手持槊,槊尖下系了一面三角的小红旗,标明了他队主的身份,也是指挥全队士卒进退的认旗。孟和持槊立马,眺望着这雄浑奇魄的陇上落日,难免心潮起伏。和所有陇右汉儿一样,孟和对这片壮丽的土地充满了自豪和热爱。他乃是土生土长的金城子弟,原来是郡兵出身,自加入华部军之后,随李辰转战南北,也丛普通一卒成长为基层的军官。 在连绵起伏的大山的那边,就是孟和祖辈生活的家园-金城。那里不仅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更有父母高堂,还有贤惠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想到正在牙牙学语的儿子,孟和心底一片柔软,原本冷峻坚毅的面容似乎也软化了几分,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耳边突然又响起大都督临行前对全体官兵训示的话语, “…身为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守卫!守卫我们的家园,守卫我们的父母妻儿,守卫我们的财产收获,守卫我们的文明和信仰,守卫一切值得我们守卫的东西!……” 想到这里,孟和只觉胸中热血汹涌,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槊,面上重新露出坚毅的神情。他在心中暗暗道, “佛祖庇佑,此番势阻得蠕蠕南下!信男便是浑身浴血,阵前杀身,吾在所不惜!“ 不知过了多久,陇上刚烈的山风吹过他的面庞,将他从遐思中唤醒。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山后,西方的天际呈现出一片鱼肚白。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头顶的天空变得幽蓝深邃,星星开始隐隐约约地闪烁。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山风呼啸而过,偶尔传来战马的响鼻声,和骑士们身上甲叶相互撞击发出的轻微的铿锵声。 孟和再望一阵,确信这一路绝无人迹。他将手中的长槊轻轻向前一挥,大声下令道, “全队随我转往北边继续探查!” 孟和言罢,当先拨马迈下土岗。他手下一众骑兵随他纷纷转向北方。就在这时,孟和的耳中却似乎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声响,仿佛有马蹄声和着马玲的脆响从远处传来,但他周围此刻人马正在起行,显得有些嘈杂,却让他无法分辨。孟和忙高举左手,示意大家停下,骑兵们见了他的手势,急忙齐齐勒马。在片刻的纷乱之后,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孟和侧耳凝神细听,这次他听得分明,确实是有马蹄声从远处随风传来,时隐时显。孟和急忙下令, “回去!” 待他们重新催马返回土岗上,再细看西去的官道。却依稀见在深沉的暮色中,远处大路上似乎正有一骑飞驰而来。由于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来骑身后是否还另有他人,但听马蹄声似乎是仅此一骑。 “大家戒备!” 孟和却是不敢大意,他自领了十名骑兵跃下土岗,横列于大路当中,以阻住来人去路,探查究竟。并下令剩余的骑兵埋伏于土岗之后,以便随时接应。 孟和横槊马上,立马道中。他身后十名骑兵皆长槊前指,十柄槊尖的锋刃,在暗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幽寒光。埋伏在土岗后的骑兵们,则取了弓箭在手,随时提供支援。 须臾,来骑已经驰至近前,来人一身黑袍,坐下一匹黑白相间的花色骏马,似乎与深沉的暮色溶为一体,竟是看不出面目。 孟和扬槊大喝一声, “来者止步!” 就见来骑闻声紧勒马缰,那马昂首舞鬃,前蹄飞蹬,长啸一声,慢慢在孟和面前停下。孟和此时方看清,来人身量不高,体态窈窕,面目清秀,却是个半大的孩子!此人穿一身华部军的军服,头戴宽檐黑帽,只是双肩上空空的,没有任何标志。 孟和见了这身军服,心里暗忖,这是讲武堂的小学员啊,怎么跑这里来了?他见来者是友非敌,不由心中顿时一松,当下缓声问道, “你是谁家的娃娃?怎地跑到这里来了?” 就见来人不慌不忙在马上拱手一礼, “敢问这位上官,你们可是随大都督下陇的军马?” 声音清脆悦耳,竟是一个女子! 孟和一听,不禁哑然而笑, “吓,还是个女娃子!你爷娘知道你跑出来么?还居然光天化日地就这般动问军情机要!你究竟是何人?” 却听那女孩子沉声回道, “好叫这位上官得知,吾乃兰州讲武堂首期学员,家严花某,现忝为兰州监察使。” 孟和听说来人如此一说,顿时心里突然想起这么一个女娃来。他闻听兰州确实是有这么一个贵官的女儿,生来不爱女红,却是只喜练武。后来蒙得大都督恩许,破格上了武学,成了讲武堂中唯一的一名女学员。 孟和听是高官的女儿,心知唐突不得,面上立时收了嘻笑。他虽官职在身,但也不敢托大,当下将手中长槊横置马鞍上,整容叉手道, “原来是花小娘子!某乃华部军鹰扬营队主孟和。却不知花小娘子此来何为啊?” 来的这个女孩正是花贵的女儿妞妞。却说妞妞立志要习武从戎,自从上了讲武堂,便发奋勤学苦练,成绩始终非常优异。特别是她的箭法经贺兰盛悉心指点,已有小成。所以妞妞在讲武堂首期一百多名学员中脱颖而出,巾帼不让须眉,所有的男学员都被她高超的武艺所折服。 这次为应对柔然大举入侵,兰州进行了总动员。讲武堂首期即将结业的学员也随之被分配到各部,充任基层的军官。但是到妞妞这里,却是让人犯了难。因为大家都还没有听说过自古以来有让女子从军打仗的故事。而且妞妞一旦入伍,便要被授予初级武官队主的职衔,这在本朝也是没有先例可循的。虽说兰州已经有个女官裴萱,但大家都知道这完全是属于机缘巧合,是因为“独座娘子”裴大人与大都督牵系渊源极深所致。而且裴萱毕竟是文官,只是与闻兵事。而队主则是要真的上阵交锋,要面对千军万马,在尸山血海中厮杀。此外,队主为基层主官,是要和手下二十多条精壮汉子一起同食同宿,摸爬滚打,一个女子却如何做得这些?都指挥衙门犯了难,但当前形势紧要,也顾不上为她一人再费时仔细筹划商议。因此讲武堂的学员们都分配去了各部任职,唯独妞妞没有任何安排。她被告知,且在家中待命。 妞妞哪里肯服气,几次央求父亲来向李辰陈情,但都被花贵拒绝了。妞妞想自己来寻李辰,却不料军情紧急,李辰接令后很快就率军出发了,她甚至连请求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妞妞左思右想,觉得难以甘心。所以她给父母留了一封信,自己则偷偷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不告而别,孤身前来追赶李辰的大队。她想着李郎君必然会明白自己的心意,正是他鼓励自己上的武学,所以他一定会答应让自己参军。介时大都督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另外,妞妞已经十四岁了,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自然也是有了自家小女儿的心事。她还不能明确自己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她期望能和李郎君常常在一起,就像当年在桃花坞时的那般。 妞妞偷跑出城,一路沿着下陇的官道飞马加鞭地追赶李辰的大队人马。却不料因军情紧急,李辰率军倍道疾驰。妞妞马不停蹄直追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将晚,方才刚刚赶上。 妞妞见终于追上了李辰的大军,心中喜不自胜。她在马上行礼道, “原来是孟将军。民女此次专从金城赶来,却是为从军报国,共赴国难!烦请将军代为通秉大都督!” “从军报国?” 孟和笑道, “花小娘子莫要说笑了。这从军杀敌,自是咱们爷们的事,哪里有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娃上阵的道理?你还是快些回家去吧,你爷娘寻不见你,怕是要心焦了。” 妞妞只是好言相求道, “孟将军,民女在讲武堂求学数载,倒也弓马熟稔,三五人等闲非吾对手。吾亦曾受业于大都督,也算得上他入室弟子。还请千万通禀一声。” 孟和只是摇头道, “花小娘子虽说出身武学,弓马娴熟。却不道比之真正上阵交锋,学堂里所学差之千里。所谓兵戈凶险,战则流血盈野,横尸遍地,实非汝一女流可为。你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妞妞耐住性子向孟和反复软言相求,孟和却是高低不肯,只是不住地劝她回家去。妞妞终于忍不住心头火起,她大声道, “如何女子便不如男?你既如此目中无人,今日我便拿出手段让你心服!你有胆便在那里立了不要动!” 说罢,她拨转马头,然后催马便往来路回奔。孟和等正在莫名其妙,却不想妞妞奔出约数十步外,就手从马鞍上摘下弓来,她搭上一支箭,在马上猛然轻扭腰肢,转头瞄准孟和,张弓如满月。就见她微扬玉手,只听“嘭”的一弓弦声响,那箭如闪电般直扑孟和面门而来。 孟和等人正在疑惑,却不防妞妞策马飞驰之中,突然转身一箭射来。众人不禁人人大惊。那箭来得疾若流星,未等孟和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飞至面前。只听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孟和兜鍪顶上的红色的盔缨已经被射落于地! 众人一时愕然。这女娃在昏暗的天色中,敢于飞驰的马上百步外拧身回射,一箭正中盔缨。不独箭术高强无比,仅这份胆气,便令人刮目相看。 妞妞发箭之后,勒马回转。她催马来至孟和面前冷声道, “你还道女子便不能从军报国,上阵杀敌么?” 孟和用手摸摸自己光秃秃的盔顶,不由一阵哈哈大笑。他伸出大拇指道, “好!不愧是咱们陇右儿女!武艺高,性子烈!罢了,我今日就担了这个干系,替你通报一声!不过我有言在先,此事大都督准与不准,我可做不得主!” 妞妞听了不禁笑逐颜开,就在马上行礼道, “多谢孟将军!” 李辰此刻安排行军安营已毕,正在中军大帐内凝神苦思。自从接到柔然入侵的战报,他就在脑海中反复搜索,试图寻找到相关的一丝记忆。但他绞尽脑汁,却始终无法回忆起自己从前曾经阅读过关于此次柔然入侵的记载。当然他也就无从知道这次生死攸关的历史事件的具体经过和结果。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西魏应该最终安然度过了这场危机,否则以后的宇文氏建立北周,最终统一北中国的历史都将重新被改写了。 但李辰心里担心的是这次柔然入侵声势浩大,想要击退他们。则势必要有一场血战。柔然生性残暴,劫掠成性,就算最终能够击败他们,将他们逐回草原,北地势必一片糜烂,代价将极为沉重。却是不知有什么好办法 能够尽快击退柔然,还边境清明安宁。 李辰正在沉思,却听见侍卫进来禀报, “启禀大都督,巡哨的军马在外拦下了一个小娘子。其自述是花监察使家的女郎,也是讲武堂学员,此番特意追随大军前来请求从军入伍,杀敌报国!” “花监察使?妞妞?” 李辰不由吃了一惊,眼前不由出现了那个清丽可人的少女的模样。当年碰巧在大河边上救了这个女孩,因此才来到了桃花坞,才会有之后这所有的一切。但是随着妞妞年纪一年年长大,自己又越来越忙,他们之间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这个清纯少女的形象却始终象他的亲人一样深深印在李辰的脑海里。 李辰一时心中踌躇,虽然自己确也曾鼓励过妞妞坚持自己的梦想,入武学学习,未来走属于自己的路。但是如今的情势却格外严峻,华部军此去很可能将面临着一场生死未卜的血战。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子去冒如此的危险。 李辰主意已定,便吩咐侍卫道, “唤她进来见我。” 不多时,随着侍卫的通报,一个轻盈的身影随之闪身进入了大帐。就见来人一身华部军黑色长袍,腰系宽带,却是身态窈窕挺拔。只见她面上明眸皓齿,清丽不俗,虽说已是大人的神气,却是依然不脱旧时的模样,不是妞妞却是谁。李辰端坐帐中,望这那曾经熟识的身影,不禁面露微笑。 却说妞妞心情忐忑地进入了中军大帐,她一抬眼就望到了那双熠熠生光的眼眸。那熟悉的眼神依然深邃如海,此刻却是带上了几分温和与欣喜。妞妞没由来心里一慌,脑中一片空白,竟然一时楞在那里。直到她身边的侍卫轻轻咳嗽了一声,妞妞方惊醒过来。她急忙躬身大礼拜下, “参见大都督!” 就听见上面一个温和的声音道, “起来吧” 妞妞称谢而起,垂首而立,心中砰砰直跳。 李辰微笑着打量了几眼妞妞,直觉她长高了许多,已经是大人的模样。李辰开口温言问道,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曾知会你父母知晓?” 妞妞轻轻咬了下嘴唇,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她突然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再次大礼伏拜, “讲武堂学员花木兰,请大都督恩准从军,以报效国家!”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李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手按住面前的长案,身体前倾,急声问道。 妞妞有些羞涩地禀道, “启禀大都督,民女的闺名唤作花木兰。” 李辰顿时石化…… 附录: 花木兰应该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人物。姓氏事迹原形都不可考。只有同时代《南史·崔慧景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东阳女子娄逞,变服诈为丈夫,粗知围棋,解文义,遍游公卿,仕至扬州议曹从事。事发,(齐)明帝驱令还东。逞始作妇人服而去,叹曰“如此之伎,还之为老妪,岂不惜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从军行 二 第二天清晨,华部军拔营起行,继续疾驰东行下陇。一千五百精骑如同一道钢铁的洪流般在陇上壮美的原野上滚滚飞奔,扬起漫天烟尘。 在队伍中间的中军大纛下,李辰全身甲胄,坐下一匹全身毛色乌黑油亮高大神骏的青海骢,正面容冷峻地策马飞奔。周围一众披甲从骑如众星捧月般层层环卫。在紧随李辰身后密集得就如同铁塔丛林一般的侍卫队伍当中,却是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此人头顶铁盔,穿了一身小号的明光铠,坐下一匹黑白相间的花色骏马,在众多高大威猛的侍卫们当中格外惹人注目。这便是偷偷离家出走,一路赶来要求从军的妞妞,现在应该叫花木兰。只见木兰身姿轻盈矫健,正随着骑兵大队纵马扬鞭。她面上用一条素色纱巾敷住口鼻掩尘,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眼中难掩兴奋之情。 却说昨晚李辰骤闻花木兰之名,不禁如遭雷殛,竟一时楞在那里。花木兰,这是一个整个中国甚至世界范围内都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字。那个孝义昭烈,勇气过人,女扮男装,武艺高强,又视权势如粪土的古代女英雄的大名,对今天几乎每个中国人来说,都是世代口口相传的不朽传奇。虽说李辰以前也知道花木兰的故事发生的背景据考证大致是在南北朝时期,但他一直都认为花木兰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虚构的人物,历史上并不真的存在过。所以从来没有想到到过自己穿越到北朝会真的遇到她。当听说这个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女孩竟和那个著名的女英雄同名时,李辰一时心头剧震,他一边神色古怪地不住上下打量着妞妞,一边脑海里却浮现出脍炙人口的《木兰辞》中的诗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这情形似乎对不上啊?” 再说木兰通名之后,却见李郎君闻听似乎大吃了一惊,也不应声,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不住上下打量自己。她不明所以,却是被李辰这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觉面上飞起一层红晕。她微微颔首,避开李辰注视的目光,心儿忍不住蓬蓬直跳。李辰见她这般举动,方猛然醒悟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忙将右手翻转攥拳,伸到面前,以拳掩口轻轻咳了几声来掩饰。李辰随后展臂虚扶,“汝无须多礼!请起来说话!”木兰将身子往低再是一躬,口中称谢而起。待她行礼已毕,李辰忍不住问道,“我从前怎从未听说你的名字叫做木兰的?”话语刚落,却见木兰早已羞红了脸,只是垂首不语。李辰见她这般模样,心中顿时恍然。在那个时代,女孩子的名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告诉别人的。当时婚嫁的程序所谓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期婚”中专门有问名这一项,便是男方要专门上门询问女方的姓名,生辰,回去之后占卜,以问凶吉。所以未婚女孩子的名字是轻易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如果有男子打问女孩子的闺名,那便是表示心中有倾慕之情,想要迎娶这个姑娘了。李辰想透这个道理,心中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他只得再咳了两声道,“你又如何到了这里?你离家可曾让你父母知晓?”木兰闻言神色一肃,她轻咬下唇,眼光中透露出倔强的神情,再行一礼道,“启禀大都督,民女自讲武堂结业,学有所成。然众同窗已皆入各军任职,唯有民女无所安排。如今蠕蠕入寇,天下情势危殆,民女又岂能安卧家中?此番前来,便是要恳求大都督格外开恩,恩准民女从军入伍,保家卫国,以伸吾志!至于家中父母…”木兰垂首道,“我离家前遗书一封与爷娘,他们如今应该是知晓了。”李辰摇头道,“父母在,不远游,行必有方。父母在堂,人子若要离家,当面禀双亲,言明去处行程归期,礼辞而后行。这些都是在学堂里教授过的最基本的礼仪,难道你都忘了么?你如此行事,可曾想过汝父母如今必是忧心如焚。”木兰被李辰说得红了脸,只是垂首不语。见一心指望的李郎君见了面不仅不支持自己,反而不由分说,上来就教训自己一番,她只觉胸中一阵气闷,不由鼻子开始发酸,忍不住泪珠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李辰见了,放缓口气道,“你虽有学有所成,但毕竟年纪方幼,又是女流,如何又上得了战场?须知战阵之上,锋矢无眼。况此番蠕蠕势大,胜负难测。若你万一有什么不虞,却让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木兰才要出口争辩,却听李辰不由分说地道,“你今夜且将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便遣人送你回金城去!”木兰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含泪大声道,“我不回去!若说我年幼,那我讲武堂的同窗为何都入伍了?我虽是女流,但武艺一点都不比他们差!您若不信,可以问鹰扬营队主孟和将军,我适才在外边已和他比试过!”李辰听了心中一时大奇,他略一思忖,便唤过一名侍卫,让他去鹰扬营找队主孟和打听一番。那侍卫受命去了,不多时回来复命道,“启禀大都督,职下已寻到鹰扬营队主孟和,向他打问得实情。那孟和对花小娘子赞不绝口。言道花小娘子适才在营外,于百步外逸马之上,转身回射,箭落孟和头顶盔缨,不差分毫。端的是武艺高强,胆识过人!”李辰听了一时心中踌躇,莫不道这妞妞真的就是传说中的花木兰?背景年代人物出身形势都和《木兰辞》中大致相吻合,一些细节的不同,也可以理解成文学作品艺术加工的结果。如果真的就是她,自己又该如何处断呢?木兰见李辰沉吟不语,便鼓起勇气大声道,“李郎君,您曾经教诲我,男女应该是平等的,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您还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就是听了您的话才执意练武,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保家卫国,救民水火。如今蠕蠕凶獗,家国不宁,小女子惟愿从军保家安邦,以尽绵力!木兰一片赤心,求您成全!”说罢,木兰上前大礼顿首而拜。李辰望着木兰娇小却坚定的身姿,心中不禁一动。自己当年在桃花坞时和木兰朝夕相处,已是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亲人一般。又架不住她的一再请求,多少教了她些现代的科学知识。自己无意当中也将一些现代的观念传授给了她,却不想真的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难道花木兰正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而出现的吗?那么自己曾经所熟知的历史难道是自己一千五百年后穿越过来扰动改变过的历史?那么什么是真实的历史呢?自己又是谁呢?李辰一时竟有些困惑了。但他有一点可以明白,就是如果真的是花木兰,那她注定会成为一个世人敬仰的女英雄,她最终会在胜利之后,平安地返回家中。“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李辰心中一时唏嘘难已。他瞬间决心已定,既然木兰注定会脱颖而出,成为传奇式的女英雄,那么自己何不顺其自然呢?想到这里,李辰起身离座,来到木兰面前,伸手搀住她的双臂,将她轻轻扶起。木兰抬头执拗地盯着李辰,眼中晶莹闪动,她却紧紧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望着这个刚烈倔强的姑娘,李辰心中也不禁感动,他点点头,然后肃容问道,“你可知你一旦从军,便是军人,所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不会因你是女子有丝毫轻忽懈怠?”木兰眼中光华闪现,她抑制着心中激动,沉声应道,“小女子知道!但入军旅,军令所向,虽刀山火海,吾一往无前!”李辰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以华部军大都督的名义特允你从军参战!依例,我今授予你华部军队主职衔,加从九品上裨将军。”两粒豆大的泪珠终于从木兰眼中滚落下来,只见她飞快地在面颊上一抹,然后躬身大礼拜下,嗓音有些哽咽地道,“多谢李郎君!”李辰伸手虚扶一把,“起来吧!”待木兰起身,李辰含笑又道,“你既已得授军职,日后便不能再呼我李郎君,须得称我的官职,汝须自称下官或职下。”木兰红了脸行礼道,“职下遵命!”李辰转身命人取了一身小号的军官盔甲和一柄佩刀来。由于兰州工坊的大力发展,华部军的装备日臻精良,基层的军官,全都标配铁明光铠,和一柄锋利的五尺。李辰双手捧了盔甲和佩刀,俯身亲自交到木兰的手中。木兰先大礼拜谢,然后双手举在额前,从李辰手上接过了盔甲和佩刀。李辰神色严肃地道,“你既为军人,就时刻不要忘记我们身上所背负的荣誉和责任。今日,只是你军旅生涯的,我相信将来终有一天,你会穿上大将军的金玳瑁明光铠,成就一代名将。努力吧,花木兰!”木兰神情激动地大礼拜谢道,“职下唯奋勇杀敌,马革裹尸,鞠躬尽粹,死而后已!”李辰点头道,“此番前去长安听命,与蠕蠕作战,你暂且就留在我身边,充帐内侍卫,以熟悉军情戎务。待此战之后,再视情形议你去何部任职。”木兰行礼称诺。李辰命人在自己的中军大帐旁为木兰单设一小帐,然后叫一名侍卫领了木兰去休息。待木兰行礼退下以后,李辰提笔给花贵和花娘子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叙述了木兰前来从军的经过,并解释了自己最终答应她请求的原因。他在信中写道,“…天下危亡,岂分三闾布衣;同赴国难,何论巾帼须眉…”李辰还请花贵夫妇放心,承诺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木兰的安全。李辰写毕,将信装入信筒封口,并命人明日送回金城交于花贵不提。 再说木兰捧了刀甲,喜滋滋地随侍卫出了中军大帐。此刻中军大帐的四周火烛 通明,亮如白昼,警戒森严。数十名手持长短武器的甲士层层环卫,人人凝神屏息,气氛肃穆。远远望去,营寨中数不清的帐篷如同是静止的波浪一般整齐地排列开去。营帐之间篝火点点,仿佛天上的繁星密布。 木兰被这军营壮观的夜景深深陶醉,她现在好像全身轻飘飘的,而沉重的盔甲和佩刀捧在手中似乎一点分量也没有。木兰就如同是捧着无比珍贵的宝物,手都不知到该如何放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木兰来说如同做梦一般。她不甘在学得一身杀敌的本领之后,却在外虏大举入侵的关键时候安卧家中。她今日孤注一掷,大胆地孤身偷跑离家,却是不但得偿所愿,见到了李郎君,不大都督,而且终于说动他让自己留下从军。如今自己终于成了华部军的一名军官,圆了多年的梦想,这如何不叫她欣喜难已。 木兰一时心驰神漾,却不防走在前面的侍卫突然停住了脚步,木兰懵懵懂懂地直撞了上去,方才惊觉。她忙不迭地道歉, “这位大人,实在是对不住啊,我刚才没留意!” 就见那侍卫回头笑道, “不妨事。花小娘子,你今日既入了行伍,你我从今便是袍泽了。在下叱罗六波若。这里便是你的营帐了。” 适才木兰满心都被喜悦所填满,竟是没有留意这个为她引路的侍卫,此时那人转过身来,两人近在咫尺,方看清他的面容。就见此人身材高大,外披铁甲,内衬锦袍,铁盔上一只貂尾从耳际垂下,搭在肩上。他虬髯深目,从侧面看倒是面貌英挺,但此刻露出正面,脸上却有长长的一道刀疤从左颊一直斜划到上唇。刀痕深及骨肉,虽然已经愈合,但皮肉翻卷,就如同一条蚯蚓爬在脸上般,此刻他正对着木兰微笑,可整张脸却说不出的狰狞可怖。木兰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身体往后一缩。 叱罗六波若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初见自己面容时的反应,他平静地道, “这张脸还是河阴大战留的印记。我算是走运的,当年我们整个营头六七百兄弟,最后活下来不过二十几个。” 木兰如同是被迎头浇了一桶凉水般,浑身禁不住打个冷战,瞬间便从刚才的满心喜悦中冷静了下来。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打仗就会有流血牺牲,但死亡和流血对她来说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直到今天看到叱罗六波若因伤而变得狰狞的面庞,她才真正对战场的残酷有了真切的深刻体会。木兰不敢想像,自己若是也负了这样的伤该如何。女儿家毁容若此,定是比死还难受吧。木兰心下一阵慌乱,忙俯首行礼道, “原来是近卫邙山营的叱罗大人,下官花木兰这厢有礼了!” 叱罗六波若奇道, “你知道我?” 木兰将视线避开叱罗六波若脸上的伤疤,定了定神躬身答道, “下官在讲武堂时,就听闻过你们在河阴血战却敌,气壮山河,荣膺近卫的英勇事迹。今日见您身服锦衣貂尾,又言及河阴,故此贸然相称,唐突勿怪!” 叱罗六波若点点头, “却是无妨。” 说罢,他抬起头眼望黑漆漆的夜空,眼中露出一丝恍惚的神色,一时竟默然无语。不知是回忆起了当时惨烈的战斗场景,还是在追忆牺牲的袍泽兄弟。 木兰候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 “叱罗大人,听您的口音,似乎不是金城人氏?” 木兰的问话,似乎将叱罗六波若从回忆中唤醒, “啊。我本是代北抚冥镇鲜卑出身。原是高王(高欢)属下,沙苑之战后,才归了大都督。难得大都督对我们这些降人推心置腹,信重不二。大伙儿感念他老人家恩德,方才在河阴竭力死战。如今又蒙大都督格外优渥,得服锦衣,并选为帐内亲卫。” 叱罗六波若看了木兰一眼道, “我的本官品级乃从八品上扫寇将军。我品级虽在你之上,但大家如今同为大都督侍卫,彼此不分高下,你不必呼我大人。大都督待下亲厚,平日唤我阿六,袍泽间也以此相称。我虚长你几岁,你若愿意,日后唤我六哥便是。” 木兰立刻甜甜地呼了一声, “六哥!” 叱罗六波若眼光温煦,他抽动嘴角,又露出有些怕人的笑容, “好说,我今日便厚颜生受你一声。既为袍泽,日后便少不得要并肩作战,生死相托了。”他停了停道,“其实说来我们这侍卫的差事确实没那么凶险,虽然立功不易,却是也军中人人欣慕,想求都求不来的呢。”木兰奇怪地问道,“那是为何?”叱罗六波若道,“大都督非常人可比,不仅待下亲厚,更胸襟开阔。有暇时,还教咱们侍卫读书识字,兵法韬略。如若成器,便会派出去带兵,着力简拔擢升,受益无尽啊…” 两人正说话之间,却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木兰扭头一看,却见边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小队骑兵。就见当先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全身甲胄,甲叶银光闪亮,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他面貌英武俊俏,此刻一双灰蓝色的眸子,正冷冷地注视着二人。木兰被这双眸子盯得心中一颤,浑身似乎瞬时一冷。叱罗六波若见了来人,脸色顿时一变,忙不迭上前躬身行礼,“职下叱罗六波若参见贺兰都督!”来人正是此次充任行军总管的贺兰仁。说起来贺兰三杰在华部军中举足轻重,地位无可代替。三人却是风采各异,各有名号。贺兰武勇猛无畴,杀人如麻,被称为修罗都督;贺兰盛神射无敌,四夷宾服,被称为落雕都督;而贺兰仁不仅武艺高强,年轻气盛,更生得风姿俊美,冠绝诸军,故被称为锦都督。要说对这三人,其实华部军将卒心里最怕的还是贺兰仁。因为贺兰武和贺兰盛虽勇力绝人,却待下宽厚。而贺兰仁却是身为华部军监军使,掌握军法,为人最是铁面无私,所以军中人人敬畏。叱罗六波若见贺兰仁目光冷冽,内中不免心虚,忙行礼道,“禀告贺兰都督,大都督适才已允了这位花小娘子从军,并命职下引她去营帐歇息。职下适才为她解说了几句军中法度禁止。”贺兰仁因此番统管大军,所以安营之后,不忘出来在营中巡视。他巡营至此,见有两人尚未安按时就寝,却是在帐前叙话,便催马过来查看。他起先已经听说了木兰的事,再听叱罗六波若一番话,又见木兰手捧盔甲佩刀,便明白李辰竟是已经收下这个小娘子从军了。贺兰仁对花木兰算是熟识的,也知道兄长贺兰盛还教授过她箭法,但心中仍对允许木兰从军颇不以为然,但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冷声道,“如今军情如火,大军不得不兼程行军,故更得令行禁止。此时已过就寝时刻,你二人为何还在此地絮言?”叱罗六波若只得低头请罪。贺兰仁对叱罗六波若道,“你既奉大都督之命行事,我今日便饶你一次。下次若是再犯,我决不轻饶!还不速回去向大都督复命!”叱罗六波若闻言如蒙大赦,忙躬身行礼致谢。然后他向木兰略微点头致意,便转身返回李辰的中军大帐复命去了。贺兰仁轻磕马镫,坐下战马听话地起步前行,嗒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脆。贺兰仁行至木兰面前,勒马止步,目光若刀似剑般冷冷地盯着木兰。木兰似乎觉得他坐下战马口鼻中呼出的热气扑面而来。木兰心中忐忑,忙躬身一礼,“职下花木兰,参见贺兰都督!”贺兰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轻轻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冷声道,“你今日既入军旅,便要明白军令无情,法无可恕。日后你若是懈怠军法,犯在我手,我自是不会讲半分情面。你可记下了?”木兰恭敬地再行一礼,“职下明白!”但她心中却是腹诽不已,“自是你貌比潘安,便可以这般盛气凌人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野火燎原 却说第二天清晨,华部军拔营起行,继续东行下陇。 此番下陇的一千五百骑兵,都是华部军中的精锐。李辰上次征讨胡部获得大胜,缴获了大量优质的战马,此外通过贸易,每年也有大量的马匹被引入,这使得华部军的骑兵的实力急剧增强。这次下陇的骑兵每人都配双马,另外还有大批驮马运送粮秣辎重,所以说起只有一千五百骑兵,却是形成了一只有数千匹战马的庞大骑兵集群。华部军如同一股洪流般在壮阔的陇右大地上滚滚飞驰。由于军情紧急,大军一路倍道兼程,行军十分艰苦。但华部军始终队列严整,士气高昂。不过这对初次从军的花木兰来说,却是不小的挑战。好在木兰在讲武堂数年勤学苦练,骑射出众,又心性坚韧,竟也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李辰看在眼里,也不禁暗自点头。 华部军翻越林海苍茫的陇坂,进入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此时正是初夏时分,关中大地到处黍浪飘香,繁花似锦。木兰还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见关中一望千里,地势平坦开阔,人口稠密,和陇上高峻险隘的风貌大是不同,不由心中暗暗称奇。 当李辰率军赶至沙苑宇文泰大营时,就见数不清的营寨据渭水之滨而立,密密麻麻望之不尽。其间望楼高耸,旌旗如云。大小营寨星罗棋布,宛如众星拱月般将宇文泰的大营拱卫在当中。一杆高达二十余丈的旗杆,高高地挑起宇文泰的中军大纛,红色的大纛迎风漫卷飞扬,傲视三军。营外传骑来往穿梭,疾驰如飞。一派紧张的大战前气氛,让人感到一种无言的压力。 营寨中代表各路人马将领的旗号密布如林,令人眼花缭乱。远处仍然有应命征召的各地军马陆续而来。他们衣甲旗号各不相同,甚至还有服色杂乱的各地归附羌、氐等胡部。 华部军临近大营,早有侦骑迎了上来,问明军号资序和军主名讳,然后引了大军至指定的位置扎下营盘。李辰安营已毕,便前来宇文泰的大营拜见。 上回李辰秘密返回长安行事,宇文泰根据蛛丝马迹很快就判断出是他所为。但由于事关隐秘,为维护大家的颜面,二人却始终没有见面,只是隔空交了几招。但事情最终的结果却出乎宇文泰预料,不管李辰是对迦罗一往情深也罢,或是内心畏惧自己的权势也罢,李辰最终带走了迦罗,从而破解了政敌意欲使二人反目的企图。李辰这种坚定站在自己一方的态度令宇文泰非常满意,虽说他对李辰的行事手段颇有微辞,但还是决意放李辰一马。不但如此,宇文泰还下令宇文导暗中派兵保护兰州的车队。 当宇文泰见到李辰来到自己座前下拜参见,与从前相比,心中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起身离座将李辰双手扶起, “天行免礼。金城千里之遥,汝来之何速也!” 李辰颔首道, “职下接命后见军情如火,不由忧心如焚,故即刻点轻骑起行,倍道兼程而来。” 宇文泰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道, “足见天行公忠体国,心无二念。诚为人臣之楷模!” 李辰行礼谢道, “大丞相谬赞,辰受国隆恩,为国效力,义不容辞!” 宇文泰闻言赞叹。他伸手示意,请李辰就座。待两人分别落座,宇文泰再问道, “此番蠕蠕入寇,来势汹汹,天行可有何良策教我?” 李辰揖手道, “蠕蠕无信贪婪,专好劫掠,唯利所趋,以力为尊。惟盛兵当面破之,必使其知天朝之威,从此不敢南顾。然余唯恐我军与蠕蠕一旦交战,东虏趁势来犯,彼时关中空虚,势恐不虞。” 宇文泰扶髯点头道, “天行之言,深合吾意。如今唯有全军而出,以求速决,使蠕蠕知难而退,方为上策。” 二人再议一会儿军情,李辰行礼告退。宇文泰命在账下值守的蔡佑送他出来。李辰和蔡佑一别许久,所以见面甚为亲热。二人一边携手缓步出营,一边不住交头叙话。话题免不了谈及这段时间两人各自的情形,李辰当然不会谈自己上回秘密回京接迦罗的事。但他知道他的所做所为,恐怕避不开蔡佑这个京兆郡守的耳目。李辰略一沉吟道, “承先执掌京畿,责任非轻。在下家宅安宁,还赖承先多方照应。辰在此谢过了!” 说罢,李辰躬身揖手而礼。蔡佑忙回了一礼,他意味深长地道, “天行有大功于国,为朝廷柱石,照看尊邸,乃在下分内之事耳。还请天行安心,有大丞相在,府上在京城安如磐石。” 两人一时相视而笑。而后他们不免又聊起了如今的形势,却听蔡佑道, “…天子为平物议,已下诏将废后赐死。不知蠕蠕可否会因此退兵…” 李辰闻听心中一惊,乙弗氏已死?看来自己当初的安排下的伏子没有起作用,自己还是没能改变既有的历史,没有能改变乙弗氏这个可怜的好女人的命运。李辰心中不由暗自嗟叹不已。他冷色对蔡佑道, “蠕蠕贪婪无信,岂会为一女兴兵?诛太子之母以退外虏,此古所未闻也!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示弱如此,蠕蠕又岂会退兵?” 蔡佑深以为然,他道, “诸军将卒闻知,无不深以为耻。如今三军士气高涨,才要与蠕蠕一决死战,以雪此辱!” 李辰点头道, “正当如此!戮一女之命,求一境之平,说来岂不生生羞杀我等六尺男儿!” 两人说话间,已经步出营门之外。蔡佑作礼道, “某职责在身,不能远出于营。就此与天行别过了。” 李辰还礼道, “多谢承先相送!他日你我得空再叙。” 二人作别之后,蔡佑转身回营。李辰扳鞍上马,才要拨马回营,却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当先一人奔至李辰马前滚鞍下马,此人长髯及胸,形容瑰伟,却正是杨忠。就见杨忠对李辰揖手而礼道, “天行别来无恙?” 李辰见是杨忠,不由心中大喜,忙翻身下马,还礼道, “揜于,不意今日竟是遇到了你,某这厢有礼了!” 杨忠自与苦桃成亲,便与李辰做了一家人。前番杨忠夫妻听闻有关迦罗的流言,甚觉讶异。苦桃与迦罗自小相伴,情谊非常,自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流言,只是觉得流言来势汹汹,一时不由为迦罗忧心难已。后来听说李辰将迦罗暗暗接回金城,内心方觉稍安。宇文泰屯兵沙苑以备柔然,杨忠也随军而至。今日他在营中得报李辰已经带兵前来会合,忙赶过来相见。 李辰和杨忠叙礼已毕,便遣开了侍卫从人,说些心腹之语。就见杨忠美髯飘洒,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内含精光,盯住李辰的眼睛低声问道, “大战在即,不知天行家宅安否?” 李辰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他点了点头, “多谢揜于挂念!内子如今在金城一切已是安好如常。” 杨忠仔细看了李辰的脸色,见他不似作伪,方长吁一口气,面上神色一松, “如此便好!你知前日舆情纷扰,我与内人不得确信,都心甚忧之。” 李辰不知杨忠这话有几分真假,但毕竟难得人家心中还如此挂念,今日自己一到军营便赶过来探问,不禁心中感动。他对杨忠揖手道, “多谢揜于挂念!此番有心人搬弄口舌,欲平地兴波,构陷内子,所图深远。却不道我夫妻一体同心,鹣鲽情深,又岂会为区区流言所动!如今内子在金城安居怡然,请揜于勿忧!” 杨忠听了连连点头称善。李辰又问道, “不知舍妹可好?” 杨忠听问到自己的小妻子苦桃,刚毅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柔情,他爽朗地大声笑了几声。 “她都好!别看她年纪虽幼,却是将我那内宅管得井井有条,与我助益良多。” 杨忠突然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轻声又道, “此番出征之前,苦桃她刚刚有了身孕。” 李辰不禁心中大悦, “果真?” 杨忠微微颔首,努力地保持面色平静,但眼光中已经难以掩饰发自内心的喜悦, “产期当在来年。” 李辰喜出望外,忙整容揖手而礼, “辰为揜于贺,揜于福禄无极,必得麟儿,以承家门!” 杨忠大笑还礼, “若得麟儿,天行乃是舅子,理当同贺!” 杨忠又感慨道, “余戎马半生,年过三十方始有后。自当于佛前顶礼,戒杀长斋,以求佛祖菩萨庇佑。然吾等既为国效命,上阵交锋,又岂能不杀生?” 李辰沉吟道, “我佛慈悲好生,然亦有金刚怒目,除魔卫道之时。我辈岂是好杀之人?然既为军人,自当为国而战,譬如金刚除魔,实不得已而为之!你我但求问心无愧,不滥杀无辜便是。” 杨忠闻听深以为然,躬身揖手道, “忠受教了!” 两人再叙一阵,方行礼而别,各自转回军营不提。 第二天,宇文泰留宇文导驻守华州防备高欢,然后点齐大军,拔寨起行,一路北上直趋夏州而来。 西魏大军旌旗蔽日,铁甲如流,浩浩荡荡往北进发。队伍蜿蜒曲折如同一条长蛇般不见首尾,迤逦前行。大军穿过平坦的关中平原,翻越千沟万壑的黄土台地,渐渐接近广袤的漠北大草原。 这一日,却见远方一望无尽的碧绿草原上,赫然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城池。它如同自天外飞来一般,兀然伫立在绿草如茵的平坦草原中一处高起的台地上。在明丽的阳光下,白色的城池光彩熠熠,分外醒目。 “那便是夏州了!” 李辰身边的贺兰仁用马鞭指着那座城池道。贺兰兄弟早年随贺拔岳转战关陇,曾经来过夏州。而李辰和绝大多数华部军将卒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随着大军渐行渐近,夏州城的雄姿越发清晰可见。在澄净如洗的蔚蓝天空下,夏州傲然矗立在两条大河之间的一块高地上,俯瞰着周围一望无尽的青色草原。在占地极为阔大方正的外城垣内,巍峨险峻的内城城墙通体雪白,角楼密布,高耸入云。内城墙和外城墙之间人为设计的高度落差,使整个夏州城看上去高低错落,层层而上,蔚为壮观。而被凸显出来的内城高隅隐日,崇墉际云,极为壮丽,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彩。它如同是从一座天而降的圣城神阙,给初次见到它的人以难以言喻的巨大心灵震撼,使你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它脚下的强烈冲动。 饶是李辰两世为人,见多识广,见了这般景色也禁不住心头一窒,神色微动。贺兰仁在旁见了,轻声解释道, “这夏州原本便是僭号大夏的匈奴酋帅赫连勃勃所筑之统万城。” “统万城!” 李辰一时心头剧震,这便是那个用无数工匠尸骨筑成的千古名城统万城!在中国古代筑城史上,没有一座城池能像统万城那般充满了血腥和传奇。史载赫连勃勃当年发十万民夫耗时六年建成统万城,并以此为都。当年赫连勃勃蒸土筑城,每筑一段,就要派人检验,以铁锥刺之。若铁锥入土一寸,便杀筑者,并将尸体填入其中。若铁锥刺不进一寸,则杀刺者。因此统万城被修建得坚固无比,其表坚硬得可砺刀斧。李辰没有想到,他今生能够有机会亲眼看到这座千古名城的雄姿。 不禁李辰看得心驰神漾,初次见到统万城的华部军将卒人人目瞪口呆。李辰身后侍卫从中的木兰几时见过这等雄城奇观。望着高入云端的白色城墙,她似乎觉得有一口气被压在胸间,上下不得,不觉面色绯红,双耳竟似失聪了一般。 大军继续前行,渡过富含泥沙,混浊不堪的奢延水(也叫朔方水,也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无定河。著名的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就是指此处。),夏州已是近在眼前。 西魏军次序涉水过河,一名身材魁梧高大,宛如金刚力士般的甲士,策马登上北岸的一处高坡,高高捧起手中的大纛,向夏州守军宣示都督中外诸军事,大丞相宇文泰的到来。在装饰华丽的大纛下,数十位统军大将和帐内亲信都督铁甲森然,将全身甲胄的宇文泰拱卫在核心。此刻宇文泰立马扬鞭,眺望夏州,也是心潮难平。 宇文泰当初随贺拔岳平定关陇,在战争中渐渐显露出过人的才能,被贺拔岳所赏识,并被任命为夏州刺史,从此开始独镇一方,崭露头角。夏州也成为自己起家的奠基石。正是从这里开始,他在贺拔岳死后临危受命,接手武川军事集团,最终一统关陇,走到今天执掌朝柄,权倾天下的地位。今日宇文泰重回夏州,不过短短数载,个人际遇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初出茅庐的宇文夏州,而是至尊一人以下实际掌握帝国朝政,谈笑间风云色变的权臣。 宇文泰回顾左右,望见身边随行众将中的平东将军赫连达,便笑道, “朔周(赫连达字朔周),还记得汝当年单骑飞驰夏州之事么?” 赫连达在就在马上行礼道, “昔时贺拔元帅为侯莫陈悦所害,军中无主,众意属丞相。达受众所托,轻骑疾行觐见,幸不辱使命。” 宇文泰感叹道, “当清水公(指贺拔岳,贺拔岳为清水郡公)遇祸之日,君等性命悬于贼手。杜朔周冒万死之难,远来及见,遂得雪雠耻。” 赫连达慷慨道, “职下走马之劳,何足道哉?全赖丞相英明果决,得诛灭元凶,平定关陇,匡扶帝室。” 宇文泰点点头又道, “说来这夏州与你也颇有渊源啊。” 赫连达颔首道, “夏州就是职下的先祖,铁弗大单于所建之统万城。昔时先祖途经此地,叹曰,‘美哉,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自马岭以北,大河以南,未之有也!’遂命叱干阿利为将作大匠于此地筑统万城,以为国都。” 赫连达停了停又道, “先祖立国贪暴不仁,二世而亡。曾祖库多汗为避祸,遂改姓为杜。职下随驾平复秦陇,复弘农,战沙苑,皆有薄功,蒙圣君仁德,方诏复姓赫连。” 宇文泰道, “汝忠谨质直,勋望兼隆,功而不赏,何以劝善?” 两人正说话间,却报夏州刺史,步落稽酋长刘平伏得知宇文泰亲帅大军出征,出城前来迎接。步落稽是匈奴的别种,主要从事农业生产。他们语类胡种,婚丧的习俗却近汉人,只是男女之间不如汉人严谨。夏州地处中原和草原交汇的地带,居民多为胡人。朝廷也经常会任命当地部落的酋长兼任夏州刺史。此前因为在河阴之战中因先退为败军之原,而遭贬为夏州刺史的大将怡峰,如今已经起复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刘平伏身材壮阔,如同一只熊一般在宇文泰马前下拜。待得礼毕,宇文泰问道, “如今军情如何?” 刘平伏规规矩矩揖手道, “启禀大丞相,蠕蠕的人马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他们像恶狼一样四处烧杀抢掠,下官的族人们都遭了秧,如今只得暂避于城中。蠕蠕不来攻城,只是分头抄掠各处,下官无计可施,天幸大丞相率大军赶到。” 宇文泰好言慰劳了刘平伏几句,然后指挥大军在就在城外安营,然后指派中书舍人,黄门侍郎库狄峙为使节,去寻找柔然可汗阿那瑰所在,当面质问他为何背信弃义,兴兵南下。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试探虚实,看看能否找到让柔然早日退兵的方法。库狄峙状貌魁梧,善于辞令,上回也是他出使柔然,最终说动柔然可汗阿那瑰将柔然公主嫁给大统帝为皇后。库狄峙领命之后,即率了百余骑护卫,北上去寻找柔然可汗的金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野火燎原 二 再说李辰指挥华部军就在夏州城脚下扎下营盘。此时天色将晚,如血般的夕阳为洁白的夏州城披上一道玫瑰色的外衣。蓝天碧草间的夏州,也就是统万城瑰丽壮绝,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妖异。 安排好安营的诸般事宜,李辰便和贺兰仁等诸将在近距离观察这座充满传奇的名城。在近前看统万城,则给人一种不同的震撼。在远处你感觉到的是它的雄伟壮丽。而在近前细看,却发现他不独无比高峻,更构造精巧绝伦。墙体的表面平整如削,洁白细腻。城墙上密布崇楼密室,城墙的外立面每格很短的距离,就有突起的马面,而城墙的上端每隔不远,更有一座由立柱支撑,似乎悬吊于墙外的角楼。城墙的脚下,沿着城墙外侧,还树立了一排由顶端削尖的大木筑成的栅栏,可以防止敌军直接冲到城墙边上,称为虎落。整个统万城构思绝巧,防卫严密。它的构造思路和李辰所造的棱堡相似,都是尽可能地给于进攻者以多方位的杀伤。 李辰仔细观察后发现,建筑城墙所用的材料,应该是参杂了大量石灰石的类似现在三合土的东西。看来古代的工匠很早就发现了生石灰遇水会产生化合反应,变成熟石灰,熟石灰又会随着水分的蒸发不断硬化的现象。如果在熟石灰中掺入黏土等其他物质以后,就会成为一种非常坚固的建筑材料。难怪整个城墙洁白如雪,原来是建筑材料大量使用石灰的缘故。史籍上记载统万成蒸土筑城,现在看来是误传。生石灰遇水以后的化合反应会产生热量,而当时筑城使用了大量的石灰,可以想像当年制作石灰时水汽蒸腾的壮观场景,不免会被人误解为蒸土。 面对这样一座古代建筑史上的杰作,李辰不禁感叹道, “果然巧夺天工,穷极民力!” 贺兰仁在旁也叹道, “竟好似铜关铁壁一般,简直就是一座无法攻破的城池啊!” 李辰转头对贺兰仁笑道, “这世上哪里会有攻不破的城池?国朝世祖太武皇帝当初不是便攻下了这统万城,灭了僭夏?” 贺兰仁不服气地道, “那是守城的人没用!换我守城你试试,就算你盛兵百万而来,我也一样让你折戟城下!” 李辰和贺兰仁相交深厚,自然知道他气盛直率的性子,心里当然也不会怪他言语冲撞。李辰转头望着险峻壮丽的城垣,意味深长地道, “若单论城池之险峻,构建之精妙,这统万城诚乃世间罕有之坚城。然战事若起,又岂是只凭一座坚城那般简单?再坚固的城池也需要人来守卫。故而战士的数量多寡,士气是否高涨,粮秣是否充沛,兵甲是否齐备,主将是否谋划得当,又深得军心,将卒是否愿意效死敢战。都将是决定战争胜负的要素。” 贺兰仁和众将听了,面上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李辰用手指点城墙道, “在我看来,世间最坚固的城防不是这个…” 他收回手,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胸口, “是民心!” 李辰转身面对众人道, “赫连氏据此雄城,灭凉平槊,凶獗秦陇,几无对手。然不过二世,便城破国灭。何也?盖不得民心耳!相传赫连勃勃当年筑城,每筑一段,就要派人检验,以铁锥刺之。若铁锥入土一寸,便杀筑者,并将尸体填入其中。若铁锥刺不进一寸,则杀刺者。城固坚矣,然于民暴虐如此,又岂可久乎?僭夏国小人稀,却穷兵黩武,征伐不休。酋首又穷奢极欲,骄纵贪暴,视人如草,又怎能不亡!古有云,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诚如是也!” 李辰一番话说完,见众人眼中都露出迷茫的神色,就进一步解释道, “诸君可以想一下,军队无论多寡强弱,所有的士卒都是民壮充之,所有的粮秣都是百姓种之,所有的兵甲都是民众制之。若一旦失尽民心,为万民所弃,则譬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既无可战之兵,又无可食之粮,甚至手无寸铁。故而万民与我等,乃是表里皮毛。须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诸君当深记之!” 贺兰仁与众将轰然应诺。 李辰点点头又对贺兰仁道, “不过这赫连铁弗也不是一无可取。他们长于发挥骑兵的优势,惯用轻骑千里迂回奔袭,实施战略机动,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借鉴的。汝既统领骑兵,当益深思参详。” 贺兰仁行礼高声应诺。他随后抬头道, “我是个武将,你让我想打仗的事就对了。刚才你前面讲什么民啊德啊,听了头晕!” 李辰听了不禁哑然而笑,过后他收敛笑容道, “阿檀,你目前的确只是一个统领千余骑兵的普通将领,但日后你少不了要独当一面,或领军征讨于外,或为一方牧守。而且我相信将来终有一天,你会贵为诸军元帅,指挥百万虎狼之师,灭国拓疆,扫平天下!到那时,你自会明白我今日所言民心的道理。” 李辰目光炯炯地盯着贺兰仁的眼睛道, “贺兰阿檀,汝切莫自轻!” 贺兰仁神色微动,他眨眨眼睛,躬身行礼称谢。 李辰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又转向身后的将领们。就见此次随李辰出征的三个骑兵营指挥,十五个都主共是十八员将领如同十八尊铁塔般肃手而立,只偶尔听见他们身上的铁甲叶片相击发出的铿锵声。 李辰面对他们扬声道, “男儿只手把吴钩,八千里外觅封侯!我们华部军虽兵少将寡,然自弘农,沙苑,河阴连番血战,我军建功赫赫,已薄有威名。如今天下风云激荡,正是我们武人建功立业之时。我们更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只要我们上下同心,就一定会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搏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视若等闲耳!诸君不必自满,然更不必妄自菲薄!” 李辰一番话,说得将领们神情激奋,眼露精光,齐齐躬身叉手,如响雷也似应一声诺。 在李辰和将领们叙话的时候,李辰帐下数十名侍卫顶盔贯甲,手扶长刀,于两侧肃立。他们个个凝神息气,目视前方,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木兰在其中有样学样,也是一般作为。但是刚才李辰和将领们的一番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入耳中。她此刻方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叱罗六波若告诉她华部军将卒对他们这些侍卫都欣慕不已。跟随在大都督身边,不仅可以读书习字,更能亲眼所见大都督如何用兵筹划。但有所悟,出去带兵已是足用。但只如今日提耳携领般的教诲,便是受益不尽。日后耳濡目染,见识和胸襟自是不凡。木兰心中激动难以,小脸上一阵发热,但她仍努力学着其他侍卫的样子,极力冷静下来,全身一丝不动。 再说库狄峙受命北上寻找柔然可汗的金帐。他手持符节,领了约百余骑护卫,一路向北疾驰。 一望无尽的大草原绿草如茵,云淡天高。高过人膝的青草在微风中此起彼伏,翻卷如浪。空气中充斥着绿草清新的味道和不知名的野花的芳香。满眼只是青草的碧绿,加上蔚蓝的天空,和天空上漂浮的几朵白云,整个世界似乎就如同是只有三种颜色描绘的美丽图画。 库狄峙一行奔出数十里后,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类似苍鹰呼啸般的凄厉的笛声。库狄峙等和柔然打过多年的交道,知道这是柔然侦骑发出的警讯。库狄峙当即驻马,百余护卫排出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势,将他紧紧围在核心。只见一名侍从取弓在手,搭上一支鸣镝,高高地向天上射去。鸣镝凄厉的呼啸声响彻云霄,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落在前面的远处。 过不多久,一队柔然的侦骑从远处隐然闪现。柔然的侦骑如一阵风一般呼啸着疾驰来到他们面前。这些柔然侦骑身穿左衽皮袍,头戴尖顶皮帽,帽子后部长阔,搭在肩上。他们皆持刀挽弓,神色警觉。 库狄峙的侍从用柔然语大声向他们亮明身份,告诉他们是中原皇帝的使节,前来觐见柔然可汗。这队柔然侦骑见到库狄峙手中的符节,低声商量了一阵。便拨马转身,在前头引路,带库狄峙一行去见柔然可汗。 柔然的侦骑们领了库狄峙在草原上疾驰,他们忽东忽西,不断转换方向。库狄峙知他们这样做是在故意迷惑自己,不想泄露柔然可汗金帐的具体方位。库狄峙一边策马奔驰,一边举头以太阳的方位为对照,暗暗记下方向路程。 又驰了约数十里,却望见在远处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波光闪动。河流拐弯的地方,形成一片片的湖泊沼泽,水草丰美。在河的两侧,辽阔的青色草原如同是被一片巨大的白色幕布所覆盖,数不清的皮帐连绵起伏。人喊马嘶的喧嚣声不绝于耳,风中飘荡着浓重的牲畜的膻臭味。看来这便是柔然主力大军的所在了。 就见在一片邻水向阳的缓坡上,柔然可汗的金顶大帐如鹤立鸡群般伫立。金帐面东而立,在周围众多如众星拱月般小帐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宏大华丽。金帐前高高耸立着一面装饰了狼尾的黑色大纛,旗杆顶部镶嵌了一枚赤金的狼头,正是柔然可汗的王旗。 库狄峙穿过防卫森严的层层护卫,进入金帐参见柔然可汗。北方游牧民族喜欢用黄金做装饰,柔然也不例外。就见柔然可汗的金帐内金碧辉煌,满布丝绸彩缎的装饰下,充斥着金杯,金盘,金烛台,金马鞍等各种金饰,令人眼花缭乱,如同置身于一座黄金打就的神殿一般。 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瑰身材壮硕,阔面细目,唇上两道细长的黑髭在嘴角弯弯垂下,两只细眼中白多黑少,却是露出噬人般的精光。他身披锦袍,外罩一领黄金连环链甲。这领黄金链甲的甲叶,竟是用赤金铸成一匹正在奔驰的骏马的形状。一匹匹黄金小马的甲叶首尾相连,编织成这一身华丽无比的铠甲。他头戴一顶金冠,以黄金为骨,貂皮为衬,金光闪耀。冠顶镶嵌了一支赤金打就的雄鹰,俯首勾喙,平展双翅,栩栩如生。随着阿那瑰顾盼之间,这只金鹰微微颤动,似乎振翅欲扑。 库狄峙虽然对柔然可汗就算累死也要将金子穿在身上的做法在内心充满鄙夷,但却没有丝毫表露出来,只是恭敬地在阿那瑰座前揖手而礼, “大魏天子诏问大王安。” 阿那瑰早年曾因为柔然内乱而出逃洛阳,得到北魏朝廷的庇护。北魏处于安定漠北的考虑,封阿那瑰为朔方郡公,蠕蠕王。赏赐了大量财物兵甲粮草,并派并护送他回到草原。北魏末年六镇流民起义,北魏不得已想柔然借兵镇压。柔然自此强盛起来,与中原强弱之势互易。东西魏分立以后,双方都竞相结好柔然,使得阿那瑰的气焰更加嚣张起来。 阿那瑰闻听库狄峙所言,在榻上端坐不动,只是傲慢地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道, “有劳他挂念。我很好。我那女儿可生下皇子了没有?” 阿那瑰从前受北魏册封,赞拜不言名,上书不称臣。但是当使节转述皇帝的问候时,按礼他应该立刻起身,面向南方礼拜。但阿那瑰却是一点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当真傲慢无礼之极。库狄峙心中暗骂,想当初你只身逃到洛阳,象一只丧家之犬。可怜巴巴乞求朝廷发兵,此刻形势转变,却又是如此嘴脸,果然是不知廉耻!但他毕竟身负重任,不愿一来就和阿那瑰冲突,只能暗自隐忍。库狄峙面不改色,只是躬身施礼道, “下官恭贺大王,如今皇后殿下已经有喜了,来年当得佳讯。” 阿那瑰闻听一阵大笑, “好,好,告诉汝主,若诞下皇子,便立他为太子。” 库狄峙立刻正色道, “皇嗣道统,天命有序,非臣下可以妄议也!” 阿那瑰面色一沉,眼中立时凶光迸现,整个金帐内气氛骤然一冷。左右侍立的柔然武士立刻将手扶上的刀柄,只待他下令。库狄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平静地对视着阿那瑰。此刻金帐内安静得似乎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过得片刻,阿那瑰见库狄峙面无惧色,便向侍卫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松,然后他冷声道, “汝主此番遣你前来又有何说道?” 库狄峙朗声道, “彼时大王以家难,轻来投阙。先帝恩慈优隆,赐以内帑,输与粮帛。更遣精甲万骑,送之于国,授予朔方之地,使为藩屏。北镇群狄,为逆不息,大王为国立忠,助加诛讨,遂使阴山息警,弱水无尘,刊迹狼山,铭名瀚海。今又结秦晋之好,连敦姻之睦,礼尚往来,相好无绝。然此番大王发漠北之众,南下会猎,致边民惶恐,境内骚然。敢问大王,此意欲何为所哉?” 阿那瑰一时语塞。库狄峙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你阿那瑰当初因为柔然内乱,几乎是只身逃到洛阳。低声下气地哀求朝廷帮忙。先帝对你礼遇有加,不但给你大笔财帛稂草,还派兵将你送会草原,助你立足。当然你对朝廷也很忠心,帮助朝廷平定六镇之乱。现在皇帝又娶了你女儿,大家成了亲戚,一直友好往来。那么你这次兴兵南下是何道理? 其实柔然劫掠成性,如果遇到灾年,就会入寇中原抢掠一番。即使是阿那瑰受到册封以后,还曾经多次入寇,因此被北魏派兵攻打多次,每次他都胁部众远遁漠北以避。如今形势扭转,柔然强盛而西魏弱小,柔然入寇更不需要什么理由。今天库狄峙故意不提这些烂账,只冠冕堂皇地大谈双方友好往来,给阿那瑰戴了一堆高帽,倒叫阿那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毕竟是柔然可汗,草原霸主,似乎也拉不下脸对自己女婿派来的使节说,我就是想抢你一把怎么着。 阿那瑰楞了半响,眼珠一转道, “汝主虽娶我女,然仍私交废后。如此大辱,焉能不报?” 库狄峙从容躬身一礼道, “天子与皇后琴瑟和谐,敦睦亲厚,如今珠胎已结,早晚诞下龙子。况天子已将废后赐死,以示天下,大王万勿听信小人之谗言!若妄起刀兵,伤得两家和气,使亲痛仇快,岂不惜哉!” 阿那瑰本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被库狄峙一番话说得理屈词穷,无言以对,最后竟恼羞成怒,他厉声喝道, “汝主心怀叵测,逆诈反复,以民女诈称公主,使嫁于吾弟。此番他若不拿出十万段丝绢谢罪,我便发兵直取长安!” 说罢,他下令将库狄峙赶出金帐。 库狄峙见话不投机,自己也已经达到目的。便离开柔然人的营地,连夜返回了夏州。 宇文泰此刻正在中军大帐与众将领军议,听库狄峙回来,急忙传见。库狄峙进来见礼毕,将与阿那瑰见面的经过向宇文泰详细禀告了一遍。宇文泰听了赞道, “魏绛和戎,见称前史,以君方之,彼有愧色。” 库狄峙行礼逊谢。宇文泰再问道, “你可探得那蠕蠕王金帐所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库狄峙道, “蠕蠕王金帐在夏州西北约四十里。以职下观之,其众牛羊无数,帷庐如云,控弦之士恐不啻十余万!” 宇文泰抚髯问帐下众将道, “蠕蠕性贪无信,唯好剽掠,今盛兵前来,必不肯轻退。诸公以为当如何处之?” 大丞相府长史,兼大行台尚书于谨道, “蠕蠕对阵不论阵列,遇强则走。故其部虽众,然不难破也。我军虽少,却皆是百战精锐,可以一当十。” 大都督李弼道, “如今既知蠕蠕金帐所在,可集全军急行直趣之。彼不以为备,见我军骤至,必然大乱。我军趁乱击之,可大获全胜!” 宇文泰深以为然,肃容对众将下令道, “明日全军酉时起行,直趋蠕蠕金帐所在,与之当面合战,一举破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野火燎原 三 第二天凌晨时分,一声沉闷的号角声在夏州城外的西魏军大营中回响。在漠北草原月落星稀的宁寂天空下,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浑厚悠长,似乎可以从耳中直钻入人们的心底,荡气回肠,摄人心魄。 木兰闻声一骨碌便从自己营帐中的毡毯上跳了起来。她手脚麻利地抓起枕下的佩刀,将它紧紧系在腰带左侧的铜带钩上。然后她拿过自己的铁盔端端正正戴好,顺手将两条系带在自己颌下扎紧。木兰收拾完毕,转身埋头出了自己的营帐。 昨日接到今晨将全军而出,与柔然主力合战的命令后,华部军一切如常。将领们已经久经战阵,谁也没有将柔然人放在眼里。只是训导士卒们检查武器铠甲各项军备,吃好睡好,为明天的大战做准备。这次参战的华部军骑兵都是军中的精锐,很多人都有作战的经验。士卒们接到命令以后或是平静地搽拭自己的武器,或是整理甲胄箭矢,还有的虔诚地合十默默向佛祖祝祷,祈愿得胜平安而回。大家不约而同地给自己心爱的坐骑多加了一次精料,明天的大战的结果,甚至自己的生死,几乎全凭坐下战马的了,所以万万不能亏待了。整个军营里气氛紧张,却是异常安静。 初次上阵的木兰在得知明日将要大战的命令后,最初是兴奋异常,终于可以在战场施展一番自己的本领了。“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白日大都督说的这几个字深深地印在了她脑海里。封妻荫子对她这个少女来说没什么感觉,但是她被青史留名这几个字牢牢吸引住了。作为女子,可以青史留名,传于万代后世,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但是大都督的这一番话语却让木兰心中激荡不已, “我也要象男儿一般,建一番功业,青史留名!让世人都知道女子也是一样的,也可以从军卫国。让爷娘也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 最初的兴奋过后,木兰却不可抑制地紧张了起来。她似乎心中没底一般,空落落的,有些心神不宁。昨晚她甚至没有脱下自己身上的铠甲,就这样合甲而眠。不知是身上穿了铠甲睡得很不舒服,还是自己太紧张了。木兰整夜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可没睡多久,木兰耳边就传来刺耳的号角,木兰一个激灵,忙翻身而起。 待木兰出了营帐,却见华部军的骑兵们已经纷纷从自己的营账内出来,正在给自己的战马上鞍辔。而大都督也已经早已起身,此刻正在和英俊的贺兰都督在帐前并肩而立,一边注视着士卒们准备鞍马,一边不时小声地交谈几句。 李辰见到木兰,似乎略一犹豫。但当他看到木兰坚定而清澈的目光,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贺兰仁见了在旁低声道, “要不要命她今日留守营中?” 李辰微微摇头道, “既然她决心要从军,就要经历这些,她需要以自己的行动来证明她可以做一个合格的战士!” 贺兰仁摇头道, “女子就不该上战场。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小女娃。” 李辰道, “女子的确不适合上战场。但是她是一个榜样,她的行为可以昭示这样一个道理,我们华部无论男女贵贱,你都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通过努力达到你的目标,过你想要的生活。你想想看,既然连一个女子都能从军,那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事?” 贺兰仁不再说什么,但是他的脸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李辰只是笑笑,也不在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人们观念的转变需要一个过程。现在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再说木兰取了马鞍来到自己的 战马“花儿”前面,这是一匹三岁的牝马,黑白相间毛色十分漂亮,当初木兰一眼就相中了它。“花儿”的性情很是温顺,见木过来,仰起头打个响鼻,似乎是在向她打招呼,木兰拍了拍马的脖子,以示安慰,然后就要为它套上马鞍。这时,叱罗六波若走过来对她道, “花小娘子,你的马没有上过战场,今日与蠕蠕合战,非同小可。这马恐怕不经用。” 说着,他牵过自己的备马, “这匹马口虽长些,却是久历战阵,你骑它去吧。” 木兰连忙谢过叱罗六波若。大家装备已毕,就在原地用些干粮,准备随时候命出征。木兰手里拿了块糜子面馍馍,咬了一口,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似乎胸腹间一股气顶在那里,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身边的叱罗六波若见了,意味深长地道, “今日会是漫长的一天,不知到何时才能吃下一顿饭食,也不知有没有命吃下一顿…” 木兰听了,心中一震,她想了想,还是大口将手中的馍馍吃完。 这时,一名传骑飞马而来,只见他身背红色小旗,手中高举令箭,一路策马奔至李辰的面前,然后滚鞍落马,行礼道, “李大将军,大丞相命你部为第十队,位于若干领军(指大将若干惠)之后,即刻起行!” “遵命!” 李辰接令之后,对身边的贺兰仁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贺兰仁立刻高举右臂,向前猛地挥下,大声喝道, “全体上马!出发!” 在他身后的一名传令兵,端坐马上,仰天吹响了手中的号角。在浑厚的号角声中,华部军骑兵们齐齐翻身上马,在李辰大纛的带领下涌出营门,汇入如同洪流般疾速奔驰的大军当中。 宇文泰以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北雍州刺史达奚武和抚军将军、安州刺史韩果为前锋,全军顺序而动,按照库狄峙指定的方位,直扑柔然可汗金帐所在。 此刻,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一抹亮白,草原的天空深沉得如同一块靛蓝的绒布。只有启明星还高垂在天空,依稀闪耀。微风裹挟着露水的湿气迎面而来,带给人丝丝寒意。这本是又一个静谧安详的草原之晨,却被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而打破。鸟儿们惊恐地四散飞起,呼啦啦扑扇着翅膀不知飞往何处。黄羊、野兔、苍狼、旱獭,各种野兽们也被这仿佛从大地深处传出来的震动惊吓到了。转瞬间,似乎整个草原上的动物们都觉察到了危险的来临,开始本能地四处逃窜。 渐渐地这震动越来越大,似乎整个大地都开始不住地上下摇晃。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出现在天边,他们如同一条汹涌的黑色河流一般,以席卷一切的气势,从青色的草原上呼啸着奔涌而过。 在这道洪流的最前方,韩果统率数百名最精锐的西魏骑兵为大军前驱。他们领先于大队约一里,排成一个宽阔的横列,在草原上纵横飞驰,就如同一道篾网一般将所经之处梳理一遍。他们的任务是为大军开路,同时清除柔然人的侦骑,使大军能不备察觉地突近柔然可汗的金帐。 韩果字阿六拔,代北武川人。他为人警觉强记,劲勇骄捷,经常被宇文泰任命为虞候都督,承担伺敌虚实,侦察警戒的任务。当年宇文泰于小关破窦泰时,韩果因勘察规画有功,被赏珍珠金带一条。韩果身量不高,却是骠捷英挺。他率领开路的骑兵一路纵马飞驰,如同疾风烈火一般掠过茫茫的草原。韩果一边策马飞驰,一边用鹰隼一般的眼睛四处扫射,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无物可以遁形。 正当他们沿着库狄峙所指的方向逐渐接近柔然人的营地的时候。突然,韩果似乎听到前面随风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这一定是有柔然的侦骑发现了他们,正赶回去报讯。韩果嗫唇打个呼哨,将马鞭往前一指,左右晃动两下。他手下的两侧的骑兵看见讯号,会意地打马加速疾行。韩果手下的数百精骑两翼飞张,如同是两只张开的手臂一般,向前面正在拼命奔逃的一队柔然侦骑合围过去。很快,这一小队刚刚加速不久的柔然侦骑已经被魏军骑兵从左右追上。柔然人全都低低地伏在马背上,只顾拼命打马狂奔。就见魏军骑兵一边策马狂追,一边在马上张弓搭箭纷纷向柔然侦骑射去。就听惨呼连连,柔然侦骑一个又一个地从马上摔了下来。奔不出数里,这队十多人的柔然侦骑小队便被射杀殆尽,无一漏网。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轮旭日已经从厚厚的青草中跳跃而出。青草上的露水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光传来十色的璀璨的光彩,草地上似乎起了一层及膝高的薄薄雾气。 零星几声濒死的惨叫杂静谧的草原上回响,那是魏军在给未死的柔然人补刀。韩果背向太阳,扬鞭立马,朝霞将他连人带马全都染成金色,就如同一尊金甲天神一般。韩果命魏军的骑兵四处搜索,勿使一人走脱。这里已经距离柔然人的营地不远,应该不只有一队侦骑。一定要将他们都找出来清理掉,这样才能保证宇文泰的主力大军能够尽可能逼近地对敌人发起突袭。 突然,韩果不被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他平静地摘下自己的弓箭,在马上挽弓如满月,“嗖”的一声,向荒无人迹的远处射去。他左右的魏军满心疑惑,眼见韩果的那支箭飘飘摇摇地落在远处鬼影都不见的一片草丛中。却不想一箭落下,顿时一声惨叫便从那草丛中传来,草中有人! 魏军骑兵立刻呼啸着四面扑了上去,将躲藏在草丛中的几个柔然侦骑斩杀干净。骑兵们拎了几个血淋淋的首级回来向韩果复命, “抚军大人,您真神了!” 韩果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小技耳!” 他将马鞭向柔然营地方向一指, “继续向前,搜索前进!” 不久之后,他们便与另一队柔然侦骑突然迎面相遇。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了,猝不及防的柔然侦骑被几乎全歼,但仍有两名柔然侦骑拼死逃过魏军的追杀,向自己的营地狂奔而去。韩果率领魏军骑兵在后面穷追不舍,当他们最终 将这两人斩杀于马下的时候,此刻距离柔然人的大营仅余数里。那两名柔然侦骑死前拼命发出的警讯,已经震动了整个柔然人的营地。 韩果策马登上一处缓坡,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的两岸,全是一望无尽的白色毡帐。此刻,整个柔然人的营地就如同是被突然惊扰了的蚂蚁窝一般,数不清的人密密麻麻的人群挤作一团,只听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凄厉的号声此起彼伏。 但是柔然人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就见混乱中不断有人纷纷跨上战马,直向营地外面冲来。在营地边沿很快就聚集起了约数百骑,他们在一面部落旗的指挥下,呼哨着直向韩果所在的方向冲来。 作为大军的前锋,此时韩果开路的任务已经完成,宇文泰大军随后便至,即将展开主力决战。韩果原本意欲立刻返回大队,但此刻见到柔然人混乱不堪,出战的骑兵也队列不整,便立刻下决心打一仗,挫一下敌人的锐气。 韩果从马鞍上取下长槊,槊尖指着那队正在奔来的柔然骑兵,反顾对身后的魏军大喝一声, “尔等可敢随我一战?” 他身后数百魏军骑兵面无惧色,齐声高呼, “愿随将军破敌!” 韩果将手中的长槊向前一挥,催动战马便向来敌迎了上去。魏军列成一个简单的方阵,随着韩果猛冲而出。 对面柔然人的骑兵一路乱哄哄地奔来,根本不成队列。他们手中武器简陋,几乎无人披甲。韩果的精骑们迎面对冲而来,如同一柄铁锤般狠狠砸入了柔然人的队伍中。柔然人面对装备精良,队列严整的魏军骑兵,几乎如同纸人草马一般,顿时被杀得人仰马翻。 韩果手起槊落,已将迎面一名首领模样的敌人挑落马下。接着他马不停蹄,只反手一槊,已经拍在紧随在后的柔然旗手的后背。那人顿时从马上直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飙。韩果顺手将槊往回一带,已将他手中的那面部落旗连同半条手臂一起切下。柔然人溃不成军,立时丧失了战斗勇气。剩余的人发一声喊,立刻四散逃命。此刻,柔然人的营地外已经聚集起了大股的骑兵,正缓缓地逼上前来。 韩果见状也不恋战,指挥骑兵们呼啸着扬长而去。 韩果回奔不久,便遇到了宇文泰的大军。宇文泰听了韩果的禀报,得知柔然人已经惊觉,立刻下令全军列阵,准备正面合战。 宇文泰命李弼率若干惠、杨忠、贺兰祥、梁台等五将为右据,独孤如愿率怡峰、豆卢宁、窦炽、元定等五将为左据。自己亲帅其余诸将为中军。西魏军一时令旗飞舞,号角长鸣。数万大军往来调动,迅速列成阵势,就如同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地毯,覆盖在广袤的青色草原上。宇文泰见西魏军阵势已成,立刻挥军缓缓向柔然人的营地逼来。 再说柔然可汗阿那瑰正在熟睡当中,却被魏军突然来袭的警报惊醒。他气的一脚踢飞身边侍寝的女奴,大声怪叫, “这些卑鄙无耻的中原人!” 阿那瑰虽然惊怒非常,但他毕竟是草原上的枭雄,立刻就镇定下来,口中接连不断地下令道, “命驻扎在前面的高车部即刻出击,给我拖住魏军。告诉高车酋长,只要他顶住魏军,让我有时间整队,这次抄掠的生口财物,任他所取!” “速去传命四下抄掠的人马,让他们立刻撤回来增援本部!” “今天是谁负责警戒,立即去把他给我砍了!把他的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 …… 阿那瑰如同一条暴怒的恶狼般咆哮道, “给我披甲!命令所有的战士上马,出战!” 三声凄厉的牛角号声响彻整个柔然人的营地,这是最高级别的警讯,要求全体出战的信号。柔然人很快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草原上弱肉强食的生活已经使他们变成了天生的战士,随时可以进行战斗。柔然骑兵们带上自己的武器,跨上战马,迅速集结在部落首领的周围,然后一对队一队地向外开拔。 很快,人们看到柔然可汗的金狼顶黑色王旗开始移动。接着柔然可汗的大营一片骚动,之后营门大开,阿那瑰在大队禁卫军狼骑军的护卫下,疾驰而出。相对于其他柔然骑兵的简陋武器,狼骑军可谓装备精良,几乎每个狼骑军的骑兵都披甲,甚至将领们还有铁甲。阿那瑰曾在洛阳住过一段时间,北魏朝廷还曾赠送给他一批武器铠甲,因此他对中原的武备有所了解。狼骑军就是他参考中原的军制武备建立起来的,结合了草原民族的勇猛剽悍和中原军队的纪律和阵列,是整个柔然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但装备狼骑军的代价十分高昂,就算阿那瑰费尽心力,目前也只有不足五千骑。 柔然人以部落为聚,围绕着阿那瑰的狼骑军为核心集结。此刻,柔然人营地前的广阔草原似乎整个都被柔然骑兵占据。就如同绿色的草地上被数不清蚂蚁的覆盖一般。十万柔然骑兵不成阵列,呼号叫嚣,铺天盖地一般迎向来袭的西魏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野火燎原 四 这是一个的初夏草原的清晨,太阳已经从露水浓重的草丛中跳跃而出,一望无尽的青青草原碧绿如茵,草尖上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一层薄薄的雾气低低地覆盖在草原的上面,似乎是为草原披上了一道轻柔的白纱。 突然,大地似乎从远处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震动,这震动由远而近,由弱渐强,最后整个大地都似乎不住地颤抖起来,千姿百态的草叶微微颤动,叶面上一粒粒晶莹的露珠纷纷滚落下来,消失无踪。似乎有个顶天立地的神人,正在以平坦辽阔的草原为鼓面,用万钧重槌一下一下地用力敲击着。 一只碗大的马蹄猛然落下,将一块如洗般翠绿的青草和五光十色的露珠一起狠狠地践踏在铁掌之下。紧接着,数不清的毛色各异的马蹄一起闪现在薄雾之中,它们撞破地表那层轻薄的雾气,不住地上下起落,令人目不暇接,发出如同闷雷般的声响。在薄雾之上,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队列严整,如同是一座移动着的黑色山脉一般,以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在晨曦斑斓的光影中缓缓而来,如同是腾云驾雾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 在接近柔然人的营地之后,西魏军主帅宇文泰指挥全军排成三个巨大的方阵,向柔然人缓缓逼近。西魏军衣甲旗号多为黑色,远远望去,就如同是一片巨大的乌云落到了地面,似乎将整个草原也占去了半边,正向远处连片白色的柔然营地缓缓飘去。西魏军在青色的草原上如压路机一般一路碾压过去,大军行进中无人高声喧哗,气氛肃穆,耳中只听得见嗒嗒的马蹄声和将士身上铁甲叶片相互撞击发出的铿锵的哗哗声。滚滚前行的数万人的庞大军阵,一时间发出慑人心魄的巨大响声,如同是一曲令人血脉贲张的雄浑战歌。 在中军偏靠前的位置,一千五百华部军骑兵组成一个横面五十骑的小型方阵,和周围的友军一起束马缓缓而行,队列极为严整。华部军骑兵今日一色遍体铁甲铁兜鍪,马鞍和身侧槊刀弓矢各种长短兵器齐备,几乎武装到了牙齿,就如同浑身长满尖刺的铁人一般。在队伍最前方红地白花的华部大旗下,李辰和贺兰仁并辔领军于前。此刻二人皆是两眼平视前方,神色沉静。 紧随他们之后的队伍中,木兰骑着一匹黄鬃骏马,眼睛紧紧盯住前面李辰的后背,紧张地似乎透不过气来。她只觉得自己两手的手心满是汗水,似乎总也攥不紧马缰。木兰正紧张得浑身僵硬,汗出津津,突然本能地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她微微侧脸一瞥,却见位于她左侧的叱罗六波若正眼含关切地看着自己。叱罗六波若见木兰望过来,带着伤疤的脸上露出标志性的笑容,眼中满是鼓励的神情。木兰心中一动,她发现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却已经落在别人眼里。木兰立刻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挺直腰身,重新眼望前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却听见李辰低声问贺兰仁道, “我军既已近敌营,大丞相为何不趁敌无备,长驱而入?” 贺兰仁回道, “我军长途奔袭而来,此刻马力已疲。敌军虽然无备,然毕竟数倍于我,纵兵乱战,未必上策。不如结阵缓进,可以休息马力。我军以堂堂之阵,对无备散乱之敌,敌军虽众,然以整击乱,胜自必然。” 李辰闻言连连点头,看来自己在如何指挥大规模骑兵作战上,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就在此刻,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如闷雷般的响动,大队胡骑从远处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这些胡骑人数众多,人人披头散发,身穿肮脏的皮袍,基本都没有甲胄,只是手舞弯刀长矛,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乱哄哄地直冲过来。 随着中军一声令下,西魏军停止了前进。他们迅速排出了一个巨大的偃月阵,这是一个形状类似反月的阵势,两翼趋前,中间向内凹陷。只见前军主将达奚在马上弯弓如月,稳稳地将一支箭翎红色的铁箭向斜上方射了出去。只见一抹亮丽的红色在天上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了前方约三百步的地方,深深扎入土中。红色的箭翎在碧绿的草丛中显得分外醒目。 胡骑如潮水般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到他们当中一面迎风飘动的黄色大旗上画了一只仰天嘶鸣的马头。 贺兰仁轻蔑地对李辰道, “这是漠北高车部,他们要比蠕蠕更低一等。蠕蠕常用他们为前驱。” 他停一停又解释道, “敌军兽奔豕突而来,当中却未见蠕蠕王旗,此当为乱军之计。蠕蠕主力必在其后整队以待。我军当宜以静制动,节省马力,以备后战。” 此刻,高车部的骑兵们已经冲进了接近前方三百步的地方,他们丑恶狰狞的面容已经清晰可辩,似乎都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膻臭的味道。随着西魏军中军一声凄厉的号角声,所有的西魏军战士都已经闻命将弓箭取在手中,微微上举,对准疯狂呼号而来的胡骑张开了弓。 就见三百步外那点随风起伏的红色瞬间被胡骑疾驰而至的马蹄吞没,这时西魏军中军的战鼓如同巨雷般猛地隆隆响起。西魏军将士几乎同时将手中的弓弦一松,就听“呼”的一声,数万支羽箭如同是一阵暴雨般向迎面冲来的胡骑飞去。在茫茫草原上飞驰的高车部骑兵只觉初升的旭日似乎霎时一暗,接着一阵密集的箭雨闪着夺目的寒光便从天而降。锋利的铁箭镞,毫不费力地穿透了没有甲胄防护的血肉躯体,在身体上凿开一个个血洞。只听一片凄厉的惨嚎声中,原本密集的的胡骑队伍立刻四处洞开,数不清的胡骑已经连人带马被射倒在地。 西魏军中的战鼓声持续不停,将士们发出第一箭后,立刻抽出第二支箭继续开弓射出。西魏军多数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转瞬之间,就已经发箭数轮。对面原本气势汹汹冲来的胡骑队伍,如今已经人仰马翻,混乱不堪。简陋的装备,拥挤的队形,使得他们在与装备精良,队列严整的西魏军对抗中完全处于下风,毫无还手之力。在西魏军半月形的阵线面前,胡骑似乎感觉箭雨从前后左右四面射来,几乎没有可以躲避的角度。西魏军阵前三百步,似乎变成了一个死神的禁地,胡骑在这里伤亡惨重,横尸遍野。少数胡骑将身体低低地藏在马后,幸运地冲到了西魏军的阵前,却见发现当面数排是人马一体,全身被甲如同是密封的铁罐一般的具装甲骑。甲骑们平举手中的长槊,对准前方来敌。一尺八寸长的长槊锋刃,在阳光下寒光四射,如同是一片露着尖刺的密集丛林。面对如钢铁长城般巍然屹立的西魏军甲骑阵容,胡骑们早已胆寒,哪里还敢放马冲上去。一个个只是拼命勒住马缰,就在西魏军阵前转向,准备横向掠过阵线回撤。胡骑们一边催马横向机动,一边就在马上张弓搭箭,望西魏军射来。就听叮叮当当一阵响,胡骑的箭却是无法穿透西魏军的重甲,纷纷落在地上。少数箭支虽然射透了铠甲,却被甲叶死死嵌住,再也无法进入半分,几乎没能造成什么损伤。而这些横行的胡骑却成为西魏军的靶子,几乎全都一一被射下马来。 混战中前军主将大都督达奚武,取了一支雕翎箭,挽弓望敌军中的马头旗就是一箭。就见箭去疾若流星,正中掌旗的胡骑的脖颈,那人顿时头脚倒悬,直从马上栽了下来,敌军大旗随之落地。 高车部还未真正与西魏军交锋,刚刚冲至阵前,就被严阵以待的西魏军用弓箭射得溃不成军。随着大旗落地,高车骑兵们如潮水般退去,留下遍地伏尸。 木兰擦了把汗,将弓箭放回了自己的弓袋中。在刚才的战斗中她一口气连射五箭。她也不知到自己的箭是否射中了敌人,但是敌人就已经溃退了。这似乎于她想像中的战斗不太一样。她多少有些领悟,打仗靠的不仅是个人的勇武,更多的是集体的作战效能。虽然单个士兵射出的箭没有针对的特定目标,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发箭,形成了的空间上的覆盖。用面掩盖了点的不足。木兰刚开始发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动作发僵,不知到有没有发挥出自己平时一半的水准,但后来她越射越顺手。如今她心中感觉一阵畅快,刚才的紧张也不翼而飞了。 就听得贺兰仁冷哼道, “列阵不战,这些胡虏要吃多少亏才能记住这个道理!” 李辰道, “北虏自称柔然,太武皇帝以其无知,状类于虫,故改其号为蠕蠕。故可知智非其所长,只恃蛮勇力大耳。不过此刻蠕蠕主力未见,今天这仗还有的打呢!” 话语间,就见西北方的大地再次颤动起来,就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如同一道翻卷的波浪,正波涛汹涌地奔流而来。当黑线逼近一些,却分辨出是原来是数不清的胡骑再次席卷前来。胡骑人数极多,几乎覆盖了整个北方的草原。他们如同是泛滥的河水一般,在青色的草原上肆意奔流 ,所过之处,似乎将原本青翠的大地染成一种不白不黄的肮脏颜色。在这股洪流的中间,终于出现了柔然可汗的金顶黑色王旗。 柔然大军以柔然可汗的狼骑军为核心,以部落为聚,排出一个正面极为宽大的方阵,浩浩荡荡向西魏军杀来。队伍中间是柔然的核心部众,外围则是附属于柔然的高车,稽胡,铁勒,奚,契丹,室韦,豆莫娄,地豆干,乌洛侯等部落。柔然大军人数虽多,但是队形松散,行止不一,勉强保持成一个大致的阵形。当中柔然可汗金狼头的大纛下,柔然可汗阿那瑰骑一匹全身毛色雪白的骏马,全副细鳞明光人马铠。人马具装精致华美,这还是当年北魏皇帝御赐之物。在他的周围,五千最精锐的禁卫军狼骑军却是队列森然,人骄马壮,完全不同于其他的柔然部众。 主力对决的时刻到了。西魏军在宇文泰的指挥下重新集结为三个巨大的方阵,具装甲骑在前,轻骑在后,严阵以待。将士们再次检查一遍自己的武器装备,重骑们则换上了备马。大家心里都明白,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 李辰注视着缓缓逼近的柔然大军,带着几分考校地对贺兰仁道, “蠕蠕人多势众,阿檀以为此战我军当如何行事啊?” 贺兰兄弟中,贺兰仁和李辰的关系最为亲厚。两人说话的顾忌也少。今天难得亲历冷兵器时代规模超过十万骑兵的一场决战,欠缺临阵指挥经验的李辰有心向骑将出身的贺兰仁请教。 贺兰仁出身六镇将门,不仅武艺高强,各种骑兵突击战术也是烂熟于胸。他挥鞭直指柔然王旗所在, “我观蠕蠕皆不成阵列,惟此处队列严整,当是蠕蠕生力军狼骑所在。今日只要能歼灭狼骑军,余必四散,不足论也!” 李辰道, “狼骑乃蠕蠕禁卫军,拱卫宫帐,未可轻动。却是该如何下手?” 贺兰仁轻轻将手中的马鞭甩了几下,思索着道, “若是我为主帅,我先用铁骑猛冲,扫荡敌军前锋,挫其锐气。逼迫狼骑前来增援。若狼骑出动,我再用轻骑从两翼而出抄其后路,然后全军压上,必大破之!” 李辰笑着道, “阿檀之计,虚实相合,诚为良策,深合吾意。然唯有一点,我以为大丞相可能会先用轻骑突击,而将重骑留在最后。” 贺兰仁眼睛一亮, “田忌赛马之计,以上驷对中驷!” 李辰点头道, “蠕蠕狼骑不可小觑,惟有重骑全力合击,方是万无一失。” 贺兰仁突然有所悟道, “那下令全军备战吧。我军轻骑为主,只怕大丞相会命我军出战的。” 李辰肃容道, “你是行军总管,今日你全权指挥。” 贺兰仁抱拳一礼, “职下遵命!” 贺兰仁转首下令道, “今日若受命冲阵,我自将鹰扬营前驱,吐谷浑营殿后,六镇营居中。请大都督随六镇营行动。” 李辰和众将拱手齐声称诺。 此刻,柔然人的大军已经迫近到西魏军阵前。只听得军中号角长鸣,柔然人闻号纷纷勒马止步,开始在西魏军当面列阵,一时间人喊马嘶,显得有些乱哄哄地。 宇文泰在西魏军中军看得分明,不由心中冷笑, “真要对阵以决么?中原丧乱,以至蠕蠕做大。这个阿那瑰倒真以为凭人多势众便可以与王师一较短长?” 宇文泰挥鞭下令, “命前锋达奚武,韩果出战,直突敌阵。命兰州刺史李辰,西夏州刺史侯莫陈顺率本部随后而进,扫荡敌军前阵,威迫敌军中军。” 接到出战的命令以后,李辰对贺兰仁笑道, “果然不出你所料!” 贺兰仁豪迈地道, “既从军旅,为王前驱,披锋持锐,何足道哉!” 李辰郑重地道, “好!今日我们并肩而战。你为先锋,千万小心在意!” 贺兰仁道, “自是无妨!” 两人拱手而别,贺兰仁催马当先,领军而行。今日贺兰仁依旧是穿戴着自己常用的人马具装。白色的盔缨,白色披风,马头上装饰了白色的鸟羽,马臀上白缨寄生。他身穿一领冷锻细鳞铁甲明光铠,手绰长槊,坐下战马也在马膝以上披了护甲。人马一体,威风凛凛。加上他本人风姿俊美,此刻神采飞扬般领军而出,说不出的一股英武风流之气,当真不愧锦都督的名号。 就在对面的柔然人还在乱烘烘地列阵的时候,只见西魏军中旗号飞扬,两队骑兵排阵而出,这些西魏军的骑兵身披铁甲,手持长槊,战马没有披甲。他们在西魏军阵前迅速组成了两个锋矢阵,然后就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向柔然人的阵列猛冲过来。柔然可汗阿那瑰见状立刻下令柔然的前阵出动,与西魏军对面突击。大战便从双方骑兵的猛烈对冲开始了。 出击的西魏军和柔然的骑兵疯狂打马,双方的速度很快都被提升到了极限,双方之间的距离似乎转瞬间已经拉近。终于,随着一声惊天的巨响,两道金属的洪流猛列地撞击在一起。西魏军的两个骑兵锋矢阵,就如同是两个锲子一般,深深地嵌入带柔然人的阵列当中。西魏军手中的长槊要远长于柔然人手中的长矛,所以甫一交锋,柔然人便吃了大亏。就见当面的柔然人纷纷被西魏军骑兵戳下马来,毫无还手之力。西魏军骑兵轻易地就摧垮了柔然人的冲锋,并犀利地切开了柔然人的阵线。从高空下望,就好像一黑一白两道洪流猛烈地碰撞在一起,白色的浪头瞬间便被黑色的河水吞没。黑水在不断地向前延伸,逼得向白水倒流回去。 然而柔然人毕竟人数众多,他们如同是狼群一般蜂拥而至,一批批的柔然人被西魏军挑下马来,但是更多的柔然人仍是层出不穷地涌了上来。渐渐地西魏军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柔然人拼死接近西魏军的身边试图近战,西魏军也开始出现了伤亡。 就在战斗即将进入胶着的时候,又有两只西魏军骑兵突然出现,它们从两侧分进,直扑出战的柔然军的两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野火燎原 五 ps:看《北朝风云》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却说李辰率华部军出阵,在西魏军阵前偏右一些的位置列队。除了留守大营的少量军士外,今日出战的一千余骑华部军骑兵悉数而出。在红地白花的大旗下,华部军骑兵一色铁甲黑袍,高擎长槊,如同笔直挺立的密林一般。贺兰仁亲自居前领军,他将华部军三个骑兵营顺序排列成一个长方形的阵势,下令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决战,诸君须戮力向前,有进无退!” 全体华部军将士轰然应诺。贺兰仁接着又道, “接战之时,全军须看我讯号,保持队形,前后联系,切忌乱战!” 这时,在西魏军阵前偏左一侧,约千余骑士也在整队,一面主将的青色认旗迎风猎猎飞扬。正是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西夏州刺史侯莫陈顺所部。侯莫陈顺是代北武川人,乃是西魏军中资深的高级将领。他少时豪侠有志度,很早便入尔朱荣的军队为统军。侯莫陈家是西魏军中的豪门,侯莫陈顺和他的三个兄弟,崇,琼,凯皆为名噪一时的勇将。其中侯莫陈崇骁勇善射,成名极早,已是与宇文泰地位相近的军中大将,后来成为西魏八柱国之一。 侯莫陈顺的部属多为随他征战多年的六镇鲜卑。和华部军相比,他们的年龄略大一些,队列也不如华部军严整,大多数人只是有些懒散地立马在那里。虽然他们看上去很随意,却是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杀气。这些鲜卑勇士神色平静,有的正伸手不断掂量着手中的长短兵器,寻找最快的出手感觉;有的正在给手掌上缠绕布条,这是为了防止武器沾上鲜血后打滑;有的正在检查身上的盔甲,身体还不时晃动一下看看是否利落;有的人则抓紧时间用些干粮饮水;还有的人干脆就在闭目养神。 两支风格迥异的队伍在西魏军阵前列队,等待最后出击的命令。华部军阵列如林,全军盔甲、武器、军服旗号几乎是一模一样。每个士兵似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一般。连神情也是一般冷峻肃穆。整个华部军阵列,浑然一体,发出令人凛然不可冒犯的杀气。而侯莫陈顺军则显得比较散漫,个人手中武器各不相同,衣甲袍色也有差异,将士们神形随意,却是浑身似乎都透着百战余生的血腥味道,足令神鬼退避。如果将华部军比做凶狠矫捷,却又配合默契的狼群,那么侯莫陈顺军就是睨视山林的猛虎。 这时,只见一骑从侯莫陈顺的队伍中飞驰而出,掠过西魏军主阵前,来到华部军的阵列边上勒马止步。马上一员披甲的骑士拱手大声道, “我家将主向李大将军致意!早闻华部勇冠诸军,李大将军谋划如神。今日能和贵军并肩而战, 荡平胡虏,相较于沙场,岂不快哉!” 言罢,这明骑士飞马转回己方的队列。 话说李辰和华部军在近年来的几场大战中连建殊功,创下诺大名头。侯莫陈顺这个资深大将心中对此多少有些不服气。今日见和华部军同时出击,心下当时起了比试一番的心思。 李辰闻听,心中了然。虽然他对侯莫陈顺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但侯莫陈顺资历深厚,自己只能算个后辈,却是不得不敬。而且大战在即,三军士气可鼓不可泄!李辰反顾大喝道, “阿六,过去给侯莫陈大将军传话…” 叱罗六波若受命而出,他轻磕双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奔至侯莫陈顺军前,然后行礼大声道, “后进金城李某向侯莫陈大将军致意!赖将士浴血奋战,职部侥幸薄有虚名。今日之战,关乎国运,惟效死力战,以报国恩!在下当仁不让,当取蠕蠕王旗,献捷陛下!” 说罢,叱罗六波若拨马转回本阵,向李辰缴令。今日西魏军全师而出,出其不意,虽然面对柔然人多势众,战斗过程可能会比较艰苦,但李辰对取得最终的胜利充满信心。他刚才一番话,向侯莫陈顺发出挑战,也是为了给将士们激励士气。果然,华部军骑兵们闻听之后,人人眼放精光,全军一扫刚才有些沉闷的氛围,一股求战的渴望开始在队列中涌动。战士们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情绪上的变化,开始兴奋地摇耳扬蹄,响鼻连连。队伍中的木兰听得心潮激荡,似乎感觉一阵热血涌上了自己的面庞。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腰杆挺得更加笔直,恨不能立马就投入到战斗中,建功立业。 却说那边侯莫陈顺闻听李辰的传话,不禁抚髯大笑, “好小子,有气魄,对我的脾性!” 他身旁侯莫陈琼冷笑道, “这李天行也不怕说话风大闪了舌头,今日我军名将云集,勇士若雨,凭什么就能让他取了蠕蠕王旗,立下头功?” 另一侧侯莫陈凯绰起手中长槊跃跃欲试道, “管他做甚?待会儿咱们只管上前厮杀,取了蠕蠕王旗便是,到时看他有何话说!” 侯莫陈顺反顾左右大声道, “刚才你们都听到了吧,华部军如今向我们邀战!儿郎们今日都给我放开手脚,好生厮杀一番。定要夺了蠕蠕王旗,给那些汉儿瞧瞧,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他的下属齐声轰然应诺。 这时,西魏军中军鼓声大作,这是出击的讯号!侯莫陈顺伸手从马鞍上摘下长槊,向前一挥,大吼一声, “杀!” 然后双脚狠磕马腹,他坐下战马仰天发出长长的嘶鸣,然后如离弦之箭 一般猛然向前冲了出去。他的部属们也一起狂呼打马,随之直冲敌阵。另一侧的华部军也是红旗前指,猝然而动。 侯莫陈顺率骑兵如疾风暴雨般直冲柔然人的阵列。侯莫陈顺是军中宿将,虽然急于立功,却也头脑清醒。他率军避开已打成胶着的正面战场,向柔然人的右侧猛扑过去。正在和达奚武、韩果的西魏前军殊死拼杀的柔然人却没有料到自己的侧翼突然遭到西魏军猛攻,顿时被如狂飙而至的侯莫陈顺军直撞进来。侯莫陈顺的骑兵队伍如同一柄形状奇特的万钧铁槌一般,呼啸着狠狠地砸进了柔然人的阵列,将当面的柔然骑兵碾得粉碎。 侯莫陈顺手中长槊舞动如轮,将当面的柔然骑兵像翦草一般一个个打下马来。他左右侯莫陈琼,侯莫陈凯二人也是长槊翻飞,勇不可当,紧紧为他护住侧翼。他们身后的鲜卑骑兵则手持长槊大戟,利斧重槌等兵器一涌而上,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横扫当面的柔然人。侯莫陈顺等人如同一把形如反月的利刃,深深地刺入了柔然人的阵列当中。不管多少柔然人手举长矛弯刀冲上前来,都被他们一扫而光。就如同一群猛士手持铁锤冲入瓷器堆中乱砸一般。 这道反月状的弧形战线不断向柔然人阵列的深处挺进,如同是切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柔然人拼死试图堵住这个伤口,他们如同潮水一般前仆后继地冲上前来,一时箭如雨下,侯莫陈顺等人身上的铠甲插满箭矢,如同全身长满利刺的钢铁怪物。他们凭借身上重甲的精良防护,恍然不觉,只是不断大步向前。侯莫陈顺军面前的战线似乎变成了不断汲取生命的可怕旋涡,只见柔然人在这里血肉横飞,如荒草一般一片一片不断被砍倒。这道弧形的战线以肉眼可及的速度不断向柔然人阵列深处延伸。 原本还在和达奚武、韩果的前军纠缠的柔然人感受到了来自侧背的严重威胁,再也无法坚持,连连后退。原本陷入僵持的西魏前军也重新掌握了主动,开始步步紧逼。三支西魏军如同三枚黑色的箭头,在柔然人灰白的阵列中突进切割,人数远远站优的柔然人阵脚大乱,不住后退。就在此时,柔然人前后阵列的结合部突然发出巨大的喧嚣,接连几面部落旗倏然倒地。一支西魏军高举红地白花的大旗,在敌阵中横冲直撞,将柔然后续的阵列绞得粉碎。 再说华部军闻命出击之后,排成一个紧密的纵队,灵活地绕过混乱的正面战场,直扑柔然人的左翼。贺兰仁在前部居中领队,他坐下战马四蹄轻扬,优雅轻盈地慢跑着,不紧不慢地控制住行进速度。贺兰仁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柔然人的阵线上来回逡巡审视,寻找着敌阵的薄弱之处。突然,他手中的长槊望前一指,然后双腿轻磕马腹开始加速,照着柔然人阵列中两个部落之间无意中出现的一个较大的空隙冲了过去。 贺兰仁连连催马,马速转瞬间已经已经提到极限。他放下面甲,将手中的长槊挟在胁下,直指前方。当贺兰仁开始加速以后,原本隐藏在华部军队伍中间的二十名具装甲骑默契地同时开始提速,从华部军的队列中脱颖而出。他们在贺兰仁身后雁行排开,以贺兰仁为箭头,组成了一个锋矢阵。鹰扬营的骑兵则在营指挥乞伏元进的率领下紧紧相随,形成锋矢宽大的尾翼。 须臾之间,当贺兰仁和甲骑们已经冲到了柔然人的阵前。二十一名具装甲骑浑身上下连人带马都被铁甲覆盖,只露双目。冷锻的铁甲叶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芒。他们如同神话传说中的神人异兽,又如从天而降的金刚明王,以雷霆万钧般的气势直冲敌阵。 左翼的柔然人察觉出了危险,慌乱中分出约千骑迎了上来,试图阻挡住华部军的冲锋。但是以最高速度冲来的具装甲骑人马连甲一起何啻万斤之力,又岂是连甲都没有的柔然骑兵可能阻挡。只听一声轰然巨响,贺兰仁率甲骑们如同高速行进的火车一般冲进了柔然人散乱的队列。如同是被一阵飓风吹过,与具装甲骑对面的柔然人已荡然无存,甚至一些柔然骑兵被具装甲骑发挥到极致的动能撞得连人带马倒飞了出去。贺兰仁率领的甲骑如快刀切豆腐般毫无阻碍地冲入了柔然人的阵列。 入阵之后,甲骑们丝毫没有减速,继续向纵深猛冲。贺兰仁手腕轻抖,将挂在槊尖上的半截柔然骑兵的残躯甩掉,下一刻,他手中的长槊已经捅入当面一名柔然骑兵的胸膛,那人睁眼睛似乎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胸前的槊杆,他的尸体已经被从马上向后弹飞出去,鲜血从他的胸口如喷泉般飙出,漫天飘洒。尸体还没有落地,贺兰仁的长槊的侧锋已经划过下一个柔然骑兵的脖颈,一颗顶端秃发的头颅,已经冲天飞起,头上散乱的发辫胡乱飞舞。鹰扬营的骑兵们紧随甲骑之后,也高速冲入柔然人的阵列。他们队列整齐,如墙而进,只见他们手中长槊上的红缨飞舞如梭,将对面柔然骑兵一排排如割草般刺倒。华部军如同是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正飞旋着死亡的利刃,畅快淋漓地收割着生命。柔然人的阵列如同是被一个巨大的碾子推过一般,立刻洞户大开。 就见贺兰仁血战中举槊左右一挥,紧随在鹰扬营之后的六镇营和吐谷浑营立刻提速从左右分别突进。华部军三个骑兵营并肩齐排而战,形成一个宽大的战面,顿时将贺兰仁和甲骑们在柔然人阵列上打开的缺口扩大了数倍。面对华部军骑兵如排山蹈海一般的冲锋突击,柔然人的散乱的抵抗如同螳臂挡车,整个阵线已经支离破碎。 随六镇营一起冲锋的李辰手举长槊,痛快地随着大队骑兵在敌阵中纵横驰骋。他作为一军主将,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和大队骑兵们一起冲阵。随着骑兵们象一道钢铁的洪流般在敌阵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李辰只觉得血脉贲张,心中充满豪情。但他也同时有些遗憾,冲了这么久,自己连槊都没机会动一下,更不要说亲自手刃胡虏。李辰望着前面如同一排排铁塔般的六镇营骑兵,不由在心中暗骂六镇营指挥贺娄孝杰, “这个混蛋,把老子堵得这般严实!” 他却不知正在头排正中领军的贺娄孝杰早已暗中下令, “谁要胆敢漏一个人过去,老子亲手将他的脑瓜子拧下来!” 紧跟在李辰身后的木兰,小脸涨得通红,她一边手中平举着长槊,一边紧张地盯住前面李辰的背影。在她左侧,叱罗六波若高大的身影将几乎将她完全遮住。叱罗六波若双眼始终警觉地四下观望着,只见他手腕微扬,已不动声色地挥槊将一支向木兰飞来的箭矢击飞。 华部军如水银泻地般在柔然人的阵列中奋勇突进,他们在贺兰仁的指挥下,总是找到敌人最薄弱的环节发起攻击。柔然人的阵列不断被突破,分割,歼灭。一些试图集结抵抗的柔然部落很快就如同是被巨浪吞没的岩石般消失无踪。华部军以精湛的战术配合使柔然人无所适从,柔然人中不乏勇士,但他们个人的勇气无法抵挡华部军整体上的优势,这种优势体现在武器,铠甲,阵列,训练等全方位。所以柔然人虽然人数上占优,也不缺少勇气,但很快就被华部军杀的溃不成军。 西魏军达奚武、韩果、侯莫陈顺、李辰四军一起出击,很短时间内就如同摧枯拉朽般将柔然人的前军彻底击溃。柔然人前军的阵列土崩瓦解, 苍茫的原野上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游走哀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残存的柔然骑兵魂飞胆丧,如落潮般开始向后败退。他们将身体低伏在马背上,漫无无目的地向后方狂奔。西魏军哪里肯舍,在后面紧紧追赶。四支出战的轻骑,如同四条锐利无比的箭矢,死死紧追柔然人的败军。 溃败的柔然骑兵拼命打马奔逃,如同潮水一般向阿那瑰的本阵涌来。位于柔然中军的多为柔然本部,战斗力要比前面的杂胡强,柔然本部大人们拼命地向败军叫喊,让他们停止逃跑。但是慌不择路的败军哪里会理睬,只是不管不顾地埋头向后乱冲。甚至本部大人下令用弓箭攒射,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溃退。反而将阿那瑰的本阵都冲乱了。 阿那瑰望着一片大乱的己方阵列,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今日猝不及防之下,被西魏军突然抵近金帐,不得不仓促而战。原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多少可以和敌人周旋一番,可没想到敌军这般厉害,主力尚未出动,仅小部前锋出击,就将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的己方前军击败,进而动摇了自己的整个阵列。 “中原兵甲犀利,不可对战。唯轻骑逍走,诱其远追。待其兵疲粮尽,然后击之。” 阿那瑰想起这段祖训,心中一时痛悔不已。近年中原分崩离析,国势衰弱。东西两朝都竞相接好自己。却是让自己骄傲起来,忘记了柔然与中原军队巨大的装备差距。 阿那瑰正在懊恼,他身边的俟利发温豆拔道, “可汗,这仗打不得了,退吧。无论猎物多么诱人,苍鹰都不会轻易折断自己的翅膀。只要本部没有损失,我们就还可以卷土重来!” 阿那瑰心有不甘地似的双眼死死盯住眼前的混乱不堪的局面。此刻整个柔然大军的阵势都已经乱了,甚至本部的大人也已经弹压不住,开始后退。阿那瑰知事已不可为,他长叹一声,然后紧拽缰绳,拨转马头往后便走。他身后的金狼顶王旗开始随之向后移动,五千狼骑军护卫着阿那瑰开始缓缓撤退。 阿那瑰的王旗一动,就立刻被西魏军发现了。位于中军的宇文泰当即下令道, “命左右两翼轻骑齐出,截断敌军退路!重骑出击,全军压上,生擒敌酋!” 西魏军中军的战鼓泼天般擂响,左军主将独孤如愿,右军主将李弼率轻骑从两翼杀出,象两只张开的臂膀一般,直向柔然军侧后方杀去。而等候已久的西魏军重骑,也开始出动,一排排具装甲骑如同移动的钢铁山丘一般向敌军碾压过去。 正在追击逃敌的李辰望见柔然王旗后撤,知道今日胜局已定,兴奋地挥槊大呼道, “斩酋夺旗,立不世之功,只在今日!华部军,前进!” 华部军齐声怒吼相应, “前进!” 木兰喊得嗓子似乎都哑了。华部军杀透敌阵,直指向柔然王旗所在。 另一边,侯莫陈顺军也如同发狂一般,开始向敌军后营猛冲。侯莫陈凯此时浑身上下衣甲都已被鲜血染透,似个血人一般,他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扬槊指着缓缓后撤的柔然王旗大叫, “它是我的!” 此刻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西方的天际一团诡异的黄色正在滚滚而来……(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野火燎原 六 却说西魏军和由头兵可汗阿那瑰亲帅的柔然主力于夏州以北的草原上展开决战。双方铁骑互冲,战况惨烈。西魏军达奚武、韩果、侯莫陈顺、李辰四军齐出,凭借优势的装备和战术,将出战的柔然军杀得大败。柔然人全线动摇。阿那瑰不得不率本部后撤,准备逃离战场。 此刻,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开始有些炙热地照射着广袤的大地。笼罩在一片明丽的阳光下的青色草原,如今却显得分外混乱和血腥。被击败了的柔然人像受惊了的蜂群一般,漫无目的四处狂奔。柔然骑兵们倒卷旗帜,斗志全无。他们低下身体,伏趴在马背上,拼命地扬鞭打马,想要远离战场。柔然人的溃败如同是正在汹涌退去的潮水一般,他们身后遗留下遍地的伏尸和死马,到处都是散落的兵器和倒伏的旗帜,满目狼藉。 而追击的西魏军气势如虹,达奚武、韩果、侯莫陈顺、李辰四军象四支犀利的箭矢在柔然人的背后穷追不舍。侯莫陈顺军和华部军邀战在先前,此刻胜利在望,两军士气高涨得都几乎已经到了沸点,人人奋勇争先,望着正在撤退的柔然王旗猛冲。他们这番举动,倒叫原本是前锋的达奚武、韩果两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不觉,侯莫陈顺军和华部军已经突在了前面。 突然之间,前面正在舍命奔逃的柔然骑兵突然纷纷开始放慢了马速,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噪声,避开正面,然后蜂拥一般向两边涌了过去,如同是原本呼啸奔腾而来的河水被河道中间突然出现的巨礁生生劈成了两半。后面紧追而至的侯莫陈顺军和华部军双双已经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只管向前冲来。当他们尾随奔逃的柔然骑兵冲到近前,方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柔然人的庞大军阵,不下万名柔然骑兵阵列整齐,此刻正不住地向前发箭乱射。在他们阵前二百步范围内,柔然败兵横尸遍野。列阵的柔然骑兵毫不手软地用密集的箭雨将自己人射得人仰马翻,硬生生地将洪流一般的败军逼得从阵列两侧奔逃而过,稳住了当面的阵脚。 这队柔然骑兵的主将,正是受命领军断后的俟利发温豆拔。温豆拔乃是柔然宿将,久历战阵,为人雄沉坚韧,深得军心。他今日临危受命,当下指挥本部万余骑兵列阵。温豆拔所部属于柔然的核心部众,战斗力远高于据前出战的杂胡,加上温豆拔本人平素在部众中威望极高,所以当他指挥所属骑兵列阵断后的时候,全军战意高昂。在柔然人纷纷溃散的一片混乱中,他们不退反进,面向西魏军从容列阵,犹如一块在洪水中巍然不动的巨石。 只见西魏军紧随柔然前方败军之后而来,而受到压迫的柔然败军慌不择路,只管往后阵拼命奔逃,已经将柔然本部的阵势也冲乱了。温豆拔当即下令,命全军一起张弓往前方乱箭而射。他所部万骑受命一时万箭齐发,不管青红皂白对准前面就是一通乱射,顿时将溃兵射倒一大片,跟在后面的柔然败军见不是头,齐声发喊,丧魂落魄般纷纷绕过温豆拔的军阵,从两侧奔逃而去。原本几近崩盘的柔然大军的阵列,硬是被稳定了下来。 这边侯莫陈顺军和华部军一路追杀过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斩首无数。两军正杀得性起,突见前方敌人列阵相敌,当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纵马直冲上去。刚才一路追击,华部军的阵列已经有些散乱,那边侯莫陈顺军的队列更是已经被拉成了一条长蛇。两军不及整队,就这般直冲过去。却不想敌军阵列前到处都是伏尸和死马,严重阻碍了骑兵的行进,两军冲锋的速度都不得不慢了下来。而对面柔然人阵列整齐,乱箭齐发,箭矢如密集的雨点般迎面袭来。西魏军虽然甲胄精良,身体不致受到严重的伤害,但是他们都是轻骑,坐下的战马却没有任何防护。只见当先的华部军和侯莫陈顺部骑兵的战马接二连三地被柔然人的弓箭所伤,往往在狂奔中突然仆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地摔下马来。 贺兰仁见势不妙,立即指挥华部军转向后撤。华部军的长处是阵列严整,以整对乱。现在经过刚才的一番追击,队形已经有些散乱,不是与敌对决的好时机。所以他意欲暂时领华部军脱离战线,回到敌军弓箭杀伤范围之外,整顿队形,以便再战。 另一侧,侯莫陈顺军却仍在舍生忘死地拼命突击,但敌军密集的箭雨让他们伤亡大增。只见侯莫陈凯将手中的长槊舞得如同风车一般水泼不进,不断将射来的箭矢击飞出去。他如同一支突前的箭头,不屈不挠地向柔然人的阵列冲来。柔然人也注意到了他,越来越多的箭矢向他飞来。侯莫陈凯毫不畏惧,他身上的铠甲上钉了好几支箭,坐下战马也受了重伤,但他如同一只发狂的猛兽一般,仍然冒着密集的箭雨不断催马向敌阵冲来。柔然人见他如此悍勇,心里不禁都有些胆寒。居中指挥的温豆拔见状眉头一皱,冷鸷的目光中寒芒逼射。他伸手取出自己的三石硬弓,搭上一支雕翎铁箭,然后张弓如满月,瞄准侯莫陈凯就是一箭。侯莫陈凯正在奋勇突进,久历战阵的他突然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下意识地将身一扭,前胸堪堪避过一支如闪电一般呼啸袭来的箭矢,却是仍是被这支箭贯穿了左臂。侯莫陈顺左手一沉,顿时舞不动长槊,他身上立时又中了几箭。而他坐下战马此刻也终于力竭,砰然倒地。危急时刻,侯莫陈顺和侯莫陈琼双双飞马杀到,抢了侯莫陈凯往回便走,他们的部属也随之后撤。 侯莫陈凯回到己方阵中,此刻他已是浑身浴血,根本看不出衣甲原来的颜色。他伸手拗断左臂上的箭杆,然后将箭从另一头起出。却见此箭又粗又长,菱形的铁箭镞寒光四射,显然不是普通人所用的箭。侯莫陈凯撇下断箭,右手戟指敌阵大骂, “好贼子,胆敢暗箭伤吾!今日吾誓取汝首级,以报此恨!” 说罢,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持槊上马,还要再战,却是被侯莫陈顺喝止。 此时,华部军已经整队来会,达奚武、韩果也率军赶到。四将合兵一处,继续猛攻敌阵。但由于已经连续作战,四将所部都已经有些人困马乏,而当面之敌不仅人数占优,更是柔然军中的精锐,战力不弱,加之主将温豆拔指挥得当,李辰等人始终无法突破柔然人的阵列。而温豆拔见到已经达到阻敌的目的,而敌军主力重骑即将赶到,所以也不恋战,指挥所部开始缓缓后撤。 李辰等人自然不会轻易就这样将其放跑,挥军在后紧追不舍。温豆拔用兵老到,他将所部分为数支,轮番出击,不断威胁西魏军的侧翼,使西魏军无法逼得太紧。双方且战且走,始终绞在一起。 后来宇文泰终于帅西魏军主力赶到,他留下部分重骑协助李辰等人包围攻击温豆拔,而自己则亲帅大军赶去围歼柔然可汗的狼骑军。受命率轻骑出击的西魏军左右军主将独孤如愿、李弼,在绕了一个好大的弧线之后,终于截住了柔然可汗阿那瑰,此刻已经和狼骑接战。 这是决定双方命运的一场决战,无路可退的柔然人激发出了凶悍的本能,开始拼死搏杀。而阿那瑰的狼骑军实力不容小觑,立刻就给西魏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在茫茫的草原上,西魏和柔然十余万人马在一个极为广大的战场上忘我厮杀,激烈的战斗随处可见。到处都是战马的嘶鸣声,武器的撞击声和双方战士的呐喊声。 就在战况最为激烈的时刻,原本西方天际的那团诡异的黄色已经席卷而至。就见整个天地之间,似乎被拉起了一道土黄色的幕布,这幕布顶天立地一般,所过之处将一切万物都遮掩起来,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藏入一个不见天日的魔袋之中。 此刻西风紧烈,迎风而战的西魏军渐渐被动起来,狂风吹得他们简直抬不起头来,发出的箭矢也不知飞望何处。而柔然人则士气大振,狂呼长生天显灵,开始拼命突围。 不多时,那道土黄的幕布已经逼到眼前,这时大家方看清楚,却是一道无比猛烈的风暴正裹挟着沙尘滚滚而来。风暴的底端尘土翻卷飞扬,如同千军万马冲锋一般。又如波浪滔天的潮水,正汹涌地席卷大地。眼看着滚滚沙尘将正在殊死拼杀的敌我两军一一吞没,不留痕迹,李辰心中骇然。好在他前世见识过沙尘暴的厉害,急忙下令道, “全军密集队形,听从号令!大家掩住口鼻,切勿乱动!” 他身后的木兰闻听急忙取出遮面的纱巾系在面上,遮住自己的口鼻。她手未及放下,疾风裹挟着漫天黄沙已经呼啸而至。木兰只觉得被人狠命地推了一把,几乎向后直从马上摔了下去。她身边的叱罗六波若伸手一把扶在了她肩头,帮她稳住身形。木兰来不及道谢,忙伏下身子双手紧紧攥住马缰,费了老大的劲才在马上坐稳。华部军将队列紧紧地靠在一起,抵抗着狂暴的沙尘的吹袭。此刻人人都被风沙吹得无法睁目,耳边只是不断听见战马惊恐的嘶鸣和人被狂风吹得从马背上摔下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风势渐小,大家才纷纷张目,从马上直起身来。只见漫天黄沙弥漫,对面几不可视物。原本明亮的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天地之间光线晦暗,似乎重新又回到了黑夜一般。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尘土的味道。木兰虽然有纱巾遮住口鼻,但此刻只觉满嘴尘土,甚至都能感觉到牙间微小的坚硬沙粒正在磨牙的感觉。 华部军凭借整齐的队列和优良的纪律保持了队形的完整,将士也没有在风暴中受损或失散。但是其他西魏军 就没有这般幸运了,整个西魏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吹得大乱,兵不见将,将不见兵,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和序列。 这般情形,自然已是无法再战,柔然人也乘机逃得不知去向。西魏军主帅宇文泰见战机已失,诸军也在沙暴中失去联络,只得下令鸣金,传讯诸军重新集结。四面的西魏军闻听到金鼓讯号,纷纷赶来会合。各家将主,督将大声吆喝着召唤自家的兵士。慢慢地,西魏军终于重新集结起来。包抄柔然军后路的独孤如愿、李弼也先后率军退回。宇文泰命库狄峙和夏州刺史,稽胡帅刘平伏为先导,在一片昏暗的沙尘中辨识方位,引导全军缓缓退回夏州。这场原本谋划良久,胜负已分的决战,却因为这样一场沙暴的突然来袭而不得不黯然落幕。 出战的西魏军陆续返回了夏州大营,西魏军此战损失不大,也给柔然军队以一定的杀伤,但是却没有达到围歼柔然主力的目的。此时,整个草原似乎都被漫天的黄沙所覆盖,暗如长夜,没有人知道柔然人的主力去了哪里。即便是知道了,在这样一种天气状况下也是无法出兵作战。 当宇文泰回到夏州,却还有一个更为糟糕的消息在等着他。当西魏军主力北上之际,驻守东部前线的西魏行台宫延和,陕州刺史宫延庆率军投降东魏,东魏以河北马场设义州置之。 西魏军诸军回营后尚未及休整,诸领军大将便被宇文泰紧急召集到中军大帐商议军情。此时时辰虽早,然而天地间沙尘飞扬,不辨天色,一片昏暗。宇文泰的中军大帐里烛火通明,宇文泰端坐帐中案后,伸手抹去案上厚厚一层浮土,不禁暗自皱眉。帐下众将济济一堂,此刻却是无人言语,唯有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土腥味。 西魏立国弱小,始终面临来自东魏的强大军事压力。所以不得不折节曲就,结好北面的柔然。但是柔然贪婪成性,这次又背信弃义南下侵掠。西魏朝廷迫不得已,决定进行军事反击。希望能够速战速决,给柔然以沉重打击,使其近期内无法再度南下。这样西魏军可以全力应付来自东魏的威胁。 原本这场战斗顺利地按照宇文泰的设计的走向进行,宇文泰成功地骗过了阿那瑰,使西魏军主力出其不意地逼近了柔然人的营地,柔然人被迫仓促应战。西魏军已经挫动了柔然人的阵势,并包围了柔然可汗,如果能够歼灭或重创柔然人的主力,将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维持北方局势的稳定。但是今日柔然命不该绝,关键时刻却是一场风暴突如其来,将战场彻底搅乱。柔然主力未损,人数上也远远多于西魏军。如今吃了这样一次亏,自然不会再轻易给西魏军机会,今后的战斗只怕不好打。很可能会将西魏军拖入到持久战中去。这是与西魏的战略目标不符的。西魏的主要威胁还是东魏,所以不可能将主力部队长期部署在北方。现在由于宫延和、宫延庆降敌,东魏已经尽知如今西魏主力北上,关中空虚的内情。如果西魏军主力不能尽快回师,要是东魏军趁势西进,局势恐将大坏。 宇文泰和众将商议良久,却是始终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宇文泰只得下令侦骑冒着恶劣的天气四下出动,尽快寻找到柔然主力所在,以便尽快重新与之决战。 军议已毕,李辰回到华部军的营地。贺兰仁迎上来问道, “如何?” 李辰摇摇头, “众人都无良策,惟愿天光早靖,能再与蠕蠕一决!” 贺兰仁把脚一跺,恨恨地道, “此天不予我也!否则今日势必大破蠕蠕。” 李辰叹息道, “天机难测,非人力可为也!” 李辰其实心中比谁都要着急。此番华部全体动员,青壮几乎全都应征入伍了,整个华部的工农业生产全都停滞下来。如果形势不能迅速改变,华部的损失将不可估量。而且这么多人从军备战,所消耗的钱粮物资也极为惊人。一方面没有生产,一方面又消耗惊人,时间不用太久,估计华部就支撑不下去了。 李辰对贺兰仁道, “我军皆精锐之师,若与蠕蠕相战,获胜可期。惟虑天时不济,若此战旷日持久,一则虑东虏异动,二则虑我军补给难继。” 贺兰仁道, “蠕蠕与我不同,营中多蓄牲畜,战士食肉饮乳即可,战马遍地青草可食。故我军利速战,蠕蠕利久战。若蠕蠕避我锋芒,游走不战,与我相持境上,我军势恐不利!” 两人商量一阵,都觉得目前的局势十分棘手。二人束手无策,一时心情都十分沉重,他们抬头注视着漫天的黄沙,半响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见旁边有个女声怯怯地道, “启禀大都督…” 李辰转身一看,却见木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二人身边,正在躬身行礼。贺兰仁闻声也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盯着这个清秀的军官。李辰淡淡地道, “哦,是木兰啊。你可有什么事吗?” 木兰小脸一时有些微红,她有些局促地看了贺兰仁一眼,再行一礼低声道, “启禀大都督,职下想请求生个火,烧些热水…” 原来木兰今天初次上阵,不仅出了好几身汗,而且最后风沙来袭,更弄得她浑身上下全是土。至今她还觉得满嘴沙子,似乎自己快要变成一个泥人了,只要伸手在身上拍一拍,就能落下一层土来。女儿家毕竟好洁,木兰实在是无法忍受这个样子。所以她见大都督和贺兰都督恰好都在,就寻思着是否找他们求个情,允许自己起个火烧些热水擦拭一下身上。木兰起先不敢说话,见到李辰和贺兰仁半响无言,方才壮胆上前。 李辰毕竟是过来人,听了木兰的话,瞬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望望贺兰仁,贺兰仁是行军总管,他应该是他的职权范围。 贺兰仁冷着脸道, “大军宿营,最忌祝融,如今风势大作,天干物燥,你却要取火烧水?所请不准!还不退下!” 木兰没想到自己小小的请求被贺兰都督一口回绝,顿时又羞又愤,但也只得躬身而礼, “职下遵命!” 说罢她转身退下,口中却是不忿地小声嘀咕道, “这般看不起人,要烧我也只会烧了敌人…” 她道自己声量很低,却不知被李辰和贺兰仁二人听个真切,李辰闻言心中一震,似乎有什么是东西突地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闪,但他自己也意识没有明白这是什么。那边贺兰仁却早已勃然大怒,他喝回木兰高声怒斥道, “尔好生大胆!竟然如此藐视上官,出言顶撞!来人呐,将她给我拿下了!” “遵命!” 几个侍卫闻声上前架住了木兰,为首的叱罗六波若拼命地向木兰使眼色,意思叫她赶紧赔罪求饶。木兰却是倔强地仰起头,抿住嘴唇一声不吭。贺兰仁才要下令将木兰拖下去打三十军棍,却突然想起她是个女孩子,似乎扒掉裤子打屁股不太合适。贺兰仁正在寻思如何处置木兰,却被李辰一把抓住。只见李辰目光炯炯地盯着贺兰仁道, “阿檀,你适才道,蠕蠕的战马只要有青草就行。如果我们…” 李辰将双手举到贺兰仁面前,突然十指向天张开。贺兰仁皱起了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突然他眼睛一亮, “你说烧草!” 李辰仰天面对漫天黄沙冷冷地道, “你说的不错,如今风势大作,天干物燥,如果我们顺风放火…,哼哼,且看蠕蠕如何相持!” 李辰倏地转身对贺兰仁道, “我即刻前去面见大丞相!” 李辰转头看了满脸倔强的木兰一眼,接着又道, “至于她么,我看不妨饶过她这次,此计若成,其当为首功!”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野火燎原 七 却说李辰被木兰一句话提醒,心中顿时想起了一个对付柔然的法子,那就是放火烧草。这样柔然骑兵的战马失去草料,自然无法南下。不过一旦在草原上放火,后果将难以预料。李辰思之再三,觉得这个办法虽然残酷,但如今形势迫人,也许值得尝试一下。至少自己应该将这个想法告诉宇文泰,至于最后是否实施,则取决于统帅的决心和意志。 李辰主意已定,立刻上马出营,前去求见宇文泰,面呈机宜。这边贺兰仁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放开木兰。他厉声斥道, “今日既是大都督为你求情,便饶过你这遭。今后若是再犯,我决不容情!” 木兰心中虽然不忿,但也只得大礼伏拜,口中称谢。贺兰仁走后,众侍卫也各自散去,叱罗六波若见左右无人,低声对木兰道, “今后切不可意气行事!军中法度森严,不当处轻言一声都是罪过。你初入军旅,万勿鲁莽冲动,呈一时口快。” 木兰原本心中委屈,听了叱罗六波若一番话,顿时红了眼圈。但她年纪虽小,却是性情刚烈。自不愿轻易流露出来,她暗自平复一下心绪,对叱罗六波若行礼道, “六哥金玉良言,木兰自当谨记于心!还要多谢六哥今日施以援手!” 叱罗六波若一摆手, “咳,袍泽之间自应如此,你莫放在心上。” 木兰谢了叱罗六波若,闷闷不乐地转回自己的营帐不提。 却说宇文泰心忧战局,军议之后,尤眉头紧锁,食不下咽。突然闻报李辰复来请见,不觉心中诧异,忙命传见,自己则落座相待。 等李辰进来叙礼已毕,宇文泰问道, “天行漏夜前来,却是为了何事?” 李辰揖手道, “启禀丞相,职下过后思虑,蠕蠕逐水草而居,行踪无定。何如尽焚夏州左右周遭之草。蠕蠕马无可食,势不能久峙,自会退兵。” “哦?” 宇文泰闻言眼中立刻精光四射,但他随即又沉静了下来。宇文泰思索了片刻,对李辰道, “天行妙计层出,于我助益诚多。然此事非同小可,姑容我思之,你且莫言于他人知晓。” 李辰连连称诺,然后行礼告退。 李辰走后,宇文泰一时食欲全无,他索性推案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 此刻帐外黄沙飞扬,天色昏暗。原本雄壮的大军营寨,也隐没在漫天尘土之中,只见几点朦胧的灯火隐约可见。宇文泰立于帐门之前,满眼沙尘,心情如同这晦暗的天色般郁结。 身为实际上掌握着西魏朝政的权臣,宇文泰同样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河阴大败过去已经两年了,西魏的国力和军力都还在恢复当中,亟需休养生息。宇文泰最近一直在和苏绰、周惠达等密议全面的改革措施,期望能更大程度上的与民休息,尽快地增强国力和军力。然而时不我与,还没有等到国家完全渡过难关,柔然却又大举南侵。 柔然的入侵不仅打乱了宇文泰的全盘计划,更是对他政治威望的一种打击。因为之前对柔然的联姻友好的政策是由宇文泰一手推行的,为此他甚至逼大统帝废黜了原皇后乙弗氏,并进一步逼迫大统帝将她赐死。但是这一番努力却没有得到期望的结果,柔然还是依旧悍然大举入侵。这让力主对柔然折节曲就,尽力交好的宇文泰处境十分尴尬。 所以尽管目前西魏面临着来自东魏的强大军事压力,宇文泰反复计较,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出兵柔然。因为只有尽快击败柔然,稳定北方局势,才能扭转自己在政治上的被动。 想到这里,宇文泰紫面含霜,心中不禁暗自慨叹。自己从武川的懵懂少年,到尔朱荣手下的普通军士,再到贺拔岳手下的将领,到如今为权倾朝野的大丞相,一路行来,历经多少艰险,如今终得一统关陇,使西魏朝廷可以偏安渭滨。自己整日殚精竭虑,为的就是保住这一方基业,进而可以扫平天下。然而在他不断谋取更大权势,以尽情实现自己胸中抱负的同时,自己也因为权势而成为众矢之的。宇文泰如何不明白自己如今在朝堂上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所以他决不能放弃手中的权力,这不仅是因为他还有扫平天下,成就不世功业的远大抱负还未实现,更是因为他的亲朋部属已经围绕着他形成了庞大的利益团体,进退容损,俱为一体。就算宇文泰自己不想要这滔天权势,这些人又如何肯答应。 话说此前雍州刺史王罴见到周惠达大动干戈,召集丁壮,在长安城内修筑壁垒堑壕,深不以为然,还说什么, “若蠕蠕(柔然)至渭北者,王罴自帅乡里破之,不烦国家兵马。何为天子城中作如此惊扰,由周家小儿(指周惠达)恇怯致此!” 这个号称老罴的忠直之士哪里懂得如今朝堂上暗流涌动。周惠达这一番做法,却是给外界造成了局面危在旦夕的情势,朝野上下此刻同仇敌忾,哪里还顾得上追究从前的责任。丁壮们集中起来,可以防御柔然,更是为了防止上回长安之乱那样的事再次重演,从而使宇文泰可以安心出兵。只要宇文泰这次能平定柔然的入侵,他就是济世的救星,没有人再会理那些从前的旧帐。 今日之战,宇文泰谋划良久,寄希望能一战重创柔然主力,可惜功败垂成。西魏军英勇奋战,眼看胜利在望,却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所打断。宇文泰只得暗叹天时不予。如果不能迅速击败柔然,不仅很可能给东魏乘机入侵的机会,更让自己在朝堂上处于极为被动的局面。 此刻,仍是西风劲吹,漫天沙尘飞扬。宇文泰立在帐中,透过熊熊的烛火,似乎能够看到空气中弥漫着微小的尘埃沙砾,就如是在下着漫天飞雪一般。呼吸间,似乎满嘴满鼻的灰尘。刚刚擦拭过的书案,转眼间已经又落下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宇文泰不禁连连打了几喷嚏。但比天气更让他觉忧心的,还是军情。柔然今天虽然吃了仓促上阵的亏,但主力未损,所以必不肯轻退。下次他们自然会吸取教训,再想击败他们恐怕不会象今天这么容易,很可能需要付出重大的代价。如果西魏军在与柔然的交战中损失严重,即使获得最终的胜利,也是不符合这次作战的目标的,因为西魏军还要面对更主要,也更强大的敌人东魏。既要速战速决,取得对柔然之战的胜利,又要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损失,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宇文泰反复思量着刚才李辰的一番话。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李辰献上的烧草之策,也许倒不失为一条好计。柔然骑兵没有自备马料的条件和习惯。如果真的能将柔然南下路线上的牧草统统烧掉,战马无草可食。柔然人就无法南下,只能选择退回漠北。 但是这么做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首先,夏州、灵州一线杂居着胡汉各族十余万人口,他们世代居住在这里,主要从事农业和牧业生产。如果放火烧草,即使是事先通知,使他们避免人员和牲畜伤亡,但他们赖以生存的牧场和庄稼将不复存在,这十余万人的生计将成为大问题。西魏如今国力较弱,安置这么多人口将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即便是下决心要烧草,也仍然有许多问题。首先此地的居民多为胡人,朝廷对他们实行的是羁縻政策,不如在中原实行的管理那般严密。这些胡人与中原的百姓不同,面对外族入侵,也未必会与朝廷同心,很难接受这种将自己的家园付之一炬的严酷做法。稍有不慎,就会激起他们的反抗和叛乱,这只会进一步恶化边境的局势,也是宇文泰所不愿看到的。 宇文泰反复思量,却是一时难以决断。是夜,宇文泰辗转反侧,几乎漏夜无眠。 第二日,宇文泰再召此番出征的李弼、独孤如愿、赵贵、于谨、侯莫陈崇等几员重将密议。 闻听宇文泰言出烧草之策,众人心中都觉一震。在座的都是西魏军中顶级的大将,久历战阵,见识卓人。宇文泰方才言毕,他们便已经各自在脑子里将其中的利害得失都计较了一遍。 大丞相府长史,兼大行台尚书于谨迟疑道, “此计玉石皆焚,过于阴毒,用之恐违天和。”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中山郡公赵贵则不以为然道, “中原者根本也,狄戎者枝蔓也。损根本而益枝蔓,此古之未闻。况胡狄畏威而不怀德,叛降无定,虽经羁縻,终不可与中原同之。现下情势紧迫,毁狄戎之所居,保中原之康平,我看此计可行。” 赵贵一番话说的在座众人频频点头。其实在座的大将包括宇文泰几乎都是出身武川镇的鲜卑,但是自拓拔氏入主中原,已立国百年,经过持续的汉化,鲜卑人已经以中原人自居,而将其他的游牧民族视作狄夷。赵贵刚才一番话,站在民族大义的高度,肯定了烧草舍狄戎而保中原的正当性,这让宇文泰和在座的人放下了心理包袱。 边上开府、侍中、领军将军、骠骑大将军、河内郡公独孤如愿形容俊美,仪态风流,他思忖道, “只是如今西风劲烈,野草尚青,恐是难用此计。” 在座众人都是有经验的将领,自然明白火借风势的道理。现如西北风大作,西魏军正好处于下风,此时点火,弄不好会烧了自己。而且,草原上的野草一片青绿,并不容易被点燃。大家一时都陷入沉思,现场静默了下来。 过得片刻,骠骑大将军、大都督、赵郡公李弼道, “时值春夏之交,风云易变,明日风停草干,亦未可知。我看不妨先静候数日,暗备引火之物,待沙尘落定,再行计较。” 宇文泰称善。 李弼又道, “只是有一样,此事须得行事机密,若事先走漏风声,恐自生乱。” 当下宇文泰已下定决心,点头道, “景和(李弼字)所言甚是,此事便止于诸君,切勿外泻!诸位下去暗备引火之物,待风向转换,便依计而行!” 之后数日,风力渐渐减弱,沙尘也逐渐沉淀下来。整个大地似乎都落下了一层厚厚的沙土,空气异常干燥。太阳也重新露出了笑脸,甚至阳光似乎比之前更加炙热。举目四望,茫茫原野已经失去了先前碧绿的颜色,大片青草变得萎靡枯黄。原本青翠如茵的草原,如今青黄相间,象个癞痢头一般。 这一日的晚间,突然东南风大作,实施烧草作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宇文泰当即大集众将,一时间,宇文泰的中军大帐内人头济济,铁甲铿锵。 宇文泰顶盔贯甲,端坐于大帐正中的长案后,身后蔡佑等几员帐内亲信都督,全身铁甲,高大威猛,若铁兽一般捧刀而立。 宇文泰冷面肃容,双目生光,令人望之生畏。见到众将聚齐,宇文泰出言道, “蠕蠕性比兽类,全无信义,叛服不定。方才誓盟约好,便又犯境劫掠。此番我军精甲尽出,务求翦灭。朝廷岂好肆兵极锐,凶器不戢?然急病除恶,事不得已耳!然蠕蠕风驰鸟赴,倏来忽往,今又畏我如虎,剽师远逍,我军欲求一战而不得。幸天时助我,风转尘定,今我意顺风举火,遍焚境上之草,逐其北遁,以靖边地!” 下面众将中李辰听宇文泰如此言道,暗自点头,心道, “到底还是来了!” 此时却见夏州刺史、稽胡帅刘平伏急急出班伏拜于地,他满面惊惶地道, “大丞相,这万万使不得啊!职下与族人累世居此,遍耕山林,况牛羊牲畜皆以草为生,今若遍焚境上之草,职下及族人生无地矣!” 宇文泰和蔼地对刘平伏道, “此事情非得已,若蠕蠕拥兵不退,边地必然糜烂,汝与族人也无法生息。此战之后,汝便携族人悉数内附,一如中原之民,朝廷再免汝等五年赋税,你意如何?” 刘平伏流涕顿首, “朝廷天恩浩荡,职下与族人铭感五内!只是祖宗之地,难以轻弃。请大丞相格外开恩,万勿如此啊!” 宇文泰紫面含霜,冷声道, “此事关乎朝廷安危,势在必行!军国大事,岂容你以私情阻逆?你且下去向部民宣喻军令吧,切记约束部众,勿使乱我大计。” 刘平伏不敢违忤,只得大哭而去。 宇文泰先调军暗中监视稽胡人的营地,以防生变。然后宇文泰亲统全军出动,直扑北方草原。 是夜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将大地照得一片雪亮。西魏军高举火把,如同一条长龙一般奔袭而来。只见长长的火龙突然如同即将入海的大河般又分成了数十道支流,象一张密网一般在广袤的草原上播撒开来。渐渐地这张密网又转化成东西长达数十里的一条火光组成的河流。 西魏军到达指定的方位以后,就将随身携带的硫、磷、油脂等引火之物撒在面前的草地上。只听一声令下,数万西魏军同时将手中的火把甩了出去。红色的火焰几乎同时在数十里长的线上飞腾而起。然后西魏军疾速后退,返回夏州。 时值五月,正值初夏时节,一时东南风大作。又恰好一场沙尘暴刚刚过去,空气异常干燥。被西魏军点燃的大火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瞬时已是烈焰腾空。数十里长的一道火线借助风势,立刻熊熊地开始向北方蔓延。很短的时间之内,草原上已是浓烟弥漫,火浪翻滚,几乎将半个天空都映红了。 再说柔然可汗阿那瑰前日趁着风沙突降,率部冲出了西魏军的包围。他回到自己的营地后,立刻拔营起行,于数十里外重新建立了自己的金帐。这场战斗柔然虽然遭受了一定的损失,但那大都是杂胡,柔然的核心部众损失轻微。这几天,原本四下劫掠的柔然骑兵陆续受命赶来相会,柔然军势复振。阿那瑰觉得自己又有了与西魏军决战的底气。前日之战,西魏军突然逼近金帐,柔然不得不仓促应战,结果吃了不小的亏。阿那瑰对此耿耿于怀,他发誓这次一定要打败西魏军,进而大掠关中方解此恨。 今夜阿那瑰在金帐大宴诸部大人,向大家宣布了自己要全力南下的意图,引起了一片欢呼。诸部大人们一致表示愿意随着阿那瑰一起踏平长安。志得意满的阿那瑰不觉开怀畅饮,最后酩酊大醉。 到了半夜时分,阿那瑰被人拼命地摇醒。阿那瑰只觉口干舌燥,头疼欲裂,他烦躁地只想拿刀将叫醒他的人劈死。就听那人不断地呼喊着, “可汗,可汗,您醒一醒,醒一醒。温豆拔大人有急事要向您禀告!” “温豆拔?” 阿那瑰头脑清醒了一些,自己手下最得力大将深夜前来禀告,一定是什么万分紧急的事情发生。阿那瑰强忍下杀人的恶念,抬手道, “叫他进来!” 不多时,就见温豆拔走进帐来,他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匆匆忙忙地行了个礼道, “尊敬的可汗,请您到帐外看一眼吧,我们的敌人用恶魔般的手段布下了灾难!” 阿那瑰闻言一惊,顿时酒醒了大半,他披上近侍捧上的锦袍,不及系带便阔步走到了帐外。却见整个营地的柔然人似乎已经全都起来了,正不住地向南眺望,一边还在惊慌地相互议论着。 阿那瑰登高向南望去,却惊见南方一片透亮,红色的火光似乎将整个夜空映成暗红色。依稀可见大股的浓烟将天上的皓月和星辰都遮盖的暗淡无光。一股呛人的草木灰烬的味道直钻入阿那瑰的鼻腔。 阿那瑰只觉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乙弗怀恩 盛夏的金城骄阳似火。湛蓝的天空上不见一丝云彩,太阳如同是个透亮的光球,正放射出炙热的光芒,令人无法对视。在灿烂的阳光下,整个天地格外明丽光亮。这是个晴朗的早晨,虽说时值盛夏,但陇上的天气却是与他处迥异,清晨的微风似乎还带来丝丝的凉意,但是阳光却是不同于关中平野之地,格外的犀烈炙热,晒得人脸上火辣辣的。 乙弗怀恩催马翻下最后一道山岗,开始在平阔的大河谷地上轻快地疾驰。眼前通往金城的官道,被铺上了一层黑色的煤渣,平平整整。虽然黑色路面大量吸收了阳光照射,正不断向外辐射着热量,让人觉得地面暑气蒸腾。但是却是没什么尘土,而且由于路面平整,软硬适中,使得战马在上面奔驰显得十分轻盈,让骑乘者倍感舒适。 乙弗怀恩约二十许岁,生得身形矫健,高鼻深目。他今日身穿白色圆领窄袖武士服,头戴黑漆武冠,形容英俊不俗,只是在眉宇间似隐含一丝悲愤之色。他还是头一次来到金城这边塞之地,所以一边纵马飞奔,一边不住地举目查看官道两边的风景。 只见四周群山环绕着的大河谷地平坦宽阔。但这片的河谷形状并不规整,东西两山相隔遥远,而南北两山相隔较近。乙弗怀恩自东面西而来,却只隐隐约约看得见前面远山青黛色的山峦起伏。而南北两山之间的距离则要窄上许多,似乎近在眼前。南山雄伟高岸,林木苍翠。北山险峻陡峭,草木低伏。大河从平坦的河谷中蜿蜒流过,如同一条飞舞的衣带,平静闪亮。就在大河的南岸一处高起的河岸上,金城滨河而立,恰与河北岸一座高峻的山峰隔河相对。金城虽然不甚阔大,却是傍山带水,气势雄伟。 乙弗怀恩一路驰来,只见大河两岸高大的水车林立如堵。这些水车个个都有十余丈高下,在大河奔腾不息的水流推动下,水车运转若飞,如同永不停歇的巨轮,周而复始地将河水运送到高高的水渠中。而大河两岸的水渠密如蛛网一般,如输血般将河水输送到岸边的万顷良田中。田地里种植的谷物约有膝高,似乎密不可间,如同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谷物此时已经抽出穗来,饱满的谷穗将整株谷子都压弯了腰。微风过处,惟见粟浪翻滚,穗花飘香。 快要邻近金城的时候,却见大路两旁坞堡星罗棋布,形状各异。有的明显是军寨,就见寨墙高耸,上边手持武器的军士,往来巡查,戒备森严;还有的却是一片平和,只闻书声朗朗;还有的内中却是黑烟滚滚,不断传来叮当的打铁之声。 乙弗怀恩一路看来,不觉目眩神驰,心中暗思, “盛名之下,果然其实不虚!这人做得好大一番事业。” 他转瞬间却又想起自己前番遭遇,不由心下黯然伤感。但如今事已至此,已是无法改变。只有先见过那人,交付所托,再行计较了。乙弗怀恩想到这里,唯有收敛心绪,长叹一声。他用双脚踏镫轻轻地磕了以下马腹,战马听话地加快了速度。过不多时,金城已是近在目前。 这时,官道上的人流也密集了起来,乙弗怀恩不得不放慢了马速。待到金城东门外,却见门前密布木栅阻马将城门挡个严实。木栅内外顶盔贯甲的军士们挽弓持矛,如临大敌。此刻日头已经移到头顶,天气酷热。这些士卒却是衣甲整齐,队列严密,丝毫没有懈怠,透露出一股精悍之气。在木栅上有两处开口,前面都有人查验。只见左侧的开口前立了不多些人,他们似乎很自觉地排成了一个单人的行列,一个一个地走到门口掏出一个小木头牌牌奉给把门的士卒验看。那士卒接过木牌飞快地查验一番,便还给主人,并点头示意,主人则往往略一施礼,便昂首入城。整个队列寂然无声,却运行得极有效率。 右边门前却搭了一片草棚,里面当先却是有个军官坐在一条长案后,依次将要入城的人唤过问话,边上还坐了几个文吏摸样的人。 乙弗怀恩记起路上遇到的兰州巡骑的话, “…凡我华部之民,皆由左门示牌而入。外来之人,须得在右门登记,领取入门凭记,方可入城…” 乙弗怀恩下马,规规矩矩地排在右边的队中。却见这边因为过程缓慢,队伍排了很长。各色人等乱哄哄勉强排成一个队列,边上还有军士大声吆喝, “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目睹此境,左边队中的人人面有自得之色,其中几个人瞥几眼这边,眼中尽是不屑之色。乙弗怀恩看了,在心底暗自嗟叹不已。 右门前的军官虽然问得仔细,却是没有丝毫故意为难的意思。乙弗怀恩等得不长,就也到了近前。只见排在他前面两个客商摸样的人上前,就听那军官道, “…长安来的客商?唔,录下名讳,发给入城凭记。记住据此可以在金城居住一月,过期若想再呆须得再办此凭。尔等且去那边商曹管事处缴了税金,便可携货入城…” 然后他转首道, “下一个…” 乙弗怀恩忙上前一步,揖手道, “见过这位大人!” 那军官将他打量了几眼,拱手道, “不敢!请问足下何人?此来金城何干啊?” 乙弗怀恩道, “在下乙弗怀恩,乃武都王侍卫,忝为正八品上殄虏将军。在下前次与金城李大将军因缘而识,蒙李大将军垂顾,有机宜相授。此番前来,便是向李大将军禀告实情后续。然非是公务,实为私谊。” 那军官点头道, “既是如此,你可有印绶为凭?” 乙弗怀恩取了自己的印绶奉上。那军官双手接过,仔细查验一番,然后将印绶还给乙弗怀恩,并命边上的文吏记录在案。 “原来是乙弗将军。你虽是来向我家大都督复命,却非是公务,就只能当做私人游历访友。” 说罢,他给乙弗怀恩递上一个小小的竹片,然后揖手道, “乙弗将军,你凭此物可以在金城逗留十日,十日后你若还要多呆十日,则须再来重新更换一个。切记此物离城时须交还。大都督骠骑大将军府在城中南关十字,你入城直行就是。下官职责在身 ,不能轻离此地,就不送乙弗将军了。” 乙弗怀恩行礼称谢,伸手接过接过竹片。这竹片不大,长约盈寸,背后还刻了一个数字“五十七”。乙弗怀恩将竹片纳入怀中,向那军官道别之后,上马入城。 乙弗怀恩在进程的街道上策马缓行,却见这金城虽然不大,却是分外整洁,行人不论官民,皆靠右而行。大街上人流熙攘,却是丝毫不乱。但他此刻颇有心事,却也无心观赏金城的街景风物,更没有在意金城少女们热辣的目光,只是一门心思行到了位于金城中心的骠骑大将军府。 就见骠骑大将军府前三条大街交汇,极为开阔。府门前立了一块高大的照壁,上面满雕旭日海水图案。照壁后的九级三层台阶上,三重歇山顶式大门壮丽恢弘。门前左右八字分立了两排共十六杆门戟。门戟上红缨随风飘舞,锋刃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慑人的光芒。门戟之外,还竖立了几块黑漆描金的木牌,绘有虎纹装饰,上面分别书写着, “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侍中”、“都督兰州诸军事”、“兰州刺史”等字样。门前数十名侍卫全身甲胄,手扶长刀,如泥塑木雕一般挺立不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气。 乙弗怀恩远远下马,然后取了自己的印绶走上前施礼,说明来意。为首的一名侍卫相貌狰狞,脸上长长的一道刀疤,他验过乙弗怀恩的印绶,皱眉道, “你的印绶的确不假,但是你说和大都督有约,可有凭据?” 乙弗怀恩又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小心翼翼地交给这个侍卫。 “李大将军临别时曾留下此物为凭,嘱下官日后可持此物前来求见。” 那侍卫接过纸片打开,却见见一张白纸中间端端正正地印了一方朱红阳文钤印“金城郡公李”。那侍卫虽然识字,却难辨此印真伪。他正要开口让乙弗怀恩少待片刻,自己将东西送进去给大都督亲眼过目,却是突然眼睛一亮,他盯着乙弗怀恩背后道, “却不道恰好这位大人来了,我们请她一看便知。” 乙弗怀恩闻声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何时行来了一队车驾,数十名从骑簇拥着一架轩车翩然而至。就见车上端坐着一名妙龄女子,这女子一身天青色的襦裙,滚边雪白,头上还是少女的发式,却是面容殊丽,气质文雅。须臾间,轩车已经行到近前,只见这位女子似乎全然不经意般抬眼瞥了乙弗怀恩一眼。 在乙弗怀恩此后的一生中,曾经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令他铭记永生的惊鸿一瞥。 乙弗怀恩出身后族,自小入王府为侍卫,还曾入卫宫禁,到后来受命负责保卫废皇后,并非是没有见识的粗人,也是见惯了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双能如此令他怦然心动的眼睛。 这双眼睛如水晶般透澈沉静,却显露出聪慧和睿智,似乎一眼就已经看穿你的心底,你心中任何微小的思絮涟漪,在她面前似乎都已无所遁形。这眼神又流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显示出主人如同岩石般坚强的性格,似乎万钧雷霆压顶也无法令她动摇分毫。但是这眼神又分明透露出一丝丝慵倦,甚至乙弗怀恩可以感觉到她深深隐藏在内心的一点若隐若现的疲倦和哀伤。这种深藏的疲倦和哀伤瞬间狠狠地刺痛了乙弗怀恩的心。他似乎看到那个他曾经发誓效忠和誓死保护的高贵女子,善良勤俭的皇后,毫无过错却被无情遗弃,满心期盼却最后被迫自尽,而自己这个应该保护她的人却无能为力。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乙弗怀恩心中他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此刻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保护这个女子,让她毕生平安喜乐,自己愿意为她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乙弗怀恩此刻似乎觉得两耳失聪,天地一片宁寂。而他眼中所有的景物和人像似乎都模糊起来,只有那双的美丽的眼睛依然那般清澈透亮。 不知过了多久,乙弗怀恩猛然听到一个清冷却又隐含着上位者威严的女声缓缓道, “本官骠骑大将军府长史、录事参军、兰州刺史记室裴某…” 乙弗怀恩猛然惊觉,方发现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来到了自己面前,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而在场的人都面色古怪。乙弗怀恩瞬时觉得脸上一阵火热,暗自为自己的失态而懊悔。他初见侍卫称呼这女子为大人还不明究理,见她出行如此仪卫阵仗,原以为这女子可能是李大将军的内眷,却不防人家竟真是兰州的高官。乙弗怀恩来不及惊讶这女子如何得以晋升如此高位,只是赶忙躬身大礼拜下, “下官乙弗怀恩拜见长史大人!” …… 却说裴萱今日出衙是为了一桩公事。今日其实是本地民间的“开茧日”,按照风俗,当地的妇女会在每年的今天举行仪式,拜“蚕花娘娘”,然后开始摘茧收丝。而当地的官员也会派人参加,以示对农桑国之根本的重视。裴萱作为兰州官员中唯一的女性,所以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为官府的代表。每年今日裴萱都要换上女装,和勤劳的兰州妇女们一起举行仪式,感谢她们一年来辛勤的劳作,祈祝丰收。 今日裴萱回到衙前,却看见门前侍卫头目叱罗六波若正在与一人说话。那人似乎闻声转过身来,向自己的车驾张望。裴萱随意地瞥了那人一眼,却见是个面生的年青人,相貌倒是不俗,但也没有在意。待车驾停稳,裴萱提裙轻盈地下了车,就见众侍卫一起行礼道, “长史大人!” 裴萱虽然穿了女装,却依旧按照官礼略一拱手, “诸位请起。” 待大家起身后,叱罗六波若上前行礼道, “长史大人,此人自称与大都督相识,有事须面禀大都督,并以此信为凭。” 说罢,他将印了钤印的信双手奉给裴萱。裴萱接信仔细看了几眼,然后点头道, “这是大都督的私印没错。大都督极少会用这方印,难怪你不识。看来此人倒是所言不虚。” 裴萱举目再望一眼刚才那人,却见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眼中神情变幻,似乎神游天外,甚是无礼。裴萱心中微愠,她在兰州权高位重,再加上李辰的关系,所有人对她都是恭恭敬敬,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直直地盯着自己不放。裴萱上前一步,面对那人,略挺一挺腰身,冷声道, “本官骠骑大将军府长史、录事参军、兰州刺史记室裴某…” 此刻,那人似乎方才惊觉过来,忙不迭揖手大礼拜下, “下官乙弗怀恩拜见长史大人!” 裴萱淡淡地道, “请起罢” 就见乙弗怀恩再礼称谢,然后垂手而立,却是不敢抬头。裴萱问道, “你见大都督却是所为何事? 乙弗怀恩垂首行礼道, “下官有幸曾亲聆李大将军教诲,是日李大将军曾嘱下官办一件差使。如今事已完结,今日特来向大将军禀告。” 裴萱见他不肯明言,心里却是没有怪他。因为她刚才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这方印用的很少,要用就是用在极关要隐秘的地方为凭证。这个人既然手持这样一个凭证,那定然是在替李辰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办事的人能守口如瓶,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裴萱微微点头, “既是如此,那你且随我入府去见大都督吧。” 说罢,裴萱举步昂首入府。 裴萱引了乙弗怀恩入府,直往后堂来寻李辰。裴萱在前缓而行,却是心里想着这个乙弗怀恩究竟身负着怎样的重任,竟然连自己都不曾耳闻。而乙弗怀恩在后边同步随行,头一直都没有抬起过。眼中只偶尔飘过一片天蓝色的裙角。但是她的轻盈的步伐,高贵的形态,似乎已经丝毫不落地全都印在了他脑中。两人便是这样穿过一层层庭院,在侍卫们一声声问礼中来到了后堂。 裴萱命乙弗怀恩在堂外等候,自己则迈步入堂,对着堂上正埋首公文的李辰盈盈行礼, “裴萱参见大都督!” 李辰抬头看是裴萱,将手中的公文一推,起身过来将她起, “咳,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你我之间,不必这般。” 裴萱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却是一种别样的滋味。她与这个人之间的爱恨纠结,又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裴萱没有多言,只是轻声道, “适才门有一人自称乙弗怀恩,手持”金城郡公李”的钤印凭证求见,妾回衙时恰好遇见,验过无误,便将他带了进来,现在堂外候见。” “哦?乙弗怀恩,他来了!” 李辰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废后乙弗氏被赐死的消息。当初自己冒了莫大的风险,想要救这个无辜的女人,所以才安排下乙弗怀恩这个伏子,但是自己没能改变历史。虽然自己献计,终于逐退了柔然的入侵。但这一切没有改变乙弗氏的悲剧命运。 李辰肃容对裴萱道, “这件事当时行事仓促,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今日你既然在这里,就一起听一听吧。” 说罢,他对门外的侍卫道, “传乙弗怀恩觐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乙弗怀恩 二 [[[cp|w:210|h:140|a:c|]]]却说堂外候见的乙弗怀恩闻听李辰传见,忙整理衣冠,然后就要迈步入堂。().最快更新访问:щщщ.sηυηāна.соμ。他刚要举步,却见‘门’口的一名‘侍’卫伸手将他拦住,那‘侍’卫身量不高,生的眉目清秀,但是眼中却流‘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乙弗怀恩初始愕然,但很快就醒悟过来,忙解下腰间的佩刀双手奉上。那‘侍’卫接了佩刀,方退开一步,放乙弗怀恩入堂。 乙弗怀恩略稳一下心绪,迈步而入。就见大堂宽敞明亮,陈设甚是简洁,大堂正中高竖一漆屏,上绘一只貔貅啸天。漆屏前有一张黑‘色’长案,长案后端坐一人,此人黑袍黑帻,星眸短髭,气味沉静,却是不怒而威。而那位裴大人,则在下首陪座。虽说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数年以前,而李辰这几年间连场血战,形容稍改,但是那双眸子却仍然如从前那般深邃闪亮。乙弗怀恩见到李辰,顿时一股悲愤涌上心头,他当下揖手大礼伏拜,不觉已是声音哽咽, “职下乙弗怀恩参见大将军!” 李辰在上边伸手虚扶, “请起。一别数载,你辛苦了。” 听了这话,乙弗怀恩再也忍不住,立时便在堂下流涕顿首,哭道, “职下无能!没有救得殿下啊…” 李辰见此情景,也不由心中叹息。自己虽然两世为人,却无法真正改变既有的历史进程,甚至连乙弗氏这样一个无辜的‘女’人也救不了。这让他心中顿生一种无力感。而乙弗怀恩则是下边已是哭得泣不成声,无法抬头。 一般这种情况下,当由陪座者出面,将乙弗怀恩扶起来。因为李辰和乙弗怀恩品级相差太远,亲自来扶,则逾礼了。而陪座者品级要低一些,出面会比较合适。但是今日陪座的是裴萱,由她出手扶起一个男子似乎又不妥。李辰正在犹豫是否自己亲自离座将乙弗怀恩扶起来,却见裴萱轻盈地起身,俜婷缓步行到乙弗怀恩身旁约尺余外。裴萱没有伸手去扶他,而是双手在小腹前‘交’叉,略略躬身,柔声道, “乙弗将军,斯人已逝,还请节哀顺便。且请暂收悲声,起来说话吧。大都督还有紧要之语相询,请勿误了大事。” 温柔的话语如同一剂清凉的汤‘药’,浇得乙弗怀恩清醒过来。他强忍悲痛,用衣袖抹去泪水,然后侧身揖手道, “多谢长史大人提点!” 裴萱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落座。乙弗怀恩再向李辰行礼道, “职下一时悲愤难己,失礼之处,请大将军恕罪!” 李辰微笑道, “无情未必真豪杰!汝悲思故主,足见忠心不二。且起来说话吧。” 乙弗怀恩称谢而起。当下他将乙弗氏被赐死前后的详细经过向李辰详述了一遍。 原来当初李辰游麦积崖时偶遇废后乙弗氏,因怜其为人善良却遭无辜横死,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他见‘侍’卫乙弗怀恩为人忠谨,便在临别之际悄悄将他留下,暗授机宜。kxs7.com李辰明白无误地告诉乙弗怀恩,日后柔然入侵之日,则是废后必死之日。如果乙弗氏想要躲过此劫,那最好现在就假称暴病而亡。只要躲过柔然入侵的那段时间,今后还可以重见天日。 乙弗怀恩听了万分震惊之余,却心生疑‘惑’,当今大统帝对废后情深意重,念念不忘,还密令乙弗氏养发,有迎她回宫之意,又怎会突然加害? 李辰闻言冷笑,难道不明白正是因为天子旧情难忘,才要了废后的命吗?大统帝若是真能保住乙弗氏,又怎会令她在长安无法立足,而被迫到秦州麦积崖出家?大统帝难道真以为,将十五岁的武都王封为秦州刺史,就能让他庇护自己的母亲乙弗氏吗?何况帝心难测,对皇帝来说,有什么能与自己的帝位相比?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天子的儿‘女’‘私’情上,何异授刀于童子? 乙弗怀恩不敢尽信,但也不敢不信。李辰位高权重,对朝堂之事的认识岂是他这个小小的‘侍’卫可以相比的。更何况,李辰若无一定的把握,又怎会冒着天大的干系,要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李辰走后,乙弗怀恩思之再三,还是寻机将李辰的话转禀乙弗氏。正在满心期盼大统帝接她回宫的乙弗氏哪里肯信,直斥李辰居心叵测,毁谤圣心,罪不容诛。乙弗怀恩自是不敢再提。不料这次柔然大举入侵,‘逼’得大统帝不得不遣中常‘侍’曹宠持手敕前来麦积崖命乙弗氏自尽。 这日的午后,兰州骠骑大将军府后堂关防严密,分外沉寂。李辰裴萱二人皆神情肃然,静听乙弗怀恩详述了乙弗氏殒难的经过。只听乙弗怀恩声泪俱下道, “…天子敕书到日,殿下奉敕,悲不自胜,挥泪谓曹宠曰: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殿下召武都王诀别,相拥悲泣,生离死别之情,惨绝人寰…” “…又遗书太子,辞皆泣怆,因恸哭久之…” “…吾等‘侍’御之人,咸垂涕失声,莫能仰视…” “…殿下召僧设供,令‘侍’裨数十人出家,并亲为落发…” “…事毕,殿下入室,引被自覆而逝…” “…遂于麦积崖凿龛以葬。神柩将入,有二从云先入龛中,顷之一灭一出,皆吾等所亲见。此天亦怜殿下之冤乎…” 乙弗怀恩言毕,已是泪如雨下,不禁伏地大哭。 听闻所述乙弗氏之死的凄惨,就算李辰如今已经炼得心如铁石,亦是心中测然。而那边裴萱早已听得频频拭泪。裴萱身为‘女’子,从‘女’人的角度对此事则有更深一层的切身感受和伤痛。但裴萱毕竟已不是普通的‘女’子,多年政务的历练,已经让她行事极为干练得体,善于控制各种局面。她虽然心中感伤,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职责,见乙弗怀恩哀不自胜,痛哭不已,当下含泪温言相劝, “乙弗将军一片忠心,可昭天日,令人感佩!然于今事已至此,但请暂敛泣血,克化悲悼,以从长计议。” 裴萱的话对乙弗怀恩比什么都管用,他立时强止悲声,再向李辰行礼告罪。李辰将右手轻轻一摆, “却是无妨!汝忠心可鉴,深慰吾怀,当初我没有看错你!起来吧” 李辰伸手示意他起身,慨叹道, “殿下仁德好善,母仪天下。(最快更新)昔时在麦积崖因缘巧遇,殿下心怀慈悲,容我入室避雨,使我免受湿衣之豫。如此恩义,怎敢不报?吾见殿下处境凶险,危若累卵,不得以方与汝密计,冀可救殿下于万一。若殿下避得此劫,他日风平‘浪’静,还可重见天日,鸾仪重回,亦未可知。然时不相与,凶讯早传,又岂非天意!” 李辰面对乙弗怀恩道, “你日后又有何打算?” 乙弗怀恩此番千里而来,一方面是因为当年李辰‘交’给他拯救废后的任务失败,自己应该给李辰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也因为乙弗氏的死,而对元魏朝廷无比失望,所以想来亲眼看一看兰州的实情。因为李辰当年曾许诺自己如果前去投奔,必然会给自己一个出身。 这次他一路前来,看到兰州的繁荣景象,令他印象深刻。特别是兰州那些古怪的举措,却让这里的军民官吏都有一种确乎寻常的气质,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兰州充满了一种蓬勃向上的生机,这是他在别处从没有见到过的。但是真的就从此投在李辰‘门’下吗? 乙弗乃是北魏名‘门’望族,家主中三世尚公主,‘女’多为王妃,与元魏皇室可谓枝气同根。而李辰明显是权臣宇文泰一方的干将,现在帝相之间,明争暗斗,自己难道真的要舍弃家族的传统,投身到相对一方吗? 乙弗怀恩一时有些犹豫。突然,他的眼角映入了一个天青‘色’的丽影,乙弗怀恩脑中顿时一片空明。 就见他倏地大礼伏拜于地,大声道, “职下乙弗怀恩,愿为大将军效死!从此唯命所指,虽赴汤蹈火,职下在所不辞!” 李辰笑容满面,离座亲手将乙弗怀恩扶起,连声道, “好!好!兰州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忠义之士!你且放心,只要你实心用事,兰州和华部军必不会亏待了你。如今天下风云‘激’‘荡’,凭借军功,大丈夫何患不能成就一番惊人功业,封妻荫子?” 乙弗怀恩再拜称谢。李辰回座之后,思忖一番,对他道, “你既入我华部军,则你原官品级不变。至于你军职么,你出身‘侍’卫,未曾上阵带兵,我看不先这样 :兰州讲武堂高级班就要开业了,你可先进去学习一段时间,熟悉我军军令规矩,以及带兵及对阵要领。待你学成之后,再安排具体职务。你意如何?” 乙弗怀恩没想到这华部军中这许多‘花’样,也不知这讲武堂是什么,不由一时沉‘吟’。这时裴萱在旁出言解释道, “乙弗将军,我华部军人数非众,然足堪‘精’锐。都主便是中级将领,等闲不轻授于人。若无军功,则必得从现任队主中简拔卓越者,经讲武堂高级班授业,合格者方得擢升。大都督选你入讲武堂,已是将你视做栋梁之材,格外优渥,将来在军中前程不可限量。” 乙弗怀恩听裴萱这么一说,心中当下不再犹豫,立即行礼道, “职下全凭大都督吩咐,莫有不从!” 李辰满意地点点头,命裴萱当即书写了一封告身,注明乙弗怀恩的名讳、生辰出身、官位品级。裴萱写毕用印,乙弗怀恩便正式成为华部军的一员。裴萱再写一道军令,指示都指挥衙‘门’安排正八品上殄虏将军一员乙弗怀恩,入讲武堂高级班学习。乙弗怀恩行礼称谢,收好告身和军令。李辰再唤过一名‘侍’卫,命陪乙弗怀恩去趟都指挥衙‘门’,将乙弗怀恩入名军牒,并安排他入学等事宜。乙弗怀恩再拜称谢,然后随那‘侍’卫去了。 乙弗怀恩走后,李辰问裴萱道, “你看此人如何?” 裴萱行礼道, “慷慨‘激’昂,忠义难匹,郎君又得一千里驹矣!妾请为郎君贺!” 此时堂中没有外人,两人言语称谓便亲近了起来。 李辰点头道, “此人秉‘性’忠义,颇有见识,乃是可造之材。冀他经过一番历练,可以大用。” 李辰非常希望培养出属于自己的骨干将领,从而支撑起整个华部军的体系。所以他对乙弗怀恩寄予了厚望。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乙弗怀恩日后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麻烦,回想当初的决定,他只能唏嘘不已。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已是午后时分,堂外一片明丽。从窗户和‘门’中照入的日光的斜影在躺中的地面上投下一块块矩形的光亮。似乎透过光柱,能看到微小的尘埃在光影里浮动。堂中一时静谧,裴萱回想起刚才乙弗怀恩所述废后的悲惨结局,不觉触动心事,眼圈又开始微微泛红。李辰敏锐地察觉到裴萱情绪的变化,他想了想,对裴萱揖手道, “此番蠕蠕来犯,天下震动,兰州理无置身事外,不得已全军而动。幸得我军烧草退敌,方转危为安。其所经时日虽是不长,然于农时颇是有耽。葳蕤殚‘精’竭虑,辛劳筹划,方得收获不致大损。葳蕤济世之功,我在这里深谢了!” 裴萱还礼道, “郎君言重了。此事上有布政使运筹谋画,下有各官吏员属奔走辛劳。妾何敢居功?” 李辰摇头道, “你居中筹划沟通诸衙协力同心,功不可没,你莫自谦,只可惜不能为你表功晋职。” 李辰此番首献烧草之计,最终被宇文泰采纳。但是事后宇文泰却没有再提,也没有给李辰任何封赏。李辰回师返回兰州之际,宇文泰派人给李辰送来了一只大箱子,里面满满都是弹劾李辰的奏章。李辰看了那些弹劾自己的奏章,说什么的都有,其中颇有几封暗示自己和太府少卿韦贤满‘门’遇害有关。李辰看了,一笑致之,只是将这些奏章一把火烧干净了事。李辰知道这是上次长安之行的后果,宇文泰是想告诉他,这次就算功过两抵了。他现在是众矢之的,不好再公开奖赏他。因为李辰和整个华部军没有功劳,所以留守兰州各级官吏将卒,都无法请功,只能对出征将士的军功自行褒奖。裴萱对此倒是无所谓,她已是四品高官,已经是自古未闻的奇遇了。只是暗自里为李辰和将士们有些不平。 却见李辰看了一眼裴萱又道, “图救废后一事,皆我一时意动。只是怜她仁德恭敬,却无辜受害,方思相救。其中利害干系,却是未计长远。因事关天家隐秘,故未曾对你实言相告,还请你勿怪。” 裴萱冰雪聪明,立时明白了李辰心理,原来他却是因下令救废后而没有告诉自己,怕自己吃味。裴萱见李辰如此在意自己,心中不由感动。但另一方面,却是更添几分伤感。过得片刻,方听到裴萱幽幽道, “妾闻听废后出身名‘门’,美容仪。自十六岁嫁入天家,十五年来生男‘女’十二人,多早夭,唯太子及武都王‘成’人。废后‘性’好节俭,蔬食故衣,珠‘玉’罗绮绝于服玩。又仁恕不为嫉妒之心,诚谓贤德。妾思世间‘女’子若能入天家之帏,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可谓极矣。然以废后之德,仍不免遭黜横死,却又怎不叫人喟叹既生之不公,世事之薄凉!” 李辰听了只觉脸上火辣辣的,顿时面‘色’红白。裴萱这番话看似为废后鸣不平,又何尝不是在借题发挥,指斥包括李辰在内天下所有负心的男人。李辰满面羞惭,正寻思着如何措词宽慰一下裴萱,却见裴萱长身而起,离座来到堂中面对李辰敛衽而礼。慌得李辰赶忙离座将她扶住, “咳咳,这又是为何啊?有什么话直管说来,我允你就是!” 裴萱坚持行完礼方道, “妾要谢过郎君垂爱,不以妾见识鄙陋,才德浅薄,授予高爵,委以腹心。使妾得承夫志,一展所学。郎君顾怜之情,葳蕤至死不敢或忘也!” 李辰忙将她扶起来, “葳蕤,你这是为何?我说过,你现在在的官位,是你自己的才学和辛劳挣来的,这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裴萱摇头道, “世间又那里有‘女’子为官?若无郎君娇怜放纵,妾纵满腹经纶,又何能至此。” 裴萱又再行一礼, “只是妾天资鲁钝,见识不明,若有一日年老‘色’衰,或行事有违郎君心意,为君厌弃,愿郎君顾念今日之情,得以法外开恩。” 裴萱现在在兰州风光无限,是人人敬畏的“独座娘子”。可她自己却深深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李辰的缘故,如果没有李辰的宠爱信任,裴萱不管有多少才学,什么事都做不了。可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外室。今日裴萱伤感乙弗氏的不幸遭遇之余,联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忍不住小小发作一把,定是要李辰拿出点承诺来方罢休。 李辰此刻明白裴萱今日定是内心受了刺‘激’,顾景自怜,心中亦觉难过,连忙正‘色’道, “葳蕤,我当年曾对佛祖起誓。只要我李辰在一日,就当为你遮风挡雨,决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你今后如何,全在于你,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你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这依然是我最郑重的承诺!我知道如今我已经有负于你,心中愧疚万分。今日我发誓日后不论多久,不管你做了什么,我绝不会无情地对待你,对你有半分厌弃之心!” 裴萱听得李辰一番话,知道他还是对自己充满情义,心中方始觉得好些。她一双美目含着两分哀怨,三分娇羞望李辰身上一瞥,行礼道, “妾一时言语无状,还请郎君恕罪。” 李辰最经不得这个,顿时觉得双脚发软,只是连声道, “不妨事,不妨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千结暗系 却说乙弗怀恩此番带来废后乙弗氏之死的详情,情实可悯,闻者就算心如铁石,亦为之动容。.最快更新访问:щщщ.sηυηāна.соμ。 乙弗怀恩去后,裴萱伤物思衷,不免借题发挥,拿乙弗氏屈死之事为由对李辰小小发作了一把,算是对李辰对自己负心的一番敲打。‘逼’得李辰不得不再三起誓今后即使裴萱年长‘色’衰,而且无论她做了什么,李辰决不会对她心生厌弃,必然格外容情。裴萱这才云开雨霁,转嗔为喜。就见她半是哀怨半是娇羞只将美目往李辰身上一瞥,盈盈下拜, “妾一时言语无状,还请郎君恕罪。” 裴萱本是姿容殊绝,今日又恰是穿了‘女’装,天青‘色’的襦裙滚边雪白,素雅娴静,风姿动人。她此刻刚刚啼哭过,一双秀目微红,眼角似乎还有晶莹的泪滴残留,真好似海棠带雨,杏‘花’吐‘露’,顾盼之间更觉风情无限。李辰被她乍悲还喜的一番手段‘揉’捏的服服帖帖,此刻不觉口中发干,脚下发软,心头如雪化了般,忍不住轻唤一声, “葳蕤…” 李辰伸出双手搀了裴萱柔若无骨般的双臂,将她轻轻扶起,却是迟迟不愿撤手,似乎想要多享受一刻轻柔的衣料下那种嫩腻的动人触感。裴萱不禁面‘色’绯红,这虽也正是她所想要的效果,但两人的关系也只此而已。裴萱教养良好,却是不愿意在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与李辰有什么亲热举动,但她顾及李辰的感受,却是不好生硬地推开他。正在此时,却听见外边有‘侍’卫高声禀报, “启禀大都督,内院尉娘子过来有急事禀告。” 裴萱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避开了李辰的双手,然后敛容归座。李辰趁机收回双手,转身落座,对外扬声道, “让她进来!” “遵命!” 说话间,尉氏俯首趋步而入。她见了李辰立刻敛衽而礼,面‘色’惊慌地道, “启禀李郎君,主母适才晕倒了!” 尉氏是桃‘花’坞旧人,所以对李辰始终是旧称。 “什么…” 李辰闻言面上倏然变‘色’,不禁腾身而起, “怎么回事?” 尉氏有些畏惧地道, “妾实是不知…,今早主母起来还好好的。适才服‘侍’她的‘侍’‘女’来报,说主母突觉不适,干呕了几声,便晕了过去。妾不知所措,只得一面急遣人去寻医士,一面前来报于郎君得知。” 李辰的心突地悬了起来,他刚要迈步就要往堂外冲,突然间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有些局促地看了裴萱一眼。却见裴萱起身行礼道, “使君便请即刻回后宅探视主母,此间公务,自有下官料理。” 李辰点头揖手道, “如此便有劳了。我去去便回。” 李辰言毕,便疾步出了后堂,直往后宅而来。尉氏也急忙尾随李辰而去。李辰回到迦罗居住的小园,服‘侍’迦罗的‘侍’‘女’们见到他进来,个个心惊胆战地伏拜于地,头不敢抬,颤声道, “恭迎郎君!” 这些‘侍’‘女’多是从前服‘侍’迦罗的旧人,当年穆婆婆之死对她们影响至深。平日从不敢去前院走动,生怕再犯了什么禁忌。今日迦罗突然不适,她们顿时慌了手脚,忙七手八脚地将迦罗搀扶到炕上躺下。‘侍’‘女’们生怕被李辰迁怒,再落一个没照顾好主母的罪过,哪里还敢来寻李辰禀报,只是先来告知了后宅管事的尉氏,再由尉氏出面来告李辰。 李辰微微点头,算是给她们打个招呼,脚步也没有停,就疾步跨进了迦罗的屋子。 屋内窗户紧闭,光线有些幽暗。迦罗背后垫了一个绣枕斜倚在炕上,身上盖了团‘花’百禽罗衾,额头上搭了一条锦帕,此刻显得脸‘色’苍白。迦罗这时已经醒了过来,身边的‘侍’‘女’正在给她喂些温热的羊‘乳’。 见李辰进来,服‘侍’迦罗的‘侍’‘女’忙起身后退一步行礼。迦罗也取下额上的锦帕,挣扎着要起身给李辰见礼。李辰忙抢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按住, “哎哎,不要动,不要动,你身子不适,就躺着别动了。” 迦罗醒来以后,原意不想惊动李辰,听说‘侍’‘女’们已经央求尉娘子去报于李辰知晓,也便作罢,却是没有期望太多。不料李辰得报后中断公事赶回来探望她。迦罗不由心中感动,顿时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她心怀歉意道, “妾病体沉疴,未及相迎,还请恕无礼之罪。今日不过偶染微恙,郎君却舍如山之责,亲来探视。累郎君耽误政事,损及英名,妾内中实难自安!” 李辰在炕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微微摆手道, “你不必这般想。我今日没什么要紧的事,听说你病了,就回来看看你。你现在觉得如何?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迦罗道, “我也不知怎的,只是近来觉得身上有些乏力,今日突然只觉得恶心,一阵头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辰点头温言道, “没事的。待会儿医士来了,请他看看。也可能只是最近太累了。” 迦罗听了李辰安慰的话,心中涌过一阵甜蜜。经历过那场劫难之后,夫君不仅没有嫌弃自己,而更是对自己疼爱有加,温言礼让,夫妻之间也是琴瑟和谐。迦罗现在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只不过李辰最后的话似乎会令人产生歧义,倒使迦罗心中觉得有些羞涩,面上也泛起一丝红晕。迦罗含羞道, “郎君怜惜之情,妾今生无以报也!” 两人正说话间,却报所请的医士已经到了。李辰即命传进,‘侍’‘女’们上来将炕前的罗帐放下,这罗帐有两重,轻薄垂‘荡’,遮住了迦罗的形容。不多时,那医士进来,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这位医士姓廖,医术高超,算得上金城首屈一指者,平日绝少出诊,今日骠骑大将军府派人登‘门’,声言为主母诊病,方将他请到。廖医士先向李辰行礼拜见,李辰不敢托大,揖手还礼, “有劳了。” 廖医士又向罗帐内的迦罗行礼告罪,然后在炕前坐下。迦罗将素手伸出帐外,医士伸出右手三指,搭上若白‘玉’雕砌一般的腕间,然后闭目捻须寂寂然为迦罗诊脉。把了一会儿脉,医士又低声问了迦罗几句,迦罗低低答了,听上去却有几分害羞。李辰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士的举动,心中却似乎好像有一只手,将自己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却见那医士起身向李辰,满面笑容长揖而礼, “恭贺使君万千之喜,主母实无恙,而是有了身孕了!” “啊!” 只闻李辰和迦罗齐声惊呼。李辰一时喜不自禁,连声问道, “老人家,你可确实么?” 廖医士面有得‘色’,扶髯道, “主母脉在尺、关,如珠替然,往来流利,此为滑脉,也就是喜脉,当主‘妇’人孕妊。老夫行医数十载,断断不会有错的。” “我有孩子了!” 李辰的内心一时间如同被‘潮’水狂卷而过,一片空虚,不觉眼角已是有些湿润。而迦罗已开始在帐中嘤嘤低泣。就见屋中的尉氏及众‘侍’‘女’纷纷下拜,欢天喜地般齐声道, “恭贺郎君!恭贺主母!” “好好好!” 李辰笑得合不拢嘴,见牙不见眼,只是连声道, “快重重有赏!今日人人有份!” 廖医士谢过李辰,又写了一付安胎补气的方子,并细细‘交’代了一番。李辰听得不住点头,牢记于心。医士走后,李辰立即嘱咐尉氏派人照方抓‘药’,煎熬了给迦罗服用,并反复‘交’代她日后须得关照‘侍’‘女’们对迦罗‘精’心服‘侍’,不可有半点差错。尉氏行礼称诺,然后她笑着对李辰道, “请李郎君放心,妾也是生养过的,还算有几分见识,自当尽心竭力,服‘侍’好主母。” 说罢,她善解人意地招呼众人退下,为李辰夫妻留下一个‘私’话的空间。 李辰转身来到迦罗的炕前。这时罗帐已经拉起,迦罗半倚在炕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小腹,如同是捧着一个无价的珍宝,眼神似乎都有些痴了。只是脸上难以掩饰一种幸福感和母‘性’的光辉。李辰坐在炕边,轻轻伸手盖在了迦罗的手上。李辰的大手温暖有力,甚至有些粗糙。而迦罗的‘玉’手娇小柔嫩,还有几分冰凉。两双手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又小心地覆盖在迦罗的小腹上,如同是为他们未来的孩子撑起一顶坚实的保护伞。 李辰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小妻子。迦罗肤莹胜雪,双颊此刻却是带上了淡淡的嫣红,姣妍无双。一双似海水般淡蓝‘色’的美目,已是饱含晶莹。不知不觉中,迦罗神情中的那份稚气似乎已经不在,换而之一份成熟的韵味。望着美貌如‘花’的小妻子,李辰一时心‘潮’难平。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几年了,从一无所有,挣扎求生,到如今手握重兵,称雄一方。对原来那个世界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而对于现实世界的牵系,却是越来越深重。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收获了这么多 值得称道的真情。而现在,他又将迎来自己的后代。在这一刻,李辰感觉到自己的双肩上满满的责任,给他一种沉重的压力,这种压力让他似乎有些透不过气来。但是这压力反过来也‘激’起了李辰‘胸’中无比‘激’昂的斗志,为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他将无所畏惧,哪怕经历一场又一场血战,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钟爱的人平安喜乐。 夫妻二人便这般静静地携手而坐。终于,大滴的泪珠从迦罗蓝‘色’的美目中滚落下来,顺着她绝美的面庞一直滑落到腮下。就听迦罗哽咽道, “佛祖在天有灵,怜信‘女’竟日诚心泣血祝祷,终使有孕。愿佛祖保佑妾能诞一麟儿,使郎君后继有人,家‘门’以传。” 李辰温言道, “你莫要想得太多了,如今有了身孕,你才要好好 保重身子。其实生男生‘女’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都会喜欢。” 迦罗自然不信,但她也知道李辰是在试图让自己安心,不由心中大慰。她将螓首依靠在李辰‘胸’前幸福得只是流泪。李辰‘摸’着她深栗‘色’的秀发轻声劝慰, “莫再哭了,不要哭坏了身子,伤了孩儿,反倒不美。” 听到孩子,迦罗立刻打个‘激’灵,忙起身拭泪道, “郎君教训的是。我今后可要保重自己,万万轻忽不得。快让她们拿些吃的来,什么‘乳’酪、羊羹、饼子都要,我可不能亏待了咱们孩儿!” 迦罗一脸郑重,见她瞬间转型变成小吃货,李辰一时目瞪口呆…… 却说廖医士领了李辰的赏赐,才要出‘门’返家。却不料在‘门’口被几个高大威猛的‘侍’卫挡住,就见为首一名‘侍’卫冷声道, “长史大人要见你一见。” 然后不由分说,左手扶刀,右手往旁边一展,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将军长史乃是金城有数的贵官,廖医士虽说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违忤,只得随那几个‘侍’卫而去。一行人在衙中穿堂跨院,却是来到一处幽静的大堂前。只见为首的‘侍’卫上前通禀, “启禀长史大人,职下受命将那医士带到。” “让他进来!” 只听一个动听的‘女’声言道,语中暗含威严。 廖医士忙整衣冠而入,对着堂上揖手而拜, “见过长史大人。” “请起罢!” 那个好听的‘女’声淡淡道。廖医士称谢起身,俯首而立。就听见那位长史大人出言问道, “今日招你入府,可曾诊出主母所患何疾?” 廖医士恭敬地道, “启禀长史大人,主母无有大碍。只是有喜了!主母可能有些气血两亏,所以才会晕倒。日后只要注意调养就会没事,小人已经开了补气回血的方子。” 廖医士言毕,堂内似乎突然一冷,一时寂然无声。他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却不知为何,只是有些局促不安地俯首静立。过了不知多久,却听得长史大人有些冷涩地道, “可知是男是‘女’?” 廖医士犹豫了一下, “这个么,小人学艺不‘精’,却是不敢妄言。” “嗯?” 长史大人一声冷哼,充满上位者的威严,廖医士立刻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他连忙躬身行礼道,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主母身孕不过三月,胎形未成。小人技止于此,实无法分辩出男‘女’。” 堂中又是一阵沉默,廖医士如履针毡,却是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上望。过得一会儿,却听见长史大人缓声道, “无事了,你且下去领赏吧。” 廖医士忙行礼道, “多谢长史大人。此前使君已经颁下重赏了,又何敢再受大人之赐。” 却听长史大人冷声道, “使君的赏赐是使君的,我的是我的。既然给你,你拿着便是。不过使君年过三旬,方始有后,此事非同小可。汝须尽心为主母诊治,保她母子平安。否则,哼哼,就无须我多说了吧。” 廖医士汗如雨下,大礼伏拜道, “小人自当尽心竭力。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安危,小人才识浅薄,技不如人,怎敢担保万无一失…” 长史大人却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道, “你自尽心便是,余不必道!主母但有不好,我唯你是问。下去吧” 廖医士只得行礼而退。带到了‘门’外,他方觉后背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湿透。 不久以后,主母有孕的消息如一阵风般在金城传开,闻者无不兴高采烈。李辰在华部和兰州享有崇高威望,但是他年逾三十,却是一直没有子嗣。这对大家而言,是个无法启齿却又实实在在的隐忧。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李辰带领大家创下华部和兰州这一番事业,今后自然是应该由李辰的子嗣来继承。而现在李辰手下的官员将领也会有自己的子嗣,他们的孩子会在今后像如今大家辅佐李辰那样辅佐李辰的继承人。这才是家族和道统传承的体现。这种深入人心的传统观念是不会被李辰所努力灌输的平等,首领出于公推等现代的思想所取代的,因为这毕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已延续千年的东西。 消息传开,李辰的骠骑大将军府立刻‘门’庭若市,级别能够面见李辰的各级官员将领蜂拥而至,大家满怀欣喜地前来向李辰道贺。因为迦罗怀孕对于华部和兰州这个小集团而言,意义非凡。 在古代的宗法制度中,正妻只能有一位,即便是皇帝也只能如此。正妻所生的儿子,称为嫡子,而嫡长子拥有排他‘性’的继承权。只有正妻没有儿子,继承权才会落到由姬妾所生的庶子中最年长的那一位,即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种嫡长子继承制度延续中国社会数千年之久。 迦罗作为李辰的正妻,此次如果生子,便是李辰的嫡子兼长子,将是华部未来的当之无愧的首领。李辰虽然迄今除迦罗以外没有其他姬妾,但兰州人人都知道“独座娘子”裴大人和大都督情分非浅。裴大人权高位重,才智卓绝,日后若是一旦先为大都督诞下子嗣,只怕就算迦罗身为正妻,出身高贵,也难免被她压制。即使今后迦罗也有了子嗣,那么李辰究竟定谁为世子,少不了还有一番龙争虎斗。 因此,兰州官场上很多人都不喜欢裴萱。而其中的汉族官员一方面因为礼法的缘故,他们不愿意接受‘女’子为官。同时他们也觉得裴萱权势太大,日后万一和李辰有了子嗣,会冲击嫡子的地位,从而在李辰的继承人问题上形成麻烦,甚至造成华部内‘乱’。而以贺兰兄弟为首的鲜卑将领们,他们既不愿意接受裴萱以文制武干涉军务,也不愿意看到裴萱作为汉人‘女’子影响迦罗这个鲜卑正妻的地位。但出于对李辰的尊敬,兰州官员和将领的这些不满并没有直接的表现出来,但并不表明他们会一直接受下去。 所以迦罗怀孕这件事对兰州的官员们来说,几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迦罗一旦生子,则嫡庶有分,长幼有别,李辰身后事则大局已定。所以官员们对此事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和欣喜。 李辰则显然没有想这么长远,他对属下们纷至沓来的道贺有些措手不及,只得命人匆匆摆下筵席,请前来道贺的官员将领们一聚。当大家在筵席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之际,细心的人却发现,裴长史却始终不见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千结暗系 二 时间已是掌灯时分,金城已经被苍茫的暮色所笼罩,整个城市都呈现出如同水洗般的深沉颜色,凝重肃穆。点点昏黄的灯火,在如棋盘一般的街道上次第亮起,如同是原野里闪烁的萤火,透过轻岚薄雾,画出一个个朦胧的光晕。位于的城中骠骑大将军府此刻华灯如昼,庭院内筵席铺陈,高朋满座。兰州各衙署从事以上官员和华部军营指挥以上将领几乎齐至,济济一堂。大家兴高采烈地频频举杯,为主母宇文氏有孕,华部后继有人而向主人李辰道贺。李辰今日满面春风,对下属的敬酒来者不拒。但他每当瞥过自己右手第二张无人的空位时,眼底就不由浮现一丝忧色。 而与热闹非常的骠骑大将军府仅一街之隔的一个院落内,却是分外宁寂。这个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整洁雅致。一弯如钩的新月,给整个院落撒下皎洁的清辉。月光爬过窗棂,照射在院中的小楼上的绣房内,在雪白的墙壁上投射下千姿百态的光影。同时也给在窗前静坐的那个孤独倩影罩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 裴萱已经不知道这样静坐了多久了。暗淡的月光照射在她如花似玉般的娇容上,却是冷如严霜。她如同是一尊冰雕玉砌般的塑像般纹丝不动,只有一双如画的秀目中,隐隐有晶莹闪动,似乎蕴藏了深深的愁怨。 今日裴萱自从下衙回家,便这样一直端坐在自己卧室内,一言不发,目不交睫。只因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给她内心无比的震动。 按说裴萱对迦罗怀孕一事心理上已有所准备。李辰自从将迦罗从长安迎回,两人便情深意浓,裴萱对此全都看在眼里。甚至有一次李辰早早下衙返回后宅,两人欲白日宣淫,还被裴萱生生搅和了。虽然如此,但裴萱也知道,迦罗迟早会怀上身孕,并为李辰诞下子嗣,裴萱明白这是她无法阻挡的结局。那么一旦这种结果发生,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裴萱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结果,但是每次都是无果而终,裴萱终究难下决心。 首先裴萱是骄傲的,自己出身高门,才容绝世,她不愿也不屑去采用那些别的女人惯用的固宠的方法。她的信条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归是自己的,而不属于自己的,求也求不来。裴萱和李辰之间的情感纠结让她受创甚深,而自己却只能委屈求全,一再放低底线。如今不过求为一外室耳,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至了。难道还要让自己放下最后的一点自尊,曲意承欢,争宠房闱么?裴萱自忖自己做不到。 前一段时间远亲李由含蓄地暗示她,应当争取为李辰早日生下子嗣,然后母凭子贵,自然可恃长远,保定生前身后无豫。裴萱虽然感谢李由的好意,但是却没有一点要用这个法子的念头。裴萱家世才貌都是一等,自然眼高于人。靠色相谋一时之安,这和那些低贱的女子又有何分别,岂是自诩才女的她甘心所为? 裴萱自幼受业,满腹经纶,所以对己对人都苛以求全。也许她可以原谅李辰有妻妾或其他的女人,但是她不能接受自己所爱的人心中也有了他人。裴萱最感到痛苦的,是眼睁睁地看着迦罗慢慢地走进李辰的心里,分享了本该完全属于自己的爱。这也是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将身体全部交给李辰的原因。说到底,她无法真正地从内心原谅李辰的负心。 但是裴萱是自信的,她自信自己的才华。她现在是李辰最得力的助手,是李辰在兰州不可或缺的心腹和臂膀。李辰近年不时争战在外,全靠她居中筹划,平衡文武,调理官民,保持华部和兰州的正常运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兰州可以没有李辰,却是不能一日没有她裴葳蕤。 裴萱也自信于她对李辰感情的把握。裴萱知道李辰外刚内柔,虽说有点滥情,却是心肠很软,对自己也是一往情深。李辰因为一再对自己作了负心之事,所以对自己始终心怀愧疚,因而对自己无比优容礼让,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裴萱有这样的把握,她可以利用李辰的这种负疚的心理,达到她几乎所有的目的,只要自己选择恰当的方法。 裴萱的这种自信一直维持到了今天,直到那两件事情发生为止。 首先是乙弗怀恩带来了废后乙弗氏之死的详情。废后临终的凄惨境况,让裴萱黯然伤神,也让她由衷地警觉。想那乙弗氏出身名门,贵为皇后,又生育了太子。本身美貌贤德,几无可指摘之处。然而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女人仍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不免无辜横死。就算大统帝以天子之尊,也无力救之,这让裴萱如何不觉物伤其类。她借机发作一番,与其说是希望得到李辰的进一步承诺,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寻找一些自我安慰。男人的承诺当真就靠得住么?裴萱对此不敢尽信。 但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更是完全处于她的预料。先是迦罗晕倒,李辰闻讯立即便返回内宅探视。裴萱如何会不吃味,但自己拦阻会有用么?看他急成那个样子,不如大度一点放他去吧。还未等裴萱气消,却紧接着又传来迦罗怀孕的消息,裴萱内中一时五味杂陈。 迦罗还是不出预料的有了身孕,虽说裴萱对此并非没有心里准备,但是当这个现实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裴萱心里还是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失落。她有一种感觉,在于那个女人的争夺中,她已经处在了下风。 如果说迦罗的怀孕只是令裴萱心情一时起落的话,真正令她感到愤怒和惶然的则是兰州文武官员对此事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在得知主母怀孕之后,大批官员将领们蜂拥而至,来向李辰道贺。裴萱起初还强自镇定,但是随着前来道贺的官员越来越多,她感觉到了其中那种不寻常的味道。她甚至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他们中间许多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中那种幸灾乐祸的意味。裴萱简直出离愤怒了,那个号称主母的女人只不过刚刚有了身孕,甚至不知男女,更不要说能否顺利生产,你们便一个个这副嘴脸!怎么,这是在向我示威么? 所以今日到了下衙时间,裴萱一反常态,一刻也没有停留,丝毫没有理会李辰将设宴席款待宾客的通告,立时出衙返家。裴萱的性格中除了温柔的那面之外,却也是无比的强硬。被人打脸,难道还要我凑上去笑脸相迎?裴萱镇定若常地与在衙前请见的文武官员们叙礼而别,然后在他们神色各异的目光中登车扬长而去。回到家中,裴萱换了女装,像往常一样拜见过母亲,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卧房内,连晚饭都没有吃。 夜渐已深,天边的那弯新月更加皎洁生辉,陇上风物迥异,即使盛夏时节,也是凉意如水。然而更加冰凉的,似乎是裴萱的心。 静思良久,裴萱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她思前想后,却是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原本看上去在兰州风光无限,却不道有这样多的隐忧。从今天这件事可以看出,这些官员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对自己心服过。他们平日表面的恭顺,都是因为自己身后站着的李辰。他们所畏惧的不是自己,而是李辰的权势。自己纵然是学富五车,在他们眼中仍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女子根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要说与他们同朝为官。自己如今深得李辰信重,位高权重,他们不得不表示恭敬,而自己一旦失去了李辰的宠信,他们只怕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将自己打回原形。 裴萱不由再多想一层,原本自己和迦罗一个在金城主政,一个独居长安,在外人看来显然李辰对自己的宠爱要多上几分,所以官员们对自己毕恭毕敬。如今不仅迦罗也来到金城,更先有了身孕。一旦再诞下嫡长子,则主母地位便不可撼动,而自己只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外室。两下相较,这些人似乎就觉得自己已经失宠了,所以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向主母讨好。至于军中的将领们,裴萱从来都能感觉到来自他们的抵触与敌视。而他们和那个同为鲜卑的女人则有天生的亲近感。 裴萱的内心浮现出一丝恐惧,那个女人如果真的为李辰生下嫡子,并成为李辰的世子之后,会不会最终会将李辰的内心全部占据,而自己将再也得不到李辰的宠爱。到那个时候外有兰州官员们群起攻之,内有这个女人专宠内宅,自己又当如何应对?而且这个女人如今手握军权,又得众将效命,一旦她根基稳固,要除掉自己易如反掌。就算到时李辰还念及昔日之情,又真的能保得住自己么?到时自己的结局就真的会比乙弗氏强么? 裴萱想到这里,突又记起乙弗怀恩口述的乙弗氏临死的惨状,她顿时感觉好像有一口气堵在胸间,上下不得。裴萱几乎喘不上气来,只觉得心痛难忍,一时间不觉泪如雨下。 就在此时,却听“呀”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似乎有人走进入房内。裴萱还道是侍女进来唤她用饭,她不欲下人看到自己有失仪态,忙暗自挥袖拭泪,然后头也不回冷声道, “我不是说过不得打扰于我么?还不退下!” 进来的人却是不为所动,反而点燃了屋中的油灯。晕黄的灯光将卧室照亮,裴萱原本苍白如雪的肌肤似乎也被染上一层金黄色的光彩,顿时有了些生气。裴萱不禁颦起了蛾眉,这些小妮子越发胆大了,看来须得好生教训。 裴萱才要出言斥责,来人却已在面前坐下,但见此人青丝飘雪,面带慈祥,眼中满含关切,却正是自己的母亲裴夫人。裴萱一见之下,内心既是伤感又是愧疚,叫一声, “娘亲!” 便扑入裴夫人的怀中,泪水一时喷如泉涌。裴夫人满心怜爱,用手在后轻拂裴萱如同墨染般的螓首,伤感地长叹道, “傻孩子,汝何自苦若此啊!” 裴夫人今日见裴萱神色有异,回家后略一见礼,便躲进自己的卧房不再露面,连晚饭也没有吃。裴夫人派人出去略一打听,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道女儿定是又伤心了。说起来裴夫人一直反对女儿做官,更不愿意她和自己的仇家搅在一起。但世事难料,这人行事风雷,数年间竟已是官居一品,雄霸一方。而女儿在他手下也水涨船高,一路做到四品高官。这不仅远远超越了裴萱父亲生前的地位,甚至连自己出身高门,成名久远的亲弟弟也难企项背。 这个女儿是她今生最大的骄傲,但也是她最大的心病。裴萱已经年逾二十了,却仍是待字闺中。可如今整个兰州官位比裴萱高的人也没几个人,有谁敢娶她。而且更又与那人之间总也纠缠不清,可人家已经娶了正妻了,还是当朝大丞相的侄女,难道要自己的女儿去做妾吗?裴夫人每次问女儿,她却总是沉默以对,却叫裴夫人莫可奈何。但女儿至今守身如玉,做母亲的却是清清楚楚。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难道就只能这样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次一次被情所伤,然后红颜渐逝吗?但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今日裴夫人见裴萱再度神伤,也只能再过来相劝一番。 裴萱在母亲的怀抱里哭了一会儿,也就慢慢平复下来。裴夫人轻拂着她的后背缓声道, “女儿啊,凡事还是要看得开一些。你还记得你父亲表字的来历吗?” 裴萱一边抹泪,一边起身点头道, “孩儿记得。父亲表字元贞,取自《周易·乾》‘元亨利贞’。” “那你可知是何寓意么?” 裴萱脱口便出, “乾,元亨利贞。 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威宁。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裴夫人微笑道, “为娘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大道理讲不来。但曾听你父亲讲过,其实就是因势而行,善始善终的意思。” 裴萱听了似有所悟。裴夫人又道, “女儿啊,钱财官位皆是身外之物,不要失了本心才好。为娘倒不愿你为官显赫,只要你平安康乐。” 裴萱低首道, “娘亲…” 裴夫人叹道, “孩子,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有些事你也莫要太过执念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呵。” 裴萱觉得无言以对。父亲早逝,母亲已经年迈,自己本当膝前行孝,可自己却总是带给她老人家这么多的牵挂和忧心。但哪一次自己情不能禁,黯然神伤之际,又不是母亲来给自己最真切的安慰。裴萱此刻觉得内心充满了愧疚,这种强烈的愧疚感如同一把钢针一般狠狠地扎在裴萱的心上。这种痛楚让她四肢百骸都无法自己。在这种强烈的痛楚刺激下,突然有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裴萱的脑海中炸响。 我无路可退! 裴萱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得手脚冰凉。自己现在难道还有退路吗?就凭自己和母亲两个弱女子,如果没有了现在权势的庇护,又如何才能在这乱世里生存下去呢,只怕早就被吞没得连渣都剩不下了。自己容貌绝世,恐怕也只能成为权贵的玩物吧。 我无路可退!裴萱再一次坚定了这个信念,哪怕为了年迈的 娘亲,为了她老人家能平安渡过余生,我也决不能放弃现在手中的权势! 转瞬之间,裴萱心念已决!她展袖抹去眼角的泪水,强做笑脸对裴夫人道, “娘亲,我没事了。我以后不会再哭了。” 裴夫人有些疑惑地看着裴萱,裴萱努力地做出一个自然的笑脸。裴夫人有些无奈地道, “你想通了就好。只要你能早日找个好人家…” 裴萱忙打断她道, “娘亲,我饿了!” “哦,我这就叫她们给你把饭热一下,放了这么久,都凉了。哦,对了…” 裴夫人拿出一沓事物交给裴萱, “这是刚才几位大人送来的拜帖,我也不知该怎么回,你看看吧。” 裴萱接过帖子。古代有身份的人登门访客之前,一般都会先派人送上拜帖,言明自己来拜访的时间,征询主人家是否方便。拜帖有时也不一定是要登门拜访,而只是表达问候或致意的内容。这几份拜帖,便是兰州一些官员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借帖向裴萱表达支持通好之意。 第一张帖子是裴萱的从舅,上次随裴宽到访金城并出仕兰州,如今已经升任户曹从事的裴泥。裴泥的拜帖除了表达对裴萱坚定不移的支持外,还望她“摄自珍重,从长计议”裴萱读了,大感宽慰。 第二张帖子是兰州商曹主事李由。李由出身陇西李氏,和裴萱还是拐弯抹角的亲戚。但李由叛出李氏家门,也不是士子出身,所以在兰州官场上也比较孤立,他选择裴萱也是情有可原。 还有两张帖子来自裴萱的两个下属,一个叫文自安,一个叫白明选。他们都是裴萱着力简拔的得力部署,他们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的忠心。裴萱满意地放下了这两份拜帖。 最后的拜帖却令裴萱精神一振,这份帖子竟然是兰州监察使华贵的。裴萱颦眉略一思忖,便心中了然。华贵是桃花坞旧人的代表,他所代表的桃花坞-安宁堡这一批人,是华部资格最老,也是最忠心的部民。但是这批人文化普遍不高,虽然李辰竭力简拔,但能出来做官的人却不多。随着华部人口的不断增加,这批人有逐渐边缘化的迹象。所以他们在兰州官场上亟需要一个有力的同盟者,而裴萱则无疑是最佳的人选。首先裴萱也算是在安宁堡就加入华部的老人,和大家一起经历过大灾难的考验,情义非浅。其次在大家眼里裴萱先入为主,曾经一度被私下当作主母的。而迦罗则完全是后来者。另外安宁堡旧人中绝大多数是汉人,大家还是觉得裴萱这个出身汉族高门的女子更可亲一些。 裴萱想透了这一点,心中顿时感觉轻松不少。桃花坞-安宁堡这批人人数不多,却是李辰真正的心腹之人。裴萱作为兰州最高决策者之一,自然知道李辰将专事刺探阴私情报的保安总局交给了桃花坞出身的前侍卫头领刘镛。裴萱很清楚保安总局的力量和可怕。华贵的示好,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刘镛很可能将站到自己这边来。有了这张底牌,裴萱立时信心大增。 想到这里,裴萱抬头对母亲道, “明日选一个得力之人,去一趟花监察使府上,将这拜帖退回,并恭禀监察使大人,我一向将他视作尊长,故不敢受他的拜帖。改日我将亲自登门致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鸿渐于岸 第二天清晨,裴萱如常早早起身。她梳洗完毕,换好官服,在庭中拜辞母亲,然后在侍卫从人的簇拥下登车往骠骑大将军府而来。当她的车驾到达府门前时,恰是辰时正刻。随着报时的鼓声,兰州骠骑大将军府东西两侧门应声而开。一众侍卫鱼贯而出,于门前肃立警备。 裴萱迈步下车,面对府门略整一整衣冠。她身材修长,身上官袍虽然宽大,但腰间三指宽虬纹锦带贴身紧系,勒出她曼妙的纤腰,好似盈盈可握。她虽面无铅华,只在唇上薄薄地点了些胭脂,却是蛾眉如画,面若桃李,难掩绝世姿容。一阵晨风轻轻拂过,裴萱宽大的衣袖和袍摆当风微微起舞,如玉树临风,渺渺间仿佛神仙中人。只见府门前一众威风凛凛的侍卫和正整齐静立,等候入衙办公的文武官员齐齐躬身而拜,声如一人般恭敬地道, “参见长史大人!” 裴萱矜持地略一拱手,朗声道, “诸君请起!” 待众人称谢起身,裴萱昂首拾阶而上,曦光晨风中衣裙飘摇,风姿绰约。衙前一众文官武将皆为男儿,此时心情复杂,目光各异地注视着这位四品女长史缓步升上骠骑大将军府前的三层共二十七级石阶,俜婷立于门前。裴萱不必回头,却也何尝不知自己身后的情形,每当此刻,她的心底都会暗暗升起一股自得与豪情。以二十二岁的女流之身,官居四品,掌一州之牛耳,署理数万军民,得以以承父志,舒展胸怀,诚是前无古人的奇遇和创举,不枉她才女之名 。这种油然而生的自得和豪情不由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心中再多的伤痛和哀愁在这一刻似乎都已烟消云散。 裴萱率先自东侧门进入府中,其余文武官员则按照各自品阶,在其后鱼贯而入。 进入骠骑大将军府后,裴萱行至前堂正中案后落座。如今她手下属官已增至八人,分成左右二厅,左右厅属官之首,正是昨日来裴府投帖表示效忠的文自安、白明选二人。裴萱落座未久,文、白二人即前来拜见。裴萱自然对二人好言抚慰嘉勉一番。 随后,各属官流水一般次第进来,要么送来最新的公文,要么就是为手中的公事中难决之事,请求长史大人裁决处分。裴萱一边运笔如飞,将新至的公文按轻重缓急一一批了,哪些转交相应的衙署执行,哪些又得与各署长官面商机宜,哪些则须禀告大都督,刺史李辰,由他作出决定。裴萱一边批着公文,一边听着属员汇报公事。她耳中听着下属的禀报,却手不停笔,往往头都不抬,只寥寥数语便将公事处分清楚。 “…复文都指挥衙门:此番军中封赏晋升员额已定,不可再增。大都督以统命全军并首议奇谋之功,亦未得分毫赏赐。如是贺兰都指挥使还有疑问,请他自来寻我说话…” “…行文农曹并兼禀布政使大人,因蠕蠕入寇,此番举境相御,故有耽农时。然事有缓急,义分轻重,此实不得已而为之。于今之计,唯督百姓庶民抢墒保粮。使君有命,但有所需,诸军皆可出动相助。然若是农曹督导不力,致农获有失,坏了使君大计,吾唯其是问!…” “…转告云真人,他所需物资钱财会尽快备齐,请他勿忧。然兰州地狭民贫,此皆为百姓之脂膏,还请他珍惜慎用…” “…传讯商曹主事李大人和保安都督刘大人,今日午时正刻,大都督要听取他们通商东虏的详情禀报。另传命衙前侍卫,二位大人到了,即刻引入后堂,大都督彼时于后堂相候…” …… 就这样过了个把时辰,裴萱已将面前堆积的公文批完。这时,也基本不见了进来向她禀报公事的属官,大家都已转回各自的厢房办公。裴萱想了一想,伸手从案上拿起几封公文便往后堂而来。 后堂里李辰也已经起来办公了一段时间了。李辰昨日宴后再探视了迦罗一番后,便婉拒了迦罗留宿的请求,睡到书房。李辰依稀记得前世里的一些保健知识,知道女人怀孕前期容易流产。他怕自己和迦罗同睡时会忍不住冲动,伤了胎儿,所以还是自己搬去了书房独睡,只是吩咐侍卫首领柯莫奇从今日起加强后宅的警卫。 裴萱身份特殊,所以不必经侍卫通报便直接迈步进入了后堂。她进来后和李辰叙了礼,然后两人分别落座。李辰偷眼看看裴萱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方觉稍稍心安。李辰正斟酌着言词,想要向她解释一番。却见裴萱又起身行至座前盈盈下拜, “昨日妾突觉不适,下衙之后,便擅自回家,未及为郎君贺喜,还请恕失礼之罪。” 李辰忙离座将她扶起, “咳,你我之间,又何须这般多礼!” 待裴萱起身,李辰揖手道, “我昨日骤闻有后,一时不觉忘形,却是忘了顾及你的感受。你知我便是这么一个冲动的性子,还请你千万莫怪!” 裴萱微笑道, “郎君为国效命,鞍马未顿,征甲难解,如今年过而立,尚身后寂寞。天幸佛祖庇佑,天降祥征,使孕麟儿。郎君后继有人,家传有序,此为我华部大兴之兆也!妾请为郎君贺万千之喜!” 说罢,裴萱再次大礼而拜。李辰急忙再次将她扶起, “不必如此!难得你有此心,我在此深谢了!” 李辰见裴萱这番举动,心中反倒是更加忐忑。迦罗突然有孕,此事对裴萱来说刺激肯定不小。她又是个刚强的性子,心中不道有多伤心难过。昨日裴萱不告而别,拒绝出席官员们为李辰庆贺的筵席。李辰方惊觉自己光顾了高兴,竟忘了安慰一下裴萱了,所以心中难免不安。但今天一来,却见她似乎心无芥蒂,反而是大度地向自己道贺,这好像不符合裴萱一贯的性格啊。李辰不明其故,反倒心中更加不安。 李辰盯着裴萱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她的真心。裴萱平静地回视着他,目光清澈如水。李辰见裴萱神色不像有异,心中方觉有些心定。李辰踌躇了一下,揖手道, “我有一事还要相求葳蕤。” 裴萱心中一动,难道这就要来了么?他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告诉自己,他已经做了决定。如果迦罗生子,便将立为世子,成为华部的继承人,从此名位已定,不容置喙么?裴萱心中一时发紧,但她仍镇定地还礼道, “郎君何须若此,但有所命,妾莫敢不从。” 李辰点了点头道, “我想此番不论生下的是男是女,将来都请葳蕤为他(她)的授业之师。教授他们经史诸子,以使他们明事理,知大义,莫忘立身根本。” 听了李辰之言,裴萱心里一松。她几乎瞬间就已经猜到了李辰的心思,将来迦罗生女便罢了,如果生男则很可能将要继承李辰的衣钵。而李辰今日之意,就是要自己成为他嫡子的老师。将来自己如果和这个华部最有可能的继承者有了师生之谊,则自己今后在华部和兰州的地位无论李辰在于不在就都有了保证。此外,即便今后自己有了儿子,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嫡庶之间也当不至于有太多的敌视。 裴萱冰雪聪明,瞬间就自觉将李辰的打算想个通透,她只觉得心中一暖,看来他还是对自己有情,如此关头不忘为自己着想,早早安排一切,生怕自己今后吃亏。但与此同时,裴萱又觉得一些失落,这样就算是将自己的名分定下来了么?自己可以是部属,是老师,但唯独在这个家中,却仍是没有仍何地位。况且人家母子同心,到时候那女人对自己仍然敌视,这个老师的名义真又能起什么保护的作用吗? 但是裴萱还是立即向着李辰大礼拜下, “妾才识浅薄,何敢蒙郎君如此看重?既郎君不以妾鄙罔浅陋,以如此重任相托,知遇之恩,又岂容他想?妾敢不从命!今生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辰欠身将裴萱扶起,微笑道, “葳蕤家学渊源,满腹经纶,有济世之才。后辈能以为师之,尊聆教诲,幸何如之!” 裴萱幽幽道, “郎君气量深识,才智卓绝,世子又母出名门,想来必是英姿天纵,雄才冠时。葳蕤之才,譬如萤火之光,及身可也,又怎敢达人?世子将来执掌华部,身系万民,所师岂可轻忽。妾为世子开蒙尚可,若论座师授业,承传大道,还望郎君早选贤良大德,以尽其事。” 李辰有些奇怪地看了裴萱一眼, “你如何知道这次就必定是生男孩啊?” 裴萱到底还是未婚的少女,闻言不觉面飞红霞。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是心中腹诽道, “若不生男,你们一个个如此大动干戈却是为何?” 却听李辰又道, “即便生了男孩,谁说他就一定得是世子,将来一定就是华部之主?” 裴萱听了心中剧震,她倏地抬起头满面惊讶地注视着李辰。李辰微微一笑,用左手掌轻轻扶了下裴萱的胳膊,右手一引,示意她落座。待两人坐定,李辰开言道, “我们华部从建立之初,便立下这样一个规矩,众生平等,大事决于公议。这也是你我所共同追寻的先贤大同之世的理想。当然,人非圣贤,众生又良莠不齐。你我才智就算相合,亦是有限,这大同的理想绝非一日可蹴就。但是我们至少可以向这个方向努力,不断地摸索成功的方法。华部首领出于公推,是我们定下的最基本的原则。我的儿子凭什么就必须要继承首领这个位子,就凭因为他是我儿子?有我的血统?那我又算怎么回事,难道我也是因为血统而做的这个首领吗?” 裴萱忙道, “郎君施仁政于边陲,济万民于危厄,于华部有开世肇基之功。凡事必先律己而后度人,每战必身先士卒。又夙夜为公,粗衣蔬食,不蓄姬乐,身无余财,大公无私,兰州官民无不深感郎君之德!” 李辰摇头道, “你过誉了,我没那么好,而且这些年你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我们兰州地贫人稀,基业草创,又岂敢有享乐之心?你我勉力若此,尤夕惕若厉,唯恐有负万民。你想想看,这孺子若生来便要掌这权位,又怎会如你我会有这般警惧之心。只怕倒是自以为天命所在,可以恣意胡为了!” 李辰冷色道, “自夏禹氏家天下至今,多少人称王,然帝王之家焉有常在?至于末世,或有如桀纣,身死灭国;或有如汉献禅让去位,然亦不脱族灭之灾。传位于子孙,真的便好么,谁知不是在害他!” 裴萱听得悚然而惊, “那郎君之意是…?” “择位贤能,不论亲从!” 李辰坚定地道。随后他解释道, “华部首领之位,只可传于贤能之人。不论他是否是我的后代,只要是我华部的孩子就好。当然,若我的孩儿成器,德才兼备,深孚人望,上可安邦卫国,下可亲待百姓,我自可传位于他,这叫举贤不避亲。若是他不成器,则想也休想!还是自食其力做个普通人好了!” 裴萱不道李辰竟是这样一番心思。择位贤能,不论亲从!也就是说李辰不会按照现在的传统行事,今后的继承者只会选贤能之人,而不论血统。裴萱虽然有些怀疑这是否行得通,但是李辰今天至少表达了这样一个立场,他不会轻立世子,早早定下继承人,而是会考察候选人的才德,择贤能之人继位。他不会在乎候选者有没有自己的血统,更不用说嫡庶之分。 裴萱心中似乎有一阵清风吹过,这几日郁结在胸的块垒,似乎也瞬时消失一空。裴萱此时内中百味交织,欣喜的是,自己的心上人襟怀宽广,眼界卓远,行事不拘一格,却又暗循大道,诚谓英姿不世。更难得和自己心意相通,志味一同,今生能得人若此,夫复何求?但心酸是,既见如此良人,却又是有缘无份…。 裴萱不禁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压抑住起伏的心潮,再次离座大礼而拜, “郎君深明义理,因循大道,修身齐家而致天下。妾今生何幸,得附郎君骥尾,共襄盛业。此生愿惟郎君之命是从,虽百死而不悔也!” 李辰忙离座还礼,然后他伸手揽住裴萱的双臂将她轻轻扶起。裴萱轻盈地随之起身,李辰却是没有撒手,而是注视着她动人的美目柔声道, “葳蕤不以我为人粗鄙寡义,忘情反复,而忍辱负重,竭诚相教,于兰州功莫大焉,这番情义今生我誓死不敢或忘。我自忖负你良多,实无颜以对,只求日后能为你守得一方清净世界,任你平安自在。” 裴萱一时面色绯红,好似娇羞无限,她却是没有言语,只是垂下螓首,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这般亲近了一番,但毕竟是大白日,门外还有侍卫肃立,不好太过逾礼。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归座。裴萱略平一下心绪,便开始向李辰禀报手中的一些公事, “…讲武堂高级班即将开业了,入学者皆为我华部军中日后的栋梁,祭酒贺兰须弥都督恭请郎君亲临学堂训示,以励其志…” 李辰点头道, “告诉须弥,我到时会去的。此外,我希望你也去给高级班讲讲课。我们的军官,不仅应该有过硬的军事本领,也要明白忠义礼信的大道,这是为人涉世的根本,也是为将之道的根本。” 裴萱颔首道, “妾记下了。过后自会亲与须弥都督相商,给他们增添经义的课程。” 裴萱又拿出一份文书道, “商曹和保安总局联合上奏与东虏通商之事,妾已按郎君吩咐,传商曹主事与保安都督今日午时前来面呈详情。妾唯虑我朝与东虏势不两立,虽郎君计虑长远,然一旦为朝廷所知,恐难免通敌之嫌…” 李辰道, “将华部所产的奢华之物输于东虏,换取粮铁等亟需,乃是强我弱敌的计策。说到底,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另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与东虏既是国战,则需对敌人的内政军情有详细的了解。打开商路,也是为了我们情报收集的需要。你且放心,适当时候,我会将详情密报大丞相知晓。” 裴萱揖手道, “郎君深谋远虑,妾万万不及也!” 裴萱接着又道, “商曹报称对方主事之人欲来兰州一行。敢与我们通商之人,定是东虏权贵之家,却不知意欲如何?” 李辰道, “要来就来吧,他们能来,我们就能去。只要我们心自警觉,纵使来人别有所图,也终难得逞。” ……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公事,裴萱方起身行礼而别。 回到前堂,裴萱又忙碌了一整天,不觉转眼又到了下衙的时间。却不知为何,裴萱今日似乎没有平日那般劳乏,心情也觉得好了许多。她处理好手中最后一份公事,自离府回家。 裴萱回家后才换下官服,正要去拜见母亲,却见一个侍女进来禀报, “大人,外面有一位军官,自称名叫乙弗怀恩,现在门前请见,这是他的名帖。” “乙弗怀恩?” 裴萱不禁颦起了蛾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鸿渐于岸 二 话说裴萱回家中,却得报乙弗怀恩上门求见。 裴萱不禁颦起了蛾眉,脑海中闪现出那个忠心耿耿,眼底中似乎深藏着哀伤的年轻鲜卑军官的英俊形象。 “他却是所为何来?” 裴萱心中不觉疑惑,但她却是知道李辰对乙弗怀恩的看重,是将他当作将来的军中栋梁来培养的。毕竟讲武堂高级班结业之后,这批学员笃定是要出任各部的都主一职的。都主已是华部军的中级将领,在军中承上启下,位置极为关键,就是称为华部军的脊柱也不为过。如今华部军中贺兰兄弟为首的六镇鲜卑独大,对自己却是谈不上恭敬,所以裴萱也颇有意在军中扶植起新的力量相抗衡。所以结好这个从外而来,和贺兰兄弟没有任何瓜葛的年轻材俊对裴萱来说也是十分必要的。 但裴萱又觉得有些犹豫,自己毕竟是个单身的女子,又和李辰有那种道不明的关系,在家中会见这样一个年轻男人是否不太妥当。 其实让裴萱觉得忐忑的根源,还是那日与乙弗怀恩初见时的情景。裴萱出身高门,家教极严,从不轻易与外人相见,更不要说陌生男人。后来家世陡遇大变,自己又出仕为官,才不得不与各方人等打交道。但她位高权重,又因与李辰的关系非浅,大家暗自都将她视作主母一般,更是无人敢于在她面前无礼。就算是贺兰兄弟这样的元老重将,心中虽然对她不以为然,但在她面前也是持礼恭敬,不敢直视其面。但是这个乙弗怀恩却是大不相同,初次见面,他便那般直直地盯住自己的面容不放。裴萱似乎又回忆起当时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炙热和执著,让人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裴萱想到这里,问那传通的侍女, “他可曾言及因何而来?” 那侍女颔首道, “他说那日幸得大人引见,方得机会面呈大都督。故今日特来向大人致谢。” 裴萱闻言,不觉又颦起了蛾眉。那日裴萱外出公干回转,巧遇乙弗怀恩在衙前求见李辰,便顺便引他入内。这对裴萱而言,不过是一件芝麻绿豆般大的事。况且裴萱为从四品下骠骑大将军长史,为府中文官之首,又兼录事参军,军号为广武将军。比之乙弗怀恩没有实职的正八品上殄虏将军高了太多等级,双方也没有上下直接隶属的关系。今日乙弗怀恩用这么一个借口来私宅拜见,似乎多少有些牵强了。但无论如何,乙弗怀恩攀附示好的意思是十分明显的。 裴萱沉吟了片刻,将乙弗怀恩的拜帖递还给那侍女道, “你出去将此拜贴退还给乙弗将军。就说当日之事,乃举手之劳耳,不敢当他如此挂怀铭谢。男女有别,我不便在家中与他私会,请他回转吧。此外你告诉他,大都督和我都视他为明日栋梁,寄予厚望。冀他勤勉向学,发奋上进。若他日后有难决之事,尽管来衙前递牌请见,大都督和我自会为他作主。” 那侍女接过拜贴,行礼称诺,然后转身去了。裴萱起身来到后院北房母亲的住处。进屋后,裴萱下拜道, “母亲今日安否?” 裴夫人在榻上满面笑容道, “好,好,乖女儿,快些起来吧。” 裴萱再拜起身,坐在母亲的身旁。还未等她开言与母亲叙些闲话,却听裴夫人道, “女儿啊,我适才闻听有位年轻俊俏的郎君在门前请见,不知他是何人啊?” 裴萱不觉有些尴尬,只得道, “乃是新近投效的一个武官,因当日我引他见过使君,今日特来登门致谢。” 裴夫人欣喜道, “倒是一个重情有礼的。就是不知年岁几何?可曾婚配啊?” 裴萱对自己的母亲简直没有办法,老人家时刻不忘自己的终生大事,只要是个男的就打问人家生辰婚姻。裴萱只觉一阵头晕,满面无奈地道, “他新来乍到,我怎知这许多详情?娘亲,他不过才是一个八品武官,又或许家中早已娶妻,您不要看到什么人都…” 裴夫人道, “八品官怎么啦?我听下人说此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难保他日不会一飞冲天。你那李…,李…,不是数年之间就由白身竟为一品?下次见了面问问人家娶妻了没有,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为娘派人去问…” “娘亲!” 裴萱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是,下官孟浪了…” 乙弗怀恩恭敬地从传话的侍女手中双手接过自己的拜贴,不知为何,心中却是一种释然的轻松。他将拜贴纳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再向那侍女揖手一礼, “多谢这位小娘子通传之劳。” 说罢,他又拱手向守卫门前的侍卫略一致意,然后转身向自己的战马走去,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侍女如水般含情的目光。乙弗怀恩解缰翻身上马,转头再看一眼静雅的裴府,此刻府门已经阖闭,门前一片沉寂。透过那深沉的门扉,乙弗怀恩似乎又看到了那对美丽无双的眼睛。他在心中暗自长叹一声,扭头拨马飞驰而去。 却说那日乙弗怀恩见过李辰之后,拿了告身和到讲武堂入学的军令,拜谢了大都督和长史大人,然后再向他们一一行礼告辞。在向裴萱行礼之际,他不经意目光略一上抬,入眼便是长史大人精致的下颌轮廓以及光洁如玉般的脖颈,还有胸前一抹腻白的肌肤,隐约可见小巧的锁骨形状。乙弗怀恩一时目眩,似乎全身的热血都倏地用到了脸上。他忙深深低首伏拜,然后垂首慢慢后退至门前,然后转身出屋。 乙弗怀恩出了大堂,方仰天长吁一口气。这时,就见旁边一名侍卫上前一步,双手奉上自己的佩刀, “乙弗大人,大都督命下官引大人前去都指挥衙门面见贺兰都指挥使,请随我来吧。” 声音清脆悦耳,竟是一名妙龄女子。乙弗怀恩大觉惊讶,这位大都督真是行事迥异于常人,不独以女子为高官,竟然身边的侍卫也有女子。然而无论如何,这些人都是大都督身边的亲信,不可怠慢。乙弗怀恩先揖手道一声谢,然后收回佩刀挂在腰间,复又作礼道, “实不敢当大人之称,在下乙弗怀恩,乃正八品上殄虏将军。不敢动问这位上官名讳上下。” 那女侍卫大方地还礼道, “下官花木兰,乃大都督帐前亲卫,正九品上横野将军。大人的品级在我之上,礼不可废,称一声大人是应当的。” 话说木兰此番偷跑离家,独自追赶李辰的大军,执意要从军参战。李辰感念其诚意,也处于对历史上女英雄的尊敬,破格将她收下。木兰随军参加了这次对柔然的战斗,初次上阵,她表现得沉着勇敢,行止颇为可圈可点。更出人意料的是她无意中的一番话激发了李辰的灵感,想出了烧草退敌的计策。战后回到兰州,木兰被记大功一转,得以晋升了一级军阶。华贵和花娘子虽然格外心疼这个女儿,对木兰偷跑从军一事又是生气又是后怕,但是木兰一回家就跪地请罪,苦苦哀求。他们见事已至此,木兰又立功受勋,也就只好任由女儿行事了。木兰此后便继续在李辰身边充任侍卫。 却说乙弗怀恩见这女侍卫言止不俗,心中更觉讶异,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就见她身材不甚高大,却是矫健挺拔,身上一领簇新的铁明光铠,甲叶犹自发出乌青色的金属光泽,胸前左右两面护心镜磨砺得闪亮如镜,光可鉴人。她头戴铁盔,左右护耳和后边的铁护颈底端向外翻卷,显得硬朗威武。盔顶一丛尺许长的马鬃,染作大红,正迎风轻舞。她姿容虽不如裴长史那般出众,却也是明眸皓齿,英气逼人,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风采。 但乙弗怀恩有了上次教训,却是不敢多看,就势再行一礼道, “岂敢!花将军宿卫旌节,职责非轻,又风从龙虎,前程远大。在下新投之人,诸事未明,虽品级略高,又怎敢在足下面前托大?还要烦请花将军多多指点要津。今后就请花将军直呼我的表字菩提便是。” 木兰听他言语恭谨斯文,心中不由大起好感, “这人不仅生得一副好相貌,倒也言止有礼,不像那个煞神,凭自己长得俊俏,便是盛气凌人。” 木兰心中这般想,却是有模有样地揖手道, “不敢当大人如此之礼!然既为袍泽,自当守望相助,生死相托。即是如此,那么我就斗胆唤大人为菩提郎君吧。下官表字唤做舜英,乃是大都督为我起的。其实我刚刚及笄…” 木兰神使鬼差一般最后又加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木兰就觉得不妥,一时连都小脸都羞得绯红。她忙出言掩饰道, “…日头不早了,我们这便过去吧。” 木兰牵了自己的战马“花儿”同乙弗怀恩一道出了骠骑大将军府。两人一路并辔而行,往位于不远的都指挥衙门行来。木兰因刚才失言,还有些害羞,所以也没有主动和乙弗怀恩搭话,倒是乙弗怀恩主动问道 , “花小娘子,敢问这都指挥衙门是做何职事的?在下于别处从未听说有这样一个衙门啊。” 木兰爽快地道。 “这都指挥衙门乃是我兰州独有的,难怪菩提郎君不知。大都督以骠骑大将军府统辖兰州诸军,握有兵符。都指挥衙门则受命指挥全军。骠骑大将军府有调兵之权,然手中除大都督侍卫外无兵可用。都指挥衙门掌管全军员额籍录、军械辎重,负责平日整练,却无调兵之权,想要动一兵一卒都需要骠骑大将军府的兵符和军令。所以骠骑大将军府和都指挥衙门两厢辖制,共掌军权。” 乙弗怀恩听了颇为惊讶,这兰州边陲之地,兵不过数千,何用如此繁复的一番设置,听上去居然将军权一分为二,相互牵制。 “李大将军行事大有深意,其志非小啊!” 乙弗怀恩在心中感叹道。也不知到此番投到他的门下是对是错,但至少看来他不是一个自甘碌碌之人,当是志向远大。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又浮现出裴长史那双秀丽清澈的眼睛,还有她无双的姿容气质,妖娆动人的体态。 乙弗怀恩瞥了一眼身边的花木兰,感慨道, “兰州与我朝其它地方颇是有异,适才那位长史大人不意竟是位女子!大将军所属长史,按律应是四品官了,真正想不到啊!此诚是亘古未有的奇事。” 木兰听了,心中顿觉不快,乙弗怀恩此言似有看不起女子的意味在里面。她素于裴萱不睦,虽然也不愿意替她说什么好话。但裴萱说来还是她的老师,自己也不能听任别人在背后胡乱编排。她当下只冷冷道, “我们兰州的规矩是有本事的人就能出来做官,无论男女出身。裴长史能做到那个位置,自是有她的道理。我也是女子,我还能从军呢。前几日我刚刚随大都督去北地与蠕蠕血战一场,立功而归。” 乙弗怀恩见木兰神色有异,方惊觉自己无意中忘记了她也是女子,言语间已经将她得罪了。他忙在马上对木兰揖手道, “花小娘子,适才在下言语不当,还请海涵!我本意绝无一分轻慢女子之意。” 木兰正色还礼道, “菩提郎君不必若此。我们陇右女儿家自凭其力,不输男儿!自然也经得起些许冷言风语。” 木兰生性爽直,恩怨分明,听得乙弗怀恩言语中流露出对女子的轻视,心中已然不喜,当下对乙弗怀恩的原先那些好感早已消退的一干二尽 。此后她不再言语,只是默然驱马往都指挥衙门行去。 乙弗怀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后悔不已。但见木兰不再理睬自己,也只得收声相随而行。 二人闷声走了不久,便来到了都指挥衙门。木兰下了马,掏出自己的腰牌,正欲和门前的侍卫见礼搭话,却见到从里面大步走出一名年轻的武官。木兰定睛一看,只见来人一身高级武官的常服,身上绛纱袍,头戴纱笼冠,面如冠玉,英姿勃发,却正是自己口中的那个煞神。木兰见已无可避,只得上前躬身行礼道, “参见贺兰都督!” 却说贺兰仁今日恰好有公事出门,才行至大门外,正向着下属牵过来的自己的战马走去,却不道边上一人上来向自己行礼,声音清脆悦耳。贺兰仁停下脚步,不觉微微皱起眉头,这声音在全军中独一无二,他当然知道是谁。贺兰仁转身对准了行礼之人 ,略微一挺腰身,淡淡地道, “起来吧!” 木兰立刻称谢而起。贺兰仁冷冷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见虽然此时夏日炎炎,但木兰一身铁甲却穿戴的一丝不苟,她额上已满是汗水。贺兰仁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不觉舒展了眉头,但仍冷声问道, “花队主,你今日不在大将军府值卫,来都指挥衙门何干?” 木兰躬身道, “启禀贺兰都督,职下奉大都督钧命,引这位乙弗怀恩将军前来报备入职。大都督还发下军令,命他入讲武堂高级班授业。” “乙弗怀恩?” 贺兰仁不觉又微微皱了皱眉,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啊。这时木兰边上的乙弗怀恩见来人面容俊俏非常,却是目露精光。一身合体的高级武官的官服,袍服下浑身肌肉硬挺,似乎蕴含着无限力量,整个人就如同是一支已弦如满月,蓄势待发的弓箭一般。乙弗怀恩见多识广,一见之下,便知是一位军中重将,忙见机上来行礼, “下官新近投效,暂领殄虏将军乙弗怀恩参见上官!” 贺兰仁对着他微伸右手虚扶一把, “请起。” 待乙弗怀恩称谢起身,贺兰仁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仪表不俗,点了点头道, “本官华部军监军使,兼斥候都督,龙骧将军,太中大夫贺兰某。” 乙弗怀恩再次大礼拜下, “职下乙弗怀恩参见贺兰都督!” “好。起来吧。” 贺兰仁目光犀利地盯着乙弗怀恩的眼睛道, “本官执掌军法,还望你日后谨守法度,令行禁止。须知我军军令如山,法不容情!” 乙弗怀恩立即躬身行礼道, “下官凛尊贺兰都督教诲!” 贺兰仁转头再冷冷地看了木兰一眼,木兰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忙俯首行礼。贺兰仁却未再说什么,而是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木兰和乙弗怀恩直到马蹄声远去,方才礼毕起身。乙弗怀恩到此时方才觉得后背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位贺兰都督站在自己面前,不发一言,似乎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想必定是一员于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的勇将。 木兰在旁心有余悸地道, “我们快些进去吧…” 当贺兰仁办完公事回到都指挥衙门的时候,已经快到下衙时间了。他举步来到大堂,见过兄长贺兰武。两人叙了礼,便在大堂上分别落座。 时间已近黄昏,整个都指挥衙门似乎都从整日的忙碌中寂静了下来。大堂上只有贺兰兄弟二人,正各自捧了一碗冰镇的乳酪慢慢饮着,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贺兰仁放下手中的瓷碗,冰凉酸甜的乳酪让他身上的暑气似乎为之一消。他瞅一眼堂外,见外边侍卫都是自家的心腹。便转脸问贺兰武道, “兄长,我前面出去的时候,在衙遇见到一个新近投效之人,叫做什么乙弗怀恩的,兄长可曾见了?” 贺兰武也放下手中的乳酪道, “不错,有这么一个人。” 贺兰仁道, “兄长可知此人是什么来路?新近投效便直入讲武堂高级班?这还不算,一个八品武官,居然由大都督近身侍卫亲自送了过来。这可不太寻常啊。” 贺兰武点一点头道, “我略问了他几句,此人先前是武都王侍卫,今日才到的金城。” 贺兰仁皱眉道, “武都王侍卫?乙弗?这可是国朝贵姓啊,又怎么和大都督扯上关系的?” 贺兰武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只听他缓缓道, “老三,你最近可曾听闻过金城流传的一个童谚?” 贺兰仁眨眨眼睛,摇头道, “没听说,是什么?” 贺兰武眼望大堂外远方隐约起伏的山峦,语调中不含一丝感情地慢慢吟道, “李家的金城, 贺兰氏的兵, 独座娘子把令行…” 贺兰仁瞳孔猛然一缩,淡蓝色的眸子里精光骤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鸿渐于岸 三 “李家的金城, 贺兰氏的兵, 独座娘子把令行, 天上不见星有曦, 狐貉在堂牝鸡鸣。” 却说贺兰仁闻听贺兰武缓缓吟出这首童谚,不由面色骤变,目中寒光逼射。 “这是诛心之言!” 过得片刻,贺兰仁方咬牙切齿地道。言语一出,他突然惊觉自己的嗓子似乎都有些哑了。贺兰仁忙捂嘴咳了几声,这该死的厨子,今天的乳酪怎么做的这么甜,似乎齁着嗓子了。贺兰仁喘了口气,抬头冷声道, “可知这童谚是何人所作?编排裴小娘子也就罢了,怎地将我们兄弟也编排进去?这华部军乃是大都督所创,所用练兵之法 ,亦是大都督亲传,军中将领,皆全是大都督所命,如何就变成我贺兰氏的兵了?” 贺兰武轻轻摇了摇头, “这童谚是谁作的不要紧,只是如今军中以我们兄弟三人为首,其他现役两个军都督,十一个营指挥都是我们当年带出来的老部下,若说这华部军是我贺兰氏的,也不是没道理。” “那便如何?” 贺兰仁不服气地道, “这全是我们一场场血战,实打实赚来的功劳!他若有人可用,何至于此?何况我们鲜卑打仗就是比汉人强!说我们狐貉在堂?这是要异鲜卑于中原之外么?” 贺兰仁言毕只觉浑身暑气缠绕,满心说不出的烦躁。他伸手端起案上的那碗冰镇乳酪,仰脖一口气喝干。随后他放下手中的碗,恨恨地道, “下回见了刘大郎,我要好好问问他,他这个保安都督不是专司隐秘防谍之事么?怎的任由人在兰州散布这等蛊惑人心的荒谬之言!” 贺兰仁转头对贺兰武道, “大哥,我们要不要去面见大都督,实言相禀,以明心迹?” 贺兰武将眉毛一挑,反问道, “去禀告什么?告诉他现在金城有了关于贺兰氏的流言,所以我们兄弟请求自解兵权?” 贺兰仁一时语塞。贺兰武伸出两指在面前按上轻轻敲了几下,沉声道, “现在还只是几句童谚,大家也就是听听而已。但是你一旦当面说破,便是落了口实,不管这事有与没有,却表明你已经都留在心里了。如今一番形势,你叫大都督却如何回你?以他的为人,多半会好言抚慰,再厚赏一番。但从此以后,只怕大家就心存芥蒂了。君臣相忌,这是自灭之道啊!” 贺兰仁迟疑道, “那我们难道听之任之?此事如风传开去,就算大都督对我们兄弟信重不减,其他人却难免会生别样心思。还有裴小娘子,这童谚里更是被编排的厉害,她会不会道此言乃我们兄弟所为?那是个犟的,只怕从此心生恨意,和我们兄弟扛上了。” 贺兰武没有正面回答,他将脸转向堂外。此刻,日头已经西垂,但盛夏的骄阳依然如火般炙热。刺眼的阳光将堂前的回廊照得一片明亮,廊柱在雪白耀目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均匀的深色光影。就听贺兰武平静地道, “老三,你可还记得我们和大都督初见时的情景么?” 贺兰仁点头道, “当然记得。当初贺拔元帅被侯莫陈悦这狗贼害了,我们兄弟不服宇文黑獭为首,便领了这些老部下离去,一门心思等着贺拔二将军回来。却不想苦候不至,营中无粮。我们只能去打桃花坞筹粮,最后抓了他们两个人,要他们以粮换人。大都督他孤身携粮前来,我们遂在营中相见。” 贺兰武又问道, “你还记得你初见他时印象如何?” 贺兰仁回忆道, “初见之时,倒也觉得其人有些胆略,然言语油滑,令人心生鄙夷。不道其后来纵论天下大事,竟目光如炬,明洞万里,颇以为奇。” 贺兰仁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当时那个家伙和自己兄弟三人打赌之后,一脸猥琐的笑容,似乎垂涎三尺般盯住自家兄弟的情景。虽然已是时过境迁,但贺兰仁此刻仍忍不住心中一阵恶寒。 却听贺兰武轻叹道, “可谁能料到,他的预见竟一一灵验。于今不过数载而已,便在金城创下如此一番基业。” 贺兰武转头再问贺兰仁道, “你说说看,他何以能致此啊?” 贺兰仁思索道, “其人心性坚忍,深谋远见,有大略。又能身先士卒,与下同甘共苦。对人推心置腹,待之以诚…” 贺兰武听了缓缓点头,在口中意味深长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 “…对人推心置腹,待之以诚…” 贺兰仁似有所悟,一时竟也无语。要说这人着实武艺不济,莫说贺兰兄弟,就是他们手下二十八骑中随便挑出一个来,不用三招也能将他打趴下。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汉儿,却敢于上阵交锋,刀头舔血,又奇谋不穷,硬生生被他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活路来,到如今坐拥一州,雄霸一方。在贺兰仁看来,这一切靠得不独是所谓气运,更是他本人身上所散发的独特的人格魅力,能使一众部下归心,竭诚效死所致。 二人一时静默无言,堂中一片宁寂。过得片刻,方听到贺兰武郑重地道, “诚如你适才所说的,大都督对人推心置腹,待之以诚。若说我们兄弟如今在军中这般势大,换作别的主公,只怕早是寝食难安了,必定要千方百计想法分了我们手中的军权。可他却对我们兄弟始终如一,信重不二。” 贺兰武说到这里看了贺兰仁一眼,见他听得聚精会神,便继续道, “然而他毕竟是主公,而你我兄弟在军中如此这般坐大终是不妥。所以他必然是要有所动作的,要启用一些新人来分我们的权柄。这不是他不信重我们,而是作为主公,他必须如此,他必须要在手下部属中做平衡相制。所以,他用裴小娘子算是一个,这次这个乙弗怀恩也算是一个。” 贺兰武望了一眼贺兰仁逐渐肃穆的神色,又缓颊道, “不过他是个重情义的,却是不曾亏待了手下人。就算他用了裴小娘子与闻兵事,却又让你二哥出任团练使,指挥全体后备役,那可是整整三十个营。而且一旦兰州有事,团练使将负责警备地方,可以统辖文官。如此一来,却是我们兄弟手中的权柄更大了。而那乙弗怀恩更只是派到讲武堂高级班授业,学成不过授一都主,今后还要靠军功资历慢慢熬上去。大都督的好处,便是守规矩,特别是他自己订的规矩。” 听了贺兰武一番话,贺兰仁有点头昏脑胀。这该死的天气,怎的暑气这般重?似乎脑子都不转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一个小小八品官入讲武堂这么件小事,后面竟有这么大的一番道理。贺兰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眨眨眼睛道, “这乙弗怀恩竟真有这般本事,能被大都督如此看重?” 贺兰武缓缓摇头道, “我也不知。但此人有一点与你我不同…” “哦,那是什么?” 贺兰仁好奇道。贺兰武远望户外冷冷道, “是野心。此人不同你我兄弟,我们是将门世家,生来就是军人,只知道练武杀敌,凭本事赚取军功。这乙弗怀恩出身名门,又干的是皇亲侍卫,所以颇有心计,长于察言观色。我可以感觉到他深藏心底的那种的野心,他必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却不知此人今后对我华部军是福是祸。” 贺兰仁听了眼中冷芒一闪, “他日后要敢于胆大妄为,我这个监军使,却不是吃素的。” 贺兰武微微摇头道, “有野心求功名未必就是坏事。也许此人日后真会为华部军立下赫赫功业,亦未可知。” 堂中再次陷入了沉寂。过了片刻却又听贺兰仁迟疑道, “以大哥之见,今后我们兄弟又该如何处之?” 只听贺兰武淡淡地道,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贺兰仁闻言心中一震,他皱了眉头在心中细细品味这句话。须臾,只见他慢慢舒展开了眉头,淡蓝色的眸子也慢慢亮了起来。他长吁一口气,起身郑重地向贺兰武行礼道, “多谢大哥今日提点,弟定当铭记于心!” 贺兰武欠身还礼,兄弟二人一时相视而笑。 既然如今大都督对自己人推心置腹,又格外信重贺兰兄弟,将几乎全部的军队都交由他们掌管,可谓待之以国士。那么贺兰兄弟自然也要用国士的方式来回报与他,无非竭诚尽忠,死节而已。但是贺兰兄弟也为自己留了余地,若日后一旦形势改变,大都督不再信用自己,而代之以猜忌,更不用说以国士相待,虽然贺兰兄弟也曾发誓永远追随 ,但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尽心效忠了。 兄弟之间心念相通,贺兰仁很快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他顿时觉得心中一松。没错,自己兄弟本是心中无愧,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自己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以大都督的为人,是不会轻信这些流言的。如果他是一个轻易被流言所动的人,说明他从心底里就不信任自己兄弟,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为之效命。此事不过如风过水,也许会在水面上微起涟漪,但终究不会有什么波澜。 贺兰仁突然醒悟到,只怕大哥和二哥听到童谚之后已经私下商量过了,并最终得出了这个意见,今日只是借机告诉自己,让自己心中有底。贺兰仁想再问问贺兰武,二位兄长有没有商量该怎么应对裴小娘子,这独座娘子近来可有些咄咄逼人啊。这时,却听得外边突然有些嘈杂,只见一个属下武官进来禀报道, “启禀都指挥使,适才得报,主母今日微恙,唤了医士入府诊视,却不道竟是已有了身孕了!如今此事已是满城皆知!” “哦!” 贺兰兄弟相互对视一眼,不由齐齐心中大喜。李辰至今没有子嗣,这对整个华部来说却是个很大的隐忧。因为李辰目前在华部的位置无可替代,但他毕竟又是个武将,战场上刀箭无眼,万一有个意外,他身后事该如何?只怕华部立时就会分崩离析。如今李辰有后,那么这番基业算是有了继承之人,贺兰兄弟的效忠和功名今后也将有了传承和继续。 贺兰武略一沉吟,当即下令道, “即刻传讯贺兰团练使及军中营指挥以上将领,今日齐至骠骑大将军府,为大都督道贺!” 贺兰仁在旁一听,顿时已是会意,不禁连连点头。在金城流言四起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却是突然传来这样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似乎真是天意了。贺兰武此刻召集鲜卑众将集体前去道贺,不仅向李辰表明了他们对李辰的忠诚,有澄清之意。同时表明华部军对李辰忠诚的延续,主母一旦诞下子嗣,华部军会在李辰之后,继续对世子效忠。此外,也未尝没有给同为鲜卑的主母撑腰,给那位跋扈的独座娘子点颜色看的意思。 贺兰仁此刻却突然不知为何有些同情起那位独座裴小娘子了。贺兰兄弟军权在握,骤闻流言,不免都惊出一身冷汗。那裴小娘子娇娇弱弱一个人,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这番主母又有了身孕,自己兄弟再带将领们上门一闹,也不知她可吃得住。但眼下贺兰兄弟自顾不暇,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 此后,贺兰盛及军中众将闻讯纷纷策马赶到,然后在贺兰武的率领下一起来到骠骑大将军府请见,为大都督贺喜。 …… 再说乙弗怀恩。那日他随木兰进了都指挥衙门,先来拜见了都指挥使贺兰武。只见这位贺兰都指挥使豪雄威猛,坐在那里如猛虎踞岗,威然不可逼视,竟是比前面的那位贺兰都督还要令人胆寒。不过这位大都督之下华部军最高长官相貌虽然威武,言语却是和气。收下乙弗怀恩所持的告身和军令,只简单问了几句,便召来属官领了乙弗怀恩去办理手续。 乙弗怀恩大礼拜谢,方才起身,却见边上木兰也对贺兰都指挥使行礼拜别。出了大堂,只见木兰对乙弗怀恩揖手道, “乙弗将军,下官职责已毕,即刻回转向大都督交令。这厢便告辞了!” 乙弗怀恩忙还礼道, “有劳花小娘子为我引路,某深谢了。今日诸事繁多,行程仓促,待日后稍暇,再择日与花小娘子相叙,到时定当重谢!” 木兰冷冷道, “此军令所出,职责所在,不敢当大人言谢。下官军务繁重,有空时还要在高堂膝前行孝,实恐难以得暇,些许小事,就不劳相记了。” 说罢,木兰再施一礼,转身而去,不曾回顾。乙弗怀恩知道此番将她得罪了,只得在心中暗自叹息。 那属官引了乙弗怀恩在都指挥衙门内转了一遭,先去经历司为他录了军牒,然后再带来到军械辎重司,为他领了全副装备。计有铁明光铠一领,五尺环首一柄,丈八黑漆长槊一根,华部军军服一套,武官常袍一领,革带一条,黑漆纱笼冠一顶,鞋袜各两双,以及作为正八品上殄虏将军的当月薪俸钱一缗,粟米五十斛,柴草二担。 乙弗怀恩瞅着这一堆东西犯了愁,他只有一匹马,身边连一个随从仆役都没有,却让他如何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就算他拿得了,他今日初到金城,连个住处都没有,却是让他将这许多东西往哪里搁。 倒是那名属官看出了端倪,问乙弗怀恩道, “乙弗将军可是不方便?” 乙弗怀恩道, “在下今日甫至金城,尚无居所,这许多东西却是不便相携。” 那人点头道, “原来如此。乙弗将军不必忧心,你不是要入讲武堂么?那讲武堂位于城外十里太平堡,你不妨今日先持了军令去讲武堂报到,那里自会安排你住处。这些东西可以先寄放在这里,等你安顿好了,明日再来取便是。” 乙弗怀恩闻言大喜,忙行礼谢过了那人。最后乙弗怀恩取了都指挥衙门的指派自己入讲武堂的军令,领到了刚刚錾刻上自己名字的腰牌,只拿了自己的铠甲兵器,离了都指挥衙门急急而去。 乙弗怀恩出了金城北门,一路向北疾驰,不多时便来到了太平堡。就见太平堡虽然不甚阔大,却依山而建,气势雄伟。乙弗怀恩至堡门前下马,取出自己的腰牌和军令双手奉给守门的军士。守门军士仔细验过无误,方将腰牌和军令还给他,然后打开路障,放他入内。 乙弗怀恩道一声谢,正要入堡时,却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和着清脆的马铃声骤响。他回头一看,却见一骑已如狂飙一般飞驰而至,在堡门前稳稳停下。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索。乙弗怀恩定睛看时,只这匹马毛色雪白,异常神俊高大,而来人身材雄健,穿一身武官常服,头戴笼冠,他生的长脸钩鼻,面貌凶狠,而一双眸子,却是如鹰隼般锐利。来人略打量了一眼乙弗怀恩,便对守门的军士道, “讲武堂可是在这里?” 他说话的语调有些生硬,却是不像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守门军士大声道, “不错,讲武堂便在堡内。然此地为军机要地,非得军令不得入内。你可有令牌军令在?” 那人一点头, “到也是有的。” 说罢,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份军令并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守门军士接过来反复查验了一番,最后方将东西还给来人,闪身让开大路道, “都指挥衙门的军令和腰牌都无误。大人便请入堡吧。” 说罢他指了指乙弗怀恩道, “到也巧得很,这位大人也是去讲武堂的。” 乙弗怀恩一听,便明白这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同窗,暗自起了结交之心,当下对他一揖手道, “在下乙弗怀恩,讲武堂高级班学员,新授正八品上殄虏将军。敢问这位大人名讳上下。” 那人爽朗地笑了笑,还礼道, “我叫丹,是吐谷浑贺力部首领之子。” …… 附录: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句话出自春秋时期晋国卿士智氏的家臣豫让之口。当时晋国有六大世袭卿士家族,豫让先后为其中范氏、中行氏作过家臣。后来另外四家智氏、赵氏、韩氏、魏氏联合起来攻灭范氏和中行氏,豫让被俘后又转为智氏家臣。再后来赵、韩、魏三家又联合起来灭智氏。赵氏家主赵襄子和智氏家主智伯有深怨,竟然砍下智伯的头做了饮器。豫让逃亡在外,闻听后发誓报仇。他先后两次刺杀赵襄子未果,最终被杀。这句话就是他在临刑前,对赵襄子发出的,你曾经也为范氏、中行氏家臣,为什么偏偏只为智伯报仇的疑问的回答。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在这里引申一下,男女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以下是《史记/刺客列传》中关于豫让的原文: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鸿渐于岸 四 却说乙弗怀恩前来讲武堂入学,在太平堡‘门’外巧遇吐谷浑贺力部首领之子丹。。更多最新章节访问:。原来自从上次贺力襄助李辰在草原之战中剿灭咄力骨部,李辰便将原咄力骨所有的牲口和牧场全部赏赐给贺力,贺力部一下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一跃成为雄居青唐草原的大部。贺力对威名可汗极为感‘激’,也深深畏服于华部军的兵威。不久之后,他就派自己的儿子丹和一批青壮来到金城加入华部军。草原上自古就有向强者派出质子,以表示忠诚的传统。虽然威名可汗没有这样要求,贺力还是以这种传统方式来表示自己的恭敬和忠心。 李辰倒没想那么多,当时华部军正在极力扩大骑兵编制,所以直接将丹和贺力部的青壮们编入了新成立的骑兵营,并以吐谷浑的名字命名。吐谷浑骑兵们随后参加了在夏州对柔然的作战。他们作风彪悍,战斗骁勇,特别是他们的骑术极为‘精’湛,体现了马背民族的特殊优势,这是汉族战士所无法比拟的。丹作为队主在战斗中表现极为出‘色’,因此也被选入了讲武堂高级班,准备琢磨锤炼一番,日后视情形给于简拔重用。 丹汉话不甚流利,生‘性’却是草原汉子的直爽。乙弗怀恩存心结‘交’,自然也将姿态放得很低,因此两人很快就一见如故。 两人一边聊得热切,一边并辔进入太平堡,在笔直的街道上策马缓行。他们都是第一次进来这个戒备森严的堡垒,所以都忍不住停下话语,好奇地不住地打量着堡内的情形。只见这太平堡虽然不大,却是格局严谨规整。堡内整洁安静,似乎没有多少人烟,整条大路上行人也不见一个。太平堡只有南北二‘门’,正中间一条笔直的大路从南到北连结起两座城‘门’,将堡内分成东西两个部分。乙弗怀恩和丹从北‘门’而入,就见南‘门’遥遥相对,似乎近在咫尺。而堡中似乎没有太多的官署商铺,只有东西两边各开有一处气派的大‘门’。两座大‘门’错开在大路的两侧,右手的大‘门’要离北‘门’更近一些。 乙弗怀恩和丹行不多时,便已至右手大‘门’前。却见此处戒备森严,如临大敌。‘门’前还设了一道半人高木栅,开口处有意避开了正‘门’。一队军士全身被甲,手持刀矛,正在木栅后面警惕地盯着二人。而远处的墙角矗立着一座十余丈高的望楼,上面可见有士卒披甲持弓,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的动向。乙弗怀恩瞥了一眼‘门’楣,却见上面一块黑漆匾额上写着“科学宫”三个朱红‘色’大字。 “科学宫?这是什么所在?戒备竟如此严密?” 乙弗怀恩心中不禁暗暗思忖。这时丹凑过来轻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好生古怪。” 乙弗怀恩还未及回答,却突然觉得地面一抖,接着一声巨响在他耳边炸开,如同平地起了一声闷雷一般。二人的战马惊得齐齐跳了起来。丹手疾,双手立刻紧紧地抱住了战马的脖颈,同时双‘腿’死命用力,狠夹马腹。待马不再狂跳,他一边用手轻拍战马的脖子,一边嘴里还不住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他的战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开始静立不动。那边乙弗怀恩的战马受了惊,还在不住地狂跳,乙弗怀恩在马上拼命紧拉马缰,但似乎无济于事,眼看就要被狂暴的战马甩下马来。丹见状立刻翻身下马,抢步来到乙弗怀恩马前,一把拽住马辔头,死死地将马头摁住。那马不住地昂头甩蹄,拼命想要挣脱。只见丹双目圆睁,脸‘色’一时涨得通红,双臂上肌‘肉’紧紧隆起,青筋暴‘露’,双手却是纹丝不动。战马跳了几下,终于被丹的力量所压服,慢慢停了下来。丹一边又开始嘟囔那些古怪的话语,一边轻轻抚着马脖子,不住地安慰它。乙弗怀恩忙寻机跳下马来,他双脚甫一沾地,却是一个踉跄,只觉双‘腿’虚浮,站也站不稳了。 就在这时,却见大‘门’里跑出一个挎刀的军官,他气急败坏地对‘门’前的守卫大声吼道, “丹房又炸了!快,快,留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余的人快跟我进去灭火救人!” 乙弗怀恩和丹不由对视了一眼, “又…了?” 乙弗怀恩心中一动,他紧走几步到‘门’前对那军官大声道, “这位大人,可需要帮手?” 那军官心忧如焚,正在招呼士卒们进‘门’,却见‘门’前两个武官打扮的人出言相讯是否需要帮忙。他略一迟疑,乙弗怀恩忙掏出身上的腰牌道, “我们是讲武堂高级班的,今日前来入学,却是恰巧路过此地。” 虽说科学宫警戒严格,平日无关之人不得入内。但今日意外丹房失火,却是亟需人手救援。如若救援不力,人员和装备有了什么损伤,那负责警备的这些将卒人人都逃不了军法。那军官瞬间心念数转,最后他一咬牙道, “我这里急需帮手灭火救人,但职责所在,烦请你们把腰牌先给我验看一下…” 当乙弗怀恩和丹随着守卫们冲进后院的时候,却见院中高台上的一所房舍浓烟滚滚,不断有火苗正从‘门’户中冒出。屋子周围已经围了些人,正在七手八脚地将手中木桶中的水泼向着火的房舍。一个身穿白衣的道士模样的人在人群中间急得直跳脚, “救人!快救人啊!” 当乙弗怀恩和丹以及‘门’口赶来的守卫冲到房舍近前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是浓烟呛目,热‘浪’炙人。这时,却见一人跌跌撞撞地从着火的房中挣扎着奔出,已是面黑发焦,身上的衣物都已经燃着了。那人奔出屋子,踉跄几步,便颓然倒地。大家忙上前将他拖了过来,奋力将他身上的火拍灭。只见那人挣扎着伸出两只已经烧得乌黑的手指,颤声道, “还有,还有,两,两个人。” 那白衣道士见状,禁不住呜咽出声, “好徒儿,是为师误了你们啊!” 只听为首的军官道, “请云真人勿忧,我这就进去解救尊徒!” 说罢,他伸手便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盔甲。其余的守卫见了,也纷纷开始解甲,‘欲’冲进火场救人。守卫们身上全都穿了铁甲,如果不脱了,在火场里一会儿功夫就能把自己烤熟。 就在此刻,却见丹劈手夺过身边一人手中的水桶,然后哗一声给自己兜头一浇,然后一言不发就冲进了着火的房子。乙弗怀恩想不到他会如此行事,这也实在是太危险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刚刚相识的草原汉子竟是个这般外冷内热的好汉,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况竟是没有丝毫犹豫,便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救人。乙弗怀恩楞了片刻,却突然有一种冲动在他‘胸’口蔓延开来,自己也应该这样,这才是个男人应该做的。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不断膨胀,似乎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了起来。乙弗怀恩猛然把脚一跺,也有样学样地抢过一桶水,对自己兜头浇下,接着转身冲入了火场。 乙弗怀恩冲进着火的房舍,却见里面浓烟滚滚,还夹杂着刺鼻的怪味,呛得他简直睁不开眼睛。他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只得胡‘乱’地四处‘摸’索着。炙热的火焰在四周弥漫,乙弗怀恩感觉自己身上的水分瞬间似乎就被烤干了。他觉得自己的肌肤很快就被烫得火辣辣的疼,甚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烤得正在扭曲发焦。乙弗怀恩憋不住气,不得不张开了嘴,立刻只觉得一股火焰似乎直灌如嘴中,并从嘴里一直冲进他的肺中,似乎要将他的咽喉都要烧化了。乙弗怀恩双眼一黑,几乎立刻失去了知觉,不由砰然倒地。 在这一瞬间,乙弗怀恩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我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他心中顿时涌过一丝后悔,还有无尽的酸楚。自己跋涉千里来到金城,就是不甘心自己就此沦落一生。但没想到还没有开始自己新的军旅生涯,就要命丧于此。甚至,甚至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乙弗怀恩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双令他心驰神往的动人眼眸,那令他永生铭刻的惊鸿一瞥。 啊,裴长史… 乙弗怀恩突然浑身打个‘激’灵,脑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不,我绝不能就这样死了。我还没有再见她一面,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对她是如此地倾慕,自己愿意永生守护在她身旁,只为她一人,至死不渝。不,我决不能死! 乙弗怀恩挣扎着开始爬行。大火已将地面也烤得滚烫,双手按在地上,发出兹兹的响声,乙弗怀恩忍着痛不断向前爬行。短短的一段距离,却似乎永远也爬不到尽头。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乙弗怀恩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他的手突然碰到了一片衣角… 当乙弗怀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人抗出火场的时候,他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弯,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恍惚中,他耳边满是众人的欢呼声,似乎有无数双手抓在他身上,将他拖到了远离火焰的地方。乙弗怀恩仰面长天,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凉的新鲜空气,如同是一条刚刚被甩上岸边的鱼。 自己终于活下来了!乙弗怀恩此刻浑身疼痛难忍,眼睛被眼熏得肿胀通红,几乎完全睁不开来。他却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轻松,只是大滴的泪水从他的眼角不住滑落。乙弗怀恩突然感觉到身边异常的响动,他努力睁开眼睛扭头一看,却发现丹正躺在自己身边望着自己,他虽然已经被烧得满面乌黑,但两只眸子却依然锐利有神。 “你还活着!” 乙弗怀恩颤巍巍地伸出了双手,丹也会意地以手相合。两双烧得乌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两人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握,是他们一生深厚友谊的开始。 当两人正在为大家都安然无恙而庆幸的时候,却听有人在他们身边‘激’动地道, “今日多亏两位大人仗义相助,施以援手。下官定将此事禀奏上峰,为二位大人请功!” 乙弗怀恩和丹挣扎着起身,此时他们方发现自己除了衣服头发被烧焦,双手有些烫伤外,似乎没有大的损伤。只是吸入了不少烟火,此刻‘胸’肺咽喉说不出的难受。乙弗怀恩哑着嗓子道, “大家同为大都督效力,都是一家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说来也是巧遇,被我们赶上了。” 这时,那名白袍道士也过来行礼相谢, “今日若无二位大人奋不顾身,小徒命皆休矣!” 乙弗怀恩和丹虽不知此人身份,但见守卫的将卒都对他异常恭敬,知道他绝非常人,自是不敢托大,一齐还礼逊谢。 守卫们给乙弗怀恩和丹端来了清水,他们猛灌了几口,方才觉得嗓子好受些。他们再问守卫们要了些水洗漱了一番,清理了自己已经被熏黑的面容。闲谈间,领头的军官只言此处为大都督钦命的道‘门’,那位白衣道士唤作云真人,余不多言。二人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见人家如此谨慎,也不敢多问。他们梳洗一番,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了一身新的袍服换上,然后就向守卫们告辞。领头的军官将他们送出‘门’外,然后行礼道, “下官职责所在,未敢轻忽,实在是简慢二位大人了,还请千万勿怪。下官这就行文禀报上峰,详述二位大人之义举,请为表功。” 乙弗怀恩和丹一起还礼道, “大人客气!” 那军官一指远处的那座大‘门’道, “讲武堂就在那边,说来今后和二位大人算是邻居了。日后二位大人有暇时,下官若不在当值,定找个馆子请二位相聚,以谢今日之情。” 乙弗怀恩和丹大笑, “好说,好说,到时说不得定要叨扰一番!” 众人行礼而别,乙弗怀恩和丹驱马来到讲武堂‘门’前。相比科学宫的警备森严,这里的防卫就松懈得多了,‘门’口只有两个士卒守卫。在简单地验看了二人的腰牌之后,便放行了。 二人一进‘门’,却见迎面一块高大的照壁,刷得雪白的底上工工整整写着两行墨漆大字,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乙弗怀恩默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有味道,觉得此中大有深意。丹凑上来问道, “乙弗兄弟,这上面说什么?我不大认得字。” 乙弗怀恩将这两行字给他念了一遍,并耐心地给他逐一解释了一番。丹听得连连点头, “此话不知谁人所说,甚是有理…” “这当然是大都督亲笔!除此而外,再有何人,可有此深识大略?” 身后突然一个豪爽的声音传来。乙弗怀恩和丹回头一看,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又来了二骑。马上两位骑士皆是武官打扮,左边一人雄怀阔腰,相貌威猛。右边之人身形略瘦矮,却是沉静稳重。丹见到左边那人,却似有几分面熟,还未等他开言相讯,却见那人在马上一拱手, “在下孟和,鹰扬营队主,此番‘蒙’大都督看顾,入选讲武堂高级班。适才听二位议论,忍不住出言相扰,却是失礼了。” 这时右边那人也作礼道, “在下姬正,安宁营队主。” 这边乙弗怀恩忙还礼道, “却是无妨!在下乙弗怀恩,乃新近投效,也有幸得入讲武堂高级班。” 旁边丹也一拱手, “我叫丹,来自吐谷浑营。” 孟和与姬正见他们二人面红发焦,嗓音嘶哑,不禁心中疑‘惑’。却听乙弗怀恩出言道, “适才听孟兄所言,这照壁上的字为大都督亲笔,不知可是确实?” 孟和爽朗地笑了笑道, “在下乃是金城土著,这金城里的事没有我不清楚的。这几句话的确是大都督亲笔。当初讲武堂肇基之时,大都督曾与贺兰二都督(贺兰盛)议论兵法。这四句大都督随口而出,贺兰二都督闻听钦服不已,当即请大都督书写下来,以为讲武堂校训。” 乙弗怀恩听了心中不觉骇然。早闻此人用兵百变,智谋过人。却不道‘胸’中韬略若此,如此用兵之至理随口可出,当真乃神人也!”乙弗怀恩一时竟似有些呆住了。 这边孟和与姬正见二人形容古怪,举止有异,虽然说不上心中轻视,但多少也觉得这两人和自己似乎不是同道中人。孟和姬正两人在华部军中颇有资历,个人能力在一众基层军官中也都是上选,所以这次才被入讲武堂高级班,将来都是将被提拔重用的对象。他们在军中日久,其中的‘门’道他们自然是清楚,所以心中多少有些自得。今天他们结伴前来讲武堂入学,却不想遇到这样两个同窗。孟和与姬正二人对视一眼,当下行礼道, “我们还要去面见祭酒大人,便不与兄等长叙了。反正大家日后便是同窗,当得朝夕相见。就此别过了!” 说罢,二人拨马自去。见他们态度冷淡,丹冷笑道, “不过二流上军资序,便这般瞧不起人么?” 华部军中排名最前的,自然是费也头和邙山两个近卫营,待遇最为优渥,服锦衣貂尾,平日里官兵也自视高人一等。接下来便是安宁,金城,沙苑,鹰扬四个老营头,他们成军久远,战功赫赫。所以这四营的人又有些瞧不起其它后来才成立的部队。论勋排序,这也是军中特有的一种文化。 乙弗怀恩劝道, “算了,大家同日入学,又岂分先后。且看日后表现吧。” 丹点头道, “那是,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再说孟和与姬正走开一段距离,孟和忍不住问姬正道, “老姬,你说这两人什么来路?一个新近投效,一个是从军未久的阿柴,居然与你我兄弟比肩。” 姬正淡淡地道, “此番入学之人都是大都督亲点,他们既能入选,自然是有过人之处。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其他人能合则合,不能合也不必强求。” 孟和点头称是。 时隔多年以后,乙弗怀恩、丹、孟和、姬正四人在华部军中风生水起,被誉为兰州中生代“四杰”,成为敌手口中闻之‘色’变的华部军“四大寇”。回想当年初次见面是的情景,他们不胜唏嘘…… 注:对不起武穆爷爷,小子盗用了您的名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鸿渐于岸 五 却说乙弗怀恩和丹在讲武堂大门照壁前议论壁上的题字,恰好与一同前来入学的孟和与姬正二人相遇。大家话不投机,孟、姬二人自行先去寻祭酒贺兰盛报到去了。 乙弗怀恩和丹心中自明,二人在照壁前又议论一会儿,也来转来拜见祭酒。他们绕过照壁,却见这讲武堂规模宏大,气势不凡。一排排殿堂房舍简洁规整,不饰文华,但布局严整端直,到处都透露出军旅的刚硬和粗犷之气。在讲武堂的一侧,还设有演武场,占地极为阔大,竟似占去了讲武堂的半壁。 乙弗怀恩和丹见了一时都觉得新奇不已,但二人按捺住在演武场上策马奔驰一番的冲动,还是先到正堂前来拜见祭酒贺兰盛。二人在堂前下马,掏出各自的腰牌和军令,向门口的守卫行礼,求代为通传。 里面贺兰盛刚刚接见了孟和与姬正二人,收下了他们的军令,录下他们的名册,再好言勉励一番,然后派人带他们前去学员的房舍安置。不料未隔太久,便又闻报有高级班学员请见,便吩咐传入。 乙弗怀恩和丹入得堂来,见大堂正中长案后端坐一人,其人身穿绛纱袍,头戴黑漆纱笼冠,高鼻鹰目,腮下长约寸许的棕色的胡须沿下颌修剪得整整齐齐,唇上两撇浓密的短髭,双分左右,形如一个八字。此人高踞堂上,目光如电,不怒自威。二人忙不迭双双大礼拜下, “职下乙弗怀恩、丹参见祭酒大人!” 贺兰盛略一点头, “请起吧!” 乙弗怀恩和丹再拜称谢而起,然后各自将手中的军令呈上。贺兰盛看了二人的军令,未曾言语,只是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二人一眼。他见二人面赤发焦,形容有异,不觉暗自一皱眉,出言道, “你二人缘何这般模样?须知我们身为武臣,平日仪表乃是军纪操守,也是朝廷体面,不容有忽。” 二人无奈,只得将前面在科学宫仗义救人之事禀告了贺兰盛。贺兰盛闻听,心中一时不由对二人有些刮目相看,他缓声问道, “你二人适才所语,可尽是实言?” 二人躬身施礼道, “职下万不敢有分毫虚言,欺瞒上官!” 贺兰盛点头道, “做得好!尔等能不顾安危,救义之所急,这才是军人应有的样子!” 未等二人逊谢,贺兰盛又道, “能入讲武堂高级班的,都是军中一时之选,将为我华部军明日之栋梁。汝二人有仁心义举这很好,但还希望汝等戒骄戒躁,勤学苦练,莫负深望!” 二人忙齐齐行礼称诺。贺兰盛取笔在名录上写下二人的名字,然后唤过一名属官,命带了二人去学员房舍安置。二人行礼而退。 贺兰盛又唤过一名属下,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人领命行礼去了。贺兰盛自取了一本兵书在那里浏览。过了不久,那属下便回来禀报所得。 “这么说,这二人所言不虚?” 只听贺兰盛在堂上淡然问道。只见那属下在下边行礼回道, “职下受命前去科学宫打听得明白,适才确是有二人在出事时恰好经过,并自告奋勇进去救人,其名讳相貌也是相符的。科学宫值守的将领还说,今日若无此二人冒险冲入火场救人,云真人的二位弟子誓无幸免。他语多感激之余,还言道将行文保安都督刘大人,为二人在大都督面前请功!” 贺兰盛点点头, “好。辛苦你跑一趟,下去吧。” 那属官行礼退下之后,贺兰盛左手抚着下巴上的短须思忖道, “倒是两个可造之材,只是资历却是差得太远。他如此着力简拔,恐怕内中也是大有深意啊…” 贺兰盛正在沉思,却又见守卫进来禀报, “启禀贺兰都督,贺兰都指挥使遣人前来传讯。” “叫他进来!” 不多时,都指挥衙门来使进来向贺兰盛见礼。贺兰盛道, “起来吧。吾兄有何事相告?” 来人行礼道, “启禀贺兰二都督,今日骠骑大将军府传来喜讯,主母有孕了!贺兰都指挥使命职下传讯贺兰二都督,请您速往城中骠骑大将军府,今日军中营指挥以上将领将齐集为大都督道贺!” “哦?” 贺兰盛闻听微微色动,但略一沉吟,随即大喜道, “好!好!命人速速备马,我即刻返回金城!” …… 再说乙弗怀恩和丹随了讲武堂的属官向后出了大堂,却是一个四面院落围成的中庭,面积极大,地面都用石子铺了,平坦洁净。那属专官左右指点道, “对面便是学员居所,后面有马厩,待会儿两位的坐骑可牵到那里,自会有人照看。左手是膳堂,学员官佐皆在此处用膳。右手边是学堂,诸位日后边于此处授业…” 那属官又交代了些讲武堂的规则禁忌,乙弗怀恩和丹连连点头称是。来到学员的居所,那属官指了头排三间房舍道, “高级班便是住在此处了,每间八人,共是二十四人。你们来得早,便住这第一间吧。” 之后那属官对二人行礼道, “下官还有公务再身,便不久陪二位了,若有不解之处,尽可来前边寻我。” 乙弗怀恩和丹忙与那属官回礼,乙弗怀恩道, “下官还有一事要请教大人。” “请讲无妨!” 乙弗怀恩道, “下官初到金城,还有些军资寄放在都指挥衙门。不知明日可否告假一日,前往领取?” 那属官笑道, “高级班后日才正式开班,明日无事,大人有事可以自便,只是谨记莫误了后日开班时刻即可。然开班之后,则规矩甚严,如须外出,须得报请管队官允许。” 乙弗怀恩揖手拜谢。然后大家作礼而别,乙弗怀恩和丹目送那属官回到前堂,便一起转身走进了第一间屋子。 这屋子不大,整齐地摆放了八张床榻,对头分作两排。二人一进门,却发现屋中已经坐了两个人,却正是刚才在大门口遇到的孟和、姬正二人。四人不想这么快再次聚首,不觉都有几分尴尬。大家再度叙礼之后,也稍稍热络了起来。虽说尴尬稍减,然大家心中终是有些芥蒂。 入夜之后,乙弗怀恩躺在平整舒适的床榻上,听着身边床榻上丹传来如响雷般的鼾声,却是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今天乙弗怀恩初到金城,却是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天。这一天好像发生了太多的事,有些事足以改变他的一生。朦胧之中,脑海中似乎所有的印象都已经变得暗淡,只有那对美丽无双的眼眸,若同是高原夜空中最明亮的两颗星辰,正高高地注视着自己。 乙弗怀恩猛然感到一阵心悸,他觉得那双眼眸仿佛有种魔力般,自己已经深深地坠入其中,无法自拔。而此刻,他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正在从胸口飞速地流逝着,全身几乎感觉不到一丝力气。 “裴长史…,” 乙弗怀恩口中低不可闻地呢喃道,他双手紧紧地扭缠着身上的被褥,浑身说不出的难受。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乙弗怀恩略整理停当,便喊上丹,两人再次返回了金城。 他们先转道东门,乙弗怀恩向守门的军官交还了昨日他入城时领取的竹牌。守门官闻听他已经加入华部军,并被选入讲武堂高级班,忙行礼向他道贺。乙弗怀恩还礼称谢,略与他攀谈几句,便从东门入城。 乙弗怀恩和丹先来到了都指挥衙门,找到昨天负责接待自己的属官,将昨天颁下的军械物资领取了出来。乙弗怀恩无论在军中和在讲武堂都不用操心食宿问题,他本人尚未娶妻,在金城也没有家室,所以他索性找地方将自己薪俸中的柴米等实物都兑换成了现钱。 办完这些事情,时间已是正午。乙弗怀恩和丹见时辰尚早,便不急着返回讲武堂。而是一起在金城的的街道上驱马慢行,浏览金城的街景风物。 时值盛夏,高原的太阳分外炙热明亮。街市、道路、建筑,似乎天地间到处都反射出刺目的光亮,令人不禁眯起双眼。阳光照在人裸露的肌肤上火辣辣的,仿佛有种被烈火炙烤的微微刺痛感。行走在烈日下,二人很快就额头见汗,后背上的衣襟似乎已经黏黏地贴在了身上。 两人沿着面前的大路一直西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又一次来到了骠骑大将军府前。乙弗怀恩瞥一眼巍峨庄严,警卫森然的府门。心中似有种莫名的期许和冲动, “若是她此刻恰好出府公干,能得再见她一面该多好!” 乙弗怀恩脑海中好似出现了这样一幕幻景,那个他心中魂牵梦绕的女长史此刻正俜婷地由府门内迈步而出,依旧是那般沉静文雅,姿容绝世。而他满怀欣喜地上前拜见, “长史大人,职下自别后食不甘味,眠不安榻,满心思慕。今日因缘巧合,得再瞻玉容,岂非天意!” 只见裴大人满面娇羞道, “妾明白郎君的心意的…” “嗒嗒嗒…” 清脆的马蹄声猛地将乙弗怀恩从绮丽的冥想中唤醒了过来。他慕然回首,他们的坐骑已经刚刚经过了雄伟的骠骑大将军府门。威严的大门仍然紧闭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位美丽无双的女长史不曾走出来过,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乙弗怀恩暗暗长叹一声,默默地低头前行。却不知他刚才失魂落魄般的样子全都落在了丹的眼中。丹不明所以,心中感到十分奇怪。 骠骑大将军府渐渐落在了身后。乙弗怀恩和丹沿着金城东西大街往西再行了不久,便来到了西关十字。这里是金城的繁华所在,店铺酒楼林立。两人在日头下行了一路,此刻都觉得有些又饿又渴 。乙弗怀恩四面张望一眼对丹道, “兄弟,我们不如就在此处找个地方用些酒饭。今天我请客,酒肉管够,咱有钱!” 说罢,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马背上装钱的褡裢,顿时哗哗作声。丹不觉大笑,用手中的马鞭指着他道, “好!好!今日就吃你这个富户!” 二人便在街道上相视大笑,一时人人侧目。边上一家酒馆的伙计十分机灵,见状忙跑上来行礼道, “二位客官可是想用些个酒饭?小店的羊肉、羊羹可是誉满金城呐,包您吃了还想再来!” 乙弗怀恩和丹对视一眼,乙弗怀恩爽快地道, “好!就这家吧。记着好生伺候我们的马!” 说罢两人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那个伙计。那伙计大喜道, “请贵客里面请!二位的坐驾就交给小人了,请二位大人放心,小人自会备上饮水精料,伺候得妥帖!” 乙弗怀恩和丹局部走进这家酒馆,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主人家见二人形容不俗,知是贵客,忙过来不住地殷勤招呼。二人点了只烤羊,要了一瓠酒。主人家又殷勤地推荐了些小菜点心果子,二人自无不可。主人家见他们出手大方爽脆,不由大喜,一边忙叫伙计将酒水小菜果子点心给客人上上来 ,一边下跑去招呼厨子赶快把正在炉上烤的一腔羊庖割起来。 乙弗怀恩和丹一边对饮,一边说些闲话。过得不久,两个伙计抬了只数尺见方的大木盘上来,中间一只羊烤得皮肉金黄,香味扑鼻。羊肉已经被切成小快,但仍拼做一只整羊的样子。乙弗怀恩和丹人正腹中饥饿,闻得如此香味,不由一时食欲大动。他们也不用箸匕,直接便用手取了上面带了大块的羊肉的羊骨,放在口中大嚼。这羊肉烤得外焦里嫩,油脂四溢,果然美味无比。二人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开怀畅饮,分外舒畅。他们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两人都是精壮汉子,又正当腹中饥饿,顿时如风卷残云般将一只烤羊吃了个七七八八。他们腹中有了垫底,便放慢速度,一面慢慢饮酒,一面海阔天空般聊些闲话。 就见丹将手中的酒碗放下,低声对乙弗怀恩道, “乙弗兄弟,我适才见你在大将军府前神色恍惚,可是有什么心事?” 乙弗怀恩闻言,端着酒碗的双手微微一颤,但他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慢慢将碗中的酒喝干,然后他放下手中的酒碗,长叹一声道, “实不相瞒,我如今对一女子心生爱慕,相思已极。适才一时忘情,却是叫兄弟笑话了!” “咳!” 丹把手一摆, “心有所属,这是好事啊,我还要恭喜乙弗兄弟,又有什么可笑话的?” 乙弗怀恩沉吟道, “只是她地位尊崇,高不可攀,我虽心中倾慕,怎奈位卑人轻…” 丹皱着眉头问道, “那她可成亲了?” “这个我却不能笃定…” 乙弗怀恩努力回忆起与裴长史初次见面是的场景,那令他永生难忘的惊鸿一瞥。对了,她当时的发式还是少女的发式!乙弗怀恩心中一时激动得难以自禁, “她当是还没有嫁人!” “那就好办!” 丹点头道, “其实要在我们草原上,就算她成亲也没关系。你只要去找她的男人决斗便是,只要你赢了,这女人就是你的。” 丹瞥了一眼乙弗怀恩的脸色又道, “我知道,你们中原规矩多。我再来问你,这女子可知你对她心生爱慕?” 乙弗怀恩摇头道, “我昨日方到金城,不过与她一面之缘…” 丹大摇其头, “这不行啊兄弟,你要让人家知道。咱们金城的规矩是女子及笄之后,往往自寻夫家,男女交往无忌,父母不禁。” 乙弗怀恩一时喜出望外,他盯着丹急切地道, “你是说咱们金城嫁娶不讲门第相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男女情投意合便可?” 丹面露难色道, “哎呀,其实我来金城也没多久,其中的详情也不尽知。只是听营中几个金城子弟说起,这金城女子颇有主见,择夫之事往往自专。你须得先与她殷情交好,得其首肯,方能再行六礼。” 听了这话,乙弗怀恩的心中如同一阵春风吹过,满室空明。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同裴长史地位悬殊,门第难对,譬如高山深壑,要想成其好事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但今天听丹说来,这金城的风俗却与别处大有不同,女子可以自寻夫家。自己虽然官职低微,身无余财。但是对裴长史一份痴心,可鉴天地。只要她一声令下,我便为她当场抛头沥血,又有何妨!乙弗怀恩不知到自己最终能否让高贵美丽的女长史动心,但现在至少他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自己可以去争取。这金城不道还有这样的好处,我真是喜欢! 乙弗怀恩心中一时欣喜难已,他揖手向丹不住道谢。然后又和丹一连干了好几碗酒方才罢休。 丹生性是草原汉子的爽朗,他见好兄弟乙弗怀恩终于释怀,也不禁为他感到高兴。两人连干了几碗酒,互相一亮碗底,相视哈哈大笑。丹借着酒劲道, “能让乙弗兄弟心生爱慕之人,必定不是寻常女子。让来我猜一猜看,兄弟说她地位尊崇,尚未婚配,那必是兰州哪家高门的贵女了。适才兄弟在大将军府前面神不守舍,难道是大都督的千金?唔,等一等,大都督好像不曾有后啊…” 乙弗怀恩微微一笑,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 “裴长史…” “咣当…” 丹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酒碗不觉滑落到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鸿渐于岸 六 却说乙弗怀恩酒后吐真言,说出自己倾慕的对象是裴长史后,丹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酒碗也不觉滑落到案上。 丹相貌粗豪凶狠,其实年纪不大,还不到二十岁。草原上的人生存不易,寿命也短,所以要看上去要成熟一些。丹是典型的草原汉子,生性爽直勇猛,在他心目中除了自己的父亲以外,很少有真正畏服之人。这为数不多的畏服之人里面头一个当然是率兵远征草原,马踏敌酋的威名可汗。其次则是一箭双雕,技惊四座的落雕都督。草原的法则就是以力为尊,崇拜强者。所以这二人在丹眼里,简直就是如同长生天一般的存在,丝毫冒犯不得。 当丹离开草原,来到金城加入华部军之后,才慢慢明白和自己从小生长的草原相比,这中原到底有多大,有多强盛。在草原上如天上的太阳一般威严的威名可汗,却不是这里的主宰,在他之上还有大丞相,还有中原的大皇帝。而被敬若神明的落雕都督,则也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并非唯一,而是有众多闪耀的星辰相伴。就算是华部军中,落雕都督之上,还有修罗都督,那更是一个无敌的英雄。当然还有长相俊俏的锦都督,但是你千万不要被他的相貌骗了,那也是个杀神一般的存在。作为华部军的一员,自然丹也知道,威名可汗手下有一位女大人,地位崇高,就是修罗都督和落雕都督也要礼让三分。因此丹对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女大人在心底有种本能的敬畏。 所以当丹听说自己的好兄弟乙弗怀恩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女大人满心爱慕,顿时被吓了一跳。 乙弗怀恩见丹这般反应,心下一顿,忙低声问道, “怎么,不行么?” 丹镇定一下心绪, “哪倒也没什么不行的。在草原上,就是可汗的女儿你也可以追求,只要你觉得自己是最强壮最无畏的勇士,足以配得上她的美貌和尊贵。” 丹向乙弗怀恩伸出右手的大拇指, “兄弟,你真有种,好眼光!” 丹又皱了眉紧接着再问一句, “你确定裴大人没有成亲?” 乙弗怀恩用力地点点头, “我确定。这是我亲眼所见。” 丹参加华部军不久,汉话不甚流利,也没有交上什么朋友。所以也不知到李辰和裴萱之间种种恩怨纠葛,华部军中也没有人敢议论这个。不过丹却知道尽管军营中全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一个个精力旺盛,平日里闲聊时大家也会讲一些浑笑话解闷,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敢提及裴大人,大家似乎都十分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因此他虽然不明究理,却是本能地感觉到这裴大人不同寻常。 丹对乙弗怀恩轻轻地摇摇头, “这事却是难办!这裴大人权位极重,岂是你我之辈等闲可见。你连见她都难,却又如何告诉她你的倾慕之心,还要为你所动?” 乙弗怀恩一时低头无语。丹看了他一眼又道, “你若贸然前去,只怕还未近身,便已被侍卫拿了,一个‘滋扰上官’的罪名怕是跑不了的。轻则挨一顿板子,重则性命不保啊。” 乙弗怀恩抓起酒坛,再给自己的酒碗里注满酒,然后仰面一口喝干。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举动。就见乙弗怀恩放下酒碗,用手背一抹嘴,神色决绝道, “我心志已决,此生唯心属她一人而已。不管千难万难,定要让她明白我的一番真情。” 丹见他如此坚决,眼中不禁流露出钦佩的神情。乙弗怀恩这种痴心不渝,勇敢追求自己真爱的举动很对他这个豪爽的草原汉子的脾性。只见他用力在案上拍了一掌, “好!这才是真性情的好汉!” 两人给各自的碗中注满酒,然后端起酒碗相互轻轻一碰,气势若虹般再干一碗。 丹放下酒碗道, “我丹和乙弗兄弟生死相交,情意相通。家父乃是吐谷浑贺力部首领,虽说草原比不得中原富庶,然兄弟若是需要什么好马、貂皮、金沙等物取悦佳人,请只管言来!” 乙弗怀恩被丹的真诚所深深感动,他郑重地向丹揖手行礼相谢。丹还礼道, “乙弗兄弟不必如此。这些东西都不足道,只希望你好事早成。” 乙弗怀恩慨叹道, “若能得缘向她一明心迹,虽死何憾!” 丹想了想道, “你可知裴大人府上在何处?不好在官衙求见,你或可以私下去府上拜见。” 乙弗怀恩眼睛一亮, “对啊!既是私事,去她私宅拜见更为妥当!” 丹道, “只是须得有个由头,高官的府邸也必定是门禁森严。如果贸然就这般前去,你只怕连守卫这关都过不了。” 乙弗怀恩思忖道, “我如今倒是有个现成由头……” 这天晚些时候,乙弗怀恩收拾得焕然一新,来到裴萱的府邸投上拜贴。 裴萱的府邸位于兰州骠骑大将军府不远的一个幽静的巷子中。五层石阶上,对开重檐的大门,朴素沉静。雪白的门楣上书写了两个墨漆大字“裴府”。 裴萱的府邸虽然低调,但她位高权重,乃是兰州最重要的官员之一,因此她的府邸按照规矩也由保安总局派出的军士负责警卫。乙弗怀恩在巷口下马,步行来至门前,却见门口四名卫士,皆披甲挎刀,寂声肃立,眼露警觉地盯着自己。乙弗怀恩镇定一下一路惴惴的心绪,对守卫们揖手一礼, “下官乙弗怀恩,求见长史大人,烦请几位代为通禀。” 说着,他双手将自己的拜贴奉上。 守门的卫士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心中疑惑。裴大人性子清淡自敛,虽居高位,却是不太与同僚交际。平日和裴大人往来走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人家投帖都是遣下人前来,帖子送到即回。而这个年轻的武官却是头一次见到,而且口称求见,却是不同寻常。为首的侍卫接过乙弗怀恩递上的拜贴打瞅了一眼, “职下暂领正八品上殄虏将军乙弗怀恩上拜裴老大人千秋万安” 帖中还有礼单一份,乃是貂皮十张,野味若干。 那侍卫合上帖子试探地问道, “乙弗将军?” 乙弗怀恩躬身而礼, “正是下官!” 那侍卫迟疑地问道, “乙弗将军这是要见我家大人?” 乙弗怀恩再礼道, “下官昨日初到金城,幸蒙长史大人引见,方得将机宜事要面禀大都督,并承恩得授军职。今日前来,便是求见长史大人,以明谢意!” “哦!” 那侍卫有些明白了,这人是来送礼示好的,想必是新近投效,想找裴大人做个靠山,这倒是头回见。他略一踌躇,道, “请乙弗将军稍候,待我为你通禀一声。” 乙弗怀恩再行一礼, “有劳!” 那侍卫点点头,转身来到轻轻敲了敲裴府的大门。大门闻声打开了一道缝,那侍卫低语几声,递上了拜贴,内中有人将拜贴收了进去,然后府门砰然而阂。 乙弗怀恩在大门前恭敬地合手而立。门前一众侍卫全都神色有些古怪地不住上下打量着他。乙弗怀恩意识到他们异样的眼神,不禁脸上一时火辣辣的。但他随即便镇定了下来,既然来都来了,又为什么要害臊。为了她我纵万死尚且不惧,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想到这里,乙弗怀恩心止如水,只是凝神静立,仪态恭敬。 此刻暮风轻扬,吹动着他的衣角微微飘摇。乙弗怀恩修身挺拔,玉面深目,今日穿一身合体的武官常服,当风而立,自是一番俊雅风流的气度。门前的侍卫们见了也不由暗自点头,此人倒是当真有几分人物…。 过了不知多久,却听裴府大门“呀”的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素衣女子,只见她手持拜贴,立于阶前,如一枝水莲般亭亭玉立,却是容貌不俗。就见她轻吐朱唇,声若如珠落盘, “哪一位是乙弗将军?” 乙弗怀恩忙上前一步,行礼道, “下官便是!” 那女子对乙弗怀恩敛衽而礼,然后双手将拜贴奉上, “妾乃是长史大人身边近侍,大人寄妾转告乙弗将军…” 乙弗怀恩立刻躬身为礼,凝神细听,唯恐漏了一字。 “大人说昨日之事,乃举手之劳耳,不敢当乙弗将军如此挂怀铭谢。于今时刻将晚,男女有别,大人不便在家中会客,请将军回转,拜贴原物奉还。另,大人还嘱妾转告乙弗将军,大都督和大人都视将军为明日栋梁,寄予厚望。冀将军勤勉向学,发奋上进。若日后有难决之事,可尽管来衙前递牌请见,大都督和大人自会为将军作主。” “多谢长史大人教诲,下官必时刻铭记于心!” 乙弗怀恩深深施礼,上前从那女子手中接过自己的拜贴,然后后退一步,再行一礼, “下官孟浪了…” 今日乙弗怀恩内心几番挣扎,最后借酒壮胆,方决定过来裴府。因为讲武堂明日就要开学了,他已被告知开学之后他就很难再有机会出来,也不知何日方有机会才能再见到裴大人。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来尝试一下。乙弗怀恩又何尝不知他的借口十分牵强,易遭人诟病。但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再见她一面的冲动。总要将自己的满心思慕之情原原本本地如实相告,自己方才甘心。哪怕就是惹得尊贵的她起了雷霆之怒,当场下令将自己锁拿,投入牢狱,也在所不惜。 但不想裴大人律己甚严,行止谨慎,自己竟然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能够见上本人一面,可以借机倾诉衷肠。但好在最后的一番话,说明裴大人对自己的印象还不错,没有将路全部堵死,而是让自己今后还可以去官衙拜见。只是这样一来,就纯属公事,没有私谊了可言了。 看来自己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乙弗怀恩在心中暗自慨叹。他将拜贴纳入怀中,再向那侍女揖手一礼, “多谢这位小娘子通传之劳。” 这位裴萱身边的侍女是金城本地人,有着金城女儿特有的大方。她借说话之机,已将乙弗怀恩好好打量了一番。见他英姿挺拔,人物不俗,心中暗自有意。当下还礼道, “代大人传话,乃妾本分耳,何敢劳将军相谢?” 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瞥在乙弗怀恩身上不放。可惜乙弗怀恩此刻心中全无他念,只见他再向门前的侍卫们略一施礼,便转身而去,竟是丝毫没有留意那侍女含情如水的目光。那侍女见乙弗怀恩无动于衷,就这样转身而去,一时不觉心中怅然,呆了片刻,也随即转身回府中去了。 乙弗怀恩行到巷口,翻身上马,不禁转头再看一眼巷中的裴府。此刻黑漆的府门已经阂闭,门前除了肃立的侍卫以外已无他人。在深沉的暮色中,裴府大门飞檐向天,沉静如水,如同是一幅美丽的景物图画一般。而自己刚才的到访似乎却象是突兀闯入画中的不速之客,惊扰了这里的平静。透过肃穆的门扉,乙弗怀恩仿佛又看到裴长史那双美丽无双的眼眸,似乎依旧惊鸿一瞥般地注视着自己,只是和他的距离,却是那般遥远。 乙弗怀恩在心中暗自长叹一声,扭头拨马而去。他行不多远,就碰到在街边等候的丹。丹见他回转,策马迎上来,满目关切道, “如何?” 乙弗怀恩苦笑着摇摇头, “裴大人门禁森严,竟是不肯垂见。” 丹伸手拍了拍乙弗怀恩的肩膀, “无妨,此事心急不得,日后再慢慢寻觅良机吧。” 乙弗怀恩点点头,他抬头看看天色道, “我们今日在这里耽搁的久了,还是早些会讲武堂去吧,明日便要开学了!” 丹点头称是,二人随即策马出城,往安宁堡飞驰而去。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如岚,辽阔的天野雄浑苍茫。一轮皎白的满月,已经出现在东方蔚蓝的天际。而已经落在西方山尖上的太阳,正奋力放射出最后的光芒。远山和城池在绚烂的落日余晖照射下似乎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紫红色,而大地则似乎被一层薄薄的白色雾霭所笼罩。陇上风光,道不尽气象万千,壮美奇魄。 乙弗怀恩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却难掩心情黯然。这壮丽的陇上美景似乎也没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对裴长史的满心爱慕便如同这即将到来的黑夜一般,将再也无法发出丝毫的光亮,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被她知晓。 待二人回到讲武堂歇下,天已经全黑了。乙弗怀恩满腹心事,和孟和、姬正等人胡乱打个招呼,草草洗漱一遍,然后倒头睡下。 乙弗怀恩虽然睡下,却是迟迟难以入眠。他躺在榻上,不禁思绪万千。今天的挫折让他明白,他对裴大人的相思可能最终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生活却还必须要继续下去。 他已经选择加入了华部军,即将开始自己新的军旅生涯。而且现在似乎也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李大将军也就是大都督似乎很赏识自己,将自己选入了这个什么讲武堂高级班,听他们的意思这是将要重用的一个表示,出来就是中级将领,日后更始虔诚不可限量。 而自己昨天初到金城,却又结识了丹这个过命的朋友。他为人直率豪爽,对朋友一片挚诚。虽然丹本能地觉得自己求追求裴大人之事不妥,但当自己表示了非彼不娶的决心之后,也就开始坚定地支持自己。甚至还拿出自家的貂皮等特产,一定要让自己拿去给裴大人做见面礼。 所有这些人的恩义,自己只有日后在寻机一一报答了。 但是自己又怎么能忘了她呢?不知不觉中乙弗怀恩眼前似乎有浮现出裴长史那双勾魂摄魄,令自己无法自拔的眼眸。乙弗怀恩突觉一阵心中绞痛,我怎么能忘了你呵…… 朦胧之中,乙弗怀恩似乎又回到了麦积崖,又回到了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悲惨场景,他正和其他的侍卫近御们,号啕跪拜,与善良的废皇后殿下诀别。只见殿下一身素衣,以泪洗面,哀不自胜, “…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殿下言毕,以袖掩面,投身佛龛中… “殿下啊…” 包括乙弗怀恩在内一众侍御,皆以头跄地,放声痛哭。就在投身入龛的那一瞬间,殿下凄然回顾,乙弗怀恩泪眼模糊地发现,殿下的面容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裴长史!还不等乙弗怀恩揉眼再看时,那娇美的身影已经没于龛中!接着土石若雨,顷刻间已经将佛龛完全封闭。 “不……” 乙弗怀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哀号,他发了疯一般冲到佛龛前面,用佩刀,用自己的双手拼命挖掘了起来。他挖呀挖呀,似乎双手已经累得麻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了。终于,他挖开了佛龛! 乙弗怀恩满心狂喜地爬了进去,却见一名绝色女子,一身白衣,正端坐在佛龛中间,眼中盈盈有泪,不是裴长史却是谁! 裴长史见他进来,满面凄然道, “乙弗怀恩,你是来救我的么?” 乙弗怀恩忙行礼道, “长史大人,下官正是救你来了!” 说罢,他冲到了裴长史的身边,想将她搀扶起来。却惊见裴长史的双脚都被铁链紧紧锁住。雪白娇弱的玉足陷在黝黑冰冷的铁链中,让人心中无比怜惜。乙弗怀恩立刻挥刀狠砍铁链,但是刀都砍出了缺口,却怎么也砍不断那铁链。 就见裴长史含泪道, “你救不了我的,你自己快些逃吧!” 乙弗怀恩只觉五内俱焚,他大声道, “我不走!长史大人,下官对您一片痴心,又岂会独生……” 他话语未尽,肩上却传来一股剧痛!然后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怒吼道, “你个兔崽子,到现在还睡得像只死猪!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鸿渐于岸 七 却说乙弗怀恩奋力挖开土石,正要解救身陷囹圄的裴长史。却不道她的双脚都被铁链紧紧锁住,怎么也弄不开。裴长史含泪劝他放弃解救,自行逃生,乙弗怀恩哪里肯听。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乙弗怀恩只觉肩上却传来一股剧痛!然后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怒吼道, “你个兔崽子,到现在还睡得像只死猪!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起来……” 乙弗怀恩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还躺在讲武堂的寝室内,窗外已是天色微明。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竟是南柯一梦!还未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耳边又传来一连串的刺耳的怒吼声, “…兔崽子们,还没当几天军官呢,就忘了自己当兵时候的情形了么?…” “…一个个就这个熊样子,还能带出什么好兵?…” “…以为进了讲武堂,你们就可以当大爷享受了吗?…” “…快给老子一个个滚起来,到演武场上集合!…” 乙弗怀恩定神看时,却见寝室里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他身穿锦袍,头戴武冠,冠上一侧还垂了一只貂尾,正满面怒气地冲他们大声咆哮着。如果此刻还有人沉睡未醒,他就毫不留情地冲上去用手中的马鞭在熟睡的人身上狠狠地抽上几下。 一时间寝室内的人都被惊醒了过来,有人睡眼惺忪地才要破口大骂,一眼瞅见那人身上的服色,却硬生生地将已经冲到口边的污言秽语咽了下去,只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抓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那人见大家都已经醒来,纷纷开始火烧火燎地穿衣起床,方才冷哼一声,转身去了下一间寝室。 这边乙弗怀恩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醒过来,坐在榻上不由发愣,却被身边丹轻轻推了他一把。丹同时给他递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穿衣服起来。乙弗怀恩这才醒悟过来,忙伸手拽过外袍穿戴起来。这时,已经有人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乙弗怀恩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一件件衣服,不知为何双手却紧张得直哆嗦。可他越是想快,好像越是快不了,情急之下他把双脚蹬进了一条裤管里,一起身差点摔一跤,只好坐下重新再套。这样一来二去,乙弗怀恩耽误了不少时间,结果落在了最后面。丹自己穿戴好,还过来帮他,嘴里一边催促道, “快,快,迟了按军规要受罚的!” 乙弗怀恩在丹的帮助下终于穿戴好了衣物,两人一前一后冲到了演武场上。 这时空旷的演武场上已经聚集了一些学员,正排作一列横队。有些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身上的衣帻。而那个刚才打醒大家的高个男子,正冷着脸站在队前,眼瞅着地上的一柱信香。孟和与姬正却已经早到了,他们看乙弗怀恩和丹气喘吁吁地冲过来,身上带斜帻歪,也未做任何表示,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视的神色。乙弗怀恩和丹也不及他言,只是急忙也排进了队中。 所幸在那柱信香燃尽之前,最后一名学员也来到了演武场上。只见那高个男子一脚踏灭信香,对着讲武堂高级班二十四名学员高声怒吼道, “花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穿好衣服跑到这里整队,你们都是属王八的?这要在战时,一柱香时间足够骑军在你们的营里杀几个来回!你们颈上的脑袋瓜子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就你们这么个熊样子,还他娘的敢吹自己是我华部军中的菁华,可以委为重任?啊呸,老子都替你们觉得害臊!…” 这次高级班学员都是从各营中选拔出来的平日表现卓异的基层军官。他们谁也不完全明白这讲武堂高级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大家都以为好歹是入学,应当不会象在军中要求那般严格,所以大家心中都有些松懈。乙弗怀恩更是初来乍到,完全不知道状况。因而大家今辰一时贪睡,竟忘了起来晨练。结果今天在睡梦中被人一顿打起来不算,还上来就被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臭骂,学员们一时间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但大家瞅着那人身上的服色,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多言一声。 只听那人继续大声道, “老子姓侯,也没什么大名,就叫侯二。奉都指挥衙门军令,从今日起为你们的管队官。你们看我身上的服色,大概也猜出了我的身份。没错,老子现职是近卫邙山营丙都都主。上峰这次特意调我过来管教你们这些兔崽子。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有官身,不是七品就是八品,但是你们给老子听好了,在讲武堂期间,在老子面前,你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小兵!” 侯二冷着脸扫了学员们一眼,见学员们皆凝神肃立,无人敢于稍动。侯二继续大声道, “你们肯定有人会心中不服。那我告诉你们,老子的这身锦衣貂尾和都主的职衔是从敌人和自家兄弟们的累累血骨中赚来的!当初河阴大战,第一军两千多兄弟,战后仅余五百余。老子侥幸不死,才有今日。” 说罢,他撩起双臂的衣袖,但见他双臂上伤痕累累,纵横交错,分外狰狞可怖。学员们见了,看他的眼神立时变了,目光中少了敌视,多了钦佩。人群中乙弗怀恩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他看到这些皮肉翻卷的伤疤,不觉心口一窒。 侯二放下衣袖,冷声道, “今后从讲武堂出去,你们一个个迟早都是要升都主的。但是不要以为进了讲武堂你就有资格做一个合格的都主了!你们给老子记住,作为都主,在战场上,你们手下一百多弟兄将唯你是丛,他们的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我现今的职责,就是让你们不要忘本,时刻有惕惧之心,在这讲武堂好好学本事!出去后能上不负大都督厚望,下对得起手下兄弟生死相托!” 众学员今天头天开学,上来就被侯二上来丝毫不留情面地怒骂一顿,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但听了他刚才最后的一番话,不禁人人心中悚然。他们当初被选入高级班时,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些自得,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乃是将才,日后必然鹏程万里,心里多少有些骄傲之气。但今天听了侯二的话,大家方意识到自己职务的升迁,也意味着将要承担的巨大责任。从指挥二十人的队主到指挥一百多人的都主,这里面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当下不由人人心中一凛,原本有些浮躁的内心顿时沉静下来。 侯二再环视了一遍众人,见大家神色一时肃然,方点点头,用手往演武场上一指, “今后每日闻号而起,绕场十周跑!你们来讲武堂不是来享福的,军中的章程一个也不许落下!现在开始听我号令,全体都有了,向右转,齐步…,跑!” 学员们依令转身,开始在演武场上跑了起来……。 乙弗怀恩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最终完成绕场十周跑的。他只知道如果不是丹死命拽着自己,自己一定会栽倒在半途,再也爬不起来了。此刻他像一只死狗一样仰天躺在跑道的尽头,似乎连根小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这华部军实在太古怪了,晨练竟是跑这么长一大段。乙弗怀恩才跑到一半,就觉得自己喘得肺都要从嗓子里面冲出来,两条腿就如同是灌了铅般沉重。丹见他慢慢落在后面,也放慢脚步等他,一边大声道, “不能停啊!过了这段就好了!” 乙弗怀恩有气无力地摆手道, “我实在跑不动了…” 丹见他步履踉跄,已是勉力坚持。当下不由分说,伸手一边拽了他的肩膀,一边往前跑。就这样连拉带拽地硬拖着乙弗怀恩跑完全程。 乙弗怀恩正躺在地上拼命喘气,突然眼前出现了侯二充满讥讽的丑脸, “你就是那个新近投效的家伙吧?还不赶紧滚起来!刚跑完要慢慢走一会儿,不能躺下!” 侯二在乙弗怀恩的头上俯身怒吼,唾沫星子几乎喷了他满脸。乙弗怀恩在丹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他忍住要用衣袖擦脸的冲动,强忍着恶心躬身行礼道, “职下遵命!” 侯二冷笑一声, “河阴之战时,我军疾行追击,又从早至晚,与敌军战数十合,片刻不休。就你这个熊样,还打什么仗,上阵就和送死差不多。” 乙弗怀恩瞥一眼周围,却见其他学员大多神态自若,不由脸上一红,忙低头再行一礼, “职下任职清闲,确实不曾上阵。日后必苦练不辍,不落众人!” 侯二见他态度诚恳,也就未再说什么。他将头转向旁边的丹道, “你能不忘袍泽,死力相助,这很好。大都督曾经训示,我们华部军永远不会放弃胜利的希望,也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袍泽兄弟!” 言罢,侯二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眼其他的学员。孟和与姬正听了,心中有些不自在。 …… 学员们回到寝室稍事洗漱,然后到膳堂用了早饭,便来到教室开始上课。二十四名学员两两共座,合用一案。乙弗怀恩和丹自然坐到了一张案上,他们前面恰好是孟和与姬正。今天的第一讲,是由李辰亲自来讲的。 当李辰在贺兰盛的陪同下一起步入教室,学员们一齐起身,躬身而礼, “参见大都督!” 李辰伸手虚扶, “诸君免礼!” 叙礼已毕,李辰于教室正中的案后入座,他身后雪白的墙壁上,墨笔书写了一个硕大的汉隶“武”字,见方数尺,几乎占满了整个墙壁。贺兰盛则在李辰下手陪座。 李辰平静地扫视了一遍众学员,学员们被他的锐利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不由将腰板挺得更加笔直。就听李辰开口朗声道, “今日乃是我们讲武堂高级班开学之日,这次能选入这里的,都是我华部军基层军官中的英才。在今后的三个月里,你们要在这里学习兵法韬略,经史要义,精炼武艺,强健体魄,让自己的才干能力都有一个质的提高,为将来回到军中承担起更大的责任而做好准备。” 学员们以前多少明白自己被选到这讲武堂高级班的道理,但今天听大都督亲口说出来,明确这讲武堂是简拔选任的途径,自己今后必将给于重用,前途一片光明。不由人人心中火热,眼神中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就见李辰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那个“武”字道, “武者,止戈也,所谓唯武止戈。夫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我们身为武人,肩系天下兴亡,黎庶安危,唯修矛持戈,常备以战!今天这第一课,我便来讲讲这战的道理。” 众学员在下面听得聚精会神,乙弗怀恩见机忙取了案上的纸笔,准备将李辰的话记录下来。 只听李辰道,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是兵经经的第一句话,也充分说明了兵事的重要。我在泰西的时候,尝阅泰西名将克劳塞维茨所著《战争论》有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那么什么是政治?简而言之,政治便是执议国之大事。我们华部军自成立以来,不断与外虏作战。这些战争往往不是我们的选择,而是政治的必然。” 李辰见学员们眼中都露出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继续道, “就执国而言,我们最大的敌人,乃是僭称伪帝的东虏。我们与东虏之争,乃是正统之争,是天下之争,这是国战。这场战争无法妥协,只有当一方将对方完全消灭之后,战争才会停止下来。” 众学员闻听一时神情肃穆,只听李辰继续大声道, “国朝偏安关陇,立国艰辛。但是我们顽强地坚持至今,屡次打败东虏的进犯。除了气运和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在支撑着我们。” 李辰一指身旁的贺兰盛, “今日在坐的,有鲜卑,有汉人,有吐谷浑,但是我们亲如一家,毫无间隙,因为有个伟大的力量在凝聚我们,这就是文明。在文明的感召下,我使用同一种语言,用同一种文字。我们享受文明带给我们的便利和舒适,我们享受书法、音律等一切体现文明的艺术创造的美妙。我们更有着相同的礼仪和观念,我们相信这个世道应该众生平等,有教无类,老有所养,仁义公正。我们崇尚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把仁义礼智忠孝信义当作为人的根本。我们虽然知道这只是我们的理想,而世事艰辛,未必如意。况且世界之大,难免理念不同,但是我们不为己甚,愿行大道中正来推进它!” 李辰语调一转, “可与我们相对的东虏,却正是相反。他们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六镇爪牙犀利。銮仪西顾,文章典籍皆遗于洛阳,所以礼仪足备,文华斐然。然他们徒有其表,而内则未必。高欢欺凌君上,迫先帝西幸。又俱迁洛阳官民于邺,一声令下,数十万户仓皇于路。敌将侯景更纵火焚尽洛阳,一代雄都,无数锦绣财富,终为灰烬。如此种种,皆性比禽兽,又有何礼义可言?他们虽衣冠华美,而骨子里却还是胡虏的那一套恃强凌弱的东西。我们与东虏之战,争的不独是天下,争的是更道统和文明!” 李辰紧攥右拳,在空中用力一挥, “因此,虽然和东虏相比,我们实力弱小,我们人稀地狭,我们的军队没有他们的强大,但是这场战争必须进行下去,必须坚持到底!我们也必须赢得最后的胜利!” 众学员听得一时群情激昂,人人胸中都似乎迸发出一种想要无畏战斗的渴望。只听李辰又道, “和东虏的战争将是长期的,这是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决定的。这个过程也不会顺利,还会经历残酷的战斗和重大的牺牲。但是我们不会退缩,因为我们不会放弃我们的文明,放弃我们的信仰,让我们的子孙生活在暴政之下!” 李辰最后道, “将者,国之辅也。将辅周则国之强,将辅隙则国之弱。诸位都是我华部军中的栋梁之材,是华部军未来的希望,希望你们在这里勤学苦练,将来早日担当大任。努力吧,诸君!” 众学员一时心潮澎湃,齐刷刷起身向李辰大礼而拜, “职下凛遵大都督教诲!矢志不忘!” 李辰平伸双手, “诸君请起吧。” 看着下面这些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庞,李辰心中也暗自升起一种自豪感。这些都将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在思想上会受到自己影响的军官,势必将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华部军的中坚。但是李辰同时又感到一丝沉重,他依稀地记得下来将会是东西魏之间的巅峰对决,也是伤亡最为惨烈的邙山大战。希望上天能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来为此做好准备吧。 李辰向众人还礼后,再和贺兰盛交谈几句,便离开讲武堂,驱马和卫士们返回金城去了。 接下来,贺兰盛给学员们讲了基本的步兵阵列和战术。 “…诸军营将下之时,当营跳荡、奇兵、马军并战锋、驻队,各另严备持仗…” “…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即弓手、弩手俱舍弓弩…,其弓弩手先络膊将刀棒自随,既与战锋各队齐入奋击。其跳荡、奇兵、马军不得辄动…” “…若步兵被贼蹙迫,其跳荡、奇兵、马军,即迎前腾击,步兵即须分回整顿缓前…” “…若跳荡及奇兵、马军被贼排退,战锋等队即须齐进奋击…” …… 乙弗怀恩是侍卫出身,从未带兵上阵交锋。今天听贺兰盛将这些战术阵法,真是闻所未闻,不由心驰神漾,只管笔走龙蛇,不住地记录着其中的精要。直到贺兰盛讲完课离去,乙弗怀恩还沉浸在其中,仍在翻看手中的笔记,体会其中的要义。 丹在旁感慨道, “不道落雕都督不仅神射惊人,更深通兵法!真神人也!” 他看乙弗怀恩看得认真,不觉尴尬道, “可惜我不识字,什么也记不下来。” 乙弗怀恩听了安慰道, “不要紧,我都记下来了。日后我每天教你认字。” 丹大喜道, “那真太好了!” 两人正说着,却看到两名军士抬了一张高座放到了教室中间“武”字下面的长案前。这高座甚是奇特,比一般的座椅要宽大,两边有扶手,后面还有台阶。 大家正在疑惑,却见门口一个纤丽的身影飘然而入。乙弗怀恩一见来人,顿时心中如遭重槌…… 附录: 贺兰盛讲的话,引自《李卫公兵法》。《李卫公兵法》是唐初大将李靖所著,是与那个时代最为接近的一部兵书,这里偷来一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鸿渐于岸 八 却说讲武堂高级班头一天开学,先由华部军大都督,兰州刺史李辰讲了第一课。内容是对战争的基本认识,说明华部军为何而战的道理。为的是让这些未来华部军的中坚对当前的形势有个正确的认识,使他们建立起从大局思考的观念,提高他们的责任感和凝聚力。接下来,贺兰盛给学员们教授了基本的步兵阵列和战术。贺兰盛久浸军旅,不仅武艺高强,更是深通韬略。他讲的都是多年行军作战的心得体会,甚为精要,众学员听了都颇有所得。其中乙弗怀恩从未领军上阵,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更是如获至宝,听得不禁入迷。 贺兰盛讲完课后,却看到两名军士搬走了教室中间位于“武”字下面的长案后的椅子,然后抬了一张高座放到了这里。这高座用料考究,漆色如镜,两边有卷云纹扶手,后有背屏,形若望山,镂雕精美。它要比普通的椅子略矮一点,却更加宽大,竟似一个小号的卧榻一般。高座前面还放了一个如意腿的脚垫,方便上下。 大家正在疑惑,却见门口一个纤丽的身影飘然而入。就见来人一身绛纱单衣朝服,白纱中单,皂领袖,皂襈,革带,曲领,方心,蔽膝,身披青红白三彩青绶,白玉环为纽,腰挎银缕虎头鞶囊,内盛银章,腰佩水苍玉,银装剑,头戴双梁进贤冠,上簪白笔,竟是全套四品以上文官朝服具服。大家心中一时讶异,不道如何竟然有这样一位衣冠齐备的高级文官出现在讲武堂这个武人的领地里。然无论如何,来人官位远远在自己之上,礼不可废,学员们忙纷纷起身秉礼相迎。待这位大人迈步入室,众人再定睛看时,却见来人虽着官服,却生得蛾眉杏目,容貌殊丽,行止间风姿绰约,竟是一名绝色女子。乙弗怀恩一见来人,顿时心中如遭重槌,来人不是裴长史却是谁! 就见裴萱登上高座,施施然跪坐于正中。她气度从容,行止文雅,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柔美,然毫无做作之态。一众学员整天和粗莽军汉混做一堆,又如何见过这等风度仪态,一时间人人竟似看得呆了。乙弗怀恩更是目不转睛一般只是盯着那张绝美的面容不放。 大家正在发呆之际,却听见这位女大人身边的侍卫重重地咳嗽一声,众人方才惊觉。军中最讲等级尊卑,刚才学员们盯住上官的面容发愣,已是失礼,更有人已猜到裴萱身份,顿时不觉色变。当下学员们一时忙不迭纷纷躬身揖手,头不敢抬。 就听女大人在上面扬声道, “本官兰州骠骑大将军府长史,兼录事参军,广武将军,兰州刺史记室,谏议大夫裴某。” 声音清越动人,却又隐含上位者的威严。 学员们心中再无疑问,当下齐齐躬身而拜, “职下等参见长史大人!” 裴萱轻展广袖,微伸双手虚扶, “诸君免礼!请入座。” 众学员再施一礼,方称谢起身入座。此时再无一人敢抬头半分,大家只是将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案上,神色肃然。乙弗怀恩虽然心中情苦,但现在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他又岂敢胡为?所以他也只是学了众人一般埋首案上,呆若木鸡,却是没人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边上丹自是明白其中的情由。前天才听乙弗怀恩道出衷肠,对这位女大人用情至深。还不顾自己的劝说执意要登门向女长史表明心迹,却连大门也没有能进去,唯徒自神伤。却不道转天竟有这样的奇遇,今日女大人竟然亲临讲武堂。丹心中称奇,但又怕乙弗怀恩一时间难抑衷情,行事冲动,所以忍不住不时斜目瞥他几眼。 却听上面女长史朗声道, “奉大都督钧命,今日前来为讲武堂高级班讲授一些经史要义,以为立身为将之根本。” 裴萱自从接李辰之命要为讲武堂高级班学员来讲授经义,心下便留了意。她知道这些学员都是华部军中平时表现卓异的基层军官,李辰对他们寄予厚望,将他们当作未来的栋梁来培养。这次授课,对于处心积虑想要在军中扩大自己影响的裴萱来说,未尝不是个绝佳的机会。因为通过授课,自己和这些前程远大的军官们就建立起了师生的名分。今后这些军官的擢升和重用,也就意味着自己在军中人脉和影响的扩大。因此裴萱对这次授课非常重视,今日她不仅特意穿戴了全套朝服,以示郑重。她更是针对这些基层军官的特点,精心准备了授课的内容。今天的第一课,她讲的是个人品德修养的重要意义。 “今日开篇,我们便讲一点《论语》,这是夫子一生言行及治学的精要,也是修身及治国的至理。诸君既在讲武堂入学,那么除了学上阵杀敌的本领外,也要学先贤的至理要义,这是我们立身处世的根本。” 只听见裴萱般柔和清越的声音在旷大的教室中回响,在学员们的耳中,仿佛如同一股清流从心头流过,又仿佛是庄严而动听的乐曲。 “诸君乃是我军中的菁华,皆是忠直刚勇之士。仁、智、信、直、勇、刚这六德都是君子应有的优良品德,但是优良的品德离不开平日学习的导引和巩固。如若不学,则六德亦有六弊。子曰:‘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其一,为人爱好仁德而不学,就会被人所愚,分不清善恶是非;其二,为人聪明智慧而不学,就会放任自流而没有基础;其三,为人诚实而不学,就会被人利用,甚至反过来伤害自身;其四,为人坦荡直率而不学,就会出言不逊,冒犯他人;其五,为人勇敢而不学,就会造成祸乱;最后,为人刚强而不学,就会胆大妄为。” 裴萱讲到这里,一双美目若秋水一般波光流转地扫一遍众人,见大家神色肃然,皆凝神静听,方继续道, “是故学而时习,温故而知新,以求明德至善。然后格物致知,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此方为大道!” 裴萱和李辰这个穿越者不同,她是传统的儒者。所以儒家修身自敛,济世达人的理念也始终贯穿在她施政的过程里面。这个过程既是她在运用自己的才学济世救民,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同时也在通过处理日常的事务来使自身修养不断得到提高。就她本人而言,治世与修身是统一的,是一体两面。 虽然李辰口口声声和裴萱理念相同,但是其实裴萱一直觉得李辰的内心似乎和自己正统的儒家思想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在处理国政上,李辰似乎更喜欢用权谋的手段,也似乎更关注于武力的使用。随着华部和兰州的不断发展壮大,李辰的这一倾向似乎也变的越来越明显。这让裴萱在内心深处感到有些不安。但好在李辰在大的方向上没有太偏颇,也能听得进自己的劝谏。 所以今天裴萱对这些华部军基层军官中的精英,有意识地向他们灌输儒家仁治天下的观念,希望能对他们施加影响,将来不仅能够成为自己在军中的人脉,也希望他们能认同自己的政治理念,因循大道。 学员们普遍文化不高,听了裴萱刚才一番话,大多似懂非懂。但大家心中皆不约而同暗道, “这裴长史好有学问!难怪大都督对她如此礼遇重用!” 乙弗怀恩出身名门,所以有些文化底蕴,他听了裴萱之言,则是有了更深的触动。在她眼里,裴长史不独姿容绝世,风仪无双,更满腹经纶,学识不凡,竟是是如此的完美无暇。乙弗怀恩心中一时间有了一种无比强烈的冲动,他今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决不允许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上边裴萱见大家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讲了下去。她觉得可能刚才的言词过太深奥了,所以试图用比较浅显的话语来表述, “这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春秋时鲁国的执政季氏想要通过武力兼并作为鲁国附庸的颛臾。孔子的弟子冉有、季路出仕于季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孔子。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国家也好,部落也好,内部的安定远远比对外的征伐更重要。只要内部贫富均等,百姓安乐不担心缺乏,就不会面临危险。所以当远方的人不归附,我们要通过修正并提高自己的仁义礼乐来招致他们,他们来了就会安定下来。如果不能礼服远人,又不能稳定内部,而轻易发动战争,则恐忧患不在外敌,而在我们自身啊!” 众学员听了裴萱这一番话,不由人人心中一顿, “这似乎和大都督刚才讲的有所不同啊…” 裴萱虽然才智卓绝,但毕竟只是与闻兵事,加上自己女子的身份,也没有与军中的将领,特别是基层的军官们有过接触。所以并不十分了解军中的习俗文化以及军人们的真实想法。她将事情想得简单了,没有明白军中只能有一种声音的道理。 这些学员们都是基层军官中的佼佼者,虽然有可能文化不高,但是见识却一点都不差。裴萱刚才的话和大都督前面讲话的意思是有一点出入的,这让大家不禁暗自皱起了眉头。孟和心直口快,一时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若修文德可来,还要我们武人何用?” 他道自己声音低微,可能无人察觉,却不想大家此刻正在凝神沉思,教室内一时寂然无声。他的低语,却是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旁边姬正想要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裴萱在上面突然听得下面有人出语顶撞,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讲授不以为然,立时面色一沉,美目中已透出寒气。 孟和话语出口,便自惊觉。但言既已发,若箭已离弦,又怎能收回。他当下心中懊恼不已,眼见长史大人脸色骤变,即将着恼,他只得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就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孟和的后脑却是传来一阵生疼。接着“哗啦”一下,几支毛笔从他的头顶四散滚落下来,竟是一只笔筒突然砸在了孟和的后脑。孟和当下心中大怒,他腾身而起,扭身看时,却见身后的乙弗怀恩满面怒容地注视着自己,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手上还是刚刚砸过东西的姿势。孟和胸中一时怒火万丈,他怒骂一声, “好贼子,何敢暗算于我?” 说着,右手挥拳如迅雷般直向乙弗怀恩面门击来。 乙弗怀恩适才在后边听见孟和对裴长史语出不逊,顿时心下大怒。虽说孟和可能只是一时口快,未必真有对裴长史不敬的意思,但乙弗怀恩此刻正是热血冲脑,哪里能容忍他人对裴长史有半分亵渎,当下心情激愤,忍不住随手拿起案上的笔筒向他砸了过去。 乙弗怀恩侍卫出身,武艺不俗,虽然没有经历过战阵,若手持长枪利槊,马战对冲可能不是孟和的对手,但近身搏击却是他所长。他见孟和劈面一拳猛击过来,虎虎生风,当下腾身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乙弗怀恩一边头往右侧微微一倾,避开孟和的拳风,同时左手立掌如刀,往孟和右拳手腕上只一切,立时化开了对方的力道,然后乙弗怀恩几乎一气呵成一般攥右拳直击对方面门。 孟和起初见乙弗怀恩生得风流俊俏,并不象个武人的样子,心下多少有些轻视,却不防他贴身肉搏颇有章法,不仅将自己去势刚猛的一拳轻易化解,反而还来一拳正中自己的面门。乙弗怀恩这一拳的力道不重,他只是头略微歪了一下,但孟和性刚骁勇,在军中号为悍将,几时吃过这种亏?他立时已是双目血红,觉得整个面皮都在发烫。只听孟和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左手在案上重重一拍,然后全身以左掌为轴,飞旋而起,双脚连环飞蹬,重重的两脚踢在乙弗怀恩的胸口。乙弗怀恩猝不及防,被踢得身子向后倒退,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什么,却将身后的案子撞得一片狼藉。 这边孟和双脚踢飞乙弗怀恩,身子还在空中,却见一个壮硕的身躯迎空飞起,将他拦腰抱住,然后狠狠地将他从空中直掼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身下的书案,却是经受不起两个壮汉的猛烈撞击,轰然碎裂。原来丹见乙弗怀恩吃亏,且心中又对孟和早有积怨,立刻冲上来用一个草原上搏击惯用的抱摔,将孟和摔倒在地。但孟和也非弱者,就势抓住了丹的双臂一带,结果两个人几乎同时摔在地上。这二人都是勇力过人的勇士,一时也不及起身,四只碗大的拳头如同雨点般只顾向对方身上招呼。 边上姬正和孟和交情最好,他本是稳重的人,所以眼看他们起了冲突,只是拼命拉住孟和的衣襟,高叫, “切莫动手!” 但孟和一时狂性大发,他又如何拉得住。此刻他见孟和被那个阿柴蛮子压在身下,似乎吃了不小的亏,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刻纵身上前,挥掌向丹后脑劈来,想要替孟和解围。姬正是老成之人,手下留了分寸,他只是想要将二人分开,然后想法停止这场斗殴。 姬正的手掌还未触到丹,却猛然间听见一声怒喝, “休伤我兄弟!” 紧接着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姬正立刻止步收掌,然后横肘迎了上去。只听“嘭”的一声,姬正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原来乙弗怀恩见姬正出手直取丹后脑,情急之下,发一声怒吼,然后飞身而起,侧脚对准姬正的面门直蹬过来。这一脚又重又狠,姬正觉得手臂一阵酸麻。饶是姬正生性稳重,此刻也被激起了火气。只见他面色一沉,右手虚点,然后突然拧腰原地转身一周,右腿借助旋转的能量像一条鞭子一般直踢乙弗怀恩的右侧太阳穴。 乙弗怀恩立足未稳,见势急闪时,已被姬正一脚踢在右肩上,顿时右臂一阵疼痛,右手几乎抬不起来。乙弗怀恩不甘示弱,也飞起左脚横踢姬正的侧脸。姬正冷哼一声,迅即上前跨出半步,挥拳对准乙弗怀恩的踢过来的腿的膝盖就猛砸了过去。膝盖是人体相对薄弱的部位,若被他这一拳打中,乙弗怀恩这条腿非废了不可。乙弗怀恩急忙收腿,挥右拳直击姬正的面门。姬正竖左臂挡住乙弗怀恩的来拳,右拳画个弧线猛击乙弗怀恩左耳部。乙弗怀恩伸依样左掌来切姬正的手腕。姬正顺势右手攥拳内收,同时横右肘猛然向乙弗怀恩的面部狠击。乙弗怀恩低头闪过,却不防姬正等的就是这个,立即提左膝向上猛撞。乙弗怀恩忙不迭仰面后退一步,方才堪堪避过姬正凶狠的一击……。 乙弗怀恩和姬正这边火石电光般已经交了几招,那边孟和和丹还在绞做一团,二人挥拳如雨,只听见噗噗噗,几乎拳拳到肉。 四人突然之间大打出手,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原本安宁平静的课堂打成一锅粥。众学员猝不及防,大家都还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孟和、姬正已经同新来的乙弗怀恩、丹打做一团。而且双方招势凶狠,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一时不禁人人愕然。学员里面与孟和、姬正相熟的不少,有些人暗自撸起了衣袖,想要上去帮手,但偷眼看看上面裴大人的脸色,却也没人敢再加入混战。裴萱的两名侍卫,手把刀柄,拦在了裴萱的案前,冷色注视着教室中间拳来脚往的四人。 裴萱今日万万没有想到,她精心准备的第一次授课,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这些武官居然就在她面前大打出手,简直就是一点儿也没有将她这个大将军长史兼录事参军放在眼里。裴萱一时面若寒霜,原本如秋水一般的美目,此刻冷得似乎结出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鸿渐于岸 八 却说讲武堂高级班头一天开学,先由华部军大都督,兰州刺史李辰讲了第一课。内容是对战争的基本认识,说明华部军为何而战的道理。为的是让这些未来华部军的中坚对当前的形势有个正确的认识,使他们建立起从大局思考的观念,提高他们的责任感和凝聚力。接下来,贺兰盛给学员们教授了基本的步兵阵列和战术。贺兰盛久浸军旅,不仅武艺高强,更是深通韬略。他讲的都是多年行军作战的心得体会,甚为精要,众学员听了都颇有所得。其中乙弗怀恩从未领军上阵,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更是如获至宝,听得不禁入迷。 贺兰盛讲完课后,却看到两名军士搬走了教室中间位于“武”字下面的长案后的椅子,然后抬了一张高座放到了这里。这高座用料考究,漆色如镜,两边有卷云纹扶手,后有背屏,形若望山,镂雕精美。它要比普通的椅子略矮一点,却更加宽大,竟似一个小号的卧榻一般。高座前面还放了一个如意腿的脚垫,方便上下。 大家正在疑惑,却见门口一个纤丽的身影飘然而入。就见来人一身绛纱单衣朝服,白纱中单,皂领袖,皂襈,革带,曲领,方心,蔽膝,身披青红白三彩青绶,白玉环为纽,腰挎银缕虎头鞶囊,内盛银章,腰佩水苍玉,银装剑,头戴双梁进贤冠,上簪白笔,竟是全套四品以上文官朝服具服。大家心中一时讶异,不道如何竟然有这样一位衣冠齐备的高级文官出现在讲武堂这个武人的领地里。然无论如何,来人官位远远在自己之上,礼不可废,学员们忙纷纷起身秉礼相迎。待这位大人迈步入室,众人再定睛看时,却见来人虽着官服,却生得蛾眉杏目,容貌殊丽,行止间风姿绰约,竟是一名绝色女子。乙弗怀恩一见来人,顿时心中如遭重槌,来人不是裴长史却是谁! 就见裴萱登上高座,施施然跪坐于正中。她气度从容,行止文雅,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柔美,然毫无做作之态。一众学员整天和粗莽军汉混做一堆,又如何见过这等风度仪态,一时间人人竟似看得呆了。乙弗怀恩更是目不转睛一般只是盯着那张绝美的面容不放。 大家正在发呆之际,却听见这位女大人身边的侍卫重重地咳嗽一声,众人方才惊觉。军中最讲等级尊卑,刚才学员们盯住上官的面容发愣,已是失礼,更有人已猜到裴萱身份,顿时不觉色变。当下学员们一时忙不迭纷纷躬身揖手,头不敢抬。 就听女大人在上面扬声道, “本官兰州骠骑大将军府长史,兼录事参军,广武将军,兰州刺史记室,谏议大夫裴某。” 声音清越动人,却又隐含上位者的威严。 学员们心中再无疑问,当下齐齐躬身而拜, “职下等参见长史大人!” 裴萱轻展广袖,微伸双手虚扶, “诸君免礼!请入座。” 众学员再施一礼,方称谢起身入座。此时再无一人敢抬头半分,大家只是将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案上,神色肃然。乙弗怀恩虽然心中情苦,但现在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他又岂敢胡为?所以他也只是学了众人一般埋首案上,呆若木鸡,却是没人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边上丹自是明白其中的情由。前天才听乙弗怀恩道出衷肠,对这位女大人用情至深。还不顾自己的劝说执意要登门向女长史表明心迹,却连大门也没有能进去,唯徒自神伤。却不道转天竟有这样的奇遇,今日女大人竟然亲临讲武堂。丹心中称奇,但又怕乙弗怀恩一时间难抑衷情,行事冲动,所以忍不住不时斜目瞥他几眼。 却听上面女长史朗声道, “奉大都督钧命,今日前来为讲武堂高级班讲授一些经史要义,以为立身为将之根本。” 裴萱自从接李辰之命要为讲武堂高级班学员来讲授经义,心下便留了意。她知道这些学员都是华部军中平时表现卓异的基层军官,李辰对他们寄予厚望,将他们当作未来的栋梁来培养。这次授课,对于处心积虑想要在军中扩大自己影响的裴萱来说,未尝不是个绝佳的机会。因为通过授课,自己和这些前程远大的军官们就建立起了师生的名分。今后这些军官的擢升和重用,也就意味着自己在军中人脉和影响的扩大。因此裴萱对这次授课非常重视,今日她不仅特意穿戴了全套朝服,以示郑重。她更是针对这些基层军官的特点,精心准备了授课的内容。今天的第一课,她讲的是个人品德修养的重要意义。 “今日开篇,我们便讲一点《论语》,这是夫子一生言行及治学的精要,也是修身及治国的至理。诸君既在讲武堂入学,那么除了学上阵杀敌的本领外,也要学先贤的至理要义,这是我们立身处世的根本。” 只听见裴萱般柔和清越的声音在旷大的教室中回响,在学员们的耳中,仿佛如同一股清流从心头流过,又仿佛是庄严而动听的乐曲。 “诸君乃是我军中的菁华,皆是忠直刚勇之士。仁、智、信、直、勇、刚这六德都是君子应有的优良品德,但是优良的品德离不开平日学习的导引和巩固。如若不学,则六德亦有六弊。子曰:‘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其一,为人爱好仁德而不学,就会被人所愚,分不清善恶是非;其二,为人聪明智慧而不学,就会放任自流而没有基础;其三,为人诚实而不学,就会被人利用,甚至反过来伤害自身;其四,为人坦荡直率而不学,就会出言不逊,冒犯他人;其五,为人勇敢而不学,就会造成祸乱;最后,为人刚强而不学,就会胆大妄为。” 裴萱讲到这里,一双美目若秋水一般波光流转地扫一遍众人,见大家神色肃然,皆凝神静听,方继续道, “是故学而时习,温故而知新,以求明德至善。然后格物致知,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此方为大道!” 裴萱和李辰这个穿越者不同,她是传统的儒者。所以儒家修身自敛,济世达人的理念也始终贯穿在她施政的过程里面。这个过程既是她在运用自己的才学济世救民,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同时也在通过处理日常的事务来使自身修养不断得到提高。就她本人而言,治世与修身是统一的,是一体两面。 虽然李辰口口声声和裴萱理念相同,但是其实裴萱一直觉得李辰的内心似乎和自己正统的儒家思想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在处理国政上,李辰似乎更喜欢用权谋的手段,也似乎更关注于武力的使用。随着华部和兰州的不断发展壮大,李辰的这一倾向似乎也变的越来越明显。这让裴萱在内心深处感到有些不安。但好在李辰在大的方向上没有太偏颇,也能听得进自己的劝谏。 所以今天裴萱对这些华部军基层军官中的精英,有意识地向他们灌输儒家仁治天下的观念,希望能对他们施加影响,将来不仅能够成为自己在军中的人脉,也希望他们能认同自己的政治理念,因循大道。 学员们普遍文化不高,听了裴萱刚才一番话,大多似懂非懂。但大家心中皆不约而同暗道, “这裴长史好有学问!难怪大都督对她如此礼遇重用!” 乙弗怀恩出身名门,所以有些文化底蕴,他听了裴萱之言,则是有了更深的触动。在她眼里,裴长史不独姿容绝世,风仪无双,更满腹经纶,学识不凡,竟是是如此的完美无暇。乙弗怀恩心中一时间有了一种无比强烈的冲动,他今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决不允许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上边裴萱见大家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讲了下去。她觉得可能刚才的言词过太深奥了,所以试图用比较浅显的话语来表述, “这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春秋时鲁国的执政季氏想要通过武力兼并作为鲁国附庸的颛臾。孔子的弟子冉有、季路出仕于季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孔子。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国家也好,部落也好,内部的安定远远比对外的征伐更重要。只要内部贫富均等,百姓安乐不担心缺乏,就不会面临危险。所以当远方的人不归附,我们要通过修正并提高自己的仁义礼乐来招致他们,他们来了就会安定下来。如果不能礼服远人,又不能稳定内部,而轻易发动战争,则恐忧患不在外敌,而在我们自身啊!” 众学员听了裴萱这一番话,不由人人心中一顿, “这似乎和大都督刚才讲的有所不同啊…” 裴萱虽然才智卓绝,但毕竟只是与闻兵事,加上自己女子的身份,也没有与军中的将领,特别是基层的军官们有过接触。所以并不十分了解军中的习俗文化以及军人们的真实想法。她将事情想得简单了,没有明白军中只能有一种声音的道理。 这些学员们都是基层军官中的佼佼者,虽然有可能文化不高,但是见识却一点都不差。裴萱刚才的话和大都督前面讲话的意思是有一点出入的,这让大家不禁暗自皱起了眉头。孟和心直口快,一时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若修文德可来,还要我们武人何用?” 他道自己声音低微,可能无人察觉,却不想大家此刻正在凝神沉思,教室内一时寂然无声。他的低语,却是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旁边姬正想要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裴萱在上面突然听得下面有人出语顶撞,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讲授不以为然,立时面色一沉,美目中已透出寒气。 孟和话语出口,便自惊觉。但言既已发,若箭已离弦,又怎能收回。他当下心中懊恼不已,眼见长史大人脸色骤变,即将着恼,他只得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就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孟和的后脑却是传来一阵生疼。接着“哗啦”一下,几支毛笔从他的头顶四散滚落下来,竟是一只笔筒突然砸在了孟和的后脑。孟和当下心中大怒,他腾身而起,扭身看时,却见身后的乙弗怀恩满面怒容地注视着自己,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手上还是刚刚砸过东西的姿势。孟和胸中一时怒火万丈,他怒骂一声, “好贼子,何敢暗算于我?” 说着,右手挥拳如迅雷般直向乙弗怀恩面门击来。 乙弗怀恩适才在后边听见孟和对裴长史语出不逊,顿时心下大怒。虽说孟和可能只是一时口快,未必真有对裴长史不敬的意思,但乙弗怀恩此刻正是热血冲脑,哪里能容忍他人对裴长史有半分亵渎,当下心情激愤,忍不住随手拿起案上的笔筒向他砸了过去。 乙弗怀恩侍卫出身,武艺不俗,虽然没有经历过战阵,若手持长枪利槊,马战对冲可能不是孟和的对手,但近身搏击却是他所长。他见孟和劈面一拳猛击过来,虎虎生风,当下腾身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乙弗怀恩一边头往右侧微微一倾,避开孟和的拳风,同时左手立掌如刀,往孟和右拳手腕上只一切,立时化开了对方的力道,然后乙弗怀恩几乎一气呵成一般攥右拳直击对方面门。 孟和起初见乙弗怀恩生得风流俊俏,并不象个武人的样子,心下多少有些轻视,却不防他贴身肉搏颇有章法,不仅将自己去势刚猛的一拳轻易化解,反而还来一拳正中自己的面门。乙弗怀恩这一拳的力道不重,他只是头略微歪了一下,但孟和性刚骁勇,在军中号为悍将,几时吃过这种亏?他立时已是双目血红,觉得整个面皮都在发烫。只听孟和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左手在案上重重一拍,然后全身以左掌为轴,飞旋而起,双脚连环飞蹬,重重的两脚踢在乙弗怀恩的胸口。乙弗怀恩猝不及防,被踢得身子向后倒退,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什么,却将身后的案子撞得一片狼藉。 这边孟和双脚踢飞乙弗怀恩,身子还在空中,却见一个壮硕的身躯迎空飞起,将他拦腰抱住,然后狠狠地将他从空中直掼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身下的书案,却是经受不起两个壮汉的猛烈撞击,轰然碎裂。原来丹见乙弗怀恩吃亏,且心中又对孟和早有积怨,立刻冲上来用一个草原上搏击惯用的抱摔,将孟和摔倒在地。但孟和也非弱者,就势抓住了丹的双臂一带,结果两个人几乎同时摔在地上。这二人都是勇力过人的勇士,一时也不及起身,四只碗大的拳头如同雨点般只顾向对方身上招呼。 边上姬正和孟和交情最好,他本是稳重的人,所以眼看他们起了冲突,只是拼命拉住孟和的衣襟,高叫, “切莫动手!” 但孟和一时狂性大发,他又如何拉得住。此刻他见孟和被那个阿柴蛮子压在身下,似乎吃了不小的亏,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刻纵身上前,挥掌向丹后脑劈来,想要替孟和解围。姬正是老成之人,手下留了分寸,他只是想要将二人分开,然后想法停止这场斗殴。 姬正的手掌还未触到丹,却猛然间听见一声怒喝, “休伤我兄弟!” 紧接着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姬正立刻止步收掌,然后横肘迎了上去。只听“嘭”的一声,姬正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原来乙弗怀恩见姬正出手直取丹后脑,情急之下,发一声怒吼,然后飞身而起,侧脚对准姬正的面门直蹬过来。这一脚又重又狠,姬正觉得手臂一阵酸麻。饶是姬正生性稳重,此刻也被激起了火气。只见他面色一沉,右手虚点,然后突然拧腰原地转身一周,右腿借助旋转的能量像一条鞭子一般直踢乙弗怀恩的右侧太阳穴。 乙弗怀恩立足未稳,见势急闪时,已被姬正一脚踢在右肩上,顿时右臂一阵疼痛,右手几乎抬不起来。乙弗怀恩不甘示弱,也飞起左脚横踢姬正的侧脸。姬正冷哼一声,迅即上前跨出半步,挥拳对准乙弗怀恩的踢过来的腿的膝盖就猛砸了过去。膝盖是人体相对薄弱的部位,若被他这一拳打中,乙弗怀恩这条腿非废了不可。乙弗怀恩急忙收腿,挥右拳直击姬正的面门。姬正竖左臂挡住乙弗怀恩的来拳,右拳画个弧线猛击乙弗怀恩左耳部。乙弗怀恩伸依样左掌来切姬正的手腕。姬正顺势右手攥拳内收,同时横右肘猛然向乙弗怀恩的面部狠击。乙弗怀恩低头闪过,却不防姬正等的就是这个,立即提左膝向上猛撞。乙弗怀恩忙不迭仰面后退一步,方才堪堪避过姬正凶狠的一击……。 乙弗怀恩和姬正这边火石电光般已经交了几招,那边孟和和丹还在绞做一团,二人挥拳如雨,只听见噗噗噗,几乎拳拳到肉。 四人突然之间大打出手,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原本安宁平静的课堂打成一锅粥。众学员猝不及防,大家都还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孟和、姬正已经同新来的乙弗怀恩、丹打做一团。而且双方招势凶狠,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一时不禁人人愕然。学员里面与孟和、姬正相熟的不少,有些人暗自撸起了衣袖,想要上去帮手,但偷眼看看上面裴大人的脸色,却也没人敢再加入混战。裴萱的两名侍卫,手把刀柄,拦在了裴萱的案前,冷色注视着教室中间拳来脚往的四人。 裴萱今日万万没有想到,她精心准备的第一次授课,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这些武官居然就在她面前大打出手,简直就是一点儿也没有将她这个大将军长史兼录事参军放在眼里。裴萱一时面若寒霜,原本如秋水一般的美目,此刻冷得似乎结出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鸿渐于岸 九 却说乙弗怀恩因孟和底下对裴长史出言不逊,一时怒不可遏,顺手抄起手边的笔筒就砸在他头上。孟和生性刚勇,如何肯吃这个亏,当下便与乙弗怀恩大打出手。结果最后丹、姬正两人先后也被卷了进来。四人在课堂上拳来脚往打得好不热闹,直把好端端的一个课堂打得一片狼藉。上边正在授课的裴萱不意突然出现这种状况,直气得粉面含霜,眼神冷得如结成冰一般。 整个高级班共有二十四名学员,大家不意课堂上突然起了冲突,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学员中不少人平日里和孟和、姬正相熟,本有意上前帮手,但见上面裴长史面若严霜,怒目而视,倒都不敢擅动。而乙弗怀恩等四人招式凶狠,手下丝毫不留情面,只听拳脚生风,不时将书案几凳击得四下乱飞。大家一时也不敢轻易上前,只能退到边上,口中不住高喊, “几位快些停手!…大家有话好说!…不可如此造次啊!…” 裴萱的两名侍卫左手扶住佩刀的刀鞘,右手已经搭上刀柄,紧紧护在案前,严防有人一时打昏头,冲撞了裴大人。学员们无人敢上前阻拦,裴萱的两名侍卫护卫职责在身,也轻易不会出手。所以乙弗怀恩等四人在教室中大展拳脚,一时打得天翻地覆。裴萱又气又急,正要以上官的身份喝令他们住手,就在此时,却听一声怒吼,如同晴空里响起一个炸雷一般, “都给老子住手!” 接着一个人影如闪电般从教室外冲了进来。只见他大步冲到正在酣战的四人面前,一把就抓住了乙弗怀恩正要挥出去的拳头。乙弗怀恩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拳打来,但他的拳头还未伸到来人面前,却已被那人一手刀砍在肩上。乙弗怀恩只觉半身酸麻,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揉着酸痛的肩膀定睛看时,才发现来者正是讲武堂高级班的管队官侯二。 只见侯二满面怒容,他低头闪过姬正收势不住的一个飞脚,然后反过去结结实实地一脚蹬在姬正的大腿上。姬正被蹬得横飞出去,“砰”地 一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侯二转头见丹和孟和还纠缠在一起厮打,再怒吼一声, “快给老子停手!” 话语间已经如一阵风一般冲到了二人面前。丹正骑在孟和身上,双拳只是擂鼓一般对准孟和的头上猛砸。突然他猛然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有人从身后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硬生生地提了起来。丹的脖子被自己的衣领猛勒,顿时呼吸一窒,眼前一阵发黑。丹心中怒不可遏,他用上了十分力气,猛然将自己的右肘向后狠撞。却不料自己这蓄尽全身力气的一击如泥牛入海,全无效果,自己的右掌反而被身后那人拿住。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扣住了丹的反关节,丹手上一阵剧痛传来,顿时全身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被人制住要害,如果强撑下去,右手就要废了。丹不敢再挣扎,同时高举起了左手,示意屈服。身材高大健壮的丹瞬间被人一招制住,像个孩子般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孟和乘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今日被砸在先,又因为轻敌被乙弗怀恩打了一拳。还没等他讨回来,就又被丹拦腰抱住摔在地上。结果被丹一直压在身上打。孟和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此刻满脸血红,肺都要气炸了。他见丹此刻被一人一手架住,动弹不得,一时热血涌脑,也没仔细看旁边的人是谁,立刻顺手抄起身边的一张长凳,不管不顾地狠命砸了过去。 长凳呼呼生风,眼看要砸到丹的身上,却见制住丹那人横过左臂,猛地迎上了长凳。只听“砰”一声巨响,那长凳顿时从中一断两截,而那人的手臂却似乎分毫未损!孟和就算是勇猛过人,此刻也被来人的凶悍惊呆了。他定睛看时方才发现,手断长凳的竟然是自己的管队官侯二!孟和手里举着半截长凳,一时竟呆在那里。侯二冷哼一声,抬脚踢在孟和胯下。孟和发出一声哀号,手中的半截长凳应声落地,脸色紫涨的如同猪肝色,双手捂着自己的下身,身体拱得像一只虾米。 此时,贺兰盛闻讯也带了卫士赶了过来。侯二将右手上的丹往外一推,丹踉跄几步,方才揉着右手站稳。侯二上前向贺兰盛见礼,并低声向贺兰盛禀报了事情的经过。贺兰盛面含怒意,冷声下令道, “将这几个目无军法的狂徒给我拿下了!” 他身后的卫士们一涌而上,将乙弗怀恩等四人拿住。四人此时知道闯了大祸,都低头搭脑地不敢做声。贺兰盛转身向裴萱拱手一礼, “本官治下不严,致此等狂悖之徒生事课堂,惊扰了长史大人,还乞恕罪!” 贺兰盛和裴萱官位相同,论品级贺兰盛还略高一点。但裴萱是大将军长史,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中枢之臣,是兰州所有衙署官员的上级。加上裴萱身份特殊,所以贺兰盛礼数周到,格外客气三分。 裴萱见贺兰盛如此,当下敛容长身揖手还礼, “贺兰都督客气了。哪里都少不得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就这些不入眼的手段,倒也惊不到本官。只是…” 裴萱打量了几眼一片狼藉的课堂, “只是平白坏了讲武堂这许多设施,倒是叫人觉得可惜!” 裴萱今日被气得不轻,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一场闹剧是否是贺兰盛有意安排的。因为她心里清楚,以贺兰兄弟为首的鲜卑众将对自己以女子的身份与闻兵事是始终有所抵触的。所以她虽然神态如常,礼貌和煦,但言辞间却暗藏机锋。 贺兰盛何等样人,立刻听出裴长史今日是动了真怒了,而且似乎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贺兰盛一阵胸闷,但他自然不会和裴萱当面起冲突,只得打个圆场道, “讲武堂乃是大都督钦命所建,大都督寄望甚厚。一草一木,一物一设,大都督皆亲相垂问,可谓穷尽心力。裴长史提举中枢,亦出力非少。他日若本官上奏大都督,为讲武堂整饬修缮,添补所需,还望裴长史体恤下边的难处,多为美言。” 说罢,贺兰盛再行一礼。贺兰盛想要息事宁人,裴萱可没有那么好说话。只见她淡淡还礼道, “不敢!职责所在,唯尽心耳。却不知贺兰都督要如何处置这几个狂徒?” 裴萱没有轻易放过此事的意思,今天她头次来讲武堂授课,居然就有人在课堂上大打出手。若不严惩,今后却让她如何在军中立足。贺兰盛今日若不当面给她一个说法,她岂肯善罢甘休。 贺兰盛见裴萱如此咄咄逼人,心中不喜,而且裴萱言语间已经触及了他的职权范围,却是让他无法退让。贺兰盛挺直腰身,微微眯起双眼,立时军中宿将的威严从周身弥漫而出,堂上空气骤然一冷。就听他缓声道, “这几人既入讲武堂,则自有堂规军法在焉。本官才识浅薄,然蒙大都督不弃,今忝为讲武堂祭酒,提举学政,自会问明情由,依律而决,不纵不枉。还请裴长史安心。” 裴萱冷冷地注视着贺兰盛的眼睛,贺兰盛平静地对视着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须臾,裴萱淡然一笑, “贺兰都督公正秉直,军法严明,本官又如何不安心?既如此,本官便静候公断!” …… 贺兰盛送走了裴萱,转身回到堂中,一肚子虚火地吩咐将那几个在课堂上滋事打架的家伙一个一个押上来问话。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吃了怎样的熊心豹胆,居然敢在裴长史的座前惹事。 最先被押上来的是姬正,贺兰盛知道他是个老成稳重的,却不想今日也卷进了这场风波,所以贺兰盛想先问问他。姬正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今天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最后道, “…孟由贵(孟和表字)实是无心之过,还请大人明察!职下今日行事鲁莽,冒犯上官,愿甘领军法,绝无怨言!” 贺兰盛怒道, “我平日见你老成稳重,可托重任。今日如何也是这般冲动?那孟和与人冲突,你不说上前劝阻,反而拔拳相助!讲袍泽义气没有错,但也不能不分是非场合!你今后还需好生锤炼心性,才堪大用。” …… 随后孟和鼻青脸肿地被推了上来。孟和今日吃了大亏,心中颇是不忿。他上堂来向贺兰盛见过礼后便大声道, “今日不甘姬诚中(姬正表字)事,都是那乙弗小子先行起衅,职下忍无可忍,方才与他起了冲突。职下甘愿受罚!求大人放过姬诚中!” 贺兰盛心里又气又好笑,不由怒骂道, “若是他人寻衅在先,你大可告以管队官,自有他评定曲直。你若不服,则还有上峰可诉冤。却又缘何在课堂之上,上官座前老拳相向?他日两军阵前,若是敌军有意挑动,引你入伏,汝必中之!彼时身死军灭,悔之晚矣!气血莽夫,汝之谓也!” 孟和垂头丧气地下去了。贺兰盛又命将丹押上来,这个爽直的草原汉子的话语和他本人一样干脆, “是姓孟的先动拳头,我才打他,要罚就罚我一人…” 等到最后乙弗怀恩上来,向贺兰盛行礼道, “今日之事皆由职下而起。一应军法,职下愿一人担之,与他人无涉!” 贺兰盛高踞堂上,威形如虎,眼中寒光四射。就听他冷笑道, “你们几个倒讲义气,个个没有半分推诿,都争着领罪。是不是我还得夸你们一声,是英雄好汉?” 乙弗怀恩脸色红白,只得行礼道, “职下不敢!” 贺兰盛冷笑一声, “不敢?你今日可威风得很呐!那孟和稍有语出不慎,你便投物伤人,即而大闹课堂,无视上官。你还有什么不敢?” 乙弗怀恩此刻也对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后悔不已,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深深俯首,他似乎能感觉贺兰盛在上面目光如刀,将自己一片片割开。只听贺兰盛厉声道, “你说你愿当军法,那我告诉你,在军中寻衅滋事,乱我伍间,冲撞上官这几样,样样都是死罪,你现在可还敢应?” 乙弗怀恩虽说也是军人,但他一直是侍卫,没有真正进入过战斗部队,所以没有军法的概念,今日冲动之下,不意闯下大祸。现在他听见贺兰盛如此一说,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顿时浑身冷汗淋淋。但他前面大言在前,只得硬了头皮道, “职,职下蒙昧无知,触犯军法,愿,愿领受罚。” 他说完这几句话,只觉得嗓子发甘,不由使劲咽了几口唾沫。 贺兰盛见他满头大汗淋漓,腿都发抖了,还自强挣着不嘴软,也算有几分胆气。要知道贺兰盛宿将积威之下,厉声怒喝,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的住。 贺兰盛见乙弗怀恩这般模样,也就没有再进一步的逼迫,而是略微放缓语气道, “我们身为武人,披坚持锐,为国爪牙。上卫庙堂社稷,下安黎庶百姓,任重于山。我们的勇猛,是用来对付外虏敌寇的,决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一语不合,便拔拳相向,那不是勇猛,是愚蠢!这也不是一个军人所应为,那是街头的小痞子干的!” 说着,贺兰盛猛拍了一记面前的案子,案上上的笔墨纸砚齐齐跳了起来。 乙弗怀恩听了,羞愧难当,立时大礼拜下, “职下知错了!请大人责罚!” 贺兰盛不为所动,只冷冷道, “我来问你,你今日因孟和对裴长史教授有所异议,便动手伤人,究竟是何缘由?” 贺兰盛前面已经问过一些了解当时情况的学员,大家都众口一辞,说孟和因对裴长史的教授有所不满,底下嘟囔了一句,却不知怎么惹了乙弗怀恩,当下便大打出手。贺兰盛对此心中产生了疑虑,这个乙弗怀恩的表现太反常了。他刚到金城没几天时间,似乎不应该和裴萱有什么交集啊,为什么这般维护她?所以他见乙弗怀恩慑服,便直接了当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乙弗怀恩不想一下子被上峰问住了心事,心头一阵慌乱,嘴里支吾道, “职下见那孟和对上官不敬,那个一时义愤,那个就忍不住想出手教训他…” 贺兰盛见他这个样子,哪里会信他的鬼话,只是冷笑道, “你到金城不过数日,又曾和裴大人见过几面?裴长史又不是你的直辖上官,你又为何要如此维护于她?高级班二十余人,为何只有你闻孟和之言如丧考妣?” 乙弗怀恩一时汗如雨下,心如乱麻,口中只是, “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贺兰盛猛地将案子一拍,发一声巨响,将乙弗怀恩吓了一跳。只听贺兰盛怒吼一声,好似晴空打个霹雳也似, “如实回话!” 乙弗怀恩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突然将心一横,抬首大声道, “职下对裴长史一片痴心,万分倾慕,故容不得他人对她有半分不敬!” “什么!” 贺兰盛腾身而起,那目光简直要噬人一般。他用手戟指乙弗怀恩厉声道, “一派胡言!你到金城不过数日,何曾见过裴长史?又何谈对她生情?” 乙弗怀恩将心事既说出口,心中不由感到一阵轻松,当下口齿也流利了起来, “职下不敢欺瞒上官!职下初到金城那日,与裴长史在骠骑大将军府门前偶遇。便是裴长史引见职下觐见的大都督。那日我一见之下,便心有所属,立誓今生非彼莫娶。职下对裴大人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贺兰盛一时怒急,他不由咬牙怒斥道, “你好大胆!你可知裴长史是何种身份?” 乙弗怀恩决绝道, “我知裴大人职高位重,又学识渊博,容貌殊绝,职下以天人视之。然男未婚,女未嫁,爱慕生情又有何不可?职下虽官职低微,然心如铁石,此生必对裴大人痴心不改。职下唯愿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终有一日可以风光迎娶裴大人…” “住口!” 贺兰盛拍案怒喝,截断了乙弗怀恩的话语。他固然知道乙弗怀恩的话有他的道理,裴萱的确是未婚的女子,但是那也不是你可以染指的!可贺兰盛又不能把话讲明白,裴长史和大都督是何种关系,他也讲不明白。但华部人早将裴大人当作主母一般,任何人对她的绮念都是不能被接受的。 贺兰盛缓和一下口气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劝你日后万勿再生这种念头!” 乙弗怀恩一时间心中凉透。难道自己的真情真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吗?但他眼前此刻似乎又浮现出了裴长史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那令他终生难忘的惊鸿一瞥。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俯首对贺兰盛深施一礼,然后坚定地道, “职下纵粉身碎骨,此情终不改!” 贺兰盛勃然大怒,拍案怒骂道, “大胆狂徒!无耻之尤!” 接着他对门外厉声高喝, “来人呐!” 几名卫士从门外应声而入,行礼道, “职下候命!” 贺兰盛一指乙弗怀恩,厉声道, “把这个狂徒给我绑起来!” 卫士们闻命而动,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乙弗怀恩五花大绑起来。贺兰盛冷森森地下令道, “把他关入禁闭室。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同他说话,违者军法从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鸿渐于岸 九 却说乙弗怀恩因孟和底下对裴长史出言不逊,一时怒不可遏,顺手抄起手边的笔筒就砸在他头上。孟和生性刚勇,如何肯吃这个亏,当下便与乙弗怀恩大打出手。结果最后丹、姬正两人先后也被卷了进来。四人在课堂上拳来脚往打得好不热闹,直把好端端的一个课堂打得一片狼藉。上边正在授课的裴萱不意突然出现这种状况,直气得粉面含霜,眼神冷得如结成冰一般。 整个高级班共有二十四名学员,大家不意课堂上突然起了冲突,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学员中不少人平日里和孟和、姬正相熟,本有意上前帮手,但见上面裴长史面若严霜,怒目而视,倒都不敢擅动。而乙弗怀恩等四人招式凶狠,手下丝毫不留情面,只听拳脚生风,不时将书案几凳击得四下乱飞。大家一时也不敢轻易上前,只能退到边上,口中不住高喊, “几位快些停手!…大家有话好说!…不可如此造次啊!…” 裴萱的两名侍卫左手扶住佩刀的刀鞘,右手已经搭上刀柄,紧紧护在案前,严防有人一时打昏头,冲撞了裴大人。学员们无人敢上前阻拦,裴萱的两名侍卫护卫职责在身,也轻易不会出手。所以乙弗怀恩等四人在教室中大展拳脚,一时打得天翻地覆。裴萱又气又急,正要以上官的身份喝令他们住手,就在此时,却听一声怒吼,如同晴空里响起一个炸雷一般, “都给老子住手!” 接着一个人影如闪电般从教室外冲了进来。只见他大步冲到正在酣战的四人面前,一把就抓住了乙弗怀恩正要挥出去的拳头。乙弗怀恩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拳打来,但他的拳头还未伸到来人面前,却已被那人一手刀砍在肩上。乙弗怀恩只觉半身酸麻,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揉着酸痛的肩膀定睛看时,才发现来者正是讲武堂高级班的管队官侯二。 只见侯二满面怒容,他低头闪过姬正收势不住的一个飞脚,然后反过去结结实实地一脚蹬在姬正的大腿上。姬正被蹬得横飞出去,“砰”地 一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侯二转头见丹和孟和还纠缠在一起厮打,再怒吼一声, “快给老子停手!” 话语间已经如一阵风一般冲到了二人面前。丹正骑在孟和身上,双拳只是擂鼓一般对准孟和的头上猛砸。突然他猛然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有人从身后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硬生生地提了起来。丹的脖子被自己的衣领猛勒,顿时呼吸一窒,眼前一阵发黑。丹心中怒不可遏,他用上了十分力气,猛然将自己的右肘向后狠撞。却不料自己这蓄尽全身力气的一击如泥牛入海,全无效果,自己的右掌反而被身后那人拿住。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扣住了丹的反关节,丹手上一阵剧痛传来,顿时全身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被人制住要害,如果强撑下去,右手就要废了。丹不敢再挣扎,同时高举起了左手,示意屈服。身材高大健壮的丹瞬间被人一招制住,像个孩子般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孟和乘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今日被砸在先,又因为轻敌被乙弗怀恩打了一拳。还没等他讨回来,就又被丹拦腰抱住摔在地上。结果被丹一直压在身上打。孟和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此刻满脸血红,肺都要气炸了。他见丹此刻被一人一手架住,动弹不得,一时热血涌脑,也没仔细看旁边的人是谁,立刻顺手抄起身边的一张长凳,不管不顾地狠命砸了过去。 长凳呼呼生风,眼看要砸到丹的身上,却见制住丹那人横过左臂,猛地迎上了长凳。只听“砰”一声巨响,那长凳顿时从中一断两截,而那人的手臂却似乎分毫未损!孟和就算是勇猛过人,此刻也被来人的凶悍惊呆了。他定睛看时方才发现,手断长凳的竟然是自己的管队官侯二!孟和手里举着半截长凳,一时竟呆在那里。侯二冷哼一声,抬脚踢在孟和胯下。孟和发出一声哀号,手中的半截长凳应声落地,脸色紫涨的如同猪肝色,双手捂着自己的下身,身体拱得像一只虾米。 此时,贺兰盛闻讯也带了卫士赶了过来。侯二将右手上的丹往外一推,丹踉跄几步,方才揉着右手站稳。侯二上前向贺兰盛见礼,并低声向贺兰盛禀报了事情的经过。贺兰盛面含怒意,冷声下令道, “将这几个目无军法的狂徒给我拿下了!” 他身后的卫士们一涌而上,将乙弗怀恩等四人拿住。四人此时知道闯了大祸,都低头搭脑地不敢做声。贺兰盛转身向裴萱拱手一礼, “本官治下不严,致此等狂悖之徒生事课堂,惊扰了长史大人,还乞恕罪!” 贺兰盛和裴萱官位相同,论品级贺兰盛还略高一点。但裴萱是大将军长史,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中枢之臣,是兰州所有衙署官员的上级。加上裴萱身份特殊,所以贺兰盛礼数周到,格外客气三分。 裴萱见贺兰盛如此,当下敛容长身揖手还礼, “贺兰都督客气了。哪里都少不得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就这些不入眼的手段,倒也惊不到本官。只是…” 裴萱打量了几眼一片狼藉的课堂, “只是平白坏了讲武堂这许多设施,倒是叫人觉得可惜!” 裴萱今日被气得不轻,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一场闹剧是否是贺兰盛有意安排的。因为她心里清楚,以贺兰兄弟为首的鲜卑众将对自己以女子的身份与闻兵事是始终有所抵触的。所以她虽然神态如常,礼貌和煦,但言辞间却暗藏机锋。 贺兰盛何等样人,立刻听出裴长史今日是动了真怒了,而且似乎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贺兰盛一阵胸闷,但他自然不会和裴萱当面起冲突,只得打个圆场道, “讲武堂乃是大都督钦命所建,大都督寄望甚厚。一草一木,一物一设,大都督皆亲相垂问,可谓穷尽心力。裴长史提举中枢,亦出力非少。他日若本官上奏大都督,为讲武堂整饬修缮,添补所需,还望裴长史体恤下边的难处,多为美言。” 说罢,贺兰盛再行一礼。贺兰盛想要息事宁人,裴萱可没有那么好说话。只见她淡淡还礼道, “不敢!职责所在,唯尽心耳。却不知贺兰都督要如何处置这几个狂徒?” 裴萱没有轻易放过此事的意思,今天她头次来讲武堂授课,居然就有人在课堂上大打出手。若不严惩,今后却让她如何在军中立足。贺兰盛今日若不当面给她一个说法,她岂肯善罢甘休。 贺兰盛见裴萱如此咄咄逼人,心中不喜,而且裴萱言语间已经触及了他的职权范围,却是让他无法退让。贺兰盛挺直腰身,微微眯起双眼,立时军中宿将的威严从周身弥漫而出,堂上空气骤然一冷。就听他缓声道, “这几人既入讲武堂,则自有堂规军法在焉。本官才识浅薄,然蒙大都督不弃,今忝为讲武堂祭酒,提举学政,自会问明情由,依律而决,不纵不枉。还请裴长史安心。” 裴萱冷冷地注视着贺兰盛的眼睛,贺兰盛平静地对视着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须臾,裴萱淡然一笑, “贺兰都督公正秉直,军法严明,本官又如何不安心?既如此,本官便静候公断!” …… 贺兰盛送走了裴萱,转身回到堂中,一肚子虚火地吩咐将那几个在课堂上滋事打架的家伙一个一个押上来问话。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吃了怎样的熊心豹胆,居然敢在裴长史的座前惹事。 最先被押上来的是姬正,贺兰盛知道他是个老成稳重的,却不想今日也卷进了这场风波,所以贺兰盛想先问问他。姬正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今天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最后道, “…孟由贵(孟和表字)实是无心之过,还请大人明察!职下今日行事鲁莽,冒犯上官,愿甘领军法,绝无怨言!” 贺兰盛怒道, “我平日见你老成稳重,可托重任。今日如何也是这般冲动?那孟和与人冲突,你不说上前劝阻,反而拔拳相助!讲袍泽义气没有错,但也不能不分是非场合!你今后还需好生锤炼心性,才堪大用。” …… 随后孟和鼻青脸肿地被推了上来。孟和今日吃了大亏,心中颇是不忿。他上堂来向贺兰盛见过礼后便大声道, “今日不甘姬诚中(姬正表字)事,都是那乙弗小子先行起衅,职下忍无可忍,方才与他起了冲突。职下甘愿受罚!求大人放过姬诚中!” 贺兰盛心里又气又好笑,不由怒骂道, “若是他人寻衅在先,你大可告以管队官,自有他评定曲直。你若不服,则还有上峰可诉冤。却又缘何在课堂之上,上官座前老拳相向?他日两军阵前,若是敌军有意挑动,引你入伏,汝必中之!彼时身死军灭,悔之晚矣!气血莽夫,汝之谓也!” 孟和垂头丧气地下去了。贺兰盛又命将丹押上来,这个爽直的草原汉子的话语和他本人一样干脆, “是姓孟的先动拳头,我才打他,要罚就罚我一人…” 等到最后乙弗怀恩上来,向贺兰盛行礼道, “今日之事皆由职下而起。一应军法,职下愿一人担之,与他人无涉!” 贺兰盛高踞堂上,威形如虎,眼中寒光四射。就听他冷笑道, “你们几个倒讲义气,个个没有半分推诿,都争着领罪。是不是我还得夸你们一声,是英雄好汉?” 乙弗怀恩脸色红白,只得行礼道, “职下不敢!” 贺兰盛冷笑一声, “不敢?你今日可威风得很呐!那孟和稍有语出不慎,你便投物伤人,即而大闹课堂,无视上官。你还有什么不敢?” 乙弗怀恩此刻也对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后悔不已,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深深俯首,他似乎能感觉贺兰盛在上面目光如刀,将自己一片片割开。只听贺兰盛厉声道, “你说你愿当军法,那我告诉你,在军中寻衅滋事,乱我伍间,冲撞上官这几样,样样都是死罪,你现在可还敢应?” 乙弗怀恩虽说也是军人,但他一直是侍卫,没有真正进入过战斗部队,所以没有军法的概念,今日冲动之下,不意闯下大祸。现在他听见贺兰盛如此一说,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顿时浑身冷汗淋淋。但他前面大言在前,只得硬了头皮道, “职,职下蒙昧无知,触犯军法,愿,愿领受罚。” 他说完这几句话,只觉得嗓子发甘,不由使劲咽了几口唾沫。 贺兰盛见他满头大汗淋漓,腿都发抖了,还自强挣着不嘴软,也算有几分胆气。要知道贺兰盛宿将积威之下,厉声怒喝,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的住。 贺兰盛见乙弗怀恩这般模样,也就没有再进一步的逼迫,而是略微放缓语气道, “我们身为武人,披坚持锐,为国爪牙。上卫庙堂社稷,下安黎庶百姓,任重于山。我们的勇猛,是用来对付外虏敌寇的,决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一语不合,便拔拳相向,那不是勇猛,是愚蠢!这也不是一个军人所应为,那是街头的小痞子干的!” 说着,贺兰盛猛拍了一记面前的案子,案上上的笔墨纸砚齐齐跳了起来。 乙弗怀恩听了,羞愧难当,立时大礼拜下, “职下知错了!请大人责罚!” 贺兰盛不为所动,只冷冷道, “我来问你,你今日因孟和对裴长史教授有所异议,便动手伤人,究竟是何缘由?” 贺兰盛前面已经问过一些了解当时情况的学员,大家都众口一辞,说孟和因对裴长史的教授有所不满,底下嘟囔了一句,却不知怎么惹了乙弗怀恩,当下便大打出手。贺兰盛对此心中产生了疑虑,这个乙弗怀恩的表现太反常了。他刚到金城没几天时间,似乎不应该和裴萱有什么交集啊,为什么这般维护她?所以他见乙弗怀恩慑服,便直接了当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乙弗怀恩不想一下子被上峰问住了心事,心头一阵慌乱,嘴里支吾道, “职下见那孟和对上官不敬,那个一时义愤,那个就忍不住想出手教训他…” 贺兰盛见他这个样子,哪里会信他的鬼话,只是冷笑道, “你到金城不过数日,又曾和裴大人见过几面?裴长史又不是你的直辖上官,你又为何要如此维护于她?高级班二十余人,为何只有你闻孟和之言如丧考妣?” 乙弗怀恩一时汗如雨下,心如乱麻,口中只是, “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贺兰盛猛地将案子一拍,发一声巨响,将乙弗怀恩吓了一跳。只听贺兰盛怒吼一声,好似晴空打个霹雳也似, “如实回话!” 乙弗怀恩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突然将心一横,抬首大声道, “职下对裴长史一片痴心,万分倾慕,故容不得他人对她有半分不敬!” “什么!” 贺兰盛腾身而起,那目光简直要噬人一般。他用手戟指乙弗怀恩厉声道, “一派胡言!你到金城不过数日,何曾见过裴长史?又何谈对她生情?” 乙弗怀恩将心事既说出口,心中不由感到一阵轻松,当下口齿也流利了起来, “职下不敢欺瞒上官!职下初到金城那日,与裴长史在骠骑大将军府门前偶遇。便是裴长史引见职下觐见的大都督。那日我一见之下,便心有所属,立誓今生非彼莫娶。职下对裴大人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贺兰盛一时怒急,他不由咬牙怒斥道, “你好大胆!你可知裴长史是何种身份?” 乙弗怀恩决绝道, “我知裴大人职高位重,又学识渊博,容貌殊绝,职下以天人视之。然男未婚,女未嫁,爱慕生情又有何不可?职下虽官职低微,然心如铁石,此生必对裴大人痴心不改。职下唯愿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终有一日可以风光迎娶裴大人…” “住口!” 贺兰盛拍案怒喝,截断了乙弗怀恩的话语。他固然知道乙弗怀恩的话有他的道理,裴萱的确是未婚的女子,但是那也不是你可以染指的!可贺兰盛又不能把话讲明白,裴长史和大都督是何种关系,他也讲不明白。但华部人早将裴大人当作主母一般,任何人对她的绮念都是不能被接受的。 贺兰盛缓和一下口气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劝你日后万勿再生这种念头!” 乙弗怀恩一时间心中凉透。难道自己的真情真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吗?但他眼前此刻似乎又浮现出了裴长史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那令他终生难忘的惊鸿一瞥。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俯首对贺兰盛深施一礼,然后坚定地道, “职下纵粉身碎骨,此情终不改!” 贺兰盛勃然大怒,拍案怒骂道, “大胆狂徒!无耻之尤!” 接着他对门外厉声高喝, “来人呐!” 几名卫士从门外应声而入,行礼道, “职下候命!” 贺兰盛一指乙弗怀恩,厉声道, “把这个狂徒给我绑起来!” 卫士们闻命而动,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乙弗怀恩五花大绑起来。贺兰盛冷森森地下令道, “把他关入禁闭室。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同他说话,违者军法从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鸿渐于岸 十 却说乙弗怀恩在贺兰盛的逼问下,不得已只能表明心迹,言明自己对裴长史的倾慕之情。贺兰盛一时又惊又怒,他无法公开讲明李辰和裴萱之间的关系,只得委婉地劝乙弗怀恩断了这个念头。不料乙弗怀恩却似铁了心一般,完全听不进贺兰盛善意的劝阻。贺兰盛盛怒之下,当机立断下令将乙弗怀恩关起来,并严令不许任何人与他说话。 卫士们依令将乙弗怀恩押了下去。贺兰盛在堂上怒火稍息,心中却是没由来的一阵烦闷。 话说自李辰提出讲武堂设高级班,作为今后选拔中高级军官的途径,贺兰盛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现在华部军士卒中绝大多数,是来自兰州各地的陇右汉家健儿,甚至基层军官也是如此。而以贺兰兄弟为首的鲜卑众将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几乎占据了华部军中所有高级将领的位置。就算是李辰再宽宏,这种由一个小集团来长期控制全军,几乎架空主帅的局面也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李辰想要通过建立规范化的军事培训教育系统,培养出稳定的阶梯式的军官选拔体系。 但是李辰的好处是待下诚挚宽厚,他始终对贺兰兄弟信重不二,委以要任。所以贺兰兄弟虽然处境微妙,但却无不自安,行事也是一贯的忠谨用心。李辰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在内部做事守规矩,行事力求光明正大,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治国以正。像这次开高级班,所有入学的人选,都出自都指挥衙门,说白了也就是贺兰兄弟的遴选和推荐。除了这个乙弗怀恩外,李辰没有对名单做任何修改。 不仅如此,贺兰盛还兼任着讲武堂的祭酒,是所有学员名义上的座师,并亲自为学员们讲授战术课。所以即使是这些学员今后注定是要取代鲜卑将领,但因为有了这样的渊源,贺兰兄弟在军中的地位仍是牢不可破,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讲武堂开设高级班培养未来中高级将领一事,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 但是让大家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乙弗怀恩就如同是突然闯入的一个外来的异类,一下子就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波澜。 其实在兰州,人们对李辰和裴萱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几乎人人心知肚明,但是为尊者讳,倒是没人敢议论这个。只是华部人在心目中都已将裴萱当做了主母一般,恭敬异常。可这个乙弗怀恩一来,就宣称自己已对裴长史一见钟情,还像个愣头青一般在课堂上为维护裴大人和同袍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此事一旦传出,不仅涉及裴萱的名誉,也损及李辰的颜面,非同小可。 裴萱如今在兰州权重一时,又为人强势,兰州官场上喜欢她的人可不多。虽然大家不敢编排她和李辰之间的关系,但是不满她以女子之身出仕,却威压群僚者大有人在。前一段金城坊间讥讽她牝鸡司晨的童谚,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主母宇文迦罗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出,兰州的官员们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这里一方面自然是为李辰有后,华部将有继承人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向裴萱示威的意思。 如果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再有这样的消息传出,那么立刻就会将裴萱置于千夫所指的境地。因为当时是男权的社会,男女之间一旦有了绯闻,人们总是对女方极为苛刻,而对男方却轻描淡写。此事就算裴萱并不知情,但如果有人借机以此攻击她的品行,裴萱处境将极为艰难。因为儒家首要讲的是个人的修养,出现这样的事,裴萱难免会饱受修养不够,德行有亏的非议。这种攻击当时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极为恶毒,也是极难洗刷干净的。 况且裴萱今日的地位和权势是与李辰的鼎力支持分不开的。如果此事一旦张扬出去,就算裴萱一身清白,但李辰颜面不免受损,他难保不会对裴萱心生怨恨。即使是李辰对裴萱的支持稍有减弱,裴萱立时根基不稳。如今又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这将是要置裴萱于死地啊! 可裴萱又岂是弱者,怎会束手就缚?以她的个性,她的反击也将异常凌厉,介时只怕兰州政坛将面临一场风暴。 贺兰盛胸有韬略,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当机立断就将乙弗怀恩关了起来,还严令不许任何人和他讲话,严防这些荒谬狂悖之言流散出去。 但是将乙弗怀恩关起来之后,贺兰盛却为如何处置他犯了难。 要说在课堂上打架这事,其实可大可小,完全取决于贺兰盛这个讲武堂最高长官的决定。而贺兰盛本人,其实并没有重处的想法。这些学员都是基层军官中的菁华,未来将是华部军中的栋梁。何况入学讲武堂,不正是为了锤炼他们的学识心性,将来以为大用么。所以没有道理为这样一件小事,就一下毁了四个年轻军官的大好前途。 而且裴萱刚才得理不让的强硬态度,也更激发了贺兰盛的回护之心。这是讲武堂,不是骠骑大将军府,就算你独座娘子占得道理,咄咄逼人。但如何处置犯事的学员乃是本官的职权范围,须是我贺兰须弥说了算! 但是乙弗怀恩的表述却是让贺兰盛一时措手不及,又惊又怒。如若这其中的情形缘由一旦泄露出去,势必将在兰州掀起轩然大波,而讲武堂将成为这场风波的中心。 贺兰兄弟虽然对裴萱有所不满,但那都是因为公事。是对裴萱以女子、汉人、文官的多重身份不断染指军权的抵触。说到底,这是对军权的争夺,是政争。贺兰兄弟如何不明白,其实裴萱所为不过是站在她身后的李辰的授意。所以他们固然不满,却对裴萱本人没有任何不敬意思。 但是如果这次乙弗怀恩的事一旦发酵,首先毁坏的将是裴萱的名誉,公开的政争也就变成了针对她本人的人身攻击。那么性质就完全改变了。政争的原则是斗而不破,一旦突破底线,那么后果将无法预料。这场风暴将毫无疑问将会严重动摇兰州和华部的根基。这种结果,是贺兰兄弟所不愿看到的。 但是一旦有关裴萱的绯闻从讲武堂传出去的话,贺兰盛就算是全无与裴萱作对的心思,恐怕就算跳进黄河也已经洗不清了。兰州人人都道这是贺兰兄弟有意为之。如此一来,就算是将裴长史给得罪到底。以独座娘子刚强的个性,只怕今生与贺兰兄弟便是生死仇雠,再无回转的余地。 贺兰盛倒是不会怕裴萱,可是也不愿意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记恨一世。而且裴萱在兰州主政经年,已培植起了自己的威望和势力。现在即使是李辰想要除掉她,恐怕也得要思之再三,不敢轻举妄动。贺兰兄弟就算是在军中势大,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去得罪她个人,更不要说就这样的蒙受无妄之灾。 裴萱还是其次,如果此事闹到让李辰觉得是贺兰兄弟对他究办讲武堂高级班心有不满,所以定下一石二鸟之计,借以打击李辰向军中伸过来的两只臂膀,那才叫冤!一旦李辰真的这么认为,那便是君臣生隙,形如水火了,整个华部立时将有倾覆之险! 贺兰盛思前想后,觉得不能轻纵了乙弗怀恩,更不能让他那些狂悖的言语流传出去。 但是如何让乙弗怀恩既断了念头,让那些荒唐的心思深埋于内,又能从此噤口,从此再无人知晓呢? 当然最简单干净的作法,是借滋事课堂,惊扰上官这个罪名将他直接处置了。或做点手脚让他死在牢中,然后报个急病去世,从此一了百了。 但是事情似乎也不那么简单。 首先乙弗怀恩是李辰看重的人,刚到讲武堂就被弄死,却如何向李辰交代? 其次,这回乙弗怀恩在课堂上为裴长史冲天一怒,只怕就算当面不说,高级班的其他学员心中也能看出几分端倪。一旦处置了他,大家不难猜到缘由,只怕难以服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贺兰兄弟只是李辰的部将,并不是李辰的家奴。他们是将门出身的职业军人,凭的是自己的一身本领建功立业,并不是靠谗媚进身的幸进之臣。所以他们没有义务非要替李辰干这种脏活,也不会为了取悦上司而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都是什么眼神?想找个人当做心腹来培养,却不防人家一来就和你抢女人!这算个什么事!” 贺兰盛不由在心中埋怨李辰道。他随后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李辰什么都好,就是一样,对女人心太软。要说像裴萱这般仇家的女子,要么立时杀了,永诀后患。如果真的喜欢,那就早日纳入后宅。一品大将军,开国郡公,有几个女人算什么?可偏偏就这样摆在手边,只着不吃。这还不算,还要授于高官,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么。这下倒好,遇上个愣头青,非要横刀夺爱,看你怎么办吧。 贺兰盛心里虽然埋怨了李辰一番,却是明白大都督对裴小娘子的看重。不必说裴小娘子如今为骠骑大将军长史,官居四品,几为李辰以下第一人。单是裴小娘子只愿依旧礼跪坐,大都督就为她在官署特制了独座。全兰州文武,仅她一人有此待遇。这种回护与宠信,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贺兰盛突然想到前次李辰秘密返回长安,迎回主母,行程极其隐秘。但贺兰盛身居高位,仍然隐隐听说,其实主母在长安受了一家高官的气,大都督便秘密入京去灭了那家满门,然后接了主母回金城。如果此事属实,说明大都督其实是非常好面子的人。想到李辰此番如果得知自己看重的乙弗怀恩竟然试图染指自己的禁縻,贺兰盛不禁摇头苦笑,真不知到时李辰会如何发作。 贺兰盛沉思良久,饶是他足智多谋,却是心无定计。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将乙弗怀恩关上几天,磨一磨他的心气,然后再慢慢开解一番。总之是要绝了他这种不该有的念头,今后老实在军中服役。不要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惹出有损裴长史清誉的是非。 至于孟和、姬正、丹三人,贺兰盛将他们申斥一番,每人打了二十军棍并责令赔偿打坏的案几椅凳了事。而对于祸首乙弗怀恩,则对外宣称其人拒不认错,所以先关押起来,将于重处。 过了两天,这日贺兰盛在在堂中处理公务,却是得报裴长史遣人持手本来见。贺兰盛闻报暗中一皱眉头,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接过裴萱手本来看。只见那手本上端端正正写了两行娟秀的小楷, “骠骑大将军长史兼录事参军广武将军兰州刺史记室谏议大夫裴葳蕤上拜贺兰须弥都督金安” 贺兰盛读了心中不由畅然,和颜道, “传来人觐见!” 原来古代的手本也就是如今的名片颇有讲究,越是地位高的人往往手本越简单,尺寸也越小。比如李辰如果要递手本给兰州某官,上面只须写“李天行”三个字就可以了。因为李辰是兰州刺史,兰州没有人比他官位更高。但是地位低的人见地位高的人则相反,自己的头衔写得越全,手本尺寸越大,表示越恭敬。 裴萱今日在手本中将自己所有的官职一一列举,表明了自视为贺兰盛的下属。裴萱虽然比贺兰盛品级略低,但职务却更为重要,所以完全可以与贺兰盛抗礼。今日手本这样写,是放低了姿态,表示对贺兰盛非常礼敬的做法。 不多时,来人入堂向贺兰盛见礼,却是裴萱手下的一名属官。贺兰盛待他见礼毕,出言问道, “不知长史大人遣贵员来此有何见教示下?” 那来人行礼道, “此番武堂高级班顺利开学,使君深为慰怀。我家大人遣职下此来,特为拜谢贺兰都督殚精竭虑,谋划妙用,使事顺遂!” 说罢,来人揖手额前,大礼而拜。贺兰盛离座揖手回拜, “不敢当长史大人如此之礼。此皆为本官之本分也。” 来人再拜而起,躬身道, “我家大人还有一事相讯,敢问贺兰都督上回当堂闹事的那几名学员如何处治了?” 贺兰盛心中冷笑,就说独座娘子没这么好说话么,果然先礼后兵。但他面上仍平静地道, “请上复长史大人,此番在课堂上生事的一共四人,有三人本官已经予以申斥,并责军法二十,以为惩戒。另外祸首之人已于关押,待问明情由,必当重处。待惩戒处分完毕,本官自会上报都指挥衙门备案,并转呈骠骑大将军府。” 只见来人又行一礼, “我家大人还有一言转告贺兰都督:所谓事有曲直,过分轻重,不可同一而论,以昧义虐。内有乙弗怀恩者,见公义于前,伸正道于后,虽行乖张,情实可悯。还望贺兰都督明察秋毫,秉公而断。勿使义者含屈,有损使君之贤名!” 贺兰盛闻言一时错愕,裴长史这是在为乙弗怀恩求情?没有搞错吧?他呆了片刻,方开口道, “还请上复长史大人,本官自会查明实情,秉公而决。” 来人拜谢而退。贺兰盛却在堂上皱眉思忖,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乙弗怀恩竟然是这般棘手的人物,一到金城,便引来如此多的麻烦。 “这裴小娘子前番咄咄逼人,非要严惩。今日遣人登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竟是反过来来为乙弗怀恩说情,这却是奇了!只是不知这是大都督的意思,还是裴小娘子自己的意思……” 贺兰盛再往深里想一层,不管放过乙弗怀恩是大都督的意思还是裴小娘子本人的意思,但是有件事情是清楚的 。那就是大都督并不知道这内中的实情,如果他如果知道这个乙弗怀恩是这么一个心思,决不会是现在的这种反应。 而裴小娘子那边就不好说了,一种是裴小娘子也不知情,并不了解这个乙弗怀恩对自己有了绮念。这乙弗怀恩又是大都督看中之人,生怕就此坏了前程,所以她这才遣人过来传话,让自己手下留情。这个解释也似乎比较符合常理。 还有一种可能,是裴小娘子知道其中的原由。那日乙弗怀恩为孟和对她一语不敬,便当场动手,她只怕有所察觉。若是裴小娘子已经知道乙弗怀恩的真实想法,还执意要为他说情,这件事就太不寻常了。 “莫不是他们竟真的有了私情?” 贺兰盛心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顿时心中一紧,那大都督和裴长史之间可就麻烦了,这可不是心有芥蒂这么简单的事。想到李辰对付仇敌的手段,贺兰盛一时不寒而栗。若真如此,只怕兰州迎来的不仅是一场暴风骤雨,而将是山崩地裂了。 贺兰盛一时心中大震,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他转念一想,又慢慢镇定下来。当不致如此,那乙弗怀恩到金城不过几日,自呈与裴长史仅一面之缘,应该不会这般吧。但乙弗怀恩那日的话却又突然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日我一见之下,便心有所属,立誓今生非彼莫娶。职下对裴大人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职下纵粉身碎骨,此情终不改!” …… 这乙弗怀恩若无所恃,必不敢如此胆大妄言!难道说两人真会是一见钟情?…… 贺兰盛再想到这些年裴小娘子对大都督总是若离若即。是了,裴小娘子定是对杀父之仇耿耿于怀,方才对大都督有了二心! 想到这里,贺兰盛顿时脸色铁青,当下扶刀腾身而起。为了大都督的颜面,为了兰州的前程大计,此番就是担了一世恶名,某家也要先将这祸患除了! 贺兰盛厉声下令道, “来人!传命讲武堂即刻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外出!” 说罢,他甩袍望堂外便走,一边高声道, “给我备马!去都指挥衙门!”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鸿渐于岸 十一 随着鼓楼上清脆悠长的报时的鼓声,骠骑大将军府和金城在晨曦中一同苏醒了过来。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盛夏的早晨,陇上的天空依旧湛蓝如洗,但东方若隐若现的云层遮挡住了初升的旭日。夏日里强烈炙热的高原阳光不见了踪影,微拂的轻风给原本就清凉宜人的金城之晨更增添了些许凉意。 辰时正刻,兰州骠骑大将军府东西侧门应声而开,已经候立门外的众文武官员鱼贯而入,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开衙之后,一如往日一般,只见府内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人人脚步匆匆。然而忙碌之中,却又静默而有序。 而古松巨槐掩隐下的内堂,则是戒备森严。李辰和兰州保安都督刘大郎正在叙事。只听的刘大郎正声道, “…前日流言骤起,职下以为此事颇见蹊跷,便安排属下暗自察访。几经周折之下,终于探得源头似皆出一源,乃是新近投入治下的一户移民。职下探查明白,才要将这家人拿下审问,却不防其人警觉异常,且已心存死志,见无法脱身,竟阖家齐齐服毒身亡!就此线索已断,无迹可寻。职下办事不力,还请大都督治罪!” 说罢,刘大郎起身对李辰躬身而礼。李辰在座上伸手虚扶一把, “你且起来吧,此事倒也怪你不得。对方既是死士,自是不易得手。你且不必自愧。你克尽职守,心有警觉,顷刻间便斩断了一条暗藏的黑手,有功无过!” 李辰接着冷笑一声道, “道不知是什么人如此看重于我,竟不惜遣死士前来散播流言。‘狐貉在堂牝鸡鸣’?哼!这是欲使我上下生嫌!不战自乱,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刘大郎再行一礼道, “职下回去,定将近年来投效的的人等一一排查一遍,以防漏网之鱼。” 李辰点点头道, “好。只是记得不要兴师动众。咱们兰州地狭人稀,故收纳各地流民,以实根本乃是坚定不移的方略。虽然敞开大门免不了会混进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但不能因噎废食,动摇根本大计。甄别和察访是必要的 ,但只可暗中进行,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遵命!” 刘大郎行礼领命。之后,他扭头看了看门外。只见堂外一众侍卫们皆如泥塑木雕一般扶刀远远侍立。刘大郎上前一步放低声音禀道, “还有一事,职下须禀报大都督知晓。” 李辰很少见到刘大郎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心里一动,但面上仍平静地望着他道, “说吧!” “启禀大都督,新近投效的乙弗怀恩被抓了。” “嗯?怎么回事?” “据说是他在裴大人的课上与人斗殴,所以被贺兰须弥都督关了起来。” 李辰闻听大感惊讶,这乙弗怀恩看上去可不像这么莽撞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如此行事?他出言问刘大郎道, “可知所为何故?” 刘大郎低头道, “说是有人在课堂之上对裴长史出言不逊。乙弗怀恩义愤之下,便与那人大打出手。” 李辰闻听,顿时心生疑虑,脑海中闪过一连串问号。怎么裴萱从来没有向自己谈起过此事?又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公然挑战大将军长史?李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再问刘大郎道, “你可知道内中详情?” 刘大郎禀道, “据裴长史的侍卫禀报,那日裴大人开课讲授经义,曾言‘远邻不服,修文德以来’。学员中鹰扬营队主孟和似有不满,私下低语曰,‘若修文德可来,要武人何用?’不想身后乙弗怀恩闻言暴起,以笔筒掷之,两人遂起冲突。后来吐谷浑营丹、安宁营姬正先后卷入。四人将课堂当作战场,打成一片狼藉。最后被管队官侯二制止擒拿。” 李辰怒道, “真是岂有此理!后来呢?贺兰须弥是如何处置的?” “职下只听说贺兰须弥都督将孟和、姬正、丹三人责了二十军棍,并下令赔偿损坏的课堂器具。而乙弗怀恩却被关押了起来,贺兰须弥都督并下令任何人不得与他说话,否则军法从事。而讲武堂高级班众学员又似心有所忌,人人噤口不言。故其后详情,职下无从知晓。” 刘大郎低声又禀道, “据职下探知,昨日讲武堂突然戒严,任何人不得外出。此外,贺兰须弥都督昨日赶至都指挥衙门,与贺兰菩萨都督,贺兰阿檀都督闭门密议。” “哦?” 李辰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刘大郎,目光渐渐有些冰冷,就听他语调严厉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往军中派人了?” 刘大郎猛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不觉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来。他只得深深躬下身去。 只听李辰语中充满寒意地道, “我不是跟你交待过,军队的事保安总局不得插手吗?” 刘大郎浑身冷汗淋漓,忙屈膝顿首,行礼道, “职下不敢有违大都督钧命。只是手下早年招募的几个密员,平日隐于坊间,以其他职事为掩。后因战事频繁,皆被征从军服役。他们行事忠勤,又立下战功,所以被授官身,并留在了军中。他们如今只是按月还领一份保安总局的薪俸。职下并没有让他们在军中活动,倒是他们还当自己是保安总局的下属,此番情势非比寻常,他们当中便有人设法密报了职下。” 李辰闻言,颜色稍霁。他一向采取的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策略。治军行政力求光明正大。既然已经将华部军交给了贺兰兄弟,那么就要给于他们充分的信任。情报机关行阴私暗密之事,对外必不可少,若用对内则弊多利少。如果一旦被贺兰兄弟察觉,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们,反倒生了间隙。所以李辰一开始就禁止保安总局在军队内活动,坚持军队的事军队自己解决,尊重军队自身特有的荣誉。 另外,保安总局总揽兰州的情报、安全、防谍等所有秘密工作,权力极大。如果再让其插手军务,那么它的权力就会更加膨胀,甚至失去控制。虽说李辰对刘大郎极为信任,但还是希望兰州的内部机构相互制衡,防止出现一方独大的局面。 李辰略一思忖,放缓语气道, “你做事勤勉忠谨,这是最让人称道的地方。但规矩就是规矩,定下了就要遵守。今后不得再向军中派遣人手,已经去的那几个人就让他们与保安总局脱了干系,安心在军中任职吧。” 刘大郎行礼称诺。李辰稍停又道, “他们在保安总局的那份薪俸还是继续发给他们。家里突然短了一笔收入,措手不及的,怕是会让他们日子一时拮据。不能让忠心办事的人因为上官的过失而蒙受损失。只是今后不要让他们在军中做阴私密探之事,权当是布下的闲棋冷子吧。” 刘大郎一时面上发烫,只是俯首称诺。 李辰静默片刻,方再言道, “贺兰昆仲随我起于微末,从来赤胆忠心。如今事无端倪,必不会心有异志。想必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他们兄弟方才聚议之。” 李辰盯着刘大郎道, “可知他们所议何事?” 刘大郎禀道, “其间关防严密,等闲人皆不可近。只仿佛听说与裴长史有关。” “嗯?” 李辰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一系列事件的确透着古怪,先是有人在裴萱的课堂上闹事,然后乙弗怀恩与人起了冲突被抓,贺兰兄弟又突然针对裴萱密议。难道说,贺兰兄弟要对裴萱动手吗? 李辰随即在脑海里否定掉了这个疑问。如果说贺兰兄弟对裴萱不断染指军权有所不满。但他们是何等样人,又怎会不知裴萱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于自己的授意。用极端的手段对付裴萱,那就是直接和自己翻脸了。以自己对贺兰兄弟的了解,当不至于如此。 此外贺兰兄弟武艺高强,素以英雄自诩,因此就算心中再是不满,也断不会向裴萱这样一个弱女子痛下杀手。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李辰才会让裴萱与闻兵事,逐渐染指军权,因为贺兰兄弟对一个女子和自己争权反应不会那么激烈。 那么他们此番到底是意欲何为呢? 李辰反复思忖,他本能地感觉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始终理不出头绪。突然之间,他脑海中一个光亮突然一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猛地抬起头,面带冷意地问刘大郎道, “那乙弗怀恩和裴长史有何瓜葛?乙弗怀恩又为何要替她出头?” 刘大郎犹豫了一下道, “乙弗怀恩到金城的第二日,曾去裴长史府上投帖求见,不过为裴长史所拒。出事之后,丹也曾到裴长史府邸请见,亦为所拒。那丹曾放言,‘乙弗菩提为大人方才如此,大人若不相救,乙弗菩提便要死了…’ 然此中详情,职下实是不知。” 李辰心中突然腾起一阵怒火,他厉声道, “你这个保安都督当得却好!问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平日究竟在做些什么?” 刘大郎一时汗流浃背,当下免冠跪地顿首, “职下昏聩无能,有负深望。请大都督治罪!” 李辰见他这般模样,立刻惊觉自己失态了。他摇摇头,今天自己是怎么啦,一大清早就这么大的火气。李辰叹一口气,离座将刘大郎扶起, “今日是我一时心急冲动,适才言语不当,你切莫在意。” 刘大郎连称不敢。李辰平静一下心绪,对刘大郎道, “保安总局当前的要务,当是警惕东虏的异动。同时要内紧外松,清查潜入兰州的敌探。至于其他的事情,特别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不必花那么多精力人手。” 刘大郎高声应诺。 正在此时,却听见有侍卫在门外通禀, “启禀大都督,贺兰须弥都督请见!” 李辰闻报微微一笑,不必开口去问,人家自己上门来了。 刘大郎乘机告辞,李辰再勉励他几句,将他送至门口。 刘大郎礼辞之后,李辰对侍卫道, “请贺兰须弥都督内堂觐见。” …… 贺兰盛踏上骠骑大将军府前的石阶,心情已如止水般平静。 今日此来,无非尽人事而已。大都督为自家恩主,又待下挚诚亲厚。这样的好主公是值得为他效死的。今日哪怕就是惹起他雷霆之怒,自己也要将实情相告。望他痛下决心,决绝而断。 贺兰盛步入后堂,一眼便看到了上座的那人。就见他一身绛纱官袍,剑眉冷面,短髭星眸,双眼一望似乎若幽深的潭水般深不见底。他虽神形随意,却气度如山,自有一番挥斥千军的威势。 贺兰盛从容躬身一礼, “职下贺兰盛参见大都督!” 却听李辰在上温和地道, “须弥不必多礼!快些请起入座。” 贺兰盛称谢起身。待他入座之后,李辰问道, “今日未期而至,不知须弥所为何来?” 贺兰盛在下边一揖手, “职下今日前来,乃是将前日讲武堂中有人在课堂之上滋事生非,动手伤人,藐视上官一事,禀告大都督,并请示裁下。” 话说贺兰盛来到都指挥衙门,三兄弟一番密议之后,最后还是决定按照正常的程序,由贺兰盛来向李辰如实禀告,并请示如何处置乙弗怀恩。更重要的是提醒李辰,裴长史可能怀有二心,与乙弗怀恩有了私情。 贺兰兄弟都觉得作为部属,对这种有可能会危及李辰颜面和威信的事情绝不能置若罔闻,特别是事请还是发生在自己的治下。所以将实情上告,才是作为部属忠诚的体现。 同时,贺兰兄弟认为裴小娘子现在所有的一切包括官职都是李辰给与的,就算李辰不能娶她为妻,华部也早已将裴小娘子当作了主母一般。如果裴小娘子移情别恋,则是对李辰的背叛,也是对华部的背叛,是绝不能容忍的。 当然,如何处置裴小娘子只有李辰才能决定。贺兰兄弟不会也不可能自己调动军队行事。他们想表明的是,如果李辰想动手,贺兰兄弟和华部军将坚定地站在自己主帅一边。裴小娘子在兰州虽有些实力,但那只是在文官里。在强大的武力面前不堪一击。就算李辰顾念旧情,再放裴小娘子一马,今后也决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宠信她。任何打击跋扈的独座娘子的举措,都是贺兰兄弟喜闻乐见的。 贺兰盛将那天发生在课堂上的事对李辰详细叙述了一遍。李辰只是神色凝重地仔细聆听着。最后,贺兰盛道, “…此等四人目无法纪,滋事课堂,惊扰上官,罪无可逭。职下已将孟和、姬正、丹三人申斥一番,并责军法二十,命其赔偿损坏的公物。只是这祸首乙弗怀恩…” 贺兰盛说到这里,抬眼瞥了一下李辰的脸色。见李辰神色如常,他又接着道, “这乙弗怀恩拒不认错,并语出狂悖,故职下欲以重处。只因这乙弗怀恩乃是大都督亲荐之人,如何处置,还请大都督示下。” 李辰淡淡地道, “既入讲武堂,不论来历如何,皆受堂规军纪约束。你既是讲武堂祭酒,学员若违法纪,如何惩处为你之职权,又何须禀我?你依律而决即可。” 贺兰盛慢慢地道, “大都督的话职下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乙弗怀恩在问话时言语荒诞不羁,辱及裴长史…” 李辰一时色动, “他说什么?” 贺兰盛略一沉吟,继续道, “他说对裴长史一见钟情,今生非彼莫娶。” 李辰只觉心里一缩,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一样。他顿时怒不可遏,脱口而出道, “无耻!” 贺兰盛点头道, “职下也是这般斥责他。却不道此人冥顽不化,只言即使粉身碎骨,此情不改!” 李辰怒极反笑, “如此荒淫胆大,亏我当初还曾看好于他,却不知是如此狂悖之徒。” 贺兰盛道, “职下已将此人关押起来,并严令任何人不得与之讲话。故此等荒谬绝伦之言语当无外泄。只是…” 贺兰盛停了一下,但他随后下定决心一般接着又道, “昨日裴长史遣属员持手本来见职下,却是为乙弗怀恩说情。裴长史因何如此作为,职下不可而知,惟恐其中有变,人有二心。然此事事关重大,我兄弟商议之后,不敢怠慢。宁信其有,难信其无。故职下今日特来向大都督禀报。” “什么?葳蕤她为这个乙弗怀恩说情?” 李辰脑中顿时一片混乱,心猛地突突跳了起来,似乎浑身出了一层虚汗。 葳蕤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人在她的课堂上打架?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乙弗怀恩偷偷去登门拜访过她?为什么她要去给乙弗怀恩说情?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李辰一时心乱如麻。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心里告诉自己说,不会的,葳蕤不是这种人。再说了,乙弗怀恩才到金城几天?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这也太快了,完全不可能,这都是杞人忧天! 但没等他放松下来,李辰突又回想起当日乙弗怀恩初到金城时的情景。是裴萱亲自将乙弗怀恩引进来觐见的。当乙弗怀恩叙述废后之死的惨况,裴萱动情地潸然泪下。还有,每次裴萱的话,乙弗怀恩都当作圣旨一般,比任何人的话都管用…。李辰这时似乎才想起当时裴萱和乙弗怀恩之间的互动,竟是那般和谐默契。 李辰的心又乱了起来。 贺兰盛见李辰在上面半响无语,面色变幻不定,还道他难下决心,当下道, “请大都督放心,我华部军全体将士唯大都督马首是瞻。只要大都督一声令下,翦除丑类,澄清宇廓,易如反掌!” 李辰猛地将手扶上了刀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鸿渐于岸 十二 却说贺兰盛面见李辰,禀报了最近讲武堂发生在裴萱的课堂上的滋事打架事件的经过。并通过对主要当事者乙弗怀恩的处置,最终引出了自己的猜测和担心。就是大将军长史裴萱可能已经有了别样的心思,甚至有可能已经移情别恋。李辰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但回想其中的种种情由,似乎也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当下不禁一时心乱如麻。 李辰首先感到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那种感觉就如同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突然被别人抢走了一般。虽说李辰并不真的相信裴萱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但仅仅是这种传闻和推测,就已经足以让他愤怒得失去理智。更令他不能接受的是,下手争抢他的女人的,却正是自己曾寄予厚望,冀今后作为栋梁来使用的乙弗怀恩。这种被双重背叛的感觉令李辰胸中的怒火冲天而起,几乎无法抑制。此外,乙弗怀恩是被自己暗中视为贺兰兄弟的竞争对手来培养的。可现在倒好,刚刚进了讲武堂就来了这么一出,简直就是反手甩了李辰一记耳光。反倒是人家贺兰兄弟替自己遮掩,还上门来提醒自己。李辰此刻心中既是感激,又充满了挫败和羞辱。李辰一时五内翻卷,脸色青白变幻。却听贺兰盛禀道,“请大都督放心,我华部军全体将士唯大都督马首是瞻。只要大都督一声令下,翦除丑类,澄清宇廓,易如反掌!”李辰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心中顿时杀机翻涌。他猛地抓起了面前案上的佩刀,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柄。只听“呛”一声,如同龙吟,綦母怀文所造,可断三十札甲的宝刀已被抽出了数寸。只见一片寒光流动,刺得人双眼生疼,不敢直视。贺兰盛乃是军中宿将,立刻就感知到了李辰心中弥散出来的杀气。他知道李辰此刻杀机已动,不觉精神一振,立刻双手交合胸前,作势揖手,准备领命,同时双眼紧紧盯住李辰的右手。只见李辰右手将佩刀抽出数寸,却停在了那里,半响未动。再看李辰本人,面上神色变换,双唇紧闭,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毕露。贺兰盛见状,知是他此刻心中天人交战,已到了最后的时刻。贺兰盛摒息静气,保持自己的姿态移动不动,生怕弄出分毫的响动,影响李辰的决断,只是静静地等待他最终的命令。又过了片刻,却见李辰眼中的寒意慢慢地消退,周身弥散出来的浓厚杀气也似乎如青烟入风般渐渐消散。只见李辰慢慢推刀还鞘,然后将佩刀轻轻地放回案上。李辰再抬起头时,已是面色如常。只见他起身离座,对贺兰盛揖手一礼道,“须弥一片赤心,忠怀坦荡,又深谋远虑,处事恭谨合宜。辰能得贤昆仲相助,何其幸也!某在此深谢了!”贺兰盛见他如此,如何不知裴小娘子今日算是躲过一劫,心中不无遗憾。但此事说来毕竟是李辰的家事,如果李辰自己不愿深究,贺兰盛也没有非要置裴萱于死地的意思。贺兰盛立即起身,离座于堂中大礼回拜,“大都督英明果绝,见识卓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身先士卒,待下仁德亲厚。吾兄弟得附骥尾,诚三生有幸!吾等今生惟鞠躬尽瘁,效死力而已!”李辰双手将贺兰盛扶起,“须弥何必多礼?我一向倚贤昆仲为臂膀柱石,还望今后不以我愚钝,时时相教,直言不讳!”贺兰盛躬身再拜,连称不敢。李辰待他起身,注目他的眼睛真诚地道,“咱们兰州基业草创,举步唯艰。全凭大家齐心协力,方有今日。然其兴也难,其败也速,更天下未宁,创业未半,唯有和衷共济,文武同心,方致长远。”贺兰盛再拜称诺,然后他起身问道,“那乙弗怀恩如何日处置,还请大都督示下。”李辰沉吟道,“先将他关押几日,待我查明详情,再做处置。”两人再议了一会儿讲武堂高级班的教学事宜,之后贺兰盛行礼告退。李辰将他送至堂外阶前,又细细叮嘱一番,两人方叙礼而别。 李辰目送贺兰盛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方才转身。此刻他面上已经不见了刚才和煦的笑容,却是面沉如水。只听他冷声对侍卫下令道, “传令裴长史速来见我!” “遵命!” 侍卫们立即感受到了李辰今日的异样,当下个个心中一凛,齐齐叉手高声应命。当值的小头目叱罗六波若向一旁肃立的花木兰递个眼色,木兰会意地一点头,举步就望前堂走。却不防没走两步,那边李辰还未回堂中,却突然在门前停步转身喝道, “回来!前命取消。” 李辰停一停又道, “再命,取消今日所有的会见!如果裴长史要见我,让她进来。其他人一律不见!” 木兰暗自一吐舌头,看来大都督今日怒气不小啊。她忙转身行礼应诺,然后复往前堂传令去了。 李辰回到内堂,也不入座,只是束手静立在堂中。 此刻李辰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出离的愤怒,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空洞。 李辰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多年了。在他努力想要改变身边的一切,想要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新的东西的同时,他也被所处的世界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李辰如今为一品骠骑大将军,又是兰州的最高行政长官,所以他在金城几乎一言九鼎。旧时的人们对忠诚的笃定和坚守,使部属和将士们对他如神明般的敬畏和服从。这一切也让李辰的言行和思维变得霸道起来。刚才盛怒之下,李辰差一点就要做出冲动的决定。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冒了这样一种恶念,我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能给别人拿去。但最后的关头,他抽刀出鞘,刀身反射出来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似乎从闪亮的刀身上看到了自己面容扭曲变形的倒影。这最终唤醒了他残存的理智,使他明白自己此刻正处在一个爆发的边缘,是人性扭曲的时刻。李辰最终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没有让自己的冲动肆意膨胀,破坏自己最后的理智。李辰意识到这件事说到底,只是裴萱的个人选择问题。自己虽然心痛,却不能无限放大,将个人的喜好凌驾到整个华部的群体利益之上。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恶念,便做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毁了现今的大好局面。更何况,裴萱有他念只是出于猜测,不管是贺兰兄弟,还是刘大郎,包括自己都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把握说裴萱有了别样的想法。那么至少应该给她一个当面分辨的机会。李辰冷静下来之后,略一思索,更意识到即使裴萱真有了二心,甚至真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现在也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处置了她。裴萱如今执掌骠骑大将军府,为兰州中枢之首。她署理官民,调和文武,职权不可谓不重,是自己不可或缺的臂膀。在李辰的授意下,裴萱一方面在文官系统中压制原金城官员的势力,一方面在又军中和以贺兰兄弟为代表的鲜卑武人集团争权。已经成为平衡兰州政治版图的重要力量。一旦裴萱去位,原本相对平稳的兰州政坛必将失衡,从而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潮。裴萱又很早起便跟从李辰,如今华部中最核心的部众桃花坞-安宁堡这批人隐隐以她为首。作为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和心腹,裴萱从来任劳任怨,尽心竭力。华部和兰州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没。没有道理在大局未定的时候,就为一己之私,图一时之快而做自断臂膀这样的蠢事。 况且裴萱执政经年,已经在兰州建立起了不小的势力,可以说处置裴萱不难,难的是如何善后。拿下裴萱,少不了要对兰州官场中属于她的势力进行一番清洗。这对本来就势单力薄的兰州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 李辰当下略做思虑,便明白自己现在没有选择。他稳住心绪,先好言抚慰了贺兰盛一番,肯定了贺兰兄弟的忠心,希望他们今后能继续如此。但是李辰没有正面回应处置裴萱的事。其实这已经向贺兰盛表明了不愿深究的态度。贺兰盛心有不甘,再用处置乙弗怀恩的事来试探。没想到李辰甚至不愿意对如何处置乙弗怀恩表态。贺兰盛何等样人,立即明白了李辰的用心,大都督这是铁了心要坚决回护裴小娘子。当下他便不再绪言。李辰虽然在贺兰盛面前给了裴萱不容置疑的支持,但是送走了他以后,却再忍不住心中的焦躁,立即要将裴萱喊来问个究竟。但他没走两步,就意识到这样不妥。既然不能处置她,那么将她叫来问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她说是,她现在就是和别人有了私情,自己能怎么样?况且自己曾经承诺她,她的将来全凭她自己。既然给不了她应有的名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去移情别恋呢?但是李辰还是想给裴萱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希望裴萱不要欺骗自己,能坦诚地亲口告诉自己她的选择,哪怕是真的告诉自己她已经对他人心生爱慕,哪怕是注定要面对这样一个令人沮丧和心碎的结果。所以李辰取消了今天的所有和其他人的会面,但是下令唯独裴萱可以进来见他。裴萱执掌骠骑大将军府,她很快就会知道这个不同寻常的举措。她应该能体会到自己的暗示。李辰希望裴萱能给他一个解释。 当李辰做完这一切,回到堂中的时候,李辰心中已经没有愤怒了,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失落。虽然他和从前看上去没什么两样,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已经轰然崩塌了。 李辰像一尊塑像一般静立在堂中,内心却如同一片在急流中的浮萍般起伏不定,没有着落。他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又害怕听到噩耗变成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此刻方才明白,也许甚至连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裴萱在自己的心目中的位置,竟是那么深,那么重,深到不可见底,重到不可失去。 李辰已经习惯了将裴萱作为自己的倾吐对象,习惯了有事最先和她商量,习惯了将为难的问题交给她解决。但是当他意识到也许真的这次她是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李辰却陷入了巨大的惶然。李辰突然觉得,裴萱就如同是自己生命航船上的舵桨,平时你可能看不到她,也往往忽略了她的存在和作用。但是当你一旦失去了她,自己的生命就从此失去了方向,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航线。 李辰从信息化的现代社会一下子穿越到一千五百年以前的中古时代,这种巨大的落差造成了他内心无法排遣的孤独。而裴萱是这个世上可能与他最为接近的一个人。她惊人的美貌,高雅的风度,渊博的学识,即使放到二十一世纪,也会是一个卓而不群的女高级知识份子。而裴萱的身上,还多了我们现代女性所遗失久远的传统美德,温良恭俭让。 在李辰的眼中,裴萱最为难得的,她是一个与自己有志一同的知己。李辰身上有某种理想主义的色彩,他希望自己能为这个时代带来一些先进的东西,凭借自己的努力建立一个相对公平正义的社会秩序。而裴萱是造诣精深的儒者,她秉承先贤的垂世大义,以求明德至善。然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后以致大同。这是她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和实践道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二人之间的理想是相通的。甚至李辰一度认为,如果他万一不在了,他只有将华部交给裴萱才会放心,因为只有裴萱最理解自己的理想,只有她才会坚定地带领华部在追求大同之世的道路上走下去。 李辰最在意的,是他和裴萱从艰难中一路走来,两人相濡以沫般的深厚情义。他忘不了在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中,是裴萱温柔而坚定的目光,让自己在恐慌和痛苦中一次次坚持下来。是她在佛前虔诚安详的祝祷和诵唱,让自己陷入绝望的心灵得到平静。没有裴萱,李辰真的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否能渡过这场劫难。 李辰也忘不了自己将要投身也许一去不回的战斗,裴萱在劝阻无果的情况下,发出“若真有那不忍言之事,葳蕤必随都督于地下!”的坚定誓言。李辰一点都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话虽如此,为了祈求自己平安归来,裴萱竟不惜刺心间血合墨抄写经文敬献佛前,每日诵经百遍,为自己祈福。这让李辰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在这个悲催的世界里至少还有美丽贴心的她如此地在意自己。 而李辰征战在外,也很少担心过后方的安定,因为他知道有裴萱在金城主持大局。以她的个性为人,她一定会兢兢业业地把这份家业看护打理好。而李辰也已经习惯了让裴萱来处理自己政务上的难题。他用裴萱来对付不驯服的原金城官员,用她来对付贺兰兄弟,用她……。 只要是自己下令,裴萱总是默默地承担起各种任务,而李辰却似乎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乐意,是否有难处。他只是将问题交给裴萱,他下意识地觉得裴萱一定能做到。在李辰眼里,裴萱不仅是自己的臂膀,更是自己的大脑,甚至就是自己的分身。 裴萱除了有高贵的理想追求,文雅的气质,绝世的美貌,更深深吸引李辰的,是她内心本质的善良和宽容。李辰是间接害死他父亲的凶手,可裴萱经过亲身的了解,体会到了李辰的苦衷,所以大度地原谅了他。他们之间彼此有情,誓言相约,李辰却娶了权臣的侄女。裴萱伤心欲绝,想要抽身而去。但李辰飞骑追赶,苦苦相求,裴萱又一次原谅了他…。 每次无论李辰做了怎样伤害裴萱的事,只要事后软言相求,裴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自己。除了她本性善良,知恩图报,与人为善之外,李辰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 阳光从门户中缓慢而刻板地掠过,留下角度各异,长短不一的各色光影。透过斜插进来的一道道光亮,可以看到微小的尘埃在光影中无声地起起落落。在这样一个盛夏的日子,骠骑大将军府内堂的内堂中却是格外静谧。而李辰的思绪,却似乎如是这些看不清晰,却又无处不在的灰尘一般起伏不定。李辰似乎也从没有过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彻底反思一下自己和裴萱的关系。李辰所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细细想来,裴萱竟是有如此多的优点,如同是奔流不尽的浪花,将自己的内心的堤岸冲刷的轰然崩塌。他此刻方意识到,他平日对裴萱是如此的忽略,而裴萱对他又是如此的重要。李辰就这样伫立在堂中,任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平日里裴萱每日总要为公事过来见李辰几面的,可今日不知为何,她竟是一直没有登门。时间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李辰便一直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慢慢地,这种等待变成了一种煎熬,但李辰却没有叫侍卫去传裴萱觐见的想法。因为李辰把这种煎熬当作对自己的惩罚。东西往往是失去之后,才会意识到它的珍贵。而李辰在得知裴萱可能移情别恋之后反思,才惊觉自己实在是欠她太多太多了。在内心经历了愤怒,失落等等起伏之后,李辰此刻的心中充满了悔恨。裴萱几乎为自己付出了一切,而自己又回报给她什么呢?只有一次次的伤害。自己似乎已经有这样一种潜意识,如果在裴萱和迦罗之间一定要牺牲某个人的利益,那么就牺牲裴萱好了,因为她一定会原谅自己。而更加可恶的是,自己将所有的政务强加给裴萱,把她当做无所不能的女强人来使用。而当裴萱真正承担起了这种角色,而自己的内心却有开始忌惮她,觉得她的直言不讳损害了自己的威严,甚至反感她的认真和坚持。从而从内心疏远了她。李辰此刻觉得如果裴萱真的要背弃自己而去,那只能说是应得的报应,因为自己实在是罪有应得。如果裴萱真的当面告诉自己她已经另有所爱,那么自己除了无颜以对之外还能做什么呢?自己有有什么资格再去请求她的原谅和回心转意?或者是自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下令杀了乙弗怀恩,彻底绝了裴萱的念头?但理智告诉李辰这行不通。裴萱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刚强。如果李辰真的这么干了,那真的就是和她反目成仇,永远也没有化解的机会了……正当李辰在懊悔和混乱的心灵煎熬中等待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期盼已久的动听的女声,“裴萱参见大都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鸿渐于岸 十三 却说李辰连续接到保安都督刘大郎和主持讲武堂的贺兰盛禀报,都言及骠骑大将军长史裴萱近日有不同寻常的举动。贺兰盛更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担心,裴萱可能已经对李辰有了二心,很可能已经移情别恋。李辰闻听不禁如雷轰顶,几乎忍不住当场发作。好在最后的关头,李辰还是没有丧失理智。他强自稳住自己处于崩溃的情绪,在贺兰盛面前表态力保裴萱。话虽如此,在送走了贺兰盛之后,李辰却陷入了懊悔和混乱的心灵煎熬。回忆起与裴萱交往中的点点滴滴,李辰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对裴萱是何等的无情和不公,心中一时追悔莫及。李辰在心中期望着裴萱能来主动告诉自己发生的一切,哪怕是个最坏的结局。这说明裴萱至少心里还有他,还能以诚相待,没有选择欺骗他。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着,但这等待显得是那样的漫长。就在李辰觉得几乎已经快要耗尽自己最后的耐心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期盼已久的动听的女声,“裴萱参见大都督…” 李辰一瞬间觉得如释重负,似乎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不由胸中仿佛突然涌过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眼角也有些湿润了。由于站立太久,他的双腿似乎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李辰眼前一阵发黑,似乎整个人都有些眩晕。他深吸一口气,再许许吐出,强自让自己平静下来。李辰缓缓转过身,入眼却正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绝美容颜,微漾的红唇依然是如往常那般含着一分浅浅的笑意。除了裴萱,又有谁还能有这样令人如沐春风一般的巧笑倩兮。裴萱今日依然是一身文官朝服,头戴双梁进贤冠。但宽大的官袍穿在她身上,却是说不出的文雅沉静,风姿绰约。李辰看着裴萱姣美的姿容,心中却是没来由地一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李辰毕竟已是久居上位,历练不凡。只见他微微展颜,躬身平伸双手扶住裴萱的双肘,温言道,“葳蕤请起。我说过多次了,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多礼。”“郎君恩义,山高水长,妾今生无以报也。然则既在公堂,礼不可废!”裴萱坚持礼毕而起。李辰伸手引她入座,然后自己也返回大堂正中的座位坐下。待两人坐定之后,只见裴萱一双美目瞥在李辰身上,缓缓开言道,“妾适才闻听今日郎君取消了所有的会见。倒不知所为何故呀?”李辰直直地盯着裴萱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心底。却见裴萱面色如常,平静地回视着李辰,两只乌黑的凤目清澈如水,娇柔妩媚之外却透着聪慧刚毅。 其实今天就在李辰接见刘大郎的同时,裴萱也已经得到了一封密报。今日开衙之后,裴萱如往日一般准时到了骠骑大将军府办公。她在前堂甫一落座,就见自己的案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封信。那信封上还用朱墨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了一个“急”字。裴萱好奇地打开一看,却是立时花容失色。这封来历不明的信中透露了这样一个令她震惊不已的消息,兰州的两位重量级官员,今日将在李辰面前向自己发难。原因是他们怀疑自己对李辰不忠,和新近投效的乙弗怀恩有私情。裴萱读罢这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一时羞愤难以。自己在兰州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地操持政务,却没想到受到这样的诬蔑!女儿家的清白最是要紧,自己虽然不喜李辰一再的负心,但李辰对自己的优容礼遇,却是无人可及。此外裴萱是正统的儒者,事人以忠是她的原则。所以裴萱虽然伤心,却也没有背弃李辰的意思,更谈不上和那个乙弗怀恩有什么瓜葛。却不知什么人如此血口喷人,污我清名!裴萱直气得俏脸绯红,胸膛简直都要炸开了一般。她正要起身去寻李辰分辨,却突然想到自己确曾经遣手下人持自己的手本去见过贺兰盛,为乙弗怀恩说情,似乎的确是落下了把柄。裴萱心中不由一沉,这件事是自己一时欠考虑了。 其实裴萱那日从讲武堂回府之后,再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当下就意识到了乙弗怀恩在课堂上的异常举动。再联想到此人初见自己是的反应,以及前日贸然上门的古怪行止。裴萱聪慧过人,思忖一番,自然便猜到此人怕是对自己已心生情愫。裴萱心下立时羞怒不已, “还道他是满怀忠义之人,却不想如此狂悖大胆!” 但最初的怒气过后,裴萱的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欣喜。自己虽然姿容绝世,但兰州谁不知自己和李辰的关系,因此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造次,甚至任何异样的念头都不敢有。而李辰和裴萱的关系又一直起起伏伏,所以裴萱在心底对自己的容貌竟有些不自信起来。 如今乙弗怀恩这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显然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和李辰的关系,才敢如此妄为。这一方面也说明了乙弗怀恩心思淳朴直率,敢做敢为。另外一方面,他的冲动,也恰好说明了自己容貌的吸引力。裴萱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自己的姿容也比较在意。这让裴萱在心里小小的自得了一下,因而觉得对自己外貌的信心大增。 裴萱想明白乙弗怀恩的想法,虽然一时为他的大胆妄为感到羞怒。然而过后想到他在课堂上为维护自己,与对自己出言不逊者大打出手,心中也不禁有些小小的感动。因此也就对乙弗怀恩觉得不再那么愤怒了。但自己身份特殊,这件事弄不好会影响自己的名誉,所以还是尽快解决为好。因此她放弃揪住不放,一定要贺兰盛严惩的想法,准备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以求尽快的平息此事。 裴萱犹豫再三,最终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李辰,因为李辰如果问起其中的缘由,不免会得知乙弗怀恩对自己有意的内情,那时不仅自己尴尬,以李辰的脾气,不知到时又要如何发作。裴萱还是这件是到此为止,也希望乙弗怀恩就此吃些教训,以后知道谨言慎行。 裴萱因此就放下了此事,也没有再去打问。却不想过了两天,裴萱下衙之后接报一个叫丹的基层军官又来自己的府邸门前请见。 原来丹见乙弗怀恩被关了起来,而且任何人不能和他说话,顿时有些担心他的性命前途。丹在兰州人地两疏,屡次求见贺兰盛未果。他思来想去,无奈之下,只有来女大人这里求情,期望女大人看在乙弗一片痴心的份上救他一命。 裴萱自是不会轻见一个陌生的男子。丹在门前百般求请,却是不得见人。他情急之下,只得孤注一掷,跪地流泪高声叫喊, “乙弗菩提为大人方才如此,大人如不救他一救,乙弗菩提便要死了!” 丹期望自己的喊声能传入女大人的耳中,并最终打动她。丹性子粗豪,却并不是个笨人。他打死也不敢说乙弗对女大人心有所属之类的话,只是单纯强调乙弗怀恩是为了维护女大人才动手的。 裴萱的侍卫见丹闹得不成样子,当场就将他拿下,并报与裴萱知晓。丹毫不反抗,束手就擒。 裴萱闻听侍卫禀报丹的喊话,却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裴萱顿时感到事情有些棘手,她没有想到事情过了几天,乙弗怀恩却还被贺兰盛关押着,似乎没有轻纵的意思。 裴萱不能确定贺兰盛这么做是从乙弗怀恩的嘴里问出了什么,还是仅仅就是借这个机会收拾乙弗怀恩,打击李辰和自己在军中发展自己势力的企图。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自己都无法再沉默下去,必须要将这件事在酿成一场轩然大波之前尽快了结。 裴萱主意已定,一面让人对丹好生抚慰一番,言明自己不会袖手旁观,要他不必节外生枝。同时要他噤口,也不要胡乱打听,速回讲武堂等候消息。丹千恩万谢拜辞去了。 打发了丹,裴萱思之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出面解决。一方面李辰要她与贺兰兄弟争夺军权,如果动辄便向李辰求助,怕是被他轻看了自己。另外,此事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李辰,如今事情弄得有些棘手再去相告,却是让她觉得有些无法向李辰解释清楚。 说情这件事很有讲究,自然是不能落于文字的。第二天,裴萱唤了一个心腹的属下,持了自己的手本去见贺兰盛,并传达希望释放乙弗怀恩尽快了结此事的意愿。裴萱特意在手本上将自己的的姿态放低,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以裴萱的判断,贺兰盛应当也没有将这件事搞大的意思,因为这件事一旦闹起来,不一定会将自己怎么样,最终却一定会伤害李辰的颜面。如今自己表示服软,贺兰盛必定会顺水推舟,卖自己一个人情。 但是裴萱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无论说李辰的这些部属忠心耿耿也罢,说他们对自己不以为然也罢。他们居然丝毫没有卖自己这个独座娘子的面子,而是毫不犹豫地将事情直接捅到了李辰那里,更加令她气愤的是,他们还更进一步,以她为乙弗怀恩说情为据,诬告自己有了二心,已移情别恋! 裴萱读了密信,一时心头巨震。愤怒、羞赫、后悔、慌乱种种复杂的情绪同时充溢着自己的内心。她仿佛看到李辰闻报后暴怒的神情,那个心底冲动的家伙热血冲脑之下,竟丝毫听不进自己的分辨,就要下令侍卫将自己拿下。她一生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恨不能当时就死去。裴萱只觉胸中气闷难忍,一时手脚冰凉,面上发烫,眼前金星乱闪,一时脑中一片空白。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裴萱毕竟已不是从那个单纯的高门贵女,她如今已是久经历练的四品高官。就算泰山崩于面前,也未必色动。裴萱稳住心绪,立刻开始思忖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 以裴萱对李辰的了解,只要不是当场愤怒得失去理智,李辰是不会立即有什么冲动的举动,他至少应该会给自己一个当面分辩的机会。只要让自己开口说话,那就好办。自己自忖问心无愧,最多是行事的方式有所欠缺,也不曾有什么别样的心思,最多就是心有怨望。你李天行一再薄情负心,却让我连一点不满都不能有么?裴萱自信只要给她开口的机会,自己就可以将事情的清由分说清楚,取得李辰的谅解。此外,就算是李辰听不进自己的解释。但他真的就一定会向自己动手么?是他当初亲口答应自己,未来如何选择全在自己,他毫无赘言。如今言尤在耳,他就要违背自己的诺言吗?此外,虽说他如今和迦罗琴瑟和谐,有些冷落自己,但多年来情分岂是说没就没的。更不要说这么多年他对自己一贯的容让优遇,不正说明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吗?最重要的是,自己如今几乎只手撑起了兰州的半壁江山。没有了自己,谁来替他处理政务时局,谁来替他平衡各方势力,谁来替他压制金城本土官员,谁又来替他对付军种独大的鲜卑?如今自己的确离不开李辰的支持,可他李天行又何尝能离得开我裴葳蕤? 裴萱细细思索一番,想透其中关节,心情不觉轻松了下来。她将那封密信引火烧掉,然后不动声色地从案上取了公文开始批阅起来。只是她一边办公,心里却仍在思索着对策,“此番风波一起,我与郎君便再也难得从前那般亲密无隙。须得早做打算了…”裴萱看了一会儿公文,却见自己的得力部属文自安、白明选二人双双而入。二人向裴萱见过了礼,神色有些慌张地禀道,“适才贺兰须弥都督突然请见,如今正在内堂与使君密议。或有言其此来欲与大人不利!还请大人早早提防!”贺兰兄弟在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一旦铁下心来要对付谁,兰州无人可以遏其锋芒。文、白二人听得风声,受惊非小,急忙前来告知裴萱。却不想裴萱听了二人的禀报面不改色,只是放下手中的公文对二人点头道,“多谢二位相告,吾自有主张。尔等毋庸惊慌,只管照常做事便是。”文、白二人闻言惊疑不定,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文自安又行礼道,“大人是否尽速面见使君,也好分辨是非,以求自清。”裴萱闻听微微展颜,落在文、白二人眼中,却是倾城之姿。似乎整个堂中也一时光彩着人。二人哪敢多看,忙躬身候命。只听裴萱在上面道,“有道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汝二人一片赤心,深蔚吾怀。只是么…”裴萱伸手从案上拿起公文,轻轻晃了晃意味深长地道,“吾等安身立命的所在是这里,而不在内堂。”文、白二人闻言一时不明究理,只是抬首有些惊讶地瞥了裴萱的下颌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只听裴萱淡淡地道,“我们只要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做到谁也离不了我们。任他风起云涌,我自安若泰山!”文、白二人似有所悟。他们见裴萱如此镇定,知她必有准备,所以也就放心地行礼告退。 果然时隔不久,就有李辰的侍卫过来传令, “大都督命今日所有的会见取消。另,大都督有命,若是裴长史请见,让她进来,其余一概不见!” 裴萱平静地望着前来传令的木兰,当初这个和自己初见便起冲突的小女孩如今也已经长大了,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裴萱听完传令,对木兰揖手道, “职下遵命!” 木兰望着裴萱,心中却是百味杂陈。一方面她从小就对这个漂亮的女人就没什么好感,巴不得她倒点霉。可另一方面,裴萱是她的老师,算是自己的尊长。特别是她这些年勤勤恳恳,对华部,对李辰所做的这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华部的老人们既佩服她的能力,又同情她的遭遇,私下已是将裴萱视作了主母一般。木兰也不例外,这些年她心中对裴萱的敌意似乎已经消退殆尽。 木兰向裴萱行了一礼道, “长史大人,下官这就回去向大都督复命,告辞。” 最后她突然忍不住压低嗓音补了一句, “天有风云,请小心在意!” 裴萱闻言一震,但随即感激地对木兰点点头。 送走了木兰,裴萱回到座位上继续处理手中的公事。此刻她的心情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李辰遣人过来传话的举动,已经意味着李辰将不会采取过激的行动。甚至有不愿意将事态扩大的意思在里面。李辰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向自己暗示,我已经知道对你不利的消息,我很生气,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裴萱此刻反到没有急于去见李辰的想法。既然李辰不会翻脸,那么就没有必要急急忙忙赶过去,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应该和李辰如何来解释这件事。另外,此刻李辰大概正在气头上,现在过去效果未必好。不如静待他火气稍退,再与他分说。裴萱一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务,一边心中却斟酌着待会面见李辰时的措词。裴萱和李辰在一起已经多年了,这是第一次经历真正的信赖危机。如果处理不当,自己和李辰长期以来建立的相濡以沫般的情义就会付诸东流。裴萱深知,一旦他们之间有了裂痕,就再也难以弥补。所以自己必须深思熟虑,慎之再慎。 裴萱就这样一边处理着手中的公事,一边慢慢思考着。直到自己心有定计,她方放下公文。对属下吩咐道,“我有要事必得面呈使君。若无十万火急军情急递,莫要打扰。”裴萱吩咐已毕,起身一路穿过厅堂回廊,来至内堂门前。她微微颔首与侍卫们见礼,然后挥手命他们退远一些。裴萱最后再稳稳心绪,面上已不动声色地添了一分浅浅的笑意。然后方举步入堂。裴萱轻盈地迈步入堂,却见李辰于堂中束手而立。裴萱对着李辰的背影,轻吐朱唇,绽放莺声,俜婷礼拜。李辰闻声却没有立即回头,只见他似乎呆了一下,方慢慢转过身来。面上依然是如同往日般的和煦如春。但裴萱却敏锐地捕捉到,当李辰看到自己的娇容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底似乎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这神色转瞬即逝。但不知为何,裴萱的心里也是没来由地若同被细针刺了一般感到一阵心痛。两人礼毕落座,裴萱便主动问起李辰今日为何取消所有会见。却见李辰直视她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心底。裴萱镇定自若地回视李辰,眼中除了国色天香的柔媚之外,却又蕴含着坦荡和刚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鸿渐于岸 十四 却说李辰经过漫长而煎熬的等待,终于等到了裴萱前来面见。两人礼毕落座,裴萱试图营造起一种与以往并无不同的轻松氛围,所以主动问起李辰今日为何取消所有会见。李辰闻言,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犀利地直视她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心底。在裴萱的印象当中,他们相识这么久,李辰一贯对自己温润有礼,这还是第一次神情这般冷冽地直视自己。看来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裴萱镇定自若地回视李辰,眼中除了国色天香的柔媚之外,却又蕴含着坦荡和刚毅。在裴萱看来,自己没有做任何亏心事,自然不用害怕什么。此外她和李辰之间的关系,彼此间的信任和尊敬是基础。如果李辰恃权强凌,她也决不会屈服。 李辰望着裴萱文雅柔美,却又暗含刚强的神情,心头终究一软。到底是自己欠她良多,却为何就因他人未经证实的指摘,就对她心生怀疑。就算她真的有了别样的心思,自己又凭什么对她这般严厉和粗暴呢? 李辰在心底长叹一声,他收回目光,注视着面前的长案,语调不含任何感情地道, “我近日觉得有些劳累,早上起来竟似有些精神不济。我看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之事,故想轻省一天。” 他抬头再看着裴萱,这次的目光平静而柔和, “只是有劳葳蕤在外间操劳了。这些年来你一心为公,夙夜匪懈,与我助益诚多,于兰州功莫大焉。我在这厢深谢了!” 说罢,李辰在座上深深揖手为礼。 裴萱淡然一笑,揖手回礼道, “妾才学浅陋,见识不明,惟郎君不以妾女流蒙昧,力排众议,间拔于布衣。又委以重任,托以腹心。如此知遇之恩,何啻天地?妾今生无以报也!敢不鞠躬尽瘁,继之以死?” 李辰点头道, “葳蕤满腹经纶,才具惊人。又体恤百姓,勉力忠勤。我今生能得汝襄助,时时相教,何其幸也!只是我愚鲁蠢钝,生性乖张,行事莽撞操切,又难免薄恩寡情,却是让你受委屈了!” 裴萱闻听微微展颜,面容更显得姣美无双。她恬美沉静的笑容似乎内能融化严冬的寒霜,让人只觉满室生辉。只见裴萱揖手道, “郎君何出此言?郎君对妾一向顾惜娇怜,回护放纵。擢升恩赏,源源不绝。军国重事,任妾自专独断。妾因循旧礼,悖逆新制,惟郎君宽宏容让,特制独座。此中情义,妾感铭五内!惟妾生性狷介,屡犯尊颜,又恃宠而骄,行事无忌。还请郎君怜妾早年丧父,孤陋无教,望乞恕罪!” 说罢,裴萱深深俯首而拜。 李辰闻听裴萱表明心迹,似乎并没有因对自己心怀不满,而生有二心,移情别恋的意思,不觉心中大安。而且裴萱在最后点出自己父亲早逝,更提醒李辰,说来他要对此负上很大责任。李辰顿时感到内心愧疚不已,连带的对裴萱更是多了几分怜惜和负疚。李辰肃容还礼道,“葳蕤你过虑了。你禀性忠恕仁德,然心有机略,能决大事。又行事方正有度,敢于直谏。得人若此,吾复何求?何况,是我有负你于先,请你今后莫要再提恕罪之类的话。” 裴萱听李辰如此说话,态度也已经软化很多,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已经起了效果。她明智地见好就收,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今日面见郎君,妾实有几件公务需要禀报郎君,如何裁处,还请郎君示下。”“哦,即是如此,那就请一一讲来吧。”李辰听是有公事,立即正襟危坐起来。就听裴萱言道,“据吐谷浑贺力部首领密报,吐谷浑酋首夸吕近日正式建都伏俟城,并昭告天地,自号吐谷浑可汗,并设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等诸官。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千余里。夸吕又借道蠕蠕,朝聘于东虏。”李辰闻言冷笑道,“蕞尔胡虏,性比兽类,虽称僭制,又安知天命乎?如今天下纷乱,我朝全力以应东虏,无暇他顾,且容他嚣张一时。他日天下既平,必当大军陈境,犁庭扫穴,以除凶顽!你复信贺力,告诉他我华部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但也不会容忍背叛!贺力部可以表面上对夸吕称臣纳贡,但是吐谷浑有任何对于中原的异动必须先报于我知。”李辰再对裴萱道,“你下来和蒋布政使以及商曹李主事再商议一下,要加大和贺力部的贸易。我们不仅要在武力上慑服他们,也要在经济和他们紧密地联系起来。双管齐下,才能保证边境草原的和平安定。”裴萱受命称诺。接下来她又向李辰禀报道,“原瓜州刺史东海王荣卒,郡望推其子康继之。然其婿刘彦杀康自立,又连接吐谷浑,阻绝交通,图谋为叛。另有凉州刺史宇文仲和,阴有异志,我方商队,多有留难。瓜凉之地多事,商旅难行,商曹请以为计。”李辰听了,不禁眉头紧锁。他思忖了片刻道,“瓜凉久尊王化,非化外之地。我军权仅治本州,未得朝廷所命,未可轻动。汝可将其中情势即刻行文上报大行台,请大丞相处断。另下令给咱们的商队及保安总局属员,命他们留心探明瓜凉的地理军情。一旦朝廷出兵,便可相机行事。”李辰想了想又道,“我闻听瓜凉之地多有豪强,李、张、郭、吕、令狐等皆为郡望。可命商曹尽力与这些豪强潜心相交。一来借助其力,以通商路。二来今后如出兵河西,可用其为内应。”裴萱用心将李辰的意见一一记录下来。准备转给商曹遵照执行。 之后,裴萱瞥了李辰一眼,口中轻描淡写地道,“还有一事,却是保安总局行文骠骑大将军府。前日科学宫云真人那里不幸失火,形势危殆。亏得路过的两名讲武堂高级班学员挺身而出,甘冒风险,赴义所急,奋不顾身救出云真人的两个徒儿,方不致酿成大祸。保安总局特请大都督为此二人予以褒奖。”“哦?却不知是哪两个学员?”“这两人一个叫丹,另一个么…”裴萱略停了一停道,“是乙弗怀恩!”李辰闻言心头微微一震,他倏地抬眼瞟了裴萱一眼,却见裴萱面色如常,正平静地望着自己,眼中宁如止水。李辰避开裴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道,“是这两个人啊。葳蕤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呢?”裴萱正色道,“恩出于上,陟罚臧否,惟郎君决之。”李辰望着裴萱淡淡地道,“我闻听这乙弗怀恩在你的经义课上与人大打出手,冲撞上官,扰乱课堂,毁坏财物。不知可有此事?”裴萱听了李辰话,却是大方地道,“确有此事。说来却是和妾还有几分关系呢!”李辰闻听心里一动,只是面不改色地问道,“哦,这却是从何说起啊?”却见裴萱面飞红霞,神色难得的带上了一分羞色道,“说来倒些羞人。那日妾一时狂妄,论述经义时用了‘远邻不服,修文德以来’的话。反倒让大家心生歧异。鹰扬营队主孟和私下嘟囔了一句。却不想这个乙弗怀恩却与他大打出手。过后妾细细想来,这乙弗怀恩初来金城,不知内中情由,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为何竟暗自生情!他一时情乱,方才这般冲动。此前他还曾上我府上请见,为我所拒。”李辰听了裴萱所言,明白她这是向自己澄清,她和乙弗怀恩没有任何瓜葛,只不过是对方一厢情愿。当下不觉心中释然。李辰心里一松,但面上仍佯怒道,“不想这乙弗怀恩竟如此狂悖无耻!亏我还当他是个忠义老成之人!”裴萱却有些哀怨地瞥了李辰一眼道,“这却怪不得别人。那日乙弗怀恩初来金城,妾与他在府门前偶遇,就引他觐见。那日妾恰好服了女装,未曾婚嫁,一望可知,却不道让他起了别样的心思。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园中花儿娇艳含芳,君若不折,却难免招蜂引蝶。”李辰顿时尴尬不已。裴萱接着又道,“起初妾也未于在意,讲武堂的事,自有贺兰须弥处置。却不想那乙弗怀恩的同伴又来我府上求情。道乙弗怀恩被贺兰须弥关押,生死不知。妾以为此事关自家闺名清誉,益当速决。另乙弗毕竟是为了维护于我才与人动手,他又是郎君看好的人才,若不闻不问,只怕冷了众豪杰的心。故妾便遣人去见贺兰须弥,请他公平而断,尽快结案。此事说来是妾见识不明,行事有差,坏了军规法度。还请郎君降罪!”说罢,裴萱离座对李辰大礼而拜。李辰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裴萱不过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想到自己初始的愤怒和冲动,李辰觉得自己真是气量狭小。裴萱对自己始终一片真心,而自己听到些不实之言,就轻易怀疑她的品行。自己实在是内心太卑劣了。李辰满心羞愧,他起身来到裴萱面前,双手交叠额前,先还一礼,然后轻轻将她扶起道,“葳蕤快快请起!此事你做的没错,又何必如此?说来道是我一时失察,却让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其过在我。”裴萱称谢而起。她见李辰终于听进了自己的解释,可以说有惊无险地解决了这场危机,也不觉心中释然。 两人落座以后,裴萱道,“那乙弗怀恩之事该如何了结,还请郎君示下。”李辰决然道,“你即刻以我的名义传令贺兰须弥,就说乙弗怀恩有功于前,虽有小过,然功过相抵,薄惩即可。就将他与课堂上闹事的其他三人一般处置,让他尽速结案。”李辰停了停又道,“再告诉贺兰须弥,这乙弗怀恩新近投效,不思尽心报国,却沉湎儿女私情。一语不合,便暴凌同僚。此人的心性还须得好生锤炼,方可一用。今后要对他苦心教诲,严格操训。务使他经过讲武堂高级班的学习,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既然已经弄清了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李辰便立即决断将此事尽快了结。这事说到底不是一件大事,却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被人为放大,几乎酿成一场政坛风暴。所以必须尽快让它消隳于无形,让事情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而且这件事发展下去对裴萱的困扰会越来越大,出于对裴萱的维护,也必须尽快结束。既然已经决意要维护裴萱,那么就坚决维护到底。因此李辰直接下令贺兰盛迅速了结此事,将裴萱从其中摘了出来,避免了她继续处于尴尬的境地。这件事发生在讲武堂,说到底是贺兰盛的职权范围,李辰一方面命令贺兰盛尽快结案,一方面却又明确从轻处置乙弗怀恩。这样既将责任推给了贺兰盛,又保护了乙弗怀恩。乙弗怀恩毕竟还是李辰看重的人,虽然触动了李辰的红线,但毕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不能就这样一棍子打死了。不过这样一来,却是给贺兰盛出了难题。他不但要奉命迅速了结此事,而且还要处理的干净,不留后患。今后一旦兰州再出现关于裴萱和乙弗怀恩的桃色传言,那么他难辞其咎。而李辰又明令从轻处置乙弗怀恩,只能将他和其他人一样处罚,这却是会让贺兰盛左右为难。既又要让乙弗怀恩得到教训,从此闭口。还不能引起其他的反应,出现不利于裴萱的传言。这里面的难度颇大,如何拿捏,就要考验贺兰盛的手段了。想来贺兰盛接到这个命令,少不得要头大一番。说来李辰有点恼怒贺兰盛小题大作,险些坏了自己和裴萱多年的情分,这次命贺兰盛收拾首尾,也是有意给他一点教训。裴萱何等样人,听了李辰的话,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关节。见李辰如此维护自己,心中也不由生起一丝暖意。她当下行礼称诺,然后笔走龙蛇将李辰的话书成军令。 两人商议诸事已毕,不觉已是日影西斜。二人暗自各吁了一口气,心有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展颜而笑。大堂一时沉寂了下来。照例,裴萱此刻便该行礼请辞了,但今天经历了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的风波,两人似乎都有了些许微妙的心理变化。他们似乎都有些舍不得让对方离去,想要尽量和对方再多待一会儿。此刻时间近晚,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堂中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光线也没有先前那般明丽耀目,而是变得柔和了下来。堂中的事物,不管是人还是陈设,原本清晰如刻的轮廓边缘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朦胧的色彩。而堂中原本紧张凝练的氛围,似乎也变得平缓暧昧起来。李辰和裴萱一时静坐无言。今天发生的事让他们各自的内心似乎都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原本经历生死考验,在他们看来不可动摇的深厚情义,不知什么时候起,却是已经有了暗藏的裂缝。所以一旦事起仓促,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危机。虽然今日他们彼此最终经受住了考验。但这种经历让他们两人都感到心有余悸。两人都有这样一种感觉,虽然他们最终消除了误会,但是却没有真正解决他们之间的裂痕。他们此刻都生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他们就这样过了一夜,似乎明日他们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般,而将从此心有隔阂。 过了片刻,却还是裴萱率先打破僵局。只见她轻咳一声,然后略带羞意道,“今日下衙之后,妾在寒舍略备薄筵,不知郎君可否降纡莅临?”裴萱自当初与众人一道搬出李辰的官邸,自立门户起,为避人口舌,还从来没有请李辰去过她的府邸。今日突然间发出邀请,却令李辰吃了一惊。“哦,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却不知葳蕤今日设宴,所为何故啊?”只见裴萱颔首幽幽道,“郎君大概忘了吧,今日其实是妾的生辰的。”李辰听了猛地一拍额头,“啊也,我竟然真的都忘记了!该死!该死!”李辰忙向裴萱揖手一礼,“我近日诸事缠身,竟生生将这样要紧的一个日子忘了!请你千万原宥则个!”裴萱微笑道,“无妨的,我知郎君为国重臣,身系一州安危,公务繁忙,日理万机。郎君公而忘私,妾又怎会他想。”李辰愧疚道,“你总是对我这般宽宏大度,实令我无地自容。这样吧,下衙后你先回去,我稍后便至。”裴萱行礼称谢,然后向李辰告退。 下衙之后,李辰照例先去后宅探望迦罗。自从迦罗有了身孕之后,李辰便避居书房。但是每天下衙之后,李辰仍然都会去探望她。夫妻二人会一起用晚膳,之后李辰还会陪迦罗闲话至夜。 今日李辰来到内宅,抢在迦罗行礼之前就将她扶了起来。 “咳,我说了多少回了。我们之间不须这般拘礼。况且你现在有了身孕,千万别闪了身子。” 迦罗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似乎已经沾在了李辰身上,里面满是柔情蜜意, “妾深谢郎君体恤。妾身子无妨的,还请郎君宽心。” 迦罗服侍李辰坐下,命侍女将晚膳端上来。李辰见状忙摆手道, “我今日别有公事,却是不能陪你用膳了,且陪你说几句话就罢。” 迦罗听了一楞,但随即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般绽放笑脸,绝世的姿容一时更加姣妍无比, “郎君职责如山,却不忘妾身为念,每日嘘寒问暖,极尽体贴。郎君垂爱之情,妾今生须臾不敢或忘也!” 说罢迦罗作势再拜。李辰忙一把将她扶住。李辰此刻心里多少有些尴尬,只得好言再安慰她一番。两人再说几句贴己话,李辰嘱咐迦罗好生将息,然后便告辞去了。 迦罗送走了李辰,转过身时,已是面带冷意。只见她略一思忖,挥手唤过一个侍女,低声吩咐道, “去小心打听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鸿渐于岸 十五 却说李辰离了内宅,先返回了自己居住的书房。他在房中翻检一番,寻出一对双彩琉璃璧连环。 话说云真人自进驻科学宫,虽然还没有将大杀器炸药研制出来,却是零零碎碎已经有了很多发现。这件珍贵的琉璃器,便是云真人的成果之一。原来他在试制琉璃的过程中发现如果加入不同的矿物,炼化出来的琉璃就会有不同的颜色。云真人记下配方,然后转交给工坊。工坊按照他的配方不断试验,结果成功造出了各种颜色迥异的琉璃制品。 李辰的这对琉璃璧连环就是兰州工曹主事钱铭近日进献给他过目的一件珍品。此环通体晶莹剔透,型制古朴。一只通体碧绿,另一只则颜色橙黄。双环首尾相合,镂空交连,浑若天成。李辰当时见了,也非常喜欢,当即出钱将它买下。因为这件东西意义非凡,它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古代艺术品,更是一件包含了当时先进科技水平的工业品。因此非常具有纪念意义。 却不想由于公务繁忙,李辰买下这件琉璃璧连环之后,就放在书房一直无暇顾及。过后还未及相示于人,他自己却竟然忘记了。这件宝物就这样丢在了书房里无人问津,直到今日才被翻了出来。 李辰望着手上的琉璃璧连环,心里暗呼侥幸。他忙找了一个锦盒,将它放好,准备一会儿带给裴萱作生日礼物。 待收拾停当,李辰却转念一想,裴萱志向高洁,生性娴雅,并不在意珠玉罗绮这类俗物。这件琉璃璧连环名贵非常,若是给名爵贵妇,高门千金作贺礼,再适当不过。但裴萱岂是一般的女子,此物美则美矣,而给她作贺礼却是有些俗气了,难配佳人才女之名。 李辰来到书案前坐下,思忖片刻,铺开一卷手卷,提笔模仿种繇的笔意写下, “玉莹尘清”四个大字。 李辰想给裴萱书写一幅手卷为贺礼,这是作为文人间笔墨唱和的风雅之举,迎合了裴萱工书好读的高雅志趣。今后她可以置于案头,时时把玩。此外,李辰同时也想借这本手卷表达他对裴萱的爱意和愧疚。 既然这手卷被赋予如此重要的意义,李辰不得不慎重以待。他原来想用自己得意的魏碑体,但想到裴萱好像对魏碑颇不以为然,倒是偏爱钟元常(钟繇字)。李辰和裴萱相交亲密,所以耳濡目染,也学她临习了《还示帖》。今日为了博取佳人的欢心,他最后还是决定使用裴萱喜欢的钟体。 玉莹尘清,这是李辰比喻裴萱像莹润的美玉一样品质高洁,一尘不染。李辰不觉得这是溢美之辞,他认为裴萱当得起这个。书完之后,李辰再想了一想,又在后面录了一首小令,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 李辰写毕,吹干墨迹,小心地将手卷收好。随后李辰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名侍卫,出门上马向裴府而来。 此时,已是天色将晚。西方的天际呈现出一线明亮的橙黄色,而广袤的天空却是已经变成深沉的灰蓝色。这深沉的颜色向西方逐渐加深,在西方的天际上似乎已经成为吸收所有光亮的黑色。整个金城暮色苍茫,笼罩在一层灰暗的岚霭之中。街道上的灯火,已次第亮起,给深沉的暮色增添了点点柔和温暖的光晕。 在裴萱的府邸距骠骑大将军府仅有两街之隔。当李辰策马来到门前时,裴府的大门前高高挂起了两盏巨大的风灯,将门前照得透亮。裴萱已闻讯早早迎候于阶前。 裴萱此刻换了一身女装,大交领的素纱襦裙纯净文雅,襦裙袖领织成,上有天青色的冬忍花纹。由于正值酷暑,衣料轻薄飘逸,当风轻舞,使裴萱看上去竟好似一位仙子自天外飞临一般。裴萱内着白色圆领中单,露出大段玉琢一般的脖颈,令人遐想无限。她面上不施铅华,只在唇上淡淡地点了层胭脂,却是更现玉洁冰清,姿容绝世。 裴萱见到李辰,颔首敛衽盈盈礼拜, “恭迎使君!” 那一低头的温柔,恰如一朵水莲花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只觉风姿无限。李辰看在眼里,不禁一时目眩神驰。他急忙翻身下马,先一揖手,然后上前将裴萱轻轻扶起, “有劳葳蕤相候,请起!” 裴萱称谢而起,面上笑意嫣然, “使君屈尊降纡,莅临寒舍,仿佛有凤来仪,足令蓬壁生辉!” 李辰笑道, “冒昧登门,有扰清静,葳蕤勿怪!” 裴萱侧身引李辰入门。二人来至前庭,却见裴萱的母亲裴夫人立于庭中相迎。李辰立即上前,以晚辈之礼觐见, “老夫人安否?” 裴夫人强笑还礼道, “倒也无豫,有劳使君垂问。吾母女在金城经有余年,恩蒙使君多方照顾优恤,老身无以为报。今日略备薄飨,望使君尽欢。” 说罢,她略带凄楚地瞥了裴萱一眼。裴萱只是颔首不语。 李辰忙再礼道, “老夫人客气了。葳蕤学识渊博,才具惊人。乃我之臂膀柱石,诚一日不可或缺也。我与葳蕤相交深厚,情同生死,对老夫人自以母事之。葳蕤待我一片挚诚,晚辈今生也必不敢再有负葳蕤分毫。” 裴夫人听了,心中暗叹一声,心情复杂地再瞥一眼裴萱,然后礼别李辰,自回后宅去了。 裴夫人去后,裴萱和李辰一时多少都觉得有些尴尬。还是作为主人的裴萱最先恢复了过来,她礼貌地请李辰入正堂上座。李辰略推辞一番,便欣然入座,裴萱在下手一席陪座。 待两人坐定,只见裴萱轻轻击掌数声,裴府的侍女下人们便闻声而出,流水一般将菜肴果蔬酒水一一陈设上来。 裴萱举起案上的酒碗,微笑对李辰道, “还要多谢郎君,不以妾唐突无礼,欣然而至。今仅酬薄酒,请为郎君寿!” 李辰也端起酒碗笑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还是请为葳蕤花容长在,福寿永年!” 裴萱含羞道, “妾深谢郎君美言!即使如此,我们便同饮了罢。” 两人笑着将各自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裴萱放下酒碗,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觉姣妍迷人。酒一落肚,似乎堂中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裴萱面带好看的绯红,略带娇羞地殷勤招呼李辰用些菜肴。 今日招待李辰的菜品不多,也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裴府底蕴深厚,看似寻常的菜肴,却烹饪精致,滋味上乘。但李辰今日怎会真的当作来赴宴吃喝。他略做品尝,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只见李辰转头对堂外高喝一声, “来人,将礼物呈上来!” 只见一名侍卫双手捧了两件事物应声而入,先向李辰躬身一礼。李辰挥手示意他将东西呈给裴萱,然后对裴萱拱手道, “时值璇辰,怎奈身无长物,仓促之间,草草为礼,以贺花诞,礼轻勿怪!” 只见那侍卫对裴萱深施一礼,然后将手中的事物放到她面前的案上,接着行礼而退。 裴萱先向李辰行礼谢道, “郎君不以妾行事轻浮草率,而专备厚礼而来,娇怜垂爱之情,妾今生无以报也!” 李辰回礼而笑, “区区薄礼,何足道耳。” 裴萱谢过李辰,伸手拿过那两件事物,一个是个锦盒,一个是卷手卷。她先放下手卷,打开了锦盒。只见盒中流光溢彩,一时竟是将自己的眼睛都耀花了。裴萱将那物件从盒中取出,发现原来是一对琉璃璧连环。双环一为翠绿,一为橙黄,晶莹剔透,在灯下熠熠生辉。双环形制都为古玉环模样,镂空相扣,浑若天成,实是难得的宝物。 裴萱细赏了一番,便将琉璃环放回锦盒中,然后对李辰揖手道, “多谢郎君,此物想必是极贵重的,足见郎君一片深情。然破费如此,却让妾心实难安。” 李辰有些尴尬地道, “其实此乃是咱们兰州工坊新制之物,倒是不贵的。我见它却是与你我有几分相似缘法,故与你为礼。一来此物纯净剔透,却好比你心志高洁。此外,这二环首尾相合,浑然一体。若想将它们分开,就不得不打碎其中一个,所谓宁为玉碎。我冀你我二人能若此环一般,一体同心,不离不弃。” 裴萱一时面飞红霞,行礼谢道, “却不知此物竟蕴含如此深意!郎君厚意,妾感佩无极。惟祈如郎君所愿,今后与郎君同心协力,莫离莫弃!” 裴萱再拿起那手卷,慢慢展开。她轻轻念出上面的题字, “玉莹尘清…恭贺葳蕤生辰快乐福寿万年…” 裴萱满面娇羞道, “妾不过中人耳,何敢当郎君如此夸赞…,咦,这后面还有…” 裴萱继续念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裴萱默默地反复念着最后的两句,慢慢地,她美丽的双眼似乎蒙上了一曾水雾。她缓缓地合上手卷,将它紧紧地贴在胸前,似乎生怕别人会抢走一般。终于,两滴清亮的水珠,从她的眼角滚落。裴萱揽袖轻拂美目,然后躬身对李辰大礼而拜, “知葳蕤者惟郎君也!葳蕤此生,纵粉身碎骨,难报郎君深情!” 李辰揖手还礼,诚恳地道, “我德行不修,又为人薄情寡恩。这许多年来,诚负你良多。难得你顾全大局,百般容让隐忍,却从未懈怠政事。兰州有今日之局面,你功莫大焉。更难得你宽宏仁恕,无论我如何对你,你却对我情始如一。我此生何德何能,有你如此相待。从今而后,我必洗心革面,不敢有半分有负于你,若违此言,天谴之!” 裴萱闻言,心中又是心酸,又是甜蜜,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这根木头总算是开窍了。可男人的话能信么?裴萱不敢肯定,但是至少现在有了一个好的转变的开始,让她看到了一些希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金色的满月从雄伟的群峰中跃出,似乎低低地挂在树梢上。 裴府的正堂灯火如昼,裴萱和李辰二人的宴飨却是兴致正浓。二人此刻挥退了下人,正在说些贴己的话。 裴萱平素不喜饮酒,今日破例多饮了几碗,此刻已是面色陀红,双眼如水,一向凛然不可冒犯的冰冷神情竟是难得的带上了几分妩媚。只听她柔声道, “郎君,你真是从泰西来的么?” 李辰不防她突然如此一问,不觉心中一凛,反问道, “葳蕤为何如此相问?” 裴萱面上带着几分神往的表情道, “若是泰西之人都如同郎君一般,英姿天纵,见识卓远,奇谋不穷,却不道那泰西会是怎样的一片神仙乐土?” 李辰沉默了片刻道, “离开那里已经多年,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裴萱见李辰神色有异,惊觉戳到了李辰的心底的痛处,忙作礼道, “妾一时酒后妄言,还乞郎君恕罪!” 李辰淡淡一笑, “却是无妨!你不问起来,我几乎都要忘记了。那里货殖百工精巧奇绝,琳琅满目,无所不有。人可造物御风而行,日穷千里。虽九天之高,九渊之深,莫不能及。更天堑飞渡,通途万里,南北之珍,东西之奇,虽边陲僻壤,亦可得见。更粮粟丰腴,一岁数熟,世少饥馑。而童子有所教,君长无世袭。百官拔于万民,大事决于公议。” 裴萱听了,惊讶地睁大眼睛,失声道, “昆仑蓬莱,神仙乐土,不过如是吧?莫不道这就是先贤所说的大同之世?” 李辰摇头道, “除了诸般好处,那里却也是盗匪猖獗,污吏横行。豪门富可敌国,贫者无所立椎。人无信义,寡廉鲜耻。” 裴萱听了觉得难以置信,不由道, “怎会如此啊?有云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泰西既富足若此,又怎会礼节信义不行?” 李辰苦笑道, “我也不知为何。只知先贤大义,都已被弃若弊帚。人无所信,外道猖獗。” 李辰抬眼望着裴萱道,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要在这里秉持圣贤之学,行正道中庸,以趋大同。礼失而求诸野。我们虽未必可至大道,但我们的坚守或可以为后代留下文明的火种。” 裴萱肃容揖手而拜, “吾德不孤,必有邻。葳蕤与郎君有志一同,今生以身立教,传续圣贤之学,虽百死而不悔也!” 两人一时聊得兴起,不觉漏夜已深。圆圆的满月高高地升起在高原的天空,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月光透过门户,照在裴府正堂的影壁上,撒下满室清辉。 虽然说李辰还有些恋恋不舍,但他也知道夜已经很深了,该是到了告辞的时候了。李辰迟疑了一下,向裴萱揖手道, “多谢今日葳蕤盛情款待,如今时刻已晚,我这厢便告辞了。” 不料裴萱听了,却是一下子脸色绯红。她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忸怩之色,只听她踌躇地轻声道, “你这便要走么?你,你要么今晚就不要走了罢…” “啊,你说什么?” 李辰一时有些没有明白裴萱的话,今天好像酒喝得有点多了。 裴萱话既出口,便似乎方下了心结,神态自如了起来。只听她有些涩涩地道, “难道非得要葳蕤说,妾以蒲柳之姿,请荐枕席。郎君才明白么?” “啊!” 李辰再傻现在也明白了裴萱的意思。他不由心中一阵狂喜,真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今日总算是顽石点头了。他一时又有些不敢相信,轻声问道, “葳蕤,你可想好了?” 只听裴萱幽幽道, “葳蕤与郎君情定三生,此身早已属君。然郎君君子之风,怜惜宠让,不欲有违妾意,葳蕤感铭五内。今日既是良辰,葳蕤愿遂君所愿,以报深恩!” 李辰迟疑道, “葳蕤,你在兰州的一切都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如果今日我们…,人不免道你是靠和我…,才有的今日。这对你何其不公!” 裴萱垂首道, “你我就算没有肌肤之亲,可兰州谁人不知我裴葳蕤是你李天行的女人。又何苦自欺?” 李辰强压心中的欲念道, “你知我敬你才学不凡,又忠恕勤勉。我曾经说过,今后如何,完全在你。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我现在仍然向你保证这个承诺,你大可不必违背自己的心意。” 裴萱苦笑道, “你把我推得这么高,难道我还能抽身而退么?如今我官居四品,署理一州军民,群僚畏服。诚乃亘古未有之奇遇!权柄一旦在手,又怎能轻易放下?你用权势做牢笼,以大义为锁链,恩义固心,文辞动情。虽天地茫茫,可我身心所系,又能去往何处?” 李辰听了,脸色一时涨得通红, “葳蕤,我…” 裴萱伸手止住李辰道, “郎君不必挂怀。这其实是我自己的选择。” 裴萱稍停又道, “我以承父志,立志展我所学,拯世济民。唯郎君不以妾女流之身,格外简拔,方有今日。但使吾道广达天下,以利万世,区区之身,吾又何惜!” 裴萱看一眼李辰又道, “人之所畏者一死而已。若是妾不愿,郎君纵官居一品,麾下千军,恃强而凌,又岂能得乎?” 李辰一时面色红白,无言以对。堂中一片寂然。 裴萱忽又抬首淡然一笑道, “郎君的好,妾却是都记得。不提这么多年来的简拔恩遇,不提郎君为妾特制独座,也不提郎君位为尊上,却始终对妾言听计从,温润有礼。单只言今日乙弗怀恩之事,郎君能不信谗言,克制己念,与妾自辩之机,使明辨是非。足见郎君对妾之用心和信重。” 裴萱说到这里,起身来至李辰座前大礼而拜, “郎君对妾的一番情义,山高水长,妾今生至死不敢或忘也!” 李辰连忙离座将裴萱轻轻扶起。李辰望着裴萱一双如水般的美目,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见裴萱将墨染一般的螓首轻轻地靠在了李辰的身上,只听她有些疲倦地轻声道, “郎君,我累了。我只是个小女子,我真想有个地方可以靠一靠,歇一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此情无咎 朦胧的晨曦悄悄地重新撒向了沉睡中的金城。在盛夏高原仍感觉有些许凉意的晨风中,天地一点一点地微亮了起来。渐渐地,原本视若无物的漆黑一片的天色中,城池、房舍、街道,树木的轮廓一一浮现了出来。整个世界此刻似乎都浸在无边无际的海底,只有一种深沉的灰色,就如同是失去了颜色的黑白老照片一般。金城在宁静而苍茫的曦光里慢慢苏醒了过来。 城中裴府后宅绣阁的窗户慢慢地蒙上了灰白的颜色,微弱的光线逐渐透入,将屋内的景象照的得依稀可辨。这是一个布置雅致的屋子,一扇巨大的漆屏将整个房间分隔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部的书案和两边的木柜上堆满了书卷,显露出主人与众不同的学识和文雅气质。案上两只红烛已经燃烬,两绺青烟袅袅地在在残烛上升起。而熔化了的烛汁,流满了造型古朴的青铜烛台的表面,如同是花枝上一滴一滴凝固的露珠。随着漆屏内宽大的绣榻上一阵稀梭般丝物摩擦的轻微响动声,一只洁白如鲜藕般的玉臂从罗衾下伸了出来。停得片刻,却听见一个娇柔的女声,发出充满惊惶的轻呼,“啊…”这娇呼只有半声,余下的却似乎半途突然止住,被硬生生捂回了嘴里。 裴萱如往常一样地早早醒来。多年规律的从政生活,已经使她养成了近乎固定的生活习惯。她每天都会在黎明时分准时醒来,然后披衣而起,梳洗妆扮,然后辞别母亲去公衙上班。这么多年来,不管风霜雨雪,她从未间断,也从未迟至。 可今天裴萱悠悠转醒,略一动作,就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她惊觉自己此刻身无片缕,股间一片腻滑,而胸前如凝脂般娇嫩的一对软玉却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抱握着。裴萱此惊非小,当下禁不住惊呼出声。 但惊呼甫一出口,裴萱却是立时醒悟了过来。她想起了这双手属于谁人,而手臂的主人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并和自己以如此亲密的姿态相拥而眠。裴萱即刻收声,并用锦被捂住了自己的檀口,将剩下的惊呼堵了回去。 裴萱明白了当前的状况,立时已经羞得满面绯红,连带她粉砌玉琢一般的娇躯,也染上了一片淡淡的桃红,更觉娇艳动人。裴萱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心如撞鹿,甚至整个粉嫩的玉体,也禁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而身后之人似乎对这一切茫然无知,此刻仍是沉睡不醒。他侧身而卧,左臂绕过裴萱天鹅般柔美修长的脖颈下方,如同蜿蜒盘旋的藤蔓一般缠绕着裴萱娇美的身躯,左掌还牢牢地覆盖在她右侧娇挺的玉峰上。而他的右掌则穿过裴萱的右边的腋下,绕过她的胸前,紧紧把握着另一只山峰。 裴萱光洁无暇的玉背紧紧靠在他宽阔的胸前。两人的身躯密密地贴合在一起,似乎没有一丝缝隙。两具赤裸的躯体一个娇小柔嫩,白皙如玉;一个雄健粗犷,肤色深沉。他们就像森林里相依共生的两棵树,一棵高大壮阔,一棵温婉秀美。他们枝叶相连,根生缠绕,就算雷击火灼,也永不分离。 过了片刻,裴萱见身后之人还在熟睡,无所动作,方才慢慢镇定下来。那人口鼻掩在裴萱犹如墨染一般的螓首上。伴随着平缓悠长的呼吸,不断地将温湿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青丝间。而他温热雄壮的身躯,却又给裴萱如玉般微凉的娇躯传来丝丝暖意。但裴萱分明又清晰地感觉到他腿上浓密而粗壮的体毛,正不断搔动着自己娇嫩的肌肤,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裴萱羞意犹存,却是不敢稍动。她微闭秀目,一时不知该如何举措。其实这些异样的感觉,并没有让裴萱身体上觉得有什么不适。而她此刻的心情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既有有了依靠的踏实和满足,又有对前途无定的惶恐和茫然。裴萱静静地卧在他的怀抱里,虽然她闭上了眼睛,但是她敏感的玉体与身后躯体的触感,却不断传递给她一种缠绵悱恻的的感觉。裴萱甚至能嗅到空气里弥漫的那种绮靡的气息。平日里自己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可今日传到自己鼻中的,却是像是一种混合了汗臭味的奇怪体味。这种充满雄性动物特征的特殊味道,却使裴萱的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她不由回想起昨夜那旖旎的春色,裴萱一时羞意大盛,觉得自己的小脸都变的得滚烫。裴萱觉得不能再这样在榻上再卧下去了,待会儿侍女们进来若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简直要羞死人了。另外,如果不及时起身,今日上衙却怕是要迟了,而这种情况以前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想到这里,裴萱睁开秀目,含羞试图轻轻地将揽在自己胸前的那双手挪开。却不想那人虽在梦中,但手却紧紧把握着自己的双峰丝毫不肯放松。裴萱一时羞不可抑,手下再加了几分力气,想要用力将他推开。却不料用力之下,她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酸痛,连带下体羞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裴萱颦起蛾眉,从齿间暗吸一口凉气,手上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粉嫩的娇躯似乎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裴萱一时无力地依靠在身后的宽阔的胸膛上,却不防突然一个温和浑厚的声音从耳边轻轻传来,“你醒了?” 裴萱吃了一惊,她扭头看时,入眼却是那双熟悉的眼眸,璨亮如星,深不见底。而此刻,这双眼中,却饱含着温情爱意,满满的似乎要流淌出来。裴萱顿时娇羞无限, “郎君…” 这个和裴萱紧紧缠绵在一起的人,正是李辰。 刚才裴萱轻柔的动作,却是已将他从绮梦中惊醒。李辰似乎做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在梦中他终于得偿夙愿,和自己多年钦慕的爱人结合为一体。当他从睡梦中醒来,惊觉自己怀中软玉温香,却根本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体验。裴萱见到李辰醒来,不觉羞意更炙,浑身上下似乎都罩上了一层娇嫩的粉红色。她本是绝色佳人,如此一来,更是如同一朵吐露绽放的花朵一般,明艳不可方物。望着裴萱娇丽无双的容颜,李辰心中充满了怜爱和感恩。自己前世要修多少恩德,方能得上苍垂青,可以与如此佳人一亲芳泽,同床共褥。今生今世,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再辜负了她。李辰心中一时似乎有无限柔情在翻腾涌动。而怀中佳人柔若无骨般玉体的娇柔触感,更激起了的他心底的欲望。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底的力量,在那对柔嫩坚挺的山峰上轻轻搓揉了起来。而他身体的某个部份,也悄然变得膨胀坚硬,直顶上了佳人浑圆嫩腻的玉丘。裴萱敏感地察觉到了李辰身体的变化,但昨夜那刻骨铭心般初次的痛楚似乎还历历在目,她不由已经紧张得浑身僵硬。裴萱含羞轻声对李辰道,“妾初识云雨,不堪挞伐,请郎君怜惜。”裴萱的话语如同一场及时的清醒剂,立时浇灭了李辰熊熊燃烧的欲火。他立刻停下了手中的举动,歉意地柔声道,“昨夜却是让你吃苦了。”裴萱面飞红霞,满含羞意却是清楚地道,“妾愿意的…”李辰满心怜爱地轻轻吻上裴萱如玉般光润的脖颈。裴萱似乎也全身放松下来,尽情地享受着爱人动情而细致的亲吻爱抚。两人就这般柔情蜜意地温存一番,然而春宵苦短,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却是没办法一直这样缠绵下去。过得片刻,李辰微微抬起头颅,轻柔地从裴萱身下抽出自己的手臂。裴萱突然感到爱人的动作,明白他是想要起身,也忙直起身子,想要服侍他穿衣。却不防甫一动作,裴萱又是一阵全身的酸痛传来,令她身子一下子又无力地软倒下来,不敢稍动。李辰见了,忙扶她轻轻躺下,柔声道,“你今日便好生将歇一日罢,不必去上衙了。”裴萱摇头道,“妾无妨的。再说衙中万般头绪,又怎可因私而忘公?”李辰按住裴萱的双肩,将她强摁到榻上,“咳,没有那般要紧的。你且听话好生将歇一日,衙中之事,我自会替你料理。”裴萱心下感动,她今日也确实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当下含羞垂目道,“多谢郎君体恤!妾便厚颜领命了。明日妾自当如常至衙理政。”李辰点点头,“这就对了。好啦,你且安心歇着。时辰不早,我这便去了。”裴萱闻听,不顾李辰的劝阻,挣扎披衣起身,服侍李辰穿衣。李辰穿衣已毕,揖手与裴萱道,“你自保重。我去了。”裴萱敛衽回拜,“请郎君莫为妾身挂怀。妾服妆不谨,便不远送郎君了。”李辰点点头,取了自己的佩刀,便大步出门去了。 李辰走后,裴萱缓步回到榻上,罗衾里仍然温热尤存。裴萱轻轻从被下抽出一方白绢,上面赫然落红殷然,浸透表里。裴萱突然觉得心中一痛,同时又感觉到无尽的怅然。她似乎觉得她生命中某些珍贵的东西从此遗落了,再也无法找回,而她再也回不去了从前的自己…。裴萱失神良久,方自幽幽轻叹一声。她将白绢仔细收好,然后将侍女唤入为自己梳洗更衣。裴萱的几个侍女服侍她经年,都是腹心贴己之人,她们进得房来齐齐下拜道,“恭喜小娘子!”裴萱平静地道,“都起来吧,今们皆格外有赏。且服侍我梳妆吧。”几个侍女皆称谢再拜而起,然后手脚麻利地服侍裴萱洗漱更衣。裴萱坐在案前,从案上的菱花纹铜镜里望着自己若瀑布般垂下的满头青丝,有些涩涩地道,“从今日起,却是要梳妇人的发式了。”替她梳头的侍女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道,“小娘子花容月貌,梳什么发式都好看的。”裴萱淡淡地道,“哦,我倒是少女的发式梳得久了,早想换一种试试。”…… 却说李辰离开裴萱的府邸,没有走骠骑大将军府正门,而是绕了个圈子,从后门回到了府中。 李辰回到后堂落座,即传令给前堂诸官:今日裴长史贵体不适,要在家中休养。如有紧急军情政务,可到后堂直呈李辰本人。然后,李辰命人给裴萱府上送去了冰、麦、时鲜蔬果等物。并以兰州刺史兼大都督的名义以示宣慰:骠骑大将军府长史裴萱,克尽职守,夙夜躬亲,安境保民,并有殊力,祈早日金体康平,乔木回春,以襄隆业,不胜久旱期霓云之望云云。 李辰和裴萱在兰州一首一辅,身份特殊,平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长史裴大人今日突然病了,不能理事?而刺史大都督遣人登门慰问?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啊!昨日贺兰须弥都督登门觐见,据说是告了裴长史一状,难道是有了什么变故?骠骑大将军府内一时暗流涌动。 但是接下来,昨晚李辰的行踪便悄悄在府中转播开来。立时舆情倒转,大家一时人人目瞪口呆。 很快,兰州诸官员便闻讯纷纷派人携礼前往裴府,表示问候示好之情。虽说兰州厉行节俭,裴萱又自律颇严,众官也不敢送什么贵礼。然积少成多,裴府一时间也是礼积盈室,应接不暇。 再说昨日迦罗因李辰破例不陪自己晚膳,而是交谈几句便匆匆而去,顿时心生疑虑。当下唤了一名侍女出去暗暗打探。过后那侍女回来禀报道,“启禀主母,郎君在书房呆了一阵,便领了几个侍卫出门去了。”迦罗皱眉问道,“出去了?可知郎君去了哪里?”那侍女摇头道,“府中当值的侍卫都说不知。”迦罗疑心更甚,却也无计可施。她心中有事,结果整整一晚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到了早上起来,迦罗难掩倦意,只觉胸中郁结,恶心欲吐。这时,那名侍女闪身进屋,却是悄悄对迦罗耳语一番。迦罗闻言顿时脸色煞白,一时怒不可遏,“她何敢如此不知廉耻?!”迦罗一时直气得眼前发黑,又突觉腹中疼痛难忍。侍女们见迦罗脸色突变,手扶小腹呼痛,额头冷汗直落,立时都慌了手脚。她们一面七手八脚连忙扶了迦罗在炕上躺下来,给她盖上锦被。一面已有人连忙跑出去报给后宅管事尉娘子得知。尉娘子闻报一时也大惊失色,她一面叫侍卫飞马去请廖医士,一面赶紧来报李辰。 当李辰扔下手中的公事,疾步来到后宅时,却见迦罗的侍女们莺莺燕燕跪了一院,战战兢兢地向自己行礼。李辰怒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照顾不好主母么?且要你等何用?”听李辰发怒,侍女们更是胆战心惊,一个个俯首而拜,头不敢抬。还是尉娘子在旁劝道,“郎君且请暂息雷霆之怒,廖医士已经赶来为主母诊治,料主母贵人天相,必是无碍的。”李辰听了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只是阴沉着脸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侍女们起身。李辰便在屋外肃立静候,一众下人在其后皆屏息颔首而立。院内一时寂然,唯间或传来清风拂叶的沙沙声。不知过了多久,迦罗的卧房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廖医士从中迈步而出。李辰忙迎上去拱手道,“请问先生,内子情形如何?”廖医士忙不迭回礼道,“夫人先前动了胎气,情形凶险。小人适才施以金针,已经稳住了。待在下再开个安胎静心的方子,给夫人用过,当是无妨了。”李辰悬了半天的心此刻方才落定。他整容揖手道,“先生妙术济世,恩泽一方,某深谢了!”廖医士连连回礼称不敢,他略一犹豫道,“夫人的身子从前有所虚亏,故更得调和静养,万勿使心神郁结,或骤喜骤悲。”李辰连连点头,再行礼谢过廖医士,然后命尉娘子带他下去领赏。李辰暗自长吁一口气,忙举步走进迦罗的房间。 此刻侍女们已经将卧榻上的绣幔张开,迦罗身上盖了锦被,正脸色苍白,神情疲倦地依卧在榻上。看到李辰进来,她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李辰抢上来一把止住。李辰心疼地道,“哎呀,你千万不要再讲这些虚礼了!快好生躺着。”迦罗有些虚弱地道,“却是又让郎君为我忧心了!妾痼疾难返,拖累郎君至此,心实难安!”李辰听得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楚,忙轻声安慰道,“医士已经说了,你只是有些体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且安心将养便是,毋庸多虑。”迦罗勉力一笑,苍白的面色也露出一丝红晕。她语带感激地道,“郎君对妾如此垂怜顾惜,妾今生无以报也!”李辰轻轻握着她柔若无骨般雪白的柔荑道,“你再莫说这个,金城鄙陋苦寒,却是让你跟我一起受苦了。”迦罗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好像累了似的微阂双目。停了片刻,迦罗张开如海水般湛蓝的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李辰的面庞道,“郎君对妾百般怜惜娇宠,妾岂能不知?然妾年幼体虚,又身子日重,不能服侍郎君,让郎君相忍自苦,此皆妾之过也。”说着,她伸手一指在她身边服侍的几个侍女,“此四人服侍我经年,相貌心性都过得去,就请郎君纳了她们吧。省得外边不知来路的狐媚乘虚而入。”那四个侍女不防迦罗突出此言,在那里一时有些举止无措。她们个个脸红得如同红布也似,纷纷垂下头来,但不忘拿眼角瞥一眼李辰。 李辰闻言心中一震,他仔细端详一番迦罗的脸色,却见她始终面带笑意,美丽的蓝眼睛中波澜不惊。李辰沉默了片刻,也没有看那四个侍女一眼,只是挥手道, “你们都下去。” 待侍女们都退出房门,屋内只剩夫妻二人。李辰起身对迦罗揖手而礼,“此事是辰对不住夫人。还祈夫人原宥!”迦罗神情漠然地道,“郎君谈什么原宥?我若说要你多出金帛,将她远远打发了,你可行得?”李辰垂首不语。迦罗也不多言,只是面带笑意静静地看着他,然这笑容中已渐含冷意。一双玉手在被下已紧攥成拳。只见李辰抬头平静地道,“据实相告,我做不到!我与裴小娘子两心相悦,山盟早定。只是造化弄人,与姻缘失之于交臂。如今她执掌兰州政局,已为我臂膀腹心,须臾不可或缺。我与她已为一体,互为表里,却万难分开!”迦罗脸色转冷道,“她若甘为臣属,你与她高管显爵,足以酬之,却又为何要有私情?况女子为官,古所未闻,她若不是有几分姿色,你又心有绮念,又怎会任她如此?”李辰沉默片刻,垂首道,“夫人说得不错,此事说来皆是我品行卑下,别有所图。又心存侥幸,最终一错再错,实深负你二人!”李辰停了一下,抬起头来平静地道,“然事已至此,我行虽不齿,可此情无咎!还请夫人成全!”说罢,李辰躬身大礼而拜。 迦罗目若寒冰,双手紧攥,指甲已经深深地刺入肉中,但她似乎浑然不知,只听她冷声道,“我与她今生势不两立!你若强纳她入门,我便唯有一死!”李辰苦笑道,“你且放心,我就算求她,她也不会答应上门来做个姬妾。她只想如今这般,一展所学,治世立教。”屋中又是一片沉寂。过了良久,方听得迦罗勉强道,“外间之事,妾不当置喙。只是内宅之中,望郎君留妾几分体面。”李辰听了心里一松,点头道,“这个自然。夫人身份贵重,又受朝廷册封为郡君,谁敢不敬?”迦罗冷冷地盯着李辰道,“还有,我若此次生男,则今后须为华部之主!”李辰踌躇一番,只得道,“华部之主出于公推,非得私授。不过你且放心,我今后自会对我们的孩儿好生教导,务使他品行出众,文武双全,足当大任!”迦罗听李辰如此说,方才颜色微霁。沉默了片刻,她有些慵倦道,“多谢郎君体恤!妾此刻觉得有些乏了…”李辰再与迦罗略叙几句,便起身告辞,还体贴地让迦罗就在榻上躺着,不必行礼相送。当李辰的背影在门口消失,迦罗将脸扭向里间,大颗的泪水已夺眶而出。抽泣良久,方听她以几不被人所闻的音调恨道,“贱婢!吾誓报此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烈士壮心 一 乙弗怀恩又一次在黑暗中悠悠转腥。此刻,乙弗怀恩正半躺在一个漆黑狭小的空间里。这个地方十分局促,他甚至不能伸展开自己的身体躺下。乙弗怀恩背靠墙壁坐在地上,双脚已经蹬到了对面的墙角,无法伸直。这个姿势待久了,不仅让他觉得气闷,还让他的双腿感觉到十分麻木,如同失去了知觉一般。整个空间不独十分狭小,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乙弗怀恩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早已经将这里的角角落落都用手摸了个遍。他现在知道他被关在一个方正的房间里,上下和四壁皆是厚木。除了墙角的一只净桶外,竟是徒有四壁。因为空间狭小,四周密闭,这里面显得空气污浊。一种排泄物的恶臭,充溢着乙弗怀恩的鼻腔。他却对此无可奈何,因为自己不可能不排泄,也不可能一直用手捂住鼻子。既然无法躲避,就必须要忍受这样一种难闻的气味的折磨。不过时间久了,乙弗怀恩的嗅觉似乎已经变得麻木,对臭味也没有觉得如同开初时那般难以忍受。而最让乙弗怀恩难以忍受的,却是这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声,没有水声,没有风声,没有任何显示这个世界鲜活存在的声音。时间久了,乙弗怀恩觉得自己任何哪怕极微小的举动,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行动时身上衣料间的摩擦声,犹如狂风刮过密林般沙沙作响。而自己缓慢的呼吸声,就如同是在耳边用的长长的铁锯,正在锯开一棵枝叶参天的大树。锋利的锯齿,正一下一下地拉扯着粗糙的树皮,令人身上发冷。而自己的心跳,则如同是一面巨鼓在耳边敲响,一声声震得他耳膜生疼。而比这些更为响亮的,是乙弗怀恩腹中发出的如同雷鸣般的声响。咕噜咕噜的声音如同夏日的闷雷一般连绵不绝。而伴随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声响,乙弗怀恩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此刻正在不停的翻卷腾挪,同时这些脏器还不停地散发出一种类似溶蚀般的强烈灼烧的疼痛感。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传递给乙弗怀恩的大脑一个强烈的信号,饿!乙弗怀恩痛苦地紧捂着自己的肚子,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从里面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巨大声响。他蜷曲起自己的身体,如同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显得无比虚弱。 自从乙弗怀恩被关进这里,便似乎被人遗忘了一般。紧锁的房门仅仅被打开过数次,每次还未等他的眼睛适应乍入的光线,房门就已经咣然而阖。而每次来人只留下一碗水和两个粗面饼,就迅即离去。任他扑到门上如何大声拍打叫喊,却是没有人和他说一个字。他只能又一次陷入无尽的孤寂和黑暗。 乙弗怀恩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了,这里没有任何可供他计时的东西,甚至没有昼夜交替或其它任何的参考物来判断时刻。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开头的时候,乙弗怀恩还能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内心千回百转,变得越来越惶恐和烦躁,他有一种感觉,他似乎要在这样的黑暗中待上一辈子,永不见天日。这个恐惧的臆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乙弗怀恩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胸前的衣襟,似乎如此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突然,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那令他永生难忘的惊鸿一瞥。乙弗怀恩渐渐平静下来,他的内心不再那般的惶惑,似乎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疲惫不堪的乙弗怀恩不觉慢慢进入了梦乡。 可饥饿和狭小空间对身体造成的不适,却又无法令乙弗怀恩安眠。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等待他的仍只有黑夜,饥饿和孤寂。乙弗怀恩就在这样昏昏噩噩的状态中反复的挣扎着。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乙弗怀恩对此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甚至神智都有些恍惚了。乙弗怀恩出身名门,自幼便锦衣玉食。从十五岁入皇家为侍卫起,也基本上一帆风顺,却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这次密室禁闭的经历无疑是他有生以来最为难熬的时刻。乙弗怀恩一度觉得身无所依,就如同从万丈悬崖上失足跌落一般。他的灵魂已经飘出了他的身体,正在高处怜悯地注视着自己坠落。而他眼睛直直地仰望着天空,那双令他永生难忘的美丽眼眸似乎正在渐渐地暗淡,永远离他而去。最后,他如同永堕黑暗的尘土,在泥泞的大地上不断挣扎,却再也没有任何升腾的希望。乙弗怀恩心如死灰,心中唯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着,“放我出去…”他心中甚至似乎有了这样的念头,只要放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就当乙弗怀恩已经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觉得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就快要陷入疯狂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打开门上锁链的脆响,这对他来说,几乎是比天籁还要动听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一丝久违的灯火亮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乙弗怀恩挣扎起身,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了来人,面上已是涕泪横流, “放我出去…我要见祭酒大人…” 这次来人仍是没有言语,但却没有象以前那样只是扔下水粮就转身而去。而是就势拿住里乙弗怀恩的胳膊,将他拖出了房间。 当乙弗怀恩被两名侍卫架出禁闭室的时候,他方发现此刻正值深夜。头顶高原的夜空群星璀璨,星河露起。晚风迎面送来清爽宜人的气息。乙弗怀恩此刻如同是刚刚被救起的溺水之人,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在心里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侍卫们将乙弗怀恩带到讲武堂的正堂,只见这里烛火通明,亮如白昼。一名武官当堂上坐,如虎踞林,气势迫人,却正是贺兰盛。 乙弗怀恩被推到贺兰盛面前,左右架住他双臂的两名侍卫刚刚放开手,他便当即向上大礼拜下, “祭酒大人,职下知错了!” 乙弗怀恩已经被那个小黑屋整怕了,出来见到满天星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方觉得生命是如此美好。他生怕自己再被送回那个生不如死的地方,所以一上来就赶紧认错告饶。 贺兰盛见状不语,只是用如刀般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打量着乙弗怀恩。乙弗怀恩哪里经得起他如此充满威势的目光,只得深深俯首。贺兰盛挥手示意两名侍卫退下。待堂中只余二人,他方冷声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乙弗怀恩硬了头皮道,“职下一时糊涂,痴心妄想。不该不识尊卑上下,对裴长史有了绮念。又与人动手,滋扰课堂。职下如今追悔莫及,请祭酒大人惩处!”贺兰盛冷笑一声,“你是真这般想的,还是被关得怕了,为逃牢狱,故讲这一番说辞欺瞒于我?”乙弗怀恩额头上不觉已经渗出汗来,他只得躬身道,“职下不敢欺瞒上官,此实为心中所想。”贺兰盛冷哼一声,“怕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吧。”乙弗怀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俯首不语。停得片刻,却听贺兰盛缓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你青春年少,对女子心有所仪,非是过错。”还未等乙弗怀恩松一口气,贺兰盛却紧接着语调转冷道,“然,你错在忘记了人所立身之根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军人!”贺兰盛拍案而起,“汝若是京城风流士子,又或公子王孙,平日倚红偎翠,争风呷醋,倒好似风雅之事。然你身为军人,便当先思尽忠报国,保境安民,修予戈矛,为王前驱,此方为吾等武人之职也!况你既入军伍,便当应知军法如山。你为一己私念,便寻衅课堂,殴击同僚,藐视上官,视军法为无物!”乙弗怀恩听得满头冷汗,只是俯首受训。只见贺兰盛眼中精光大盛,目光如同是锋利的匕首一般,似乎可以刺进乙弗怀恩的身体。只听他厉声道,“你最可恨之处,便是为一面之妇人,便轻贱袍泽!你可知我们军人在沙场之上,最可依靠的就是自己的袍泽兄弟!只有他们才会为你殊死力战,情同手足!似你这般为了求美人芳心,便可对自己的袍泽轻易动粗的无义之人,在战阵之中谁肯相助?他若为将,必自陷于绝境。届时你本人身死事小,却要成百上千英勇的弟兄为你殉葬。说不得三军也要为你所累!”乙弗怀恩一时汗如雨下,浸透衣背。他屈膝顿首道,“职下知错了!”贺兰盛盯了他片刻,放缓语气道,“就算你不是军人,也当行止有度,适可而止,所谓不为己甚。你一言不合,便拔拳相向,又岂是君子所为?”乙弗怀恩只得连连顿首。贺兰盛又道,“你不问情由,率性而为,又可曾为他人着想过?你只道你一片痴心,便可以任你所为么?你可知你所思慕的那位大人,是何等身份?”乙弗怀恩一时茫然。贺兰盛冷哼一声,“你初到金城,连人家身世门第都没弄清楚,就胡乱生什么爱慕?我且告诉你,那位大人在金城,我华部官民都视她作主母一般!”乙弗怀恩闻听如遭巨雷击顶,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满眼惊骇。贺兰盛对他惊骇欲绝的表情似乎早有预料,只是视若无睹般继续冷冷地道,“那位大人以女子之身居如此高位,可是容易的?每日里不道多少人盯着,她又何尝不是日日如履薄冰。你此番如此胡闹,可想过给她带来多少麻烦,又让她如何自处?” 贺兰盛接到李辰要求从轻处置乙弗怀恩的命令,就知道李辰不愿意再将这个事情拖下去,也不愿意这个事情影响到裴萱。贺兰盛见李辰如此维护裴萱,心中虽然不快,但也没有办法。就在他正在琢磨如何将这件事首尾弄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的时候,却又听见李辰夜宿裴府的消息。贺兰盛不禁心中苦笑,自己看来白当了一回恶人,不仅没有搬倒独座娘子,反而叫那二人关系更进了一步。如此一来,李裴二人就算是正式结为一体,外人再也无法挑动他们之间的关系。 贺兰盛虽然觉得有些郁闷,但也没有十分担心。首先他对李辰的话都是俱实以报,没有任何虚假和夸大其词。而且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却并没有下结论,将结论留给了李辰去决定。虽然最后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可发现可疑之处上报,这难道不是一个忠诚的下属应该做的吗?以李辰的为人,他是应该不会因此嫉恨和疏远自己。 当然,这次自己的作为一定是大大得罪了裴小娘子了。但裴小娘子与贺兰兄弟目标相对,早有积怨,再多上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贺兰兄弟在军中的地位短期内不可动摇,他们是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武艺高强的贺兰盛当然也不会怕裴小娘子这样一个弱女子,但他同时也知道,裴小娘子是一心为公之人,不会因私怨而影响公事。 所以贺兰兄弟都借裴萱称病的机会向裴府送了重礼,也是为了缓和双方的关系。贺兰盛也决心将乙弗怀恩这件事首尾处理干净,一方面卖裴萱一个人情,另一方面也按照李辰的意思将此事揭过,不留后患。 贺兰盛思忖之下,有意将乙弗怀恩多关了几日,先磨一磨他的性子。今天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将他提了出来。乙弗怀恩果然已经锐气尽去,贺兰盛则言语犀利,环环相扣,直逼其心。 再说乙弗怀恩闻听裴大人被视为主母,如何还能不明白李辰和裴萱的关系。当时只惊得呆若木鸡,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起先他一直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一时没想明白,又让对裴大人的思慕冲昏了头脑,所以就稀里糊涂地这样一路走了下去。今天他终于明白,其实已经有太多的迹象表明裴萱和李辰的关系不同一般,可惜自己当时冲昏了头脑,竟然都没有发现。首先是乙弗怀恩见到兰州的所有的官员都对裴大人极为恭敬。另外他初到金城那日,裴大人引他入府,好像没有经过侍卫通报,而是直接就进了内堂去见李辰。而且裴大人在李辰面前似乎少了几分下级对上官的敬畏,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中默契和亲密。此外,丹曾说起过,军营里的粗汉们平日闲聊,却是没人敢拿裴大人说嘴。最重要的一点,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人出仕为高官?若不是和李辰关系特殊,李辰格外简拔回护,裴大人纵才高八斗,也必不能如愿。乙弗怀恩终于明白当初自己感觉不对劲来自哪里了。他此刻心中不禁又惊又羞又愧。惊的是此事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自己所做所为,既冒犯了裴大人,更冒犯了自己的恩主李辰。羞得是自己色迷心窍,状况都没搞清楚,就胡乱动情。愧的是李辰对自己格外信任重用,自己却做下这等事情,实在是有愧于他的知遇之恩。然而除此之外,乙弗怀恩最忧心难过的,却是因为自己的冲动,可能给裴大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想到这里,他简直心痛若死。 乙弗怀恩不禁流涕顿首,诚心实意道,“职下德行不修,行事悖逆荒唐,有负大都督厚望,请祭酒大人责罚,职下绝无怨言!”贺兰盛伸手从案上取了一纸文书在手道,“这是裴大人亲手所录大都督的钧令,说的就是你的事,你且听好了:…查乙弗怀恩有功于前,虽有小过,然功过相抵,薄惩即可。可与其他三人一般处置,就此结案。另,该员新近投效,不思尽心报国,却沉湎儿女私情。一语不合,便暴凌同僚。此人的心性还须得好生锤炼,方可一用。今后要对他苦心教诲,严格操训。务使其经过讲武堂高级班的学习,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贺兰盛念完,冷声问道,“大都督的钧令,你可听清了?”乙弗怀恩一时羞愧无极,他没想到自己如此冒犯李辰,但他最终还是将自己这般轻轻放过。他不禁既惊讶又感动,当下大礼而拜道,“职下听得明白。大都督不以我罪衍深重,法外开恩,从轻而论,此恩何啻再造!请祭酒大人上禀大都督,职下日后唯马革裹尸,效死力而已!”贺兰盛点点头,“明日早操前,我就拿你行军法二十。你可明白?”乙弗怀恩躬身道,“此职下应有之罚,还要多谢祭酒大人开恩!”贺兰盛又道,“大都督对你深孚厚望,我已下令对你日后要从严教训,你且好自为之吧。”乙弗怀恩道,“职下必洗心革面,勤学苦练,不负大都督所望!”“还有一事…”贺兰盛目光变得格外冷冽,“从今以后,你那不该有的心思趁早给我打消掉。这件事也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再多说一字!如果让我在外间听见什么不好的风声,哼哼,我让你生不如死!”乙弗怀恩咬牙行礼道,“请祭酒大人放心,职下必守口如瓶。若职下今后再有半分不该有的心思,便让我遭天雷击顶,死后下阿鼻地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 一章 烈士壮心 二 第二天清晨,启明星还在澄净的天空中熠熠闪亮,东方的天际却已被朝霞映染的绚丽多彩。当大多数金城人还处在梦乡的时候,太平堡内讲武堂就已经号声长鸣。讲武堂的学员们纷纷闻号而起,大家迅速地穿衣已毕,就来到了演武场上晨训。这是讲武堂的规矩,几乎日日如此。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冷兵器的时代,一身武艺几乎就是在战场上生存下去的基本条件,所以大家都苦练不辍,谁也不敢松懈。 但是当学员们纷纷来到演武场的时候,却发现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平日里学员们晨练,一般只有管队官到场。而今日,却见平日难得见面的讲武堂祭酒贺兰盛一身官服,于场中扶刀而立。他身边一应讲武堂各级属官,管队官皆服色严谨,按品级在他身后分列肃立。演武场上还多了些全副武装,披甲挎刀的军士。 各管队官今日也是神色严肃,他们高举手臂,大声招呼命令各自属下的学员们向自己的身边聚拢列队。在各自管队官的指挥下,学员们迅速在贺兰盛面前整队,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听候训示。 讲武堂除了高级班二十四人以外,还有一百多名小学员。因高级班学员皆有官身品级,年龄也大很多,所以食宿操训皆是分立。今日竟是难得全体列队而聚。 此刻,朝阳已经从地平线上露出了头来,橙黄明亮的曦光象是给天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微凉的晨风吹过演武场,除了偶尔传来旌旗迎风轻扬的声响,整个演武场上鸦雀无声。讲武堂全体官佐学员此刻皆凝神肃立,气氛穆然。 只见当值的管队官侯二上前对与学员们整齐的方阵相对,立于众官之前的贺兰盛行礼,大声禀报道, “启禀祭酒大人,讲武堂全体学员共一百六十七员,已悉数到齐。请大人训示!” 贺兰盛略还一礼,命侯二入列。然后贺兰盛上前一步,目光如利刀一般扫视了当面的学员们一遍。学员们被他冷冽犀利的目光扫到,无不心头发寒,都下意识地腰挺得更加笔直。却听贺兰盛沉声下令道, “请出讲武堂的大纛和本官的认旗来!” 随即,一声苍凉的号角声在演武场上响起,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不禁一沉。只见两名身材高大,全身顶盔贯甲的军士,手捧两面红色的大旗,从贺兰盛身后官员队伍后面相对而出。两名掌旗的军士高举手中的旌旗,大步行过官员队伍的两侧,然后绕行到队伍的前端,在贺兰盛两侧停步肃立,并将手中的旗杆略微前倾,让旗面展开。 两面旗帜,一面上面绣了一只古意盎然的写意貔貅,正昂首嘶吼,还有一个篆书的“武”字,这是讲武堂的校旗。另一面旗帜大红的底色正中有个白色的圆圈,中间墨书“贺兰”二字。旗杆顶上是一只闪亮的矛头,下面饰以褒羽,缠绕着四条青色的飘带。这是华部军团练使,正四品镇远将军贺兰盛的认旗。 旌旗在军中代表着权力和威严。贺兰盛今日上来就请出旌旗,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使场上的气氛更加肃穆凝重。只听贺兰盛扬声道, “夫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也。治军首定军法,明赏罚。何也?盖军成行伍,令从旗鼓,行则俱进,禁则俱止,如此方可一战!故尔等既入军旅,当首明军法如山,令出必行!若有人目无军法,以身试之,则须知法不容情,罪无可逭!” 贺兰盛语带寒意,场上一众官佐学员都听得心中凛然。只听贺兰盛又道, “今日本官齐聚官佐学员,并请旌旗,便是要当众惩戒那些目无军法,肆意妄为,藐视上官的不法之徒。并望诸君观之,从此引以为戒!” 说罢,贺兰盛扭脸声色俱厉大喝道, “将乙弗怀恩押上来!” 只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军士闻声将一名普通武官打扮的人从后面押了过来。只见这人修身挺拔,容貌不俗,却是脸色苍白,面带憔悴,正是被关多日的乙弗怀恩。 乙弗怀恩被押解着从学员队伍面前经过。人群中丹见他形容无损,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放下。可想到今天如此大的阵仗要处置他,丹又开始为乙弗怀恩的命运担心。 却说乙弗怀恩昨夜被贺兰盛单独提出监牢教训一番,已经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他知道今日要被当众行刑,此刻心中既坦然,又忐忑。觉得坦然是因为他知道这次自己虽然闯了大祸,李辰却最终将自己轻轻放过,今日受了罚,今后的前程当不致受到太大影响。但是他同时心中又有些不安甚至害怕,因为他从小还没有受过这种苦,不知道自己是否经受得住。乙弗怀恩暗下决心,待会儿受刑不论多么痛苦,自己都要表现的像个男子汉,不能让别人轻看了。 军士将乙弗怀恩押到贺兰盛的面前放开他的双臂。乙弗怀恩稳住身形向贺兰盛躬身见礼。只见贺兰盛面色冷峻,目露寒光,对他冷声道, “汝目无军法,于课堂之上启衅滋事,殴斗同僚,藐视上官,实罪无可恕!今日,奉大都督钧令,将你当众行军法二十,以正军法,明禁效尤!” 说着,贺兰盛举手一指乙弗怀恩,厉声道, “将他给我拿下,行刑!” “得令!” 乙弗怀恩身边押解他的两名军士闻命上前,将他双手拿住向后反扭,让他动弹不得。这时,又有四名军士抬了刑具上来。这刑具象是一张床一般,两头都有木枷,可以固定四肢和头颅。军士们将乙弗怀恩上衣扒光,架到刑具上,让他背朝上趴在上面,然后将木枷固定住他的脖子和四肢。 乙弗怀恩裸露上身被铐在刑具上动弹不得,一身皮肉雪白。盛夏高原的清晨仍是凉意袭人,乙弗怀恩似乎感觉到裸露肌肤上传来的阵阵冰凉,但比这种寒意更让他觉得难受的,是心中无法抑制的羞辱感。乙弗怀恩出身名门,很早就担任皇家侍卫,他还是第一次接受这种刑罚。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经历会是如此地令人感到屈辱。 此刻乙弗怀恩再也无法保持心情的平静,他只觉得自己四肢和脖颈上被枷住部分上传来刑具的重压,似乎让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莫名地开始恐慌起来,这种恐慌感让他的心狂跳起来,整个心似乎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股尿意似乎开始频频冲击他的下身。 这时,一名军士上前,在他的口中塞进一截木棍,悄声道, “呆会儿咬紧了…” 乙弗怀恩下意识地咬住木棍,虽然高原的清晨凉意犹存,但他此刻却已经紧张得浑身冷汗直冒。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起来,鼻子开始泛酸,几乎无法抑制泪水在眼眶里滚动。 这时军士们都退到了一边,只留下两名负责行刑的人。他们抖开手中的荆条,目视贺兰盛,等待最后的命令。 此刻,原本轻轻吹拂的晨风似乎也停止了,似乎世间万物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我停滞。只见贺兰盛目中波澜不惊,他平静地伸出右手轻轻向下一挥。随着他的手势,一声沉闷的军鼓声骤然响起,如同一声闷雷一般敲响在人们的心上。只见一名行刑的军士随着鼓声高高扬起手中的荆条,忽地一声狠狠地抽在了乙弗怀恩的背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声震四野。这响声在一片沉寂的清晨中传出很远,渗人心脾。只见乙弗怀恩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烫了一般,浑身猛然一紧,扣住他的刑具也被他带得“咯吱”一响。只见他雪白的后背上顿时赫然出现了一道坟起的红印,如一条红色的长蛇趴在他的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渗人。 一鞭抽下,乙弗怀恩只觉得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瞬间传来,就如同是被人将一桶滚烫的开水浇在后背上一样。如果在平时,他一定已经疼得跳了起来。可今日他的四肢头颅被紧紧固定在刑具上,难动分毫。他猛力一挣,眼睛似乎都已经从眼眶中凸了出来,嘴里用力将木棍咬得嘎嘎做声,咽喉之间发出如垂死般的咕噜声。 片刻之后,痛楚的感觉稍退,乙弗怀恩方松懈了力道,全身一时汗如雨下,他无力地趴在刑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面上已是涕泪横流。可未等他喘息多久,只闻又一声鼓响,第二鞭已呼啸而至,一样无法忍受的巨大痛楚再次袭来,乙弗怀恩再一次猛然全身绷紧…… 鼓声单调而沉闷地敲响着,伴随着荆条抽在肉体上发出的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乙弗怀恩原本雪白的后背上已经伤痕累累,卒不忍睹。人群中的丹双拳紧攥,牙关紧咬,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受刑的乙弗怀恩。起初人们还能看到乙弗怀恩的身体随着荆条的抽打猛烈地扭动。到了后来,他就如同死了一般,任凭抽打,身体再也一动不动。 当二十声鼓声响毕,最后一鞭抽到了乙弗怀恩的后背上。此刻乙弗怀恩已是神志恍惚,气若游丝。他仿佛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其实行刑的时间并不长,但乙弗怀恩却觉得几乎如同有一世那么久。头几鞭过后,他开始盼望自己能早点昏死过去,这样就可以躲避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但行刑的人很有经验,他们始终在准确地掌握着节奏,不会让你痛苦太大一下失去知觉。而是让你始终在清楚的知觉下饱尝痛楚。 军士们将几乎失去知觉的乙弗怀恩从刑具上解下来,却见他手腕和脖颈上戴枷的地方已经勒出了深深的红印。他口中的木棍,也被咬出了四道深深的牙印。按例,行刑完毕,受刑者当向主官监刑者谢恩。可乙弗怀恩此刻哪里还能动,行刑的军士只得将他抬到贺兰盛面前。乙弗怀恩伏拜于地,喘息良久,方用虚弱的声音道, “多谢祭酒大人开恩!” 贺兰盛盯着乙弗怀恩伤痕累累的后背冷声道, “今日罚你,你可心服?” 乙弗怀恩俯首于地,强忍着伤痛道, “职下罪有应得,心服口服!” 贺兰盛点点头道, “冀你今后深以为戒,莫再罔顾军法!” 随后贺兰盛指着地上的乙弗怀恩抬首对场中众学员厉声喝道, “若今后再有不遵军纪,胆大胡为者,便有如此例!” 众人今日见乙弗怀恩被鞭挞的血肉模糊的惨状,人人不觉后背直冒凉气,一时噤若寒蝉。 贺兰盛再扫视众人一遍,方大声道, “之后各队依常早训。散队!” 随后贺兰盛在众官的簇拥下离开了演武场。 散队之后,早已按捺不住的丹,立刻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乙弗怀恩的身边,大声道, “菩提,你如何了?” 此刻,已经有讲武堂专职的医士来给乙弗怀恩上伤药。密制的伤药涂在他创伤纵横交错,目不忍睹的后背上,疼得他浑身抖若筛糠,口中不住地吸着凉气。那医士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无妨的。下手的人有分寸,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养两天又是活蹦乱跳的。” 乙弗怀恩见丹对自己如此关心,心中感动。他勉强一笑道, “多谢兄弟挂念,我没事。” 丹低声嘟囔道, “前两日我也受罚,也没打这么狠!” “怎么,祭酒大人对你们几个格外开恩,反倒错了?” 突然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从旁传来。努而丹扭头一看,却正是自己的管队官侯二。丹一时脸色发涨,却是不敢回嘴,只得垂首不语。 侯二冷笑道, “他是祸首,自然要重处!你若也想受这么一遭罪,大可再犯事看看。” 丹和乙弗怀恩对视一眼,皆俯首行礼道, “职下不敢,今后必痛改前非!” 侯二见他们如此,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过他对乙弗怀恩一晃下巴,对丹道, “你将他扶回房舍去吧,记着只能趴着睡,小心别让他的后背沾水。今日你们的早训就免了,明日照常!” 二人谢过侯二,丹搀了乙弗怀恩回到住处。乙弗怀恩在丹的帮助下勉强爬上床榻,面朝下趴卧着。似乎他每一下微小的行动,都会撤动他后背的伤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乙弗怀恩一边嘴里嘶着冷气,一边勉力对丹道, “兄弟,多谢你了!” 丹在他身边坐下,把手一摆, “咳,既是兄弟,就别说这个了。怎么样?你关在里面没受罪吧?我都快急死了!” 乙弗怀恩有些尴尬地道, “还好了,倒是没受刑罚,就是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好久,有些难受。” 丹道, “没受刑罚,那倒也还好了。” 乙弗怀恩心有余悸地道, “兄弟,听我一句话,以后不管受什么刑罚都别进那个小黑屋!” 丹似信非信地点点头,然后他抬首往窗外瞧瞧。此刻大家都还在早训了,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二人,静悄悄的。 丹压低声音对乙弗怀恩道, “你被关了以后,我左右打听不到你的讯息。情急之下,我就去女大人的府邸向她求情相助。” “什么?你去见她?” 乙弗怀恩闻言大惊失色,他刚要爬起来,却不方后背伤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只得着颓然卧倒。丹见他如此,慌忙将他扶住,道, “你没事吧?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乙弗怀恩抱头发出一阵, “你没有乱说什么话吧?” 丹将双手一摊, “我哪里敢乱说,我只是说你为了大人才遭此难,大人若不相救,你就要死了!” 乙弗怀恩听了,放下双手道, “那后来呢?” 丹道, “那女大人始终不肯见我,后来她派人出来传话于我。说她自不会见死不救,要我速回讲武堂等候消息,不要乱说乱问。” 乙弗怀恩心中似有所悟,这次自己所受处罚轻微,其中恐怕少不了裴大人暗中相助。可是如此一来,裴大人却少不了要冒风险干系。他回想起昨日贺兰盛的话, “…你此番如此胡闹,可想过给她带来多少麻烦,又让她如何自处?” 乙弗怀恩此时悔恨交加,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之举,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难以想像,一向洁身自好的裴大人因为自己无知妄为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丹见他脸色难看,心中不安,小声问道, “怎么?是不是我做了傻事?” 乙弗怀恩看着这个视自己为亲兄弟的直爽草原汉子,却怎么也说不出责备的话。他若不是一心为救自己,又怎会出此下策。乙弗怀恩最终摇摇头道, “你做的没错。你对我情如手足,为我出力奔走,可谓恩重于山,我感激不尽,又怎会怪你。说来都是我一时轻狂,方有此祸!” 乙弗怀恩抓住丹的手郑重地道, “我有一事还有求兄弟。” 丹忙道, “咳,你有话直说,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乙弗怀恩盯着他的眼睛道, “那日我酒后一时张狂,曾与你言到,我对裴长史心有所属,非她莫娶。此话请兄弟千万不要再说给第三个人知道,切切!” 丹认真地点头道, “兄弟放心!长生天在上,这话既入我耳,便如同喝下的酒,只会烂在肚子里。决不会从我口中吐出!” 乙弗怀恩闻言点点头,方长吁一口气。 丹有些不解地道, “兄弟,你这又是为何啊?” 乙弗怀恩沉默片刻道, “此事事关重大,你我须得守口如瓶,否则性命难保。你可知裴大人是何家世来历?” 丹疑惑道, “什么来历?” 乙弗怀恩扭头再瞧一眼外边,确定无人方压低嗓音道, “她是主母…” 丹惊骇欲绝地睁大了眼睛。主母?!她是威名可汗的女人? 丹心中顿时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长生天在上,如果早知道这样,就算砍了自己的头也要阻止乙弗兄弟去招惹她!还有,自己居然还曾经上人家的府门前去吵闹!丹一时惊得额头冷汗直冒。 乙弗怀恩见他面露惶恐,安慰道, “我今日受罚,此事就算是揭过了。今后只要你我谨言慎行,当是无碍。” 丹勉强点了点头,他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轻声问道, “那你从今把她忘了?” 乙弗怀恩顿时垂首不语。此刻他脑海中仿佛有浮现出那双动人的眼眸,终生难忘的惊弘一瞥。他在心底轻叹一声, “我怎能忘了你呵,我的挚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 二章 烈士壮心 三 第二天又是一个云淡天高的日子。 清晨起床的号声一响,乙弗怀恩便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由于背伤厉害,乙弗怀恩整晚只能趴在床榻上休息。即使这样,他仍然觉得整个后背火辣辣地如同灼烧般地疼痛。只要略一动作,哪怕只是极轻微地牵动了背部的肌肉,立时就会传来如同撕裂般的痛楚。那痛楚让乙弗怀恩感觉似乎有人在用刀子将自己的整个后背生生割了去。 在这样痛楚的折磨下,乙弗怀恩自然是无法安然入睡。他趴卧在自己的床榻上,耳边传来室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身体却是不敢稍动,唯有思绪如同风中的一片落叶般飘摇起伏。 乙弗怀恩还很年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见识和城府。回想自己的一番经历,他不禁在心中慨然长叹。 乙弗乃是北魏望族,和元魏皇家关系密切,累世公卿。家族中曾三度迎娶过公主,而乙弗家的女儿们则多聘为王妃。怀恩虽为旁支庶出,但也从小锦衣玉食,识字习武。他十五岁因南阳王妃亲族的关系而被选入王府为侍卫。后来南阳王登基为天子,乙弗怀恩也水涨船高,得以入侍禁中。 可好景不长,迫于外部形势的压力,天子为迎娶柔然公主,只能废了贤德的乙弗皇后。这还不算,由于新皇后柔然公主严峻善妒,废后竟然在长安无法立足,只得前往秦州麦积崖出家。乙弗怀恩也随着废后幼子武都王来到秦州,继续在乙弗氏的身边承担起护卫的职责。 在这一系列看来因为接好柔然,以对抗东虏的外交行动,而最后不得不导致换后的宫闱变故中,乙弗怀恩清楚地看到了皇权的衰落。当今天子虽名义上贵为至尊,却已经无法决定谁是自己的皇后,甚至也无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乙弗怀恩对此感到无力和彷徨,但他仍然忠心耿耿地护卫着出家废后,对他而言,这是他家族的荣耀,也是他的使命。 但是当废后被天子下诏无辜赐死的时候,乙弗怀恩的内心世界崩塌了。他悲痛,愤怒,更感到绝望。他无法接受这个是非颠倒的世界,仿佛如同珍贵无比的美玉被无情地打碎抛弃,高贵和善良被卑贱和邪恶掩盖,信仰的神祇被碾落泥土。他意识到了皇家的冷酷和无能,明白元魏朝廷衰落消亡,最终将被新王朝取代已不可避免。 安葬废后之后,乙弗怀恩愤然离开了王府,选择一路西行,投奔李辰。在他眼里,金城虽为化外之地,但金城之主李辰不仅忠义无匹,胆识过人,又多谋知兵,待下仁厚,是一位值得效忠的主上。 乙弗怀恩同时还有这样一个心思,自己出身名门,识字精武,又为皇家侍卫,见识多广。如今来到金城这个偏僻鄙陋的地方,诚心投效,自是会被待为上宾,得到重用,从此开始新的军旅生涯。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家世和能力,在人才稀缺的华部军中一定能够出人头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兰州和华部处处透着古怪。李大将军见了自己,虽然欣喜,却没有直接授予自己什么官职,而是让自己去什么劳什子讲武堂上学!若不是若不是裴长史从旁相劝,自己几乎想要当场告辞离去了…… “呵,裴长史…” 想到这里,乙弗怀恩心中一酸,眼泪似乎就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多日来蒙受的委屈似乎要从胸中喷薄而出。 又一次,乙弗怀恩脑海里无法抑制地浮现出那双动人的眼眸,令他终生难忘的惊弘一瞥。它就如同这镜像一直就保存在眼前,从未远离。却如何能让我忘记你! 她距离自己是那么近,似乎就近在眼前,她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似乎已经深深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但与她的距离却又那么遥远,似乎今生只能永诀两岸,相阻千山万水。 乙弗怀恩一时感觉到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绝望。此刻他身体上的伤痛仿佛已经被渐渐忽略了,甚至不被察觉。而他的心里却是痛得要渗出血来。 自从见到裴长史的那一刻起,乙弗怀恩觉得自己的本来已经灰暗的生命被重新点亮了。他的世界似乎重新充满了色彩,他重新又有了生活的信心和目标。他找到了新的一个愿意为之牺牲自己生命去保护和效忠的对象,他的生命重新具有了价值和意义。 但是幸福来的突然却也破灭得迅速而残酷。在自己还在情意萌动,满心憧憬的时候,人家名分早定,他们之间却是已经划下了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而自己也为这一厢情愿的绮念和冲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乙弗怀恩此刻满心茫然,心情似乎又回到了不久以前他奔来金城的路上。那时,他也象现在一样对未来茫然无措。 自己初到金城,真正的军旅生涯还未真正开始,却先已经身受刑罚。而且这件事深深地触犯了新效忠的主上李辰的尊严,虽说李辰最后还是将自己轻轻放过,但是难保对自己不会从此心生嫌恶。自己在兰州和华部军的的前途,可以预见将是一片坎坷和暗淡。 乙弗怀恩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自己从前还是太顺利了,出身名门,又一直身为皇家侍卫,因此难免有些心骄气傲,举止也有些浮躁张狂。他表面礼貌恭敬,其实内心自视甚高,心底多少有些瞧不起兰州这边陲之地。却不想人家这里法度森严,自成条理,上来就给了自己结结实实的一个教训。 事情既已如此,自己又该如何呢?乙弗怀恩一时心潮难平。难道要弃了李辰,再去寻找明主吗?可天下虽大,又能到哪里寻找自己可以崭露头角的地方呢?去投靠高欢显然是不可能,东国地大人多,名将如云,怎会在意自己这样一个无名之辈?何况自己现在身处金城,和东国远隔千里,又如何能逃得过去?而去投宇文泰显然也不可能,如今朝中权争方炙,人家怎会相信自己这个出身后族,长期供职皇家之人。 乙弗怀恩思来想去,心中却是始终没有定计。其实他心中一直不能下决心的一个深层的原因,是他无法说服自己,就是真的要就此放弃,舍深爱的她而去吗? 乙弗怀恩如今心中雪亮,自己无论心中对裴长史有多么爱慕,但今生缘分已定,她已是兰州刺史,华部之主李辰的女人,自己绝无妄想的可能。自己留在这里,能做的也只能是远远地仰望她,甚至不敢将自己的心迹有丝毫的流露。这将是一种多么持久和煎熬的痛。 可是,自己似乎又真的下不了这样的决心,就此远别佳人,浪迹天涯,用距离和时间来疗伤,让自己的这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情思慢慢淡忘。 乙弗怀恩脑海中此刻似乎又浮现出那双令他片刻也不能忘怀的眼眸,它们如水晶般透澈沉静,显露着无比的聪慧睿智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分明透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疲倦和哀伤。这疲倦和哀伤,与他满心崇敬的废后殿下诀别时的眼神竟是如此神似! 乙弗怀恩的心瞬间刺痛了起来,这种痛苦之大让他背后的鞭伤也相形见绌。他一瞬间几乎感觉透不过气来,眼中的泪水已经情不自禁地喷涌而出。乙弗怀恩强行压下嗓中的呜咽,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入被中,生怕惊动了他人。 当泪水肆意流淌过之后,乙弗怀恩觉得自己感觉好受了一些。他如同是几经挣扎之后,最终浮出水面,可以畅快地呼吸。而内心也如同洪水泛滥之后的土地,重新平静了下来。 等到自己可重新开始平静地思考,乙弗怀恩心中却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呐喊,我怎能忘得了她,又怎能离她而去!这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震耳发聩。 乙弗怀恩双手紧我握成拳,一时面容扭曲。我不能走!至少现在还可以有机会时常见到她,还可以及时知道她的音讯,可以默默地注视她,守护她。而自己一旦舍她而去,就从此天人永诀!我决不能再象和废后殿下诀别一样,就此让她就此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乙弗怀恩突然又想到,此番自己触犯军法,并冒犯李辰,若不是丹求告裴长史,而裴长史不以自己轻狂为忤,甘冒干系,暗中斡旋,自己恐怕没有这般轻易脱身。自己给她添了莫大的麻烦,人家却不计前嫌,最终出手帮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如此大恩,又怎能不报?如今深恩未酬,怎就轻言离去?这岂是君子所为? 乙弗怀恩瞬间心意已定,今生今世,就这样守在她身边吧,只要看着她一生平安喜乐,余愿已足。但万一有需,纵为她粉身碎骨,以报此恩,又有何悔! 乙弗怀恩前后想得通透,心情顿时平静下来,甚至后背的伤口也不觉得那么疼了。他暗下决心,今后无论吃怎样的苦,我也要坚持下来。我一定要在华部军中干出点名堂来。这不仅是不能让李辰和所有人就此轻看了自己的问题,而是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越高,也就越有能力帮助她,保护她。 “明天,将是个新的开始!” 乙弗怀恩在内心暗暗告诫自己道。随后,他疲倦地昏昏睡去。但背后的伤痛始终在困扰着他,所以他一直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直到清晨起床的号声将他惊醒。 再说乙弗怀恩挣扎着爬起身来,丹忙过来扶住他道, “菩提,你伤势未愈,今日便不要去了。” 乙弗怀恩摇头道, “侯队官要求我们今日照常的,却是怠慢不得。” 丹把胸一拍, “你放心,我去向他求情!大不了让他也把我打一顿。” 乙弗怀恩道, “多谢兄弟好意!我真的能行。这一关早晚得过。” 当丹扶了乙弗怀恩蹒跚地奔到演武场,高级班的学员们却是已经齐至,只等他们二人了。管队官侯二见乙弗怀恩挣扎而来,已经疼得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鼻孔中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二人入列。 晨训照例从长跑开始。 开跑以后,乙弗怀恩很快就落到了后面。虽然一夜之后,他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行动之下他的后背仍如同是被数不清的钢针狠刺一般疼痛。他的每一步都跑得极为艰难,但乙弗怀恩紧咬牙关,艰难地向前挪动着。丹恐他坚持不住,也放慢速度在他身边陪着他慢慢跑着。 高级班的其他学员很快跑完一圈,一个接一个地超过了他们。当他们经过乙弗怀恩的身边的时候,纷纷向他投来意味复杂的眼神,有的同情,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不屑。乙弗怀恩对此视若无睹,我自心有青山,又何惧浮云舒卷。 当高级班的学员跑完全程,纷纷开始放松腰腿的时候,乙弗怀恩和丹还在场中慢慢地跑着,几乎还有一半的路程。此时乙弗怀恩的后背的伤处如同火烤,已经疼得他快失去了知觉。伤口也已经磨破,后背的衣襟上已经渗出丝丝血迹。 这晨跑对乙弗怀恩平日就是一个挑战,今日他又有伤在身,所以格外艰难。此刻,他不但觉得后背疼痛难忍,也觉得胸口紧迫,自己的肺喘得似乎都要飞了出来。疼痛和疲劳已经折磨得他神志恍惚,他觉得自己眼前的路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步伐也开始变得凌乱,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但乙弗怀恩此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坚持下去,不要给她丢脸。我要重新站起来,我要在华部出人头地,我要守护她一生。他似乎觉得那双动人的眼眸此刻正在头顶的天空上向下深情地注视着自己。这双眼眸如同有着无比强大的魔力,正吸引着他无法停歇地向它一步步奔去。 高级班的学员们开始都并没有在意,但是当乙弗怀恩缓慢而坚定一次次跑过他们的身边,他沉重的喘息,如雨而落的汗水,被鲜血浸透的背襟,令他们悚然动容。大家渐渐停下各自的操练,神情肃然地注视着在场上跑得摇摇欲坠,却仍然不肯放弃的乙弗怀恩。 当乙弗怀恩再一次跑过面前,开始有人为他鼓掌打气,随后,掌声开始慢慢密集响亮起来。到了最后,高级班所有的学员和管队官侯二开始一起向他大声地鼓掌喝彩! 乙弗怀恩已经听不到这些,他眼中似乎只有那双动人的眼眸在深情地召唤自己。他只是机械地迈动着脚步,追随着它,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当乙弗怀恩最终跑到终点的时候,高级班的学员,守卫,还有很多闻声而来的人已经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似乎都在摒住呼吸迎候他完成最后的冲刺。当乙弗怀恩跌跌撞撞地越过终点,所有人一瞬间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乙弗怀恩似乎对此充耳不闻,他仍然双目呆滞地继续向前挪动。丹含泪将他抱住,在他耳边轻声道, “好兄弟,咱们到了…” 乙弗怀恩此时似乎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浑身一松,就在丹的怀抱中昏了过去。他在失去知觉前,依稀听到管队官侯二在他耳边大声道, “是条汉子!” …… 乙弗怀恩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午后。 他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中他全身甲胄,手舞长刀,不时和大群不识面目的敌人血战。奋战之中,他似乎能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不停地呼救,那声音依稀仿佛是裴长史。乙弗怀恩心急如焚,他挥刀杀透重重敌人,却始终无法找到裴长史的踪影。 终于,他在一处悬崖绝壁上发现了裴长史的身影。只见她孤身一人,白衣盛雪,手持一把短刃,被黑鸦鸦的大群敌人包围在悬崖边上,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情形十分危急。 乙弗怀恩见状不禁决眦欲裂,他将手中的刀舞得如同风车一般,想要拼命杀过去解救她。可敌人实在太多了,他怎么也冲不到她的身边。 当乙弗怀恩冲到离裴长史只有数十步的距离,抬头看时,却见裴长史正满眼泪光注视着自己。乙弗怀恩拼死力战,可敌人越聚越多,矛槊如林般将他包围起来,他怎么也无法前进一步。突然,乙弗怀恩仿佛看裴长史对自己摇了摇头,惨然一笑,然后转头纵身越下了万丈深渊。 乙弗怀恩眼睁睁看着裴长史仙子般的身影消失在崖边,只觉五内具焚,嘴里发出撕心裂肺般的一声哀呼, “不……” 乙弗怀恩就在这样一声惊心动魄的哀呼中苏醒了过来。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急促地呼唤着, “兄弟,兄弟,你没事吧?” 乙弗怀恩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刺得他两眼发痛,不得不又阖上了双目。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睁开双眼,慢慢聚焦,方才看清身边轻呼他的人正是自己的好兄弟丹。 丹见他转醒,方长出一口气道, “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吗?你整整睡了一天!” 乙弗怀恩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他慢慢想起来了前面发生的事情。他哑着嗓子对丹道, “多谢兄弟照顾之情。” 丹点头道, “祭酒大人,侯队官都来看过你。医士也来过,重新给你上过药。说你是伤势未愈,又累过了。” 他停了一下又轻声道, “兄弟,你又何必自苦若此?” 乙弗怀恩垂首不语,过得片刻,他方抬首道, “多谢兄弟,我已经没事了,请毋庸为我担心。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乙弗菩提了。” 乙弗怀恩抬头望着窗外。只见白云似雪,青山如黛。他沉默许久,方语调中不含一丝感情地道, “这大好有为之身,岂可轻掷?然则从今而后,我自知因何而生,因何而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烈士壮心 四 却说乙弗怀恩将息一日,第二天便又坚持如常而起,参加所有正常的训练和课程。 他伤势稍愈,又在体力上有所突破,所以最终咬牙一一勉力坚持了下来。他的同袍和官长们都被他这种坚韧的毅力所感动。陇右民风彪悍好勇,最是尊崇这种铮铮铁骨的好男儿。而军中的风气更是如此,大家最服气的就是这种百折不挠,心如铁石,断头流血不动须眉的豪杰。 原本乙弗怀恩只是新近投效,在军中没什么人脉。他又与孟和姬正等人交恶,所以整个高级班除了丹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但经过此事之后,大家对他的观感有了一个根本的转变,似乎都从心里对他产生了一种认同感,将他视作刚烈坚忍的勇士,是可以信赖的同袍。一来二去,大家对他的态度逐渐亲近了起来。 乙弗怀恩自身也感到从此不再刻意被孤立起来。除了丹以外,高级班的学员们都愿意和自己打交道,甚至和他交恶的孟和与姬正二人,对他也没有从前那般敌视。 这次的刻骨铭心般的经历和教训,也让乙弗怀恩整个人从此变得沉稳内敛,心中骄气尽去。在与高级班的其他同袍们交往中,他也不再自视出身高贵,又曾是皇家侍卫,因而见识多广,高人一等。而是诚恳地以一种平等的心态来与大家论交。 乙弗怀恩还有一般好处,就是他出身名门,所以读书识字,相对于他的武艺,他的文化水平在高级班属于顶尖的,他的悟性也很高。所以乙弗怀恩在韬略和经义等文化课上的表现非常出色,可谓首屈一指。 乙弗怀恩却未因此端起架子。同袍之间有什么疑难和疏漏来向他请教,他总是态度和气,来者不拒,尽其所能为之解惑。这无疑让高级班的学院们对他的好感更增加了不少。 这一日早晨,天上晴空万里,湛蓝澄净。仿佛只有轻风许许,引得柳枝微拂。高级班的学员们全副甲胄策马踏上演武场,开始骑射训练。 宽阔的校场的一头已安放了三个箭靶,箭靶约有人高,被做成各种猛兽的形状,或踞或卧。校场的宽度足有三百步开外,箭靶在校场另一头外似乎仅有指尖般大小,如隐草间,而靶中原本碗口大的红心只依稀可辩。二十四名学员依次纵马在箭靶约百步外疾驰而过,同时在马上张弓搭箭向箭靶发射。 高级班的学员们都是华部军基层军官中的佼佼者,普遍武艺不俗。只见他们一个个催动战马飞驰横掠过校场,然后在马上侧身引弓如满月,手疾地直射箭靶。一轮下来,倒是只只箭都钉在了靶上,也有好几只射在了靶心的红圈内。 轮到孟和上场时,只见他右手持弓,左手绰了一只羽箭,用双脚轻磕座下战马的马腹,如一只鹞鹰一般驰至场中。孟和猛然间在马上张弓,似乎没有经过特意瞄准,对着中间的箭靶扬手就是一箭。只见箭去疾如流星,却是稳稳地钉在了红心内。学员们顿时一片喝彩。 乙佛怀恩紧随其后,也是飞马入场。只见他在马上拧身弯弓,姿态舒展轻盈,加上他人物俊美,却是有一番别样的矫健风流之气。他的箭应弦而出,却是钉在了箭靶红心的边缘上。学员们也是齐声喝彩,只有孟和忍不住撇了下嘴。 努而丹见了,当下催马下场。只见他左手从箭袋中拈出三只羽箭,然后在疾驰中连连引弓,在极短的时间里如同连珠一般将三只箭一一射出,只见他的三只箭如同簇花一般钉在了箭靶的红心正中。见他露了这样一手,学员们顿时哄天价喝一声彩。孟和一时面色发冷。 在学员们还在为丹的射艺交口称赞的当口,姬正已经催马而出。只见他飞马驰到场中,稳稳地张弓一箭。只见其矢迅若闪电,已是正中红心! 当军士们将箭靶抬过来给学员们验看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姬正的箭从丹如同簇花般排列在红心上的三只箭的中心穿过,正中红心的正中,而箭镞已经穿透了箭靶!学员们顿时一片哗然,姬正的箭术之精,弓力之强,可以直追传说中“落雕都督”的无敌神箭了。 只见姬正淡淡地道, “上阵杀敌,生死仅在一矢耳,岂用多发?” 丹闻言一时气沮。 从此姬正在军中便有了“姬一箭”的名号。日后姬正用兵刁钻狠辣,却是和他深沉持重的性格相反。他在战场上极善于捕捉战机,往往一箭封喉。这些都是后话。 下来演练骑战。学员们要分做两队,披甲扬槊,飞马对冲。 孟和全身贯甲,手擎一根去了锋刃,在顶端裹了层层厚布的长槊。他远远望见对面一样装扮的乙弗怀恩,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冷笑。傍边姬正见了,低声道, “下手有些分寸…” 孟和点点头,随手放下了面甲。 只听一通战鼓声如闷雷一般响起,校场两边全副甲胄的各十二骑立刻闻讯而动。他们齐齐催马,挺槊直指前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奔而出。骑士们拼命打马,转瞬间就将马速提到了极限。二十四匹战马背负着浑身被甲的骑士全速而驰,顷刻间已是蹄声如雷,声威迫人。 乙弗怀恩以前还从未真正上阵交锋,与敌人的骑兵正面对冲。此刻他在队伍中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右手紧握长槊,槊杆的后段用右臂紧紧地夹在右肋下,槊尖直指前方。他耳边满是如巨雷轰鸣般的马蹄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豪情在他心中澎湃,让他面上如火灼般发烫。 眼见对面飞驰而来的铁骑越来越近,极速地迫近了面前。对方骑士身上寒光闪烁的铠甲,狰狞的铁面,鼻孔拼命喷射着热气的马头几乎已经占满他全部的眼界,似乎即刻就要迎头撞了上来。在双方相撞的那一瞬间,乙弗怀恩挥槊迎了上去,却本能地眨了下眼睛。 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两道急速奔腾的铁流地猛烈对撞在了一起。乙弗怀恩只觉胸口被重重一击,顿时整个人仰面向天,直从马上向后倒飞了出去,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身边的丹虽然挥槊格挡住了姬正手中长槊的第一记突刺。但两马交错时,却被姬正反手一槊点在腰间,丹再也坐不住马鞍,也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 孟和挑落了乙弗怀恩,向前再疾驰一段,逐渐放慢了马速,方勒马回转。他解开面甲,长长地吐了一口郁气,然后扬槊大呼道, “乙弗菩提,尔可还敢与我一战?” 那边乙弗怀恩被摔得七荤八素,半天都从地上爬不起来,他只觉得胸口骨头如同被撞断了一般生疼,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听见孟和邀战,乙弗怀恩艰难起身,拾起长槊向自己的战马走去。丹见了忙道, “菩提,你身体尚未痊愈,让我来对付他好了!” 乙弗怀恩摇头道, “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他是在向我邀战,我与他旧怨深结。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接受这个挑战!” 丹见他如此坚定,只得道, “那你千万小心,这厮可手黑。” 乙弗怀恩微微一笑, “放心,我自会小心在意。连他都对付不了,日后又如何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乙弗怀恩重新披挂上马,挥槊直指对面的孟和。这边孟和见乙弗怀恩重新上马,执意要与自己再决高下,当下冷哼一声, “不知死活…” 然后放下面甲,将手中的长槊重新指向前方。 学员们这次都没有参与,大家只是静观这对积怨已久的宿敌对决。 又是一通鼓响,乙弗怀恩和孟和几乎同时猝然而动,一起打马向对方猛冲过来。他们就像两道闪电一般急速地相撞在一起。 乙佛怀恩双眼圆睁,死死地盯住飞驰而来的孟和。两马交会之际,他用尽全身力气,挥槊猛刺孟和的胸膛。而孟和手中的长槊却如同毒蛇一样嘶嘶做声,凶狠地迎了上来。 只听一声闷响,两只长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乙弗怀恩手中剧震,几乎握不住槊杆。两马分错之际,孟和突然挥槊反扫,槊杆象一条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乙弗怀恩的后背上。他手下留了分寸,没有用死力,但饶是如此,乙弗怀恩直觉一股巨力从背后传来,顿时向前直从马上摔了下去。 孟和再度勒马回转,用槊指着地上的乙弗怀恩大声喝道, “尔还敢再战否?” 摔在地上的乙弗怀恩此刻只觉得后背疼得几乎如同断裂了一般,腹中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一股咸腥已经涌到喉头。听见孟和叫阵,他强行压下似乎就要喷口而出的鲜血,喘息片刻,便再度扶槊站了起来。乙弗怀恩用尽全身力气,方才重新爬上自己的战马。 乙弗怀恩深吸一口气,蓝灰色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对面威风不可一世的孟和。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沫,那股咸腥的味道似乎唤醒了他血脉中深藏的游牧民族的凶悍之气。乙弗怀恩扬手举起长槊,直指孟和,平静地大声道, “来吧!” 孟和面色一沉,看来不给这个狂妄的鲜卑小子点厉害看看是不行了。他冷哼一声,放下面甲,也扬起了手中的长槊。 当鼓声再次响起之后,两人几乎同时怒吼一声,然后用马镫狠磕马腹,双马立刻疾驰而出,相对狂奔而来。 两骑几乎瞬间已经冲到了对面,孟和手疾,抢先用尽全力对准乙弗怀恩的胸膛就是一槊刺来。这一槊又快又狠,加上借助马速,竟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乙弗怀恩此时已经红了眼,他待孟和包了厚布的槊尖将将戳到自己的胸甲的那一瞬间,在马上猛然拧身一让,孟和的槊尖堪堪从他胸前明光铠光亮如镜的护心上滑过。 乙弗怀恩知道自己的马上功夫和孟和相差不少,所以用的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欺今日双方的长槊上都没有装锋刃,顶端还裹了厚布作为保护,所以才拼死用前胸硬接孟和一槊,寄希望自己手中的槊在这种近乎肉搏式的对战中刺中对方。如果今天双方用的都是真家伙,他可万万不敢,因为稍有不慎,就算是加强的铁甲也根本挡不住对面高速冲击而来的长槊,非给立刻开胸破膛了不可。 就算如此,乙弗怀恩前胸被孟和气势如虹般雷霆一击,虽然他在那一刹那拧身避让,已经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但仍觉得被撞得气血翻涌,几乎窒息。乙弗怀恩自是不会放过几乎拼了性命才换取到的机会,立刻挺槊直刺孟和腰间。 孟和不意乙弗怀恩采用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但他久经战阵,自是临危不乱。孟和当下就着马速一侧身,闪过乙弗怀恩刺来的长槊。他同时手腕一沉,手中长槊已经点在乙弗怀恩肋下。孟和瞬间力由意生,双腿,腰、手臂同时发力,顷刻间一股劲力已经从他的手掌传递到了手中的长槊上。乙弗怀恩只觉肋下猛然一股巨力袭来,立时坐不住马鞍,被再次挑落马下! 但乙弗怀恩心存垂死一搏之念,自是不会轻易认输。他在身体已经倾倒,将要落马的瞬间,拼死挥动手中的长槊,却是狠狠地砸在孟和战马的马臀上。那战马奔跑中突受巨痛,惊得四蹄腾空,猛然竖身向上跳了起来。孟和猝不及防,结果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 从二人飞马对冲,到双双落马,这一切如雷石电火,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两人一个武艺高强,骑术出众,一个不屈不挠,拼死力战。真是难得一见的骑将对决,围观的高级班学员们都忍不住高声喝彩。 孟和由于未加提防,这跤摔得不轻,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正当他觉得天旋地转地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孟和起身后解了面甲定睛看时,拉他起身的却正是乙弗怀恩。 却见乙弗怀恩放开孟和的手臂行礼道, “孟兄武艺绝伦,在下心悦诚服!适才一时情急,胡乱出手,恐伤了足下的坐骑,还请勿怪。” 孟和定了定神,看一眼自己的战马无碍,不由大笑道, “好个乙弗菩提,能击我落马,也算是真有些本事。” 乙弗怀恩道, “这都是孟兄承让,在下技艺微末,侥幸得手而已。若是孟兄第一次便下重手,今日何至三决?” 孟和点头爽朗地道, “你坚韧果决,百折不挠,端得是条好汉,我也很是佩服。这样吧,从今以后,你我的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大家从今以后就是同袍兄弟。” 乙弗怀恩心中大喜,忙再次行礼道, “多谢孟兄宽宏,乙弗怀恩日后必与诸位袍泽生死与共,性命交托!” 孟和大笑还礼。 见到这一对宿敌终于放下旧怨,重为可以信赖的袍泽兄弟,众学员也不由为他们高兴,忍不住齐齐高声喝彩。 从此之后,这些年龄相近的军官们心无芥蒂,相互切磋武艺韬略,交流从军心得,相处得亲密无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时间过得飞快。不觉中讲武堂高级班三个月的培训就要结束了。在最后的考核中,乙弗怀恩凭借良好的文化素质和勤学苦练,综合成绩在二十四名学员中名列前茅。 这一日,气爽天高,讲武堂为高级班学员们举行了毕业典礼。 在讲武堂中庭,二十四名学员一色黑袍黑帻,腰系宽带,腰悬,整齐分三队肃立。他们个个神色肃然,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学员们雄健的身姿如同一根根笔直的标枪般挺立,似乎像是钢铁铸造的雕像一般纹丝不动。他们人数不多,却难掩精悍和杀气。常人在他们面前,只觉威势迫人,不可对视。 在学员队伍对面的庭中,李辰当中而坐。他下面左手第一座,是华部军都指挥使贺兰武。右手第一座,是团练使,讲武堂祭酒贺兰盛。左手第二的高座则是骠骑大将军府长史、录事参军裴萱。华部军监军使、斥候都督贺兰仁坐在右手第二位。其余众官则分别在他们下手落座。 李辰等为首五人今日皆身穿绛纱袍,头戴黑漆纱笼冠,皂领皂靴,按品级系等色金带,腰悬环首。其中李辰加官侍中,贺兰武加官散骑常侍,贺兰盛加官通直散骑常侍,因此以上三人的冠上皆加貂尾和金蝉附为饰,这就是当时所谓的貂蝉冠。 李辰当初为华部军设计了有现代特点的军服。但随着华部归附朝廷,华部军为朝廷连年征战,使得兰州和西魏朝廷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日益密切。华部军中的鲜卑众将和朝廷渊源非浅,归附之后,也不愿意以化外自居。他们在军中有意识地推动服饰律令等向朝廷靠拢。李辰顺应众意,下令华部军将新式军服作为作训服使用,而日常仍以西魏朝廷制式官服礼仪为准。 而裴萱吸取了上次穿文官服授课,引起大家争议的教训,今日也是特意穿了一身武官礼服出现在这个场合。落座不久,裴萱却本能地感觉学员队伍中有人似乎在窥视自己。她当下抬眼顺着这窥视的目光反望过去,却见学员队伍头列中一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正是给自己惹了莫烦的乙弗怀恩。裴萱立时心中一阵羞恼,眼中顷刻间已是寒意凛冽… 原来乙弗怀恩站在学员队伍的前列,他一看到官员中裴萱的身影心头便止不住狂跳了起来。但他经历一番波折之后,性子已是深沉收敛许多,当下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中的激荡,仍是扶刀肃立,面上丝毫不动声色。 过得一会儿,乙弗怀恩却又忍不住偷偷望了过去。只见裴长史今日虽然一身绛纱官服,头戴武冠,面上却是黛眉如画,明眸皓齿。在身边一众须眉的映衬下,难掩天姿国色。乙弗怀恩一时只觉得心乱如麻。 乙弗怀恩很快又注意到裴长史的神情似乎又有些与往日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他似乎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裴长史眉目之间似乎少了一些从前的清冷,而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媚。 乙弗怀恩正在看时,却不防裴长史倏地抬眼向自己望了过来,瞬间四目相对!乙弗怀恩只觉那目光冰凉如水,似乎要洞穿自己的心底。乙弗怀恩猛然醒悟,立刻将目光下垂移开,却是再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裴萱盯住乙弗怀恩的眼睛,却见那目光中似乎饱含了无限的深意。但几乎一瞬间,他已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再也没有向自己这边张望。裴萱再看乙弗怀恩时,却发现他和初来时相比,形容稍改,不但肤色变深了,更多了些沉稳坚毅的气质,但他眉宇间的郁郁之色却是依然可见。 看他若此,不知为何,裴萱心头却是没来由地一软,已经没了刚才的羞恼。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当中上座的李辰,却见他正在仔细听着贺兰盛的禀告,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异样。裴萱收回目光,继续正襟危坐,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却说乙弗怀恩收回目光,注视这前方的地面。此刻他似乎整个头脑已经一片空白。他眼前没有了聚焦,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恍惚听得贺兰须弥都督宣读了高级班全体学员完成学业,考核合格,准予毕业的军令。之后大都督作了训示,他依稀耳中只飘入“…唯寄以厚望,期为国之干材…”等寥寥数语。 突然间,乙弗怀恩似乎听见有人在高声唤到自己的名字。他本能似的打个激灵,立刻挺胸昂首高声应道, “职下在!” 说罢,他上前一步,躬身揖手候命。 却听贺兰盛高声道, “据骠骑大将军府钧令:日后讲武堂高级班成绩第一毕业者,将由大都督亲授佩刀,以为嘉勉,并为定制。学员乙弗怀恩,就学期间勤勉刻苦,发奋上进,成绩卓异,为本班魁首。今日由便大都督为你赐刀!” 乙弗怀恩高声称谢,然后大礼拜下。然后他大步行到李辰座前,躬身再拜。李辰起身将一柄兰州工坊精心锻造,可以断十札甲的五尺熊罴纹铜环首双手交到他手上。乙弗怀恩躬身双手过顶接过宝刀 ,后退一步,然后再度大礼而拜。 却听李辰语调中似乎不含任何感情地道, “还望你日后修德精武,自强不息,早日成为国家柱石栋梁!” 乙弗怀恩大声道, “职下凛遵大都督教诲,必精忠卫国,以报深恩!” 言罢,他再行一礼,然后在其他学员充满羡慕的目光中大步返回队列。 还未等他心潮稍平,贺兰武又宣读了对学员们的职务任命, “…命姬正为安宁营丙都都主,命孟和为鹰扬营丁都都主,命丹为吐谷浑营戊都都主……, 高级班所有的学员都被授予了各营都主的职衔,而贺兰武始终没有念到对成绩第一的乙弗怀恩的职务任命。乙弗怀恩心中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直到最后,终于听见贺兰武念道, “…,命乙弗怀恩为安宁堡牛马市守备。此令。” “牛马市守备?” 众人不由一时面露诧异。牛马市是兰州在安宁堡外设立的和吐谷浑贸易的一个集市,因多为牛马交易而得名。虽说那里的守备手下也有百多士卒,但是却是金城最最冷僻的地方,以条件艰苦而闻名。守卫那里的士卒,也是多是犯了军纪的被发配过去的。华部军中有句俗语就是, “锦衣貂尾人上人,猪狗不如牛马市。” 乙弗怀恩以第一名的成绩去那个地方当守备,虽说和大家一样都是都主的职衔,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被贬逐了。 乙弗怀恩心中不禁一时苦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生死枯荣 一 如漆般的夜幕笼罩着整个关中大地。天上彤云密布,不见一丝月色星光,犹如一席无边的黑色巨幕,将天地间遮挡得严严实实。似乎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在深不可测的虚空黑洞里,再也散放不出丝毫的光亮。秋日的夜风悄无声息地席卷着大地,带走一片片的发黄的树叶。秋风虽和,但吹到人身上,却似乎毫无阻碍地穿过衣料,让人觉得有种透骨般的凉意。 在关中平原的腹心地区,西魏帝国的都城长安四面凭险,居高临下,如同一只蹲伏的巨兽一般屹立于龙首原高地北侧。长安城北据龙首原,南滨渭河。位于函谷关东西交通大干道渭河渡口与关中通往南方长江中游地区的武关道的交叉点上。由于地理位置限制长安城的城垣东西平直,而南北凹凸曲折。虽然经历了两汉及魏晋南北朝多次战乱,长安城仍然规模宏大,气势非凡。 夜幕下的长安城凝重肃穆。巍峨的城墙,星罗棋布的街坊,在深沉的夜色中安宁沉寂。只有城楼上传出报时的金坼声,为这座平添几分雄浑威严的气氛。 和长安城其它地方如同黑幕一般的昏暗不同,位于城中的皇宫禁中却是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光亮,璨若繁星,将整个皇宫照映得如梦似幻,仿佛仙山琼岛。 西魏的皇宫不大,当初永熙帝西幸长安时,由于城中的宫殿大多毁于战火,剩余的也已经破败不堪,便只能先以雍州廨舍为宫室 。之后,西魏朝廷才陆续修缮了一批宫殿供皇家使用。 在皇宫中为数不多的宫室中有一座三重檐歇山顶式宫殿,鸱尾高耸,恢弘华丽。这就是皇后日常居住的瑶华殿。 此刻的瑶华殿火烛通明,亮如白昼。只见大殿四周宫卫披甲持锐,警戒森严。殿门外大批内侍和女御们侍立,人人神色紧张。 突然一名略为有些年纪的内御女官从殿内匆匆而出,只听她一叠声地对侍立在殿外的内侍们下令道, “殿下命请柔然大巫师速入殿做法…” “快命庖房进参汤…” “殿下喜欢的乳酪也要,要温的…” “再取些锦被进来,汗都已经浸透了…” 内侍和女御们低头应一声诺,然后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忙碌起来。 这女官吩咐已毕,才要转身返回殿内。却听旁边有人道, “嵇女史请留步!” 那女官回头看时,却见来人身穿锦袍头戴貂蝉冠,白面无须,正是天子身边的中常侍曹宠。她忙行一礼道, “妾情急意乱,适才却是未留意大人在此。失礼勿怪!” 曹宠回礼道, “嵇女史随侍皇后,任重于山,实不敢当此礼。陛下心忧皇后,故遣下官前来问询。” 那女官扬手挥挥衣袖,示意她周围的内侍女御们都退到远处。然后方上前一步,压低嗓音对曹宠道, “请大人禀报陛下,已经三个时辰了,殿下还是生不下来,只怕是…,还请以备不测…” 曹宠听了脸色肃然,他点点头道, “下官这就回禀陛下。此刻陛下正在寝宫为皇后殿下讼经祈福,望佛祖庇佑,能使殿下顺产龙子,母子平安。此间事就有劳嵇女史了。” 说罢,曹宠躬身深深一礼。 那女官方才回礼,还未等她启口,却听见从殿内传来一声年轻女子撕心裂肺般的惨呼… 那女官闻听,慌得只来得及说一声, “告辞…” 便匆匆转身返回殿中。 只见瑶华殿内火烛如昼,大殿的门窗都闭得严严实实,甚至缝隙都用丝绢堵住。在殿中的秀榻锦帐内,一名少女腹大如鼓,她半依在厚厚的锦被上,双手死死抓住旁边服侍的两名宫女的手臂,正在发出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惨呼。 这名少女正是十六岁的西魏大统帝新皇后柔然公主郁久闾氏。 嵇女史慌忙抢步上前,于榻前跪下,然后用手轻抚着皇后的胸口不住道, “殿下,殿下,请忍一忍…” 只见年幼的皇后嘴唇发青,脸色苍白。她浑身冷汗淋漓,似乎已经将全身的衣物浸透。几缕乌黑的秀发沾在她失去了血色肌肤几乎已经变得透明般惨白的额头上。由于剧烈的阵痛,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时发出令人心碎的呼痛声。甚至她的目光都已经开始涣散,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跪在她身前稳婆一边轻轻地揉着她的肚子,一边不住地说道, “殿下,用力,请再用些力气…”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阵痛稍退。郁久闾氏无力地瘫软在锦榻上,双目禁闭,眼窝深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嵇女史一边示意宫女们将皇后身上已经被汗浸透的锦被换下,一边捧了一只金碗低声道 , “殿下,请用一些参汤吧。” 郁久闾氏慢慢张开眼睛,她吃力地低头从凑到嘴边的银勺中饮了几口参汤,然后就又疲惫地躺下,闭上了双目。 此刻大殿内一片宁寂。跟随皇后入宫的柔然女巫按照柔然人的风俗,在殿中为皇后做法去魔消灾。只见她一边摇铃,一边随着节奏翩翩起舞,嘴里还哼唱着不为人知的神秘歌谣。烛火照在她不住扭动的躯体上,在墙壁上留下诡谲的光影。 嵇女史取了一碗温热的乳酪,才要低声禀问皇后是否要用一些,却见皇后突然睁眼道, “屋顶何来犬吠之声?” 嵇女史心中一惊,她侧首仔细听时,整个大殿却只闻女巫做法的铃声和神秘不知所云的低吟,根本没有什么犬吠之声。 郁久闾氏又道, “此声不绝于耳,吾心厌之,且命宫卫逐去。” 嵇女史略一踌躇,却见皇后已是面带愠色。她连忙躬身行礼道, “遵命!” 嵇女史放下手中的乳酪,疾步出了殿门,对在殿外持刀警卫的直阁将军道, “殿下命你将屋顶上狂吠的那只狗赶走!” 那直阁将军和其余宫卫一时面面相觑。皇后临产,瑶华殿外已是宫卫如林,警戒森严,几百双的眼睛死死盯着,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哪里有什么狗,居然还说爬到屋顶上在狂吠! 嵇女史见他们迟迟没有反应,跺脚道, “这是殿下之命,你们只管去赶,还不速去!” 那直阁将军没奈何只得指挥宫卫们绕殿而行,挥动手中兵器大呼小叫一番,做势赶着那只并不存在的狗。 闹了一阵,嵇女史返身回到殿中,向郁久闾氏复命道, “殿下,侍卫们已经将那只狗赶走了,请殿下勿忧。” 郁久闾氏在榻上闭目微微颔首。 嵇女史犹豫了一下,又捧起了了那碗乳酪,摸着尚温。刚想再问皇后是否要用,却见皇后突又睁开眼睛,盯着殿门问道, “此为何人?” 嵇女史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将手中的乳酪洒了出来。她急忙回头看时,殿门处却是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影。 嵇女史转头强笑道, “殿内都是平日里服侍殿下的,并没有旁人。殿下一定是累了,请用一点乳酪吧。” 郁久闾氏似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管死死盯住殿门厉声道, “袆衣蔽髻,金步摇,十二钿花,八雀九华,这是皇后朝服!汝竟为何人?焉敢服之?” 嵇女史一时心中剧震,她哆哆嗦嗦转头再看时,却见仍是身后空空如也。她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却是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举目望了望殿内的其他宫女们,却发现她们一个个全都眼中迷茫,面露惊恐之色。 突然一个宫女失声道, “莫不是废后殿下…” 那宫女方才出声,就惊悟过来,忙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剩下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废皇后乙弗氏早先也住在瑶华殿,嵇女史和宫女们都曾服侍过她,深感她仁德宽厚。后来因接好柔然,大统帝迎娶柔然公主为皇后,乙弗氏被废。年初时更因柔然大举入侵,有人言柔然为废后兴兵,大统帝不得不下令赐乙弗氏自尽。嵇女史和宫女们心中都为乙弗氏觉得冤屈,还曾偷偷祭拜过一番。今日见新皇后自称见到一个身穿皇后服饰的人,而其他人都看不见,立刻联想到是不是废后的鬼魂回来了。 “咣当…” 联想到这里,嵇女史一时心惊胆战,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再也端不住手中的奶酪,顿时失手将金碗摔到了地上。 这一声响动,却是将殿内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嵇女史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来,只是对着殿门连连顿首,面上已是泪如雨下。其他的宫女内侍们也连忙纷纷跪倒,叩首不已。 此刻柔然女巫手中的铃声变的得非常急促,她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嘴里的吟唱也变成歇斯底里般的狂叫。 而郁久闾氏眼睛只是死死盯住殿门的方向,此刻她原本刚毅的眼神竟也露出一丝惧色,只听她喃喃道, “吾之位得之正也,又非吾害汝性命,汝又何缘来此…” 突然间,一阵强烈的抽搐从腹中袭来,郁久闾氏立刻疼得身体猛地向前拱了来。顿时已是面色煞白,额上豆大的汗滴已如雨而下。她张大嘴巴,扶着滚圆的肚子拼命地大口喘着粗气, “啊…” 郁久闾氏发出痛苦的嘶喊。 还是嵇女史最先发现了异样,她连忙扑到榻前将郁久闾氏扶住, “殿下,殿下,快来人,快来人啊…” 周围服侍的宫女和专门接生的稳婆慌忙围了上来。有的忙为皇后背后垫上锦被,有的取了丝巾为她拭汗,还有的伸出自己的手臂让她抓住用力。稳婆再次跪在郁久闾氏身前,她一边伸手轻轻地揉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边不住道, “用力,殿下请用力…” 不知不觉,她已是满眼含泪… “啊…” 郁久闾氏疼痛难当,禁不住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呼,渐渐地这惨呼变成了泣血般的哀号。到了最后,郁久闾氏的嗓子都哭哑了,嘴里只能发出些含糊的音符。 长时间难以忍受的巨大的痛楚让郁久闾氏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她觉得自己的身躯似乎从床榻上慢慢飘了起来。恍惚中,她觉得自己似乎飘出了宫殿,飞上了天空。她在空中御风而翔,飞啊飞啊,终于回到了那个夜夜梦萦的美丽草原,生她养她的故乡。 “妈妈…” 郁久闾氏用柔然语轻声地呢喃着… 至黎明时分,瑶华殿终于传出了期盼已久的婴儿的啼哭声。稳婆手脚利索地为新生的婴儿剪去脐带,清洗全身,然后用锦缎裹成襁褓。嵇女史从稳婆手中接过婴儿,喜孜孜地来到榻前,向皇后盛礼而拜,然后她怀抱婴儿道,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真是佛祖庇佑,贵人天祥,您诞下一位…,殿下?殿下?殿下!…快来人,快传太医…” 只见郁久闾氏安详地躺在床榻上,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冰凉。她端庄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痛苦的痕迹,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般的微笑。郁久闾氏在历经难以忍受的漫长痛苦,刚刚成为母亲之后,便已香消玉殒,魂归极乐。 嵇女史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不觉双手紧紧抱住刚刚出生便失去母亲的婴儿,于榻前深深伏拜,一时泪流滂沱, “殿下啊…” 殿内众内侍宫女等也齐齐跪下,默默地对着郁久闾氏的遗体伏拜顶礼…… 郁久闾氏为柔然可汗阿那瑰的长女,她十四岁嫁给大统帝成为皇后,十六岁因难产而崩。虽然当时西魏已经与柔然交恶,但西魏朝廷仍然给郁久闾氏加谥号为悼皇后,哀悼这位幼年便从草原来到中原,成为皇后,却在短短两年后难产而死的不幸女子。并将她安葬于少陵原。后来大统帝驾崩以后,西魏朝廷又将她移葬永陵,与大统帝合葬。 史载合葬那天,悼后的灵柩和大统帝的灵柩于横桥北相会。悼后的灵柩先到鹿苑,大统帝的灵柩后来。“将就次所,轨折不进。”这样的记载似乎暗示了帝后二人之间感情不和。 而关于郁久闾氏所产下的婴儿,史书上没有记载这个孩子的性别,也没有记载这个孩子后来是否存活下来。 安葬了悼后不久,西魏朝廷再接凶讯。大统六年冬十一月,太师、大将军、大都督、秦州刺史念贤病卒。 秦州为陇右重镇,恰好位于陇右和关中的交汇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西魏立国狭小,仅有关中和陇右为其根本。陇右高屋建瓴,形胜之地,自古为关中屏障。这里又胡汉杂居,民风彪悍好勇,也是重要的兵源地。 因此秦州刺史和长安所在的雍州刺史,是西魏最重要的两个封疆大吏,地位要高于其他的州刺史。 故能够担任秦州刺史的人历来不是宗室亲王,便是名臣勋贵。如今念贤病卒,秦州刺史的人选颇为受人瞩目。 经过一番密议之后,西魏朝廷以开府、侍中、骠骑大将军、河内郡公独孤如愿为秦州刺史,陇右十一州大都督。 从此独孤如愿成为陇右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开始了他长期镇守陇右的政治生涯。独孤如愿同时还成为李辰名义上的上司,和兰州和华部军之间也有了更密切的联系。 话说秦州地位如此重要,但由于前刺史念贤年老多病,长期不能视事,因此秦州政令不行,民有冤讼,历年不能断决。 独孤如愿到任之后,梳理政务,明决狱讼,收拢流民,示以礼教,劝以耕桑,使秦州的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独孤如愿仁德信义,风度弘雅,深为秦州和陇右军民所敬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生死枯荣 二 西魏大统七年(公元541年)正月,岷州刺史,赤水羌族蕃王梁屳定聚众谋反作乱。西魏朝廷急诏独孤如愿讨之。此时独孤如愿刚刚到任秦州刺史不久,他受诏以后,立即以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的名义调集陇上诸军平叛。 李辰接到独孤如愿的军令,斟酌再三。出于和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上司保持良好关系的考虑,他最后还是决定留贺兰武守金城,自己则亲率贺兰盛同贺兰仁及华部军步骑共两千余众前来参战。 独孤如愿见李辰亲自率军前来,自是大喜。两人虽然相识日久,但以往交往不深,这次还是第一次有了直接的上下级隶属关系。独孤如愿在西魏是地位与宇文泰相近的名臣重将,素有威望。李辰自是将姿态放得很低,小心应对。而李辰谋略出众,所部又是战功赫赫的天下强军,因此独孤如愿对李辰也是颇为看重。 不日诸军聚齐,独孤如愿便指挥大军向岷州进发。 这一日,大军进至岷州境内,斥候报蕃王梁屳定拥蕃众数万人前来拒战。独孤如愿当即命大军排开阵势迎战。 此时,正是雪后初霁。山川大地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宛如粉妆玉砌一般。天空就如同一块毫无瑕疵的宝石般碧蓝澄净。明丽的阳光下,整个世界晶莹剔透,美奂绝伦。 出征的西魏军在这一片美幻若仙境般的原野上从容列阵。西魏军的衣甲旗号多为黑色,远远望去,宛如一片乌云落到了洁白无垠的大地上。但就近细看时,却见他们阵列严整,矛槊如林,犹如从天而降的黑衣天神一般。当面只觉杀气冲天,令人胆寒。 再说蕃王梁屳定听说朝廷派大军前来征讨,便尽搜境内丁壮前来迎战。当数万蕃兵乱哄哄地涌出山隘,却见前面平坦的原野上一支大军已严阵以待。他们的人数虽然可能不及己方,但只见当面刀枪如从,阵列如山,军容极为雄壮。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对方兵器上的锋刃和盔甲熠熠生光,竟比满世界的冰雪更加耀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云霄,足令山河色变。 鼓噪而来的蕃兵人数虽多,却是武备简陋,绝大多数人连甲都没有,手中弯刀长矛不一而足。他们原本在首领的鼓动下,一时血气翻涌,似乎可以勇往直前。但如今真正见到朝廷的军队如此威势,顿时心中畏惧,一时都有些踌躇不前。蕃兵们纷纷停下脚步,庞大而杂乱的队伍顿时更加混乱不堪,嘈杂声也越来越大。 在队伍中间被人群簇拥着蕃王梁屳定见势不妙,立刻在马上向四周的蕃兵们大声喊道, “大家不要乱!我来问你们,同是天神的子孙,为什么汉人就该占了最好的土地?而我们却只能生活在这穷山恶水,和野兽争食求活?” 听了他的喊话,蕃兵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梁屳定接着大声道, “这还不算,长安的朝廷还不肯放过我们,还要我们和汉人一样,要交纳税赋,还要替他们去打仗!我们羌人靠天神的恩赐繁衍生息,自给自足。凭什么要我们听他们的?” 蕃兵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怒火,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狂呼, “不行…” “赶走他们…” “杀啊…” 梁屳定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正严阵以待的西魏军,高呼道, “羌族的勇士们,杀过去,夺下他们的兵器和铠甲,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园!” 蕃兵们被梁屳定的话刺激得眼睛发红,他们纷纷高举手中的武器,狂叫着开始继续向前拔脚狂奔起来。数万人一时间如同是汹涌的潮水一般重新呼啸着向西魏军阵列凶猛地翻卷奔腾了过来。密密麻麻的蕃兵像一道污浊的海浪,席卷过积雪覆盖的白色大地,迅速逼近到西魏军阵前。 蕃兵仓促上阵,却是没有事先探查一下地形。西魏军阵前看似平阔无阻,其实是有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只不过天寒地冻,小溪已经结冰,又被大雪覆盖,一时难以察觉。西魏军巧妙地于溪水之后列阵,利用它作为一道天然屏障。 蕃兵们组成的狂流奔腾到此处,突然当前的一名蕃兵两脚一滑,只见他身体腾空,“啪”的一声便仰面朝天摔了个结实,手中的刀都丢出去老远。 这时蕃兵们方惊觉有异,但已经来不及了。冲在前面的蕃兵们接二连三地在光滑的冰面上摔倒。后面的人见状试图停下脚步,但是狂奔而来的大队人马根本收脚不住。被背后的人一推,大批的蕃兵已经涌到了冰面上,瞬时几乎已经将不宽的溪面占满。但光滑的冰面让他们寸步难行,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有的人勉强爬起来,一个立脚不稳,又摔了个大马趴。蕃兵前部的队伍顿时大乱。 在一片混乱中,只听“咔嚓”一声,脆弱冰面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重力,突然裂开。只听一连串的冰裂脆响,被密密麻麻的蕃兵们占据的冰面已经猛然全部裂开,冰面上的蕃兵们齐齐落入水中。其实溪水并不深,大约只及人的膝盖,但天寒地冻,落水蕃兵的鞋袜顷刻湿透。当他们挣扎着走上河岸,被冷风一吹,鞋袜又很快冻冰。蕃兵们一个个冻得浑身发抖,哪里还能挪得动双腿。 就在蕃兵被一条不起眼的小溪弄得狼狈不堪的时候,却听西魏军中战鼓声大作,数不清的箭矢已经如飞蝗一般呼啸而至! 小溪距西魏军阵仅百余步,蕃兵又正是混乱不堪的时刻,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同翦草一般扫倒一大片。西魏军的箭雨如狂风暴雨般密集,锋利的铁箭镞就像扯碎纸片一般撕开蕃兵们没有被甲的身躯。蕃兵立时死伤无数,哀号震天。 西魏军密集的箭雨般持续不断,不宽的小溪立时变成了一处死地。正在溪水中进退两难的蕃兵纷纷饮箭而倒,数不清的蕃兵倒毙在溪水中,尸枕狼藉。很快,溪水都已经被鲜血染得赤红。 蕃兵被这条不深的溪水死死阻住去路,先头越入溪水的蕃兵几乎已经被一扫而空。而后面大队的蕃兵去路被阻,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此处又为旷野,蕃兵们面对西魏军密集的箭雨,避无可避,一时尸横遍野。 蕃兵们凭一时气血鼓噪而来,但还未冲到西魏军阵前,就已经伤亡惨重。他们此刻再也没有了起初的勇气,无论首领如何喝骂,蕃兵们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只是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回头四散奔逃。 独孤如愿见状,立刻下令西魏军左右两翼的骑兵出击,追歼逃敌。蓄势已久的西魏军骑兵立刻如同狂飙一般从左右杀出,向溃退的蕃兵席卷而去… 是役,西魏军大获全胜,俘斩蕃兵过万人。蕃王梁屳定也被部下杀死,他的兄弟梁弥定收拢残兵,退往羌人的老巢万年城。独孤如愿指挥西魏军追亡逐北,直抵三交口。 万年城掩身于偏僻难行的崇山峻岭之中,三交口是外界通往万年城的唯一通道。这里绝壁万仞,林密沟深。为了保卫自己的巢穴,羌人多年来在绝壁上用岩石构筑了坚固的堡垒,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独孤如愿指挥西魏军强攻三交口,但已无路可退的蕃兵依仗有利的地形拼死抵抗。一时巨石箭矢如雨而下,西魏军一连几次强攻都被打退,反而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独孤如愿见不是个头,便和李辰等众将商议,别遣一军绕开三交口,从后部偷袭。 李辰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随后他命手下都督步六狐相挑选了数百精锐步卒秘密入山,寻路从后侧发动攻击。 步六狐相带人翻山越岭,进入茫茫大山深处。经过几天的搜寻,他们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当地的猎人。在得到重金的许诺之后,那名猎人带着步六狐相率领的华部军通过山间的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直趋稠松岭,突然在蕃兵的背后发动攻击。 蕃兵们没有料到敌人突然从后背杀来,顿时大乱 ,纷纷弃寨而逃。独孤如愿乘机指挥西魏军突破三交口,挥军直扑万年城下。万年城内的羌人见大势已去,只得开城投降。 岷州遂定。 西魏朝廷接到报捷之后,加授独孤如愿太子太保,加李辰少保。 平定岷州羌族的叛乱之后,李辰拜别独孤如愿,率军回到金城。 兰州官民再度举城而出,迎接华部军得胜归来。当李辰策马来到迎候的人群面前,蒋宏 、贺兰武、裴萱等为首的兰州众文武官员一起大礼而拜, “职下等恭迎使君(大都督)!” 李辰甩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交给身边的侍卫,对众人揖手还礼道, “诸君辛苦,有劳相候!” 待众人礼毕起身,李辰一眼瞥见为首三人中的裴萱一双杏眼清亮,满是关切之意。李辰向她微微点头示意。裴萱见了,双颊顿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绝美的容颜,更加姣妍无比,清亮如水般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柔情羞意。 这时,却见旁边的一乘牛车上,纱帘轻启,一名盛装贵妇从中探出头来,满是欣喜地呼了一声, “郎君!” 这贵妇不是迦罗却又是谁。 只见迦罗扶着旁边一众侍女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她今日一身华服,浓妆重彩,仪态万方。迦罗此时已经颇为显怀,宽大的衣裙也几乎遮不住凸起的腹部。落地之后,她前行几步,整容盈盈下拜, “妾恭贺郎君武运昌隆,奏凯而还!” 声音清越动听,却又暗含自矜,令人不容轻视。 李辰忙抢步上前将她扶住, “有劳夫人特意出城相迎!你身子日重,在府中相候便好,又何必亲身至此?” 迦罗眼望着李辰,湛蓝的美目中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 “郎君为国效力,甘冒锋矢,保得一境清平。妾怎可以己身为念,不循为礼?” 李辰感动道, “多谢夫人!你还是就此转回府中去吧。你有孕在身,千万小心在意!” 迦罗面上笑意嫣然, “多谢郎君体恤!如此妾便遵命先行告退了,失礼勿怪。” 李辰点点头。 “去吧。待我处理完公事,便来后宅看你。” 迦罗满面欢欣地点头称诺,才要行礼而别,却被李辰拦住,示意她不必如此。 迦罗再向众官员微微颔首示意,众官一起躬身还礼。然后迦罗转身上车,先行返回城中。 自始至终,迦罗和裴萱二人的目光都没有任何汇集,全都当对方不曾存在一般。 李辰回到骠骑大将军府,先按例大会文武,通报了此次出征的详情,安排优恤,嘉奖有功。之后,李辰又在后堂单独会见了裴萱。 见礼之际,李辰暗自瞥了一眼裴萱的神色,却见她面色如常,眼如止水。李辰这才安心。 待两人叙礼毕坐定,裴萱则依旧是她往日那种直来直去的风格,没有寒暄闲话,直接就开始禀报公事。李辰也收敛心思,凝神细听。 裴萱首先向李辰禀报了一些他出征时兰州的紧要公务。李辰仔细地聆听着,并不时地征询着裴萱的意见。两人几乎每件事都会先商议一番,然后由李辰做出自己的决定,裴萱再将李辰的决断写作公文军令。两人就像一台高效顺畅的机器一般运转着,默契地一一处置着积累下来的公事。 时光就这样慢慢地流转着,不知过了多久,裴萱却突然感到一阵困倦袭来。最近裴萱时常会感到很疲劳,这种现象却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裴萱不觉一时失神。 李辰敏锐地察觉到了裴萱神色有异,忙关心地问道, “葳蕤,你可还好?” 裴萱猛然惊觉,忙歉意地揖手道, “妾一时有些倦意,不觉神思于外。失礼当前,还祈郎君恕罪!” 李辰摆手道, “莫说这个。我出征在外,金城诸事全凭你操持,想必是把你累坏了。” 裴萱摇头道, “此番郎君出征时日未久,金城诸事如常,妾倒是没什么劳累的。” 李辰心怀歉意地对她揖手道, “这些年来,你助我署理政务,夙夜匪懈,终日不息,诚是有劳你了。” 裴萱见李辰如是,心中不禁涌过一丝甜蜜。她振作精神还礼道, “受人之命,忠人之事。郎君既托腹心,妾又安敢懈怠?此皆妾本分也,何足郎君挂怀!” 裴萱略微冷静一下头脑,又继续禀告道, “…夏州刺史,稽胡酋帅刘平伏据上郡反,朝廷已命大都督于谨讨平之。今朝廷悉迁其部内徙,分散州郡,兰州亦有分焉…” 李辰沉吟片刻,对裴萱道, “步落稽(稽胡别号)与我错居,语类狄夷,殡葬衣冠与华夏略同。虽分统郡县,列于编户,然轻其徭赋,有异华人。今既内徙,当散其众,律令徭赋一应与华部之民等同。又其性贪暴,其俗淫秽,当施以教化,明礼义,使混一于华夏。” 裴萱一边点头,一边笔走龙蛇,将李辰的话记录为政令。但突然只觉一时恍惚,笔下却写错了一个字。裴萱文才过人,提笔成文,从来不须二书。今日不知怎么了,竟然出现了错字,这可是从来未曾发生过的事。 裴萱暗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伸手取过一张白纸,重新开始书写。李辰在旁看了,有些担心地问道, “葳蕤,你无妨吧?今日要不要就到这里,你回去好生歇息一下吧。” 裴萱摇头道, “多谢郎君顾惜,妾无妨的。” 一边运笔如飞,将手中的公文书写完毕,然后呈给李辰过目。李辰略一浏览,边点头道, “好,就此用印吧。” 裴萱称诺接过公文用印讫。李辰见她眉宇间难掩倦容,着实放心不下,便开口道, “今日时辰不早了,我看就到这里吧。你现在就下衙回家去,找个医士看看,莫要小觑了。这里我替你料理便是。” 裴萱迟疑道, “尚有诸般公事未毕,妾怎可…” 李辰不容分说地道, “事不急这一日,你身体要紧。我现在以上官的身份命令你,现在就回家休息,马上!” 裴萱略一沉吟,展颜道, “也罢,妾谨遵使君之命,这便偷闲半日。” 李辰也面露笑容道, “这就对了。你回家后记得叫一个医士上门问诊…,嗯,这样吧,这件事你不必费心了。我现在就命人去请廖医士,让他直接去你府上。记得无论结果如何,速报我知。” 裴萱见他如此上心,也不好拒绝,便颔首称诺,然后秉礼而退。李辰送她至阶前,又细心叮嘱一番。裴萱称谢去了。 裴萱回到前堂,嘱咐了手下几句,便出衙召唤侍从登车回家。 磷磷的车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响起。裴萱如常一般端坐在车中,她虽然觉得今日分外疲倦,但是此刻心里却是如同食饴一般甘甜。适才李辰一番贴心的举动,其中对自己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这让她感到非常暖心。 今日刚他出征而回,万般头绪,但仍如此细心体贴,怜香惜玉,总算是不枉自己多年来含辛茹苦,兢兢业业。自己为这个人,这番事业,吃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泪,现在看来总算是没有全白费。 裴萱忽然又想起这次出征之前,李辰一连数晚都过来与自己相会。两人缠绵缱绻,难舍难分… 想到这里,裴萱只觉小脸开始发烫,全身发软,似乎满身的疲倦也悄然消失了大半。 回到家中,裴萱换了官服,便来拜见母亲。裴夫人见她今日回来的早,也不禁好奇地打问原因。裴萱怕母亲担心,没有实言相告自己感到有些不适,只是找了个其它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裴萱刚回到自己的房中,却见侍女进来禀报, “启禀小娘子,廖医士已经到了,正在前堂候见。” 裴萱点点头, “请他在前堂稍候,我这便出来请他问诊。记住此事莫要让老夫人知晓。” ……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廖医士自裴府告辞。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将宁静的小院照射得光影斑斓,一片明丽。 裴萱独坐在自己的绣阁内,面色犹自一片绯红。她此刻心乱如麻,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听见裴萱幽幽轻叹一声, “真是冤家…” 说着,她似乎眼圈都已经红了。 裴萱暗自嗟叹一番,却猛然想起来李辰分别时说过的话,此刻他应该还在等候自己的消息。 裴萱不由又在心底暗叹一声。她起身坐到案前,略作沉思,便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字。然后她吹干墨迹,仔细将纸折好放入一个信封封口。 裴萱唤来一个心腹家人,将信交给他道, “你带我的令牌去一趟骠骑大将军府,将此信面呈李使君。” …… 却说李辰下衙之后便转回后宅,来见迦罗。 李辰出征之时,迦罗整日提心吊胆,时时在佛前虔诚礼拜,祝祷李辰出入无碍,平安归来。今日李辰凯旋而归,迦罗自是喜不自胜。 夫妻两人一起用了晚膳,李辰又陪迦罗闲话一阵,方才告辞回到书房。迦罗见李辰今日似乎兴致不高,还道他出征累了,也未在意。 李辰回到书房不久,却接报裴长史遣人投书。李辰当即唤入。来人呈上裴萱的书信,然后行礼而退。 待来人离去,李辰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信,却见上面用钟繇体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字体清雅娟秀, “竹苞” 李辰见了,立时皱起了眉头。他思忖一阵,突然似有所悟,不觉一时心中狂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死枯荣 三 第二天清晨,裴萱如常早早起身,来到骠骑大将军府当值。她才在前堂坐定,就见李辰的手下的女侍卫花木兰进来行礼道, “启禀长史大人,大都督有紧急军要相商,命大人即刻觐见!” 裴萱心中不由暗自轻晒, “这便等不及了么?” 但她面上仍肃然道, “有劳相传,烦请花将军先行复命,我随后便至。” 木兰行礼而退,自回去向李辰复命。裴萱吩咐了手下一声,也转往后堂而来。 裴萱来到后堂门前,对向自己施礼的侍卫们微微拱手示意,然后冷声道, “今日我与大都督有机要相商,若无十万火急紧急军情,不得见报打扰。尔等退出十步之外,擅入者,斩!” “遵命!” 侍卫们齐声应诺,然后举步退到十步之外肃立。 裴萱举步入堂,却见李辰已经立在堂中等候。裴萱整容下拜, “职下裴萱参见大都督!” 李辰一把将她搀住,轻声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行此虚礼。千万小心身子!” 裴萱面飞红霞,飞快地瞥了一眼堂外。但见一众侍卫远远肃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没人往堂内瞧上半眼。 李辰叹了口气,松开裴萱,右手轻引,示意她入座。看着裴萱坐定,李辰方才返回自己的座位。 两人入座之后,竟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堂中一片静谧,淡淡的晨曦透过窗棂照射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斑驳的剪影,朦胧多姿,似乎给人一种暧昧的暖意。 过得片刻,方听李辰有些涩涩地开口道, “唔,这个…,确实么?” 裴萱略带羞意道, “廖医士行医数十载,医道超群。妾诚恐事有出入,昨日请他反复诊脉,皆是如此,妾身月事又迟迟未至,看来当是无误的。” 李辰听了连连点头,望着裴萱的目光一时温柔和煦。他不由面露笑意道, “好,好,只是日后要辛苦你了。” 裴萱听了,姣美无双的面容上立时浮现出一片红晕。她却是没有做声,只是轻轻地瞥了李辰一眼。那眼神中几分娇羞,几分哀怨,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紧张与惶惑,顿时让李辰心头一片雪化。 两人又是一时无语,过得片刻,只听见李辰又语气认真地道, “今后你不可太过操劳了。饮食起居,都要格外小心。” 李辰停了停又道, “你身边的服侍人多是幼龄,恐不得法。最好再找些个生养过,有经验的稳妥之人来服侍。此外,一些当用的事物,也要慢慢置办起来。你若缺省什么,又或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出面做的,只管告诉我,我来替你操持。” 裴萱听李辰这般说,心中不由涌过一丝甜蜜,但同时又有些好笑,不由腹诽道, “若是我都不方便的,你个大男人又怎会方便去做?” 但她还是面带羞涩地微微颔首,作势揖手道, “多谢郎君顾惜。” 她停了停,面上露出几分凝重,轻声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只是此事一出,妾诚恐又要平地生波,令郎君为难…” 说罢,她眼角轻轻瞥了一眼内宅的方向。 李辰顿时面露尴尬。他沉吟片刻,方强笑道, “这个么,当不至于此吧。她性情虽烈,却也并非不识大体。况这次她重返金城,性子已经收敛许多,也没有做过刻意与你为难之事。” 裴萱微微摇头道, “那是从前,此番情形么…,却是大有不同的。” 李辰一时无言相对。他沉思一番,神色决然地道, “这许多年来,我诚负你良多。难得你不记前嫌,始终如一。我立誓要为你守得一方清净世界,任你平安喜乐。誓而不践,岂为人乎?你且安心,今后我自会一视同仁,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裴萱微微展容,揖手而拜, “妾深谢郎君厚意!” 李辰沉吟片刻,又缓声道, “不过你所虑并非全无道理。我回头就命刘大郎重新安排你的警跸宿卫,必使万无一失,你大可安心。” 裴萱展颜而拜, “郎君情意,山高水长,妾今生无以报也!” 之后,两人似乎各有所思,一时都没有言语,堂中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过了半响,方听见李辰轻声道, “如是此番弄璋,你日后有何打算?” 裴萱垂首不语,过得片刻,方见她下了决心般起身离座,于堂中俜婷礼拜, “但凭郎君作主!” 李辰慌忙离座将她扶起, “咳,你坐着说话便是!” 李辰扶了裴萱入座,待她坐定,方才将搀扶着她双臂的手松开。他右手轻抚裴萱的肩头,眼光一时有些复杂。只听他长叹一声, “你执意便要如此么?” 裴萱面色沉静,但清亮的美目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若不如此,郎君千秋之后,妾又何以自安?” 她稍停又语调平静地道, “郎君曾有言,华部之主,择位贤能,不论亲从!既不论亲从,又罔分嫡庶?” 李辰默默地收回自己的右手,他的脸色慢慢变得异常冷峻,目光如利刃一般直视裴萱。裴萱浑若不觉,只是淡然地回视着李辰,嘴角还含着一分浅浅的笑意,只是她目光宁如止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此刻堂中静得似乎掉一根针都听得见,两人便这般静静地对视着。望着裴萱这般倔强的神情,李辰终究还是心里一软。他慢慢收回目光,转身背着双手,开始默默地垂首在堂中踱步。 裴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大气也不敢出。似乎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喉间,上下不得。 堂中一片静谧,依稀只闻晨风在堂外回廊檐柱间飘忽不定地穿梭。 李辰默默地在堂中踱了几个来回,只见他突然抬起头来,举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李辰重新落座,此时已是面色如常。 只听他平静地慢慢开口道, “既是如此,此事便先不要让外人知晓。” 裴萱心里一松,眉宇间不由立时舒展开来,面上不动声色增添了几分笑意。她本是人间绝色,此刻更加光艳照人,一时竟满室生辉。只听她柔声道, “这个自然。请郎君放心。昨日我已经特别吩咐过廖医士,嘱他不得外传。” 李辰点头道, “我会再让保安总局派些人手,一来是给他提供保护,二来也是防止有人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言毕,李辰沉默片刻,方望着裴萱语重心长道, “经年以来,你我有志一同,想要在这边陲僻壤之地因循先贤大道,选贤与能,天下为公,以至大同。华部得有今日,实非我一己之力,我也从未视这华部为一家之私产,故华部之主,必得出于公推,非私相可授。这个道理想必你懂的。” 裴萱面色肃然,揖手道, “妾自是明白!” 李辰接着又道, “然人有穷力,寿有终时。吾等虽殚精竭虑,然这大同之世未必可期。终有一日,我们要将这份担子交到下一代人的手中。冀其能秉承前志,行循大道,以慰先人。故而今后选任华部之主,首论其德,次论其才,亲丛不论。” 李辰眼睛紧紧盯住裴萱道, “你既有此意,则须知今后教导之责非轻。我断不会因情徇私,致所托非人,从而葬送了你我辈历尽心血所创的这一番大好事业。” 裴萱整容而拜, “妾谨受教!君子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妾唯勉力而已。” 李辰点头肃容道, “还有一事,你须得答应我,那就是我的家中绝不允许出现煮豆燃萁,骨肉相残之事!” 裴萱闻听,亦肃容道, “妾在此立誓,今后必教导他们骨肉亲和,同心协力。若违此誓,天谴之!” 话到此刻,双方都已明白了对方的心迹,堂内的气氛一时也轻松了下来。两人相视无语而笑,各自眼中都流淌浓浓的温情。 李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若是你一时无法理事,何人可交托付?” 裴萱沉吟道, “妾下属白明选、文自安二人,为人忠谨,办事干练,足当一时。” 李辰点头道, “如此便好。” 李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对裴萱道, “不谋一世者,不足谋一时,此事不妨未雨绸缪吧…” 第二天,李辰以此次出兵平叛得胜为由,并叙前后功劳,对兰州文武广加擢赏。 蒋宏加正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贺兰武加正三品平北将军;贺兰盛加从三品征虏将军;贺兰仁加从三品冠军将军;裴萱加正四品下中散大夫,通直散骑常侍,另加军号正四品下曜武将军… 在一系列的封赏中,有几项升赏颇为引人注目。华部军将新成立第三军,李辰的侍卫统领柯莫奇为该军都督并兼金城城防都督;叱罗六波若继任为骠骑大将军侍卫统领;晋原户曹从事裴泥为布政使别驾从事,成为布政使蒋宏的副手;晋文自安、白明选为骠骑大将军府从事中郎。 其余文武均各擢升一级。 兰州一时全城欢腾。 由于人人都得擢赏,当时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几项人事任命的深意。直到数月之后,真相大白,人们才恍然所悟。 …… 转眼间寒来暑往,时间已是初夏。六月的关中大地已是暑气迫人。 在一片绿柳葱郁的掩隐中,冯翊波若寺粉墙黛瓦,殿堂嵯峨。 其中的大雄宝殿,宏伟富丽,宝像庄严。此刻正有一人在释迦牟尼法像前虔诚顶礼。此人美髯及胸,形容瑰伟,顾盼之间,威势四溢。只见他拜于佛前 ,正颔首合十,低声颂祷, “…弟子杨忠敬祷,弟子征战半生,年过三旬,方始有后,祈佛祖慈悲,保佑内子顺产麟儿。弟子今后必长斋礼佛,广施庙宇,诚证菩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西魏征西将军、云州刺史、襄城县公杨忠。 杨忠半生飘零,戎马征战,直到近年生活才稍稍安定下来。去岁他在李辰的撮合下娶了苦桃,对这个年幼却颇有见识的的妻子非常宠爱。后来苦桃有了身孕,杨忠年过三十,方才有了后代,因此他对此极为高兴和重视。 由于古代卫生条件的限制,当时妇女生产时死亡率极高。如今苦桃就要临产了,杨忠自忖从前杀虐过重,内心难安。所以他出重金布施,将苦桃安置在波若寺内,期望能得佛祖的庇佑,让苦桃平安生产。 却说杨忠不住虔诚祝祷礼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开始乌云涌现。随着习习凉风吹袭,闷热的暑气也渐渐消散。 随着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终于将太阳完全遮盖,天地间一片阴沉。风势也逐渐大了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柳枝疯狂地四下舞动着,一刻也无法停歇。断枝落果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声声作响。 杨忠无法静心礼佛,也不禁站起身来向外观看。却见仆役们已经手忙脚乱地将大殿旁苦桃居住的厢房门窗紧闭了起来。 此刻天上已是彤云密布,光线越发昏暗了。只见一道弧形的闪电划过天际。几息之后,一阵沉闷的雷声,远远地从天边传递过来。 渐渐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突然间,一道闪电似乎就在头顶出现,蓝白色的弧光似乎将整个大殿瞬间照得透亮。佛祖慈悲庄严的面相在闪光中倏然明暗,显得异常神秘诡异。接着,一声巨雷如同就是在屋顶上炸响,似乎大殿内的烛火也为之一暗。杨忠就算是面对千军不曾色动的勇将,竟也被这巨雷震得心里狠狠地跳了一记。 随着雷声,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了下来。一滴滴雨点砸在殿前的石阶上,粉碎四溅,留下一个个铜钱大小的水迹。很快,斑斑点点的地面已经湿透,反射出幽幽的亮光。 雨点越来越密集,最后竟如同是数不清的白线一般从天上直挂下来。地上一片水光,雨点落在上面,水花四处飞散,如同是烧开了锅的热油中掉入的水滴一般。 大雄宝殿檐前的落水,由稀到密,最后如同是一条条奔流不息的瀑布一般,滔滔而下。落水与重檐前的石阶相撞,发出雷霆般的轰鸣,声势迫人。杨忠立于殿门前观雨,此时只觉全身暑气尽消,原本紧张的心情也不觉放松了下来。 俄而,却见浓雾渐起,大团白色的云雾翻卷盘旋,慢慢地将整个波若寺笼罩了起来。雾气如同流淌着的河水一般,在殿堂廊柱间飘散四溢。很快,大雄宝殿前的庭院就已经被白色的云雾填满,雾气似乎竟然直涌进了大殿中来。杨忠立于门前,只觉水汽扑面,头发胡须都变得湿漉漉的。 而大团的云雾更向苦桃居住的厢房漫卷过去。它们像白色的精灵一般扑到了门楣窗牍上,似乎急切地寻找着缝隙想要钻进去。 正在此时,杨忠猛然听见苦桃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 …… 至夜,苦桃终于产下了一个男婴。 刚刚分娩的苦桃她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嘴唇灰青,浑身的衣物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漫长的生产过程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的体力。刚才最后的分娩几乎是用尽了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长时间的疼痛和艰巨的体力消耗让她几乎虚脱了过去。 就在苦桃如释重负后神志有些迷糊的时候,她突然听见稳婆惊叫一声, “哎呦妈呀!” 虽说苦桃刚刚做母亲,但天生的母性却使一下子使她清醒了过来,她吃力地喊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如何了…” 就听稳婆慌里慌张地道, “啊,那个…,没事。恭喜夫人,佛祖庇佑,您诞下了一个小郎君!这孩子啊,长得真是…,哎呦,长得真是那个…” 苦桃刚开始听了生了个男孩,心里顿时万分欣喜,但听稳婆后来的口气似乎这孩子又有些什么不妥,她不禁心里又着急起来,忙道, “我的孩子他怎样了?快把他抱来给我看!” 稳婆一边将手中的襁褓递给苦桃,一边还心有余悸地嘟囔道, “夫人这么千娇百媚水灵个人,怎么,怎么生了…,咳,反正是个带把的,模样倒是其次…” 苦桃心急火燎地接过孩子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全身竟长满了癣疥,密密麻麻覆盖了几乎全身的皮肤,好似长了一层鱼鳞一般,分外恶心。往脸上看,这孩子不但是个地包天,而且满脸皱巴巴的。头顶的皮肤如蚯蚓般一道道坟起,竟好似长了犄角一般。 苦桃大吃一惊,加上她刚刚分娩浑身乏力,不觉手一松,“扑通”一声,那孩子竟然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 孩子猛然间坠落在地,立刻发出呱呱的啼哭声。苦桃又气又急,几乎昏厥过去。 屋内众人一时手忙脚乱,这时旁边一个原本在苦桃生产过程中在为她室中诵经祈福的比丘尼上前俯身抱起了孩子。 那女尼抱着孩子,口里诵道, “南无我佛,善哉!善哉!”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孩子,对苦桃道, “贫尼自河东来此修行,凡三十余年,可谓识人多矣。然此儿相貌奇异,从未所见。日后或成大气,亦未可知。” 她慈爱地摸摸孩子的头又道, “佛祖保佑,千万不要摔坏了,留下什么隐疾,致晚成大事!” 苦桃忙将孩子从女尼手中接过来。也许是听了女尼刚才一番话,苦桃看着自己的儿子竟觉得越看越喜欢。 这时,杨忠闻听生了儿子,忍不住过来探望。苦桃心怀忐忑地叫侍女抱了孩子给他看。 杨忠接过孩子,激动地浑身发抖。他抱着孩子左看右瞧,眼中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情。 杨忠乃当世豪杰,自然不会十分在意孩子奇特的外貌。他听说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摔了一下,也吓了一跳。但见这个孩子哭声洪亮,似无所碍,颇有些将门后代的雄武之气,不由心中大悦。 杨忠当即为这个孩子起名为坚,又因为这个孩子出生在佛寺,为感念佛祖庇佑之恩,又为他起梵名那罗延。 附录: 《隋书/帝纪/高祖》 “…皇妣吕氏,以大统七年六月癸丑夜生高祖于冯翊般若寺,紫气充庭。有尼来自河东,谓皇妣曰“此儿所从来甚异,不可于俗间处之”尼将高祖舍于别馆,躬自抚养。皇妣尝抱高祖,忽见头上角出,遍体鳞起。皇妣大骇,坠高祖于地。尼自外入见曰“已惊我儿,致令晚得天下…” 《北史/隋本纪》 “隋高祖文皇帝姓杨氏,讳坚,小名那罗延。…帝,武元皇帝之长子也。皇妣曰吕氏。以周大统七年六月癸丑夜,生帝于冯翊波若寺。有紫气充庭。时有尼来自河东,谓皇妣曰“此儿所从来甚异,不可于俗间处之”乃将帝舍于别馆,躬自抚养。皇妣抱帝,忽见头上出角,遍体起鳞,坠帝于地。尼自外见,曰“已惊我儿,致令晚得天下”帝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 从以上可以看出,史籍中对的杨坚出生经过的记载语多荒诞,无法采信。所以本人在创作中对细节略做修改。请诸位大家指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生死枯荣 四 时间进入大统7年(公元541),在经历了长期的战乱和自然灾害之后,整个中国北方的局势逐渐稳定了下来。 东西魏分立之后,双方举倾国之力连续发动了的几场大战,但结果互有胜负,双方一时间谁也无法马上消灭对方。因此,东西魏的统治者都将目光转向了自身内部,开始改革时弊,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以寻机再战。 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形势下,自河阴大战之后,双方都没有再爆发大规模的战斗,边境局势相对平静。甚至已经中断很久的民间贸易往来也得到了恢复。 当时宇文泰族子,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宇文测行汾州事(代理汾州行政长官)。 宇文测字澄镜,祖、父都为北魏高官。他出仕很早,为人沉密深思,好学上进,尚北魏宣武帝阳平公主。宇文测仁恕好施,当年居住在洛阳的时候,家中除了日常的衣食之外,没有别的积蓄。 有一次他家中被盗,失物是阳平公主的衣物。后来地方官府捉到了这个盗贼,并起获了赃物。地方官通告了宇文测,但宇文测担心这个盗贼会因此而判死刑,故意不肯承认是自己丢失的东西。这个盗贼因此免于一死。 后来此人遇赦出狱,他感念宇文测的恩德,便自请为宇文测的侍从,从此跟随左右。孝武帝西奔长安,宇文测也随行入关中,当时护卫离散,情形极为狼狈,但此人却一直跟随着宇文测,从无异志。 汾州的东面就和东魏的晋州接壤,东西魏双方的人马经常相互到对方的地界上骚扰和抢掠。宇文测到了汾州赴任之后,先下令禁止己方的军队无故越境,而对东魏方面前来的寇掠进行坚决反击。 当有入侵的东魏军被俘获,绑送到他面前时,宇文测总会下令将他们全部松绑,然后安置在宾馆,以客礼相待。他还设宴招待这些被俘的东魏军,然后将他们释放回家,并送给粮秣物资,护送他们出境。一连这么几次之后,东魏人大惭,再也不入境骚扰了。 从此西魏汾州和东魏晋州之间边境宁和,百姓安居乐业,甚至相互通婚吊丧,不再视对方为仇敌。 当时舆论对宇文测的所为极为称道,将他与三国时名将羊祜相提并论。 羊祜字叔子,为三国时魏晋名臣。羊祜驻守荆州时绥怀远近,深得民心。他与对手东吴名将陆抗礼通往来,双方恪守边境,不轻易起衅。 羊祜打猎的时候下令部下不得越过边界,如果发现猎物是东吴方面先射中的,就派人送还。陆抗听说羊祜喜欢饮酒,就派人送来美酒一瓠表示感谢。羊祜不听劝阻,坦然而饮。后来羊祜听说陆抗生病了,就派人前去慰问,还送上一副草药。陆抗也不怀疑,令人将药煎了服用。陆抗的部下劝阻,陆抗笑道, “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坚持服了药,结果病很快好了。羊祜和陆抗之间这种虽为对手,却以诚相待的君子之风,被传为千古佳话。 有人向宇文泰告发宇文测与境外交通,怀有贰心。宇文泰大怒道, “测为我安边,吾知其无贰志,何为间我骨肉?” 宇文泰命立斩告发之人,并下令许宇文测便宜行事。 话说宇文泰为了革易时政。富国强兵,在大行台左丞苏绰等协助下,实行了精简官员,开荒屯田等一系列的举措。大统七年,他又命苏绰制定了六条诏书,奏请大统帝颁行天下。 这六条诏书即使今天看来,仍有其积极的意义。它的主要内容有, 一曰清心。…治民之要,先在清心。治民之本,先在治心…。 二曰敦教化。…扇之以淳风,浸之以太和,被之以道德,示之一朴素。然后教之以孝悌,使民慈爱;教之以仁顺,使民和睦;教之以礼义,使民敬让…。 三曰尽地利。…先足衣食,方后教化。夫衣食所足者,在于地利尽。地利所以尽者,在于劝课有方…。 四曰擢贤良。…今之选举者,当不限资荫,唯在得人。得贤而任之,得士而使之,则天下之治,何向而不可成也。凡求贤之路,自非一途。然所以得之审者,必由任而试之,考而察之…。 五曰恤狱讼。…唯当率至公之心,去阿枉之志,务求曲直,念尽平当。与杀无辜,宁赦有罪;与其害善,宁其利淫…。 六曰均赋税。…夫平均者,不舍豪强而征贫弱,不纵奸巧而困愚拙…。 六条诏书颁布以后,宇文泰极为重视,常置于座位左右,供随时取阅。他还下令百官必须熟读六条诏书,各级地方的首长,不能通晓六条诏书及计账者,不得为官。 宇文泰严明吏治。有一次各地方长官来长安拜谒。宇文泰命河北郡守裴侠别列,然后宇文泰对众官道, “裴侠清慎奉公,为天下之最,今众中有如侠者,可与之俱立。” 众官一时默然,无人敢应。 宇文泰遂厚赏裴侠。时朝野叹服,号裴侠为独立君。 在宇文泰的努力下,西魏的政治相对比较清明,百姓的生活也相对比较安定,国力蒸蒸日上。 而远在金城的李辰,此刻也迎来了他一生中重要的时刻。 这一日,李辰正在后堂于商曹主事李由议事。只听李由道, “…对方的商队已经起行,所载多为粟米、精铁、细布、食盐等。算以路程,或数月便可至金城。” 李辰问道, “路上应该无碍吧?” 李由道, “还请使君放心,此事已谋划久矣。对方敢于我通商,背后必是东虏高门权贵之家,若胸无成竹,必不肯下如此大的本钱。据报此次对方东主亦将随行,故东虏那边应该是无虞的。而如今宇文澄镜大将军守汾州,无为而治,边境清平,商旅不绝。商队由晋入汾,再转道长安上陇。职下已派属员一路之上相随,所经地方也已经以使君的名义一一交通,大行台那里也已经报备,应是万无一失。” 李辰点头道, “自知殚精竭虑,谋划深远,于我助益诚多。此事若成,于兰州非同小可,自知当居首功!” 李由这些年也有些发福了,面色却依然是红润饱满。听李辰夸奖,他笑得圆圆的脸上都泛起油光来,忙躬身行礼道, “此皆使君英明果见,职下不过奉命而行,又何干居功?” 李辰亦笑道, “你不必自谦。汝精明强干,于通商一道,颇有心得,若无你操持首尾,事必躬亲,又如何能成此事?” 李由再拜称谢。 李辰想了想又道, “你说那商队背后或为东虏权贵豪门,他们这样做为了什么?为何要甘冒如此风险不远千里坚持与我通商?” 李由沉吟片刻道, “以职下愚见,不过一利字耳。据职下去东虏通商的属员密报,东虏连岁大熟,斛粟不过九钱。然若贩运至此,获利何啻数倍!东虏又于幽、瀛、沧、青四州傍海煮盐,以赡养军资。权贵之家多有私取,转手贩之,可获巨利。既有厚利相驱,自有人铤而走险。” 李辰叹道, “莫不道这东虏国中权贵当真便视国法于无物,行事如此胆大妄为?豪门之家舍义而逐利,不惜以资敌国。东虏纲纪竟已糜烂若此么?” 李由道, “东虏上下皆贪鄙成风,盘剥百姓,敲骨吸髓,莫不为之。其朝中孙腾、高岳、高隆之、司马子如,号为四贵,皆非法专恣,以贪贿聚敛为能事。冀州刺史尉景,其妻为渤海王(高欢)姊,横征暴敛。征民夫会猎,死者三百人。上行下效,举朝莫有廉者。然自渤海王世子(高欢长子高澄)为尚书令秉政,刑法严峻,权贵多有受惩者,如今朝野为之一肃。” 李辰冷笑道, “若真有心治贪,高欢何不自为,而命其世子行之?世子严刑峻法,惩治权贵,立威于前。高欢再法外开赦,施恩于后。翻掌云雨,恩威并施,笼络人心,这高欢真正好手段!然以治贪为名,行邀名揽权之实,贪岂可尽肃?吾料其人亡政息,必不远矣!” 李由佩服道, “使君明洞万里,见识卓远,职下受教了!” 李辰又道, “不过这次东虏的商队过来,我们也要提高警惕。虽说他们或是逐利而来,然毕竟为敌国,难保不会有别样的心思,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下去商曹和保安总局要好生商议一下,商队来了以后如何接待,又如何防范。哪些能看,哪些不能看,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要心中有数。” 李由行礼称诺。 两人再议一会儿公事,李由起身向李辰行礼告辞,李辰送之门外。临别之际,李由道, “职下闻主母即将临产,使君仁德无双,主母贵人天祥,必得佛祖庇佑,顺产麟儿。职下到时再来为使君贺喜!” 李辰闻言,心中不禁浮过一丝暖意。最近迦罗就要临盆了,这也成了他最大的心事。今日听李由的一番恭维话,不由心中大悦。 他笑着对李由道, “多谢自知吉言!到时必备薄飨,以酬宾客,还请自知届时拨冗赏光。” 李由也笑道, “那是自然的…” 两人正说着,却见内宅管事的尉娘子从内宅那边匆匆过来。她见到李辰,忙行礼道, “李郎君…,啊,不,使君大人,主母这会儿破水了,腹疼得厉害,想是要生了!” “啊!” 李辰闻言脸色骤变,李由见机忙行礼告别。李辰拱手与他匆匆作别,便立即快步便往内宅赶过去。 李辰才迈步进了内宅的院子,却不防边上突然跳过一个童子,手中一把尺许长的木刀舞得忽忽风响,嘴里还不住地用稚嫩的嗓音呼喝做声, “嘿…,哈…” 那木刀几乎砍到李辰的身上。李辰眼疾手快,一把将木刀抓住,然后轻轻地从那小人的手里缴了下来。那小人不料突然这般变故,楞了一下,当他发现面对的是这个宅子的男主人时,立即收敛了脸上顽皮的神气,规规矩矩地学着大人的模样揖手, “父亲…” 李辰一时脸色发冷, “萨埵,你又在胡闹么?” 原来这个童子正是李辰的养子李佑,小名萨埵。李佑已经三岁多了,他似乎继承了生父费木雄壮过人的体魄,三岁的年纪却看上去如同五、六岁的孩童一般。 李佑被李辰收为养子,照理应该交由李辰的正妻迦罗来抚养教导,但迦罗自己不过是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哪里有什么育儿的经验。迦罗前番又因为和李辰置气,刚到兰州后便又重返回长安,一年多以后才回来。而且回来不久,迦罗自己也怀孕了。所以李佑一直就和自己的生母生活在一起。 这李佑人不大,却是体魄强健,生性顽皮,整日里逐鸡打狗,不得少宁。李辰因为费木的缘故,对这个孩子多少有些放纵,因此内宅中几乎无人能管得住他。但说来也怪,这李佑谁都不怕,却是偏偏有些畏惧李辰。 那李佑见李辰脸色难看,却是不慌不忙道, “孩儿没有胡闹,我在学您练武呢,我也要当大将军!” 李辰望着他那张充满稚气,却努力一本正经的样子,面上虽说冰冷,内心却怎么也生不起一丝气来。 正在这时,李佑的生母乌兰朵匆匆跑来,她恭恭敬敬地向李辰行礼道,神色有些忐忑不安地道, “请仁慈主人原谅,我适才一时没留意,就让他跑了出来。” 乌兰朵知道今天主母生产,非同小可,特意关照李佑不要出去乱跑。谁知一转头的功夫,调皮的李佑就跑不见了。她急忙出来寻找,却见到李佑偏偏撞到了匆匆而来的李辰。 李辰此刻哪里还会生气,他对这个淳朴善良的费也头女人始终心有敬意,对她顽固地称自己为主人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李辰只得含糊地点点头向她示意。李辰小心地将木刀交到乌兰朵手上,语气和缓地道, “今日内宅多事,你叫萨埵呆在屋中,不要乱跑。” 乌兰朵连连称诺,牵了李佑向李辰行礼,然后回自己屋中去了。 李辰目送他们离开,方举步来到迦罗居住的院子。 迦罗的侍女们见李辰进来,纷纷低头行礼,李辰只是挥手示意她们起身。李辰步到迦罗的屋前束手而立。此刻院子里一片沉寂,气氛凝重,唯听见迦罗痛苦的哭喊声不时从屋内传来。 李辰原本心里就有些紧张,此刻再听见迦罗一声声凄惨的哭叫,顿时只觉得如同有一把无形的大手伸入了自己的胸膛,将自己的心脏死死攥住。他顿时感觉胸口发痛,似乎透不过气来。李辰双手紧紧互攥在一起,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但他似乎对此却没有丝毫感觉。 自从迦罗怀孕之后,李辰就对她将来的生产非常担心。因为在卫生条件落后的古代,妇女生产是极危险的一件事。李辰只能尽可能从记忆中搜寻自己以往那点可怜的孕产保健知识。他坚持让迦罗多走路,而不是躺在床上修养。他不厌其烦地告诫迦罗,少吃多运动。虽然迦罗对他无比信任,总是将他的话奉为圭臬。但是想到如今毕竟是以前五百年前的古代,没有任何卫生救助措施,而迦罗又毕竟年幼,他的心就不可抑止地悬在了空中。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迦罗凄惨的哭声时起时落,李辰的心也似乎随着这哭声上下起伏不定。这是李辰第一次经历如此难受的一个过程,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自己内心在意的人在那里痛苦挣扎,命垂一线,可自己却做不了任何的事情,无法提供哪怕一丝有用的帮助。 李辰不知在院中等候了多久。天已经黑了,冬日的夜空星光暗淡,朔风凛冽。李辰几番拒绝了尉娘子好心劝他回房休息的劝告,只是加了一件皮氅,喝了些热饮,坚持等在院中。李辰有这样一种感觉,只有他站在这里,能亲耳听到迦罗的声音,他才能安心。似乎他一旦离开了这个院子,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就将要和迦罗此生天人永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李辰感觉自己体力和心力都已经几乎达到极限,似乎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候,随着迦罗长长一声无比痛苦的惨呼,屋内传来了婴儿微弱的哭声! 这一声似乎若不经风般的哭声,却好似一道狂飙一般吹过李辰的心底,将原来的担心、痛苦、折磨等等令人绝望的情绪一扫而空。瞬间,无法抑制的喜悦如同汹涌泛滥的洪水一般占据了李辰的整个心胸。 院中和李辰一起等待的尉娘子和众侍女齐齐大礼而拜,众口一声道, “恭贺郎君万千之喜!” 李辰此刻笑得已经合不拢嘴了,他平展双手连连道, “好,好,好,都起来吧,赏,赏,今日统统有赏。”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称谢起身的当儿,却从屋内传来迦罗嘤嘤的哭声。李辰闻听不由脸色一变,忙转身上前一步,踏上屋前的台阶,急声道, “出了何事?主母和孩子可安否?” 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屋门开了半掩,屋内温热和略带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为迦罗接生的稳婆抱了一个小小的一个襁褓出来。她对李辰先行一礼,然后偷看了一眼李辰的脸色,方有些惴惴不安地道, “恭喜使君大人,主母诞下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啊,是女儿啊!好,好,快让我瞧瞧!” 李辰之前其实心里对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性别没有什么特别的倾向。也许是有些头疼李佑的顽皮,此刻听到迦罗为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反而内心似乎有些欣喜的感觉。 那稳婆见李辰闻听面色如常,甚至还露出几分欣喜的表情要看婴儿,忙地将手中的襁褓递了过去。 李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襁褓,交接之际,那婴儿可能感觉到了些震动,张开小嘴哭了两声。那哭声如此稚嫩和娇弱,简直就像是一只小猫的叫声。 李辰忙轻轻晃了晃襁褓,婴儿哭了两声,也就停下了。她似乎一直在闭目酣睡。 孩子抱在手里轻得似乎没有分量,但李辰却觉得比千钧还重。穿越之后这么多年,李辰似乎始终在心里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随着这些年不断地开拓征战,以及后来与裴萱迦罗相识相爱,结为一体。这些都让李辰对过往的世界逐渐淡漠下来,而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真实存在。但是直到此刻,李辰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了根。 女孩小脸粉嫩,圆嘟嘟的,眉眼依稀能分辨出几分迦罗的样子。此刻她正在李辰的怀中安然而睡,睡得如此的平静和安心,似乎她知道她正处在一个无比安全的温暖羽翼下。 李辰望着孩子安宁的面容,心头已经如同雪化,他此刻似乎有这样一种感觉,他愿意为这个孩子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所有一切。李辰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他小心地伸出自己的食指,用自己手上最柔软的部分,无比轻柔地摩挲女儿的面庞,仿佛在触摸一件无价的珍宝。 当李辰的手指轻轻滑动到孩子的嘴唇上,却不料孩子突然张口含住了李辰的手指,开始使劲地吮吸了起来。李辰的内心立刻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般,面上已是潸然泪下。 这时稳婆在旁凑趣地恭维道, “小娘子真是个心疼伶俐的,日后必是大福大贵之人!” 李辰暗拭一把泪,然后将女儿交还给稳婆,由她去交给乳娘给孩子哺乳。之后李辰轻轻推开房门,进入了室内,轻步来到迦罗床前坐下。 迦罗的衣装面容此刻已经略微修饰过,但看上去仍是云鬓散乱,面色苍白得怕人。她无力地倚靠在床榻上,眼角犹有泪痕。 李辰看到迦罗这番模样,心中一时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温情。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子,经历了怎样的漫长痛苦,才侥幸闯过生死关口,为自己生下后代。李辰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生今世,自己绝不能亏待了她。 李辰轻轻握住迦罗的手,只觉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在掌中一片冰凉。李辰充满怜爱地道, “你辛苦了!” 迦罗闻言,眼中又是泪光闪动,她哽咽道, “都是妾无能,没有能为郎君生个儿子,让郎君失望了。” 李辰忙温言安慰道, “你说哪里话,女儿也很好。我刚才看过她,伶俐可人的,我很是喜欢。” 迦罗仔细看了李辰的神色,觉得他不像是作伪,内心稍安。她垂下眼帘低声道, “可我想为郎君生个儿子。郎君年过三十,尚无人可承家门,此皆妾之过也!” 李辰安慰道, “此事你毋庸过虑,好在我们还算年轻,来日方长。” 迦罗听李辰如是说,心中暖意盎然,她望着李辰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柔情如水……。 几乎与此同时,高欢的长子尚书令、大将军高澄的妻子东魏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生子高孝琬。当时朝贵贺之,高澄道, “此至尊之甥,先贺至尊。” 众官便齐到朝堂,向东魏天子道贺。 到了第三天,孝静帝亲幸高澄的府邸,赐锦彩布绢万匹。于是满朝贵官都来祝贺送礼,珍物罗林,货满十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别来无恙 数月之后,一只庞大的商队出现在由秦州至金城的官道上。 时值早春,高原的朔风依旧寒意凛冽,吹在人面上似乎如同刀割般生疼。在高原台地辽阔平坦的旷野中,一条蜿蜒迂回的古道一直延伸到天野的尽头。在古道上极目远眺,唯见千沟万壑,群峰如蔟,天地一片苍茫。 此刻天空被薄薄的一层云霭所笼罩,低垂如幕,似乎触手可及。在灰暗的天空映衬下,远山依旧白雪皑皑,无尽的群峰如同白色的海浪一般连绵起伏。而整个原野呈现出一种单调的土褐色,乍看上去似乎寸草不生。走近看时,却发现地表被一层稀疏低矮的植物所覆盖,这些植物在寒冷干涸的自然威力下似乎都已经枯萎死亡,已与大地混为一色。 商队如同一条长蛇般在苍茫的旷野上迤逦前行。朔风刚劲,卷起地表的浮土四下飞扬。行人都不得不微微低下头来,掩住口鼻。但整个商队仍是行止有序,并不见丝毫混乱。 “呸…,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队中一名护卫模样的人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似乎要把满嘴的尘土一起吐掉。然后他忍不住低骂了一声。但他话音刚落,却似乎感受到背后有些异样。他转头看时,却见身后一人正对他冷目而视。 这人骑一匹高头骏马,身穿青色文士服,头戴青布帻,外罩一件织锦衫子。此刻面上掩了一副面纱遮尘,只露双眼。目光冷冽,竟如刀刻般犀利。那护卫见了,立时心头一寒,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出声。 那青衣人见了,从鼻孔中冷哼一声,当下与身边两名随从催马而行,也不再理睬那护卫。 再行一段,眼见前面带路的兰州商曹属员行得远了,青衣人身边的一名随从方开口缓颊道, “主人莫怪。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大伙儿都吃了不少苦,有点牢骚再所难免。” 青衣人冷声道, “莫不道我这个主家这一路上不是这么过来的么?来前我就曾言明,此行千里跋涉,又深入险地,非同小可。吃不了苦,或者贪生怕死的,趁早莫来!” 那随从立时被噎得结结实实,只得低头不语。另一名随从见了,忙开言道, “兄弟们都是白刃及颈不动声色的好汉,愿为主家效死力。只是未料这兰州西陲之地,苦寒若此。大伙儿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绝无二志!” 青衣人语气稍缓道, “前次几番遣人前来,都杳无音讯。此番不计钱财物力,谋划经年,方得以成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辛苦。然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尚未见到正主,吾等又岂可松懈?此人诡计多端,性狡如狐,手下又有一众爪牙效死,凶悍无匹。如若稍有不慎,不免又是功亏一篑!” 两名随从立刻肃容在马上揖手, “属下明白!这就去暗下再关照兄弟们,务得忍耐,以成大事!” 那青衣人微微颔首,以示认可。 过了片刻,其中一名随从又轻声道, “此去凶险万分,主人不若就留在陇西等候消息。若执意前去,万一有所不测,却让属下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青衣人眼望兰州方向,眼中的寒意竟比这高原的天气还要冰冷三分。只听他冷冷道, “吾宿志未伸,耻对先人。今欲行大事,又岂能以贪生为念,畏惧不前?这兰州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 当下众人再无复言。商队继续在茫茫原野上逆风而行。 几天之后,商队进入了兰州地界。行了不久,便有巡哨的骑兵上来查问。队伍前面带路的兰州商曹属员出示了公文,表明这是应邀前往兰州贸易的商队。巡哨的骑兵见了,便放出讯号。不多时,便有一小队骑兵赶来,护送整个商队前往金城。 一路之上,却见烽燧连绵不绝,从兰州边境一直延伸到金城。不时会有巡哨的骑兵出现在近左。每当此时,护卫的骑兵就会上前答话,表明身份。商队中的人但见这小队护卫骑兵,不仅武备精良,盔甲,长槊,弓箭,长刀一应具全,更言止从容,作风彪悍,行成行列。竟是丝毫不逊于东魏精锐鲜卑甲骑,不觉人人心中凛然。 商队几经跋涉,终于抵近金城。但见群山雄壮,怀抱之间谷地平阔如盆。远望大河如带,在宽阔的谷地中蜿蜒静流。大河两岸,水车林立,阡陌纵横,坞堡星罗棋布。而金城南滨大河,抵山而立,雄关似铁,分外壮丽。 商队众人从相对发达的东魏一路西行,总觉得这西边比不得东边青徐冀并晋诸州人口稠密,市井繁华。即使到了长安也觉得不过如此,比之邺都、晋阳犹有不及。更不要说这一路跋涉上陇,多有不毛之地。因此大家对这个地处边陲的金城根本没有抱任何幻想。但当如此一副充满生机的壮美画面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商队中所有的人都不禁一时目眩神驰。 领路的兰州商曹属员见大家都为金城壮美的景色所动,心中也难免得意。他挥鞭遥指金城道, “诸君,那便是金城了。自李使君建节金城,兴修水利,开荒屯田,炼冶百工,诸业具兴。咱们兰州虽说地处西陲,实不相亚于关中沃野之地。” 商队中的那青衣人面上虽说平常,但一双清亮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金城,眼中寒意凛冽…。 商队终于到达金城。那领路的商曹属员上前和城门前的守卫答话,并出示了公文。守卫城门的军官和负责收税的吏员已经事先收到了骠骑大将军府和布政使衙门的通告,要对这支远道而来的商队给于特别的优待。因此商队一应的手续都被简化了。只要商队提供一份所有随行人员的名单和所有货物的清单就可以了。不用一一盘点货物和对商队的人员一一问名核实。 青衣人两名随从之一看来是主事的,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货物清单恭敬地交给负责收税的户曹吏员手中。那吏员接过清单,却觉得手下一沉。他翻开清单看时,却发现里面夹了一锭金铤。 那吏员面无表情地抖了抖清单,只听“吧嗒”一声,那锭金子掉在了他面前的案子上。只见他转头对身边的书办道, “记下,这位客商自愿再额外完税金一铤。” 青衣人的随从顿时面色通红,忙连连告罪。户曹的吏员仍是面无表情,但腹中却早就破口大骂, “怎么这么个二货,想送礼晚上送到家里去啊,当这么多人面送这么一大块金子,尼玛想坑我呀…” 那随从办好完税的手续,回到队伍中,只听他有些尴尬地对青衣人道, “咱们那边办事都是如此,不曾想这兰州…” 青衣人只是若有所思般微微一点头。 根据商曹的安排,商队的货物车辆人员将安置在城外。而商队的东主和少数随从将以客人的身份,入住金城内的馆舍。一番商议之后,商队东主,也就是那位青衣人决定带十名随从入城。 虽说他们是兰州商曹请来的客人,但值守城门的军官还是要按照规矩将这十一人的名字录下,然后发给入城凭证。就听他问道, “敢问贵东主名讳上下?” 只见那青衣人上前一步,微微颔首作礼, “在下姓姜…” 他们入城以后,那个领路的商曹属员将他们引到馆舍安歇,然后行礼道, “姜郎君,某还要回衙交令,这厢便告辞了。郎君一路远道辛苦,且请先休息一下。晚间商曹主事李大人会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诸君在金城可以自便,不过咱们兰州虽是边陲,然法度严谨,民风彪悍,请姜郎君和贵随从自警。” 姓姜的东主躬身揖手还礼, “大人千里相送之情,在下没齿难忘!今仅备薄礼,难酬万一,还祈不弃笑纳。” 说罢,他转头示意。两名随从即捧上金铤四锭,彩绢十端。却不料那属员坚辞不受,几番推让,终空手作礼而去。 姜东主送那属员走后,转身回到屋中,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主事的那名随从轻声叹道, “这兰州好生古怪,属官小吏竟不敢私纳一钱。若法度真是严明若此,则此人的手段确不可小觑。只是此番行事,恐怕有些棘手了。” 姜东主面沉若水,他沉吟片刻,对手下人道,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见机行事便是。此刻天色尚早,我们不如去街上走走,探探这兰州的风声物议,再做计较。” 姜东主停了停又道, “我们人地两疏,切记莫要轻起事端,坏了大事!” 众人一起拱手应诺。 一行人离开馆舍,随性在金城街头漫步。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要靠右行的规矩,几次险些撞上对面而来的行人。后来经好心人提醒,方自醒悟。他们谢过人家,忙转到道路的右侧。一出门就丢了个丑,他们不觉面上都有些微微发烫。 漫步在金城街头,却见这里街道并不宽阔,却干净得令人难以置信。街面上的行人不多,人人皆靠右行,秩序井然。但遇长者,人皆礼让。男子不论胡汉几乎人人带刀。而女子则举止大方,不避生人。更有年轻的女孩子,大胆地眉目传情。引得几个血气方刚的护卫心动不已,若不是另有重任,早就忍不住要上前搭话了。 然而无论男女,金城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乐观自信的神情,这在其它的地方是看不到的。姜东主一行人一路走来,却是越走越觉心惊。他们原道这兰州必是边陲荒蛮之地,但如今看来,这里不但物产丰饶,更教化敦行,百姓安居乐业,竟似世外净土一般。 他们行到位于南关什字街上的骠骑大将军府门前,却见这里戒备森严,铁甲环立。门前的侍卫贯甲挎刀,一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无人稍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势和杀气。 姜东主眼睛盯住骠骑大将军府的大门,似乎要将大门射穿一般。过得片刻,他方收回目光。商队众人不敢多留,略看几眼便继续前行。 他们再行一段,便来到西关什字,这里是金城的热闹繁华所在,只见街道两旁的酒馆食铺林立。各色小贩们挑了担儿,川流不息地往来叫卖。 姜东主停下脚步,回首道, “找一家清静些的地方,大家用些酒饭。也乘机商议一下。” 他身旁主事的随从应了一声,四处张望一下,迈步走进了边上的一家酒馆。店小二见有客人,忙迎了上来,揖手道, “贵客里面请,可是要用些酒饭呐,小店的羊羹、羊肉可是誉满金城啊。” 那随从将店里外打量了一番,点头道, “我家主人素来喜欢清静,你这家店我们包下了。你把其他人都清出去!” 小二为难道, “哎呀,对不住这位贵客,小店从没这规矩啊。” 那随从摸出一锭金铤“啪”一声拍在案上, “这个算是赔他们的。让他们走!” 小二见这阵势,哪敢作主,忙从后面请了东家出来。那店东家听了小二的禀告,急匆匆赶过来,老远就作揖行礼道, “贵客大驾光临,小店蓬壁生辉!然小店开了这几十年,从来没有将进来的客人赶出去的规矩。请贵客千万原宥则个。” 这名姜东主的随从今日到了兰州就没气顺过。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黄澄澄的金子拿在手里竟是送不出去,这个兰州实在是太古怪了!他一时焦躁起来,当下又摸出一块金铤拍在案上大声道, “这个总够了吧?大爷有的是钱!快给我把人都清了!” 却不料店主一下变了脸色,只听他缓缓道, “虽说店家开门只为求财,但咱们金城虽穷,但是骨气还是有的。小店的规矩就是哪怕进来就花一钱喝碗汤,也是小店的客人,和别的客人没什么不同。这位贵客,尊驾小店招待不起,请您另寻别家吧。” 开言竟是直接逐客。 那随从在家乡骄横惯了,到了金城一直觉得忍气吞声,此刻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揪住店主的胸襟,大喝道, “你一个操持贱业的下人,也敢和大爷摆谱,不知死字怎么写么…” 他刚扬起拳头,却听身后传来两声高喝, “不可!” “十九郎切莫冲动!” 那随从才要挥拳对准店家的脸砸下去,猛然听到身后的呼喝,顿时醒悟过来,拳头生生地顿在了半空。 这时,却见两人迈步进了店门。只见这两人一色黑袍黑帻,腰挎长刀。两人前心后背各有一个碗大的白圈,分别用墨笔写了,“按”“察”二字。那两人其貌不扬,一人渺了一目,用一块黑布遮了。另一人右手仅余二指。这二人进来未发一言,但大家都已经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杀气,只觉得空气一窒。 只听那渺了一目的黑衣人开口道, “怎么,居然有人敢在金城的地盘上撒野,又可知死字怎么写么?” 声音嘶哑,如同是一把锯子在一块木头上拉着,令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店主斜目瞥一眼姜东主随从高举的拳头,轻轻推开他揪着自己胸襟的手,然后笑呵呵地对进来的两个黑衣人行礼道, “原来是两位按察大哥。这个客人他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没什么大事。” 这时姜东主和另一名随从进来,一把抓那随从的手,将他向外拽。姜东主则对黑衣人作礼道, “我这伴当初来乍到,不懂金城的规矩,行事有些鲁莽,他本无恶意,失礼勿怪。” 那渺目的黑衣人冷声道, “金城最讲法度,还请这位郎君关照你的伴当,今后谨言慎行。” 姜东主再礼称谢。他刚转身要走,却被店家喊住, “这里还有你的金子!” 姜东主看也不看,转身欲走道, “就算是赔礼之物!” 不料那店家道, “不义之财,谁人稀罕!” 说着随手将两锭金子丢了过来。姜东主忙伸手接住,有些尴尬地告辞而去。 商队的人被闹了这么一出,一时都没了兴致。他们找个地方匆匆用了一餐,也就返回馆舍。 …… “你说对方的东主想拜见我?” 却说李辰听了李由的禀报,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李由在下面揖手道, “正是如此。不过对方没有明言,只是婉转表示想要接好使君之意。想来他们是意欲与兰州结交长远,想得使君庇护,故有此念。” 李辰点点头,这也可以理解,一个商人远行千里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前来贸易,肯定是想要接好地方官员,作为保护伞的。李辰问道, “那么,自知意下如何,我可见得么?” 李由忙行礼道, “此番对方所购瓷器、琉璃、百工等数目巨大,价值累万,诚是百利于兰州。使君若拨冗垂见其东主,以安其心,可利长远。然此人毕竟不过一白身耳,使君何等身份,岂是他想见就见的。” 李辰皱眉道, “那你意如何?” 李由道, “可择一日使君前往巡视工坊,职下邀其前往,装作偶遇车驾。使君唤他上前,慰言两句,也就是了。” 李辰沉吟片刻道, “就依自知所言,你下去安排吧。” 过了两天,李辰前来康乐堡的工坊视察。他首先来到冶铁的作坊,工曹主事钱铭早早迎候在这里。 工坊费尽心血造出来的第一门大炮在发射了十余发之后,最终还是炸膛了。这个教训使李辰意识到自己只要造出火药就能发明大炮等火器的想法太幼稚了。火器不仅仅是火药的问题,更是金属冶金工艺发展的问题。没有合格的可以耐受火药燃烧所产生高温高压的金属材料,是无法实现火器的大规模装备的。这也是火器在中国历史上会晚在宋代才出现,直到明代才开始大规模装备。这是和金属冶金工艺发展的水平密切相关的。 可惜李辰前世是个文科生,只记得,却对金属材料工艺一无所知。眼见一时无法突破,李辰果断地下令停止造炮。造一门炮要耗费数百上千斤精铁,这么多铁可以造更多更实用的武器,而不是用不了几次就会炸毁威力也有诸多限制的火炮。 离开了冶铁的工坊,李辰又来到制造琉璃的工坊。这里早已是戒备森严,甚至屋顶上都有手持弓弩的军士戒备。 李辰在钱铭的陪同下巡视了整个琉璃工坊,他注意到在工坊房舍之间的空地上立了几个人,为首似乎是商曹主事李由和什么人在说话。李辰知道这就应该便是东魏来的那只商队东主等人了。 突然,李辰感觉到那群人中有一道冷箭一般的目光向自己射来。李辰心里一顿,但他注目再看时,那目光已转瞬即逝。李辰皱眉将那群人反复审视了几遍,却始终在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李辰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一下,因此也未在意。 这时李由过来参见,李辰假意道, “自知今日缘何在此啊?” 李由回禀道, “启禀使君,下官今日陪自关东来的客商巡视工坊,不意与使君尊驾相遇。” 李辰点头道, “原来如此。那客商不远千里,辗转险途,来兰州与我通商,诚属不易,可引来一见。吾当面劳之。” 李由行礼称诺而退。 不多时,李由引了一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过来。李由先上前禀报, “启禀使君,冀州客商白身姜成觐见。” 李辰道, “传他上来。” 李由转身将手一招,那年轻人方迈步来到李辰近前。李辰只见此人一身白色文士服,面貌清秀,身材修长,倒似一副风流士子的模样。只是他双眼清亮,似乎暗含一股狠劲,令人不可轻视。 这年青人在李辰面前大礼而拜, “草民姜成参见大将军,祈大将军富贵无极,公侯世代!” 李辰微微颔首道, “起来吧。” 姜成再拜称谢起身。 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钻入了李辰的鼻孔。这香味虽淡,却是异馥奇郁,沁人心脾,绝非凡物。奇怪的是,这股香气却让李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在哪里遇到过呢?” 李辰不禁皱起了眉头,在脑海中苦苦回忆着… 突然,一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黑夜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李辰瞳孔骤然一缩,眼中已是寒芒毕射。只见他左手向侍卫们暗做了一个手势,右手已经扶上刀柄,面对来人冷笑道, “高小娘子,别来无恙乎?”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别来无恙 二 却说李辰在工坊召见来自关东的客商。不料见面之即,却是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异香,这香味让李辰觉得似乎似曾相识。 突然,一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黑夜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李辰瞳孔骤然一缩,眼中已是寒芒毕射。只见他左手向侍卫们暗做了一个手势,右手已经扶上刀柄,面对来人冷笑道, “高小娘子,别来无恙乎?” 那客商正大礼伏拜下去,闻得李辰的言语不禁浑身一震,倏地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秀目中半是惊讶,半是冷意。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她有所动作,李辰身后的叱罗六波若和木兰二人已经抽刀在手,如猛禽扑兔般左右掠出,几乎同时将长刀架在此人的肩上,不约而同一声低喝, “不要动!” 原来李辰和侍卫们平素自有一套约定的手势暗号。新任侍卫统领叱罗六波若对这个前来拜见的陌生人本就心存警惕,突然眼见李辰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备讯号,第一时间便拔刀在手,向来人扑了过去。木兰比他略迟一步,也冲了出来。 李辰做手势在前,出言在后。那客商闻言抬头时,叱罗六波若和木兰已经扑到了面前,挥刀对准了她的要害。那人本能似的猛然浑身肌肉一紧,似乎下一刻就要如同一只凶猛矫健的豹子一般腾身跃起。叱罗六波若和木兰如何能给她这个机会,瞬间一起发力,两人左手一边一个死死挟住那人的双臂,右手刀的锋刃已经双双贴上了她的脖颈。那人顿时觉得颈上的肌肤一阵刺痛,知道这两把刀随时会切下来,身子顿时一僵。 此刻李辰身边的侍卫们已经一涌而上,手举兵器紧紧将李辰层层护住,只见一片铁甲如林,如同一道钢铁从林般密不透风。其余的侍卫们则手举大刀长槊,将被叱罗六波若和木兰架住的客商团团围在了核心,更有侍卫已经取出弓弩,对准了那人。一排排刀矛的锋刃和箭镞如同森林里密集的枝桠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寒光。似乎只要此人有所动作,就将乱刃齐下,将其当场分尸。 那客商孤身前来拜见李辰,他的几个随从都在远处候着。由于距离得远,他们听不见这边说些什么,只远远望见自己的主家方一见礼,对方却突然发难,似乎一下就被甲士们围住了。 这些护主心切,立时便纷纷亮出兵器,就要冲过来护卫主家。但其中一名随从刚拔出刀来,就被一只羽箭射穿了脖颈,顿时向后翻倒。另一人才迈出步子,也被几支羽箭几乎同时射中身体,立刻颓然倒地。 这时这些客商的随从才发现,大队手持武器的军士已经向他们包围了过来,屋顶上的弓弩手也将箭矢对准了他们,正引居高临下弦待发。他们就如同是身处于陷阱中的猎物一般,毫无还手之力。顿时这些随从脚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一时谁也不敢再有稍动。 却说那边被叱罗六波若和木兰死死挟住的客商不料瞬间风云突变,对方一见面就突然出手,自己未及反应就已经被制住要害,再已无回转的余地。此人突然劲力一泄,浑身放松下来,似乎一副全然任由处置,毫不反抗的的样子。只见她秀目一转,平静地问道, “使君这是因何缘故啊?若是使君看得上区区这份身家,草民双手逢上便是。何必要闹得这般白刃加颈,却是失了大人的体面。” 李辰冷笑道, “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你莫道你乔装改扮,便可掩人耳目么?你虽改了装扮,可你身上平日所用的那种熏香却骗不了人。这和你当年在长安行刺我时留下的香味一模一样!” 那客商闻听眼光一闪,似乎有几分恍然,似乎又有几分懊恼。但这眼光已转瞬即逝,立刻就恢复了平静。只听她大声道, “熏香乃平常之物,人人用得。使君据此攀诬好人,谋夺民财,又岂可令人心服!” 李辰见她强口争辩,只冷笑道, “你身上的香料馥郁奇异,经久不散,绝非凡品,又岂是等闲人家可用的?我虽说没有见过你的容貌,但这香味绝不会记错!” 李辰当下喝道, “毋须多言!花木兰,且给我仔细搜一搜她身上!” 李辰已经认定来人就是当初在长安行刺自己的高敖曹的女儿,虽然他心中痛恨,但此人毕竟身世不凡,也不想随便侮辱她。便命身边的唯一女卫士木兰上前搜身。 侍卫们此刻已将客商反剪双臂捆绑了起来。木兰闻命高声应诺,然后她收刀回鞘,上前一步冷声喝道, “把双腿分开!” 那人虽是口中强硬,不肯屈服,但此刻面上也泛起一丝羞愤之色。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愤怒地瞪着木兰,那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木兰根本不予理会,当下上前将她全身上上下下仔细摸个遍,连胯下也没放过。木兰很快便从她身上搜出了一把短匕,寒光四射。木兰又解开她的头巾,将发髻松开,只见一头乌黑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开来。木兰从中起出一根发簪,这发簪的一头如同尖刺一般,锋利无比。 木兰搜身完毕,转身将短匕和发簪面呈李辰, “启禀大都督,职下搜得凶器在此。” 她停了停又道, “确实是个雌儿。” 李辰对被捆得像只粽子似的客商厉声道, “你改服易容前来拜见,又身怀利刃,还敢说不是心怀叵测!” 那客商此刻一头长发乌云四散,面上犹存因羞怒而浮现的绯红。她虽非殊容,倒也颇有几分清丽的颜色,只是眼光冷冽狠厉,令人不敢亲近。只听她横下心大声道, “草民虽为女流,然自幼造奉迎请,操持家业,此番又千里行商,多有不便,故而不得已改换男装。今日偶遇使君尊驾,乃是兰州商曹主事李大人延草民前来拜见。既是偶遇,使君又未及一言便突然发难,草民尚未得机如实相禀,如何便道我有意欺瞒,心怀叵测?” 她稍停又道, “草民既为女流,又岂能无所防身?使君麾下,精甲如云,皆虎貔之士,却因何要怕一弱女子?莫道使君座下乃是天子御前,不得持械觐见么?” 李辰未料到这女子口舌如此厉害,不但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个干净,还暗讽李辰越礼逾制,心怀不臣。男女若起口舌之争,若是对方无所顾忌,男人一般是占不了上风的。 李辰竟一时语塞,他心中也无法完全断定这个女子就是当年在长安行刺自己的高敖曹之女。李辰脑子转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他立刻心有定计,当下冷笑道, “好一张利口!你且莫急,我待会让你见一个人,到时且看你如何再如何狡辩,鼓舌如簧!” 李辰转头下令道, “将她押入牢狱,严加看守,不得有失!” 此时,这女子的几个随从除了当场被杀的两人,已经全部束手就擒。李辰又当即下令给新任金城城防都督柯莫奇,命他带领人马立即包围这支商队的驻地,将所有人员擒拿,不得使一人走脱,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这时,李由面色苍白,浑身颤栗地在李辰面前大礼伏拜,连连顿首道, “下官不知其人包藏祸心,贸然引见于座前,使使君涉险。死罪!死罪!…” 李辰忙伸手将他扶起,宽慰道, “自知何必如此?我深知你一片赤心,从无二志。此番你也是受人蒙蔽,又如何能怪得你。你且安心将通商的首尾料理好便是。” 李辰再好言抚慰一番,李由方才心绪稍定,抹着汗告辞去了。 之后李辰唤过木兰,低声吩咐道, “去请费琦(柯莫奇)的夫人来一趟…” 李辰回到府中,处理了几件公事,也就到了下衙的时间。李辰起身来到后宅迦罗的住处,迦罗早闻声迎在门前。迦罗生产之后恢复得很快,此刻身材已经如同当初少女般苗条,只是脸上已经没有了少女的青涩,取而代之一种成熟的圆润和光彩。 夫妻二人叙礼之后,迦罗便有些紧张地问道, “听说今日捉了一个刺客?” 李辰知道迦罗又有些担心了,便微笑着安慰道, “是关东来的一个客商,还没近身就被拿下了,你不必担心。” 迦罗松了一口气,又问道, “我还听说那刺客是个女子?” 李辰点头道, “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此女乃是东虏故司徒高敖曹之女。河阴大战时,高敖曹被我军阵斩,她便执意要为父报仇。前番在长安对我的那次行刺,应该也是她干的。” 迦罗闻言一时柳眉倒竖,怒不可遏, “这个妖女,真正当将她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李辰摇头道, “这事却是有些棘手了,此人倒是轻易杀不得。” 迦罗不解道, “那又是因何缘故?” 李辰道, “此女此番前来,却是以通商为名。商曹筹划经年,耗费多少财力人力,方才与东虏搭上这条关系。原以为对方必是东虏豪门权贵,所以行事无忌,我们可以借机将兰州出产的货殖百工贩运至关东,从而壮大我们的力量。却不曾想来的竟是…” 李辰摇头轻叹道, “杀此女易如反掌,只是这条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商路就断了。不知今后又要花费几凡,耗费多少时日,方得重新来过。” 迦罗皱眉道, “那便如何?难不成就这样将她放了?” 李辰眼含冷意道, “她当年行刺于我,我手下几个忠心不二的好兄弟为救我而死,血染长街。我怎能轻易就将她放了!” 迦罗眉毛一扬,面上有些似笑非笑道, “这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那郎君意欲如何呢?既是高敖曹之女,想来人物当是不差的,莫非郎君是想要…” 李辰顿时面露尴尬道, “咳,你莫乱言。我决无此意!” 迦罗冷笑道, “其实也是无妨的。她若进了门,不过一姬妾尔,我这大妇有的是手段炮制她,定然让她生不如死,早晚为郎君解了心头之恨便是!” 李辰听得心里一寒,忙正色道, “你莫乱来。兰州律法森严,早废奴籍贱业,便是姬妾也不得随意戕害!” 迦罗面色一转,顿觉眉目含情,顾盼之间面上已是充满柔情蜜意, “妾自是会守礼循法,适才不是见郎君为难,想出个主意替你解气么。” 李辰连连摇头, “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说话间,李辰突然心里一动,他歪头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 “这倒是个法子,或可以诈她一诈…” 李辰心意已定。他抬起头来对着迦罗微笑道, “还要多谢夫人用心!哎,对了,咱们的女儿呢?” 迦罗眼波如水,只听她轻声道, “被乳娘抱走了。郎君,我们今日要不早些歇息了吧…” …… 在兰州按察使所属牢狱中有一间死囚室,这座牢房是整个牢狱中守卫最为严密的一座。它位处深深的地下,黑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霉烂腐败的味道。是用来监禁最危险危险、最凶恶的罪犯的。 而此刻这间牢房里却住了一位不同寻常的犯人。 只见此人双手被套上了沉重的铁制的手铐。手铐上两条长长铁链连接到墙壁上的两只铁兽头上。由于行动受到铁链长度的限制,此人就在墙壁下一条破烂的草席上跪坐。在牢房离昏暗的灯光下,此人白衣胜雪,青丝飘散,宛如淤泥中卓然而生的一只白莲,令人心生怜惜。 这人正是那个被李辰下令拿下的关东客商。 只见她面容清秀,神色从容,只是眼中却深藏着大志未酬的惋惜和悔意。此时她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如海浪一般起伏不定。 这次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进得兰州,但不想与那人才一照面,便被识破了身份,以致自己毫无还手的机会,便已身陷囹圄。她早知此人诡计多端,却不料其竟警觉至此,自己当年无意中留下的一丝熏香味,竟被他牢牢记住。 她此刻深深地痛悔,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子,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上会有些特别的气味,而自己又偏偏如此好洁,所以喜欢熏香。这自己未曾在意的小事,却不想以致于召来如此大祸。如今不仅自己被系,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恐怕也难逃毒手。 其实她并不怕死,此番前来,她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但是她真的不愿意就这样大志未酬的死去。更不愿意看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从而害了这么多忠心部属的性命! 此女心怀宿志,早已是心坚如铁。但想到此番因为自己微小的疏忽,竟然满盘皆输。而出乎意料折戟沉沙,出师不利。还是不免令她心中沮丧。 不过自怨自艾了一番之后,她也很快就平静下来。经过一番计较,她心里暗下决心,那人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熏香味才产生怀疑。因而下来不管遭受怎样的严刑拷打,自己都要死口不认。否则自己身死事小,还要累及诸多部下。 正在此时,一阵金属锁链撞击发出的“哗啷”声,猛然将她从起伏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她扭头看时,却见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接着灯光一亮,两名挎刀的警卫举灯走了进来。他们进来之后,却是双双往边上一让。女客商正在疑惑,却见一名贵妇聘婷走了进来。 那贵妇头梳环髻,满头金饰耀目,她身穿一领狐裘,毛色大红,映衬得肤盈如玉,面容明丽雍容。只见这贵妇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被囚的女子,突然展颜道, “蝉儿姊姊,你还记得我么?” 被称作蝉儿的女客商浑身一震,她仔细地打量者贵妇的面容,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她迟疑道, “这位…,我们从前见过?” 只见那贵妇嫣然一笑,似乎将整个昏暗的牢房都照得一亮。只见那贵妇伸手从自己的头上拔出一支金簪递到蝉儿的面前道, “蝉儿姊姊记不得了?三年前姊姊来到长安,就住在我的家中。你还赠了这支金簪给我。” 被称为蝉儿的女子低头看时,只见这金簪赤金打就,上面缧丝雕出一支凤凰,振翅欲飞,凤口还衔了一粒宝石。 蝉儿突然心中一亮,她再自己端详了一遍贵妇的面容,似乎眉目间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瘦弱悲苦的贫家女孩的模样。她不禁脱口而出道, “你是施小娘子!” 那贵妇顿时笑逐颜开, “蝉儿姊姊,你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兰儿啊!” 蝉儿不意在这死牢之中会遇到多年不见的故人,心中也是一喜。但她毕竟不是寻常的女子,寻即便心生警觉,当下开口问道, “施小娘子,你今日缘何到此啊?” 施兰儿略带羞涩地道, “上次与姊姊别后,姻缘巧合,我便嫁于兰州刺史李大将军麾下的一名侍卫为妻。后来便随夫来到了兰州定居。如今外子忝为金城城防都督,正六品宣威将军。” 蝉儿闻言心中一沉,她大概已经猜到施兰儿今日为何而来了。只见她冷下脸道, “你今日是来举发我的么?” 施兰儿颔首道, “今日蒙使君大人相召,让我来一见故人。蝉儿姊姊,昔日你接济活命之恩,兰儿没齿不忘,然这是私恩。姊姊如今身犯国法,此乃是公仇。私恩难济公仇,兰儿于今能做的,只是打点这狱中上下,让他们不要为难姊姊,让姊姊在这里过得好一点,且请姊姊安心。” 蝉儿闻听,强颜一笑道, “你我分属敌国,此如人在舟中,身不由己耳。蒙你念昔日情分,多相关照,我在此深谢了!” 蝉儿略停一停又道, “施小娘子,我此番若是…,烦请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将我的尸身葬了。莫要让我暴尸荒野,让野兽啃食。我来世必报大恩!” 施兰儿一时不觉泪下。她虽然很同情蝉儿,但也知道她罪责非轻,不是自己的能力可以企及的。见蝉儿交代后事,只得含泪点头称诺。 施兰儿对蝉儿行礼道, “蝉儿姊姊,此处兰儿不可久留,这厢便告辞了。姊姊如果想吃什么,兰儿回去买了给姊姊送来。” 蝉儿闻言只是微微摇头。兰儿只得再礼而别。转身之际,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伸手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蝉儿身上。起身之际,兰儿凑在蝉儿的耳边道, “姊姊,你开口求一求大都督,或许…” 蝉儿感激地对施兰儿笑笑,微微点了点头。 施兰儿走后,蝉儿心中一时意乱如麻。她万万没想到这兰州还有自己曾经的一个旧识。看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当初做下的事情只怕也已经无法矢口否认。 她心中一时黯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恐在劫难逃。但她心意刚强,旋即已下定决心。既然命中注定,自己此番已决无幸免,那么就让自己带着最后的尊严死去吧。不管过后受到怎样的酷刑和凌辱,她一定也要镇定如常,决不开口求饶,不能辱没了家门。 “娘亲,我们来世再见了!” 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齿痕。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别来无恙 三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死牢中依旧潮湿阴暗,弥散着腐败难闻的气味。蝉儿靠墙而坐,似乎也已经沉沉睡去。恍惚之中蝉儿似乎又回到了位于渤海郡的家中,自己也似乎重又回到了少女时代。自己跨着一匹高头大马,挽弓跃马。只见箭无虚发,支支正中箭垛。在旁观看的父亲虽满面威严,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欢喜和慈爱。“父亲…”蝉儿在梦中不禁热泪横流。突然一阵沉重的金属锁链的撞击声将蝉儿从梦中惊醒。她睁眼看时,却见牢门再被打开,大群的甲士正依次涌进来,他们人数众多,几乎将整个牢房占满。蝉儿偷偷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坐正身体。她不想让自己的仇敌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却见甲士们搬了一张胡凳摆在了她的面前,接着一个并不十分高大的身影坐了上去。只见此人解下腰间的长刀,竖立面前,然后双手拄着刀柄,和蝉儿对面而视。只见这人面容俊雅,然气度如山,一双眸子璨如亮星,犹如利刃一般直视过来。蝉儿顿时只觉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这张面容蝉儿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梦中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将其手刃当场。一股仇恨的怒火立时在她心中不可抑制地熊熊燃烧了起来。蝉儿紧咬下唇,毫不示弱地回瞪了过去,眼中的怒火似乎都能将对方的须发点燃。来人自然就是李辰。李辰将蝉儿关进了牢狱后,便暗自派人去请了柯莫奇的夫人施兰儿去狱中辨认。看她是否就是当年借住在施兰儿家中,并对自己行刺的那个女人。在得到施兰儿肯定的答复后,李辰心里有了底。但他却没有急于去审问蝉儿,一来是想将她在死牢里关上一阵子,杀杀这个心性倔傲,手段狠辣的女孩的锐气。另一个方面他想给自己留些时间,从而能思考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处置她。今日李辰觉得心有定计,所以才过来审问蝉儿。他事先布置了一番,方才进到了关押蝉儿的死牢。李辰在蝉儿当面坐下,冷眼审视着这个契而不舍,不远千里也要找自己报仇的女孩子。却见蝉儿面容略带憔悴,双眼微红,眼角犹存戚色。蝉儿容貌本是不差,只是平时眼中带有一股狠厉的神色,让人觉得不可亲近。今日一见,却发现她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女儿家的柔弱,反是让她整个面容变得柔和起来,看上去更加秀美。加上她如今青丝飘散,白衣胜雪,更令人觉得楚楚动人。不知为何,李辰望着蝉儿清丽的面容,心里却对她生不起太多的厌恶和仇视,反而有种同情和怜惜的感觉。但似乎是一瞬间,李辰发现蝉儿面上那种柔弱的表情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眼中又恢复了平常那种冰冷狠厉的神情。只见她死死地盯住李辰的眼睛,眼中似乎已是怒火熊熊。甚至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带上一种异样的红艳。李辰见蝉儿上来就一股怒气勃发的样子,不由心中冷笑,“两军交锋,最忌心浮气躁。未及言辞,忿而见色,已先失一着。”此刻牢房中一片寂然,只有灯烛燃烧时发出轻微的毕扑声。两人对视一阵,李辰却发现蝉儿的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代之平静坦然,但是绝无畏惧的神色。见她如此快地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李辰也不由在内心感到一丝钦佩。只听李辰冷冷道,“见过你的故交了吧?你现在还有何话说?”只见蝉儿一脸平静道,“回使君大人话,是有个昔日在长安的旧友前来探视。那便又如何?”“那便又如何?”李辰冷笑几声,“昔日你在长安行刺我未成,便匿身于施小娘子家中。还骗她出城告知你的同伙,再由他们设计接你出城,然后逃之夭夭。可是如此?”蝉儿面不改色道,“请恕小女子愚钝,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李辰冷冷地盯住蝉儿,就如同盯着一只落入罗网的猎物。只听他又道,“你在行刺我未遂逃走之时,被我的手下用弓箭射中。虽说你起出箭头,又烧了血衣,企图消灭痕迹。不过你大概没有想到吧,这些东西却被我一一寻了出来!”蝉儿闻言,原本清亮冷静的眼神一时不禁有些闪烁。李辰不给她喘息之机,立刻猛然提高嗓音厉声喝道,“可要我命手下扒光了你的衣服验伤!”蝉儿闻言一时面色惨白,眼中难掩羞愤之色,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细巧的鼻孔重重地喷射着气息。李辰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不免得意,“哼,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个牙尖口利的小丫头片子。”李辰心中虽是如此,可面上依然是寒若严霜。他见蝉儿一时心志动摇,立刻抓住机会,压力源源不绝地施加了过去。李辰腾身而起,对蝉儿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姓甚名谁?还不如实回话!”蝉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她紧咬下唇,仍是一言不发。但是屋中的人都看出,她在做最后的挣扎抵抗。李辰毫不怜香惜玉地在蝉儿已经紧绷到即将崩溃的神经防线上再加下最后一块砝码。只见他转头对身边的侍卫们冷声下令道,“来人,去扒了她的衣服!”“遵命!”侍卫们齐声应命,声如半空打个霹雳一般。然后大步向蝉儿走过来,只听铁甲叶片相互撞击,发出一片铿锵的哗哗声,极具压迫感。李辰下令之后,心却提了起来。他本意只是想吓唬这女孩子一下,让她说实话,并不真想这样侮辱她。但是她要是要紧牙关,死也不说,还真不好办了,又不能真扒她的衣服。眼看侍卫们已经走到蝉儿的身边,正要伸手搭上她的香肩。却见她猛地抬头道,“且住!”李辰心里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他忙挥手示意侍卫们停止动作。然后对蝉儿严厉地道,“给我说实话!”蝉儿的双眼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但她仍咬牙强忍这不让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下来。这次李辰没有再威逼她,而是耐心地等着她出声。蝉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片刻之后,只听她平静地开口道,“我乃故司徒、赠太师、大司马、太尉、录尚书事、冀州刺史,渤海高忠武公讳昂之女高蝉儿!”高蝉儿喘息一下又对李辰道,“前次在长安行刺,确是我所为。然一人做事一人当,使君要杀要剐,止于小女子一身可也,我决无二言。然我的属下并不知情,他们多有妻小。还请大人慈悲为怀,不要与他们为难,放他们回关东去吧。”高蝉儿双手被铁链所系,不能行礼,当下便颔首示意。李辰命侍卫们退下,自己也翻身坐回凳子上。他盯住高蝉儿的眼睛,却见她虽是软声告饶,但眼中却仍是倔强不屈的神色。李辰缓声道,“高小娘子,我对故令尊一向非常景仰,当他是咱们汉人的英雄。但是两国交兵,又岂有私义可纵?令尊虽殒我手,然你我之间非是私怨,乃是国仇!你若想要报仇,大可在战阵之上取我性命。须知我们武人在战场上力战牺牲,杀身成仁,乃是一种荣耀。你又缘何三番五次,寻仇行刺于我?”高蝉儿望着李辰眼露仇视恨声道,“先父马槊绝世,横行天下,岂是你个无名之辈可伤?定然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方害死了他。我一女流之辈,上不得战阵,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李辰摇头道,“你说得不错,令尊武艺绝伦,手下汉军又为百战精锐,我等本非敌手。然交战之时,令尊孤军与我大军鏖战竟日,而东国鲜卑诸将竟坐视不顾,见死不救,以致终遭败绩。令尊溃围而出,河阳城守将又闭门不纳,方致英雄末路,抱憾身死。说来令尊英名一世,实非丧于我手,而是丧于友军,丧于那些视我汉人为寇仇的胡虏!”高蝉儿闻言一时低头不语,良久方抬起头来,此刻她的眼中已没有从前那般敌视。只听她仍语气冰冷道,“你或言之有理,然先父终丧于你手。我必是先惩元凶,然后自会去找其余丑类讨个公道!”李辰正色道,“我说过了,你我之间非是私怨,乃是国仇。日后两军对垒,你若能在战阵之上取我颈上首级,我绝无二话!”李辰又冷声道,“然你潜入长安,当街行刺,致我警卫伤亡惨重。这笔帐该如何算?”高蝉儿不由神色一暗,她略一迟疑,咬牙道,“我有言在先,小女子但凭你处置便是,只是请放过我的手下。”“任我处置?”李辰左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不由心中暗笑,但面上仍是冷若寒霜。他佯装思忖片刻,方假意为难道,“我并非定是要与高小娘子为难,你虽孝心可嘉,然国法无情。有道是情有可原,罪无可逭…”说到这里,李辰瞥了一眼高蝉儿,却见她紧咬下唇,面色有些紧张地正注视着自己。李辰故意停顿了一下,方道,“不过呢,我对令尊素来景仰。念在他是咱们汉人的英雄,我倒不妨对高小娘子法外开恩一次。我看这样,高小娘子如果此番想要脱罪,那就拿出点东西来交换吧。”高蝉儿眼中光彩一闪,沉声道,“使君想要什么?小女子此番所携财货物车马愿尽献于使君,如能平安回到关东,小女子并愿另献千金奉上!”李辰面上似笑非笑,“我这里有两条路,高小娘子可任选其一。只要高小娘子答应了,我不但可以过往不究,而且此番你所得财货尽可携回关东。日后兰州和高氏的贸易也不会中断,大家还可以和气生财,如何?”高蝉儿望着李辰,只觉得这张还算英俊的面孔充满了奸诈。她意识到李辰宁舍千金不取,却要提出两个条件,里面一定暗藏了什么阴谋。只听高蝉儿平静地道,“还请使君明示。”李辰眼睛瞥在高蝉儿身上,摸着下巴缓缓道,“这第一条路么…,我闻听高小娘子适当妙龄,尚云英未嫁。我呢,只有一妻,别无姬妾,又对高小娘子那个那个心中万分倾慕。在下如今官居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授爵开国郡公,也算配得上渤海高氏的门第。不如就与高小娘子喜结连理,共效鱼水之欢。如此一来,大家便可化干戈为玉帛,岂非两全其美!”说话间,李辰故意装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放肆地上下打量着高蝉儿。但见她身材修长挺拔,容貌虽不及迦罗、裴萱二女,但也算是个美人。虽然说她眉眼中暗含悲愤狠厉,有些不够柔和,但自有一股英姿飒爽的气概。整个人就如同一枝浑身带刺的花朵,姣妍可人,却又锋芒毕露,似乎别有一番味道。李辰看得不由心底一热,但他旋即醒悟过来,连忙将视线转往他处。他可不想弄假成真。只见高蝉儿一时面色绯红,不禁脱口而出怒骂道,“无耻!”李辰却不以为意,他慢条斯理地道,“高小娘子莫急,如果你不愿意呢,我这里还有第二条路…。”李辰停了停,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闻听高小娘子手下有两个得力的部属,叫什么十八郎、十九郎的。好像上次行刺于我,他们也有份。这样吧,只要高小娘子将这两个人人交出来,让我杀了解恨,也给当初身亡的下属一个交代。那么前债我们可以一笔勾销!”李辰终于图穷匕见,将今日的目的说了出来。却说他前日寻思之下,便明白这个高蝉儿这次无论如何杀不得。这不仅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被拿下了,罪绩不彰,难以服众,更因为高蝉儿是这支商队的东主。杀了她固然容易,可以永除后患,但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和关东之间的商路就断了。所以尽管然明知道高蝉儿不惜代价也要和兰州开通这条商路是别有所图,但是还不得不要硬着头皮和她继续做生意。其实李辰从内心倒是不怕这个对自己穷追不放的高蝉儿。高蝉儿虽说武艺高强,但毕竟是出身高门的贵女,上不得战场,也少知人间事故,因此作为有限。李辰真正忌惮的,是高敖曹在关东汉人中的巨大影响力,是他遍布朝野的部属故旧。因此李辰寻思良久,方定下这个计策。第一条就不用说了,只是个幌子,高蝉儿是万万不会答应的。那么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抛出第二条,如果高蝉儿今次想脱身,就只能答应这个条件,牺牲两个得力的下属。她只要这么做了,那么贪生怕死,为自己活命不惜出卖手下的名声就算是落下了。李辰并不打算真的处死十八郎和十九郎两人,相反他还会以礼相待,最后送他们回到关东。只要这两人回到关东,誓必与高蝉儿反目。这样一来,今后高蝉儿就再也无法号令高敖曹的一众部属故旧。她一个女流就算武艺高强,但孤身一人,却有什么可怕的?她今后不来则已,若还敢前来寻仇,也是难逃罗网,必然手到擒来。果然李辰话一出口,高蝉儿便意识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阴谋。李辰的计策很毒辣,虽然她明白其中的险恶用心,却似乎无法破解这个迷局。如果明知全无生路,高蝉儿自然视死如归。但现在从原以为必死的结局中突然出现生的希望,却不能不让她心动。她不是怕死,但是如今大志未酬,她实在不愿意就这样白白死去。但是如果不想死,眼下却又让她难以抉择。高蝉儿死也不愿意委身于杀父仇人,那么真的要牺牲十八郎,十九郎么?他们兄弟是自己最忠心,最得力的下属。上次如不是他们二人设计相酒,自己断不可能全身而退。自己又何忍将他们出卖给仇人,让他们身首异处?如果真这么做了,今后又何颜以面对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属们?高蝉儿一时左右为难。李辰饶有幸味地看着高蝉儿一时面色变幻不定,知道她心里此刻正在天人交战,难以抉择。他心中不觉有些快意,这个有股狠劲的女孩子一度弄得自己差点送命,狼狈不堪。今天看她为难的样子,心中格外畅快,仿佛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李辰此刻一点也不着急,他明白,这是一个无解之局。他如同一个稳健的渔翁,已经抛出了香饵,静待鱼儿,不,高小娘子上钩。高蝉儿一时心乱如麻,茫然无计,浑身不禁冷汗淋漓。她觉得自己如同是一个关在笼中的鸟儿,正拼命地四处乱撞,已是毛羽飞散,精疲力竭,却始终找不到出路。内心挣扎之际,高蝉儿无意间瞥了李辰一眼。却见他正轻佻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得色。高蝉儿心中猛然一惊,她惊觉自己已经落到仇人的陷阱里。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必须另外设法破局!高蝉儿定神细想一会,终于将心一横。只见她抬起头来,平静地对李辰道,“使君适才讲,要拿出东西来交换赎罪。那么除了使君所说的这两条,不知我拿些别的来换成么?”李辰见她突然不按预设的剧本走,倒不由心中一愣,口中道,“却不知高小娘子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换的?竟比得上高小娘子的千金之躯和两个属下的性命。”高蝉儿平静地道,“我有一个消息。”李辰眉毛一扬,“哦?却不知是什么样的消息,竟如此可贵?”高蝉儿道,“你附耳过来。”李辰想了想,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高蝉儿。只是他右手紧握了刀柄,心中凝神戒备,以防她使诈,暴起伤人。高蝉儿见李辰如此小心,不禁面露鄙夷之色。不过她还是只凑到李辰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却见李辰一时面色骤变,厉声问道,“此事可是当真?”高蝉儿轻轻点了点头。李辰再问道,“可知是何时?”高蝉儿却不急答话,只见她面上流露出几分慵倦的神色道,“那自是要等我回到晋阳才能得知了。”李辰面色冷峻地道,“你却叫我如何信你不是诳言?”高蝉儿面色渐渐转肃,只听她淡淡地道,“便凭我是高忠武公的女儿。”李辰面色如霜,已是扶刀腾身而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别来无恙 四 却说李辰定下计策,一番威吓利诱,要想使高蝉儿屈服,迫使她交出两个得力的手下。然后再施展离间之计,让高蝉儿和她的属下反目,以永绝后患。 高蝉儿武艺虽高,但毕竟出身高门深闺,少了些社会经验。因此在重压之下,一时不禁心如乱麻,难以决断。李辰见她一副焦虑无措的样子,心中不免得意。却不防高蝉儿关键时刻突然醒悟过来,心意婉转之下,想出用一个消息来换取自己脱身的办法。 当李辰听完高蝉儿附耳的低语,不禁一时色变,腾身而起… 原来高蝉儿告诉李辰一个惊人的秘密,那就是高欢即将集结大军,突袭玉壁! 玉壁城位于东西魏边境河东一侧的峨嵋原上。峨嵋原地处河东汾河盆地中部,为一高起台地,平均海拔400米以上。它北界汾河谷地,西界黄河峡谷,东、南为涑水河所环绕。由于河流的冲刷侵蚀,峨嵋原四周多为陡峭的断崖绝壁,整个台地如同一座巨大的黄土城堡卓然屹立于肥沃辽阔的河东南部冲积平原上。 占据峨嵋原,东南可控制涑水河谷南北孔道,西北则可控制汾河河谷孔道。而玉壁城坐落于峨嵋原北缘,三面绝壁环绕,易守难攻。它向西南可拱卫长安、向东北可屏翰晋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当初东西魏两军在河阴决战,西魏军遭遇惨败,河南之地几乎尽失。但是西魏军却在河东战场却取得一定的战果,从而在河东占有了一小块立足之地。 原镇守弘农的西魏东道行台王思政见到玉璧位置险要,便上书请求在玉璧筑城,并请求自己移镇玉璧。西魏朝廷同意了他的请求,下诏加王思政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东道行台如故。不久以后,玉璧城建成,王思政由弘农移镇玉璧。 玉璧就如同是一根钉子,牢牢地锲在东魏的软腹部河东地区。对西魏来说,它是本方在河东地区的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守住玉壁,进可以突击威胁晋阳,退则可以固守险要保卫关中。 而对东魏来说,玉壁则是扎在背上的一根利刺。因为有它的存在,东魏不仅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以防驻守玉壁的西魏军突袭晋阳。而且如果东魏试图从河东出兵关中,由于玉壁地处交通要冲,驻守玉壁的西魏军会随时切断东魏军的后勤补给线,甚至在东魏军背后发动袭击。因此如果不先拿下玉壁城,东魏军将无法由河东从容渡河西进。对东魏来说,玉壁如梗在喉,必欲拔之而后快。 这样,小小的玉壁城,也就成为东西魏争夺的关键。如今东西魏在河南的对峙已经陷入胶着状态,一时间双方都难以取得决定性的突破。如果东魏能够攻下玉壁,也就意味着东魏将重新打通第二个战略方向。 东魏的实力远在西魏之上,在保持河南战场稳定的情况下,仍可以毫不费力调动优势兵力,由河东大举发动对关中的攻势。这样,东魏河东、河南两个战场相互策应和配合,充分利用整体实力上的优势,将对相对弱小的西魏形成强大压力,从而一举掌握全局的战略主动权。 李辰因阅历千年的优势,也许他本身的军事素质并不高,但眼界不凡,被誉为大局无双。他自然知道玉壁对于敌我双方的重要性。而从高蝉儿透露的信息里,李辰同时敏锐地觉察到了东魏方面的战略变化。 经历了血腥的河阴大战之后,东西魏双方都受创甚重。所以数年来双方都在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而如今这个相对平静的局面很快将不复存在,高欢即将重燃战火!高欢这次将要发动攻击的地方,不在已经拼得你死我活的河南战场,而是以前尚没有爆发过双方主力决战的河东!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时间,李辰只觉得面上一阵发麻,心中如缒巨石,适才的一点自得之情已是消散的干干净净。他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再和高蝉儿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此刻,李辰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玉壁!” 李辰面色如霜,当下冷声问高蝉儿道, “此事可是当真?” 高蝉儿轻轻点了点头。 李辰再问道, “可知是何时?” 高蝉儿却不急答话,她见李辰这般颜色,便知道已经有了八分把握。她心里一松,小女儿家的聪慧狡黠,便不经意闪露了出来。只见她面上流露出几分慵倦的神色道, “那自是要等我回到晋阳才能得知了。” 竟是开始与李辰谈起了条件。 李辰面色冷峻地道, “你却叫我如何信你不是诳言?” 高蝉儿面色渐渐转肃,只听她淡淡地道, “便凭我是高忠武公的女儿。” 李辰心中一时心念翻转,他虽然不能完全相信高蝉儿,却也觉得她不会凭空捏造。而且就算是高蝉儿为了谋求脱身意识编造出来的谎言,李辰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玉壁实在是太重要了。相对于玉壁的安危,这个向自己执意寻仇的女孩子根本无足轻重,就算放她一回又如何? 李辰转瞬间心中已有定计。他挥手命侍卫们退出牢房。然后自己重新又坐到了高蝉儿对面的胡登上。 此刻整个牢房中只余李辰和高蝉儿二人,重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李辰冷冷地注视着高蝉儿的面容,不发一言。高蝉儿则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屈服的意思。 两人目光对峙一阵,只是敌意却是没有从前那般浓烈。反是一对孤男寡女这样盯着互相不发一言,似乎有种怪怪的味道,甚至有些暧昧的气息。高蝉儿到底年幼,又是女孩子,终究脸色一红,将目光转去了别处。 李辰脸皮再厚,也不好再这样盯着人家不放。只听他轻咳一声,缓声道, “其实我本意也不是非要与高小娘子为难。只是你做下如此行径,若不施薄惩,却叫我如何向部下交代?” 李辰停一停又道, “高小娘子愿以东国军机相告,以为赎罪,那自然是好的。不过呢…” 说到这里,李辰瞥了一眼高蝉儿,却见她正凝神静听,眼中显露出希望的光彩。李辰故意顿了顿方道, “大军行动,时期最为关要。譬如玉壁,那城就在那里,高欢早晚要来攻取,只是时日而已。因此高小娘子若说不出时期,却是全无用处。” 高蝉儿沉吟道, “我只闻听高王正在谋划用兵,实不知究竟的时期。” 她抬头望着李辰道, “待我回到晋阳,一定打听明白,报于使君得知,如何?” 李辰冷笑一声, “等你回去?则好比鱼入大海,鸟归青天,介时高小娘子便是将今日之言放在脑后,我又能耐你何?” 高蝉儿冷色道, “小女子虽为女流,但也知君子一诺,重于千金。小女子对天起誓,今日若允了使君,他日绝无食言!” 李辰将眼睛瞥在高蝉儿身上, “我看你也不必赌咒发誓,还是留下来些质物比较妥当。” 高蝉儿见李辰一双色眼又在自己身上乱瞄,心中不禁又羞又忿,当下厉声道, “你若有什么非分之念,我便宁可一死!” 李辰见她意乱,便不慌不忙道, “高小娘子不必动怒。我看这样,就把十八郎、十九郎那两个人留下为质。待高小娘子回到关东,探知高欢发兵时期告我。我自会将他二人礼送归国。如何?” 高蝉儿断口拒绝, “我与属下誓言同生共死,此番来时俱来,归时同归。绝无弃属下偷生之理!” 李辰道, “我只是留他们为质,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只要你告我高欢发兵之期,他们自是无恙,必平安返回关东!” 李辰见高蝉儿一时犹豫,便倏地起身,不容置疑道, “十八郎,十九郎里面至少留下一个,外加你的十名随从为质,这是我的最后条件。你若还是不肯,那就算了!你的随从曾持械拒捕,我便先斩了他们,然后再将你交付有司定罪!” 高蝉儿低头思忖片刻,然后抬头对李辰道, “使君可敢起誓不会为难我留质的手下?” 李辰眉毛一扬,缓缓坐回登上,只听他沉声道, “我可以向佛祖起誓,必不会为难你的属下。高小娘子讯息旦至,他们便夕返关东!” …… 第二天,在另一处牢狱中阴暗的牢房被一一打开,一个身穿公服的狱卒,进来大声吆喝道, “起来了!起来了!诸位现在可以出去了。” 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高蝉儿的随从们听见如此说,忙不迭纷纷爬起身来。心中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他们此番历尽辛苦前来兰州,还未出手便被人识破身份,从东主至下,悉数就擒,还死了两个人。这些高氏的旧属部下原以为这次必是绝无生路,可惜大家一热血,全无施展,便尽数覆灭在这西陲之地,连个报信的都没有。大家正在灰心丧气的时候,突然听说要放人,却是大出意料之外。众人一时竟不敢相信,唯恐又是仇敌设的奸计。 那狱卒见众人迟迟不动,板起脸道, “怎么着,你们还没呆够么?告诉你们,老子今天可没给你们留饭!赶紧给我麻利点走人!” 众人听了,心中更加疑惑,难道是真的要放我们走么?当中领头的高十八郎上前行礼道, “敢问这位大人,可知我家主人何在?” 那狱卒缓了脸道, “你是问姓高的小娘子么?她自然是在馆舍里了,如今当是锦衣玉食,快活得紧呐!” 众人听的疑虑更甚。高十九郎忍不住问道, “那,那,我家主人一切可好?” “好,好,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狱卒闻言,面上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 “你们尚且不知吧,你家主人和我们使君大人相自心生爱慕,郎有情妾有意,此刻说不定已经成就好事了。这不,使君大人下令将诸位统统释放,以礼相待。” 高十九郎闻听心中大怒,他才要开口,却被高十八郎一把拽住。高十八郎对那狱卒再行一礼道, “那么请问大人,我等可否一见我家主人,此番突遭变故,下来如何行止,还须主家示下。” 那狱卒道, “我只受命释放诸位。外面自有人接了大伙去城外安置。至于你所求之事,我却不能做主。” 众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一时都心无定计。这时,那狱卒又催促众人出门,无奈之下,众人只得依次出了牢房。 待众人到了外面,却发现大队全副武装的军士已经严阵以待,不由分说,便将他们全数押往城外的驻地。 这些人到了原来的驻地,却发现自己的货物全都原封不动。只是军士们将整个驻地围得水泻不通,禁止任何人出入。 众人虽然不相信高蝉儿会投身仇敌,可是这件事却实在是太蹊跷了。分明大家已经悉数被擒,已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最后却无缘无故都被释放了出来,甚至携带的货物都没少。难道主家真的和仇敌之间…? 众人心中疑虑不定。但因为外头守卫严密,根本无法出门,也没办法打探消息,领头的高十八郎、高十九郎也一时束手无策。众人坐困愁城,一筹莫展。此时大家再也没了初来是的热血和心气,只是心中暗自期望能早日回到关东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城门刚刚开启,便有一小队骑士出得城来。 这队骑士约有十余骑,甲械精良,彪悍骁勇。骑士们手中高擎长槊,坐下高头大马,马鞍两侧还悬了长刀弓箭。只见他们人人全副铁明光铠,头戴铁盔,铁盔顶端尺许长一束马鬃,漆黑如墨,在脑后迎风飞舞。头盔左侧,还垂了一条貂尾为饰。赫然竟是李辰的近卫精骑。 这小队骑兵出城后直向城外商队的驻地驰来。守卫在驻地外面的军官远远望见了他们的衣甲旗号,便早早开了大门,让开大路,任他们直接驰入驻地中。 待骑士们冲进了了驻地,十余人齐齐挽缰勒马,行止如同一人一马般,只听一阵铁甲马铃蹄声乱响,一股烟尘甚嚣而上。 驻地中高蝉儿的随从们闻声纷纷出来看时,却见十余骑精甲骑士盔明甲亮,阵列齐整。骑士们胸前明光铠上的护心镜和手中长槊的锋刃在初升的旭日照耀下寒光熠熠,令人不可直视。这队骑士人数虽然不多,却是显露出一股睨视天下的凌厉杀气,似乎他们这区区十余骑便足可横扫千军一般。高蝉儿的随从见了,无不心中凛然。 只见这队骑士左右一分,却是露出中间重重护卫着的一骑。就见此人外罩一件毛色火红的狐裘,面容清丽,却眼含冷色,不是高蝉儿却是谁。 这时,那领队的骑士将手中飘舞着领队旗号的长槊挂在马鞍上,然后对着高蝉儿一拱手道, “某受大都督钧命,护送高小娘子回营。小娘子既已至营,某便就此别过,回去向大都督交令了。” 声音清越动听,却不自觉地隐含威严,却正是已经被提升为李辰侍卫小头目的花木兰。 高蝉儿虽然对这个曾动手搜过自己全身的女侍卫心中憎恶。但此刻仍恭谨地在马上行礼道, “多谢将军护送之情。还请转禀贵上,今日之恩,草民没齿难忘,此生定当厚报!” 高蝉儿仪态虽然恭敬,但语带冷意,言至最后,几乎已是咬牙切齿了。 木兰却似乎对高蝉儿语中的恨意熟视无睹,她轻蔑地微微扬了扬嘴角道, “大都督还有一句话嘱某转告高小娘子:此去山高水阔,相见无期,还望高小娘子摄自珍重,莫忘相诺!” 木兰嗓音清亮,周围高蝉儿的随从将这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人人心中都似乎一时恍然所悟,顿时不由个个怒气中生。高十九郎眼中几乎已经都要喷出火来! 高蝉儿也觉得木兰最后的话似乎味道不对,不禁心中一顿。但她尚未及开言,却见木兰冲怀中掏出一物,随手向自己掷过来。高蝉儿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扬起右手的袖子,对准来物只是一卷,已将其绰在手中。高蝉儿低头一看,却正是之前自己随身所携的那柄短匕。 “物归原主!” 只听木兰一声呼哨,已经带了骑兵们如风一般呼啸去了。 高蝉儿呆了片刻,方随手将短匕藏好。她翻身下马,对周围聚拢而来的下属道, “即刻收拾货物行装,我们便启程回关东去!” 却不料下令之后,高蝉儿却发现了异样。 她的属下们这次没有象往常一样齐声应诺,然后立即开始行动,而是面面相觑,无所动作。甚至很多人向自己投来充满疑惑和冷漠的目光。 高蝉儿立时冷下脸来,她厉声斥道, “你们没有听到我的话么?还不快动起来!” 随从们又是一片沉默。高十八郎略一犹豫,最后还是高声应了一声诺。然后他起身对同伴们大声道, “大家听主家的,快些收拾起来!” 听了他的话,随从们迟疑了一阵,方才纷纷行动起来。 高蝉儿见大家开始收拾打点行装,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帐中。 高十八郎、高十九郎安排好了整个商队起行的事宜,便和几个头目心腹一起来拜见高蝉儿。 众人行礼毕,高十八郎当先道, “此番出师不利,大家全数束手被擒,原以为必无生理,却不料事有反转。其中内情,还请主家详言之。” 高蝉儿高居上座,淡淡道, “那奸贼别有所图,是我与他虚与委蛇,方得脱身。我们且先回关东,离了险地,再做计较。” 高蝉儿和李辰虽然最终达成协议,换来了众人脱险。但她作为这次行动的主使,最终无功而返,多少有些面上无光,所以也不愿意多说详情。她却没有想到李辰虽然明面上放过自己,暗下里却阴了自己一把。几句虚虚实实之言,便已在自己的属下心里扎了一把刺,让他们对自己引起猜疑。 众人见高蝉儿不肯明言,心下疑虑更甚。高十九郎忍不住大声道, “主家莫不是贪生怕死,抑或是为色所迷,故委身仇敌,方换得此番无虞的么?” 高蝉儿闻听,心中顿时如同是一堆干柴上骤然丢了一把火一般,怒火陡然高升万丈!同时,她更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辱,让她的面上滚滚发烫。 高蝉儿倏然起身,拿过手边的马鞭便向高十九郎狠狠抽去。高十九郎眼见鞭子抽过来,不闪不避,挺立不动。只听“啪”一声脆响。高十九郎面上顿时出现了一条紫红的鞭痕,如同是一条长长的蚯蚓趴在脸上,分外怕人。 高十九郎面不改色,只管大声道, “可惜先主忠武公一世英雄,却生了这么一个忘记杀父之仇,甘愿委身仇敌的后代!可惜了那些为报仇舍身赴义的兄弟们…” 这时,高十八郎伸手止住他的话头,然后向高蝉儿行礼道, “主家莫怪!十九郎向来心直口快,然从无对主家不敬之意。只是兄弟们耳闻主家和那仇敌两厢欢好,方使此番无虞。大伙心中疑惑不解,还请主家明示!” 高蝉儿闻听,心中更是怒火冲天,她才要出口训斥,却见一众平素最忠心得力的属下人人面带怒容,眼色冰冷地注视自己。高蝉儿心中一惊,当即冷静下来。她咬牙似乎一字一顿道, “我对天起誓,绝无此事!” 高十八郎听了面上一松,道, “属下自是信得过主家。然还请主家为大家解惑。” 高蝉儿平静一下心绪,道, “其实此番大家得以脱险,是我告诉那奸贼高王将要突袭玉壁,并允诺回关东之后探知出兵之期以告。” 高十八郎不禁大惊失色道, “主家何以将如此军机告知那仇敌?!” 高十九郎则语带讥讽道, “还说不是对那仇敌生情?” 高蝉儿眼中顿时飞过一丝血红。但她这次没有发作,只是沉声对高十八郎道, “十八郎,你说说这番关西之行,所见如何?” 高十八郎沉吟道, “关西虽比不得关东富庶,然吏治清明,民得安居生息。尤其是这兰州,百工水利,无所不兴。然法度森严,虽小吏不敢私纳一钱。又民风彪悍淳朴,兵精将猛,诚不可小觑!” 高蝉儿又问道, “那我们关东情形又如何呢?” 高十八郎一时低头不语。高蝉儿见状冷笑道, “你说不出口,我便替你说了吧。反观我关东虽为正统,地大民众,朝堂却文恬武嬉,贪贿成风,国中污吏横行,民不聊生是也不是?” 此时帐中一时寂然,帐下众人都不禁都若有所思。 高蝉儿扫视众人一眼,大声道, “我朝人人都以为如今是我强敌弱,故小瞧了这关西。然此番所见,却方知这西贼励精图治,颇有可法之处。若我们还不幡然悔悟,革除时弊,只怕如此下去,此消彼长,形势倒转。如今与西贼相抗,我朝尚占上风,然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只恐我等被西贼亡国破家,只在目前!” 高蝉儿语气森然,一番话说得众人顿时毛骨悚然。只听她又道, “近岁关东连岁大熟,军资充裕,高王神器英姿,运筹帷幄。六镇精锐尚在,举国豪杰犹盛。此刻不尽快平灭西贼,一统关陇,更待何时?我不怕西贼出兵,但恐其凭险固守,龟缩不出,以待生变耳!” 高蝉儿眼露寒光,冷声道, “玉壁乃西贼之必救。我告其我军将兵出玉壁,就是要引西贼全师来援。介时高王尽起关东精锐,以逸待劳,必大破之。然后高王追亡逐北,乘胜渡河,关陇可一鼓而下!” 帐中众人听得双眼放光,一扫刚才的颓丧之气。 “至于那奸贼李天行…” 高蝉儿眼光冷得似乎能冻出冰来。她猛地拔出随身的短匕狠狠地插在坐前案上,厉声道, “我今生若不能手刃其人,便有如此案!” 高十八郎等此刻心中再无怀疑,当即躬身而礼,齐声道, “属下等愿虽主家,手刃仇敌,虽粉身碎骨,百死不辞!” 高十九郎此时面色一时青白,他猛然一横心,拔出腰间的短刀,大声道, “属下不该对主家心有疑虑,出言冒犯!属下自知罪不可恕,本当自刎以谢,然仇敌未灭,不敢轻言就死,今日便先以此为戒!” 说罢,他竟挥刀将自己左手的小指斩掉! 一边高十八郎不及阻拦,当下眼圈都红了,冲上来慌忙为高十九郎止血包扎,一边口中难过道, “兄弟,你这是何苦…” 高十九郎疼得浑身颤抖,额上冷汗直冒。但他确实硬气,咬紧了牙关举了缺了一指的左手一声不吭,眼睛只是直直地瞧着高蝉儿。 高蝉儿终于缓缓点头, “这次就饶你一次,下回再若如此,我决不轻饶!” 高十九郎忍疼行礼称谢。 高蝉儿对高十八郎道, “我允了那奸贼,要留你或十九郎为质。他既已受伤,那么你就去挑选十名兄弟留下吧。待我回到关东,发回出兵时期,你们便可返回。” 高十八郎毫不犹豫应诺道, “愿为主家效死!” 高蝉儿再吩咐一些归途的注意事项,众人一起应诺,然后行礼而退。 众人退下之后,高蝉儿脸色稍霁。她思前想后,脸色阴晴不定,只听她低声恨道, “李天行,终有一日,我定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方消今日之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因果有原 再说李辰从高蝉二口中得到高欢谋划突袭玉壁的消息以后,虽然一时无法断定真假,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因为玉壁对于正处对峙之中的东西魏双方来说都是极为关键的一个战略要点,不容有失。 李辰当机立断,以释放高蝉儿和归还她的所有财货为条件,要求她提供东魏方面出兵玉壁的具体时期。两人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最后终于达成了协议。高蝉儿答应回到关东以后,将打探东魏出兵的消息并通知李辰。而她的得力属下高十八郎将和其他十名随从一起留为人质。 高蝉儿离开金城之后,李辰思之再三,觉得虽然目前尚不知道确切的时期,但是有鉴于玉壁的重要性,还是应该将这个重要的情报尽快通知朝廷,以有备无患。更何况自己也没有把握高蝉儿是否会真的回去之后将情报传送过来。所以一种可能性非常大的结果就是,自己还没有等到任何讯息,但东魏军已经发动了进攻。 李辰心中计定,当即转头对门外喝道, “来人!” 只听一阵铁甲叶片铿锵作响声,一名侍卫从门外跨步而入,至堂中作礼, “职下候命!” 声音清越动人。李辰抬头看时,却正是当值的侍卫小头目花木兰。数年历练下来,木兰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名干练的武将。外表英姿飒爽之外,更已经有了一种威严沉稳,却又内敛锋芒的气势。 看到这个自己当初亲手救下,眼看着从柔弱的小女孩一步步成长为英武非凡的将领,李辰不禁欣慰不已。他温言道, “去前堂传裴长史速来见我。” “遵命!” 木兰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再行一礼道, “启禀大都督,裴长史近日休沐在家,大都督可是要职下去她家中传召?” 李辰闻听不禁一拍额头。 原来裴萱产期临近,已经颇为显怀,既使是宽大的的官袍也无法遮掩。而且李辰也不愿意让她身怀六甲还要操劳政务,一再要求她在家休养。因此裴萱近日便开始在家静心安胎调养,不过对外只是宣称外出探亲休沐去了。 而多年来李辰已经习惯了遇到大事先找裴萱商议,因此今日觉得事关重大,下意识地便是命人去传她来见,却是一时忘了裴萱最近已经不来府中办公了。 但裴萱有身孕的事毕竟瞒不过周围亲近的人。身为骠骑大将军侍卫头目的木兰自是心知肚明,她闻听李辰要传召裴萱,便含蓄地出言提醒。 李辰听了木兰之言顿时醒悟过来,他思忖片刻道, “那就不必了,前令取消。去传骠骑大将军从事中郎白明选即刻觐见!另,在外布置戒严,未有紧急军情不得打扰见报!” “遵命!” 木兰当即高声应诺。然后转身出堂传令去了。 不多时,暂时接替裴萱负责骠骑大将军府日常政务的白明选匆匆赶来。他进得后堂立刻对上座的李辰躬身大礼而拜, “下官白明选参见使君大人!” 李辰在上伸手虚扶, “请起!” 白明选称谢起身。待他在下坐定,李辰道, “今日有一件紧要之事,须得即刻行文长安大行台,呈报于宇文大丞相。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又事关隐密,如何措词,还须好生斟酌一番。此事汝切记不可外泄他人…” 从高蝉儿那里探听到高欢谋划突袭玉壁的消息固然重要,但是目前并不知道东魏方面出兵的具体时期,而且这件事本身只是来自敌国的一个贵戚之口,真实性也是带有疑问的。因此这份给宇文泰的呈文颇为讲究,既要让朝廷提高警惕,防备东魏发动对玉壁的突然袭击,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死,还不能泄露情报的来源。 平日裴萱和李辰心意相同,李辰只讲个大概,她就能明白李辰的想法,下笔总是又快又好,而且文辞既雅且达,分外贴合李辰的心意。 今日白明选初次和李辰合作,不想一连写了几稿,李辰都不太满意,急得他浑身汗出如浆。最后白明选心怀忐忑地将改了数遍的呈文再呈李辰过目,总算见李辰点头称可,方才暗吁一口长气。 在将给大行台的呈文快马急递送出之后。李辰唯恐不能引起宇文泰的重视,使玉壁有失。便又命白明选以他个人的名义撰写了一封书信给玉壁守将王思政,提醒王思政近期要防备来自东魏的突袭。 这两件事办了,李辰方觉心中稍安。 当李辰的呈文被快马送到长安大行台的时候,宇文泰大丞相府上下正一派喜气。宇文泰正妻冯翊公主刚刚在同州诞下嫡子宇文觉。宇文觉是宇文泰的第三个儿子,小字陀罗尼。 虽然宇文泰的姬妾姚夫人已经生下了长子宇文毓(小字统万突),另一不知名的姬妾生下次子宇文震(小字弥俄突)。但由于宇文觉嫡子身份,和来自北魏皇室的高贵血统,使得他的诞生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却说宇文泰读了李辰的呈文,也是心中一惊,当下急招手下重臣商议。 众人阅过李辰的呈文,莫衷一是。李辰在呈文中只言之凿凿,高欢很可能会针对河东的战略要点玉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进攻。但是却没有提到对方可能发动进攻的时间,对这项情报的来源也语焉不详。因此不得不令人怀疑这份情报的真实性。 不过李辰如今身居高位,自是不会轻易危言耸听。何况近年来连场大战,李辰已创下诺大名头,朝中都知道此人智勇过人,谋无不中,因此谁也不敢轻视他的话。 一番商议下来,宇文泰当即决定向河东、河南两个方向同时派遣人手,对东魏方面的态势进行针对性的侦察。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侦察的斥候陆续回报,不管在河东还是在河南,都没有发现东魏的军事部署有什么异动。但是河南方面同时也传回来一条情报,东魏朝廷最近加东魏河南方面主将侯景为尚书仆射,河南道大行台,随机访讨。随机访讨,也就是便宜行事的意思,从此侯景在河南的权力更重。 宇文泰闻报冷容道, “高欢命侯景专制河南,其意必在河东!李天行所奏当非空穴来风。” 宇文泰当世枭雄,立刻意识到这次高欢所图非小。高欢的战略意图很可能是给侯景授予大权,放手让他设法稳定住河南战场。然后自己于河东集结大军,一举拿下玉壁,并和来援的西魏军在玉壁城下进行主力决战。 宇文泰一时心情凝重,此番不战则已,若战,恐怕双方又将是一场举国之决! 宇文泰旋即命人飞报镇守玉壁的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并州刺史、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东道行台、太原郡公王思政。命王思政立即整缮城池,修备战具,严防来自东魏的突袭。 宇文泰同时下令整军备战。 发生在大统四年的河阴大战,西魏军损失惨重。之后以武川镇为核心的六镇鲜卑武人也日渐凋零,寇洛等大将先后故去。因此西魏朝廷不得不大量地吸收关陇地区地方汉族豪强的部曲乡兵充实军队。汉家健儿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西魏军当中,并逐渐成为军队的主力。经过数年时间的补充整训,西魏军军势复振,战斗力也得到了恢复和提升。 西魏大统八年(公元542年),宇文泰整编全军,初置六军。 六军分别以于谨、李弼、赵贵、侯莫陈崇、李虎、独孤如愿六人统之。 大都督、都督恒并燕肆云五州诸军事、大将军、恒州刺史、太子太师、常山郡公于谨所部主力,为原宇文泰夏州旧部。 大都督、骠骑大将军、司空、赵郡公李弼所部,多为当年侯莫陈悦旧属。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中山郡公赵贵和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彭城郡公侯莫陈崇所部,多为当年随贺拔岳入关中征战的六镇武人。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陇西郡公李虎所部主力,为孝武帝西奔长安时随行的禁卫军,多出身洛阳六坊。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秦州刺史、太子太保、河内郡公独孤如愿所部主力,则为贺拔胜在荆襄地区的旧部和陇右健儿。 宇文泰对这次整军也是绞尽脑汁。 在西魏军中,于谨、赵贵、侯莫陈崇等与宇文泰地位相近,这些人大都出身武川镇,在军中影响极大。为了照顾这些人和他们所代表的六镇鲜卑势力。宇文泰仿照鲜卑初兴时八部落大人议政的旧俗,将西魏军分为六军,分别由六将统领。其所部将卒都改为与主将同姓,类似从前鲜卑部落的形式。 宇文泰自己则以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名义成为全军最高统帅。加上只有虚名并无实职的宗室元欣,共为八人,这八人就成为西魏军中地位最高的将领。 但是为了安抚军中的汉人,宇文泰则宣称自己这么做是比照西周时天子设六军的旧制。 宇文泰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西魏军的整编进行得非常顺利。六军编成之后,便成为西魏的中央军,也是主要的武装力量。和六军相对的,则是广大地方的乡兵和部族武装。 六军的士兵是职业军人,他们多居住在城坊中,不用纳赋税,也不用服劳役。他们自备兵甲马匹,战时应召出征。平时每月初十五天进行军事训练,后十五天则执行警戒守备任务。六军每年轮流守御都城长安和宫禁。 到了大统十六年,宇文泰等八人先后被授予柱国大将军军号,这就是影响延续西魏、北周、隋、唐四朝的“八柱国家”。 六军也扩编为二十四军,除了宇文泰、元欣以外,于谨、李弼、赵贵、侯莫陈崇、李虎、独孤如愿等六柱国每人各领二大将军。每个大将军各领二开府,共二十四开府,每个开府分领一军。每个开府下再各领二仪同。每个仪同各领二大都督,每个大都督各领二帅都督,每个帅都督各领二子都督。从而构成严密的军队等阶体系。 而此时的普通士卒也逐渐由职业军人转变为“兵农合一”。即平时为农,战时为兵。至此,“府兵制”被逐步建立起来。 “府兵制”从此成为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一个基本兵役制度,它历经隋唐五代宋元,随着明朝的覆灭才正式消亡,影响中国历史超过一千年。 这些都是后话。 就在西魏举国上下秣马厉兵,紧张备战的时候,地处西陲的兰州却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件发生。裴萱于金城的寓所为李辰诞下长子李伋。 近年来兰州和华部的发展虽然蒸蒸日上,但首领李辰年过三十,却始终没有后代,这成为兰州政权最大的一个隐忧。去岁李辰的正妻宇文迦罗虽为李辰诞下长女李婉,却多少令兰州官民觉得有些失望。 裴萱父族为陇西李氏,母族为河东闻喜裴氏,门第高华。她本人才智非凡,是李辰最重要的助手和臂膀。多年来裴萱署理兰州政务军事,独断而行,在兰州隐隐已成为自李辰以下第一人。同时以她本人为核心,也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这次裴萱为李辰诞下长子,将对兰州未来的政局产生微妙但意义深远的影响。 此刻时值早春,陇上高原的风依旧还带着些许寒意。经过严冬考验的树木枝桠仍是光秃秃的一片,但是在颜色深沉灰暗的树干上似乎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嫩绿的小点。这些小点似是不经意地分布在每一棵树木的枝条树干,它们虽然细小得几乎难以辨认,却带给人们生命的气息。 在金城裴萱府邸的绣阁内,此刻尚是一片狼藉。原本几乎占据半个房间的宽大书案连同上面堆积的书卷,已经被移到了墙边。分隔内外的彩屏被向外挪动了数尺,给内室留出了更大的空间。 原本清雅整洁,几乎一尘不染的内室绣榻,此刻随处散放着水碗、汤药、铜盆等无,显得有些凌乱。由于门窗严闭,从前始终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绣阁内弥漫着药香、汗水和血腥等各种异味的混合。 而在屋内一众侍女乳娘稳婆莺莺燕燕的环绕下,李辰正小心翼翼地怀抱着自己初生的儿子,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疼爱。这是他一年来第二次迎接自己的后代来到这个世界上。虽说此刻的心情没有上一次那般激动得无法抑制,但当他看到襁褓中的婴儿,仍是心潮难平,不禁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初生的婴儿全身粉嫩,正在安然熟睡。他的面庞还没有成人的手掌大,嘴鼻眼眉,都是那般的娇小可爱,真的如同粉砌玉琢一般。虽然孩子刚刚出生,但是眉眼间仍是依稀能看出父母的影子。那直挺的小鼻子,简直和李辰如出一辙。而精致的小嘴,则分明和母亲裴萱酷似。李辰越看心中越是喜欢。 李辰抱了一会儿孩子,便小心地将他交给身边的乳娘。他转身来到绣榻的边上坐下,轻轻握住了裴萱细腻如玉般的柔荑。 裴萱面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一头如同墨染般的青丝披散开来,如乌云散乱,似乎也失去了往日动人的光泽。额前几缕秀发几乎已经被汗水浸透,正无力地贴伏在光洁的额头上。裴萱身披锦被,静静地躺在在床榻上,虽说是难掩倦容,可一双美目却依旧清亮如水,内中既有甜蜜的柔情,也带了几分初为人母的自豪。 李辰握了裴萱柔若无骨般的玉手,两人一时相对无言。他们彼此深深凝望着对方的眼睛,久久舍不得分开。双方眼中的浓浓情意,似乎正幻化为一道肉眼不得见的鹊桥,越过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他们对面的空中相会。 过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璨然而笑。一瞬间,似乎一阵春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轻轻拂动着他们的心灵。两人同时只觉得此刻心中暖意盎然,不由自主地都将对方的手掌轻轻再用力握紧了几分。 两人便这般无言相对,似乎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用语言来交流,单是他们挚爱的眼神和紧握手中的温存,就已经足够体察彼此哪怕是最最细微的心理变化。仿佛整个绣阁内已经充满了他们的柔情爱意,已经满到没有一丝空间再容纳只言片语。 时间恍若已经静止在这一刻,一花枯荣,一生千年……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方听见裴萱如叹息般轻声道, “郎君,妾有一事相求。” 李辰恍若从梦中惊觉,忙俯身温言道,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此儿英姿类我,我很是喜欢。汝不必多虑,我自允你便是!” 裴萱苍白的面庞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眼中满是欣慰感激之色。但她略一犹豫,还是轻轻摇头道, “郎君误会了。妾只求能将孩儿留在身边,躬自抚养,悉心教导他成人。” 李辰顿时暗自有些尴尬,他面色微微一红,忙笑着掩饰道, “这个自然。你满腹经纶,才识过人,由你亲自教导咱们的孩子,那是再好不过。” 原来那时富贵人家的子女,无论嫡庶,一般都由大妇抚养,称大妇为母亲而不是自己的生母。裴萱何等样人,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更何况她计虑深远,又怎能将李辰目前唯一的儿子拱手让人。 见李辰满口应允,裴萱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刚才敏锐地察觉了李辰话语中的漏洞,本来可以顺势要求李辰给于更大的承诺。但她心思婉转之下,还是只开口求自己抚养儿子。保证自己现实的最大利益。 裴萱心事落定,面上不自觉更带上一份浅浅的笑意,原本有些憔悴的面容也变得生动起来。她本是姿容绝世,平日总是文雅却又明洞世事的女强人形象。今日略带病容的苍白颜色,恹恹欲睡的神情,却为她平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绣阁内旖旎的温情似乎也感染到了屋外,树枝上一点一点的绿意在悄然地长大,扩散。人们似乎已经可以听到春天的脚步声。 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有原 二 裴萱为李辰诞下长子的消息如同石破天惊一般,立即在兰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辰占据金城以来,一方面修戈整武,保境安民。几番出战,连获大捷,使华部军立下天下强军的赫赫声名。同时他又法令严明,注重民生。在金城兴修水利,兴业百工,使百姓安居乐业,华部实力日盛。 而李辰本人待下宽厚,却律己甚严。身为割据一方的地方豪强,一品高官,李辰生活简朴,每食不过二味,也不蓄姬妾女乐。因此他在兰州官民当中享有崇高威望。 但是李辰年过三十,却一直没有子嗣,因此他的继承人问题,始终是兰州和华部最大的隐忧。虽然李辰一再宣扬他的继承者“不论亲从,唯取德才”,但是当时人们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李辰的部将下属们心目中仍然将李辰的子嗣,视做正统的继承者和效忠对象。 李辰长子出生的消息传出,金城立即举城欢腾,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示庆贺。而骠骑大将军府则一时间门庭若市,兰州文武蜂拥而至,一齐为李辰道贺。裴萱平素喜欢清静,不大与人交往走动。但此刻裴府却再也清静不下来,有头有脸的官员们纷纷遣了自己的夫人携礼前来拜贺。没有夫人的或是自知品级不够的,也遣人至门前送上贺礼。裴府一时间应接不暇,礼充盈室。 裴萱虽然不是李辰的正室,但她门第高华,才学过人,又官居开府大将军长史,襄助兰州军政事务,是李辰最重要的助手和心腹。裴萱所生又是李辰的长子,如果李辰的正妻宇文迦罗生不了儿子,则长子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李辰的继承人。即使迦罗今后为李辰生下嫡子,但有如此强势的母亲在,这个长子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一争大位。 而裴萱本人此番母以子贵,在李辰眼中分量更加不同寻常。她在兰州的地位将不可撼动,恐怕今后 “独座娘子”的名号也将更加响亮。因此这次兰州文武对她表示出来的恭敬和殷勤,远远超过当初迦罗怀孕时。 而迦罗直到此刻方才知晓此事,她在内宅闻听此事,如觉五雷轰顶…… 孩子满月时,李辰在府中大宴宾客。他当众将一枚代表李氏子弟的玉佩带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并将他以长子的身份录入家谱。 李辰为这个孩子取名李伋,字思齐。伋是儒家先贤子思的名字。字的取意为见贤思齐。这当然都是裴萱的意思,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自己一样秉持儒门道统,以先贤为榜样,修身齐家,心怀天下。 这日,却是风和日丽。树木上原本一点一点的嫩芽,此刻已经变成一片娇嫩欲滴的葱绿。朵朵桃花绽开枝头,缤纷吐艳。在为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增添了一道妩媚的色彩。成群的燕子在空中起舞,忽高忽低,上下翻飞,正寻觅着自己的旧巢故人。 在金城裴府的内宅,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屋内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个明丽的方块。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柔和光线当中,屋中所有的陈设、物件、人体似乎都生出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好似一副油画般静谧优美。 裴萱一袭素纱长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简单地在头上挽了一个髻,蓬蓬松松的,也没有戴任何的首饰头面。她此刻怀抱李伋,一边在屋中踱步,一边饴弄。小李伋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母子二人甜蜜地享受着这温馨悠闲的快乐时光。 逗弄了一会儿儿子,裴萱转身将李伋交给乳母。乳母接过孩子,坐在一个锦垫上,解开衣襟,开始为他哺乳。李伋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乳汁,不时啧啧做声,吃得十分香甜。 裴萱坐回榻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抑制不住露出的浅浅笑容,里面满满地流淌着母爱。 儿子生下来才一个多月,裴萱似乎就已经觉得自己所有的心胸已经全部被他占满了。他灵动充满活力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让你看上一眼心都全部融化了。他也许听不懂你的话语,但是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纯净灿烂,让你觉得无法抗拒。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裴萱觉得自己和孩子的感情也一天天亲密起来。甚至她能明显感觉到李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每当被裴萱抱在怀里的时候,李伋总是显得很高兴,笑声也格外大。 “若是能不理俗务,就在闺中这样看着他长大,似乎也是很好。” 裴萱在心中暗暗叹息。她已经有数月未至衙属办公了,以她事必躬亲的个性,似乎有些放心不下。唯恐耽误了什么公事。但她又确实非常享受和孩子一起,不问世事的这种温馨悠闲的生活。想着要不就这样乘机放手离开仕途官场算了,不再过这种抛头露面的生活,重新回到当时一个女子相夫教子的应有方式上来。 但是这一切又岂是说放弃便可以放弃的。且不说自己以女流之身出仕,如今已贵为四品高官,襄助政务,署理兰州数万官民,这诚是旷古未有的奇遇。而自己在兰州因循先贤大道,布教化,施仁政,这也是在秉承父志,完成他未成的夙愿。穷可独善,达则济世,这也是一个儒者应有的风骨和追求。 作为裴萱本人,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紧张繁忙的官场节奏,一下子松懈下来,让她总是觉得生活少了些什么。此外,那种权柄在手,一言百诺的快意,是非外人可体会的。而且为自己儿子的将来着想,自己掌握住兰州军政大权,对自己儿子今后竞争继承人的位置也将是至关重要的。 裴萱一时思绪飞扬,面色也渐渐肃然。 “这都是为了你啊…” 裴萱望着吃得正欢的李伋,在心中暗自慨叹道。 裴萱想到可能很快又要回到忙碌的公务中去了,因而可能和儿子在一起的机会将会减少,不觉心中有些不舍。然而前路漫漫,人生又怎可万全?取舍之 间,在所难免。想到将要重新回到离开数月之久的官位上,裴萱心中又不由升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 裴萱忽又想到,在此次收到的贺礼中,有一份是来自安宁堡牛马市守备乙弗怀恩的。不知为何,每次提到这个名字,裴萱心中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也许是他曾经直白地表露对自己的倾慕之心吧。 乙弗怀恩到牛马市做守备已经有不短时间了,据说他不负所望,将这个全军出名的破烂之地管理得井井有条,手下一众兵痞如今也服服帖帖。 裴萱暗自思忖,回衙后是否该向李辰建议,将乙弗怀恩调回重用。对他进行一番磨砺是必要的,但也不能太过。否则失去了锐气,这个人也就废了。 裴萱正在沉思,却不想前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将她的思绪打断。裴萱素来喜欢清静,所以整个宅第的下人也被教训得做事言谈都轻手低语,从来没有这般喧闹过。 裴萱闻声不由颦起了蛾眉。还未等到她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进来禀告道, “启禀大人,大事不好了!主母率人闯进门来,门禁不敢阻拦。如今主母已至前堂,口口声声叫大人出来拜见…” 裴萱心里一惊,她略一思忖,对乳娘道, “你且将小郎君抱到老夫人那里藏好,莫要惊吓到了他。” 然后她又唤过自己的侍卫头领吩咐一番。裴萱的侍卫头领栗豹是由保安总局派来的一个正八品的武官,也是从安宁堡出来的老人。他得了裴萱的命令,便立即下去布置。 裴萱安排已定,端坐在屋中暗自冷笑, “终于忍不住便要上门了么…”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有些紧张地问道, “可要为大人梳妆?” 裴萱淡淡地道, “梳妆?我便这般出去见见那位主母罢。” 此刻,在裴府前堂,迦罗当中而坐。今日她全副一品郡君仪装,阙翟大带,七钿蔽髻,满头金玉。迦罗本是人间殊色,今日有备而来,面上还上了花黄彩妆,更觉明艳不可方物。然而她眼含冷意,原本姣妍无双的面容却带了一股狠厉之色。 迦罗盛装上坐,仪貌非凡。八名侍女各持妆匣,净瓶,铜镜等物于座前双分两列。一众侍卫则在屋外檐前扶刀而立。一时间只觉排场宏大,气势迫人。 迦罗自听说裴萱为李辰生下儿子,不觉五雷轰顶。上回听说李辰夜宿裴府之后,她就对裴萱已是恨之入骨。原想自己怀孕在先,总是机会要比她大些,却不料自己最终生了个女儿。而那个贱人满腹心机,居然对怀孕的实情密而不宣,然后竟然瞒过自己偷偷生下了一个儿子。 迦罗当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这贱人本就深得郎君之心,又颇有权势手腕,如今又生下了长子,日后必定会爬到自己头上来。更为要命的是,现在李辰继承人的问题非常敏感。兰州上下可以说都对这个儿子期盼已久,这个李辰的长子可能会因此而在继承问题上取得优先的地位。由于郎君对这个贱人的青睐,也必然会对长子另眼相看,甚至会决意立他为世子。 迦罗思虑再三,决定应该立即行动,利用自己大妇的身份将这个孩子要过来自己抚养,彻底断绝他和生母裴萱之间的关系。作为李辰的正妻,和李府内宅的当家人,如果这个外室所生的孩子要入李家门樯,迦罗完全有权力这样做。 迦罗主意已定,又怕李辰偏向那个贱人,所以在李辰面前未露声色,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裴萱已经生子。今日她乘李辰出城公干,便带了一众侍女警卫,摆开阵势排场,气势汹汹地来到裴府。 迦罗今日的主意就是要以大妇的身份压裴萱交出孩子,然后带回府中。这样就算李辰回来,裴萱再去哭诉,李辰恐怕也只能认下这个既成事实。 “贱婢,我今日釜底抽薪,倒看你今后还有什么花样…” 迦罗在堂上意指气扬,在心中暗自恨道。 这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却是有一女子从后宅绕过回廊俜婷而至。只见她身材玉立修长,穿一件素色暗花襦裙,天青色滚边,素雅文静,如同一支亭亭而立的白莲。她一头青丝如同墨染,却未带任何首饰头面。她面上素颜若水,然螓首蛾眉,难掩绝世姿容。正是闻声而出的裴萱。 裴萱带了两名贴身的侍女,从内宅一路款款行来。到了前堂檐前,迦罗的侍卫们见了齐齐行礼道, “参见长史大人!” 声若洪钟,震于屋脊,把正在堂上端坐的迦罗吓了一跳。迦罗心中顿时一沉,意识到今日之事可能不会那般容易。 裴萱微微展容,如同一股明媚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原本气氛有些肃杀压抑的庭院中,似乎一瞬间冰霜消融。她略一拱手, “诸君请起!” 然后她昂然举步入室。 进得堂来,裴萱似乎对迦罗充满恨意的目光和不可一世的气势视若无睹,只是施施然与迦罗相对而坐。裴萱的两名侍女对迦罗大礼拜了一拜,也便起身于裴萱座前侍立。 迦罗见裴萱全然不将自己方在眼里,不由气得愤懑填胸,贝齿都几乎要咬碎了。只听她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 “早闻裴葳蕤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今日见罢,却不过是恃宠而骄,不识尊卑礼仪之贱妇。什么出身名门,说来可笑,不会是下女所生的吧。” 裴萱眼中寒芒一闪,脸色都青了一青。但她旋即只是淡淡地道, “不知主母今日前来,为公焉,抑或为私焉?” “为公如何?为私又如何?” 迦罗咬牙切齿地问道, 裴萱以整待暇道, “若是为公,主母从一品郡君非是实封,乃是虚衔。下官正四品开府大将军长史,录事参军,中散大夫,通直散骑常侍,正四品下曜武将军皆为实授。依朝廷律令,你我抗礼而已,我又因何要拜你?” 迦罗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裴萱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又道, “若是为私,这是我家私宅,我又非李家的妻妾。主母不经通传,强入闾间,已是失礼在先。主母不躬身自省,反而指摘他人无礼,却又不知是哪家高门的教养!” 迦罗尚未及回应,裴萱迅即又做恍然状, “我倒忘了,主母的家世,不过代北武人而已,又谈什么家教!吾尝闻宇文氏者,鲜卑之别种也。然自元魏入主中原,易风改俗,深沐教化,华夷混一。所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主母今日言辞动辄辱及尊亲,无礼若此,何异禽兽!莫不是主母欲有别于华夏,以狄戎自居?《诗》曰:‘戎狄是膺,是惩。’诚不虚也!” 裴萱言语温和,举止文雅,可内容却一点都不客气。迦罗虽然没有裴萱那般有才学,但也听得懂她是在拿自己的鲜卑血统发挥,不带脏字地骂自己是不知礼仪的狄夷。 迦罗一时直觉热血冲面,手心直冒冷汗。她真恨不能当场挽弓一箭射死这个仗自己出身高门,读书识字,便敢于蔑视自己,出言不逊的贱女人。 迦罗气得眼冒金星,她出身鲜卑将门,跨马弯弓不在话下。但若论言辞巧辩,暗含机锋,她毕竟比不得饱读史书的裴萱,因此自然落在了下风。迦罗虽一时词穷,盛怒之余,却是没有忘记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当下强忍怒气道,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伋儿在哪里?且抱出来让我一见。” 裴萱闻言心中一顿,然她面上毫无色动,只是淡淡道, “主母来得不巧,伋儿刚刚吃了奶,这会儿已经睡了。” 迦罗哪里肯信,当下道, “伋儿已经满月,却还未见大母。我今日上门,你却推三阻四,这便是你汉家高门的礼数么?” 迦罗对身边的侍女喝道, “进去将小郎君抱出来!” “遵命!” 迦罗的八个侍女俯身受命。但还未等她们有所动作,裴萱已经沉下脸,提高声量道, “何敢?这是我的私宅,你身为主母,竟敢纵下人胡为?” 迦罗冷笑道, “我是李府正室,李家的孩儿,自当是由我抚养,唤我为母!今日我便要带他回府!” 裴萱针锋相对道, “郎君已亲口允我,伋儿将由我躬自抚养,教导成人!” 迦罗听得心口一滞,眼前一阵发黑,双手仅仅地攥在一起,手指尖因用力已经失去了血色。 “他竟允了她如此!这个贱人!…” 迦罗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微微吐了一口气,镇定心绪,咬牙强硬地道, “我是李府主妇,郎君正妻,后宅之事,须当由我作主!” 她不容争辩地对侍女们喝道, “还不快去将小郎君抱出来!” 侍女们应一声诺,相互对望一眼,犹犹豫豫地迈开步子,要往后宅而去。 裴萱面色一寒,冷声喝道, “来人!” “在!” 只听一声雷鸣般暴喝应诺,不知何处突然涌出大队的侍卫,手持长刀,将前堂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裴萱的侍卫首领栗豹。迦罗的侍卫见状立即也拔刀在手,凝神戒备。原本平和安宁的裴府一时间锋刃若霜,刀光如丛,一片杀气。 迦罗的侍卫中多有认识栗豹的,纷纷喝道, “豹子,你莫乱来…” “主母在此,尔何敢…” “把刀放下!” …… 栗豹手中绰刀冷冷地高声道, “某奉大都督之命在此护卫小郎君和长史大人。今日你们谁敢妄动,莫怪某不念旧日之情!” 堂外两边的侍卫一时间剑拔弩张,纷乱之声早传入堂内。迦罗的侍女见如此阵势,那里还敢再有举动。全都退回到迦罗的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眼中纷纷流露出惊惧之色。 迦罗见裴萱如此行事,似丝毫不将她这个大妇放在眼里,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当下腾身而起,对堂外厉声喝道, “来人,将那个目无尊上的狂悖之徒给我拿下了!” 裴萱倏然起身,也对堂外高声喝道, “栗豹,今日若有人胆敢不听劝阻,恃强而行… 裴萱冷冷地看着迦罗,一字一顿道, “斩了!” “你……” 迦罗脸色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死死地盯住裴萱,眼中熊熊的怒火似乎要将对方熔化。 裴萱冷目而对,一双秀目如同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冷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有原 二 裴萱为李辰诞下长子的消息如同石破天惊一般,立即在兰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辰占据金城以来,一方面修戈整武,保境安民。几番出战,连获大捷,使华部军立下天下强军的赫赫声名。同时他又法令严明,注重民生。在金城兴修水利,兴业百工,使百姓安居乐业,华部实力日盛。 而李辰本人待下宽厚,却律己甚严。身为割据一方的地方豪强,一品高官,李辰生活简朴,每食不过二味,也不蓄姬妾女乐。因此他在兰州官民当中享有崇高威望。 但是李辰年过三十,却一直没有子嗣,因此他的继承人问题,始终是兰州和华部最大的隐忧。虽然李辰一再宣扬他的继承者“不论亲从,唯取德才”,但是当时人们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李辰的部将下属们心目中仍然将李辰的子嗣,视做正统的继承者和效忠对象。 李辰长子出生的消息传出,金城立即举城欢腾,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示庆贺。而骠骑大将军府则一时间门庭若市,兰州文武蜂拥而至,一齐为李辰道贺。裴萱平素喜欢清静,不大与人交往走动。但此刻裴府却再也清静不下来,有头有脸的官员们纷纷遣了自己的夫人携礼前来拜贺。没有夫人的或是自知品级不够的,也遣人至门前送上贺礼。裴府一时间应接不暇,礼充盈室。 裴萱虽然不是李辰的正室,但她门第高华,才学过人,又官居开府大将军长史,襄助兰州军政事务,是李辰最重要的助手和心腹。裴萱所生又是李辰的长子,如果李辰的正妻宇文迦罗生不了儿子,则长子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李辰的继承人。即使迦罗今后为李辰生下嫡子,但有如此强势的母亲在,这个长子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一争大位。 而裴萱本人此番母以子贵,在李辰眼中分量更加不同寻常。她在兰州的地位将不可撼动,恐怕今后 “独座娘子”的名号也将更加响亮。因此这次兰州文武对她表示出来的恭敬和殷勤,远远超过当初迦罗怀孕时。 而迦罗直到此刻方才知晓此事,她在内宅闻听此事,如觉五雷轰顶…… 孩子满月时,李辰在府中大宴宾客。他当众将一枚代表李氏子弟的玉佩带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并将他以长子的身份录入家谱。 李辰为这个孩子取名李伋,字思齐。伋是儒家先贤子思的名字。字的取意为见贤思齐。这当然都是裴萱的意思,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自己一样秉持儒门道统,以先贤为榜样,修身齐家,心怀天下。 这日,却是风和日丽。树木上原本一点一点的嫩芽,此刻已经变成一片娇嫩欲滴的葱绿。朵朵桃花绽开枝头,缤纷吐艳。在为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增添了一道妩媚的色彩。成群的燕子在空中起舞,忽高忽低,上下翻飞,正寻觅着自己的旧巢故人。 在金城裴府的内宅,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屋内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个明丽的方块。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柔和光线当中,屋中所有的陈设、物件、人体似乎都生出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好似一副油画般静谧优美。 裴萱一袭素纱长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简单地在头上挽了一个髻,蓬蓬松松的,也没有戴任何的首饰头面。她此刻怀抱李伋,一边在屋中踱步,一边饴弄。小李伋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母子二人甜蜜地享受着这温馨悠闲的快乐时光。 逗弄了一会儿儿子,裴萱转身将李伋交给乳母。乳母接过孩子,坐在一个锦垫上,解开衣襟,开始为他哺乳。李伋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乳汁,不时啧啧做声,吃得十分香甜。 裴萱坐回榻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抑制不住露出的浅浅笑容,里面满满地流淌着母爱。 儿子生下来才一个多月,裴萱似乎就已经觉得自己所有的心胸已经全部被他占满了。他灵动充满活力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让你看上一眼心都全部融化了。他也许听不懂你的话语,但是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纯净灿烂,让你觉得无法抗拒。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裴萱觉得自己和孩子的感情也一天天亲密起来。甚至她能明显感觉到李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每当被裴萱抱在怀里的时候,李伋总是显得很高兴,笑声也格外大。 “若是能不理俗务,就在闺中这样看着他长大,似乎也是很好。” 裴萱在心中暗暗叹息。她已经有数月未至衙属办公了,以她事必躬亲的个性,似乎有些放心不下。唯恐耽误了什么公事。但她又确实非常享受和孩子一起,不问世事的这种温馨悠闲的生活。想着要不就这样乘机放手离开仕途官场算了,不再过这种抛头露面的生活,重新回到当时一个女子相夫教子的应有方式上来。 但是这一切又岂是说放弃便可以放弃的。且不说自己以女流之身出仕,如今已贵为四品高官,襄助政务,署理兰州数万官民,这诚是旷古未有的奇遇。而自己在兰州因循先贤大道,布教化,施仁政,这也是在秉承父志,完成他未成的夙愿。穷可独善,达则济世,这也是一个儒者应有的风骨和追求。 作为裴萱本人,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紧张繁忙的官场节奏,一下子松懈下来,让她总是觉得生活少了些什么。此外,那种权柄在手,一言百诺的快意,是非外人可体会的。而且为自己儿子的将来着想,自己掌握住兰州军政大权,对自己儿子今后竞争继承人的位置也将是至关重要的。 裴萱一时思绪飞扬,面色也渐渐肃然。 “这都是为了你啊…” 裴萱望着吃得正欢的李伋,在心中暗自慨叹道。 裴萱想到可能很快又要回到忙碌的公务中去了,因而可能和儿子在一起的机会将会减少,不觉心中有些不舍。然而前路漫漫,人生又怎可万全?取舍之 间,在所难免。想到将要重新回到离开数月之久的官位上,裴萱心中又不由升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 裴萱忽又想到,在此次收到的贺礼中,有一份是来自安宁堡牛马市守备乙弗怀恩的。不知为何,每次提到这个名字,裴萱心中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也许是他曾经直白地表露对自己的倾慕之心吧。 乙弗怀恩到牛马市做守备已经有不短时间了,据说他不负所望,将这个全军出名的破烂之地管理得井井有条,手下一众兵痞如今也服服帖帖。 裴萱暗自思忖,回衙后是否该向李辰建议,将乙弗怀恩调回重用。对他进行一番磨砺是必要的,但也不能太过。否则失去了锐气,这个人也就废了。 裴萱正在沉思,却不想前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将她的思绪打断。裴萱素来喜欢清静,所以整个宅第的下人也被教训得做事言谈都轻手低语,从来没有这般喧闹过。 裴萱闻声不由颦起了蛾眉。还未等到她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进来禀告道, “启禀大人,大事不好了!主母率人闯进门来,门禁不敢阻拦。如今主母已至前堂,口口声声叫大人出来拜见…” 裴萱心里一惊,她略一思忖,对乳娘道, “你且将小郎君抱到老夫人那里藏好,莫要惊吓到了他。” 然后她又唤过自己的侍卫头领吩咐一番。裴萱的侍卫头领栗豹是由保安总局派来的一个正八品的武官,也是从安宁堡出来的老人。他得了裴萱的命令,便立即下去布置。 裴萱安排已定,端坐在屋中暗自冷笑, “终于忍不住便要上门了么…”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有些紧张地问道, “可要为大人梳妆?” 裴萱淡淡地道, “梳妆?我便这般出去见见那位主母罢。” 此刻,在裴府前堂,迦罗当中而坐。今日她全副一品郡君仪装,阙翟大带,七钿蔽髻,满头金玉。迦罗本是人间殊色,今日有备而来,面上还上了花黄彩妆,更觉明艳不可方物。然而她眼含冷意,原本姣妍无双的面容却带了一股狠厉之色。 迦罗盛装上坐,仪貌非凡。八名侍女各持妆匣,净瓶,铜镜等物于座前双分两列。一众侍卫则在屋外檐前扶刀而立。一时间只觉排场宏大,气势迫人。 迦罗自听说裴萱为李辰生下儿子,不觉五雷轰顶。上回听说李辰夜宿裴府之后,她就对裴萱已是恨之入骨。原想自己怀孕在先,总是机会要比她大些,却不料自己最终生了个女儿。而那个贱人满腹心机,居然对怀孕的实情密而不宣,然后竟然瞒过自己偷偷生下了一个儿子。 迦罗当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这贱人本就深得郎君之心,又颇有权势手腕,如今又生下了长子,日后必定会爬到自己头上来。更为要命的是,现在李辰继承人的问题非常敏感。兰州上下可以说都对这个儿子期盼已久,这个李辰的长子可能会因此而在继承问题上取得优先的地位。由于郎君对这个贱人的青睐,也必然会对长子另眼相看,甚至会决意立他为世子。 迦罗思虑再三,决定应该立即行动,利用自己大妇的身份将这个孩子要过来自己抚养,彻底断绝他和生母裴萱之间的关系。作为李辰的正妻,和李府内宅的当家人,如果这个外室所生的孩子要入李家门樯,迦罗完全有权力这样做。 迦罗主意已定,又怕李辰偏向那个贱人,所以在李辰面前未露声色,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裴萱已经生子。今日她乘李辰出城公干,便带了一众侍女警卫,摆开阵势排场,气势汹汹地来到裴府。 迦罗今日的主意就是要以大妇的身份压裴萱交出孩子,然后带回府中。这样就算李辰回来,裴萱再去哭诉,李辰恐怕也只能认下这个既成事实。 “贱婢,我今日釜底抽薪,倒看你今后还有什么花样…” 迦罗在堂上意指气扬,在心中暗自恨道。 这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却是有一女子从后宅绕过回廊俜婷而至。只见她身材玉立修长,穿一件素色暗花襦裙,天青色滚边,素雅文静,如同一支亭亭而立的白莲。她一头青丝如同墨染,却未带任何首饰头面。她面上素颜若水,然螓首蛾眉,难掩绝世姿容。正是闻声而出的裴萱。 裴萱带了两名贴身的侍女,从内宅一路款款行来。到了前堂檐前,迦罗的侍卫们见了齐齐行礼道, “参见长史大人!” 声若洪钟,震于屋脊,把正在堂上端坐的迦罗吓了一跳。迦罗心中顿时一沉,意识到今日之事可能不会那般容易。 裴萱微微展容,如同一股明媚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原本气氛有些肃杀压抑的庭院中,似乎一瞬间冰霜消融。她略一拱手, “诸君请起!” 然后她昂然举步入室。 进得堂来,裴萱似乎对迦罗充满恨意的目光和不可一世的气势视若无睹,只是施施然与迦罗相对而坐。裴萱的两名侍女对迦罗大礼拜了一拜,也便起身于裴萱座前侍立。 迦罗见裴萱全然不将自己方在眼里,不由气得愤懑填胸,贝齿都几乎要咬碎了。只听她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 “早闻裴葳蕤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今日见罢,却不过是恃宠而骄,不识尊卑礼仪之贱妇。什么出身名门,说来可笑,不会是下女所生的吧。” 裴萱眼中寒芒一闪,脸色都青了一青。但她旋即只是淡淡地道, “不知主母今日前来,为公焉,抑或为私焉?” “为公如何?为私又如何?” 迦罗咬牙切齿地问道, 裴萱以整待暇道, “若是为公,主母从一品郡君非是实封,乃是虚衔。下官正四品开府大将军长史,录事参军,中散大夫,通直散骑常侍,正四品下曜武将军皆为实授。依朝廷律令,你我抗礼而已,我又因何要拜你?” 迦罗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裴萱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又道, “若是为私,这是我家私宅,我又非李家的妻妾。主母不经通传,强入闾间,已是失礼在先。主母不躬身自省,反而指摘他人无礼,却又不知是哪家高门的教养!” 迦罗尚未及回应,裴萱迅即又做恍然状, “我倒忘了,主母的家世,不过代北武人而已,又谈什么家教!吾尝闻宇文氏者,鲜卑之别种也。然自元魏入主中原,易风改俗,深沐教化,华夷混一。所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主母今日言辞动辄辱及尊亲,无礼若此,何异禽兽!莫不是主母欲有别于华夏,以狄戎自居?《诗》曰:‘戎狄是膺,是惩。’诚不虚也!” 裴萱言语温和,举止文雅,可内容却一点都不客气。迦罗虽然没有裴萱那般有才学,但也听得懂她是在拿自己的鲜卑血统发挥,不带脏字地骂自己是不知礼仪的狄夷。 迦罗一时直觉热血冲面,手心直冒冷汗。她真恨不能当场挽弓一箭射死这个仗自己出身高门,读书识字,便敢于蔑视自己,出言不逊的贱女人。 迦罗气得眼冒金星,她出身鲜卑将门,跨马弯弓不在话下。但若论言辞巧辩,暗含机锋,她毕竟比不得饱读史书的裴萱,因此自然落在了下风。迦罗虽一时词穷,盛怒之余,却是没有忘记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当下强忍怒气道,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伋儿在哪里?且抱出来让我一见。” 裴萱闻言心中一顿,然她面上毫无色动,只是淡淡道, “主母来得不巧,伋儿刚刚吃了奶,这会儿已经睡了。” 迦罗哪里肯信,当下道, “伋儿已经满月,却还未见大母。我今日上门,你却推三阻四,这便是你汉家高门的礼数么?” 迦罗对身边的侍女喝道, “进去将小郎君抱出来!” “遵命!” 迦罗的八个侍女俯身受命。但还未等她们有所动作,裴萱已经沉下脸,提高声量道, “何敢?这是我的私宅,你身为主母,竟敢纵下人胡为?” 迦罗冷笑道, “我是李府正室,李家的孩儿,自当是由我抚养,唤我为母!今日我便要带他回府!” 裴萱针锋相对道, “郎君已亲口允我,伋儿将由我躬自抚养,教导成人!” 迦罗听得心口一滞,眼前一阵发黑,双手仅仅地攥在一起,手指尖因用力已经失去了血色。 “他竟允了她如此!这个贱人!…” 迦罗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微微吐了一口气,镇定心绪,咬牙强硬地道, “我是李府主妇,郎君正妻,后宅之事,须当由我作主!” 她不容争辩地对侍女们喝道, “还不快去将小郎君抱出来!” 侍女们应一声诺,相互对望一眼,犹犹豫豫地迈开步子,要往后宅而去。 裴萱面色一寒,冷声喝道, “来人!” “在!” 只听一声雷鸣般暴喝应诺,不知何处突然涌出大队的侍卫,手持长刀,将前堂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裴萱的侍卫首领栗豹。迦罗的侍卫见状立即也拔刀在手,凝神戒备。原本平和安宁的裴府一时间锋刃若霜,刀光如丛,一片杀气。 迦罗的侍卫中多有认识栗豹的,纷纷喝道, “豹子,你莫乱来…” “主母在此,尔何敢…” “把刀放下!” …… 栗豹手中绰刀冷冷地高声道, “某奉大都督之命在此护卫小郎君和长史大人。今日你们谁敢妄动,莫怪某不念旧日之情!” 堂外两边的侍卫一时间剑拔弩张,纷乱之声早传入堂内。迦罗的侍女见如此阵势,那里还敢再有举动。全都退回到迦罗的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眼中纷纷流露出惊惧之色。 迦罗见裴萱如此行事,似丝毫不将她这个大妇放在眼里,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当下腾身而起,对堂外厉声喝道, “来人,将那个目无尊上的狂悖之徒给我拿下了!” 裴萱倏然起身,也对堂外高声喝道, “栗豹,今日若有人胆敢不听劝阻,恃强而行… 裴萱冷冷地看着迦罗,一字一顿道, “斩了!” “你……” 迦罗脸色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死死地盯住裴萱,眼中熊熊的怒火似乎要将对方熔化。 裴萱冷目而对,一双秀目如同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冷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有原 二 裴萱为李辰诞下长子的消息如同石破天惊一般,立即在兰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辰占据金城以来,一方面修戈整武,保境安民。几番出战,连获大捷,使华部军立下天下强军的赫赫声名。同时他又法令严明,注重民生。在金城兴修水利,兴业百工,使百姓安居乐业,华部实力日盛。 而李辰本人待下宽厚,却律己甚严。身为割据一方的地方豪强,一品高官,李辰生活简朴,每食不过二味,也不蓄姬妾女乐。因此他在兰州官民当中享有崇高威望。 但是李辰年过三十,却一直没有子嗣,因此他的继承人问题,始终是兰州和华部最大的隐忧。虽然李辰一再宣扬他的继承者“不论亲从,唯取德才”,但是当时人们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李辰的部将下属们心目中仍然将李辰的子嗣,视做正统的继承者和效忠对象。 李辰长子出生的消息传出,金城立即举城欢腾,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示庆贺。而骠骑大将军府则一时间门庭若市,兰州文武蜂拥而至,一齐为李辰道贺。裴萱平素喜欢清静,不大与人交往走动。但此刻裴府却再也清静不下来,有头有脸的官员们纷纷遣了自己的夫人携礼前来拜贺。没有夫人的或是自知品级不够的,也遣人至门前送上贺礼。裴府一时间应接不暇,礼充盈室。 裴萱虽然不是李辰的正室,但她门第高华,才学过人,又官居开府大将军长史,襄助兰州军政事务,是李辰最重要的助手和心腹。裴萱所生又是李辰的长子,如果李辰的正妻宇文迦罗生不了儿子,则长子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李辰的继承人。即使迦罗今后为李辰生下嫡子,但有如此强势的母亲在,这个长子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一争大位。 而裴萱本人此番母以子贵,在李辰眼中分量更加不同寻常。她在兰州的地位将不可撼动,恐怕今后 “独座娘子”的名号也将更加响亮。因此这次兰州文武对她表示出来的恭敬和殷勤,远远超过当初迦罗怀孕时。 而迦罗直到此刻方才知晓此事,她在内宅闻听此事,如觉五雷轰顶…… 孩子满月时,李辰在府中大宴宾客。他当众将一枚代表李氏子弟的玉佩带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并将他以长子的身份录入家谱。 李辰为这个孩子取名李伋,字思齐。伋是儒家先贤子思的名字。字的取意为见贤思齐。这当然都是裴萱的意思,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自己一样秉持儒门道统,以先贤为榜样,修身齐家,心怀天下。 这日,却是风和日丽。树木上原本一点一点的嫩芽,此刻已经变成一片娇嫩欲滴的葱绿。朵朵桃花绽开枝头,缤纷吐艳。在为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增添了一道妩媚的色彩。成群的燕子在空中起舞,忽高忽低,上下翻飞,正寻觅着自己的旧巢故人。 在金城裴府的内宅,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屋内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个明丽的方块。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柔和光线当中,屋中所有的陈设、物件、人体似乎都生出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好似一副油画般静谧优美。 裴萱一袭素纱长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简单地在头上挽了一个髻,蓬蓬松松的,也没有戴任何的首饰头面。她此刻怀抱李伋,一边在屋中踱步,一边饴弄。小李伋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母子二人甜蜜地享受着这温馨悠闲的快乐时光。 逗弄了一会儿儿子,裴萱转身将李伋交给乳母。乳母接过孩子,坐在一个锦垫上,解开衣襟,开始为他哺乳。李伋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乳汁,不时啧啧做声,吃得十分香甜。 裴萱坐回榻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抑制不住露出的浅浅笑容,里面满满地流淌着母爱。 儿子生下来才一个多月,裴萱似乎就已经觉得自己所有的心胸已经全部被他占满了。他灵动充满活力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让你看上一眼心都全部融化了。他也许听不懂你的话语,但是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纯净灿烂,让你觉得无法抗拒。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裴萱觉得自己和孩子的感情也一天天亲密起来。甚至她能明显感觉到李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每当被裴萱抱在怀里的时候,李伋总是显得很高兴,笑声也格外大。 “若是能不理俗务,就在闺中这样看着他长大,似乎也是很好。” 裴萱在心中暗暗叹息。她已经有数月未至衙属办公了,以她事必躬亲的个性,似乎有些放心不下。唯恐耽误了什么公事。但她又确实非常享受和孩子一起,不问世事的这种温馨悠闲的生活。想着要不就这样乘机放手离开仕途官场算了,不再过这种抛头露面的生活,重新回到当时一个女子相夫教子的应有方式上来。 但是这一切又岂是说放弃便可以放弃的。且不说自己以女流之身出仕,如今已贵为四品高官,襄助政务,署理兰州数万官民,这诚是旷古未有的奇遇。而自己在兰州因循先贤大道,布教化,施仁政,这也是在秉承父志,完成他未成的夙愿。穷可独善,达则济世,这也是一个儒者应有的风骨和追求。 作为裴萱本人,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紧张繁忙的官场节奏,一下子松懈下来,让她总是觉得生活少了些什么。此外,那种权柄在手,一言百诺的快意,是非外人可体会的。而且为自己儿子的将来着想,自己掌握住兰州军政大权,对自己儿子今后竞争继承人的位置也将是至关重要的。 裴萱一时思绪飞扬,面色也渐渐肃然。 “这都是为了你啊…” 裴萱望着吃得正欢的李伋,在心中暗自慨叹道。 裴萱想到可能很快又要回到忙碌的公务中去了,因而可能和儿子在一起的机会将会减少,不觉心中有些不舍。然而前路漫漫,人生又怎可万全?取舍之 间,在所难免。想到将要重新回到离开数月之久的官位上,裴萱心中又不由升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 裴萱忽又想到,在此次收到的贺礼中,有一份是来自安宁堡牛马市守备乙弗怀恩的。不知为何,每次提到这个名字,裴萱心中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也许是他曾经直白地表露对自己的倾慕之心吧。 乙弗怀恩到牛马市做守备已经有不短时间了,据说他不负所望,将这个全军出名的破烂之地管理得井井有条,手下一众兵痞如今也服服帖帖。 裴萱暗自思忖,回衙后是否该向李辰建议,将乙弗怀恩调回重用。对他进行一番磨砺是必要的,但也不能太过。否则失去了锐气,这个人也就废了。 裴萱正在沉思,却不想前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将她的思绪打断。裴萱素来喜欢清静,所以整个宅第的下人也被教训得做事言谈都轻手低语,从来没有这般喧闹过。 裴萱闻声不由颦起了蛾眉。还未等到她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进来禀告道, “启禀大人,大事不好了!主母率人闯进门来,门禁不敢阻拦。如今主母已至前堂,口口声声叫大人出来拜见…” 裴萱心里一惊,她略一思忖,对乳娘道, “你且将小郎君抱到老夫人那里藏好,莫要惊吓到了他。” 然后她又唤过自己的侍卫头领吩咐一番。裴萱的侍卫头领栗豹是由保安总局派来的一个正八品的武官,也是从安宁堡出来的老人。他得了裴萱的命令,便立即下去布置。 裴萱安排已定,端坐在屋中暗自冷笑, “终于忍不住便要上门了么…”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有些紧张地问道, “可要为大人梳妆?” 裴萱淡淡地道, “梳妆?我便这般出去见见那位主母罢。” 此刻,在裴府前堂,迦罗当中而坐。今日她全副一品郡君仪装,阙翟大带,七钿蔽髻,满头金玉。迦罗本是人间殊色,今日有备而来,面上还上了花黄彩妆,更觉明艳不可方物。然而她眼含冷意,原本姣妍无双的面容却带了一股狠厉之色。 迦罗盛装上坐,仪貌非凡。八名侍女各持妆匣,净瓶,铜镜等物于座前双分两列。一众侍卫则在屋外檐前扶刀而立。一时间只觉排场宏大,气势迫人。 迦罗自听说裴萱为李辰生下儿子,不觉五雷轰顶。上回听说李辰夜宿裴府之后,她就对裴萱已是恨之入骨。原想自己怀孕在先,总是机会要比她大些,却不料自己最终生了个女儿。而那个贱人满腹心机,居然对怀孕的实情密而不宣,然后竟然瞒过自己偷偷生下了一个儿子。 迦罗当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这贱人本就深得郎君之心,又颇有权势手腕,如今又生下了长子,日后必定会爬到自己头上来。更为要命的是,现在李辰继承人的问题非常敏感。兰州上下可以说都对这个儿子期盼已久,这个李辰的长子可能会因此而在继承问题上取得优先的地位。由于郎君对这个贱人的青睐,也必然会对长子另眼相看,甚至会决意立他为世子。 迦罗思虑再三,决定应该立即行动,利用自己大妇的身份将这个孩子要过来自己抚养,彻底断绝他和生母裴萱之间的关系。作为李辰的正妻,和李府内宅的当家人,如果这个外室所生的孩子要入李家门樯,迦罗完全有权力这样做。 迦罗主意已定,又怕李辰偏向那个贱人,所以在李辰面前未露声色,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裴萱已经生子。今日她乘李辰出城公干,便带了一众侍女警卫,摆开阵势排场,气势汹汹地来到裴府。 迦罗今日的主意就是要以大妇的身份压裴萱交出孩子,然后带回府中。这样就算李辰回来,裴萱再去哭诉,李辰恐怕也只能认下这个既成事实。 “贱婢,我今日釜底抽薪,倒看你今后还有什么花样…” 迦罗在堂上意指气扬,在心中暗自恨道。 这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却是有一女子从后宅绕过回廊俜婷而至。只见她身材玉立修长,穿一件素色暗花襦裙,天青色滚边,素雅文静,如同一支亭亭而立的白莲。她一头青丝如同墨染,却未带任何首饰头面。她面上素颜若水,然螓首蛾眉,难掩绝世姿容。正是闻声而出的裴萱。 裴萱带了两名贴身的侍女,从内宅一路款款行来。到了前堂檐前,迦罗的侍卫们见了齐齐行礼道, “参见长史大人!” 声若洪钟,震于屋脊,把正在堂上端坐的迦罗吓了一跳。迦罗心中顿时一沉,意识到今日之事可能不会那般容易。 裴萱微微展容,如同一股明媚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原本气氛有些肃杀压抑的庭院中,似乎一瞬间冰霜消融。她略一拱手, “诸君请起!” 然后她昂然举步入室。 进得堂来,裴萱似乎对迦罗充满恨意的目光和不可一世的气势视若无睹,只是施施然与迦罗相对而坐。裴萱的两名侍女对迦罗大礼拜了一拜,也便起身于裴萱座前侍立。 迦罗见裴萱全然不将自己方在眼里,不由气得愤懑填胸,贝齿都几乎要咬碎了。只听她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 “早闻裴葳蕤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今日见罢,却不过是恃宠而骄,不识尊卑礼仪之贱妇。什么出身名门,说来可笑,不会是下女所生的吧。” 裴萱眼中寒芒一闪,脸色都青了一青。但她旋即只是淡淡地道, “不知主母今日前来,为公焉,抑或为私焉?” “为公如何?为私又如何?” 迦罗咬牙切齿地问道, 裴萱以整待暇道, “若是为公,主母从一品郡君非是实封,乃是虚衔。下官正四品开府大将军长史,录事参军,中散大夫,通直散骑常侍,正四品下曜武将军皆为实授。依朝廷律令,你我抗礼而已,我又因何要拜你?” 迦罗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裴萱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又道, “若是为私,这是我家私宅,我又非李家的妻妾。主母不经通传,强入闾间,已是失礼在先。主母不躬身自省,反而指摘他人无礼,却又不知是哪家高门的教养!” 迦罗尚未及回应,裴萱迅即又做恍然状, “我倒忘了,主母的家世,不过代北武人而已,又谈什么家教!吾尝闻宇文氏者,鲜卑之别种也。然自元魏入主中原,易风改俗,深沐教化,华夷混一。所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主母今日言辞动辄辱及尊亲,无礼若此,何异禽兽!莫不是主母欲有别于华夏,以狄戎自居?《诗》曰:‘戎狄是膺,是惩。’诚不虚也!” 裴萱言语温和,举止文雅,可内容却一点都不客气。迦罗虽然没有裴萱那般有才学,但也听得懂她是在拿自己的鲜卑血统发挥,不带脏字地骂自己是不知礼仪的狄夷。 迦罗一时直觉热血冲面,手心直冒冷汗。她真恨不能当场挽弓一箭射死这个仗自己出身高门,读书识字,便敢于蔑视自己,出言不逊的贱女人。 迦罗气得眼冒金星,她出身鲜卑将门,跨马弯弓不在话下。但若论言辞巧辩,暗含机锋,她毕竟比不得饱读史书的裴萱,因此自然落在了下风。迦罗虽一时词穷,盛怒之余,却是没有忘记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当下强忍怒气道,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伋儿在哪里?且抱出来让我一见。” 裴萱闻言心中一顿,然她面上毫无色动,只是淡淡道, “主母来得不巧,伋儿刚刚吃了奶,这会儿已经睡了。” 迦罗哪里肯信,当下道, “伋儿已经满月,却还未见大母。我今日上门,你却推三阻四,这便是你汉家高门的礼数么?” 迦罗对身边的侍女喝道, “进去将小郎君抱出来!” “遵命!” 迦罗的八个侍女俯身受命。但还未等她们有所动作,裴萱已经沉下脸,提高声量道, “何敢?这是我的私宅,你身为主母,竟敢纵下人胡为?” 迦罗冷笑道, “我是李府正室,李家的孩儿,自当是由我抚养,唤我为母!今日我便要带他回府!” 裴萱针锋相对道, “郎君已亲口允我,伋儿将由我躬自抚养,教导成人!” 迦罗听得心口一滞,眼前一阵发黑,双手仅仅地攥在一起,手指尖因用力已经失去了血色。 “他竟允了她如此!这个贱人!…” 迦罗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微微吐了一口气,镇定心绪,咬牙强硬地道, “我是李府主妇,郎君正妻,后宅之事,须当由我作主!” 她不容争辩地对侍女们喝道, “还不快去将小郎君抱出来!” 侍女们应一声诺,相互对望一眼,犹犹豫豫地迈开步子,要往后宅而去。 裴萱面色一寒,冷声喝道, “来人!” “在!” 只听一声雷鸣般暴喝应诺,不知何处突然涌出大队的侍卫,手持长刀,将前堂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裴萱的侍卫首领栗豹。迦罗的侍卫见状立即也拔刀在手,凝神戒备。原本平和安宁的裴府一时间锋刃若霜,刀光如丛,一片杀气。 迦罗的侍卫中多有认识栗豹的,纷纷喝道, “豹子,你莫乱来…” “主母在此,尔何敢…” “把刀放下!” …… 栗豹手中绰刀冷冷地高声道, “某奉大都督之命在此护卫小郎君和长史大人。今日你们谁敢妄动,莫怪某不念旧日之情!” 堂外两边的侍卫一时间剑拔弩张,纷乱之声早传入堂内。迦罗的侍女见如此阵势,那里还敢再有举动。全都退回到迦罗的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眼中纷纷流露出惊惧之色。 迦罗见裴萱如此行事,似丝毫不将她这个大妇放在眼里,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当下腾身而起,对堂外厉声喝道, “来人,将那个目无尊上的狂悖之徒给我拿下了!” 裴萱倏然起身,也对堂外高声喝道, “栗豹,今日若有人胆敢不听劝阻,恃强而行… 裴萱冷冷地看着迦罗,一字一顿道, “斩了!” “你……” 迦罗脸色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死死地盯住裴萱,眼中熊熊的怒火似乎要将对方熔化。 裴萱冷目而对,一双秀目如同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冷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因果有原 三 春日午后的艳阳懒洋洋地照射在幽静的庭院当中。 阳光明媚澄亮,却又不似夏日的骄阳那般灼烧炙热,照在人身上却是一种暖暖的感觉,让人似乎觉得有些痒痒的。这种暖意仿佛一下子驱走了已经肆虐已久的冬日的寒意,让人全身都松弛下来。 沐浴在这和煦的暖阳下,只感觉无比舒畅,令人不由产生一种淡淡的慵倦心绪。似乎此刻最畅意之事,便是在这样一个春意盎然的午后,不问世事纷扰,可以枕着春日酣然入睡。 庭院中满眼桃红柳绿,配上楼堂粉墙黛瓦,在春日的阳光的照耀下分外明丽怡人,犹如一幅生动鲜丽的画卷。这幅画卷中的楼堂虽不甚阔大,却也是鸱尾高耸,飞檐入云,显得素雅而庄重。 这座裴府用来招待贵客的堂内墙壁雪白,陈设简洁,明丽的阳光将堂中照射的一片明亮澄净。 此刻,两位丽人正在堂中相对而坐,一人服饰庄重华丽,浓妆重彩;另一位衣装淡雅,素面无华。她们神色从容,举止温文有礼,二人面前的案上还各摆了一碗茗茶,色泽浓绿,香味四溢。似乎是两个闺中好友在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相会,正悠闲地品茗,说些贴己的私语。 却说李辰得到消息,当即快马赶回了金城。当他心急火燎地冲进裴萱的府中的时候,面对的却是这样的一副明媚平和的场景,倒不由让他当场楞在那里。 迦罗和裴萱见李辰急冲冲进来,忙起身离座,双双于堂前大礼而拜,齐齐莺声燕语, “见过郎君!” 李辰忙一手搀了一人起身, “不必多礼!” 李辰将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遍,见她们全都气味沉静,似乎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李辰略有些尴尬地问迦罗道, “你今日不在府中静养,又缘何到此啊?” 迦罗面上微带几分笑意道, “我方闻听葳蕤姊姊为郎君诞下麟儿,郎君年逾三十,方始有后,实是可喜可贺。我身为李府主妇,又岂可不闻不问?今日得空,便前来探望孩儿。不想来得不巧,孩子刚刚吃过奶睡了。我便在这里与葳蕤姊姊闲话几句。” 说着,她用眼睛轻轻瞥了裴萱一眼。裴萱在旁微笑接口道, “主母不期而至,妾未及远迎,又梳妆不及,衣妆草草,却是失礼了。” 李辰, “……” 却说迦罗今日上门,原想借主母的地位压制裴萱,将李伋带回府中由自己抚养。却不料裴萱有恃无恐,不仅不让她看孩子,还宣称李辰已经答应她亲自抚养这个孩子。迦罗怒火攻心之下,命令下人们强行进入内宅搜寻,想要带走孩子。不想裴萱早有准备,立刻喝令侍卫将前堂团团围住。迦罗的侍卫见了,也立即拔刀相对,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迦罗盛怒已极,便要下令自己的侍卫动武。裴萱针锋相对,明令自己的侍卫可以自卫,甚至当场杀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迦罗就算再怒火冲天,也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这个贱人铁了心今日要和自己对抗到底了,就算是闹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迦罗虽有主母之名,李辰也曾经授予过她典军的权力,但那必须是在李辰出征不在金城的情况下。如今李辰没有出征,他仍是军中最高统帅,也没有授权给迦罗。所以今日侍卫们虽然受命保卫迦罗的安全,迦罗却无法给他们下命令让他们做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情。而裴萱却是实职大将军长史,正四品曜武将军,可以直接给军士们下令。两下相较,迦罗未必能指挥得动自己的侍卫向对方动手。 另外,如果双方真动起手来,万一有了伤亡,无论今日是否能够得手,都将极大的触怒李辰。对此迦罗已经从上次的教训中有了深刻的体会。说来自己这次毕竟是瞒着李辰行事,如果真是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迦罗毕竟年岁增长,这几年又经历许多磨难,性子已经沉稳很多。她虽一时怒不可遏,但心念急转之下,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现在无论如何不能与这个贱人真起了冲突。 迦罗虽然恨得切齿,但还是立即喝住了自己的侍卫,命他们退到前庭候命。裴萱见迦罗服软,也顺势命自己的侍卫首领栗豹带侍卫们退下。双方的侍卫各自领命退出二门,来到前庭肃立,大家隔着中间的道路相对。 侍卫们退出庭院之后,前堂的氛围顿时缓和下来,似乎一下子从适才刀光如丛,满园杀气,重新又回到春和日丽的祥和景致中。 裴萱略一沉吟,命侍女下去奉茶。 迦罗静坐片刻,觉得心绪稍平。她挥手命侍女们退到堂外,此刻堂中只余她与裴萱二人。迦罗冷冷地盯住裴萱的眼睛低声道, “你究竟意欲如何?” 裴萱毫不示弱地双眼回视迦罗,口中淡淡地道, “这要问主母才对。主母今日无礼闯入我的府邸,却是意欲何为?” 这时,裴萱的两名侍女捧了奉茶的整套器具进来,向二人盈盈礼拜。二人默契地闭口不语,只是静静地观看着侍女们烹茶。她们姿态优雅地正襟而坐,面上甚至还各自带了一分浅浅的笑意。似乎刚才那场险些闹的不可收拾的冲突从来不曾发生过。 裴萱出身高门,虽然日常起居并不刻意豪奢,但对茗茶之道颇为讲究。只见两名妙龄侍女,一人支起红泥小炉,架上一只造型古朴的黑色陶罐,注入取自五泉山的清泉水,然后点燃炭火。之后她跪坐炉前,用一只碧绿的竹管,轻轻地向炉中吹气。炉火熊熊,炉上陶罐渐渐白雾袅袅,水汽氤氲。 另一名侍女则用一副精致的铜碾,从锡罐中取了少许茶叶放入,然后双手前后往复推动铜碾,将茶碾做细末。然后她将碾好的茶分别放入两只黑色的陶碗,加入盐、桂皮、丁香等配料。 此时,炉上陶罐里的泉水已经烧开了。两名侍女将滚水一一注入陶碗。黝黑发亮的陶碗中随即出现了色泽艳绿的茶汤,表面泛起一阵白色的泡沫,形似玄鸟飞天,又似山川云雾,变幻莫测。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慢慢弥散在整个厅堂之中。 两名侍女不仅人物出众,更体态轻盈,举手投足间似乎带着一种韵味。她们将烹茶的繁琐过程运行得如行云流水一般,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迦罗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意, “果然花样百出,难怪他…” 这时,两名侍女将烹好的茶分别放在迦罗和裴萱面前的案上,然后行礼而退。 裴萱向迦罗合掌颔首而礼, “请用茶。” 迦罗轻分罗袖,双掌相合微微颔首还礼称谢。然后二人一起捧起面前的茶碗慢慢品味。 迦罗略尝了几口,便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她对裴萱略施一礼道, “多谢裴长史奉茶。早闻裴长史家学渊源,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萱淡淡还礼道, “主母谬赞。” 迦罗话锋一转, “只是这茗茶程式繁复,所耗靡费,我看既比不得乳酪既甘甜味美,又难解。其程式虽雅,终非正道。” 裴萱淡然笑道, “茗茶乃是君子之饮,清心明视,以修身正气。若论为囫囵牛饮,以解,确不如主母所喜的乳酪。然二者雅俗自分,高下互见,又何论正道与欤?” 迦罗听了只觉胸中一窒,她顿了一顿,接口道, “既然裴长史口口声声不离君子之道,则当知君子须守礼尊亲。我乃是李府主妇,据礼,李家的孩儿理应由我抚养。你却为何推三阻四?” 裴萱不亢不卑道, “主母乃是李府大妇不假。可我也非李府的姬妾。何况,郎君已亲口允我,许我躬自抚养孩儿。” 迦罗心中不由又是一阵火起,她从鼻孔中冷哼一声,冷笑道, “你自诩君子,却非礼生子。枉你饱读诗书,竟做出如此悖礼罔德之事!” 裴萱听的面上青气一霎,但仍然平静地道, “我与郎君情缘早定,誓约三生。若不是你宇文氏仗势逼婚,焉有今日!” 迦罗听了,面上一阵潮红,她吐了一口粗气道, “我是李府六礼周全,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上录宗正寺官籍,下注李氏家谱。今又沐皇恩,受爵郡君。你若自甘为外室,我且由你便了。只是你的孩儿若要入李氏门樯,就须得由我抚养,呼我为母!” 裴萱冷冷道, “昔日郎君欲为我谋平妻之位,我虽是女流,然平生志不在此,故为我断然所拒。至于我的孩儿,此事郎君早有定议,怕也由不得主母!” 迦罗勃然大怒,切齿道, “裴葳蕤,你恃宠而骄,行事无忌,骇人听闻,你目中可还有礼法在焉?” 裴萱看了迦罗一眼,然后双手揖于胸前,语态肃穆地道, “子曰,礼之于人也,犹酒之有蘗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故圣王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礼也者,义之实也。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仁者,义之本也,顺之体也,得之者尊。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谓大顺。大顺者,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积焉而不苑,并行而不缪,细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有间。连而不相及也,动而不相害也,此顺之至也。故明于顺,然后能守危也。故礼之不同也,不丰也,不杀也,所以持情而合危也。故圣王所以顺,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而弗敝也。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合男女,颁爵位,必当年德。用民必顺。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 裴萱转首对迦罗道, “礼由义起,顺于人情,非始如一也。” 语气虽平常,但是那种文化上的优越感溢于言表。迦罗读书哪里能与裴萱相比,立时被裴萱这一通长篇大论说得语塞,却偏偏又反驳不出,不觉一时胸闷。但迦罗岂肯示弱,她心念一转,又道, “这礼法若是凭你说的,岂不乱了规矩?一家之中,尊卑有序,嫡庶有分,这总没错罢?” 裴萱面露笑意道, “主母所言自是不差。一家之中,确有尊卑嫡庶之分。不过呢,那也得主母生养了嫡子之后再说吧。” 迦罗一时面色血红,半响方恨声道, “我若有了嫡子,伋儿虽长,也须明白嫡庶有别,尊卑已定。” 裴萱平静地望着迦罗道, “郎君与众人有约,华部之位,择位贤能,不论亲从。即使不论亲从,又罔论嫡庶?” “你…” 迦罗此时已觉忍无可忍,她厉声道, “立嫡非长,自古若此,这也是你可以改得么?” 裴萱应道, “礼也者,合于天时,设于地财,顺于鬼神,合于人心,理万物者也。是故天时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故天不生,地不养,君子不以为礼,鬼神弗飨也。居山以鱼鳖为礼,居泽以鹿豕为礼,君子谓之不知礼。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称次之。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 裴萱对迦罗昂然道, “华部起于西陲,兴于变乱。大道为公,众生平等,大事决于公议,选贤与能,已自有其法。主母何言为我改之?” 迦罗此时只决觉颊滚烫,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自己全身点燃。不过她此番并没有发作出来,只见她面对裴萱身体略微前倾,一双蓝色的美目死死盯住裴萱的娇容,内中寒芒毕射,若利刃一般。只是她面上反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这笑容在裴萱看来却是分外渗人。只听迦罗压低嗓音道, “你若执意寻死,却也莫要怪我…” 那声音冷得似乎在空中相互撞击,铿铿作声,落下一地冰屑。 裴萱心中不由一沉,但她随即淡然一笑,口中毫不退让道, “那葳蕤便等着领教主母的雷霆手段。” 迦罗收回身体,仍是正襟而坐,面上亦是不动声色,只是眼中内含说不出的冷意, “好说,你我来日方长,一饮一啄,日后皆当相报!” 裴萱尚未及回话,却见一人由堂外大步而入,迦罗和裴萱举目看时,却正是匆匆赶回的李辰。 再说李辰在城外闻报迦罗今日大张旗鼓地去了裴萱的府邸,不由心里一沉,生怕二女起了冲突,以致有什么损伤。他忙丢下公事,飞马赶回城中。 李辰策马疾驰到裴府门前,果然看到迦罗的车驾停在院外。他赶忙滚鞍下马,将马鞭和缰绳甩给侍卫,大步便往裴府内走。 当他进了大门,却见前庭中两帮侍卫正隔了中间一条路对峙而立,相互怒目而视,各自手都扶在刀柄上。侍卫们见李辰进来,不由大喜,齐齐插手行礼道, “参见大都督!” 李辰稳住脚步,微微点头道, “都起来吧!” 众侍卫齐声应诺而起。李辰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道, “我知你们都是忠勇之士,不过我希望你们要记住,我们手中的刀绝不是用来对准自己的袍泽兄弟的!” 众侍卫一时面红耳赤,再齐齐躬身领命, “职下等凛遵大都督教诲!” 李辰冷容下令道, “骠骑大将军府的侍卫退到大门外候命。裴长史府上的侍卫也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遵命!” 侍卫们退下后,李辰暗自吐了一口气。然后迈步继续向内而来。 他进了二门,却见这里和外边紧张的气氛完全不同,一片春和景明的宁静气象,似乎不像是发生过什么惨剧的样子。前堂檐下迦罗的侍女们正肃手而立。远远望去,迦罗和裴萱二女似乎正在堂中对坐叙话。 李辰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前堂,他挥手止住行礼的侍女们,一路不停直接迈步进入了堂中。却见迦罗和裴萱二人仪态平和,温婉有礼,室内的气氛虽有些凝滞,但似乎也不见丝毫冲突过的痕迹。这着实大出李辰的意外。 三人见过了礼,重新落座。李辰当中上坐。裴萱在他下手主位相陪,迦罗坐了她对面客位。 裴萱唤侍女重新奉了茶。李辰用了几口茶,放下茶碗对迦罗温言道, “说来此事却是我的不是,我本应早日告于你知。但你这些日子尚在修养,恐你心中纷扰,所以未言于你。请你勿怪。” 李辰说话之时,迦罗向着他微微倾身,神态恭敬地仔细聆听。李辰言毕,迦罗行礼道, “郎君顾怜之情,妾今生无以报也!只是郎君年过三旬,方得以有后,如此盛事,妾却未曾得知,以致未能为郎君贺,此皆妾之过也!” 李辰有些尴尬地道, “那个倒是不必了。你身子尚未复员,我只是不欲你太过劳累了。” 迦罗正色道, “郎君为国重臣,守牧一方,为民表率,礼岂可废?郎君虽是顾惜妾身,却陷妾于不义也。今日妾上门,便是为弥补一二。还请郎君准妾将伋儿带回府中抚养,以全家门之礼。” 李辰听迦罗这般说话,心中不觉有些意外。他瞥了裴萱一眼,却见裴萱目不斜视,姿态恭敬。她面色如常,甚至微含一分浅浅的笑意,似乎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李辰沉吟片刻,对迦罗道, “你有此心是好的,所言也甚是有理。只是因虑你产后体虚乏力,为让好生修养,我已允了葳蕤,由她躬自抚养孩儿。你就不必为此操劳了,先将身子养好了要紧。” 迦罗双手在袖中紧攥,十指几乎都陷入肉中。但她面上仍是含笑道, “郎君如此顾惜垂爱,妾复有何言?只是若如此行事,恐人议我李氏不遵礼法,损及郎君威名。” 李辰看了迦罗一眼,举目望着堂外的明媚景致,缓缓道, “我自泰西归来,胼手立寨,夺郡肇业,又经历几番血战,九死一生,方有今日。这其中哪一项因礼法而得?我行事但求同于大道,循以公义,问心无愧而已。礼法,又岂为吾辈所设?” 李辰转头对迦罗道, “此事就这样决定,不必再议了。不过你且安心,伋儿长大之后,也定尊你为母,孝必躬亲。” 迦罗心虽不甘,但也知道再强争下去无益,当下含笑行礼道, “郎君之命,妾莫有不从。” 裴萱到此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定。她略一思忖,便命侍女传命将李伋抱来前堂。 乳母闻命,忙抱了李伋从裴夫人的住处过来。适才迦罗在前堂大闹,后宅的人都受惊不小。好在事情很快平息,李辰也赶了回来,大家方才心安。 裴萱从乳母手中接过襁褓,却见李伋睡得正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迦罗的面前,将襁褓递了过去。 迦罗忙伸开双手将孩子接了过来。她将孩子抱在怀中,下意识地晃了几下。却见李伋正睡得香甜。他小脸粉嫩,面容精致,格外可爱。迦罗也是刚做母亲不久,立刻一种天生的母性油然而生,对这个孩子一时爱不释手。 然而迦罗多看几眼,立刻就能从孩子的眉眼中分辨出他生母面貌的轮廓。迦罗的心立刻阴沉了下来。 裴萱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迦罗的一举一动。她见迦罗眼神飘忽,面上神色变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会做什么疯狂的举动。 迦罗抱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地将襁褓还给了裴萱。裴萱小心翼翼地接过李伋,这才放下心来。她转身将孩子交给乳母,命她回去后宅。 迦罗目送孩子走后,一时神色黯然,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失意落寞。她呆了片刻,便起身行礼向李辰告辞。李辰如何不明白她的心理,只是这里是裴萱的家中,自己似乎也不便多出言安慰。他只是态度和煦地让迦罗早些回府休息。 迦罗称谢之后,再与裴萱行礼道, “今日鲁莽上门,扰了裴长史的清静,还祈恕罪!” 裴萱还礼道, “主母降纡莅临,诚乃寒舍生辉!” 裴萱将迦罗送出仪门,二人未再赘言,冷冷地相互秉礼而别。 之后李辰稍坐片刻,也告辞而出。李辰回到府中,少不得来到后宅,对迦罗好言抚慰一番…。 在金城的这一场风波暂时平息的同时,高蝉儿也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晋阳。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因果有原 四 和苦寒的千里之外的陇上金城不同,河东此时已是绿意盎然。河东山多川少,为形胜之地。这里山势陡峭奇峻,林壑沟深,与陇上天地一色,苍茫辽远的景致颇有不同。只见满山遍野,林木碧绿青翠,生机无限。 而在雄伟的大山之间,汾、沁、漳、涑等诸水交织奔流,宛若一张平铺的树叶上纵横交错的叶脉,滋养着河东为数不多,而又肥沃富饶的河谷盆地。在这些分散的河谷冲积平原上,阡陌纵横,稼禾如坪。一块块田地平整如割,就好像是仙女织就的一幅幅绿色丝毯覆盖在宽阔平缓的大地上。 地处汾河谷地北端的晋阳三面环山,南临汾水,地势险要,号为“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晋阳恰好处在河东的腹心位置,水土丰腴,周围雄关险隘环绕,足凭自保。南下可以渡河兵进河南,争夺中原。北上可以出于草原,攻掠胡虏。实为易守难攻,进退可据的龙兴之地。 自高欢掌握东魏朝政以来,便在晋阳设立了“霸府”,并开始修建晋阳宫。他以长子高澄驻邺都掌握朝政,而自己则长居晋阳,遥控时局。晋阳从而成为高氏的大本营和东魏实际上的政治中心。 这一日,一支庞大的商队如同长蛇一般迤逦接近了晋阳。商队前方,一名骑士高举一面红色的大旗当先而行,旗上中心的白圈内是一个墨色隶书“高”字。旗帜边缘的留白处,还有竖排的“渤海”二字。整个车队行止有序,人物精悍,但看上去全都风尘仆仆,像是经历了长途的跋涉一般。 队伍中一人身穿青袍,外罩一件素色连帽衫子,座下一匹高头大马,正在马上远眺伟岸高峻的晋阳城。却正是从金城返回的高蝉儿。千里风尘,让她面上原本细嫩的肌肤显得有些粗糙,面颊上甚至落下了两团淡淡的高原红。只是她一双秀目依然清亮,仍然冷洌逼人。高蝉儿此刻远望晋阳,原本如潭水般冷寂的目光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涟漪,内中仿佛有几分激动,也有几分遗憾与不甘。 突然,队首不知因何突然止步,高举手中的旗帜左右不住摇晃。正在辚辚前行的车队见状猛然间停顿了下来。但这么长的车队岂是说停就停,前面的车马已经止步,但后面的还未知情由,仍在源源而来,一头撞上前面已经停下的车上。后面的驽手们纷纷跳下车来,极力挽住车驾。一时间人喊马嘶,甚嚣尘上,队伍一片混乱。 高蝉儿见状心中恼怒,才要出言喝问,却见一骑匆匆自队伍前面赶来相报, “启禀主家,前面有军马阻路,前行不得!” 高蝉儿柳眉一竖, “告诉他们这是渤海高氏的商队了么?何人如此大胆?” 来人躬身奏道, “前面却是大将军(高澄)自邺都回晋阳,太原郡公(高洋)率众官出城相迎。仪仗当道,警跸拥途,不得前行。” 高蝉儿闻听,不禁蛾眉微颦。 高澄为高欢的世子,时为东魏大将军,领中书监,摄吏部尚书,实际上代表高欢摄理朝政。高澄年轻气盛,和高欢深沉稳重的行事风格不同,他机略严明,事无疑滞。自入辅政务以来,他停年格,不以资历论官,唯才授予,广征贤才。当时东魏的才名之士大都被他招揽在左右。高澄还主持编纂了《麟趾格》完善了东魏的律法。针对东魏官场腐败成风,廉洁者寡的现象,他用崔暹为御史中尉,纠劾权豪,无所纵舍,朝局为之一新。 对这样一位正在意气风发的少壮权贵,高蝉儿只能选择退避。她的父亲高敖曹当初见高欢时被门禁所阻,高敖曹一箭射死阻挡之人,高欢亦不敢问。但如今世事变迁,自高敖曹去世后,渤海高氏虽然还有高季式、高仲密二人任职于朝,但已经日渐零落,再也难见昔日的辉煌了。 高蝉儿下令道, “且命大家少歇。马不卸鞍,车不解辕,就在道旁停驻,等候前面道路通畅后再行。” 虽说高蝉儿选择在道边暂停等候,但商队一行车马众多,声势浩大,却是颇为引人注目。不多时,就见一队甲骑挎弓持槊,呼哨而至。为首之人驰到商队前面勒马高呼, “大将军传主家前去觐见!” 商队中人闻听不禁面面相觑,高十九郎上前一步,皱了眉头对高蝉儿道, “主人,却不知大将军此为何意,您看……” 高蝉儿沉吟片刻道, “既事已如此,我便去见他一见,且看他如何说话,渤海高氏也不是任人可欺的。你关照众人切勿妄动。” 高十九郎行礼低声应诺,然后转身自去吩咐。高蝉儿命人备了两份礼物,命两名随从捧了,然后策马随了传令的骑兵来见高澄。 高蝉儿等人一路行来,但见前面铁骑如墙,已经将整个通往晋阳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前来传令的军士上前交涉一番,当面密集的甲骑阵列当中一分,让出一条通道来。 高蝉儿随着传令的骑兵缓缓穿过军阵。只见高澄随扈的甲骑人数众多,不啻数千之众。人人衣甲鲜亮,神情彪悍,皆雄武虎狼之士。穿过外边护卫的甲骑,里面高澄大将军的仪仗吹鼓俱列,褒羽飞扬,伞幢如林。而路边已经搭起了一顶巨大的帷庐,周围甲士环绕。 高蝉儿等人在帷庐外下马,早有人已经通入内传报。不多时,就见有侍从出来道, “大将军传商队主家觐见!” 高蝉儿整衣冠而入, 她进得帐来,却见帷庐内铺了厚厚的毡毯,走在上面脚下软软的很舒适。帷庐当中毡毯上还铺了宽大的一张席子,平整光洁。席后立一五折漆屏,上面描金彩绘游宴戏乐,富丽堂皇。漆屏前设了两张黑漆矮案,案后摆了两张胡凳,两位贵人据案而坐。 当中主位那人,身穿绛纱袍,头戴貂蝉冠。容貌俊美,风度弘雅。他手持一柄白羽扇,气度翩然,只是眼中精光毕射,似乎直指人心。 主位下手之人也是纱袍笼冠,却是生得其貌不扬。他肤色略黑,双颧突起,还有些天包地。但是他仪态端严,气度深沉,却是令人不敢轻视。 高蝉儿知这必是高澄、高洋二人,当下肃容大礼而拜, “渤海高氏故忠武公女高蝉儿参见大将军!” 却说高澄今日从邺都回到晋阳,既近城外,却见自己的嫡亲兄弟高洋前来相迎。高洋现官居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太原郡公。在高欢诸子中,如今除了长子高澄外,就是二子高洋年纪较长,得以出仕。 不知为什么,高澄对这个年龄相近的兄弟原本却是内心有些忌惮。高洋虽然其貌不扬,却自幼见识不凡,深沉有大度。 当初高欢为了考校诸子,曾给了他们每人一束缠绕难分的生丝,命他们把乱丝理清楚。诸子都在为如何清理乱丝而发愁,唯有高洋抽刀将丝斩断,曰, “乱者须斩!” 高欢对此非常高兴。为了进一步考验他们,高欢又命诸子各领兵外出,然后命令勇将彭乐率领甲骑假装去攻打他们。包括高澄在内的高欢的儿子们面对不明身份甲骑的突然袭击都显得非常恐慌,乱做一团。只有高洋毫不畏惧,率领部下拼死力战。彭乐怕伤了高洋,脱下自己的甲胄,以真容相示,并告诉他真相。但高洋却不肯罢休,生擒了彭乐来见高欢。事后高欢对丞相长史薛琡道, “此儿意识过吾。” 然而二人渐长之后。高澄年长英秀,深为高欢所喜爱。如他今又秉持国政,雷厉风行,百官无不震惧。而高洋则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无论高澄说什么,他都一味顺从。渐渐地,高澄对他的态度变得极为轻慢。即使是家人,也觉得似乎高洋如今远不及高澄。 却说兄弟二人见面,高洋一如既往地语态恭敬,礼数周到,而高澄却是神情倨傲。二人见过礼,高洋道, “兄长为国操持,日理万机,奔波晋邺,多有辛劳!” 高澄冷色道, “替父分忧,乃是完孝,为国效力,乃是尽忠,此皆臣子本分也,又何敢妄言辛劳二字?” 高洋只得低头谢罪。高澄冷哼一声道, “如今国事纷扰,你若能助我臂力,我又何致于此?” 高洋揖手为礼, “弟愚钝,难及兄长万一,诚恐不能相助兄长,反以为乱。” 高澄性好言笑,当下戏谑道, “你自谓愚钝,不肯效力,实则恐不是舍不得屋中美娇娘罢?” 高洋面上微红,作礼道, “弟安敢如此?过后必向大人请命,前往邺都,襄助兄长!” 高澄微微点头称可。但望着高洋有些惶恐的丑陋面孔,心中却又突然想起高洋的妻子李氏竟然比自己的妻子冯翊长公主元氏更加美貌,不由心中又是一阵不快。他方要开言再戏弄高洋一番,却突然从队伍后面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将他的话头截住。 高澄转头看时,却发现有一支庞大的车队正沿着官道迤逦往晋阳而来。车队被自己随扈的甲骑拦住,一时有些混乱,只听人喊马嘶,甚嚣尘上。然而车队很快就安定了下来,就在道边停驻等候,看来这车队的主事之人颇有些治下之能。 高澄挑了挑眉头问道, “此众为何家所属?” 高洋仔细看了片刻,禀道, “据旗号,当是渤海高氏。” “渤海高氏?” 高澄沉吟道, “父亲当年曾拜高乾为族叔,说来这渤海高氏还算是咱家的亲戚。不过渤海一门忠烈,有殊勋于国,倒是不可不敬。” 高澄即下令道, “命那主家前来见我!” 高蝉儿入帐唱名拜见,却是让高澄、高洋二人吃了一惊,他们万没有想到这商队的主事之人竟然是高敖曹的女儿。说来高蝉儿还算是他们的长辈,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三人重新见过了礼,按宾主落座。高澄问道, “却不知姑母此番从何而来?” 高蝉儿颔首道, “回禀大将军,妾此番行商关西,远至西陲金城,辗转千里而回?” 听高蝉儿居然是从死敌西魏通商而回,高澄面色一沉,语气转冷道, “哦,不知姑母可曾报备朝廷?” 高澄年纪虽青,却也久居上位,杀伐果断。他容语肃然,立时一股威势已扑面而来,令人不敢仰视。高蝉儿镇定地回答道, “妾家世隆遇,深沐皇恩,怎敢有违国法,使堕家名?行前妾已知会朝廷,并受颁文牒通凭。此番所贩去关西者,并无军资禁物,皆百姓寻常之用。还请大将军安心。” 高澄如何不知她这话里半真半假,若无暴利相驱,她渤海高氏怎会甘冒如此风险,不远千里到敌国通商。能贩卖到关西的,又岂能是仅寻常之物。但高蝉儿说有朝廷的文牒通凭,却多半是真的。以她渤海高氏的名头,弄到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现在东魏腐败成风,只要用钱财行贿,大小官吏什么枉法的事都敢干。 高澄虽然半信半疑,但也知渤海高氏轻易动不得,何况高蝉儿姿态放得很低,也给足了自己面子。他面色稍霁,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高蝉儿的说法。 高蝉儿心中暗送一口气,但还未等她再开言,却见高澄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语气轻松地道, “我这里倒有一件趣事,昔日大人(高欢)于府中筵宴,众官皆至。席中优伶作戏聚兴。优者石董桶忽至冀州刺史尉士真(尉景)前,伸手剥衣,曰,‘公剥百姓,董桶何为不剥公!’士真狼狈,见者无不大笑!” 说到这里,高澄也不禁面露微笑,似乎神思沉浸在那幅滑稽的画面里。高蝉儿也只得陪笑了几声。高澄突然话锋一转, “尉士真贪贿无度,又发民夫狩猎,死者三百人,天下耻之。大都督库狄干曾向大人求为御史中尉。大人问,‘何意下求卑官?’干曰,‘欲捉尉景!’今我用崔暹为御史中尉,以坐匿亡人将其禁止。大人诣阙,曰,‘臣非尉景,无以至今日!’。凡三请,至尊乃许之。后黜官为惩,如今操行颇改。” 高澄转首盯住高蝉儿,眼中精光毕射, “我自入朝辅政,清匡朝纲,纠劾不法,虽至亲勋贵,无人可免。还请姑母慎之!” 尉景的妻子常山君,是高欢正妻,高澄的生母娄昭君的亲姐姐,本人又很早起兵相应高欢,位高权重。然以尉景之亲贵,仍不免应贪赃枉法而受到高澄的惩处。高澄今日拿其对高蝉儿说事,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高蝉儿闻听,略一沉吟,向高澄禀道, “妾不远千里,甘冒风尘,躬自行商于关西,实非为逐利,而为在探西贼之虚实,以报父仇…” 高蝉儿将此行之所见所闻,详细地向高澄叙述了一遍。当然,她隐去了在兰州失手被擒,被迫答应向李辰提供情报换取脱身一节。 高澄听得十分认真,当听到西魏吏治清明,民生安定,又修戈整武,实力日强时,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待高蝉儿语毕,高澄方点头道, “不意这西贼励精图治,有鲸吞河洛之图,一统宇内之志,此诚为我心腹大患!” 他转头对高洋道, “你我兄弟当夕惕若厉,时刻莫忘强敌在侧,今生必以扫平关陇为念!” 高洋揖手称诺。 高澄又对高蝉儿道, “姑母今后通商关西,还望尽力打探西贼虚实以告。本方若有留难,可尽告我知!” 这算是以执政大将军的身份给高蝉儿通商开了绿灯。高蝉儿自是满口应允。见高澄此刻心情颇佳,高蝉儿机灵地命随从将所备的两份礼物呈上。高蝉儿对高澄行礼道, “妾此番自关西购得‘雨过天青’茶具一套,献于大将军;双彩琉璃璧连环一对,献于太原公(高洋)。区区俗物,还祈笑纳。” 高澄、高洋一起还礼道, “不敢!姑母有心了。” 高澄如今富贵已极人臣,又尚天家公主,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因此对高蝉儿从贫瘠的关西带来的什么礼物原本根本就没当回事。但是当高蝉儿的随从将礼物摆上案来,却不由多看了几眼。 礼物由一个漆盒所盛,却见这个盒子漆面光亮如镜,面上平嵌螺钿。螺钿构成的一幅高山流水的画卷布满整个盒子表面,精美绝伦,气味高雅。单只这一盒子便是已非寻常可得的珍物。 高澄好奇地打开盒盖,却见盒子里面铺满厚厚的素色丝绢,当中端端正正地摆了两只茶碗。高澄取出了一只,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这只茶盏造型工整,一丝不苟。釉色温润细腻,抚之如婴儿肌肤一般。更难得的是它的颜色,雅致而富有变化。对着日光细看,釉面的玻璃质表层呈现出难以言誉的美丽色彩,就真的宛如新雨之后,那一尘不染的天际。在茶碗的底部,还镌刻了“高府珍玩”四字。 高澄一时爱不释手,笑道, “此物甚合吾意!他日山园游燕,执射赋诗,与众唱和,品茗娱适,岂不快哉!” 高澄将茶碗放回盒中,再对高蝉儿行礼称谢。高蝉儿还礼道, “大将军风度弘雅,文思不凡,用此物最是相宜,何劳相谢。” 高澄再看高洋时,却见他手上拿了一对琉璃环正在观看。此环通体晶莹剔透,型制古朴。一只通体碧绿,另一只则颜色橙黄。双环首尾相合,镂空交连,浑若天成。 只听高蝉儿道, “妾闻太原公夫人出身名门,德容俱美,太原公风姿不俗,气度深识,公与夫人必同心永结,百年好合,富贵无极。” 高洋神态憨厚地揖手称谢。 高澄听的高蝉儿提起高洋的妻子,不由心中又是一阵酸意,当下指着高洋又再戏谑道, “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亦何由可解!” 言毕不觉大笑。高蝉儿骤闻,不由心中一惊,因为这话说得实在刻薄。她有些不安地瞥了高洋一眼,却见高洋神色如常,似充耳未闻。 高蝉儿再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高澄、高洋送之帐外。之后,高澄命拔营起行。 高洋随高澄进入晋阳,先拜见了高欢,再陪高澄去内宫拜见了母亲娄昭君,方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高洋回到府中,便来后宅见自己的妻子李氏。李氏名祖娥,乃是赵郡李希宗之女。 李祖娥听到高洋回来,忙于檐前行礼相迎。高洋见到他,原本毫无感情的眼中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他伸手默默地扶起李祖娥,向她微微点头示意。 待二人回到房中,李祖娥服侍高洋脱去官袍,换上一套家居的便服。高洋只是伸了双手任她摆弄,更无一言。李祖娥也只是默默地为他更衣,夫妻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语言的交流。 李祖娥正要转到高洋身后替他整理衣领,突然,高洋伸手抓住了李祖娥的一只胳膊。李祖娥惊疑地抬眼望着高洋,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轻轻地放到她手上。李祖娥好奇地打开盒子,立时一阵璀璨的光亮几乎耀花了她的眼睛。 “呵…” 李祖娥不禁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随后,她哆哆嗦嗦地将盒子中晶莹剔透的那堆闪亮取了出来。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对琉璃璧连环。双环一为翠绿,一为橙黄,晶莹剔透,在灯下熠熠生辉。双环形制都为古玉环模样,镂空相扣,浑若天成。 “这是给我的?” 李祖娥双手将琉璃环捂在胸前,有些怀疑地盯着高洋问道。高洋轻轻地点了点头, “适才在城外偶遇渤海高氏女,此物为她所献。” 高洋停了停又道, “她还说,还说祝我们同心永结,百年好合。” 李祖娥听了,不由面上泛起了一真红晕,她本是无双绝色佳人,如此一来,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李祖娥和高洋成婚以来,不知是处于嫉妒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每次高洋为她置办一些服饰用具,只要稍稍入眼,高澄就会派人来索取。所以至今李祖娥身边连一件像样的饰品都没有。 李祖娥今日见这琉璃璧连环晶莹剔透,浑然天成,又有如此佳喻,实是难得的宝物,心中简直开心极了。 她当下对高洋盈盈礼拜,眼中柔情若水, “多谢郎君!” 高洋将她扶起,有些木木地冲她咧嘴一笑… 正当此时,却听见下人来报, “启禀主人,大将军遣内侍前来府中传讯。” 李祖娥闻听,顿时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高洋一眼。高洋却镇定地下令道, “传他进来。” 过了一阵,高澄派来的内侍进来向高洋行礼。 高洋淡淡地道, “我兄遣你前来何事?” 那内侍躬身道, “大将军欲借太原公今日所得琉璃璧连环一观。” “你…” 李祖娥在旁闻听,只气得两眼发红, “大将军府中珍玩如山,妾仅有此物耳,又何忍相夺…” 高洋伸手止住她的话语,面上带笑道, “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 李祖娥双手紧紧攥住琉璃环,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高洋。高洋默不做声地走过去,向她伸出手来。李祖娥不敢违抗,只得万分不甘心地将琉璃环交到高洋手上。高洋转身将琉璃环装回盒中,然后交到那内侍手上。 内侍双手接下装了琉璃环的盒子,躬身大礼称谢。 琉璃环到手,这内侍却是没有马上上告辞。只见他瞥了一眼李祖娥,又躬身奏道, “公主(高澄的妻子冯翊长公主)久未晤太原公夫人,请夫人入府一见。” 李祖娥闻听立时脸色苍白,她求救似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高洋,眼中已是晶莹闪动。 停了片刻,方听高洋有些涩涩地道, “既是嫂嫂见召,你可随他入府拜见。” “妾谨遵郎君之命。” 李祖娥呆了一呆,最终还是俯首应命,两滴泪珠已经止不住从眼角滚滚而落。 李祖娥去后,高洋在堂中枯坐竟日,不发一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因果有原 五 当李祖娥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漏夜时分。 一轮的饱满的圆月,如同一只冰轮玉盘,远远高挂在深邃的夜空。皎洁的月光,好似给世间万物都披上了一件银色的外衣,清丽光洁。而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却是仍是夜色如漆,凝重深沉,似乎隐藏了不为人所知的罪恶和恐惧。整个世界便是这般光影斑驳,黑白交错。 高洋的府邸前灯火如昼。俟太原郡公女主人的牛车在府门前停稳,门前的守卫和大群出来迎接的仆役侍女齐齐躬身礼拜。李祖娥双手搀了迎候的侍女步下安车,方站稳身形,便低声问道, “郎君何在?” 搀扶她的侍女低眉顺眼地禀道, “今日自夫人去后,郎君便在后堂闭阁静坐,未见片言只语,也不曾召传下人宾客。奴婢们皆不敢前去相扰。” 李祖娥闻听一时默然,只是面上并无色动。她登上迎候的步辇坐定,下令道, “且先去后堂” 四名健妇轻柔平稳地抬起步辇,一众下人拥了李祖娥穿过深深的庭院楼堂,直达后堂。李祖娥起身下了步辇,轻启莲步来到堂前,却见后堂门户禁闭,里面黑洞洞的。 李祖娥侧耳听了一下,里面却是一丝响动都没有。她不由心下疑惑,便轻声呼道, “郎君?郎君在焉?” 屋子里面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李祖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推了推屋门。只听“吱”的一声,屋门随手而开,一道清辉随之撒进了原本如被大幕遮盖严实的漆黑屋内。 借着穿堂而入月光,李祖娥发现自己的丈夫高洋正在堂中正襟危坐,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纹丝不动。他的面容隐藏在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但两只眸子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李祖娥吃了一惊,忙招呼下人给堂中点起灯烛。当屋中的火烛一一点燃,橙黄色的光亮笼罩了大堂,似乎将屋内冷白的月光瞬间吸收殆尽。烛火重燃,除明亮之外,还带给人内心带来一丝暖意。 待掌灯的下人退下之后,李祖娥整衣对高洋大礼而拜,微启檀口莺声呼道, “郎君。” 只见高洋慢慢起身,来到李祖娥面前,轻轻将她扶起,温言道, “起来吧。” 李祖娥称谢而起。甫一抬头,却见高洋双眼正紧紧地盯住自己,那眼神看似平淡,却难以掩饰深深的焦虑和疑问。高洋似乎又欲言又止,李祖娥见了他如此神态,心里瞬间如同被一根钢针扎了一记般一痛,不由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避开了高洋内涵复杂的目光。 高洋看在眼里,心中便是一沉。他仔细端详李祖娥,却见她虽仪容端正如初,但是鬓边的一支珠花却已经挪了位置,当是重新梳妆过。再看她面上犹带几分淡淡的红晕,眼角尚遗留一点如水若丝般的媚色。 高洋一时静默无言,只是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楚,旋即那目光又变得如同可以噬人般冷厉。堂中瞬间如同有一阵冷风吹过,立刻变得寒意彻骨。原本温暖明亮的灯光,似乎也一时变得暗淡了下来。李祖娥此时哪里还敢再抬头看丈夫的脸色,只是垂首而立,浑身不觉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见高洋语气冷漠地道, “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李祖娥闻声如蒙大赦,她忙低头向高洋行礼道别,然后便匆匆转身退出了后堂。甫一出门,她眼中已经暗含了半响的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簇扑簇直往下掉。李祖娥紧咬了下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她以袖掩面,只是疾步望后宅行来。 回到自己的居室中,李祖娥强自将面色平复如常,只是双眼犹自微红。她长吁一口气,对跪拜迎接的侍女们道, “准备汤水,我要沐浴。” …… 李祖娥走后,高洋在堂中束手而立。他虽然依旧神色冷漠,但此刻他的内腑却如同化作了滚烫的岩浆般翻卷不止。高洋静立堂中,身形沉稳若山,只是眼中神采变幻,显示着他内心正在剧烈震荡,犹如火山爆发前的平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虽然高洋极力抑制自己内心的激荡,却始终没能平静下来。相反,他胸中的那团火越燃越盛,似乎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熔化。这火如同火山爆发时奔流的岩浆,正缓缓流淌进他的头颅,斩关夺隘,从他的七窍中喷涌而出。 霎那间,高洋只觉得全身皮肤都燃烧了起来,如同被置于熊熊的火炉内炼烤,浑身炙热难耐,他不由紧咬牙关,咯吱作响。终于,高洋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他双眼通红,仿佛就要滴出血来。他猛地伸出双手,狠狠地撕扯身上的衣袍。只听“嘶啦”一声,高洋身上的衣物应声粉碎,露出一身矫健的肌肉,上面挂满细小的汗滴,在灯光下晶莹闪亮。 高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低嚎,他猛然飞起一脚,踢在了正门上。随着一声闷响,两扇雕花的门扉像撕碎的纸片一般飞了出去,摔在院中。高洋大步迈出门来,两只鞋子已经不知飞向了哪里。他光着脚踩到满是碎木乱屑的地上,似乎浑然不觉。 高洋露身光脚,开始在院中急步而行。开始他还只是在大步疾走,但他越行越快,最后竟在府中飞奔了起来。 高洋一路穿堂跨院,毫无停滞。阂府都被这急促的脚步声所惊动,侍卫和下人们纷纷出来查看。当他们发现那个袒露上身,面露狰狞,正在光脚飞奔的人就是这座府邸的男主人时,立刻不发一声缩回屋中,再也不敢露头。 高洋跑着跑着,似乎产生了这样一中错觉,他胁下生出了双翅,他借此振羽而飞。花坛、假山、池塘,他都一掠而过。院墙、屋脊,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在飞翔中,他胸中的燃烧的火焰渐渐平息,整个精神进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令他身心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释放和愉悦。 高洋沉浸在自己飞翔的世界里,他平展双臂,似乎真的如同就是一双雄健的翅膀。他仿佛正在天空中自由翱翔,骄傲地俯瞰大地。这一刻,高洋的内心变得无比宁静,一片空明。 当高洋平展双臂呼啸着再次穿过一处院落,突然,一个娇柔的身躯斜刺里冲过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间。高洋挣了几下没有将她甩开,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高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他的眼睛渐渐地又显露出清亮的光彩,慢慢从臆想的飞翔世界回到了现实里来。 高洋有些恼怒地注目身下那个将自己的幻觉生生打断的人,几乎控制不住想要一脚将她踢飞。但当他看到那人的面容的时候,却像中了定身法一般浑身僵住了。 此人姿容绝美,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正满眼乞求地仰望着自己,口中呜咽作声,却正是自己的妻子李祖娥。 李祖娥披头散发,衣着轻薄,似乎浑身湿透。她虽一脸惊恐,但紧抱着高洋腰间的双手却怎么都不肯松开。 高洋渐渐平静下来,面上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有些木木的表情。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李祖娥湿漉漉的秀发,缓缓地道, “此为尔漫戏,唯搏一笑,勿惊。” 李祖娥此刻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望着高洋拼命摇头,面上泪如泉涌…… 却说李祖娥回到自己的居所,便命侍女准备汤水沐浴。侍女们服侍她褪去衣物,李祖娥小心地迈入漂浮着花瓣的汤桶里,然后命侍女们全都退到屋外。之后,她便将自己全身浸入水中。不知怎的,李祖娥望自己嫩白如玉般的完美胴体,却是再一次禁不住潸然泪下。 温热适中的汤水包裹着李祖娥光洁无瑕的玉体,给她一种舒适而松弛的感觉,细腻白嫩的肌肤也因受热而变成娇嫩的淡粉色。汤水中加了名贵的香料,馥郁旖旎的芬芳气息随着氤氲的水汽在屋中弥漫开来,令人神清气爽。但是这所有美好的感觉都没有让李祖娥的心情有丝毫的转变。她只是流着泪用力地搓揉着自己的身体,似乎要努力去掉什么难以洗刷的污垢。 李祖娥洗了又洗,似乎总觉得身上没有干净。正在这时,突然一个侍女急冲冲跑了进来,几乎撞倒了遮挡汤桶的屏风。那侍女慌忙伏拜于地,连连告罪,她几乎语无伦次地道, “夫人恕罪!恕罪!郎君,郎君他…,您快去看看吧…” “郎君!” 李祖娥心里一惊,忙从汤桶了立了起来。她不及将全身拭干,便匆匆披衣来到门前张望。 今夜月明星稀,皎洁的月色将院子照得透亮。借着月光,李祖娥发现有一个人袒露上身,光着脚正在院子里飞奔腾跃。他时而攀上院墙,在窄窄的墙上健步如飞,时而跳上屋顶,在屋脊上倒立起舞。 李祖娥一眼便认出这个如疯魔般狂奔乱舞的身影正是自己朝夕相伴的丈夫高洋。李祖娥不由一时惊骇欲绝,她下意识地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唯恐自己忍不住惊呼出声,会让高洋分神,不小心失足从高处摔下。 当高洋从屋顶跳下,开始继续在平地上漫无目的地狂奔的时候,李祖娥再也忍耐不住,她从屋中飞身而出,迎上高洋,伸出双臂将他死死抱住…… 高洋望着李祖娥哭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内心也不由生出一丝歉疚。此时夜风轻拂,李祖娥衣发俱湿,浑身颤抖,也不知是伤心还是觉得发冷。高洋从心底长叹一声,轻轻搂了李祖娥回到屋中。 待侍女们全部退下,紧闭房门,屋中只余夫妻二人的时候,李祖娥再也忍不住,她一头伏在高洋的怀中,痛哭失声。 李祖娥直哭得肝肠寸断,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都释放出来,大颗的晶莹的泪水如同一粒粒滚圆的珍珠一般在高洋坚实健硕的胸膛上肆意滑落。高洋却一直面无表情,只是他的手不断轻轻抚摩着李祖娥乌黑如漆的秀发,以示安慰。 哭了一阵,李祖娥渐渐收住悲声。只听她抽抽嗒嗒地道, “令郎君忧愤,此皆妾之过也!郎君若有短长,却叫妾如何得活?” 高洋只是默然不语,伸手在李祖娥的后心轻轻拍了几下。 李祖娥又流泪道, “郎君何不告于大人?求他老人家做主,又何必自苦若此?” 高洋目中,一时精光闪动。然他却并没有立时回答。过得片刻,方听他缓缓开言道, “昔日大人帅军出征刘蠡升,他年方十五,便私通大人宠妾郑大车,一婢告之,二婢为证。大人杖其一百而幽之,欲兴废立。然大人后又命司马遵业(司马子如字遵业)推之。结果二婢反辞,胁告者自缢,父子如初。” 高洋眼望李祖娥道, “他既嫡且长,如今又深得宠信,代父秉政,威压权贵,你一女子与其相比如草芥耳。你若向大人举发,可曾想过后果?” 李祖娥未曾知晓这其中还有如此密辛。其人如今恩宠日隆,权势正盛,自己的遭遇,说到底不过是个小节,又如何能动摇承嗣大业。只怕到时为了遮掩这个丑闻,自己反要遭殃。想到当初告发的婢女自缢的下场,李祖娥不禁浑身发冷。 李祖娥不觉又流出了眼泪,她哽咽道, “那,那就无法可想了么?就任由他如此…?” 高洋手抚李祖娥的香肩,眼望窗外,内中寒芒毕露。良久方听他冷冷道, “其人自诩聪警多智,决断如流,然轻慢公卿,威凌权贵。又行事刚猛,急于御下,严峻刑法,人所惧畏。岂不闻,过刚则易折。我闻其在邺都秉政,百官每旦须至府门前听政,事无巨细,皆依命而行。大都督库狄干远来公干,于府门前恭立三日方得召见。其所重陈长猷(陈元康字长猷)、二崔、三张之流皆文士也,难成大事。大人若在,鲜卑诸将不敢有异,大人一旦不在,诸将又岂会心服?我料彼时必有所变。一旦如是,其罔论公侯摄位,但能苟全性命,亦未可知!” 李祖娥自与高洋成婚以后,见其终日少言寡语,还当他是个木衲之人。更又任凭自己受辱,无动于衷,故心中常难释怀。今日不意他一番侃侃而谈,竟是深沉远量,外晦内明之人。李祖娥惊异地睁大一双秀目,似乎从不认识般打量着自己的丈夫。 高洋似有所觉,对她淡淡一笑。过了片刻,高洋低声道, “尔切记慎勿妄言。日后晚间便只你我相寝,侍御皆令外出,你我可以说些贴心之语。” 李祖娥心中凛然,只是俯首称诺。 高洋又轻轻握起李祖娥的双手,语气艰涩地道, “只是如今却还要苦了你…” 李祖娥微微地摇了摇头,眼中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将螓首轻轻靠在高洋的胸前,低声道, “郎君,你不会从此嫌弃我吧?” 高洋的眼中一丝痛苦一闪而过,他抚摸着李祖娥如墨染一般的秀发,平静地道, “为夫暗弱,不能保全自家妇人,令你遭遇若此,又怎能怪你?然大丈夫岂容轻辱,我今生誓报之!” 言至最后,语中已充满怨毒之意。 李祖娥听得心底发寒,不禁浑身打个冷战。 高洋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便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李祖娥像一只驯服的小猫一般乖巧地蜷伏在丈夫的怀中。只要自己的夫君不嫌弃自己,为他忍辱负重做些牺牲,又有何妨。 高洋搂着李祖娥柔若无骨般的娇躯,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入到他的鼻中。这幽香混合了名贵的香料还有女人身体特有的气息,仿佛微风中起舞的柳枝,来来回回,一点一点地撩拨着他的内心。 李祖娥刚才沐浴当中披衣而起,没有来得及穿戴得那般整齐,只罩了一件外袍,里面都是空的。经过刚才一番拉扯,衣带已经松了。此时露出胸前大片白嫩的肌肤,甚至两个饱满的山峰,也是若隐若显。她本是绝色佳人,如此一番半露还掩,丁香暗吐,却是风情无限,比一缕不遮更加撩人。 高洋瞥见妻子轻薄的衣料下,令人目眩的白嫩娇躯,也不禁心头一热。但他突然却又联想到这具原本只属于自己的美丽无瑕般的身体,就在不久之前却还被他人…。这种视觉感官上的刺激和大脑中的臆想的羞辱场景纠缠在一起,让高洋的身体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反应,一股兽性般的冲动在他的脑海里膨胀爆发。 高洋鼻腔里发出一声粗重的低哼,他猛地将李祖娥横腰抱起,然后大步来到了床榻前,把她重重地扔到了上面。 李祖娥猝不及防,不由惊呼出声。但她的惊呼才发出一半,高洋已经解掉剩余的衣物,纵身扑了上来。 不多时,屋中便传来李祖娥极力压抑的娇喘低吟… 过了几日,这天高洋如常回到府中,还未及更衣,就见下人来报, “启禀主人,外面有渤海故高忠武公女高蝉儿求见。” “她?” 高洋不由暗自一皱眉头。高洋深自韬晦,平素表现得十分谨小慎微,完全被兄长高澄的光芒所掩盖。外人都以为他羸弱,甚至家人都不大看得起他。因此他虽然身居高位,却很少有人登门拜访。今日这个才有一面之缘的勋贵之女突然登门,却不知是何用意。 高洋面无表情地道, “且请至前堂相见。” 却说高蝉儿那日别了高氏兄弟回到自己的商队,再待了些时间,方见前方阻路的大队军马拔营而起。她当下吩咐手下诸人催动车队缓缓进入晋阳。 晋阳是高欢的大本营和东魏实际上的政治中心,城池高峻,市井繁华。渤海高氏也在这里设有别业。高蝉儿到了自家的居所,安排众人或转往渤海老家,或将此行携回的货物分于各处商号销售,忙得不可开交。她这次没有急着回到渤海郡的家中,而是在晋阳住了下来。因为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要打探出高欢出兵的实情,以换回在金城为质的高十八郎等人。 此番千里行商,前后耗时数月。一旦返回,却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她一一料理。这几天高蝉儿虽然非常繁忙,但是不知什么缘故,入城时与高氏兄弟见面的情景却时常却时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也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与新生代权贵的接触,所以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作为东魏等级最高的勋贵家族之一,高蝉儿对朝局自是了然于胸。高欢屡次拒绝劝进,而是极力培植扶持高澄的做法,无疑表明了这样一个态度。高欢对于自己的定位大约是曹操、司马昭之属,他有生之年是不会做出改朝篡位的事。而他的继承者,却很可能会成为魏文、晋武。 而高蝉儿机缘巧合,此番却是一下子见到了两位最有希望继承高欢衣钵的人。世子高澄就不用说了,高欢不遗余力地努力树立高澄的威信,将朝政几乎全部交给他掌握。高澄严峻刑法,纠劾权贵,高欢也是鼎力支持。如今高澄在朝中如日中天,无人敢撄其声威。 然而高蝉儿在与高澄短暂的会面后,却是对这个高欢最有可能的继承者暗自心生疑虑。原因很简单,高澄实在锋芒太露了。 高蝉儿不由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朝中尚书令司马子如权高位重,又与高欢相识长久,并有大恩于高澄。但高澄秉政之后,仍被御史中尉崔暹以受贿的罪名弹劾下狱。司马子如遭此打击,在狱中一夜须发俱白。后来高欢亲自写信给高澄为他求情,“马令是吾故旧,汝宜宽之。” 高澄盛排仪仗,驻马行街,命人将司马子如从狱中提出,当场去掉枷锁。司马子如还以为是要将他付刑处死,吓个半死。司马子如的官爵就此全被削去。 高澄所做所为,急于求成,行事刚猛,视权贵勋将于无物。高欢却是在事后多对勋贵们进行安抚,施以恩柔。如司马子如罢官之后,高欢上门探望,以膝承其首,亲为择虱。再赐酒百瓶,羊五百口,粳米五百石。不久,又起复他为冀州刺史。 高欢恩威并施,又有六镇鲜卑为其效命,自是镇得住这些勋贵重臣。然高欢一旦不在,高澄如不改弦更张,仍一意孤行,还能持久吗?高蝉儿对此不敢确定。 高蝉儿不由又想到了高洋,此人看似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木衲。但高蝉儿总觉得这个人不那么简单,因为面对高澄刻意的言语戏弄,高洋始终不动声色。如果他不是个愚人,那如此隐忍,则必是心怀非常之志。 渤海高氏虽枝繁叶茂,在朝中举足轻重,然为百年之计,却是不得不计虑长远,未雨绸缪。高欢之后,是否能选对正确的一边站队,事关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非同小可。 所以今日高蝉儿得空,便前来高洋府上拜访,她要再看看高洋到底是何等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因果有原 六 高蝉儿今日仍是一身白色文士长袍,广袖博带,头戴白帻。素净的服色映得她唇红齿白,但见一双秀目清亮如水,容貌清丽不俗。 高蝉儿此番远行千里,原本心怀壮烈,却最终铩羽而归。经历这一番磨砺,她的神志心态都成熟了许多,如今眉目之间忧愤狠厉的神色已经淡然隐去。只是她蛾眉如黛,眉梢却有些微微上扬,仍是让人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倔强。 高蝉儿随高洋府上的管事来到前堂,高洋已在堂中静立相候。二人叙过礼,分宾主落座。 高府的侍女奉上两只银碗,内盛乳酪,分别放在二人案前。高洋揖手为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高蝉儿还礼称谢。她捧起碗略尝一口,便放下手中的碗对高洋揖手道, “前日得幸与大将军和太原公邂逅于路,承蒙垂见。二位贵人英姿天纵,明见深视,又体恤亲族,宽待勋旧。于渤海一脉,多有承顾。妾今日前来,便是专程向太原公致谢!” 说罢,高蝉儿整仪容对高洋大礼而拜。 高洋面上殊无表情,只是展袖相对回拜。礼毕,只听他慢慢道, “吾兄代父秉政,号令严明,处断为公。姑母之事,非顾亲旧,实是公心。某未有寸劳,不敢当姑母此礼。” 说罢,他捧手正襟危坐,双目微微下垂,直视面前的几案,面上几无色动。 高蝉儿知道高洋不喜多言,显得有些木衲。因此今日上来就先把高洋恭维了一番,企图以此为由打开对话的途径,好慢慢从高洋的言谈中了解他真正的为人。却不想高洋毫不领情,上来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高蝉儿见状不觉一阵胸闷,但她生性好强,不是会轻易放弃目标之人。她眼波微转几转又开言道, “前番拙献的琉璃双彩璧连环,不知可还入得夫人玉眼?” 听高蝉儿言及自己的妻子李祖娥,高洋面上微微一僵,他停了片刻方冷冷揖手道, “多谢姑母厚礼,内子很是喜欢。”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见对方如此冷淡,必然会就此住口,或是想法转移到其他的话题上。可高蝉儿岂是常人,何况她今日前来就是要探高洋的底,自是不会稍遇挫折便放弃。 高蝉儿似恍若不觉道, “妾此番行商关西,颇是采办了一些关东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今日随意携来几件,欲请夫人过目。夫人若是还看得上这些俗物,妾即刻献上。” 不料高洋仍是一脸僵硬地冷冷地道, “无功不敢受禄!” 高蝉儿微笑道, “既是亲族,则当守望相助,礼尚往来,又何以论功酬?太原公不必见外。” 高洋神情不改,只是语气稍缓道, “大人尚在,姑母何不献之?” 高蝉儿平静地回道, “大王雅尚俭素,饰无金玉。玩好之物,恐非所喜。” 高洋不为所动道, “吾兄居长。” 高蝉儿按捺住性子道, “大将军处妾自有呈献。” 高洋停了片刻,又慢慢道, “何不献于至尊?” 高蝉儿本来就不是温婉顺媚的性子,今日上门心有所图,因此特意放低了姿态,婉言顺意。但不想高洋一再断然拒绝自己的示好,完全不领情。此刻她再也难耐心中的火气,当下不觉提高声量冷言道, “以妾观之,元氏不过冢中枯骨耳,又何以当我一献!” 高洋闻言,倏地抬眼轻描淡写地瞥了高蝉儿一眼,又旋即将目光垂于身前的案上,神容如常,似无所动。 不知为什么,高蝉儿被这转瞬即过的目光轻轻一瞥,却是心中如遭重槌。高蝉儿仿佛觉得自己如同一只懵懂的兔子,不经意地闯入了作为万兽之王的猛兽的领地。而那高高在上的王者,只是对自己这个冒失的闯入者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就如同看待一只蝼蚁一般。不过王者这淡淡的一瞥,却是威势无限,犹如万钧压顶。这眼神之中内含警告,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不屑一顾的轻蔑。 高蝉儿一时浑身发冷,如身置冰窖。她此刻心中的火气瞬间已经消退得一干二净,惊觉身边这个平素看似冰冷木衲的男子,在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神态实则如同一头可以噬人的猛兽般可怖。 但似乎一眨眼之间,高洋就已经恢复了平常那种淡漠,甚至有些呆滞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高蝉儿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否是自己一时眼花看差了?但她旋即就在心里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刚才她内心那种瞬间掠过的令她毛骨悚然的巨大的危险感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此刻心中犹有余悸! 高蝉儿自幼习武,功力不俗,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远超过常人。她适才分明从高洋的目光中瞬间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这绝不是一个平庸木衲之人会有的神情。 此人实不容小觑! 高蝉儿心头一时大震。但她心绪稍平,却禁不住又暗自兴奋了起来。今日自己登门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了解高洋的为人,未雨绸缪,为今后家族和复仇大业做长久打算吗?虽然自己几番言语,都被高洋冷冰冰地挡了回来,却不料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中,让她窥探到了高洋的内心世界。 高蝉儿虽然为自己的发现而欣喜,却没有再敢轻易开言,刚才高洋眼神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她小心翼翼地屏息端坐,静待高洋出声,同时心里盘算着如何进一步了解高洋的真实想法,并努力与他结下善缘。 高洋却没有再言语。他正襟危坐,面容冷漠而呆板,甚至连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他双目微阖,只是默默地垂视着眼前的条案,看都不再看高蝉儿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堂中一片静默。二人端身而坐,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存在的两个陌生人。 此时,堂外日丽景和。丝丝微风将庭院中花草香的清新气息不留痕迹地传送到屋内,屋内若隐若现地弥散着一种带着淡淡花香的清凉味道,让人觉得心胸舒畅。高蝉儿不由放松身躯,深吸吐呐,气运周天。 当高蝉儿静下心来,屋外飘飘摇摇的风声便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可以听见微风抚过树梢,托举起树叶在空中微微起舞,起起落落,犹如数不清的小手相互轻拍,似乎在与风儿曼妙的舞蹈相和。还有鸟儿在悠闲的鸣唱,婉转动听。甚至一只虫儿在花蕊间忙碌地爬进爬出,不住振翅嗡嗡做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下人们走动劳作的声音。所有声响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浑然天成的背景音乐,在静谧空旷的大堂中游荡缭绕。 高洋静默良久,没有丝毫要再与高蝉儿交谈的意思。到了这种情况,主人这番举动,逐客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而一般此刻访客都应该识趣地告辞了。但高蝉儿今日有备而来,又刚刚不经意间窥到了高洋的不寻常之处,又怎肯轻易言退。她只做懵然不知,当下只是不发一言,正容端坐。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到高洋突然淡淡地开口道, “姑母意欲何为?” 高洋此刻的语中已经没有了从前刻意的冷漠,而代之一种如水般的平淡,却是殊无感情。 高蝉儿见高洋终于开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向高洋微微颔首道, “先父为西贼所害,迄今元凶尚未授首,血海深仇未伸。妾念念于兹,寝食难安。此番千里行商关西,妾本意寻得仇敌,亲刃贼首。惜乎时运不济,功亏一篑!妾身为女流,虽殚精竭虑,恐犹力有不逮。还望太原公襄助臂力,以报父仇,使慰英灵!” 说罢,高蝉儿对高洋大礼伏拜。 高洋依旧淡淡道, “此国战也,非私雠耳。你一女子千里潜行报仇,孝心虽嘉,实不足取。能全身而回,已是侥幸。” 高蝉儿闻听,不由浑身一震。她突然间想起当日自己在金城失手被擒,在阴暗腐臭的监牢里,那个她时刻想要手刃的仇敌面对自己似乎也讲过同样的话。高蝉儿一时不觉心中百感交集,顿时只觉鼻中发酸,双目滚热,似乎眼泪就要流出来。 但高蝉儿心志坚强,瞬间心意急转,猛然间意识到高洋只轻轻一语,便道破其中关节,可见其人见识不凡,实则深自韬晦。而他木衲的外表,多是用来蒙蔽他人的。高蝉儿当下狠命紧咬下唇,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她整容再次大礼拜道, “还请太原公助我!” 高洋略一沉吟,方淡淡道, “国事自有大人及吾兄作主。” 见高洋仍是语带推托,高蝉儿不由心中一沉,但她怎肯轻易放弃,略一沉吟,当下再秉礼道, “大王英明神器,深密高岸,运筹帷幄,天下所望。然如今西贼踞有关陇,励精图治,等闲难以克灭,报仇实非一日之功也!况所谓日中必移,盛极必衰,大王于今正当盛年,然千秋之后,试问何人可承大业,为我报先父之仇?” 高洋看了高蝉儿一眼,目光平和空明。他端起案上的乳酪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手中的银碗,缓缓道 “自古长幼有序。如今吾兄代父秉政,一旦,则大业自有吾兄承之,姑母何忧。” 高蝉儿如何听不出高洋的敷衍之意,不由一时气懑填胸。但她毕竟经历一番历练,心志成熟许多,因此怒急之下,反倒冷静了下来。这高洋明明有过人之能,反而深藏不露,甘自受辱,必然深怀大志,等闲不会为人所动。不过今日既然看出了他的不凡,自己便不妨表明心迹,潜心结好便是。 高蝉儿暗自长吁一口气,也不动声色地端起了面前的錾花的银碗,慢慢抿了一口奶酪。然后她将手中的银碗举到面前故做细细端详,心里却在紧张地思考着如何打动高洋。 这只银碗底座遍布莲瓣纹,葵花撇口,满工珍珠地,中间开光宝相花纹。整只碗的制作运用了铸造、捶碟、錾刻等多种工艺,精美绝伦。高蝉儿端详手中的银碗,故做漫不经心地道, “如今外有强敌未灭,内有权贵不法。大将军当真可承得大业?” 高洋闻言面如严霜,他语气转冷道, “吾兄自秉政以来,清匡朝野,纠劾不法,世风靖然,天下归心,如何承不得大业?” 高蝉儿嫣然一笑, “不敢。大将军威名汲于四海,虽妇孺童子亦深识其名。然少壮气猛,严峻刑法,勋贵大将不得自安。我尝闻侯景曾有言,‘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不知太原公以为如何?” 高洋闻言双目微睁,两道目光如同两把利刃一般直射高蝉儿,看得她心头一颤。只听高洋声冷如水道, “吾兄一心为公,听断如流。心本狼戾之辈,贪赃枉法之徒必有所忌惮,虽妄自毁诲,然天下自有公论。” 高蝉儿把心一横,冷声道, “大将军情欲奢淫,私通庶母。又动乖制度,于宫西造宅,墙院高广,听事宏壮,亚于太极殿。其身不正,何以正人?” 高蝉儿一双秀目流转,死死地盯住高洋道, “木秀于林,风必折之。大将军锋芒太露,恐祸在眉睫。于今可承大王之业者,唯太原公耳!” 高蝉儿一语方毕,高洋面上冷得如同结了一层寒冰一般,立刻出言怒斥,只听得他的声音如同金铁相刮般渗人, “大胆!汝焉敢如此妄言!莫道你是故忠武公之女,我便杀不得你么?” 说罢高洋倏然起身,只见他右手向后反手只一探,已将身后漆座上一柄宝刀抽出鞘来。高蝉儿似乎还未看清他手中是如何动作的,但见寒芒如轮,刀身划出一道若满月般的弧线,眨眼间已经转到了高洋的正手。雪亮的长刀似乎如同是长在了高洋的手中一般,在他手中犹如同一片树叶般轻盈。 高洋身形如山,眼露寒光,只听他冷哼一声,手中刀已如同闪电一般直取高蝉儿的颈间。 高蝉儿不防高洋猝然动手,已不及起身闪避。她心念急转之下,随手将手中盛了奶酪的银碗向上一举,似乎将巧不巧地封住了高洋宝刀的来路。高蝉儿明知一只小小的银碗根本无法挡住高洋气势如虹般的一刀,但她赌高洋不敢真伤了自己,所以横下一条心,准备以巧破势。 高洋见高蝉儿顺手将手中的银碗迎向自己的刀锋,不由眼中寒芒一炽,只见他手腕微拧,迅如雷霆般的一刀已在中途转势,似乎原本轻若疾风一般的刀身一下子变得重若万钧。眨眼之间,刀锋已凝滞般地轻轻搭上了银碗的口沿。 高蝉儿只觉手中一沉,手中的小小的银碗似乎瞬间变得有重有千斤,双手几乎捧握不住。只见银碗一阵颤抖,险些将内中盛得乳酪泼洒出来。高蝉儿也非俗手,当下力由意生,一股劲力由掌心吐出,已将银碗稳稳地握在手中,半点奶酪也没有泼洒出来。 却不道高洋的刀锋才搭上银碗的口沿,便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开始沿着口沿边缘游走。只听“叮“的长长一声,清亮悦耳,宛如龙吟,声振满室,回声经久不息。而刀尖已经直指高蝉儿的咽喉,相距不过半寸。 高洋手中刀对准高蝉儿的要害,只要轻轻望前一送,便可立时取了她的性命。高洋死死盯住高蝉儿的双眼,眼中寒芒毕射,似可噬人。只听高洋声色俱厉道, “你今日上我门来,反复挑唆,间我骨肉,却是受了何人指使?” 高蝉儿面无惧色,她毫不示弱地回瞪着高洋噬人般的眼光,大声道, “妾适才所言,句句皆为真心!若有半点虚言,天谴之!” 高洋面色稍缓,但手中刀却分毫未动,只听他依旧冷声道, “你若想要报仇,自去寻大人可也。朝中自有其为你作主,又何故一再纠缠于我?” 高蝉儿悲愤道, “大王若真欲为先父报仇,却又如何将祸首高永乐轻轻放过了?我岂不知孤身千里行险,生死难卜?只是那元凶龟缩西陲,如今我军又顿于河洛,寸步难进。若寄于朝廷,却是何日方能报此深仇?我此番亲见那奸贼百工兵甲精利,治军得法,又生得性狡若狐,诡计百出,此诚国朝劲敌也,又岂一夕可灭?” 说到这里,高蝉儿想到这些年自己为报父仇,不惜以身犯险,几度死里逃生,却难筹其志,顿时不觉悲从中来。泪水已是夺眼眶而出,大滴晶莹的泪滴扑簇簇直从她清秀的面颊滚落下来。 高洋见状略一迟疑,终是倏然转身,挥刀还鞘。高蝉儿顿时觉得手中一轻,她正在心情激愤之中,反应略迟了那么一点,手中的劲力不及收回,银碗一时巨震,竟将奶酪洒了些出来。 高蝉儿心里暗叹一声,她强忍悲声,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巾将洒落在手上的奶酪拭干,然后随手将丝巾放在案上。 高洋此刻已端坐如初,只是面上不再可以保持那种呆滞冷漠的表情,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只听他缓缓开言道, “关中沃野千里,四面险塞,取之不易。今西贼踞有弘农,背有潼关天险可恃,进退两便。如今河南战事胶着,洛阳几经易手,急切间难有寸进。” 高蝉儿见他如此说话,知他已经不再防备自己,又听他言语明达世事,见识真卓,知是他外木内秀,其志非凡之人,心中不禁转悲为喜。高蝉儿沉吟片刻道, “妾闻大王欲兵出玉壁以置西贼。太原公以为如何?” 高洋看了她一眼道, “事不秘则泄。此事若连你都知晓,西贼又岂会不知?” 高蝉儿不觉面上一阵发烫。还未等她开言,却听高洋又道, “玉壁高峻险要,敌将王思政又深谋老成,实难猝拔之。况那宇文黑獭岂是庸人,我大军既发,西贼必不轻出。” 高洋轻轻摇头道, “欲攻玉壁以置西贼决战,恐难得所愿。” 高蝉儿心中一阵发凉,她不住声地问道, “那,那西贼竟无计可破了么?” 高洋沉吟道, “关中百二之地,西贼若据守不出,其二人可敌我百人。故我军虽众,却难致胜。即使西贼尽出,只要不被聚歼,一二残敌只要退入潼关,则仍足自保。要取关陇,难,难,难。” 高蝉儿听高洋连声说难,心中更加冰凉,急切之下似乎鼻子又是一阵发酸,眼圈不禁又有些红了,她语带颤抖问道, “西贼既如此难灭,那妾这血海深仇竟报不得了么?” 高洋没有立即回答,他微微抬头注视北方,眼中精光闪亮。只听他缓缓道, “如欲取关中,则要义在北!” 高蝉儿闻听,不禁心头一动。她出身顶级权贵之家,绝非没有见识之人。她似有所悟道, “太原公所言之北,可是连结蠕蠕共讨西贼?大王近日结好蠕蠕,正是为了此事吧?” 高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蠕蠕凶暴贪婪,无有信义,岂足为凭?他日我若权柄在手,当先灭蠕蠕!翦其部众,收其牛马,并其臣属,扬皇威于漠北!” 高蝉儿听得不禁心神大震。 当时柔然(蠕蠕)雄居北方草原,控弦之士百万,力量十分强大。出于对其力量的畏惧,东西魏双方都极力结好柔然,希望柔然能站到自己一边。为此,双方不惜竞相使用和亲等手段,并输送给柔然大批粮粟财帛。在世人眼里,柔然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力量。 高蝉儿绝没有想到,在高洋看似懦弱的外表下,却深藏着并吞漠北,一统宇内的雄心!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高洋朴实甚至有些丑陋的面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高洋沉声道, “俟漠北既定,可命一将进兵洛阳,以窥弘农,威胁潼关华崤。再遣一将围玉壁,伺机渡河,进逼华州。我自亲统铁骑,总御漠北狄戎之众,自北凭高南下,经泾、夏直取长安。三路大军齐发,关中必指日而定!” 说罢高洋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在面前的案上。只听“砰”的一声,案上盛了奶酪的银碗顿时一跳,将奶酪洒了一案。 高蝉儿不禁心悦诚服。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将讲出一个完整的进攻关中的战略,而且具有很大的可行性。高蝉儿眼波流动,盈盈大礼拜下, “妾从今愿附太原公骥尾,共举大事,扫除蠕蠕,平灭西贼,以报父仇。” 而高洋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激愤的情绪中沉稳了下来。他淡淡道, “此只为汝戏言。国事非同小可,自有大人与吾兄作主。” 高蝉儿咬牙道, “先父旧属多听命于我,内中不乏异能之士,太原公尽可用之,当万死不辞!” 高洋皱眉道, “侠以武犯禁,鸡鸣狗盗之辈,焉有忠义?” 高蝉儿压低声音道, “忠义多自屠狗辈!鸡鸣狗盗若用得法,亦可成大事。太原公岂不闻匹夫之怒,流血五步,伏尸二人,天下震怖!” 高洋眼中一时精光,他目光炯炯地盯住高蝉儿的双眸,似乎要看穿她的内心。高蝉儿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眼中坦然,心里却悬了起来。 高洋慢慢收回目光,微微点头道, “好。事须缜密,需时我自会令你知道。” 高蝉儿心里一松,立即行礼道, “渤海故忠武公旧部唯君命是从!” …… 当高蝉儿从高洋府上告辞的时候,日影已西。高洋将高蝉儿送至阶前,二人秉礼而别。 分别之际,高洋淡淡地看了高蝉儿一眼。这番举动却不防被高蝉儿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高洋的眼光这次有所不同,高蝉儿觉得似乎其中有一种雄兽看待雌性般的那种原始兽性的味道,这不禁让她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回去的一路上,高蝉儿在车中仔细回想了今日面见高洋的每一个细节。却是心中有些后怕。这个人在武艺、心智等各方面都远胜自己。在他的面前自己似乎毫无反抗的余地。高蝉儿立时下了决心,一旦扶持高洋上位,得报父仇,自己一定立刻归隐,远远的离开这个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并州刺史 高蝉儿和高洋的见面似乎如同是滚滚时间激流中偶尔溅起的一朵小小浪花,迅即就被奔流不息的流水抹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时局一如忘川之水,在既定的轨迹上坚定地流淌着,不为世事所动,从无折回。这一年,是东魏兴和四年,西魏大统八年,即公元542年。 过了一段时间,五月辛巳,东魏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渤海王高欢朝东魏皇帝于邺。 高欢向东魏皇帝上奏,请令百官,每月面敷政事。明扬仄陋,纳谏屏邪。高欢还亲理狱讼,褒黜勤怠。下令牧守有衍,节级相坐。司徒孙腾以坐事免官。高欢世子使持节、大行台、尚书令、摄位吏部尚书、领中书监、大将军高澄于邺都宫禁以西造宅,逾制宏广,亚于太极殿。高欢因深责之,高澄谢罪乃止。高欢又对受高澄惩处的权贵勋旧们进行了安抚。高欢命库狄干为太傅,以领军将军娄昭为大司马,以祖裔为尚书右仆射。 高欢原意欲以光州刺史、侍中李元忠为仆射,但李元忠为人放达,不以物务为怀,唯喜饮酒自娱。因此世子高澄向高欢劝谏,说李元忠经常大醉酩酊,实不足以担当如此重任。李元忠的儿子听到这件事,就来劝李元忠节酒。李元忠却道, “我言作仆射不胜饮酒乐。尔爱仆射,宜勿饮酒。” 六月甲辰,高欢回到晋阳。 这一日,高洋如常前来晋阳宫拜见高欢。他甫一入宫,就觉察到今日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今日晋阳宫内警卫森严,甲士林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高洋面色波澜不惊,仍旧是平日那幅木木呆呆的样子,只是稳步向内廷而来。他身边的几个随侍却被这肃然的阵势所慑,垂首蹑步跟在他的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高洋行至宣德殿前,只见高台之上三层歇山顶式大殿廊柱参天,高大宇阔,气势宏伟。屋脊上两只巨大的鸱尾若两弯新月般相对高高竖起,弧线优美,壮丽绝伦。此刻大殿周边的台阶上,一层层站满了披甲持矛的鲜卑武士,人人神情威武彪悍,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见到高洋,殿外侍立的一名内侍趋步急急迎了上来,面对高洋大礼拜道, “大王今日召诸将会商机密军要。大王有令,若太原公至,可即入殿觐见!” 高洋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拾阶而上。他行到殿前止步,仔细地整理了衣冠,然后高声唱名,迈步跨进入了殿门。 此刻正是旭日高升,明丽的阳光从隔窗透入宏伟的大殿,将殿中照的得光影斑斓,一片明丽。这个晋阳宫中专门用来举行重要仪式和会议的大殿高大宽阔,帷幕四垂,装饰虽非奢华却简洁而雅致。 高洋甫一入殿,便感受到殿中的气氛却是异常肃穆。他远远地望见殿中坐床之上,正容而坐的自己的父亲高欢,数十位冠带整齐的重将在其下手分两列相对而座。大殿中间宽阔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大得惊人的舆图,有人正在立在边上手指舆图禀道, “…大军集结平阳之后,末将愿领轻骑疾行,沿汾、绛直趋玉壁,大王自总大军随后缓行。玉壁若下,则此战已胜券在握。届时我军依城与西贼决战,以逸待劳,西贼就算倾国而出,也必一战而定…” 说话之人生得深目虬髯,面貌威武。高洋认得,此人却正是大都督贺拔仁。而当中座上高欢长头高颧,气度非凡。他一边用右手微捻长髯,一边左手握拳,双眼目露精光,紧紧盯住舆图,似乎对贺拔仁的话正若有所思。 高洋上前紧走几步,离座远远就再度唱名下拜。 却说高欢正和众将在密议军情紧要的时候,却不防突然有人大声唱名入殿。大家有些惊讶地纷纷转头注视着殿门方向,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朝阳步入大殿,前行礼拜。初升的旭日,此刻似乎就顶在此人的头顶。绚丽的阳光从他身后的方位照射入殿中,似乎给他全身都镶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一时晃得大家都有些睁不开眼。只见此人周身光影浮动,霞光万道,真好似天门洞开,一位仙人从云端翩然降世一般。 大家心中一时皆是惊异不定,却看不清来人是谁。直到来人近前唱礼,才知是高欢的二子,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太原郡公高洋到了。原本肃然的殿中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众大将被眼前的这一幕奇观所动,禁不住开始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高欢原本正在专心思虑贺拔仁的进军方略,此时也闻声抬起头来。目睹此景,高欢心中不由也是也一顿。但他一世枭雄,瞬间就已经平复如常。只见他伸展右手虚扶一把,温言道, “起来吧。” 然后挥手示意高洋至末席就座。待高洋坐定,高欢思忖片刻,回首谓贺拔仁道, “天惠(贺拔仁字天惠)用兵果决,好为长驱直入,直取敌要,所谋深合吾意。” 贺拔仁适才正在禀报自己的作战构想,却不妨被高洋报名打断。他心中一时不快,但不及发作随即也是被高洋被光披彩而入的景象弄的有些呆住了,听得高欢开言,方回神过来。他忙行礼道, “末将鲁莽,斗胆以呈方略,冀为抛砖引玉之举。陋见之处,还请大王不吝明示之。” 高欢点头道, “轻骑奔袭,此正为我所长。昔日我将万骑自塞外千里突袭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而至。缚槊为梯,夜入其城。生擒敌刺史费也头贺拔俄弥突,拔其户五千而还。” 高欢说到这里,当年曾参与此役的大将库狄干等人在下座频频点头,面露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神情。 高欢也是面露微笑,但他突然将话风一转, “此役何以成者,盖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也。用兵之道,合于天时,明于地利,通于人和,奇正相济。奔袭之策或偶可为之,岂可再三?况玉壁前出河东,锁控山河,乃敌要所,敌守将王思政谨慎老成,深得军心,又岂能无备?” 高欢一番话说得座下众将纷纷点头,贺拔仁听了也不禁低头沉思了起来。高欢伸手轻捋长髯,目光炯炯地直视贺拔仁道, “以你之见,我军此番出征,所为取玉壁焉,抑或致敌以决胜焉?” 贺拔仁想了想答道, “何妨兼而有之。” 高欢闻言不禁晒然,他对众将道, “我料诸公恐多有此意,然…” 高欢面上转肃道, “玉壁关隘险要,难以猝下,若要取玉壁,则当多用步卒,广制器械,修葺战具,深壕长堑,围而拔之。若欲与西贼决战,则须多备甲骑,利箭长槊,往复冲突,陷阵克敌。此二者各据所需,何以兼得?” 高欢扫了一眼座下众将道, “西贼凭借山川之险,割据关陇,僭制朝纲,以抗王命,此诚心腹之敌也。前次虽大败之于河阴,然元凶未翦,鱼有漏网,兽有孑遗。今又负隅顽抗,搜检境内,穷兵黩武,竟有坐大之势。如今趁其羽翼未丰,甲兵未整,诱之远离巢穴,以大军合击,即行翦灭,方为上策!若西贼主力覆灭目前,则玉壁不战可下!” 说到这里,高欢略一停顿,整个大殿里此刻寂然无声,座下诸大将个个屏息聚神,端坐细听,唯恐漏过一字。高欢见众人皆神色凛然,凝神候命,方肃容缓缓道, “致西贼于河东决战之方略,几经秘商,料诸公已颇有所心得。今日吾意已决,此番出征便是以玉壁为饵,围而不攻,诱西贼举国来援。俟敌主力渡河之后,我军再全师而出,于玉壁以南,择机与敌合战,一举破之!” 说着,高欢取过身边宝刀,向前平指,重重地点在面前舆图上玉壁、蒲津之间的空白之处。 殿内诸将齐齐揖手,轰然应诺,一时声震屋宇。 高欢收回宝刀,对贺拔仁道, “出兵之时,汝可率轻骑先行,以讯雷之势兵发玉壁,四下合围,阻绝交通,震慑玉壁守敌,使其不敢轻动。” 贺拔仁立即行礼高声应诺。高欢右手抚髯继续道, “我自亲总大军随后而进,于玉壁以西结营待敌。此番定要毕功于一役,誓聚歼西贼于河东!既而平定关陇,澄清四海,一统宇内!” 贺拔仁面带兴奋地行礼道, “敢问何时大王出兵?” 高欢沉吟片刻道, “如今暑期已至,非利于战,不若且待秋高气爽,草长马肥之时。况彼时夏粮收割已毕,军资充足,吾无后顾之忧矣。” 高欢决然对众将下令道, “今岁九月朔望,各军齐集平阳,誓师西征!” 座下众将再度轰然应诺。 之后,高欢又下令开始向平阳汇集粮秣军资,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并命令从即日起严控边境,断绝与关西的所有民间往来,严防西征的消息走漏。 议事完毕,众将行礼告退。高欢和颜悦色,对每位将领好言抚慰,一一话别。 等到最后一位将领离开,殿内便只余高欢,高洋父子二人。 此刻日头已经升上天空的顶端,绚丽的阳光也变得炙热而耀眼,将整个世界照得亮堂堂的,刺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随着温度的升高,地面开始暑气蒸腾,向四周反射出热浪。远远望去,殿外威武挺立的甲士们的身影似乎也在热浪中变得扭曲模糊。 宣德殿高广深阔,高高的穹顶似乎将逼人的暑气全都当在了外头,殿外虽然酷热难耐,殿内却依然温度宜人。只是高洋坐在末席,离殿门不远,明显地感受到了热浪的侵袭。他浑身出了一身热汗,背上的衣襟都有些湿了。但高洋在整个议事的过程中始终端坐俨然,沉默不语。 “侯尼于…” 高洋正秉手正襟危坐,忽然听到父亲高欢在上边呼唤自己的小字。相传高洋的母亲娄氏怀他的时候,每夜有赤光照室,娄氏暗觉奇怪。高洋出生以后,就叫他侯尼于,这是鲜卑语,有相子的意思。 高洋立即躬身行礼道, “儿子在。” 却听高欢用鲜卑语道, “坐到我身边来。” 高洋立即领命起身,缓步来到高欢座前。他先向高欢深施一礼,方在高欢左手第一的座位上就座。高洋正身端坐,微微颔首,作出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样子。 高欢见他如此,语态温和地用鲜卑语道, “这里就我父子二人,你可不必如此拘礼。” 高洋略一犹豫,用鲜卑语回道, “是,兄兄。” 鲜卑语将父亲唤作兄兄,将嫡母唤作家家,将乳母唤作姊姊,将妇唤作妹妹。高洋换用鲜卑语父亲称呼高欢,表示听从了他的话语,只是语气中毫无亲近之意。 高欢望着这个外表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木衲的儿子,心中却是别有感触,只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慢慢开言道, “适才军议,你缘何一言不发?” 高洋行礼道, “儿子见识不明,军国重事,岂敢妄言。” 高欢似乎对他的这个回答已在预料之中,依旧只是平静地问道, “以你之见,这次西征的方略如何?” 高洋垂首道, “兄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方略既出,罔不克捷,我料此战必可大破西贼,以竟全功!” 高欢听他如是说,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轻捻长髯,垂目不语。高洋见了,内心不觉有些忐忑,他在下面也不敢出声,只是姿态更加低伏恭敬。殿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片刻,却听高欢突然道, “我料你心中其实对这个方略颇不以为然,对否?” 高洋听得心头一震,立即伏拜于地, “儿子不敢!” 高欢望着高洋淡淡道, “这也没什么。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运筹固然紧要,然战局千变万化,唯临阵机变方可致胜。此事虽谋划良久,布局严密,但那宇文黑獭岂是轻与之辈,更兼其手下贺拔胜、独孤如愿等皆一时人杰,欲引其入觳,绝非易事!” 高欢停一停又道, “然如我自固守关东,不思进取,任其坐大,恐终为心腹之患!” 高洋听了不由面色微动。高欢又继续道, “我麾下诸将,多出身六镇,长于草莽,兴于变乱,百战余生,骁勇绝纶。然天下承平日久,就怕这些勇士们久不历战,耽于安乐,湎于酒色,失了锐气。而今颓废之兆,已显端倪。鲜卑人有句老话,刀子不用就会钝。所以这一仗,于敌于我,都非打不可。” 说到这里,高欢双目猛然一睁,内中精光毕射。 高洋见了不由心中一颤,忙颔首道, “儿子明白了!” 高欢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我军皆六镇精锐,关东地民又皆倍之,虽一战不胜,亦无关大局。而西贼龟缩关陇,地狭兵少,一战若败,即刻便有覆灭之险。我军西征,未出全力,而西贼却只能兴举国之力来抗。今后,我军或出河东,或出河南,长此以往,西贼必疲于奔命,如此势难以持久,终难逃败亡。” 高洋正容礼拜道, “兄兄谋划若神,明见万里,儿子万万不及!” 高欢望着高洋,用手轻轻拍了拍大腿,感慨道, “惜乎大志未伸,此身已老。却不知老天还能给我多少时间。这副担子,早晚还是要交到你们兄弟的肩上。” 高洋闻言立即下拜道, “兄兄春秋鼎盛,如日未央,又何出此言?况国事自有兄长襄助,儿子愚钝,万不敢有非分之念!” 高欢望着高洋,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内中似乎有欣赏,有慈爱,又有惋惜。沉吟片刻,高欢语调温和地道, “你知道藏拙韬晦,谨守本分,这很好。只是你也要明白,如果屈意太甚,只恐伤了心性。” 高洋听了心里一阵狂跳,为了掩饰,他只得深深俯首。 高欢见了心底暗叹一声,当下不再言语。殿中一时又是一片沉寂。高洋此刻只觉得自己在高欢面前如同是被剥光了全身衣物一般,赤身露体,无所遁形。他万没有料到这个似乎对自己平素毫不关心的父亲,对自己的内心却是洞若观火。高洋心中激震,不觉全身冷汗直流。 高欢见高洋满头大汗的样子,还道他觉得太热。便传呼内侍给高洋盛来一碗冰镇的乳酪。高洋称谢毕,端过乳酪一饮而尽。冰凉的乳酪下肚,高洋不禁浑身打个寒战,顿时镇定下来。 待内侍退下,却听高欢语调轻松地道, “为父早年居怀朔镇时,家贫如洗。及聘汝母,方始有马,得给镇为队主。” 高洋还是头一次听父亲说起早年未发迹时的事迹,忙凝神细听。高欢双眼远眺殿外,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后来我自队主转为函使,此后六年,我遍驰六镇,乃至洛阳。我自幼长于北地,到了洛阳,才知天下之大。洛阳于我,便如天上神都一般,我始知这世上,竟有如此壮丽的城池,如此繁荣的街市,不可胜数的货殖,难以想像的奢华。当时我便想,我们这些北地野人,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象洛阳这般的神仙日子。” 高欢语气转冷道, “可天下便是这般不公。我每至洛阳,往往是呈送公文给朝廷,因此少不得要和令史麻祥打交道。有一次,麻祥见我远来辛苦,便赐肉于我食。吾性不立食,故坐而进之。麻祥这个老东西却认为我故意轻慢于他,下令将我鞭打四十!” 高洋虽和高欢不甚亲近,但闻听自己的尊亲曾受此大辱,也不由心头大怒,一时双拳紧攥,面上发赤。 高欢继续道, “我自回怀朔之后,便倾尽家财,结交豪杰。” 高欢转向高洋问道, “你可知这是为了什么?” 高洋切齿道, “大丈夫岂可轻辱!兄兄自是要聚义豪杰,反了这不公的世道,以报此仇!” 高欢摇头道, “却非如此。” 高洋不禁愕然。却听高欢缓缓道, “吾至洛阳,亲见宿卫羽林为乱,相率焚领军张彝宅。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若此,事可知也。” 高欢目光深邃,面色冷峻道, “我知大乱将至,唯以澄清天下为己任!” 高洋听了心中一动,不由若有所思。 却听高欢又再放缓语气道, “自天下纷乱,为父败葛荣,灭尔朱,澄清河洛,匡扶帝室,至今执掌朝政,唯至尊以下而已,那麻祥何在?其生焉死焉,如风过叶落,何足轻重。” 高欢盯着高洋道, “大丈夫当襟怀远大,志于天下,若抳于恩辱亲仇,则格局量小,恐难成大器。” 高洋不禁汗流浃背,只得俯首而拜, “兄兄教诲,儿子必当铭记!” 高欢点了点头,缓声道, “我已从朝庭为你求得恩典,擢升你为尚书左仆射。过些日子,你就启程去邺都任职,襄助你的兄长吧。” 高洋规规矩矩行礼称诺。 高欢又道, “子惠(高澄字子惠)行事刚猛,急于求成。你见识深沉,外柔内刚。你二人同心协力,刚柔相济,方是为政之道。” 高洋俯首应命。 高欢双目如电,直盯住高洋道, “如今天下未宁,强寇未销,汝当尽心辅助汝兄,明达政理,使承大业。你须要明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 高洋再拜受命,连连称诺。 高欢本意借机要多关照和敲打高洋一番,但今日他一早便起来举行了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又单独和高洋叙话良久,此刻却是觉得有些疲倦了。 “到底是老了!” 高欢心中暗叹,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地对高洋道, “过几日就要去邺都了,有空多去看看你的母亲。” 高洋应诺之后,行礼向高欢告辞。 高欢点头示意,抚髯看着高洋躬身慢慢退到殿门,然后再行一礼,转身离去。望着高洋的身影消失在门前,高欢的眼底却浮现了一丝忧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并州刺史 二 高洋离了宣德殿,便领了自己的几个侍从,转往后宫前来拜见自己的母亲、渤海王正妃娄昭君。 高洋每日都要前来拜问父母起居,对这里的景致路径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轻车熟路地缓步行在晋阳宫巍峨壮丽的高墙殿宇之间,面上依旧是那种看不出喜乐悲苦的木木的表情,可内心却似乎还没有从震惶中完全平静下来。刚才与父亲高欢的一番谈话,却是让高洋惊出了一身冷汗。 高洋为人沉敏有远量,外若不足,内鉴甚明。他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愚鲁呆滞,实际上却对时局了如指掌。 高洋的父亲高欢借助六镇流民的力量择机而起,于今掌握东魏军政大权,权势已如日中天,元魏皇室已经完全沦为傀儡木偶。然而高欢却一再拒绝了部下们的劝进,始终对已经成为摆设的东魏皇帝非常恭敬,公开表明了自己没有篡位的意图。 高欢深谋远虑,布局长远,他现在已有四十多岁了,在那个时代,已经不折不扣地步入了暮年。所以如何安排自己的继承问题,平稳地将权利移交给下一代,就成为他考虑的一个关键所在。 在高欢的诸子中,嫡长子高澄年长英秀,为高欢所特别钟爱。如今高澄作为渤海王世子、使持节、大行台、尚书令、摄位吏部尚书、领中书监、大将军主持政,他严峻刑法,朝野振肃,百官无不震惧,锋芒无人可撄。在高欢的鼎力扶持下,高澄已经在朝中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和班底。 而年龄和高澄相近的高洋处境却是十分尴尬。高洋虽同为嫡子,却屈为第二,因此在那个讲究宗法嫡长的时代是注定不可能成为高欢的继承人的。加上高洋本人貌不惊人,也没有一个有力的妻族支持,所以只得深自藏拙韬晦,不敢流露有丝毫争位的心思。 高澄性格张扬霸道,对高洋颐指气使,常自轻侮。高洋为了避免冲突,对此则逆来顺受,毫无怨言,因此颇为家人所轻。 高洋善自晦迹,言不出口,自以为可瞒天过海,以待天时。却不防今日被高欢一语道破,怎不令他心中巨震。 高洋一边走,一边却是在心中反复揣摩适才高欢对自己讲的那几句话。另他感到宽慰的是,似乎高欢并没有因自己刻意隐瞒心迹而动怒的意思,反而看上去很是欣赏自己自觉作出的这种谦卑的姿态。除此以外,高欢对自己的才识也颇为看重,更将自己加官为尚书左仆射,这已经是秉政宰相的位置了,军国大事莫不由之。还让自己尽心辅佐高澄,语多勉励,这一切却是让高洋感到有些意外。 高洋此刻内心中有些惶然,又有几分欣喜。惶然的是自己一番苦心孤诣地藏拙韬晦,却还是没有瞒过父亲的眼睛。欣喜的是,父亲还是知道和赏识自己的能力,没有任自己这样一味自晦下去。思索到这里,高洋忽又想起高欢对自己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汝当尽心辅助汝兄,明达政理,使承大业。你须要明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 高洋此时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高澄那张英姿俊美,却充满了高傲的面庞。想到高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高洋瞬间只觉一阵怒火在心中翻腾, “不过仗着自己是长子而嗣位罢了,却这般仗势欺人,辱我太深!如今却道什么尽心辅佐,兄弟同心…” 高洋心念急转,突又想到,若是自己的这一番韬晦之计被父亲看穿,那说明自己掩饰的功夫还远未到家。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会不会也被高澄看穿呢?难道说高澄因此才不肯放过自己,步步紧逼?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高洋心事重重地一路行来,沿路不时有侍卫,宫妇等向他躬身行礼。高洋恍若未闻,只是默不作声地低头前行。他一时神游天外,完全沉浸在紧张的思索当中,双腿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向前移动。高洋甚至没有觉察到,刚才他将一大碗冰镇乳酪一饮而尽,却是让自己的内腑有些着凉了。此刻,两溜透明的清鼻涕中他鼻孔中慢慢流淌出来,挂在了他的唇上,但他却浑然不觉。 高洋正在神思恍惚地前行,昏昏然似乎觉得好像侍从们行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他仿佛听到有侍从在他耳边低低地道, “主人,主人,永安公、平阳公、长乐公、平原公在和您见礼…” 高洋猛然惊觉,却见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立了四位锦衣少年,正在一起向自己躬身而拜, “见过二兄!” 待他们礼毕而起,高洋才认出却是自己的几个异母兄弟。为首高欢三子永安郡公高浚、其次四子平阳郡公高淹、五子通直散骑常侍,长乐郡公高浟、七子平原郡公高涣,四人并排而列向高洋揖手而礼。 高洋此时方才从沉思中完全清醒过来。他收敛思绪,如常地默然揖手回礼,面上依然是那幅木然的表情。却不道对面四人看到高洋的面容的时候,一时表情都有些古怪。年龄最小的高涣忍不住“噗嗤”一声,已经笑出声来。但随即他顿觉失礼,忙以袖遮口。 高浚等四人都非高欢正妻娄昭君嫡产,而是高欢的妾室所庶出。高浚母王氏,高淹母穆氏,高浟母大尔朱氏(尔朱荣之女,北魏孝庄帝皇后),高涣母韩氏。 却说高欢的正妻娄昭君高明严断,雅遵简约,将高欢的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谓是高欢的不可多得的贤内助。有一次高欢率兵出征,娄昭君刚好生产,至夜孪生一子一女。侍奉的左右以为情形万分危急,请求她立即派人去追告高欢,希望高欢回来探视。娄昭君却怎么也不肯,她道, “王出统大军,何得以我轻离军幕?生死命也,来复何为。” 娄昭君不仅英明强干,对其他姬妾所生的儿子也非常慈爱,不异已出。因此高欢的儿子不论嫡庶,都对她十分敬爱,持礼甚恭。 高浚等四人今日结伴入宫拜问嫡母娄昭君。之后,他们离开娄昭君的寝宫,一边往外走,一边闲话。只听其中高浟道, “昨日博士韩毅教书,嫌我笔迹未工,曰:‘五郎书画若此,忽为常侍开国,今后宜更用心。’好不聒噪!” 高浚问道,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高浟傲然道, “我对曰,‘昔甘罗幼为秦相,未闻能书。凡人唯论才具何如,岂必动夸笔迹。博士当今能者,何为不做三公!’彼闻之甚惭。” 高淹性格宽厚,出言劝道, “五弟位列常侍,不免草撰文书,博士亦是好意。” 高浚却不以为然道, “彼辈自诩知书深识,实则不然。昔时我问博士卢景裕,‘祭神如神在。’为有神邪,无神邪?对曰,‘有。’ 我再问,有神当云祭神神在,何烦‘如’字?景裕不能答。” 年龄最小的高涣慨然道, “人不可无学,但要不为博士耳。” 一时众人皆笑。 四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寝宫的大门。却见当面一行人沿着宫门前的大道正缓步而来。 “是二兄!” 高涣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当中的身材高大,却神态木讷的高洋。此时高澄远在邺都,留在晋阳的高欢诸子中以高洋居长。高浚等四人本来将在宫门分手,分别去拜问自己的生母。此刻见到高洋来到,倒是不好就这么走了,只得先上来给兄长行礼。 高浚等行礼毕起身,待看到高洋的面容时,却都不禁心中愕然。只见高洋面上两挂长长的清鼻涕直荡下来,已经垂到唇下。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两条鼻涕晶莹闪亮,配上高洋黝黑木讷的面庞,显得分外滑稽。 高浚等四人初始愕然,过后也心中不禁莞尔,高涣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四人中高浚居长,为人豪爽有力气,善骑射。他与高澄关系颇善,为其所钟爱,却是内心有些看不起看上去有些懦弱木讷的高洋。高浚当下未加思索,便对高洋左右的侍从们怒目而视,厉声斥道, “你们这些个该死的奴才,如此懒猾,因何不为二兄拭鼻?若是在我府中,一个个早早毙于杖下了。” 高浚声色俱厉,高洋的侍从们一个个心惊胆战,只得伏地请罪。只见高洋默默地挥手将鼻涕用衣袖抹干净,然后面色如常道, “勿怪下人,是我不许。” 此时气氛却是有些尴尬,高浚刚才的一番举动,也许出于好意,却是有些失礼了。他直斥高洋的侍从不为高洋擦鼻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则是将高洋当作童子了,似乎是嘲讽高洋居然幼稚到鼻涕都不会自己擦。另外,当着主人的面斥责他的侍从,却是又像是在斥责高洋本人无能,不能御下。 高淹见情形不对,忙出面缓颊道, “二兄可是伤了风寒?可要唤医士开一幅汤剂?我那里倒是还有些驱寒消咳的草药,回去我即命人给二兄送来。” 高洋微微揖手,淡淡道, “多谢子邃(高淹字子邃)。料是无妨,不必烦扰了。” 见高洋如此冷淡,高淹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气氛顿时有些凝滞,最后还是高浟开言道, “二兄可是要拜见家家?家家此刻正在宫内与段家妹子叙话,二兄若欲拜见,便请自便。” 高洋默默地点点头,然后与四人略一作礼,便举步往娄昭君的寝宫而去。高浚等四人忙行礼相送。 高浚礼毕而起,眼看着高洋一行人步入宫门,不由嘴里低低冷哼一声, “痴子!” 高浟忙摆手道, “低声!” 高淹也低声劝道, “同是兄弟,不必如此。” 高浚冷笑道, “其人无用若此,有何可惧…” 高淹摇头再劝几句,四人方作礼而别。 前方高洋已慢慢步上寝宫的石阶。此时清风拂卷,带得他的袍袖微微起舞。高洋面上殊无表情,只是眼底的神色异常冰冷。 高洋来到母亲寝宫殿门前,自有内侍进去通传。不多时,内侍便回来道王妃请入。 高洋用衣袖再重重地擤了一下鼻子,然后整衣冠而入,于娄昭君座前下拜, “儿子问家家金体康泰!” 殿中座上的娄昭君黛发蛾眉,姿容不俗,自有一种雍容在上的高贵气度,只是一双凤目熠熠闪亮,英气逼人,却是令人不敢对视 。她见高洋于面前高声下拜,不由满面笑意,似乎从每个毛孔里都流溢着母亲对自己孩子天生的那种慈爱。只听她轻声道, “晋阳乐(高洋生于晋阳,又小字晋阳乐),你今日来晚了,快快起来吧。” 声音柔美温和,却隐含有一种不容置疑坚定。 高洋再拜而起,揖手禀道, “今日会逢兄兄大聚诸将,商议紧要军机,故耽误了时辰,请家家勿怪。” 娄昭君笑着微微摇头,用手一指下手一名正颔首恭敬而立的少女道, “快见过你段家妹子。” 那少女年约十四、五岁,一头青丝如同墨染,身段窈窕,面容娇好。只见她略带羞涩地面对高洋娉婷礼拜,轻吐莺声, “见过兄长。” 高洋面无表情地展双袖长揖还了一礼,算是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后娄昭君招呼高洋与那少女下手相对就座。 原来这少女是已故赠使持节、定冀沧瀛四州诸军事、定州刺史、太尉、尚书左仆射,谥昭景的大将段荣之女,武卫将军、姑臧县侯段韶之妹。昔日沙苑大战时,高欢在进军关中之前曾与段荣秘议,段荣盛言未可,高欢没有听从。到后来沙苑之战失利,高欢败回关东,悔曰: “吾不用段荣之言,以至于此!” 段荣的妻子,段韶和这位段小娘子的母亲,是娄昭君的姐姐。说来段小娘子还是高洋的表妹。 见礼之后,高洋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只是静听娄昭君和段小娘子轻声地交谈。只有当母亲娄昭君问话的时候,他才态度恭谨地答上一句。 娄昭君和段小娘子家常里短地说些闲话,段小娘子年纪虽幼,却言语得体。虽说是只些家常之语,分寸却把握得恰到好处,亲近之外,时时不忘体现对长辈的恭敬。 娄昭君一边与她叙话,一边也在不断地打量着她。段小娘子不但容貌出众,而且性格温婉有礼,言语举止间更别有一种将门之女的大气。娄昭君越看越是心里喜欢。她看几眼段小娘子,再看几眼高洋,眼中难以掩饰满意和欣喜。 段小娘子被娄昭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再聊几句,便起身告辞。娄昭君笑吟吟地唤她上前,握住她的手低低叮嘱了几句。段小娘子红了脸向她大礼拜辞,然后起身再向高洋行礼。高洋慌忙揖手还礼。随后,段小娘子翩然而去。 目送段小娘子离去,娄昭君收回目光,满眼含笑地盯着高洋道, “你看段家表妹如何?” 高洋面无殊色,只是恭敬地回道, “好!” 娄昭君眉毛微微一挑,面上带笑,用有几分戏谑口吻道, “那你说说她好在哪里?” 高洋略一沉思,认真地道, “才色兼美。” 娄昭君抚掌而笑。少顷,她收敛笑意,面带几分郑重地对高洋道, “她年已及笄,尚待字闺中,不若为你娉之如何?” 高洋面色微动,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对娄昭君行礼道, “儿子已然娶妻,若段家妹子入门,则只可为侧室。” 娄昭君双眼紧紧盯着高洋,面上笑意渐褪。只见她眼中冷光闪动,语带寒意道, “那汉家妇有什么好,你竟如此回护于她?” 娄昭君面沉如水,一股威势已油然而至。高洋心中一寒,却分毫不敢回嘴。他面色青红变幻,最终把牙一咬,躬身大礼伏拜于地,只是不发一声。 此时殿内一片沉寂,片刻前笑语融融的温情瞬间已经消失无踪,代之以冰冷的无声对峙。顿时似乎已从炎炎的夏日变成了滴水成冰的严冬。 高洋双掌向天,以头触地,腰弯成一个弓形。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不发一言,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倔强却不失恭敬地坚持自己的主意。 娄昭君见高洋如此,不仅不为所动,心中反而升腾起一股怒气。同时她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委屈。自己一心为这个儿子着想,这个逆子却为何就不明白做母亲的一番苦心!娄昭君越想越气,不由对高洋的妻子李祖娥更恨上了几分, “这个卑贱无耻的汉家妇,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自己儿子如此着迷,敢于公然忤逆自己,今后岂不是要欺凌到我头上…” 娄昭君一时只觉得内中气血翻腾,眼冒金花。 殿中的气氛此时似已降到冰点,仿佛空气都已经冻结,顷刻间便要有漫天雪花簌簌落下。母子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娄昭君望着高洋如岩石般顽固的姿态,如梗在喉,了恼怒、伤心、失望等等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上下起伏。她回想起当初得孕高洋的时候,夜梦大龙,首尾属天地,张口动目,势状惊人。而后每夜有赤光照室,这令她惊讶不已。高洋出生以后,高欢去投尔朱荣,留下自己独撑门户,时经危乱,家徒壁立,生活艰难。自己曾与亲姻相对,共忧寒馁。当时高洋还不会说话,却突然在旁欻然应曰“得活”,吓了自己一大跳,深以为奇,却是不敢将此事告诉他人。 从此,娄昭君认定这个孩子不同反响,心中对他始终另眼相看。可高洋长大之后生得其貌不扬,变得懦弱木讷,这让娄昭君感觉难过不已。但是作为母亲她从没有放弃对这个孩子的期望。 高洋后来结亲汉族高门赵郡李氏,却是让出身鲜卑的娄昭君颇为不快。虽然她也知道高欢这样做的意图是为了笼络关东士族高门,用意深远,心里却始终对自己的这个汉族儿媳妇喜欢不起来。 今日她看到自己的外甥女段小娘子人物出众,又是亲族,顿时心里就打起了让她与高洋结亲的念头。她希望高洋能听从劝告,和那个汉家女离绝,另娶段小娘子为妻。却不料高洋像鬼迷心窍了一般,一开口就把路堵死了。而且面对自己的威逼,竟然无动于衷,毫不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娄昭君到底是母亲,并深识大体,心中对这个儿子又始终别有钟爱,渐渐冷静下来。 娄昭君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放缓口气道, “罢了,你且起来吧。” 高洋闻声应诺,再拜称谢,慢慢起身。 娄昭君望着高洋木然的面容,心中感慨不已,她颇有几分伤感地道, “你性子暗弱内向,偏又娶汉女,汉家羸弱,又岂足可恃?如今我在,尚可护你周全。一旦我若不在,你兄弟皆豪雄之属,你却难免受欺。段家既是亲族,又为勋贵。铁伐(段韶字孝先,小名铁伐)智勇兼备,忠亮仁厚,日后必为国栋梁。你若结亲于段家,将来或可为引援,保你无虞。可你却偏不识我这一番苦心…” 说到这里,娄昭君眼圈都有些红了。 高洋听到这里,方明白母亲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忧虑自己的将来,早早为自己打算,想要给自己拉上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帮衬自己,可谓用心良苦。他不由心头剧震,动容大礼而拜, “家家萱茂星辉,寿山福海,切莫再出不详之言。家家一片慈心,儿子感佩莫名!礼娉段家妹子之事,但凭家家作主。她入门之后,儿子必敬重之,礼遇当同于正嫡。只是妹妹(李祖娥)始遇于我,实不忍弃之,求家家成全!” 说罢,高洋连连顿首。 娄昭君沉吟半响,方勉强道, “此事便如此吧。” 高洋心中大喜,忙整容大礼拜谢。他忽又想起一事道, “朝廷已授儿子尚书左仆射,过几日儿子就要启程去邺都襄助兄长。” 娄昭君眼睛一亮道, “这是大好事啊!尚书仆射,这已经是当朝执政了!太好了!议亲之事你不必多虑,这个事操办起来也要一些时日。你自去邺都任职要紧。等这边操办好了,你回来一趟便是。” 娄昭君一直觉得高洋性格暗弱,因此对他的将来暗自担心。今天意外地听说高欢启用高洋,并简拔入台阁为宰相,前途一片光明,心中不由大悦。 母子二人再叙一阵,高洋起身告辞。娄昭君取了自己亲手纺织裁剪做成的一件戎袍交到高洋手上,反复叮咛他要小心事奉兄长,勤于政事,谨言慎行如此等等,高洋一一点头应诺。 临别之际,娄昭君命人取出一盒胡饼交给高洋道, “这是你段家妹子适才送的,我近日胃口不好,你拿回去吃吧。” 高洋将装胡饼的食盒捧在手中,拜谢而退。 高洋步出寝宫,面对明丽澄碧的蓝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今早他入宫的时候,根本没有预料到今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似乎比他过去数年经历的还要多。这么多的信息一下子填充进他的大脑里,让他觉得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也许从今天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将有所不同了,高洋暗自心中想到。 高洋心事重重地还没等他走出宫门,迎面却又有人往娄昭君的寝宫而来。高洋定睛看时,却是十几个近侍打扮的人,中间簇拥了三位华服少年。那三人见到高洋,立刻分开侍从,欢快地迎了上来,一起行礼道, “二兄!” 这三人却是高洋的同胞兄弟,高欢六子常山郡公高演、八子章武郡公高淯、九子长广郡公高湛。三人和高洋一样,都是正妃娄昭君所生。 高洋看到几个嫡亲兄弟,面上仍是殊无色动,只是眼中却一片温和。也许是同胞兄弟的缘故,高演等三人显然和高洋要亲近许多。见礼已毕,三人就围了高洋,七嘴八舌地在那里说话。其中年纪最小的高湛探头探脑地望着高洋手中的食盒问道, “二兄,你手里捧着的东西是什么?闻起来好香呢。” 高演指着他戏谑道, “步落稽(高湛小字步落稽),你都娶了亲的人了,怎么一天到晚还尽想着吃。” 众人闻言不禁大笑,高湛一时脸都有些羞红了,但眼睛还是盯着高洋手里的食盒不放。高湛时年八岁,为了结好柔然,高欢刚为他迎娶了柔然太子庵罗辰之女,号为邻和公主。婚礼之时,高湛冠服端严,神情闲远,来宾无不称异。 高洋却是没有取笑高湛,他打开食盒的盖子,取了一块胡饼递给高湛道, “这是家家所赐的胡饼,吃吧。” 高湛先行礼道一声谢,然后眉开眼笑地接过胡饼,大口吃了起来。高洋又分别给高演、高淯每人一块胡饼。二人接了胡饼,也就当即立在路边吃了起来。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高氏兄弟在粉墙黛瓦的殿宇间分享着美味,也分享着难得的亲情。 高演等三人吃了胡饼,在与高洋闲话几句,然后行礼作别,前去拜见母亲娄昭君。 高洋别了高演等三人,自出宫返回自己的府邸。 回到家中,高洋将自己关在后堂,不许任何人打扰。 直到日已西垂,天色将晚,方听到高洋在堂内呼道, “来人!” 堂外侍立的一名内侍忙应声入内,行礼道, “主人有何吩咐?” 高洋指着案上的食盒道, “持我的名帖,把这盒胡饼送去渤海故忠武公女府上,就说谢贵府上次的贺礼。”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并州刺史 三 高蝉儿送走了高洋府中的内侍,转身回到堂中。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月上西楼,堂内两只青铜灯台已经被点燃了。这两只落地的灯台秀丽挺拔,形若两株小树一般。灯台上部张开许多的分杈,宛若小树伸展出的树枝一般的。在每个树枝的顶端都挑出一个灯盏,形如一只怒放的花朵。灯盏规则地分布在灯台周身,构成一个个同心圆,层层而上,依次递减,最后一只灯盏,则端端正正地矗立在灯台的顶端。两只灯台秀美古朴,微风许来,上面一只只灯盏闪烁摇曳,大气堂皇之外,却也别有雅致的风韵。它们如同是两只熊熊燃烧的火树一般,将室内照得透亮。 洁白平整的芦席,宽大精美的屏风,雕花彩绘的坐床漆案,轻柔垂荡的丝织帐幔,恰到好处地装点着整个室内,显得精致而华丽。 此刻堂内正中主座前的漆案上放着一只黑漆嵌螺钿的提梁食盒。食盒并不大,只有尺余见方,却制作考究精良。提梁雕作两条蟠螭龙,交尾俯首,附于盒身两侧。圆形的盒身色泽沉稳厚重,漆面光亮如镜。周身平嵌以螺钿制成的菱花和佛门七宝的图案。图案一个个只有人的指甲盖大小,却雕刻的细致入微,极为工整和规律地布满整个盒身,如同是深邃夜空中的整齐排列的满天繁星。 高蝉儿稳步来到案前,静静地看着这只食盒。她今日一身白色文士服,素面无华,眼中无喜无悲。 自从上次高蝉二登门拜访高洋,两人定下密约,高蝉儿和手下高敖曹旧部将效忠于高洋,暗中辅助高洋上位。作为回报,高洋将在掌握大权之后尽力攻灭西魏,帮助高蝉儿报仇。而将这次东魏西征的时间通知高蝉儿,则是他们合作的一个前提条件。 适才高洋派人送来这个精美绝伦的食盒,高蝉儿立刻就明白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没有想到这么快高洋就已经得手,并将消息传递了过来。面对这个如约而至的东西,此刻高蝉儿的心里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这个东西应该对高蝉儿来说至关重要,也是她曾经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而此刻她却似乎没有急于打开一看的念头。相反,高蝉儿现在觉得有些犹豫了。 其实高蝉儿并不是不在乎被拘于金城的高十八郎等人。她当然明白,作为父亲旧部的首领,如果自己漠视那些忠心不二的手下的生死,对他们弃之不顾,那么很快就会失去人心,整个队伍也就将不复存在,报仇的大业也将无法继续下去。但是真的就要从此效忠高洋,和他共同进退,踏上如此前途未卜的路吗? 上次和高洋密商回来之后,高蝉儿内心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原本觉得高澄行事刚猛,严刑峻法,对勋贵们充满敌意。因此她不太看好高澄,因此想来高洋这里碰碰运气。因为如果一旦高澄不能顺利嗣位,那么按照礼法,最可能接替高澄的应该是顺位的嫡次子高洋。 此外,高蝉儿心思黠慧,内心自有些小小的算盘。一来是此时几乎没有什么人看好高洋,因此高洋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自己现在去烧这个冷灶,要比日后高洋发达时再投靠要有用的多,人所需是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其次,高蝉儿本以为高洋看上去有些木讷,没有高澄那般精明强干,日后自己应该可能可以会对高洋施加更大的影响力,这对自己整个家族和复仇大业来说,都是更加有利的。 但高洋的表现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高蝉儿和高洋数度交锋,却发现自己不论智力还是武艺都完全处于下风,在高洋面前自己几无还手之力。更让高蝉而感到不安的,是高洋临别时如同雄兽一般注视自己的目光,让她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回府之后,高蝉儿越想越不安,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个正确的抉择。但还没等她理清头绪,今日,高洋已经如约将东西送了过来。 精美的食盒安静地放置在案头,摇曳多姿的灯火在如镜般闪亮的漆面和螺钿上跳跃,反射出诡丽变换的色彩。此刻,它如同是一个有生命的怪兽,静静地蹲伏在那里,仿佛充满了危险。 高蝉儿无声地注视着面前的食盒,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件精美的礼物,而是上面布满利刺的荆棘, 高蝉儿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是此刻双手却似乎有千钧之重,怎么也无法伸出去打开食盒。她心里明白,如果一旦打开这个盒子,那么自己也就在也无法回头。介时不光自己,而且手下那些忠心耿耿的部署的命运都将交付到那个人的手上。这些部署曾经为自己的父亲效死命,如今又聚拢在自己的旗号下,誓言同自己一起复仇,无畏生死。一旦自己走错了路,自己身死事小,却要这么多忠勇的义士一同殉葬。 高蝉儿心中一时百转回肠,难以决断。可是现在如果不做这个抉择,大仇又何时能报? 报仇!报仇!我要报仇!高蝉儿突然脑中如同被闪电划过一般,一时间她只觉四肢冰凉,双颊发烫,眼中晶莹有泪。 自己受尽诸多磨难,九死一生,不就是为了手刃仇敌,报仇雪恨么?今生今世,不管面临怎样的曲折艰险,虽经百死,我也要誓报此仇! 此刻高蝉儿的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自己在金城牢狱暗中受尽屈辱的场景,还有那个生死仇敌正对自己面露淫笑的面孔。一股熊熊的怒火突然从高蝉儿心底腾然升起,将她秀美的面容染上一道诡异的绯红。 只要能手刃仇敌,就算此身永堕九幽地狱,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高蝉儿双目寒光冷冽,瞬间决心已下。只见她深吸一口气,慢慢伸出双手,搭上了食盒盖子的边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盖子从食盒上拿了下来。 高蝉儿取下盒盖,却见里面平整地铺了一层苇叶,嫩绿鲜活,上面整齐地码放了几块胡饼。 高蝉儿取出一块胡饼,仔细看看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她手指微微用力,胡饼立刻应声碎若土屑。但是碎屑四散,里面却什么也没有。高蝉儿将几块胡饼一一捻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处。 高蝉儿心中奇怪,她又将目光转向了铺底的苇叶上,用手将它们一一取出来仔细查看。 终于,当最后一片苇叶被翻过来时,背面隐约露出几个蝇头小字。高蝉儿如获至宝,忙将这片苇叶捧到灯下细看 。在明亮的烛光下,这几个字赫然是, “流火之后,合于授衣” 高蝉儿不禁颦起了蛾眉。 高蝉儿而作为高门的女儿,自幼倒是被教导读书习字。但她天性好武,却是在文道上不肯用功,因此也只是识字而已,却是谈不上多么有文化。她又将这八个字反复读了几遍,却始终不解其意。 高蝉儿沉思了片刻,扬声对外道, “来人,速传蔺夫子前来见我!” 当时豪门多养门客,这蔺夫子便是高蝉儿门下供养的一位儒士。其人饱读诗书,故被高蝉儿引为文资,平日里多用他撰写书信笔墨。 不多时,一位相貌清癯的青袍老者便出现在门外,他不亢不卑地向高蝉儿揖手道, “见过主家。” 高蝉儿客气地道, “我命人延先生前来,却是有一事相烦。累先生漏夜而至,还请勿怪。” 蔺夫子面色平常拱手道, “但请主家吩咐。” 高蝉儿点头道, “烦请先生为我修书一封至渤海家中,拜问家慈起居。” 蔺夫子拱手应诺,然后便在下手案后就座,摊纸研磨,准备书写家信。只听高蝉儿又道, “再语至亲,我闻二伯(高慎,字仲密)为御史中尉,选用官吏,多为亲戚乡闾,不称朝望,大将军(高澄)奏令改选。又,二伯前妻为吏部郎中崔季伦(崔暹,字季伦)妹,为二伯所弃,又另娶赵郡李氏女。今崔季伦为大将军所重,推为心腹,为之高嫁其妹。礼夕,亲临之。望至亲密嘱门中,今后凡与二伯往来交通,须深慎之。” 高蝉儿眼睛紧紧盯住蔺夫子道, “意必所至,语需隐讳,其中措词,还请先生为我斟酌。” 蔺夫子点头应诺。只见他眉头微皱,目无聚焦地远望前方,一手还轻轻捻动颌下山羊胡般的长髯,似在心中酝酿底稿。一边取了一管毛笔,凑到砚台边上轻轻转动,让笔锋饱浸墨汁。 少顷,只见他舒展眉头,收回目光,提笔便在面前的纸上刷刷写下。之见他泼墨挥毫,笔走龙蛇,不多时,已将一封家书书写完毕。蔺夫子将手中笔放回笔架,拿起纸吹干墨迹,然后恭恭敬敬地面呈高蝉儿过目。 高蝉儿接过仔细读了一遍,展颜道, “先生大才,须臾之间,千言一挥而就,且文辞宏丽,其意畅达,深合吾心!” 蔺夫子面有得色,口中谦道, “主家过誉了!” 高蝉儿颇有几分伤感地道, “我昔日在家中时,先父也曾请名师教我识字读书。可惜我生性顽皮,不爱读书,只好武艺,至今文字不得甚解,想来不免嗟怀!” 蔺夫子忙安慰道, “主家性至纯孝,世所难匹,先主地下有知,必深慰其心!” 高蝉儿似漫不经心地道, “我还记得曾经背过什么”流火“啊,什么”授衣“啊,当时觉得天书一般,好难啊。后来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记下了,家慈还夸了我。可惜现在已经全都忘记了。” “‘…流火’?‘…授衣’?” 蔺夫子略一思索道, “可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高蝉儿眼睛一亮道, “对呀,对呀,好像就是这个!” 蔺夫子微笑道, “这是《诗经·国风·豳风》中的诗篇,名字叫《七月》” 说着,他将《七月》完整地背诵了一边,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 蔺夫子还详细地向高蝉而解释了其中的含义。 高蝉儿听得十分认真。待蔺夫子讲毕,高蝉儿行礼称谢,她感慨道, “先生果然博学多才,今日可谓受教矣!” 蔺夫子心中不免得意,但嘴上还是谦逊一番。 只见高蝉儿面色转肃道, “先生所撰的书信,明日快马送出,不可有误!” 蔺夫子躬身应诺。 高蝉儿一双秀目如利刃一般盯住蔺夫子又道,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愿先生勿泄与他人知晓。” 蔺夫子心中一凛,忙揖手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夜所见所言,在下若敢有半句泄露,天谴之!” 蔺夫子原也知道这份家书中语及朝堂密辛,非同小可。因此主家警告自己不得泄露,也是应有之意,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惊讶。但高蝉儿刚才之言,似乎是告诫他今夜所有的事,包括刚才闲话诗文的内容也不能告诉别人。不知是一时语误,还是有意如此。但闪念之间,已不容蔺夫子多想。他只得当即立誓,今夜之事所见所言绝无泄露。 蔺夫子告辞之后,高蝉儿静静地端坐于堂中,心中还在仔细回味蔺夫子刚才和自己所讲的那些诗文。别的东西她没有太在意,但她牢牢记住了开头的两句,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高蝉儿从衣袖中取出那张从高洋送来的食盒中发现的写了字的苇叶,放在眼前再仔细端详。口中默默念道, “流火之后,合于授衣。” 高蝉儿目光清亮,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冷笑。她取下面前案上的毛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大字, “九月” 高洋这是在告诉自己,这次东魏军西征的出发时间是在九月! 高蝉儿起身离座,缓步来到灯台前,将那片苇叶举入灯火中。碧绿的叶子在火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卷曲,发黑,然后突地火光一闪,整片叶子都燃烧了起来,照得高蝉儿冰冷的面容也明晦不定。火焰烧到了高蝉儿轻拈苇叶的手指,发出一股皮肉焦炙的味道,而她却似乎恍然不觉。 高蝉儿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中反映着两团燃烧的火焰,那两团火焰如同是两个火红的光点在翻卷跳跃。渐渐地,火焰暗淡了下去,最终熄灭,只留下两道袅袅的烟尘。 高蝉儿猛地掌心发劲,顿时将手中苇叶黑色的残余震为粉末,随手四散飘落。 高蝉儿转身回座,她从袖中摸出一条洁白的丝巾,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灰尘拭干净,然后随手将丝巾方在了案上。 高蝉儿沉思片刻,再对外高喝一声, “来人!” 门外候立的侍女忙闻声进来, “奴婢听主人吩咐。” 高蝉儿道, “唤十九郎前来见我!” 侍女低头应诺,然后转身传命去了。 不多时,就见高十九郎急匆匆赶来,于高蝉儿座下行礼, “十九郎见过主家。” 高蝉儿点点头道, “起来吧。” 高十九郎称谢起身。却听高蝉儿劈头问道, “别院里的那位客人近日如何?” 高十九郎略一错愕,忙恭谨回道, “回禀主家,他倒是住得安心,每日只吃饭、睡觉、练武,从不出院门一步。” 高蝉儿淡淡地道, “我听说常有人与他举杯豪饮,还与他称兄道弟,可有此事?” 高十九郎面色红白,躬身行礼道, “十八郎和十名兄弟仍在金城,何时回转,都着落在此人身上,故属下不欲拘之太甚。属下只为兄弟们能平安回转,绝无他意,还请主家明鉴!” 高蝉儿冷冷道, “我知你为兄弟计,不过与之虚与委蛇。其实喝些酒没什么,只是不要受了蒙蔽就好,须知他终是我们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高十九郎深深俯首, “属下明白!” 高蝉儿见他如此,也不深究,只道, “去提他前来见我。” 十九郎高声应诺,然后大步出堂。 高十九郎在府中曲折回转,来到一处院落。还未等他走近院门,就听见暗中有人冷喝一声, “什么人?” 高十九郎停下脚步,扬声道, “十九郎在此!” 他话音刚落,已从暗处闪出两名带刀的壮汉。二人看清来的是他,忙上前叉手行礼。高十九郎略一拱手,望院内一扬下巴问道, “情形如何?” “禀头领,一切如常。他用过晚膳,在院中打了一趟拳,这会儿已经回屋。看灯还没熄,应该还没有歇下。” 高十九郎满意地点点头道, “主家要见他,命我前来提人。” 两名护卫齐声应诺。高十九郎举步入院,果见屋中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棂照映出昏黄的光亮,将一个高大的人影投射到窗户上。 高十九郎走到门前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高声道, “铁郎君?可曾歇息未?” 只听“吱呀”一声,屋门应声而开,一个身材雄壮,虬髯深目的汉子出现在门口。此人见了高十九郎,立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原来是十九郎!这么晚了不知找在下何事啊?” …… 这虬髯大汉却正是兰州保安总局的得力干员正七品上武烈将军弥屈。 原来李辰为了确保尽快获得东魏出兵的情报,和高蝉儿约定兰州将派人与她一起回到关东。一旦高蝉儿获得相关的确实消息,便由此人负责传回。 因事关重大,前往关东执行这个特殊任务的人不仅必须要绝对忠诚可靠,还要胆大心细,善于处理各种突发事件。李辰为慎重起见,特意命保安总局选一名干员,假扮商人进入高蝉儿的商队。保安总局受命后几经遴选,最后还是选定了近来表现颇为抢眼的弥屈。 弥屈化名铁勤,以金城马商的身份和高蝉儿一同来到晋阳。高蝉儿明知他的身份不那么简单,一进城便将他软禁在府中。但因自己的亲信被扣金城,因此高蝉儿倒也不敢过分为难他,每日饮食酒水,不曾有缺,只是不准他离开小院一步。 弥屈久经历练,见过场面,自是既来之则安之,每日吃饭、睡觉、练武,自得其乐。他生性豪爽,出手大方,一来二去竟和看守他的护卫们慢慢混得熟了,成了朋友一般,时常饮酒为乐。高十九郎碍着自己兄弟还在对方那里为质,也不愿对手下严加管束,甚至自己有时也会过来和弥屈喝上两杯。 弥屈虽说表面上满不在乎,可内心也是十分的焦急和煎熬。自己来到晋阳这么多时日,一直被拘在这个小院里,足不出户,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有时甚至怀疑高蝉儿是否将和大都督达成的协议放在脑后了。好在弥屈心性弥坚,虽然心中焦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每日和护卫们谈笑,也从不主动打听什么消息,这让护卫们也对他的警惕放松不少。 今日弥屈见高十九郎突然漏夜而来,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是有消息了?他忙起身开门,大笑着与高十九郎见礼。 果然,却听高十九郎道, “铁郎君,鄙上请足下过往一叙。” 果然!弥屈心中顿时暗喜,但他故意问道, “哎呀,这么晚了,贵上相召却不知所为何事啊?” 高十九郎略一沉吟道, “铁郎君去了便知。” 他随后又压低嗓音道, “主家神色如常,当非恶事。” 弥屈哈哈大笑, “好,好,烦劳十九郎引路。” 说话间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金塞到高十九郎手中。 弥屈随高十九郎来到内堂,却见那个高小娘子一身白袍,齿白唇红,姿容不俗。但面带寒霜,眼光如水般冰冷,令人望而生畏。弥屈心中嘀咕, “可惜如此人物,却生得这般冷淡。” 弥屈心中如此,面上却半点不敢流露。当下整衣冠肃容大礼而拜, “小人见过高主家!” 高蝉儿淡淡道一声, “罢了。” 弥屈称谢起身。 高蝉儿命高十九郎和护卫都退到堂外,她拿起案上的一张纸冷冷地对弥屈道, “你家主人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明日你就即刻启程,将这个东西交给你家主人,不得有误!。” 弥屈心中一时狂喜,但仍努力平静地道, “小人多谢高主家!小人生死也会将此物平安交到我家主人手中。” 高蝉儿冷意森森地道, “希望贵上能见物放人,以践誓约。” 弥屈正色道, “鄙主一诺千金,言出必践!” 高蝉儿紧盯住弥屈的双眼,眼中冷芒如刃,刺人心魄。弥屈神色恭敬,却毫无惧色。高蝉儿盯了弥屈片刻,突然将手一抖,手中的那张纸如箭一般向弥屈射了过来。弥屈平伸双手,稳稳地接在手里。 弥屈迅速将纸放入怀中,然后大礼称谢。 高蝉儿冷冷地道, “你明早起身。我会给你通关文书和高府腰牌。” 还未等弥屈回话,高蝉儿接着又冷冷道, “不过你记住,如果有人问起,我只道我府上有一个逃奴,盗了腰牌文书,不知去向。你可明白?” 弥屈听得心里一紧,但他仍面色平常地行礼道, “小人明白。出了这晋阳,小人生死自为,与他人无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并州刺史 四 河东西界大河,东临太行,山环水绕,为天下形胜之地。其间山脉纵横,河流交织,遍布一块块肥沃的河谷冲积平原,可谓表里山河。 河东的地势东北高,西南低。境内最主要的河流汾水由北向南贯穿经流大半个河东,在西南角遇峨嵋原折转向西,最后汇入大河。汾水的这个大转弯处,也就是大致现今山西省的新绛、侯马、曲沃等地区。这里气候湿润,物产丰富,人口稠密,为华夏文明最早的发祥地之一。其间地势错落,河谷平原和山地丘陵相接,山水会集,自古为南北交通要冲,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北魏朝在这一带设立了东雍州和南汾州。自从东西魏分立起,这里便战火不断。沙苑之战后,宇文泰遣李弼、贺拔胜乘胜渡河攻下蒲坂,进军河东。河东地方豪强纷起响应,纷纷反叛高欢,归降西魏。东雍州和南汾州一度被西魏占有。 后来东魏方面于晋州稳住阵脚,并不断发起反攻。东魏大都督贺拔仁攻下南汾州,西魏南汾州刺史韦子桀投降。宇文泰则下令将韦子桀留在长安的亲族全部处死以示惩戒,表明坚守河东的决心。 东西魏双方在这一地区反复争夺,许多城池几番易手,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最后双方各自凭险固守,分据二州之地,将战线稳定了下来。 “不行!谁都不准过去!这是军令!” 东魏太平关守将薛修礼没好声气地对拥在关前一大堆乱烘烘的人群大声喊道。 太平关是东魏方面在东雍州地区最前沿的一个关隘。出了太平关不远,就是西魏方面据守的地界,由此南行百余里便是西魏在河东地区最重要的据点玉壁城。 太平关北滨汾水,南抵峨嵋岭前缘丘陵,地势险要,恰好处在南北交通要道上。东魏军据守这里以后,在原有城墙的基础上更加高厚,并依地势修建了大量望楼营寨敌台等,使之成为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 这几年西魏宇文测守汾州,采取了边境和睦的政策,使这里原本紧张的局势安定了下来,民间的交往也得到了恢复。太平关由于地处交通要冲,便成为东西魏之间最重要的往来通道。 但不想风云突变,太平关守将薛修礼近日突然接到上峰的密令,命他即日起断绝交通,严禁人员往来,不许放一人出关。 薛修礼接命不敢怠慢,立即下令关闭城门,禁止所有出入。但是命令来得实在突然,却是令许多原本要通过这里的人措手不及,进退两难。 此时太平关前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百十人挤在关门之前,其中既有穿长袍的行商的商客,也有很多短衣布褐的农民樵夫。只见他们人人面带忧愤不甘之色,正七嘴八舌地和守关的东魏军士们交涉, “前两天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不让过了呢…” “敢问这位大人,这要等到几时才让通行啊…” “这咋办啊,过来走了趟亲戚就回不了家了…” “大人,行行好吧,我家就在关外牛家村,婆姨和娃儿还在家等着俺哩…” …… 大队东魏军士卒盔甲齐备,手持兵器在关门前列队,将关门堵得严严实实。面对百姓的乞求和责难,他们一概保持沉默。严整的队列,如林的矛槊,寒光耀目的锋刃,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急于过关的百姓虽然心中焦虑,却也只能是好言相求,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薛修礼站在城头冷着脸向下面嘈杂的人群喊话一番。便转过身去,举步踱到外墙一侧,就着垛口向南眺望。 只见远处群山起伏,苍翠沉郁。近处汾水碧波如织,蜿蜒流淌,在阳光下粼粼闪亮。但面对这熟悉的壮美山河,薛修礼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薛修礼出身河东望族薛氏。薛氏世居河东,簪缨世家,枝繁叶茂,为当地举足轻重的世家大族。东西魏分立,在河东地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众多薛氏子孙因理念和利益的不同,分别选择了效忠西魏或东魏。原为同宗子弟,如今却各为其主,甚至在战场上你死我活地拼杀。 薛修礼很早便追随堂叔薛循义起兵。沙苑之战后,东魏河东局势一度危急。当时西魏军进逼晋州城下,东魏守将封祖业弃城而走。薛循义追封祖业至洪洞,劝其还守不果。薛循义自回晋州,开门伏甲以待西魏军。西魏军不测虚实,因而退去。晋州得以保全。事后,高欢拜薛循义晋州刺史,南汾、东雍、陕、晋四州行台。薛循义便任命族人薛修礼为太平关守将。 薛修礼虽想建功立业,但作为河东土著,他内心也不愿看到原本富饶的河东变为血腥的战场,更不愿和同宗兄弟对面厮杀。这几年战事平息,边境和睦,薛修礼也是暗自高兴。近日薛修礼接到密令封关,他就立即意识到,这是朝廷准备对河东用兵了。只怕眼前这种平静的局面很快就要过去,河东少不得又要面临一场大战,不知多少薛氏子弟又将血染沙场。 想到这里,薛修礼不由心中一阵烦躁。他举头望了望日头,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时值盛夏,炙热的阳光一片澄亮,晒得地面如同烤炉一般,反射出滚滚的热浪。远处城头的士卒,旌旗的影像似乎也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薛修礼盔甲整齐,早就热得大汗淋漓,他觉得自己的铁盔似乎已经变得滚烫,几乎要将自己的头皮也烤焦了。但军令如山,大战在即,却是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薛修礼满心烦躁地将展臂举手往旁边一伸。身边的侍卫立即乖巧地递上一个酒匏。薛修礼接过酒匏,拔开塞子,凑到嘴边仰头慢慢嘬了一口。 “嘶…” 只见他眉毛一皱,但随即就舒展开来。只见他此刻满面舒展,全无适才的眉头紧锁的烦心样子,如同是喝了仙水琼浆一般全身飘然欲仙。 薛修礼将酒匏丢还给侍卫,点点头道, “这酢不错!” 那侍卫得意地道, “那是,这可是晋阳刘家老号酿的,香飘十里啊!” 薛修礼听了,原本冰冷的面上也禁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河东人喜欢食酢,他也不例外。因太平关居于敌前,自己身负重任,薛修礼不敢饮酒,生怕贪杯误事。平日觉得心烦疲乏,就喝口酢提神。你别说,这一口酢喝下去,似乎全身的暑气立刻消散大半,精神也觉得一振。 薛修礼扶刀站在城头向外眺望,只觉山宁水清,极目所处如同一幅静止的山水画卷一般。不见半个走兽人影。关外似乎一切如常,对于己方封关的举动,看来敌军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也许他们还没有得到消息或想出对策。 薛修礼在城头再看一会儿,实在顶不住毒辣的日头,便转身下了城墙,想找个荫头坐下歇息一会儿。 他走下城墙,却见聚拢在关门前的百姓已经散去大半。只有少数不甘心的,还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树荫下,似乎还想再碰碰运气。 薛修礼走进城门洞里,这里没有暴晒的日头,清凉许多。他坐在一张胡凳上,解开系带,有些费力地将头盔脱下。他身边的两个侍从则帮他取下佩刀,解开身上的护甲。 正在此时,却见远远尘土飞扬,马铃声清越入云,一骑从北飞驰而至。 来骑驰近关前,见关门紧闭,军马阻路,便伸手紧勒马缰。那马长嘶一声,昂首扬蹄,慢慢停了下来。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却见此人虬髯深目,身材雄阔。只见他对守门的军士一拱手道, “在下有要务在身,各位可否开门放我出关?” 守门的军士见来人鲜衣怒马,料非常人,又见他言语客气,倒是不好冷脸相向。为首的头目出言道, “这位郎君对不住,奉上峰之命即日起封关,禁止所有人等出入。还请止步回转。” 只见来人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道, “在下有大将军高令公(高澄)所颁通关文书在此,有急务须得出关,还请行个方便。” 说罢,那人将文书双手递了过来。守门的军士们一时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伸手去接。正在他们为难之际,却听见身后一声冷喝, “却是何事?” 原来刚才这一幕,被在城门洞里乘凉的薛修礼看个真切。他见手下军士们应付不了,眉头一皱,当下起身迎上前来,高喝一声。 守门的军士见自己的主将出面,自是大喜,忙将刚才的情况向薛修礼禀报一遍。薛修礼在后边已将经过全看在眼里,但仍是耐心地听军士从头禀报一边,自己则利用这个机会将来人仔细打量了一遍,心中思考着对策。 但见来人锦衣黑帻,宽带皂靴,形容威武,气度不凡。 “如此气势,却不知是那位贵人门下。” 薛修礼心中暗自思忖道。他挥手示意军士们退下,双眼紧盯来人道, “本官太平关镇将,汝为何人?” 却见来人从容行礼道, “渤海故忠武公门下铁勤,见过镇守大人。” 此人却正是身负重任,一路疾驰往关中传讯的弥屈。却说弥屈离了晋阳,不觉归心似箭,只想早日回到关中,将东魏军西征时期这个极重要的情报尽快送到大都督的手中。 他一路马不停蹄,风餐露宿。一路之上,他只见连绵不断的车马、粮秣、还有旗号各异的东魏军骑兵正从四面八方向平阳汇集。这种大军紧张集结的景象,让他意识到一场大战已是迫在眉睫。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高蝉儿情报的真实性。弥屈暗下决心,此番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敌军即将发起进攻的情报送出去,让我军有所准备。 由于东魏大军纷纷往平阳集结,整个晋阳向南的道路都拥挤不堪。弥屈少不得和各路东魏军同路而行。他孤身一人,行色匆匆,几度受到相遇的东魏军的怀疑和盘问。好在他有高蝉儿给的文书和腰牌在身,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弥屈历尽辛苦,终于来到太平关,这是东魏方面最后的一道关口。只要通过这里,前面就是西魏军的控制区,基本上就安全了,却不想在最后的关头却被堵在了这里。弥屈当下打起精神,来和面前这个镇守太平关的东魏军将领周旋。 弥屈向薛修礼行礼毕,双手将通关文书和高府腰牌呈给他过目。薛修礼接过仔细看了,确定真实无误。方对弥屈客气地道, “原来是渤海高忠武公门下!忠武公马槊绝世,气壮山河,乃是我们汉家的英雄,本官一向钦佩得很。今日幸会足下,却不知铁郎君却是要去往何处啊?” 弥屈再一拱手, “多谢大人礼赞故主!此番在下奉主家之命前往关中公干,还望大人准行。” “去关中?” 薛修礼心中一动,但仍和颜悦色地道, “非是我有意为难铁郎君,只是前日接得上峰急命,令即行封关,阻绝交通,任何人不得出入。” 弥屈不动声色道, “此通关文书为大将军高令公所颁,明令诸官吏军民不得留难。在下身负要务,还请镇守大人行个方便!” 薛修礼沉吟道, “大将军所颁文书命驻军不得留难不假,然本官前日方接军令,命封关断交。大将军的文书在前,而军令在后,本官却是不敢轻启关门。我看不如这样,烦请铁郎君走一趟北绛县,本官直辖上官东雍州刺史潘大人正驻跸于此。只要铁郎君能说得使君大人下令开启关门,本官绝无二言,即刻遵命放行。” 薛修礼见对方是高敖曹门下,知道这是顶级勋贵之家,又挟执政大将军之令而来,自是不敢轻易得罪。但这个人要去往敌境,自己又刚得军令封关,如果冒险放走了这个人,日后追究起来,自己怕又难逃罪责。所以他圆滑地将责任推给上司。 弥屈如何不知道他在推诿。自己身负重任,千里疾驰,眼看到了最后一关,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他心中不禁暗暗着急。但弥屈历练已久,自是不会轻易动摇。只见他大笑道, “大人尽忠职守,不徇私情,诚为国之柱石良材!” 薛修礼不免有些尴尬,也只得赔笑了几声,嘴里连道, “当不得,当不得。” 弥屈收敛笑容,有些神秘地压低嗓音对薛修礼道, “大人可知这封关断交所为何来?” 薛修礼心中一凝,迟疑道, “哦,这个本官倒是不知,铁郎君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弥屈用力地点点头,低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薛修礼闻言神色一变, “此话当真?” 弥屈正色道, “这个自然。鄙主明为行商,暗则为大将军打探军情。这等机要军密,自然与闻。” 薛修礼心中一时大震,照这个铁郎君适才所言,高王果然是要出兵西征了!此番只怕这河东大地,又是将是血流遍野,山河变色。 弥屈见他色动,进一步趁热打铁道, “在下此番出关,就是奉大将军之命,招回事先潜伏在敌境的耳目。将所知军情报于高王,以便高王运筹帷幄,一举聚歼西贼,平定关陇!” 薛修礼在军中的地位并不高,平时哪里能接触到这样重要的军情机密。听弥屈这么一说,顿时对他不觉肃然起敬,举手作礼道, “铁郎君原来身负军机,为国出生入死,本官失敬了!” 弥屈拱手还礼,故做漫不经心地道, “咳,我也不是非要如此着急,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这些做事的,总是要为主家分忧不是。其实呢,这只身冒险的,说不得那日就回不来了。我也时时掂念着家中的娇妻幼子。若是不用出关,那却是再好不过。” 薛修礼忙道, “千万不可,铁郎君重任在身,朝廷所望,且请务必勉力一行。我这就为铁郎君开关!” 弥屈故意道, “哎呀,这却是让大人为难了。不如我先去北绛寻一下刺史大人?” 薛修礼拍着胸脯道, “些许小事,何烦劳动刺史大人,我自作主便是!” 说罢,他忙招呼军士门开启关门。弥屈深施一礼, “多谢大人。在下日后必想主家如实禀报,为大人在大将军面前表功!” 薛修礼拱手还礼道, “还望铁郎君早日传回军情,使此战能平灭西贼,从此销隳兵戈,天下太平。” 此时,军士们已经打开了关门。弥屈飞身上马,在马上对薛修礼再行一礼, “多谢大人!在下这便去了,告辞!” 然后飞马穿过关门,绝尘而去。 目送弥屈出关,薛修礼立即命令重新关闭关门。这时还守在关门前的一些百姓围拢过来,央求道, “请让我们也过去吧…” “大人,我们是好人啊…” 薛修礼怒斥道, “刚才之人身负朝廷重任,可是你们这些庶民可比?快快散了,莫要干了军法,罚不容情!” 百姓们虽心有不甘,但在全副武装的大队军士们面前,却到底不敢闹事,只得嘟囔着四下散去。 薛修礼方长出一口气,但还未等他坐下稍歇,却突然觉得地表微微颤动。他脸色一变,举目看时,却见远处旌旗招展,甚嚣尘上,又有一队军马往关前奔来。薛修礼仔细看旗号,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东雍州刺史潘乐亲至。 薛修礼忙喝命手下军士们打起精神,自己则迅速整理好衣甲,大步上前迎接。 当潘乐的军马来至关前停驻,薛修礼当即上前躬身大礼拜下, “职下太平关镇将薛修礼,参见使君大人!” 只见潘乐生得形容瑰伟,气度俨然。他见到薛修礼上来行礼,立即翻身下马,上前双手扶起薛修礼,温言道, “薛镇守请起,辛苦了!” 薛修礼再拜道, “为国效命,惟尽本分耳,不敢当大人辛苦二字。” 潘乐字相贵,为人宽厚有胆略,其家原为广宗大族,后世分镇北边,遂家六镇。潘乐初生之时,有一只小鸟恰好落在他母亲的左肩,占者咸言富贵之征,因名相贵,后始为字。 潘乐成名很早,十九岁时便投葛荣,被授京兆王,后归高欢,以军功拜东雍州刺史。因为东雍州为东魏和西魏双方分据,几度易手,境内残破,高欢一度想要准备放弃此地。潘乐建言道:东雍州地带山河,境连胡、蜀,形胜之会,不可弃也。高欢听从了他的建议,东魏军因而继续据守东雍州,和西魏军相持。 潘乐作为东魏的高级将领,自然对这次即将到来的大战知情。在接到高欢严控边境,断绝和关中往来,以防消息走漏的密令后,便立即下令给镇守太平关的薛修礼,命他即刻封关。今日,他又亲自前来巡视,希望做到万无一失。 再说潘乐扶起薛修礼,举目一扫,但见太平关守军人人盔明甲亮,精神抖擞,关城上下戒备森严。他当下对薛修礼点头道, “薛镇守勤勉忠慎,治军有方。” 薛修礼心中大喜,忙行礼称谢。 却听潘乐又道, “带我上关城看看。” 薛修礼高声应诺,然后展臂引道, “使君大人请!” 二人登上城头。潘乐一边巡视,一边随口问薛修礼些守备警戒,敌我态势等问题,薛修礼对答如流。潘乐查看一遍关城上的防卫守备情况,却见毫无破绽。潘乐满意地夸奖了薛修礼几句,然后立在垛口处向关外眺望。只见关外群峰葱郁,河山壮美,如同一幅图画般秀美。 突然,潘乐注意到关前的大路上有一骑正在往南飞驰,卷起阵阵烟尘。马上之人正奋力扬鞭,模糊的身影几乎就要消失在群山背后。 怎么看上去像是从关内出去的!潘乐眉头一皱,用手直指那个骑马远去的背影急问道, “那是何人?” 薛修礼忙答道, “那是渤海故高忠武公门下的,奉大将军令公之命出关公干…” 薛修礼将刚才的情形向潘乐禀报了一遍。潘乐立时脸色铁青道, “不对!此番西征,全由高王亲自谋划,未闻大将军与涉。况大将军远在邺都秉政,所差之人,又如何舍近求远,由晋阳经此地出关?其中必然有诈!” 薛修礼听得一时面无人色,冷汗淋漓。潘乐不容分说下令道, “你速领轻骑出关,务必追上此人,拿他回来见我!” 薛修礼慌忙行礼应诺。潘乐冷森森又道, “无论死活,不得叫此人走脱了。否则,拿你惟军法从事!” 薛修礼应一声诺,然后转头扶刀就往城下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来人,快备马…” 旋即,太平关门再一次打开。薛修礼率百余名骑兵从关内如箭一般飞驰而出,然后疯狂打马,往南狂追而去。 薛修礼率骑兵狂奔了数十里,见面渐渐出现了出关那人的身影。薛修礼一边拼命打马飞奔,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铁郎君,我家使君有事相询,请速回转!” 前面飞奔的弥屈自离了太平关,如鸟返青天,恨不能插翅飞回到关中。但此后路途尚远,为节省马力,他并没有死力驱驰。不想过后后面马蹄声如雷大作,太平关守将竟追了上来。弥屈此刻那敢再停步,当下对后面的喊声全当未闻,只管死命地扬鞭狠抽马臀,向前飞奔。 原本青山碧水静美如画的天地间,此刻突然好像被扰动了起来,一时尘土飞扬,蹄声如雷。沿着汾水之滨曲折向前的大路,一人一马在前面如闪电般疾驰,后面约百余骑张弓持槊的骑军则紧追不舍,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薛修礼追了一段,眼见前面已经快要到敌军据守的地盘了,他将心一横,伸手从马鞍上取下弓箭,就在飞驰的马上引弓搭箭,瞄准前面的飞驰的背影就是一箭射去。 只见箭去如流星,却是正中前人的后背。只听那人大叫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下,跌入了滚滚的汾水。鞍上空无一人的战马再向前疾驰一段,也就自己慢慢停了下来。 薛修礼见射落此人,立即打马紧追上前去。却见那人落水的岸边斑斑血迹,而汾水平缓静流,水面已了无痕迹。薛修礼和东魏军骑兵们张弓搭箭沿着汾水岸边搜寻,一直走了很远,也没有见到那人再从水中露出踪影。 薛修礼判断此人应该已经毙命。由于这里距离敌军的控制区已经不远,薛修礼不敢久留,他当下招呼手下骑兵牵了那匹已无主的战马,然后返回太平关向潘乐复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并州刺史 五 汾水在这一段水量丰沛,河面宽阔。由于富含泥沙,河水呈现出混浊的土黄色,似乎深不可测。水面看似平静,实际上水下却奔流汹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旋涡在水面上时隐时现。在盛夏骄阳的照射下,河面一片金色的波光闪亮,晃得人简直无法睁开眼睛。 话说薛修礼和手下东魏骑兵们沿河搜寻了一阵,却始终没有见到落水之人露出水面。薛修礼觉得此人中箭之后落水,这里又水深流急,当无幸存之理。由于这里已经距离西魏军据守的地盘不远,他也不敢久留。因此薛修礼下令骑兵们牵了无主的战马,便急匆匆返回太平关复命。 东魏军骑兵的隆隆马蹄声渐渐远去,不复可闻。汾水依然平静地奔流不息,看似平缓的流水下面,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可以将一切抹去,不留丝毫痕迹。 突然,在下游数百丈远的一个河湾处,一阵水花翻滚,一个人猛地从水下探出头来。一时水花四溅,打破了水面的平静。那人在水面上半沉半浮,只管仰天急促地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如同是正在拼命拉扯往复的风箱。 这人却正是方才受伤落水的弥屈。 此番弥屈从高蝉儿那里得到东魏出兵河东确切时期的重要情报后,立即轻身疾驰,日夜兼程返回关中。他随身没有携带弓箭,只有一把短刀防身,因此面对薛修礼和东魏骑兵的追击和狙射,却是无力还击。弥屈只得将身体低低地伏在马鞍上,拼命打马奔逃,想要早点进入西魏军控制区,以甩脱追兵。 不想这段路蜿蜒起伏,战马在疾速冲刺中马背不住上下颠簸,却让弥屈不得不双脚踏镫,身体悬在了马鞍之上。这样一来,他不得不略略挺起了上身,也成为后面追敌最好的靶子。 弥屈正在飞奔之中,却猛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当下双手再也无法挽住狂奔的战马,整个身体就要从马上跌下。弥屈知道自己中箭了,但他意志坚决,骑术高超,在即将落马的瞬间拼尽力气扭动身躯,一头栽进了大路旁的河水中。 弥屈长在草原,并不熟悉水性,但他却明白如果就这样从马上落在坚实的道路上,即使一时没有被摔死,也必然失去了反抗能力,被后面的追兵像饿狼收拾一只失去行动能力的羊羔一样被轻易收拾掉。<>他只有硬着头皮一头扎到水中。如果侥幸没有被淹死,则还可能有一线希望躲过追兵。 弥屈在落水的瞬间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紧紧闭上了双眼。只听“扑通”一声,借着落势他全身已没入水中,瞬时被冰凉的河水包裹,顿时只觉浑身肌肉一紧。汹涌的河水猛地钻进了他的双耳,刺得他耳膜生疼。弥屈不会游水,更不敢将头露出水面,成为追兵的靶子。只得屏住呼吸,放展四肢,任由汹涌的河水推着自己向下游急速冲去。 弥屈武艺不俗,更头脑灵活。他虽然身受重伤并落在水中,又不知水性,却是没有慌乱。他一边调整内息,一边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姿态。但在深不见底的汹涌急流中控制身体谈何容易,他手舞足蹈,拼命拍水,但身躯却只是在水中团团打转,被水流冲得天旋地转那般一路下流。 就这样不知随波逐流过了多久,弥屈渐渐觉得得自己已经气息将尽,胸膛疼得仿佛要炸开一般。他只觉双眼开始发黑,四肢如同岩石般沉重,几乎马上就要失去知觉。但被草原恶劣的生存环境锻炼出来的顽强的求生本能,却让他苦苦坚持着最后的气息。 突然,弥屈在翻卷的河水中似乎感觉到脚底触到了坚硬的东西,可能是河底的一块巨石。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用力一蹬,借助这股反弹的力量,他全身像一支箭一般向上猛然窜起,终于破水而出,将头颅探出了水面。 弥屈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久违了的空气。但他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幸存下来,就再一次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头重脚轻地继续向下游流去。好在这里是一个河湾,河水在这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弥屈在水中几度沉浮,终于被回旋的水流冲向了河岸。 弥屈眼疾手快,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岸边的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并不大,下半部分嵌在岸边的泥土中,上半部分伸向河中。<>弥屈用尽力气想要紧紧地抓住这块石头,但石头常年被河水冲刷,已经变得光溜圆滑,满手河水的弥屈怎么都抓不牢。随着奔流的河水推着他的身体不断地向下游漂浮,弥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慢慢从石头上一点一点滑落下来。 弥屈心有不甘地将左手也伸了过去,双手一起死命用力握住这块石头。这下总算让身体停止了漂流。但还没等他喘一口气,那块石头突然松动,还不等弥屈发出一声悲鸣,就连人带石一起被湍急的河水席卷而去。 弥屈下意识地双手紧紧抱住这块石头。石头和他身体的重量结合在一起,却是意外地让他在水中变得更加沉重,反而不那么容易被水流冲走,也似乎更容易在水中控制身体的姿态。漂流不远,弥屈幸运地又遇到了一片浅滩。弥屈踢着双腿,拼命向浅滩扑腾。终于,他的双脚踩到了坚实的河底。弥屈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最终爬上了满是卵石的河岸。 河东碧空万里,艳阳如火。在东雍州汾水南岸的一处河岸,乱石嶙峋,水汽氤氲。只见满地布满大小不一,光洁圆滑的卵石的河滩上俯身趴着一个浑身是水的人。此人身躯高大,湿透的衣袍紧紧地裹在身上,露出浑身雄壮的肌肉线条,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长长的羽箭。他趴在的水边一动不动,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背,显示他还一息尚存地活着。 这个人自然就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弥屈。 此时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弥屈一动不动地趴在乱石中。只见他面色青灰,双目禁闭,只是口中微微还有些气息。他的手肘、膝盖已经全部被石头磨破了,浸泡在水中火辣辣的痛。但他全身却仿佛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连小指尖都无法挪动一下。 刚才在水中生死顷刻间挣扎,让弥屈似乎忘记了背上的箭伤,但此刻身处实地,脱离险境,背上却传来阵阵钻心一般的疼痛。剧痛和乏力,让这个平日猛虎一般的精壮汉子此刻虚弱得似乎已经失去了全身所有的气力。弥屈此刻虽说精疲力竭,脑筋却还清醒。他除了感到死里逃生的心悸,也感到一丝宽慰,自己总算又逃过一劫,可以把这份情报传送回去。 就在弥屈喘息未定之际,却冷不防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断喝, “汝是何人?为何带伤到此?” 难道是追兵?弥屈不由浑身打个激灵,他几乎是本能似地立即将手向腰间摸去,想要拔出腰间的短刀自卫。<>但他一摸之下,却是摸了个空。自己随身佩带的短刀却是在刚才在水中挣扎伏沉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落了。 弥屈岂肯束手就擒。他用左手吃力地撑起身体,右手一把抓住身边的一块石头,就要举起来和来人拼个你死我活。 “别动!” 边上却突然伸过来一只穿了长靴的大脚,死死地踩住了弥屈的右手手腕。弥屈顿时疼得浑身乱颤,但他紧咬牙关,拼命想要把手从那人的脚底拔出来。弥屈体魄雄健,武艺不俗,但今日身受重伤,又落水挣扎了许久,早已经精疲力竭。他拼命用了全身力气,却怎么也无法将手从那人靴底拔出来。 弥屈心头一片死灰,今日难道就这样死在这里?可我死事小,却是耽误了大都督的要事!东虏即将大举进犯。而进攻的时期,这个最关要的秘密如今就在自己身上!还有一步,还有一步就可以回到自家地界,将这个天大的机密传送出去。让大都督,让朝廷有所准备。可如今却要死在这里!我不甘,我不甘啊! 弥屈一时悲愤懑胸,根植心底那原本游牧民族的野性猛然勃发。他怒目圆睁,仰头向天,发出如同猛兽受伤垂死时哀嚎一般长长的一声悲啸。声音悲怆凄厉,声震云霄,足令山河变色! 踩住弥屈手腕那人似乎也被这一声冷渗骨髓的长啸吓了一跳,不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松开了弥屈的手腕。 此刻弥屈方看清自己周围围了十几个武士,他们皆是黑袍黑甲,正张弓持刀,满眼警惕地注视着自己。弥屈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石头,就要做最后拼死一搏。但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举着石头的的手顿时僵在半中。 黑袍黑甲?这是西魏军的服色啊! 弥屈心中如同荡了秋千一般,瞬间已从满怀绝望变成了欣喜若狂。 “你们是…” 弥屈强自按耐住内心的狂跳,谨慎地出言问道。 围住他的黑袍人相互对视一眼,刚才踩住他手腕的那人似乎是他们之中的头目,只听他开言道, “吾乃大魏东道行台、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驻跸玉壁王大将军麾下。汝是何人?缘何在此?” 果然是自己人!弥屈心中一时狂喜,他当下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发软,手中的石头怦然落地。弥屈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 “我乃兰州刺史李大将军麾下,受命往晋阳公干。今有紧急军情呈报,速带我去见王行台…” 话语未落,他已经昏了过去。 弥屈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中他似乎回到了久别的草原,骑着骏马在白云绿草间无拘无束地驰骋。 下一刻,弥屈忽又回到了苍凉的河西故道,他接过傅都主手中的红旗,在暮色中悲壮相别。他在马上悲愤地呼喊道,“长生天在上,我弥屈有朝一日一定会回到这里,用敌人的鲜血祭奠你们……” 再下一刻,弥屈似乎又跪在一间巍峨的殿堂内,而大都督,天神一般英武睿智的威名可汗端坐在上,神色温和地对他道,“…华部断不会亏待了无畏的勇士和实心做事之人!” 接着,似乎又是保安总局的刘都督拍着他的肩膀,神情严肃地道,“…你一定要把东虏出兵时期的情报拿到,传送回来…” 突然,弥屈仿佛又来到了汾水之滨,他一路打马狂奔,而一队敌军的骑兵正在后面死死追赶。他只觉后背一阵剧痛,顿时翻身落马,跌入水中… “啊…” 弥屈发出一声惨叫,顿时苏醒了过来。 弥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淋漓。他喘息了一阵,方发现他已身处一间未知的室内。这间房子并不大,陈设简陋。弥屈躺在一张小小的榻上,身上还盖了一条薄薄的被子。 弥屈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过。现在身上的衣服虽是粗布,却倒也干爽舒适。弥屈却是一时大惊失色,他忙双手按榻拼力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转头四下张望。当他看到自己那双皮靴端端整整地摆放在榻前,方长吁一口气。 弥屈适才一番动作,此时方觉背上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痛,不由叫他咬牙嘶了口凉气。他小心地忍痛将手伸到后背,发现身上的箭已经被起去,伤口也已经包扎上药。 弥屈慢慢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心中一边回忆着自己获救前后的经过,暗自思忖和判断着目前的处境和应对。 正在此时,却听见“吱扭”一声,门被从外推开,一道明丽的阳光顿时倾泻进来,刺的得弥屈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但光影旋即又微微一暗,却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迈步走进了屋中。 弥屈抬头一看,只见当前之人容貌魁伟,长髯及胸,虽然衣着简朴,然眼中精光毕射,却是不怒自威。而后面那人弥屈一眼认出却正是那日在河滩伸脚踩住自己手腕的那个西魏军头目。 二人进到屋中,却见当前之人坐到榻前的座上,手抚长髯冷冷地打量着弥屈,目光如电,颇有威势。弥屈也算英豪,见惯场面,但在此人面前却不知为何内心竟有些局促不安之感。 而那和弥屈打过照面的西魏军头目却走上前来微笑道, “你醒了?你当真运气不错!听为你医治的医士说,只要再错数分,那支箭就射在你的脊骨上,当时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弥屈闻言立即在榻上揖手大礼而拜, “多谢救命之恩!还敢问恩公上下名讳。” 那人拱手还了一礼道, “在下东道行台,并州刺史王大都督麾下都督蔺小欢。敢问足下何人?” 弥屈闻听确是自己人,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下再揖手道, “在下兰州刺史李大都督麾下军情探报弥屈。足下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在下身负军机,须得即刻面见行台王大将军,还请恩公速为引见。” 蔺小欢尚未及回话,却听那坐着的人开言道, “你要见王大将军却是为何?” 弥屈肃容道, “在下受我家大都督之命,潜入晋阳,几番周折,方打探得东虏将出兵玉壁,并此番出兵之时期,故不惜冒死奔回传告。” 那二人闻言,不禁悚然动容, “果真?” 弥屈重重地点头道, “千真万确!在下须既可觐见王大将军,将此紧急军要面呈。请他老人家速速设防,并尽快知会朝廷。” 屋中一时静默,过得片刻,却听端坐那人缓缓道, “老夫便是王思政。” 弥屈闻言心中一惊,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对面这人。此人威仪非常,的确有独镇敌前一方统帅的非凡气度。在西魏所据河东这一片地方,除了最高军政长官王思政,实难再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但是自己身负的这份情报实在太重要了,却是让他不敢就这么轻易相信对方。 那人见弥屈有所迟疑,自是明白他未肯全信。当下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绶递给蔺小欢, “给他看看。” 蔺小欢躬身行礼应诺,然后双手接过印绶转身交到弥屈的手上。弥屈恭敬地将印绶捧在手中,只见这方印绶约有寸方,金章龟钮,上系紫绶,入手沉甸甸的,通体金光四射,简直将他的眼睛都要晃花了。弥屈心中再无怀疑,他小心地将印绶交还蔺小欢,当下双手扶榻,大礼叩拜, “职下兰州刺史李大都督麾下正七品上武烈将军弥屈拜见行台大人!” 当面端坐之人,自然便是西魏名将王思政。王思政,字思政,太原祁县人,早年被北魏朝廷征辟为员外散骑侍郎。他长于筹策,曾入北海王元颢的军帐,参议军事,随军讨平陇右的叛乱。北魏孝武帝潜邸之时,因素闻其名,便引他为宾客,遇之甚厚。孝武帝即位后,用王思政为心腹,后为中军大将军、大都督,总宿卫兵。孝武帝和权臣高欢的矛盾激化,王思政密谏孝武帝西迁,依靠占据关中的宇文泰来对抗高欢。孝武帝深以为然,在和高欢争权失败之后,随即西幸。王思政随鸾驾入关中,被封太原郡公。 可是孝武帝到关中后很快便被宇文泰鸩杀,之后大统帝即位。王思政作为孝武帝的死忠老臣,便受到了冷落。王思政胸怀韬略,慷慨有志,自是不甘就这样沉沦下去。他当然看得明白,大丞相宇文泰实际掌握了朝政,若想成就一番功业,就必须与之合作。但是自己是先帝的心腹,而非宇文泰的故旧,很难得到其信任。 后来有一次宇文泰巡视同州,与高级官员们宴集。宴会中,宇文泰命人取了几匹彩缎杂绫为赌注,让众人樗蒲为乐助兴。樗蒲也称掷卢,是古代的一种博戏,类似现在的掷骰子。樗蒲最初以樗木制成,因而得名。樗蒲有五个棋子,一面涂黑一面涂白。玩的时候如果掷出的棋子五个都是黑面朝上,被称为卢,这是最大的彩。 大家玩得兴致勃勃,很快几匹丝绸的彩头便被瓜分一空。宇文泰乘了酒兴取下自己身上的金带道, “先得卢者,即与之。” 这下更是提起了大家的兴趣。座中诸官一一投掷,却始终无人得卢。等轮到王思政掷的时候,却见他敛容跪坐,大声道, “王思政羁旅归朝,蒙宰相国士之遇,方愿尽心效命,上报知己。若此诚有实,令宰相赐知,愿掷即为卢;若内怀不尽,神灵亦当明之,使不作也,便当杀身以谢所奉!” 语气慷慨激烈,一时举座俱惊。掷卢不过博戏而已,多用财帛为彩头,还从没听说以命相赌的。宇文泰忙道, “此为助兴耳,王公不必如此。” 却见王思政抽刀在手,横于膝上,然后一把揽过樗蒲,在大腿上微叩几下,猛地扬手掷了出去。宇文泰大惊,一面忙长身而起,一面急道, “王公不可…” 但他话尤未毕,王思政手中的樗蒲已经落在了地上。扁圆的五枚棋子翻滚不止,在座众人的心顿时都提了起来,随着滚动的棋子上下不已。 一个黑,两个黑,三个黑,四个黑,当最后一个棋子慢慢停止滚动,摇晃着将黑面朝上时,一时举座哗然。 卢!竟然一掷成卢!如果不是神灵相助,实在无法解释这样的结果。 宇文泰心中又惊讶又感动,当下起身离座,亲手将金带送到王思政手中。在众人一片惊异的眼光中,王思政从容拜受。 此后,王思政深得宇文泰信重,后拜骠骑大将军。河阴之战时,王思政身险重围,重伤倒地。亏得手下都督雷五安从死人堆里将他寻回,最后被断后的华部军救出。战后王思政出镇弘农,他见玉壁控带山河,地势险要,便向朝廷提出在此筑城,并移镇于此。玉壁城建好后,西魏朝廷任命他为东道行台、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驻守玉壁,全面负责河东防务。 王思政忠勤王事,不营资产。他有一处被朝廷赏赐的园地,有一次他出征后家人在里面种植了些桑果。王思政回来看见,大怒道, “匈奴未灭,去病辞家,况大贼未平,何事产业!” 即命左右拔而弃之。 再说王思政收回印绶,对弥屈点点头道, “免礼!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弥屈行礼应诺,他对蔺小欢道, “还烦借短刃一用。” 蔺小欢拔出随身的一把短刀迪给了他。弥屈取过榻前自己右脚的靴子,用刀割开靴底,取出藏在里面夹层中的一只蜡封的小纸包。弥屈将这个小纸包交给王思政道, “这便是我家主公费尽心力方从东虏权贵处得来的敌军出兵的讯息。” 王思政打开蜡纸包,从中抽出一张纸来。他手腕轻抖,将纸展开,却见上面赫然是,“九月”两个大字。字体娟秀,倒像是女子所书。王思政不仅一时眉头紧锁。 自从得到朝廷密迅,高欢很可能将针对玉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进攻,王思政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作为西魏在河东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玉壁城的兴建的倡议者,王思政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玉壁的重要性。他当下一边加紧修缮加固玉壁的城防,一边密切关注对面相持的东魏军的动向。 最近这几天王思政突然得到消息,不知什么缘故已经连续数日没有人通过太平关从东魏那边过来,而这边过去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返回。他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情况不寻常,当下多派侦骑斥候前去探查。 昨日手下督将蔺小欢回来,带回这个身受重伤,已经昏迷不醒的人。根据此人昏迷之前所述,此人却是兰州刺史李辰的手下。王思政因河阴之战时被李辰所救,因此和他相交亲近。前些日子,王思政还曾收到过李辰千里迢迢送来的一封密信。信的内容和朝廷来的通报大致相同,都是说东魏军可能会对玉壁发动大举进攻。但是李辰的来信还提到,他已经派人潜入晋阳,一旦有重要讯息传回,希望王思政早做准备,并对来人给予关照。 王思政当即传来医士下令对这个人尽力救治。好在此人身强体壮,箭入的也不甚深,总算是保住了性命。由于此人不仅很可能负有特殊使命,更是近日从敌军地界里逃出的唯一一个人,因此王思政得知他醒来的消息,便立即过来讯问。 王思政望着纸上“九月”二字,心中雪亮。这必定就是敌军发起进攻的时期了。他抬头问弥屈道, “东虏境内军情如何?” 弥屈将自己这一路所见和在太平关的遭遇向王思政详细叙述了一遍。王思政神色肃然,听得十分仔细。待弥屈说完,王思政手捻长髯,陷入了沉思。弥屈和蔺小欢二人皆是屏声静气,不敢弄出丝毫响动,唯恐惊扰于他。 王思政表面平静如常,可心中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弥屈送来的情报和沿途所见综合判断,可以确定东魏方面这次将动员至少二十万兵力在九月对玉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进攻。敌军如此规模的攻势,是小小的玉壁,甚至整个西魏东道行台所无法单独面对的。只有西魏朝廷出动六军主力,倾举国之力来援,方能挽救危局。而如果这样,则又将是一场有可能决定国运的战略决战。 王思政沉思半响,方对弥屈道, “你深入敌境,舍生忘死,传回如此关要军情。忠义之心,可昭日月。本官必禀明朝廷,为你表功!” 弥屈再拜道, “但为国效命,职下百死不辞!” “赤胆忠心,诚为壮矣!我陇右英豪,何其多哉!” 王思政不住点头夸赞道。只见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弥屈道, “不知壮士还能驰否?” 弥屈当即道, “些许皮肉之伤,又何足道。大人但有所使,职下莫不从命!” “好!” 王思政连连称好,他转头对蔺小欢下令道, “我这便修书,你即刻调一队轻骑候命,然后持书信与这位弥屈壮士一同昼夜赶往长安,报于大丞相知晓。请朝廷速以为备,早发援兵!” “遵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并州刺史 六 第二日,弥屈同蔺小欢持了王思政的告急文书,领了一队骑兵离开玉壁。他们一路向南疾驰,昼夜兼程,于蒲阪渡过大河。大河西岸,便已是关中地界,他们马不停蹄地西行赶到华州,再经华州抵达西魏的都城长安。 进入长安之后,二人便来到宇文泰大丞相府投书,然后找馆驿住下,等候回命。弥屈私下自去寻了兰州保安总局在长安的布点,将所得讯息传出。 却说西魏大丞相宇文泰接到王思政的告急文书,当下即传召朝中重臣入府密议。大丞相府门前一时车马辚辚,冠冕云集,西魏朝堂上顶级的名臣大将咸至。大丞相府即刻戒严,一时氛围极为紧张。 自河阴大战之后,东西魏之间一直没有再爆发大规模的战斗,边境局势相对平静。但大家谁都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再次进行较量。因为东西魏双方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它们争的是正统,争的是天下。这就注定了它们之间是一种你死我活的关系,所以不可能长期的和平相处下去。如今,实力较为强大的东魏方面终于率先打破了平静,他们聚集力量将要主动发起进攻,以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面。 高欢将进攻的目标选定在位于河东的玉壁。玉壁城位于河东西南部的高起的峨嵋原北沿,三面绝壁环绕,易守难攻。从这里向北,可以俯瞰肥沃的汾河谷地,向东南则俯瞰涑水河谷。玉壁控带山河,卡在漠北经河东进入关中和中原腹地的重要南北大通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东西魏于河东地区的反复激烈争夺中,西魏名将王思政以过人的见识眼界,认识到了玉璧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便力主在此筑城。 玉壁城建成后,立即体现出它巨大的战略价值。就如同是一根钉子,牢牢地锲在东魏的软腹部河东地区。对西魏来说,它是本方在河东地区的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守住玉壁,进可以突击威胁晋阳,退则可以固守险要保卫关中。而对东魏来说,玉壁则是扎在背上的一根利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高欢当世枭雄,战略眼光可当狠准二字。一出手就点在了敌我双方的要害上。 一旦东魏攻下玉壁,西魏军将无法在河东地区立足,只能被迫退回关中。<>这样双方将重新回到沙苑之战以前的战略态势。东魏将重新打通第二个战略方向。东魏军可以再次通过蒲阪渡河西进关中,直接威胁西魏的都城长安。从此东魏军充分利用整体实力上的优势,在河东、河南两个战场或分出,或合进,将对西魏形成极大压力,从而彻底掌握全局的战略主动权。 而如果想要保住玉壁,面对东魏来势汹汹的二十万大军,西魏则必须倾举国之力来援。当西魏军远离根基关中,渡过大河,长途跋涉赶至河东,则极有可能将与已严阵以待的东魏军相遇,从而爆发一场主力决战。那样的话,西魏军就变成了在敌方预设的时间和战场,以数量较少的疲惫之师,对阵敌军以逸待劳的优势之众,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高欢的出手又狠又准,却是让西魏方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何应对,确实对西魏的当政者是个极大的考验。 却说宇文泰召西魏众官闭门密议,大家一时都觉得颇为棘手。然而自宇文泰以降,贺拔胜、于谨、李弼、李虎、侯莫陈崇等这些关陇集团的开创者们皆一时雄杰,个个胆识过人,并没有被东魏军在数量上和地理上的巨大优势所吓倒。 他们都认为,玉壁不容有失。而出兵河东,面临的困难和风险的确很大。但是这种困难和风险与东魏一旦拿下玉壁,然后大举渡河,直接进攻关中的恶劣局面相比起来,还是要更容易应付。 更重要的是,一旦因为畏惧与优势敌军决战而不敢出兵救援,未战先怯,坐视王思政和玉壁陷于敌手,则必将极大地打击全军的信心和士气。日后西魏军再遇到强敌,必然人人心怀怯惧,畏敌如虎。如果那样的话,本就在土地人口兵力上处于劣势的西魏也必将一蹶不振,离溃亡不远。 此外,西魏主力六军整练已成,正士气高昂,足堪一战,与东魏军六镇精锐相决也未必处于下风。 所以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既然东虏已经主动发起了进攻,那就决没有退缩的道理。<> 很快,西魏一众高官就已达成一致:举国而出,与东虏在河东决战! 宇文泰当即下令征发六军。并奏请大统帝诏命广征各地乡兵、部兵,以九月为期,誓师出兵。 弥屈通过保安总局布点飞马传回的讯息和宇文泰调兵的命令前后相隔不到一天,被分别呈到了兰州骠骑大将军府李辰的案头。 却说弥屈的情报经兰州保安总局在长安的布点派出秘密信使连夜飞骑传出。当信使一路连番接力,最后到达金城时,已是深夜,金城四门已经关闭。守城的军士闻报,自是不敢怠慢。但职责军令所在,夜晚城门不能轻易开启。他们从城上缒下一只吊篮,将传书之人拉上城头,然后再快马将书信送至城中的骠骑大将军府。 在盛夏宁静清凉的金城夜晚,已经陷入沉睡的骠骑大将军府再一次被门前十万火急军情递报的急促鼓声惊醒。 李辰第一时间便从床上跳了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李辰似乎就从未真正地沉睡过。他的睡眠总是处在一种一触而醒的状态。也许那种被自己世界抛弃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始终伴随着他。而自从他成为华部军的统帅,随时准备战斗的军人作风也深深植入在他的身上,成为一种习惯。 最近由于各方局势相对比较和缓,兰州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样漏夜而至的紧急军情了。今日却不知是何种情由? 李辰一边急急穿衣,一边心中将可能的几个答案暗暗思忖一番。突然间,他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莫不道是河东有变?” 自从高蝉儿离开了金城后,李辰倒是一直挂念着河东的消息。只是后来因为裴萱为他生下长子李伋,却是让他一时欣喜万分,心无旁骛。后来迦罗又因为李伋和裴萱大闹一场,李辰不得不小心调和二人之间。这样一来,他的心思多少也从政务转到了自己家庭上,竟是将这件事有些淡忘了。<> 李辰今日突然听得有紧急军情连夜而至,不由心念急转,突然想到了高蝉儿那里却是久未闻讯。难道说今日真的是河东的讯息到了么? 这时,只听值夜的侍卫在门外低声禀道, “启禀大都督,保安总局属员有河东十万火急军情递报。” 果然!李辰不由觉得心里一沉。但他随即冷静地下令道, “传令将军情送至居安思危堂,我即刻过去。” 门外的侍卫高声应诺而去。 果然是随高蝉儿潜入晋阳的弥屈传来的紧急军情。难道高欢真的要大举进攻了么? 李辰一时心情凝重,他整理好身上的衣袍,正要伸手去取案上的佩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郎君,却是出了何事?” 李辰回头看时,却是一起同床共枕的迦罗也被这一连串的动静闹醒了。只见她用一只手臂支在榻上,半侧起身子,锦被斜敞,露出半截白皙柔腻的香肩,尚有些惺忪的淡蓝色美目里却隐含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惊惧。 李辰忙返身回到榻前用手轻抚她的肩头安慰道, “只是有紧急军情递报,料无甚大事,汝不必惊慌。” 迦罗顺服地重新躺下。李辰轻轻替她盖好被子,温言道, “你且好自歇息,军报既至,我少不得要忙上一阵,恐今夜就不能再过来了。” 迦罗粲然一笑,两只美目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我知军情如火,国事为重,郎君快些去吧,但勿以妾为念。” 李辰点点头,转身取了佩刀出门,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往居安思危而去。 李辰走后,迦罗收敛了笑容。她静思片刻,然后披衣而起,唤过一个侍女道, “且去打探一下,是何情由。” 那侍女怯生生地低头道, “郎君去的是居安思危堂…” 迦罗眉头一颦,沉吟片刻道, “那你就去后宅门前候着,且看传召何人。郎君但有令出,侍卫必有所知。” 那侍女领命去了。此后迦罗却是忧思满怀,不觉辗转反侧,再难入睡。她索性和衣而起,于屋内佛龛前焚上一支香,虔诚礼拜,诵经祝祷。 却说李辰来到居安思危堂正中主位落座,侍卫首领叱罗六波若呈上刚刚收到的弥屈从长安传来的紧急军情。李辰接过传书,挥手命叱罗六波若退出堂外戒备。李辰去掉信筒上的封泥,从中抽出书信。信有两封,一封是保安总局在长安的布点人员根据弥屈所述,呈报从高蝉儿那里取得情报的经过,以及弥屈本人沿途所见东虏大军集结征发的情形。 李辰仔仔细细地将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一字不落地反复阅读了几遍。然后他又取出了弥屈冒死传回的那份书信,却见上面赫然是“九月”两个大字。字体刚强遒劲之外,还有几分纤修娟秀的味道,似乎倒是一个女子所书。 李辰读罢,却不觉一时眉头紧锁。他默默地起身,背了双手,开始在堂中缓缓踱步,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难以自安。 从弥屈传回的情报综合来看,高欢决意是要在九月针对玉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进攻,这一点看来已经没有质疑了。而且从弥屈一路所见来看,东魏方面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动员和征集,并且开始封锁边境。据此判断,对于这次进攻,高欢的决心是显而易见的,东魏军的动员规模也是相当的惊人。东魏方面已拿出决战的态势,想要一举夺下玉壁。 想到这里,李辰不禁在心中暗自轻叹一声。看来一场异常残酷的主力对决,已经不可避免。 但是不知为什么,李辰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大战来临时热血的兴奋感,甚至是有一种淡淡的倦意。也许是经历几番血战,已经看了太多的血腥和死亡,听了太多濒死的呼号和失去亲人的哀泣。但也许最重要的,是李辰已经有了自己的后代。 随着长女和长子的出生,李辰似乎觉得自己原本已经坚如铁石般的心重新变得柔软。每当看到孩子们甜美的笑脸,他都有一种心在融化的感觉。他觉得他的生活如今是如此的温馨和美好,他甚至愿意永远就这样陪伴在孩子们的身边,寸步不离。 李辰也知道他终要有一天重新披上铠甲出征,但是他努力忘却这些,只是惬意地享受和妻儿们在一切的快乐时光。但世事难料,战争就这样再一次突然降临了。 虽然李辰模糊地记着这样一条历史规律,在东西魏争霸的初期,双方之间大战不歇,但基本上是凡是进攻都必然失败,凡是防守都必然胜利。似乎胜利的天平明显地偏向防守的一方。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虽然东魏是主动进攻一方,但地点却不在西魏的根基关中,而是千里之外的河东。没有了地理之便的西魏军,还能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吗?李辰对此不敢肯定。 更何况这次大战将会是双方主力之间的战略决战。李辰从来不敢小看多为六镇精华的东魏军的战斗力。上次河阴之战,西魏举国而出,仅仅只与侯景的河南军团对阵,就被杀得大败亏输,几乎动摇根本。河阴大战的失利,侯景的谋略固然起了关键性作用,但是东魏甲骑极为强悍的战斗力和持续作战能力也是他们成功的重要因素。华部军最主要的伤亡,也是据守山口时,由反复凶猛冲击的东魏甲骑造成的。 李辰虽然猜测本次作战本方有可能也会是一个相对乐观的结果。但毕竟是双方主力对决,这个过程一定异常惨烈。就算己方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也必将伤亡惨重。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自己虽已经不用冲杀在第一线,但如果万一……。留下自己尚在襁褓中的一双儿女,两个柔弱的女人,却是让他们如何在这乱世生存下去? 想到这里,李辰不由长长喟叹一声。他停下脚步,举头凝望户外。此时却已是夜幕深沉,高原的盛夏夜空如同一块藏青色的绒布般覆盖在天穹上。似乎举手可及,又似深不见底。遥望天边铉月如钩,星辰寥落。庭院中不知名的虫儿此起彼伏地悠然鸣唱。夜风许来,但觉清凉如水。 李辰默默地伫立户前,似乎在享受这平日未曾留意的静谧平和的夜色。但人生注定不会只有平静如斯的日子,风暴也许明日就将来临。 李辰毕竟已是磨砺日久,又几经血战,如今为统帅全军,称霸一方,早已历练得意志坚强,心如铁石。他虽然一时有些儿女情长,心思婉转,但理智还是很快占据了上风。现在不是喟叹伤怀的时候,既然不能左右大势,那就尽自己最大努力为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早做打算,至少让自己的心爱的子女和女人今后有所依仗。既然不能阻止风雨,那么就未雨绸缪吧。 想到这里,李辰举步回到座位上,取过纸笔。他微皱眉头,神色肃然,一边思考,一边不住在纸上刷刷写下。 居安思危堂的烛火,彻夜未息……。 第二天清晨,裴萱如常来到骠骑大将军府办公。她今日依然是一身公服,只是面上略施粉黛。裴萱本是清丽绝色,生产之后似乎更添几分珠圆玉润般的饱满。加上久居上位自然而生的端庄和威势,整个人看上去光华四射,仪容无双,几不可仰视。 裴萱在前堂主位特制的高座上施施然落座,手下一众属官一起行礼拜见, “参见长史大人!” 裴萱微扬广袖,略一展双臂道, “诸君请起。” 众官见礼已毕,自去忙各自的公事。骠骑大将军府从事中郎白明选待众人散去,方上前低声禀道, “昨夜府中有来自长安十万火急军情递报,使君大人在居安思危堂谋划竞夜未归。” 裴萱听了心中一顿,低声问道, “可知何事?” 白明选摇头道, “使君关防严密,未有一字露出……” 正在此时,却听门外有侍卫大声禀道, “大都督有请长史大人即刻前往居安思危堂觐见!” …… “郎君!” 片刻之后,裴萱在居安思危堂中对着迎上前来的李辰盈盈下拜。自从裴萱为李辰诞下长子,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虽然裴萱坚持礼不可废,但称呼上却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随意了许多。 李辰快走几步,双手将裴萱扶起。 “不必多礼!” 裴萱顺势起身,瞥一眼李辰时,却见他双眼布满血丝,当是彻夜未眠。裴萱一时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紧张。 “出了何事?” 李辰引她入座,然后将弥屈的密报递到她手中, “你先看这个。” 裴萱一目十行读完密报,略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问道, “这消息可靠么?” 李辰点头道, “这是保安总局的干员弥屈亲身潜入晋阳传回的密报,当是确实的。” 裴萱若有所思道, “东虏如此大张旗鼓,所图非小。玉壁若失,则东虏必将渡河西来,然则关中危矣。” 李辰赞赏地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玉壁山河险要,乃敌我之要地急所,断不容失。只是此番东虏蓄势而来,志在必取。我军若是出兵应战,诚恐又将是一场举国之决。我料不日朝廷必有诏至征召各地军马出战。” 裴萱顿时心情沉重,不禁轻声叹道, “如今天下纷乱,强敌虎视,竟是岁岁兵戈难止,不得休息。不知何日方得宇内一统,盛世太平,百姓康宁。” 李辰不禁一时默然。过得片刻,方听他缓缓道, “此天道循常,实非人力可测。吾等唯秉道义,尽心力,但求保得一境安宁,问心无愧而已。” 裴萱默默地点了点头,堂中一时寂然。过得片刻,却听李辰语气转肃道, “事既如此,我们须得早做准备。这里有几份军令,还烦你替我写出来。” 裴萱听得有公事,立刻打起精神,扬声应诺。她取了纸笔,当下凝神候命。 只听李辰缓缓道, “第一,以骠骑大将军府名义立即行文都指挥衙门,命第一军和第二军进入戒备,随时准备应召出战…” “第二,命贺兰武留守金城,统辖留守诸军。贺兰盛和贺兰仁为正副行军总管,随我一道出征…” “第三,下令立即开始征召预备役,优先补充第一军和第二军…” “第四,令布政使衙门即刻征发所需粮秣军资,克期备齐…” “……” 李辰一边口述。裴萱一边笔走龙蛇,一一书成军令。 忽听李辰语气平淡如常般地道, “烦你再以我的名义写一道表章给朝廷,表奏伋儿为安宁侯…” 裴萱听了心里顿时一沉,但她不露声色地稳住笔端,依然运笔如飞地将表章书写下来。 却听李辰继续淡然地道, “再令,骠骑大将军长史裴萱加正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晋平西将军,掌骠骑大将军府宿卫…” “…保安都督刘镛加正四品下建忠将军。大军出征期间,行华部军监军使事(代理监军使)…” “…第三军都督兼金城城防都督费琦(柯莫奇)加正五品下折冲将军。大军出征期间,行华部军团练使事(代理团练使)…” 裴萱飞笔不辍,行云流水般将李辰的命令一一记录下来,只是她的眼圈渐渐红了,握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字迹也变得有些潦草,不如开始那般秀丽端正。 当最后一封军令书写完毕,裴萱强自镇定,将文书呈给李辰过目。李辰道一声辛苦,然后接过文书认真校阅一遍。他将文书还给裴萱,淡淡道, “用印吧。” 当一应公事完毕,二人似乎有满腹之语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时堂中的气氛有些凝滞。过了良久,方听裴萱语带颤抖道, “事竟至如此么?” 李辰沉默片刻,缓声道, “此番东虏处心积虑,谋划历久,盛师而来,岂可轻与?我军就算举国而出,然寡众强弱,犹有不及,故此战绝非易取,伏尸千里,流血漂橹,或未可知。况兵势无常,刀箭无眼,一旦…,所以我今日不得不有所安排。” 裴萱闻听此言,突然觉得胸口一窒,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浑身微颤,不由紧咬下唇,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她如此,李辰也是心中一痛,但他还是咬牙道, “一旦事有不豫,你便开院会奉伋儿嗣位。刘大郎、柯莫奇皆是安宁堡出身的老人,忠心不二,心腹可恃。蒋任远(布政使蒋宏字任远)忠厚老成;贺兰菩萨(都指挥使贺兰武字菩萨)勇武过人,在军中素有威望。此二人你当礼下之,尽心结好。冀文武同心,保兰州一方清平。日后伋儿若是成器便罢,若不成器,汝可自代尔…” 闻听此言,裴萱再也忍耐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秀美的脸颊滚滚落下,如同梨花带雨一般。裴萱以袖掩面,无声抽泣。过了半响,方见她拭干泪水,哽咽道, “郎君放心,若真有不忍言之事,妾必鞠躬尽瘁,尽心教导伋儿成人,使之可承大业。” 李辰轻叹道, “非是我心有所私,然广金城之地,简华部之民,愿为生民请命,为天地立心,为往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志一同,唯吾与汝也。而为政一方,兴教化,开民智,顺天应人,行大道中庸,最终以进大同,这一番未竟的事业,也唯汝可托。” 裴萱浑身巨震,她起身离座来到堂中,含泪整容对李辰大礼而拜, “妾今生唯承郎君之志,身纵百死,断不敢有负所托!” 李辰忙起身离席双手将裴萱扶起。他今日本意是做些以备万一的准备,却不想几句话说来,弄得犹如生离死别一般,这却不是他的本意。当下有意缓颊,便出言安慰道, “我只道此番出征凶险,又稚子幼冲,这才不得不预先做些安排,你也莫要过虑了。说来我华部军能征善战,又有须弥和阿檀两位万人敌的勇将,东虏虽众,也未必能从我这里讨上好去,我料应是无妨的。” 裴萱如何不知李辰这是在宽慰自己,但大战在即,按照习俗哭泣流泪都是被严禁的,唯恐会给出征的将士们带来不吉。因此她只得强做笑颜,称谢回座。 两人落座后一时无语,堂中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过得片刻,裴萱突然轻声道, “郎君此番非得亲自领军么?” 说话间,她一双美目低低瞥向李辰,内中满是乞求之色。裴萱本是绝代佳人,但平日里因为从政的缘故,总是仪貌端庄。此刻眼波流动,难得的流露出女性的柔媚,一时只觉风华无限,满室生辉。 李辰见她如此神采,不由心中一动,但沉默片刻,还是道, “吾当初举兵夺郡起家。亏得金城苦寒,又地狭民贫,本不在当朝诸公眼中,朝廷又有强敌在侧,方顺势允我归附。之后有联姻在先,我又战必亲出,每冒死争先,颇有功劳。如此朝廷方能容我等在这版图域内,另立乾坤。然我等以小事大,不可不慎。宇文氏不世雄杰,志在天下,岂能容你心有他图。你切记日后当尽力事之恭顺,万不可心怀侥幸。” 裴萱肃然行礼应诺。 李辰忽又想起一事,对裴萱道, “你上次提到乙弗怀恩,他在牛马市历练的也够久了。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便调他到第一军任个都主,此番随军一起出征吧。” 裴萱不动声色地应诺,然后挥笔写下这道军令。 军令书罢,却听裴萱突然问道, “郎君出征之后,不知由谁人执掌兵符?” 李辰面色微微一僵,沉吟道, “这个么,兵符自然是仍由主母执掌…” 李辰瞟一眼裴萱的脸色,接着道, “大军出征在外,更需和衷共济,大局为重。菩萨为人忠勇,我又将须弥和阿檀带走,再用刘大郎和柯莫奇分掌军权,你到时将栗豹调过来统领骠骑大将军府侍卫,当是万无一失。只是…,望你日后善待主母。” 裴萱只觉一股酸意在唇齿间流溢,她的胸口起伏几下,最终还是平静地道, “只要她不来害我,我自会以礼相待…” 就在此时,却听见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听见侍卫首领叱罗六波若在门外高声禀道, “启禀大都督,有长安大行台十万火急军情急递!” 李辰和裴萱对望一眼,大声道, “呈上来!” 李辰打开叱罗六波若双手呈上的公文,略看几眼,然后转手交给身旁的裴萱道, “大行台有令,东虏大举进犯,奉诏征天下各军出师河东。裴长史,立即行文告谕兰州官民,并下达总!” “遵命!” …… 当李辰处理完毕公事回到内宅,已经是漏夜时分。迦罗还在耐心等着他,案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李辰见了道, “咳,我不是已经命人传话了么,叫你不要等我用饭。” 迦罗勉力一笑, “无妨的,是妾愿意等。” 她一边命人将饭菜再拿去热热,一边接过李辰解下的佩刀放好。然后小心地问道, “我闻东虏大举犯境,郎君又要出征?” 李辰沉重地点点头, “东虏此番来势汹汹,恐又将是一场恶战!” 他随后立即安慰道, “我军兵精粮足,士气高昂,断不会有失,你且安心。” 迦罗默然垂首, “郎君去后,我自会素服长斋,虔心祝祷,求佛祖保佑郎君出征平安,奏凯而还!” 稍停,她又语带哽咽道, “唯恨妾不能时时伴在郎君侧旁,为郎君遮挡锋矢!” 李辰心下感动,他伸开双臂轻轻揽过迦罗道, “此番举国而出,军势甚盛。我也自会小心在意,汝毋庸多虑。我走之后,你掌握兵符,切记与众人一体同心,共守基业。” 迦罗乖巧地趴在的李辰的胸口,神色凄然点头应诺。过了一会儿,她含泪轻声道, “郎君,让我生个儿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并州刺史 七 数日之后,诸事齐备,李辰再一次亲统大军出征。。。 此番出兵,李辰计虑可能将会是一场决定国运的战略决战,因此尽起华部军主力两个军步骑‘精’锐共六千余众参战。除了贺兰盛、贺兰仁兄弟分别担任正副行军总管外,还有第一军都督破六韩进明、第二军都督步六狐相等数十员将领随行。 时值盛夏,金城碧空万里,晨风轻拂,但高原的朝阳却已经显得有些火辣。金城的东‘门’外,人‘潮’如岸,金城举城百姓官员为即将出征的大军送行。 出征的华部军则顶盔贯甲,全副武装,于城‘门’外列阵待命。将士们衣甲划一,矛槊如林,整个队列如同刀割一般整齐。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将士们兵器上的锋刃反‘射’出夺目的光亮,竟如广漠大地上在阳光下熠熠闪亮的一片湖水一般,令人无法正视。 在依例举行了出征仪式之后,李辰与留守的布政使蒋宏、都指挥使贺兰武等一一话别。最后当了众人的面,李辰将兵符柜子的钥匙‘交’给迦罗。迦罗含泪拜受。 这几日迦罗缠住李辰,夜夜缱绻悱恻,难舍难分。但良辰苦短,今日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想到李辰此去又将是历经血战,百死余生,却是如何不让她黯然伤怀。只是自己身为主母,万不能在此刻失态,当下也只能强作笑颜。 却听李辰对她道, “汝既典留守之军,切记审慎从事,凡事当于蒋、贺兰、裴诸公合议,不得擅决。惟记伤人者,亦为人伤,故兵戈不可轻启,举必惟义。” 迦罗再拜应诺。 李辰再转身走到旁边送行人群中。在重重铁甲环卫下,李伋也由‘乳’母抱在襁褓中前来送行。却见只有几个月大的李伋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四处张望着,也许是盛大的出师仪式让他也觉得新奇吧,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竟没有丝毫胆怯和哭闹。 李辰依依不舍地伸出手,用指背轻轻地‘摸’了‘摸’李伋的小脸,那柔嫩无比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片雪化。李伋对面前这个人的逗‘弄’显然并不陌生,他似乎和李辰有着天生的亲近感,看着李辰一时手舞足蹈,咯咯直笑,口水把身上崭新的锦袍前襟都浸湿了一片。 李辰一时心‘潮’难平,但大军出征在际,刻不容缓。他伫立片刻,最后还是硬了心肠收回手。李辰转头对立在李伋旁边的裴萱点点头,裴萱今日仍是一身公服,此刻也已是眼圈微红。 李辰凝视着裴萱秀美的双目,内中此刻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深情。二人四目对视,原本只是短短的一瞬,却似乎有千年那般长久。李辰在心底轻叹一声,低低道一句“珍重”,然后转身大步走到自己的战马旁边,接过‘侍’卫递上的马鞭,踩镫翻身上马。 “出征!” 只听一声令下,八名司号的军士‘挺’‘胸’昂首,手持弯弯的角号,一起向天吹响。凄厉悠长的号声陡然而起,响彻金城的上空,令所有在场的人心中不由一紧。 随着号声,李辰的主帅大纛高举飞扬,全军开始顺序辚辚出发。 “郎君(使君)(大都督)武运昌隆,奏凯而还!” 迦罗、裴萱、蒋宏、贺兰武等留守众人口中轰然唱礼,齐齐躬身大礼而拜。 出征的华部军旌旗飞舞,军容严整,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一般,迤逦出发,扬起漫天烟尘。战马的嘶鸣和沉重的马蹄声、数千将士们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以及身上铁甲叶片相互撞击声,共同‘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声响,如同一曲令人血脉贲张的雄浑战歌,在陇上苍茫的天野间回响。 在高擎青龙旗的第一军队伍当中,全身甲胄的乙弗怀恩在马上双手挽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送行的人群排头中那个倩丽的身影。在条件艰苦的牛马市任职的历练,让乙弗怀恩原本白皙英俊的脸庞变得粗砺,胡须也显得有些杂‘乱’,却也为他平添了些沉稳雄壮的军人气质。 乙弗怀恩自到牛马市任职,就把这里当做对自己的磨练和考验。他一边整顿队伍,严明军纪,一边想办法提高驻军的生活条件。一段时间下来,这个原本声名狼藉的地方被整治得面貌一新,一众兵痞也对他服服帖帖。 乙弗怀恩虽然成绩出众,也受到上峰的表彰,但过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得到提升重用。有些时候,乙弗怀恩也会有些暗自怀疑,难道自己就要在这里干上一辈子?好在努尔丹、孟和、姬正等讲武堂高级班的同窗并没有忘记他,经常寻空过来看望他,并给他鼓劲打气。 乙弗怀恩这次突然接到调令转到第一军任都主并随军出征,顿时让他兴奋不已。看来大都督的确‘胸’襟宽广,非常人可比。他把自己放牛马市确实是为了锻炼自己,一有出征的机会,就将自己调了出来。 作为一个军人,乙弗怀恩深深地明白这样的道理,军人想要晋升和腾达,最快的途径就是在战场上获取军功。因此一个有抱负的军人不是怕打仗,反而是最怕没仗打。乙弗怀恩最担心的事恰恰就是自己从此被遗忘在牛马市,永远也得不到声纳个战场的机会。他分外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决心要在战场上好好表现一番。 但不知为何,当乙弗怀恩一眼看到人群中那个倩丽的身影的时候,却心中如遭重棰,眼睛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只觉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似乎不复存在,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还有先前那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当出发的号声响起后,乙弗怀恩似乎仍旧是恍然未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同为第一军都主的孟和策马走到他的近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然警觉,本军已经开始次第出发,快要轮到自己的都启动了。 军令但发,如果自己未及时遵令而行,那可是重罪。如今大战在即,为严明军纪,甚至很有可能会被拿出来明典正刑,以儆效尤。乙弗怀恩不禁浑身出了一层冷汗,他感‘激’地冲孟和一拱手,表示谢意。 孟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乙弗怀恩重新打起‘精’神,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本军的旗帜号令。 当看到本都出发的讯号,乙弗怀恩立即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槊,槊尖向前轻指。他手中长槊锋刃下端系着的一面四方青‘色’战旗在高原的刚劲的朔风中猎猎飞扬。旗上绣着的一只矫健的豹子似乎不住地在翻腾跳跃,这是代表第一军金城营戊都的认旗。乙弗轻磕双镫,座下战马立即驯服地扬蹄起步,迈出行列。他身后一百二十五名华部军士卒紧紧跟上,汇入了正如同一道铁流般滚滚前行的大军的行列。 华部军军容雄壮,一路折转东行下陇。叱罗六‘波’若、‘花’木兰等率二百多名骠骑大将军府近卫‘精’骑则众星捧月一般将李辰紧紧扈卫在中军。 出征的华部军经陇西抵达秦州,再从这里翻越陇坂,到达关中平原。一路江山如画,美景不殊,曾几度征战往返的李辰等人和老兵们莫不感慨万千。 华部军进入关中大地,却不时遇到受命征召而至的各路军马。各族关陇健儿象无数涓涓细流汇集入海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位于沙苑的西魏军大营聚集。 到了约定的时期,西魏军主力六军和各地乡兵,各归附部落部兵集结完毕,总兵力已超过十万人。这是西魏立国以来,规模空前的一次军事集结。十万西魏大军屯兵渭上,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应诏出征,一时军容甚壮。 西魏军刚刚集结完成,进入九月,东魏军的攻势已如期而至。一时间告急的文书如雪片一般从河东传来。 二十万东魏军在东魏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渤海王高欢亲自统帅下,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突然发起全线进攻。东魏军一时攻势如‘潮’,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席卷西魏在河东东雍州和南汾州的占领区。除‘玉’壁外,西魏在汾河谷地南缘和涑水河谷西侧的城池据点已经全部失守,东魏军前锋已进‘逼’龙‘门’。‘玉’壁成为陷入敌后的一座孤城,与西魏方面的联络完全被切断。东魏军自汾、绛间连营四十里,兵锋之盛,极于当世。 西魏方面闻报,立即以大丞相、柱国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安定郡公宇文泰同太子元钦帅已集结完毕的全国兵马,迅即出师河东。大统帝銮驾也由长安进驻华‘阴’,以明举国上下,有进无退,不惜死战的决心。 西魏军于蒲津渡过大河之后,宇文泰留太子元钦守蒲坂,自己则亲统西魏军主力北上,来救‘玉’壁。 尽管西魏军摆出一副决以死战的姿态,但是宇文泰和大多数将领头脑却非常清醒。这次虽然西魏方面河东西魏事先已经得知东魏军经进攻的情报,河东守军也有所准备。但东魏军攻势凶猛的程度,还是出乎了大家的预料。 东魏军准备充足,声势浩大,动作迅猛,在极短的时间里攻下东雍州和南汾州,合围‘玉’壁,已是先声夺人,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相比之下,虽事先知道情报,并举国而出相应的西魏军,却已经陷入了被动。双方整体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并不是单凭一份情报就可以轻易弥合的。 宇文泰和西魏军的高级将领们商议后认为,东虏已经占据战场主动,局面一片大好,所以他们现在可以非常从容地排兵布阵,进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由于东虏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因此他们首先可以用部分兵力拦截来援的西魏军,而以重兵围攻‘玉’壁。由于河东山川‘交’织,地势复杂,东虏如据险而守,就算西魏十万大军全力进攻,急切间也难以寸进。此去‘玉’壁尚远,西魏军如果一路攻击前进,每险必争,每城必夺,却不知要耗费多少兵力,用去多少时日才能近抵‘玉’壁。而东虏主力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从容拿下‘玉’壁,再整军前来与已经疲惫不堪的西魏军决战。 东虏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围城打援。先只以部分兵力围攻牵制‘玉’壁,而主力则直接南下寻机与西魏军进行决战。在打败了来援的西魏军主力之后,‘玉’壁一座孤城,若无外援,陷落只是早晚之事。 宇文泰与诸将反复推演,认为对西魏军而言,最为有利的一种态势,就是高欢采取前一种策略,以攻下‘玉’壁为首要目标。当东虏以主力围攻‘玉’壁,如果能受到王思政的强烈抵抗,顿于坚城,一时胶着难下。而西魏军主力自身却能进展顺利,快速突破敌军的重重拦截,突进至‘玉’壁城下。从而与王思政里应外合,必大破高欢。 不过这只是西魏方面一厢情愿设想的最为理想的结果。高欢当世枭雄,权机之际,变化若神,人不可测。他应该是不会采用这样的下策,将手中的主动权拱手相让,而使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高欢最有可能采取的方略应该还是仅以少部军马围攻‘玉’壁,自己则亲帅东魏军主力与来援的西魏军决战。只要打败了西魏的援军,已陷入重围‘玉’壁不攻自破。 最后宇文泰和西魏军众将一致得出结论,高欢和东虏主力如今很可能应该就在通往‘玉’壁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但‘玉’壁又不能不救,既然已经出兵,就不惧和敌人进行主力对决。宇文泰和众将商议后,还是继续挥军向北往‘玉’壁方向‘挺’进。但是基于有很大可能与东魏军主力遭遇,从而爆发一场空前决战的考虑,西魏军方面行动极为谨慎。每逢出兵,西魏军前锋必广布侦骑,反复探查,唯恐掉入东魏军设置的陷阱埋伏,因此整个西魏军行军速度非常缓慢。 而在‘玉’壁以南东魏军的大营,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却说九月高欢集结大军于平阳誓师南下。高欢遣库狄干、胡律金、贺拔仁、曲珍、潘乐等诸将长驱直入,分进汾、涑之地,合围‘玉’壁。一时间东魏军兵锋势如破竹,很快便攻下东雍州和南汾州全境。晋州刺史薛循义攻破正平,擒西魏太守段荣显。东魏大军最终将‘玉’壁团团围困,水泻不通。 十月乙亥,高欢亲至‘玉’壁。 此时的河东,本应该已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可如今不知为何,天气却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燥热。只见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平静得似乎连一丝风都没有。炙热的阳光似乎直‘射’在干燥的黄土地上,辐‘射’出蒸腾般的暑气。远远望去,天地之间万物的景象如同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块石子一般涟漪般的‘波’动着,模糊不清。 位于峨嵋原北缘的‘玉’壁城三面绝壁环绕,依山带水,分外险峻。它如同一个高高矗立的巨人,警惕地眺望着‘肥’沃平坦的汾水谷地。 自从东魏军开始大举进攻,‘玉’壁城内的王思政就不断收到各地求援的报告。但东魏军攻势极盛,几乎在多地同时发起进攻,并且进展飞快。还未等他派出援兵,周围的地区就已经纷纷陷落。王思政只得暂避锋芒,紧守‘玉’壁,并再次派人往长安求援。虽然‘玉’壁已经被敌军围困,但迄今也还没有受到东魏军的直接攻击。 这一日早晨,太阳刚刚升到了头顶,天气就似乎已变得异常燥热。几乎一丝风都没有,城上的旌旗也无力地垂伏着。天地间一片宁寂,仿佛时间在一刻停滞了下来,世间万物都静止不动。 突然,‘玉’壁城上的西魏守军似乎觉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轻微的震动。他们起先都未曾在意,但是渐渐地,这种震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近。最后似乎整个城池都在随着这种震动有节奏地微微颤动着。 一阵微风许来,暑气略散,绝壁、雄城、旌旗、军阵,一幅幅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只见‘玉’壁城南面平坦的高地上,一道红‘色’的洪流,正慢慢地向‘玉’壁城‘逼’近。 ‘玉’壁城上的西魏守军发现有异,立即警钟长鸣,号角四起。大批的西魏军挽弓持刀,涌现在城墙垛口的后面,神情严峻地准备战斗。主将王思政也闻讯赶到了城上。 王思政立在城头往南望去,只见那道红‘色’的洪流越来越近,竟如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潮’水一般向‘玉’壁侵袭过来。当‘潮’水渐渐‘逼’近,城上的人们方依稀看清,这道洪流竟是数不清的军马组成的一个庞大的军阵,正在慢慢向‘玉’壁包围过来。 “东虏!” 城上有人不觉惊呼出声,引得人人心头一震。其实大家都明白近日的平静只是一时的,东虏一定会来大举攻城。今日,敌军果然终于来了。 只见来犯的东魏军人数极多,阵势浩大。他们像汹涌的海水一般排山倒海而来,所过之处,原本黄绿‘交’织的原野,立刻被一片红‘色’所覆盖。东魏的大军连绵不绝,似乎望也望不到头,象红‘色’的海‘浪’一般以不可阻挡地气势地前进着,似乎瞬间就要将‘玉’壁吞没。但推进到距‘玉’壁城约二里外,东魏军猝然而止,然后面向‘玉’壁,森然列阵。 东魏军依照各自的属领,分列成若干个方阵。而所有的方阵又聚合成一个极大的矩形阵列,几乎站满了整个宽广的高地。此时‘玉’壁城上的西魏军看得分明,东魏军的旗号为大红‘色’,将士们的衣甲也多用此‘色’,因此整个军阵一片火红。远远望去,就如一幅无边无际的红‘色’地毯,覆盖在的黄‘色’的土地上。又如平地而生的一片广袤的火红‘色’的森林,诡秘绚丽。 东魏军阵势已成,全军面向‘玉’壁肃然而立,除了偶闻几声战马的嘶鸣,整个阵列鸦雀无声。然而一股冲天般的杀气和压迫感,已扑面而来,似乎炎炎烈日也为之一暗。城上的西魏军人人只觉‘胸’口发闷,目眩神驰,不能自己。 就在‘玉’壁守军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见东魏军阵列当中突然如海‘浪’般中分而开,一杆四丈高下的大纛由阵中缓缓而出。 这杆大纛华丽异常,顶端形如宝塔的金顶上面挑出一柄短剑,锋刃寒光四‘射’。金顶下接一只镂空的金球,内有金乌一只,振翅若飞。金球下是圆形的孔雀褒羽盖,流光溢彩。再下金‘色’高浮雕虬龙罩下镶了两条豹尾,九‘色’飘带随风轻舞。大纛火红‘色’的旗面当中一个雪白的圆圈,墨书一个硕大的“高”字。 原本静默无声的东魏军见到大纛,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这声‘浪’如巨雷乍起,响彻云霄。城上西魏军闻听,不觉骇然‘色’变。 这杆大纛,自然就是东魏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渤海王高欢的帅旗。只见大纛下张起曲柄青罗伞盖,一匹全身没有半根杂‘毛’的白‘色’神驹上高欢锦衣金甲,气度如山,威仪非凡。东魏军随阵的一众大将无人敢与高欢并辔,都落后几步分列在他的身后左右,以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 高欢立马阵前,接受二十万东魏军将士的热烈的欢呼。面对这支当世最为强大军队对自己的统帅发出的由衷的致敬,此刻高欢的心中不免踌躇满志。正是自己带领这些桀骜不逊的鲜卑勇士,六镇军人的‘精’华,征战天下,不断取得胜利,从而登上权力的巅峰。也只有自己才能将他们统一在麾下,让他们奉献出勇敢和忠诚。高欢此刻心中,涌动起一股俾睨天下,舍我其谁的豪情。 高欢右手微举,扬起手中的马鞭。他身后的大纛随之轻轻左右摆动数下。二十万东魏军见令立时收声,战场上即刻又恢复了宁静。 骄阳似火,朔风飞扬,绝壁雄关,金戈铁马。敌我双方二十余万剑拔弩张对峙的将士,一场血战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这一切仿佛构成了一个无比恢弘壮丽的舞台。而今天这个舞台注定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这个有一个鲜卑小字贺六浑的汉人高欢。 却见高欢仔细查看了一番‘玉’壁城的情景,反顾道, “这‘玉’壁果然险要高峻,难以猝拔。数载之间,我一时无暇他顾,不想竟成遗患!” 直接和‘玉’壁对敌的东雍州刺史潘乐、晋州刺史薛循义听了不安,就在马上行礼请罪。高欢淡然一笑, “汝二人不必如此,此地敌我‘交’错,几番易手。那王思政深谋老成,非易与之辈,此实非汝等之过。好在亡羊补牢,时犹未晚,此番大军齐集,势如雷霆,定破西贼,清廓河东!” 高欢肃容对潘乐、薛循义下令道, “今日我军盛师列阵,王思政定胆落矣,必不敢轻出。你二人各领本部兵马,虚张旗号,伪做修葺战具,以备攻城。我自统大军南下,与西贼援军合战。克捷之后,再回师合兵一处,‘玉’壁必指日可下!” 潘乐、薛循义齐齐躬身高声应诺。 高欢回首再看一会儿‘玉’壁,轻扬马鞭,传令退军。 东魏军如退‘潮’的洪水一般缓缓后退。他们没有走远,而是退到距城十里外扎下大营。 城上西魏军见东魏军没有攻城,心里都不觉暗自出一口气。王思政眼望城外东魏军一望无尽的营帐,不由眉头紧锁。他已经敏锐地观察到东魏军人数虽众,却没有准备什么攻城器具。 “难道说东虏此番意不在攻城?那却是意‘欲’何为呢…” 王思政心中不由浮现起一片‘阴’云。 再说潘乐、薛循义领命率本部兵马在‘玉’壁当前安营,广布东魏军各军旗号,并虚设营帐,做出东魏军全军在城外安营的假象。每日他们还安排人手出外伐木,并在营中大肆开造攻城器具,有意‘弄’出很大动静,让‘玉’壁的西魏军以为他们正在为攻城做准备。 当夜,高欢亲帅东魏军主力乘着夜‘色’悄悄南下,前来拦击自关中来援的西魏军。 高欢将决战的地点选在了涑水河谷南北孔道的南端出口处。 涑水自北而南流淌而来,在河东南部冲积形成宽阔的涑水河谷。涑水河谷的形状很像一个人的胃,上窄下宽。涑水河谷在东北方顶端陡然变窄,西为峨嵋原,东为中条山,中间仅沿涑水河有一条狭长的孔道北上和汾河谷地相通,形如一个喇叭口,就像胃和食道相连的那个部分。这里地势险要,为南北‘交’通要冲,也是通往‘玉’壁的必经之路。 东魏军主力在涑水河谷南北孔道南端,南滨涑水扎营,恰好将整个孔道堵个严实。如果西魏军想要北上‘玉’壁,没有其它的选择,只能与守在这里的东魏军决战。 高欢用兵老道,选择了这块背山面水的有利地形之处作为战场。西魏军如果前来,必须先要渡过涑水,然后背水列阵与东魏军‘交’战。一旦战被局不利,西魏军退无可退,原本平缓易渡的涑水将成为大肆吞噬生命的陷阱。此外,西魏军还要时刻防备两侧高山上敌人可能设下的伏兵。在这里作战,对于西魏军形势极为不利,稍有不慎,便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高欢指挥东魏军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四杀之地从容布阵,如同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耐心地等待着西魏军步入陷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并州刺史 九 话说高欢亲帅东魏军主力近二十万‘精’锐悄然南下,于涑水河谷孔道南端扎营,意‘欲’与来援‘玉’壁的西魏军主力进行决战,准备毕功于一役。。。却不想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一股强烈的寒‘潮’自北而南席卷河东大地。涑水河谷早晨还是万里晴空,烈日炎炎,下午竟然寒风凛冽,天降大雪。 今岁河东气候异常,虽已时值十月深秋,天气却是仍然非常炎热,因此人们都还穿着单衣。而开战以来,东魏军又进展神速,后勤一时有些跟不上。因此大军的冬衣仍留在后方平阳,还未及转运至涑水河谷前方大营。 为了取得作战的先决优势,东魏军选在正对涑水河谷孔道南端出口处扎营。这个地势对于大军决战极为有利,但在寒流南下的时候,却是恰好处于风口。整个东魏军大营被猛烈的暴风雪正对吹袭,立时冰天雪地,奇寒彻骨。入夜之后,东魏军大营被厚厚的积雪掩盖。大都身穿单衣的东魏军将士如同身处冰雪炼狱一般,一时哀号遍野,损失惨重。 天亮以后,高欢命重整旗号营帐,清点损失。发现冻毙士卒近万,冻伤者不可胜数。这还不算,噩耗接踵而至,涑水河谷孔道因风雪难行,大军与后方的联系已经中断。现在不仅无法紧急从平阳调集冬衣过来救急,甚至大军的粮草也无法后继。 高欢闻报,一时浑身发凉,内心似乎比帐外的冰雪还要冰冷,仿佛身上厚厚的貂裘竟如无物,怎么也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气。高欢只觉满嘴都流溢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自己苦心谋划良久,方才制定出这样一个自诩万全的方略,想要‘诱’使西魏军主力出兵河东,然后一举歼灭。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精’心准备,开局顺利的战役,竟然在形势一片大好情况下被这样一场无常的天气一夜之间彻底翻转。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想到手下众多忠勇的将士未经接敌,却已经倒在冰天雪地之中,高欢内心如同刀绞。 帐下东魏军众将此刻面面相觑,一片静默。他们此番原本盛气而来,都摩拳擦掌想要立一番不世功业。 但不想天时不与,二十万‘精’兵竟一时受困风雪之中,进退不得。 库狄干、胡律金、贺拔仁等大将久历军旅,又如何不知大军如今已处险境,尽速退军才是明智的选择。然而此番西征高欢深自谋划,并亲统大军前来,尚未及与敌军主力一战,就此狼狈而退,却置主帅高欢的颜面于何处?更何况就此退兵,东魏军的军心士气必然受到重挫,今后却如何再对西贼用兵?东魏军众将尽管此刻人人都已心有退意,却是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 高欢虽然一时心情悲痛,但他毕竟乃是绝代枭雄,心志如铁,骤变之际,尤决断如流。眼见此时西魏军距离尚远,‘精’心谋划的决战已经无望。且天寒地冻,东魏军却缺衣少粮,已陷险地。高欢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当即下令退军。 众将接到退军的命令,人人心头一松,忙齐声应诺,然后各自回营整理行装,拔营退兵而去。 高欢行事果决,退就退个干净,行前下令一把火将东魏军大营烧成白地。 在亲手放火烧掉刚刚辛苦修建起来的营盘后,东魏军默默地踏上了归途。在身后冲天而起的熊熊火光的照映下,东魏军将士们大多神‘色’漠然,很多人面上还被冻得青紫,已经全无当日来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虽然东魏大军果断而退,但是归途却是异常艰险。涑水孔道原本就蜿蜒狭长,此时风雪过后,整个谷中积雪数尺,竟无法举足。天气虽然放晴,但北风依旧强劲。大风在窄窄的孔道中呼啸而过,卷起积雪漫天‘乱’舞。已经冻得结实的雪粒迎面打在人脸,如同沙子般生疼,令顶风北上的东魏军几乎抬不起头来。 近二十万东魏军排成长长的行列,像一条不见首尾的长蛇一般在在孔道中艰难跋涉。沿路不时有东魏军士卒抵抗持不住严寒,突然便倒在路边毙命。 高欢见孔道中积雪太深,全军举步为艰,进展缓慢。而孔道中北风凛冽,竟比平地更加寒冷。如果不尽快穿越孔道,全军势必将遭受更为严重的伤亡。 高欢为‘激’励士气,当即不听手下劝阻,也下马扶槊步行,以示与全体将士一同。另外,他下令重赏募勇士当前清雪,为全军开路。 这时,原本因中军大纛折断而被高欢免死,发配前军效力的数百名军士‘挺’身而出。只见为首的督将大声道, “吾等干犯军法,罪在极刑,惟大王仁德,‘蒙’法外开赦,得以保全首领。今日情势危殆,愿效死力,以报深恩!” 这数百名心怀死志的东魏军勇士奋勇当前,拼尽全力清雪开路。他们用手中简陋的工具挖开积雪,一尺一尺地艰难向前推进。手中的工具折断了,他们就用双手去刨积雪。这些勇士昼夜挖雪不息,直至‘精’疲力尽。往往挖着挖着,就有人一头栽倒在积雪中,再也没能站立起来。最后,这数百人几乎伤亡殆尽。但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身后的近二十万大军生生打出一条通道来。 靠着这数百名勇士的牺牲,高欢率领东魏军最终成功穿越涑水河谷孔道,与留守后方的东魏军会合。东魏军此行虽然狼狈,并遭受了一定损失,但主力尚且完整,‘精’锐犹在。 十一月癸未,高欢大军再临‘玉’壁。 此时河东碧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蓝‘色’的天幕如同是一块一尘不染的宝石般清澄明澈。宽阔平坦的峨嵋原仍然大部被洁白的积雪覆盖着,只有一些突起的石块,或积雪较薄的地方冰雪消融。融化的雪水将‘露’出的地面浸润,显示出深沉的颜‘色’。这些斑斑点点的深‘色’和大片洁白无暇的积雪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一幅壮美的山河长卷。在明丽和煦的阳光照‘射’下,整个峨嵋原晶莹剔透,反‘射’出夺目的光芒。侧目望去,阳光仿佛在粉妆‘玉’砌般的洁白原野上串起一道道流光溢彩般的七彩光环,分外绚丽妖娆。 而‘玉’壁城像一个黑‘色’的巨人,沉默地伫立在一片洁白晶莹的旷野上。城上高耸的城楼屋顶上积雪依旧,但已经能辨认出下面一条条廪瓦的痕迹。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从檐前落下,仿佛是一挂透明的水晶珠子串成的珠帘。 屋顶四角的飞檐微微挑向天外,自有一番端庄沉穆的韵味。但此刻的城楼上却是甲士如林,剑拔弩张,一派大战之前的紧张氛围。 从城楼向外望去,只见满眼洁白无垠的旷野上,东魏大军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再次向‘玉’壁席卷过来。如同一道不断翻涌向前的红‘色’的海‘浪’一般东魏军锋线一步步缓缓‘逼’近,所过之处,白退红现,原本积雪覆盖的白‘色’原野就如同是在被红‘色’的‘潮’水不断淹没吞噬。当行进到‘玉’壁城外两里处,东魏军止步列阵。他们组成一个巨大而整齐的方阵,如同红‘色’的巨毯一般覆盖在白雪茫茫的原野上。 而此时‘玉’壁城一片沉寂,但是能够看到西魏军的将士们在垛口后面警惕地戒备着。他们黑‘色’的衣甲在城头犹存的白‘色’积雪中分外醒目。‘玉’壁如同是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而西魏守军就像雪山上‘裸’‘露’着的黑‘色’岩石。这座黑白相间的高山,似乎正被遍地的熊熊烈火包围着,然自岿然不动。 鸟瞰天地间,唯见雄师如云,旗红雪白,对面雄城绝壁,高楼残雪,构成了一道壮丽绝伦的千古奇观。 在如烈火遍地一般东魏军阵列的前部正中,高欢华丽的主帅大纛‘挺’立笔直,高高飞扬。大纛下高欢威仪如常,立马扬鞭,率东魏军一众大将远眺‘玉’壁。 高欢眼望‘玉’壁,心中不禁暗自喟叹, “人力竟有穷时,成事岂非天意!…” 但他面上仍是神‘色’端严,殊无‘色’动。 此番高欢苦心谋划的方略毁于一夜风雪,全军几入绝境。后又历经艰险,方安然撤回。若常人经历如此惊险起伏,恐早已气沮。然高欢英杰不世,深谋远视,却是心志不堕。 高欢明白,此番出师‘玉’壁,已注定将是无功而返。由于天气的突变,自己在途中截击西魏军主力的计划被迫取消。目前只能选择强攻‘玉’壁,或在‘玉’壁城下与宇文泰率领的西魏军主力决战。然而无论是哪一个选择,都与预期甚远。东魏军既没有准备好攻城器械,难以攻下‘玉’壁。又未及开战,已经遭受一定损失,更主要的是全军士气已落,军无斗志,和举国而来的西魏军对决,已无获胜的把握。因此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只能是退军晋阳,修整兵戈,以待良机,日后再图‘玉’壁。 但高欢深深知道,三军之气,可鼓不可泄。世间无不败之师,亦无常胜之将。一支军队遭受一时的挫折不可怕,怕得是就此失掉了信心和勇气。如果一旦丧失了士气,那么这支军队也就垮了,将永远不会从挫折中重新站立起来。 虽然和宇文泰进行决战已经不可能,但是至少还可以拿‘玉’壁做文章。东魏军虽然受到一些损失,但合兵后仍有近二十大军。如果这支大军就这样灰溜溜地返回晋阳,无论是对于自己的颜面威望,还是对东魏的军心士气都将是一次严重的打击。 而且乃王思政一代名将,如果不能有效震慑‘玉’壁城内的西魏军,一旦被王思政察觉到东魏军目前的虚弱状态,那么他必然会出兵尾随袭扰,给撤退的东魏军造成很大的困扰。 因此今日高欢集结全军,再围‘玉’壁,盛师陈列。虽然高欢心中明白以东魏军目前的状况,是无法拿下这座坚城的。但是他需要通过这样一个场面,展现出东魏军的气势,威慑住王思政。同时也要让受到挫折的东魏军士卒们重拾胜利的信心。 另外,如今千里冰封,消息隔绝,而东魏军潜行南下,虽有小困,但仍全师而回。‘玉’壁城内的西魏军应该还不知道其中的经过。如果王思政被自己的阵势吓倒而投降,那将是意外之喜,这次大战的局面将再次全然反转。 东魏军近二十万大军阵列已成,旌旗如火,矛槊若林。全军面向‘玉’壁肃然而立,静待主帅的命令。与上回相比,东魏大军依然阵列严整,军容雄壮。只是这次将士们几乎全都神‘色’肃穆,眼中似乎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必胜的信心和对战斗的渴望。因而今日军容虽依然雄壮,但气势上却和上一次有了微妙的差异。 高欢注视了一会儿城上,稍稍反顾道, “武海…” 高欢身后一员身材雄阔,面貌威武的将领立即在马上叉手应声道, “末将候命!” 此人却是高欢帐下亲信都督綦连猛(綦连猛字武海)。 高欢微微点了点头,挥鞭一指‘玉’壁,淡淡道, “去吧。” 只听綦连猛高声应诺。然后他催动座下战马,越阵而出。綦连猛今日全身金‘色’明光铠,内罩大红袍,头上一蔟大红‘色’盔缨,跨下一匹枣红‘色’骏马。在东魏军近二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綦连猛如同一只戾天而翔的金雕一般飞掠出阵,直扑‘玉’壁。 从‘玉’壁城上下望时,只见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好似有一个小黑点脱离开当面如火巨毯般的敌军大阵,像箭一样飞速接近城池。待到近处看得分明,却是一人一马绝尘而来。此人金甲闪耀,服‘色’如火,如同一团飞‘射’而来的火焰一般。来者纵马如飞,上身却始终‘挺’得笔直,虽只单骑,却仿佛有种一往无前,摧挫千军般的气势。 城上的守军有些沉不住气,立时张弓搭箭对准了来骑。主将王思政忙挥手止道, “莫慌,只一骑耳,却看他如何行止。” 再看綦连猛飞奔至城下约四百步外,猛然张开双臂,一弓一箭已绰在左右手上。就见他马不停蹄,就在马上引弓对准城上。然后右手轻扬,一声凄厉的嘶鸣声动四野,一只鸣镝直向‘玉’壁城上飞来。只听“咄”的一声,鸣镝声戛然而止,那支箭正中‘玉’壁城楼正中的立柱,箭尾羽犹自上下不住地颤动。 綦连猛在飞马中发箭已毕,也不停顿,就在疾驰中拨马回转。他这边回马时,那边箭已中柱。綦连猛催马飞骑回阵,竟不反顾,似乎对自己的‘射’术充满信心。 綦连猛在飞驰中张弓搭箭,一箭正中四百步外城上立柱,端得是箭术了得。东魏军见他如此技艺气度,忍不住齐齐高声喝彩。二十万人一起发声,顿时声如巨雷,轰然响亮在冰雪沉寂的峨嵋原上。 綦连猛飞马奔回本阵,右手高高举起手中的弓。东魏军见他如此,更加欢声雷动。綦连猛回到东魏军阵前,却并没有急于归阵,而是扬弓在阵前左右飞驰掠过。他所过之处,东魏军将士纷纷挥动手中兵器,声嘶力竭地向他发出大声的欢呼相应。 綦连猛左右驰戏一番,方才归列。经他一番鼓动,东魏军将士眼中重又光芒闪烁,东魏军顿时一扫原本有些沉闷的情绪,不觉士气大振,战斗的渴望开始在将士们心中涌动。一瞬间,仿佛那支威震天下的百战雄狮重新复活了,又充满了必胜的气势。 东魏军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霄,城上的西魏军不由人人‘色’变。王思政叹道, “我尝闻贺六浑帐下多有骑‘射’出众者。皮景和、尉兴庆、谢猥馁、綦连猛、元景安等皆号有李广之能,由基之技,此人却不知谁焉。” 一边早有士卒取下立柱上的箭,呈到王思政面前。王思政看时,却见这只箭又粗又长,倍于常者。这支箭的箭杆上却还带了一支中空的竹管,内中似乎有物。王思政伸手‘摸’索一番,从里面取出一封卷得小小的绢书。王思政展开看时,却见上面赫然写道, “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渤海王欢谕‘玉’壁王公足下… …惟天命所依,宇内归心,岂容魍魉向隅… …乃兴百万之师,举大义于四海… …尔堂堂六军,已灰飞于途,关陇英豪,一朝俱灭… …黑獭带伤宵遁,不知所终… …唯当量才以录,既往不咎。若降,当授以并州…” 王思政读罢,周围的西魏军将士皆惊疑不定。自‘玉’壁被围之后,与关中的联系完全断绝,根本不知道后续的消息,但是朝廷方面应当是会派出援军。但高欢上次盛师围城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今日突又重来,难道说东虏主力真的已经在数日之内南下,击败了本方的援军? 王思政据着垛口仔再看了一会儿城下的东魏军阵列,突然冷哼一声道, “贺六浑‘欲’赚吾耳!若是其已大败我军,胜师而回,怎不见有我军一面旗帜,一个俘虏、一具首级陈列?其中分明有诈!” 王思政再看一眼高欢的书信,语带嘲讽道, “并州刺史?下得好大本钱!” 东魏八十州众多刺史当中,最重要的有两个。一个是冀州,这是天下人口最多的一州。还有一个是并州治晋阳,这是高欢的大本营,霸府所在。这两个州刺史,非是特别亲信贵重的大臣,不能担此职。特别是并州刺史,更绝对是高欢的心腹。而此时的并州刺史,正是由高欢的世子,尚书令、大将军高澄兼任。高欢此番劝降王思政,愿意以并州刺史相酬,可谓下足了本钱。 再说高欢派綦连猛传书已毕,就在阵前等候对方的回应。过了不久,却见‘玉’壁城上有人张弓搭箭,向城下‘射’来。只听鸣镝响亮,似乎竟是刚才綦连猛‘射’上去的那支。只见那箭划个弧线,落在城外约三百步外的土中。刚才綦连猛从下往上‘射’,距离足有四百步。这次西魏军从上往下‘射’,‘射’距却只有三百步,高下立见。这边东魏军见了,顿时一片嘘声。 只见东魏军前军一名督将飞驰过来,也不下马,一个镫里藏身,已将那支箭绰在手中。然后他翻身上鞍,拨马就回。这几下干净利索,也是引来东魏军一片轰天般的喝彩。 高欢接过取回的箭中所带的书信,却见只是在自己去信的背面写了几个大字, “可朱浑道元降,何以不得?” 可朱浑道元出身怀朔镇,和高欢是故识。他原为西魏渭州刺史,于大统元年率部众三千余人投了东魏。以可朱浑道元和高欢之故旧,投效之早,尚不能得并州刺史。王思政这里表明了根本不信高欢的承诺。当然,这也可能是王思政的托词。但是至少有一点是明确无误的,王思政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打算。 高欢读了回书,‘色’无殊动,只是眼中冷光四‘射’。只见他缓缓展手,将书信弃于地下,然后森然下令道, “命全军顺序出击,每人向城上发箭一轮!” 却说王思政写了回书,‘射’下城去,便警惕地盯着城下的动静。少顷,突见城下东魏军旗号翻动,传骑左右飞驰,似乎开始调兵遣将,他忙下令守军小心戒备。 果然,突然间东魏军阵中战鼓声大作。东魏军两翼的骑兵闻讯倏然而动。 东魏军两侧骑兵排成两列整齐的纵队,从巨毯一般的方阵两侧同时开始出击。他们十人一排并骑而出,先是缓缓离开本阵,当越过本阵前哨后,骑兵们开始慢慢提速。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声,骑兵开始猛然加速向‘玉’壁直冲过来。马蹄声顿时如闷雷一般滚滚不息,直冲云霄。 东魏军出击的骑兵如同是神秘巨人伸出的两条手臂,不断向‘玉’壁靠近,似乎是要将‘玉’壁紧紧扼杀。数不清的马蹄如擂鼓般狠很地敲击在地面上,将被白雪覆盖的大地踏得一片泥泞。骑兵过处,在他们脚下出现了两条黑‘色’的大道,如同是在原本洁白静谧的雪景上画出两道深深的疤痕。 东魏军两翼飞张,两队源源不绝的钢铁洪流以不可阻挡之势直扑‘玉’壁。城上守军只觉脚下的城池微颤,迎面竟如有万钧雷霆袭来的感觉。 当东魏军骑兵的冲到距城墙约二百步的时候,突然左右转进,各自从城墙正面横向掠过。这时,两队骑兵的领队将领各自摘下弓箭,几乎同时在马上拧身向城上‘射’去。他们身后的骑兵们行止如一人般,也依样齐齐在马上张弓向城上发箭。 只听“忽”的一声闷响,一阵黑‘色’箭雨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的向城上刮去,金属的箭镞在阳光下闪耀着点点寒光。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城头立时被横飞的箭矢所笼罩。城上西魏军见机立即举起盾牌遮蔽,但仍有一些躲避不及的士卒中箭倒下,发出凄厉的惨呼。 当先的两队东魏军骑兵发了箭,继续对向疾驰,就在城前‘交’错而过。如两条各自有着固定轨迹的急流一般,令人眼‘花’缭‘乱’地掠过城前,丝毫没有相互干扰。然后他们分别绕行到本阵的后方,重新整队归列。 一队队的东魏军骑兵沿着相同的路线依次而出,连续不绝奔袭到城下,然后将一‘波’‘波’箭雨如瓢泼大雨般不断倾泻到城头上。 城上西魏守军寻机不断地向城下发箭还击,但是要‘射’中高速运动中的东魏军骑兵难度很大。而东魏军凭借则巨大的人数优势,箭矢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将城头完全覆盖。西魏军士卒只要一‘露’头,往往还来不及发箭,就已经被‘射’倒。最后西魏军只得放弃还击,高举盾牌在藏在垛口后面躲避东魏军的箭雨。但即使如此,仍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在骑兵初步压制住城上的守军后,东魏军的步兵也借机列着整齐的方阵缓步推进到城下,开始依次向城上发箭。 东魏军一轮‘射’毕,再看‘玉’壁,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整个城上都被一层密密麻麻的箭矢所覆盖,如同是突然之间长出的一丛丛茂盛的茅草。城上到处都是倒下的士卒的尸体,血流盈地,本雄关残雪的美景已‘荡’然无存。 东魏军顺序‘射’完一轮,以极微小的代价就稳稳地压制住了城上守军,重新整队待命。东魏军将士此时人人面上神‘色’飞扬,似乎将这些天以来‘胸’口的那股恶气统统释放了出来。他们仿佛又重新回到出征之前的状态,浑身充满了斗志。哪怕现在就是接到命令要他们以血‘肉’之躯蚁附攻城,牺牲重大,他们也将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战场上突然之间又沉寂了下来,敌我双方二十万将士都心怀忐忑地盯着城下那杆高高飘扬的主帅大纛。它的指令,关乎这个战场上所有人的命运。 高欢静静地注视着已经面目全非的‘玉’壁城,不发一言。他左右一众东魏军大将皆屏息静默,等待他的号令。 高欢眼望‘玉’壁,眼光中神情变幻,似乎有遗憾、有不甘、也有不可置疑的决心… 终于,高欢轻扬马鞭,平静但清晰地下令道, “退兵!” 这一刻,一丝壮志未酬的落寞之‘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但是旋即,这一丝落寞已经被一种无比坚定的神采所替代。 高欢在心中冷冷默念道。 “我会回来的…” 十一月,高欢帅军回到晋阳,即以可朱浑道元为并州刺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武宣茂烈 二 随着冬日清冷的晓风悄无声息划过天际,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似乎是被无痕的流水浸透一般地开始慢慢地褪色。东方的那片天空几乎难以觉察地开始由深沉无尽的漆黑渐渐转变为深蓝。那蓝色越来越淡,不知什么时候竟变为一片灰白。 一道如钩般的铉月依旧低低地挂在如轻纱般飘逸的东方的天边,消瘦得似乎只剩下一丝银白色的弧线。苍穹之上,星辰寥寥。 渐渐地东方的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一缕亮色,这亮色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手用画笔反复涂抹在天地的轮廓线上,那缕亮色在不断地扩散变强,色彩也由灰白转变为橘黄,并且变得越来越亮。 深邃如幕的天穹渐渐变得透明,它仿佛从熟睡中苏醒了过来,逐渐挣开大地深沉的怀抱,悄然升腾高飞,重新轻盈地漂浮在不可企及的高处。原本暗然一色的苍茫天地间,宽广的平原,伟岸的高山,蜿蜒的河流,逐一从灰暗浓重的底色中显现出来。 寂静的晨曦终于重新照射在的八百里关中平原上。平坦宽阔的关中平原其形如盆,四周高中间低。在它的东侧,华山绝壁万仞,四面如削,倚天拔地,险峻奇绝。此时陡峭的山峰上还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晶莹如玉。远远望去,华山形如一簇盛开的白色花朵,诡丽奇魄。 华山的北面距离不远就是渭水,蜿蜒静流。山水间土地肥沃,阡陌纵横。时值严冬,广阔的田野都处于休耕的状态。庄稼都已经被收割干净,甚至连秸秆都被打捆运走了,整个土地上显得光秃秃的。但走到近处,会看到田埂上只残留着一茬茬高约数寸的禾梗,随着田地的分割走势一块块如棋盘一般整齐地排列着。经历严冬的冰雪之后,禾梗都已经失去了原本金黄的颜色,变成了一种暗灰色,几乎和下面的土地混为一体,难以区分。 在这片休耕的土地上,却不知何时耸立起了一座巨大的军营。它占地极广,布局规整严密,其间旌旗如林,帷帐若云。这座军营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座城市,兀然屹立在华山渭水间广袤的田野上。 在营中如凝固的无边海浪一般整齐排列的帷帐中央,一杆高高矗立的主帅大纛在和煦的晨风中轻舞飞扬。<>而此刻,太白星依然还在天际闪耀。翻卷起伏的旗帜和明亮的太白星在晨曦中交相辉映。旗展星辉,静动明暗的对比反差,却构成了一幅神秘而和谐的壮丽画面。 随着旭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道绚烂的朝霞照射到了大纛上,瞬间将它映照得金碧辉煌。飞扬的大纛在晨风中金光浮动,瑞彩斑斓。随后,白色的帷帐、五彩的旌旗,深灰的土地,万道霞光将这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突然,一声浑厚低沉的号角突然响起,响彻整个军营。长长的号声经久不息,如泣如诉,裂人心肺。 在大纛下的中军大帐内,主座上一名全身铠甲穿戴整齐的将领闻声而动。他起身离座,迈步来到帐门前,然后接过手下呈上的铁盔,端正地戴在头上,并将束盔的丝绦在颌下系紧。只见此人紫面重髯,方颐广额,目光如刃,凛然自威,却正是西魏大丞相、柱国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安定郡公宇文泰。 却说宇文泰这次帅举国之军出师河东,以解玉壁之危。尽管西魏方面已经做了血战的准备,却因突降大雪,高欢不得不帅东魏军主力不战而退,玉壁遂转危为安。 这场胜利实在来的有些侥幸,而且从战果上也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但西魏朝廷从上到下却都急需一场重大的胜利来摆脱前次河阴大败的阴影和提振全体军民的信心士气。因而在宇文泰的报捷文书和西魏朝廷向朝野发布的文告当中,天气的因素被刻意模糊甚至隐去。这场双方主力完全没有接触的战役,被刻画成为一场我军众志成城,盛师而出,东虏畏我兵锋,遂仓皇而退,然后我军追亡逐北,大捷空前的辉煌胜利。 消息传来,西魏举境欢腾,一扫前番河阴大败的阴霾。为了庆祝这场久违的胜利,大统帝下令于华阴举行大狩,检阅出征将士,以示宣慰。 古代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经常会出动军队举行大规模的狩猎活动,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军事训练和演习。后来这种狩猎成为一项重要的国家礼仪活动。<>西魏立国草率,礼仪典章不备,只在近年才慢慢开始完善礼仪制度。这还是第一次举行这种大狩礼。 因此宇文泰帅军凯旋回到关中之后,没有像以往那样颁下赏赐遣散诸军,而是集合全军于华阴扎下大营,筑坛布围,为大狩做准备。 今日,便是举行大狩之期。 话说宇文泰整甲已毕,接过手下呈上的佩刀挂在腰间,然后大步出帐。此刻原本寂然无声的军营似乎是被苍凉的军号声从睡梦中惊醒了一般。西魏军的将士们纷纷从帷帐中钻出来,有的正在整理衣甲兵器,有的正在牵引战马,还有督将正在召集自己的手下。只见到处都是忙乱的人影,人喊马嘶,喧嚣四起。 见到这番场景,宇文泰不由暗自皱眉。这时,有人牵过他的战马,宇文泰也不多言,接过马鞭和缰绳,飞身上马。他周围帐内亲信都督和亲卫们也纷纷上马。 宇文泰轻催战马,缓步往营门而行。他身后一名侍卫高举大纛紧紧相随,大队精悍威猛的骑兵全副甲胄兵器,如众星捧月一般环绕在他的周围。 只见西魏军大营营门大开,宇文泰帅亲卫骑兵如一道钢铁洪流般从营中源源而出。出营之后,宇文泰略一整队,便帅一众骑兵狂飙一般折转向北疾驰而去。 当宇文泰的铁骑飞奔到渭水之滨,这里却是已经建起了一座圆形的祭坛。 祭坛上下为三层,每层高一丈二尺,十二阶。顶层圆径六丈,底层圆周三百步。祭坛顶层的正中,设有黄帝轩辕氏神位,左右以北魏太祖道武皇帝、高祖孝文皇帝神位配祀。坛上设青黄二旗,列五兵于坐侧。 宇文泰率领亲卫骑兵们在祭坛南面止步列阵。只见宇文泰扬鞭示意,他身后的旗手立刻滚鞍下马,用力将手中的大纛深深插入宇文泰面前的土中。接着又有四名骑兵飞马而出,各自高擎一面旌旗,驰到百步外驻马。他们两骑并列,中间空出数丈,形成一个旌门。旌门立毕,录事参军手持大军名册,驰至旌门侧驻马而立。<> 这时,只听宇文泰沉声下令, “击鼓!” 如闷雷一般的鼓声骤然而起,回荡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随着鼓声,西魏军由大营中蜂拥而出,齐齐往宇文泰所在奔来。只见万骑竞逐,扬起漫天尘土,仿佛大地也为之震颤。 西魏大军驰到近前,各军依序由旌门而入,录事参军则在旁对照名册。进入旌门后,西魏军先至大纛下领命,然后依令分据四野列阵。西魏主力六军在李虎、于谨、李弼、独孤如愿、赵贵、侯莫陈崇六位主将的率领下率先入门列阵,随后是各地郡兵、藩兵。 当李辰率华部军通过旌门时,录事参军在名册上“兰州刺史李某率藩兵一部”的记录旁打个记号,表示华部军已受命依时而至。然后李辰接令往西北布阵。李辰率华部军来到指定的位置,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面向大纛列阵。 西魏诸军陆续就位。到了午时,宇文泰下令息鼓偃旗。后至者斩。 接着中军鼓声再起,各军依令四面布围,构成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巨大围场,只有南面留有一个空缺。 这时,远方再度尘土飞扬,一个庞大的队列由远方缓缓行来,当中卤薄法驾,却正是大统帝的銮驾亲至。 在这个庞大队列的核心,大统帝元宝炬白面黑须,风姿神采。他今日一身戎服,身上一领金明光铠,头戴金盔,坐下一匹毛色乌黑油亮的骏马。 大统帝的身侧,有数员散骑常侍披甲相随。常侍之外,中领军若干惠率身挎千牛刀的四十员千牛备身卫,将大统帝护卫得水泻不通。 千牛备身外,是太宰广陵王元欣为首的诸元氏宗室亲王。亲王的队伍外,则是领军将军宇文导率领的大队全副具装甲骑护卫。 甲骑之外,是公爵以上的重臣随行。公爵的队伍外,则是天子出行的皮轩、阘戟、芝盖、云罕、指南、豹尾等重重仪仗,还有五色牙旗,上绣升龙于天,按方位分布。 旗帜仪仗外,是朝中侯爵以上的官员随行。侯爵以外,是手持长槊的步卒。外面是子爵以上的官员。最外层,是手持刀盾的步卒。 队列的前方,其余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分为两厢,官位低者在前,列队先导。所有王公官员,皆全副甲胄。 天子出行非比寻常,整个队伍规模宏大,鱼丽雁行,浩浩荡荡行进至围场,然后由南入围。 当大统帝的銮驾入围时,已集结完毕的西魏举国十万大军一起山呼, “万岁!” 声如巨雷临空,响彻云霄,惊得围中鸟兽四奔。 大统帝在行进之中闻听四下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饶是身居上位,贵为至尊,也不免一时心潮浮动。他此刻方真正体会到这种君临天下,万众仰目的快意。他恍然记得他还是王子的时候,也曾在洛阳参与大狩。那时国家承平,礼乐足备。大统帝仿佛还记得当先帝的銮驾入场时,百官云集,阵容浩大,八侑齐鸣,万人同歌《皇夏》, “旌回外壝,跸静郊门。千乘按辔,万骑云屯。藉茅无咎,扫地惟尊。揖让展礼,衡璜节步。星汉就列,风云相顾。取法于天,降其永祚。…” 可惜如今长安礼乐不修,再也听不到这绕梁不绝般的天籁之音了。 大统帝的銮驾队伍在围场中就位之后,只见两名常侍由队伍中飞骑而出,四下高呼传令, “鸟兽之肉,不登于俎者不射。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者不射” 诸军闻命,齐齐轰然应诺。 宣令已毕,就听中军宇文泰所在鼓声大作,他身后的亲卫精骑猝然而动。只见蔡佑、王文达、王胡仁、耿令贵、尉迟纲、李穆、贺若敦等亲信督将分队而出,他们齐头并进,手舞长槊,呼哨叫嚣,狂飙一般在围场内四下飞驰,将飞禽走兽往一处赶。这些人个个勇武彪悍,再凶猛的野兽见了他们,也无反抗之力,只能掉头而逃。他们如同是一群凶神一般,驱赶着野兽往大统帝銮驾前而来。大统帝远远望见,也不由暗自心惊。 当兽群通过銮驾前时,中军金鼓齐鸣。大统帝稳住心绪,张开宝雕弓射中一只飞禽。 兽群过后,一名常侍飞马而出,捡起被大统帝射中的飞禽高声呼道, “天子射禽,天下致平!” 诸军顿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那名常侍随后疾驰到中军,将手中的飞禽放在大纛下。 当兽群第二次被驱过时,中军只鸣鼓不鸣金。大统帝按弓不射,而各王公则对着野兽飞禽举弓发箭。射中的飞禽走兽都被专人收拢到中军大纛下。第三次,中军鼓不作,金不鸣。诸将自射。 当兽群经过华部军面前的时候,李辰作势也张弓搭箭,他寻思飞禽速度太快,目标又小,可能射一个走兽把握更大一点。李辰举弓瞄准了兽群中一只色彩斑斓的豹子,一箭射去。但不想那头豹子很机灵,一纵身便躲开了李辰的箭。但这个可怜的家伙还没有落地,便在空中被一只来势凶狠的箭射中了喉咙,立时倒地毙命。而李辰的箭被豹子躲过,却恰好射中后面的一只兔子。 华部军这边发两箭,中两兽,全军顿时欢声雷动, “大都督神射!” 李辰将弓收回弓袋,心中暗呼“侥幸” 旁边贺兰仁也收了弓箭,眨眨眼睛道, “我还以为你要射那豹子。那只兔子藏在后面,居然还被你射中,你真厉害!” 李辰故作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 三围之后,中军再度鼓起,狩猎结束,诸军撤围。幸存的飞禽走兽仓皇四散逃命。尽管只射三轮,中军大纛下猎物已堆积如山。大统帝依例命殿中郎中取禽三十以享烝,其余尽赏赐诸军。 围猎结束之后,大军重新集结列阵于祭坛之南。天子登坛,以太牢祭黄帝轩辕氏,行三献礼。每献,三军鼓噪,高呼万岁。 此时云淡风轻,柴燎袅袅。坛下大军云集,士马如海,阵列威武雄壮。大统帝不由心中感慨。依照礼仪,天子献祭,鼓乐当奏《昭夏》之乐,祭毕,当奏《云门》之舞。如今礼乐不全,只能以三军鼓噪代替了。 祭祀礼成,天子赐胙,诸军鼓噪谢恩。 之后,便是三军耀武。北魏旧制,岁除大傩之礼,都要耀兵示武。此番诸军凯旋,又时值岁末,因此就在大狩礼后,再加上了耀武的环节。 只听中军鼓声再起,位于全军阵列中央的六军旗号翻飞,各军遣精锐步骑轮流出场,在天子和全军面前演阵。只见六军旗色各异,他们依照鼓角讯号,从容变换各种阵型,或为飞龙腾蛇之变,或为函箱鱼鳞四门之陈。进退回旋,莫不有法。 六军演阵已毕,只听鼓角大作。六军中各有一将飞驰而出,李弼军出场的乃是自家兄弟李檦,独孤如愿军出场的是骁将史宁,李虎军出场的是赫连达,赵贵派出寇洛生,于谨军是厍狄昌,侯莫陈崇军是尉迟迥。 六名勇将皆披明光铠,手持长槊,就在阵前捉对纵马对冲,往来冲突,战做一团。这六人皆是武艺高强,袍泽间演武,手下自然有分寸。只见他们将手中长槊舞得如同风车一般,你来我往,斗得煞是好看。十万西魏军只是发出惊天般的叫好鼓噪之声。六将演过一回,各自归阵。 接下来再有两军出场,一队为步卒,于南面列阵。另一队为具装甲骑,于北面相对列阵。 只见步卒手持长槊,结成一个密集的方阵。一杆杆长槊笔直竖起,向前倾斜成一定的角度,这个阵列如同是一张开全身尖刺的刺猬一般。而对面的甲骑,人马皆披重甲,骑士们还戴上了狰狞的铁面,只露双眼。他们排出一个锋矢阵,一骑当前突出,然后逐列增多。 只听一声鼓响,甲骑率先而动。骑兵们猛催战马,队形严密地朝步卒的方阵猛冲过来。人马具装浑然一体,如同一具高速运动的机器,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金属光芒。数不清的马腿上下起伏,令人眼花缭乱。只听马蹄声如闷雷凌空,连绵不绝。这队甲骑人数并不多,但一旦密集结阵,高速冲击,声势仍极具震撼。 甲骑如同一只巨大的铁锤一般急速接近了步兵的阵列,眼看就要惊天动地般相撞在一起。李辰在阵中远远看见,心都提了起来。却见甲骑在距离步卒不远处突然掉转方向,堪堪从步卒方阵边上掠过。 步卒阵势不乱,当甲骑逼近时,他们作势阻马,起落有序,口中还不住大喝, “杀!杀!杀!…” 甲骑在阵前兜一圈回来,在鼓声中再次整队向步卒猛冲过来。这次他们同样也是在迫近步卒阵列后转向。甲骑和步卒就这样相互演练攻守,连续三次。最后一次甲骑冲过来转向后,步卒们起身,倒拖长槊,列队而退,以示战败。 这场甲骑和步卒的对抗演练,将整个演武推向了高潮。西魏军将士欢声雷动,人人高举手中的兵器,声嘶力竭般地鼓噪着。巨大的喧嚣声响彻整个渭水之滨。 …… 大狩结束以后。诸军解散,各自返回家园。 李辰的华部军和独孤如愿所部同路,两军便结伴上陇。到了秦州,独孤如愿热情地邀请李辰在秦州停驻几日,过了正旦新年再走。 李辰琢磨,如果现在就上路,无论如何都赶不回金城过新年了。与其让将士们在荒郊野外渡过正旦,还不如留在秦州。秦州毕竟是陇上重镇,甚至比金城还要大。这里物产丰足,将士们可以好好过一个年。 李辰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下来。独孤如愿为人信义仁德,另外他也非常器重李辰的军事才干,见李辰接受自己的好意,自是非常高兴。当下指命给华部军安排粮秣物资,以备新年。 李辰帅部于秦州城外安营驻扎,李辰下令正旦期间放假三天,将士们可以轮流到秦州城内游览,余日操练不缀。 到了正旦这天,李辰早早便来到城内刺史衙署,向独孤如愿拜年。独孤如愿闻报出府门相迎。李辰见了,当即上前行下属礼,恭恭敬敬拜道, “职下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领侍中、都督兰州诸军事、兰州刺史李辰参见大都督。恭贺大都督新岁福临,富贵无极!” 独孤如愿当下先还一礼, “多谢了,某也恭贺天行新岁大吉,福报永享。” 然后他伸手扶起李辰。两人略一谦让,独孤如愿在前,李辰在后相错半步,一起进入秦州刺史衙署。两人在大堂分主宾落座后,下人依照风俗呈上屠苏酒,五辛盘。独孤如愿取酒在手,对李辰道, “但饮屠苏,百无禁忌,请!” 李辰回礼道, “大都督请。” 二人一同饮了屠苏酒,又取了五辛盘中的菜蔬佐酒。五辛盘是由葱、蒜、韭、芸、芫等五种有辛辣味道的蔬菜组成的拼盘。当时的习俗正旦吃五辛可以去邪辟秽。 两人正说些闲话,却听外边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这时下人上来呈报, “启禀使君,乡民自备傩戏,来衙前献舞,欲为使君贺岁。” 独孤如愿称善,然后对李辰道, “天行可欲同往一观?” 李辰行礼道, “敢不从命?” 二人走出衙署大门,却见门口的空地上已聚集了大批百姓。他们见到独孤如愿出来,纷纷下拜, “恭贺使君正元新禧!” 独孤如愿团团拱手道, “众位父老同禧!” 他风姿俊美,风度弘雅,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一股潇洒风流之气,却又不乏英武豪迈。 独孤如愿命就在衙署门前的高台上设了二席,邀李辰与民同乐。 此时衙署前已是人山人海,秦州四里八乡的百姓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和奇装异服,汇集到这里开始表演正旦傩戏。一时间鼓乐喧天,百姓们戴上凶神恶煞般的面具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各乡里的服饰表演都有所不同,有的是迎春祈福的,也有降魔除怪的,不一而足。更有人脚下踩了长长的木杆起舞,如同是现在的高跷。表演者踩着高高的木跷翻腾跳跃自如,令人称奇。 最令人叫绝的,是有人推来一部牛车,上面用木架搭了十余丈高下的木台。有人在顶上扮作金刚力士立于云端。观者仰头看时,表演者在数尺见方的高台上腾挪翻转,做出各种姿势。惊险之处,让李辰也为他们暗捏一把汗。 正旦过后,独孤如愿又邀李辰出城围猎。独孤如愿武艺高强,围猎中矢不虚发。李辰箭术不精,但好在有贺兰兄弟在侧暗中帮忙,所以也不至太过难看。 围猎结束以后,独孤如愿率从骑返回秦州。 他入城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直照进城门中。独孤如愿和从骑们悠然地散步穿过的城门甬道,马蹄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留下一连串清脆的响声。陇上朔风飞扬,从甬道内贯穿而过,呼呼有声,似乎更加刚劲。一行人顶风而行,感觉呼吸都有几分困难。独孤如愿的帽子被风吹得有些歪斜,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当独孤如愿纵马走出甬道时,一道玫瑰色的晚霞将他全身染上一层绚丽的色彩,整个人似乎都被描上了一道金边。只见他身材挺拔修长,气度卓然。微微歪斜的帽子,更为他增添了几分俊逸风流的神采。从骑和周围的百姓见了,无不为之倾倒。 第二天,李辰前来辞行。他惊异地发现满城官民,无论士庶,都将帽子有意地歪向一边。李辰打问到缘由,不禁慨叹不已。 李辰离了秦州,继续挥军上陇。当他和华部军风餐露宿,一路跋涉回到金城的时候,时间已是二月。 这一日,回师的华部军登上金城东面的一座高山,金城已遥遥在望。李辰驻马山顶,远望金城,不免心潮起伏。终于又回家了!这种经历生死战斗,最后平安返回家园,再见亲人的激动心情,不是常人可以体会的。此刻不独李辰,全体华部军将士也都心情激荡,很多人甚至眼中已晶莹闪亮。 驻守在山顶烽燧的队主见大军出征凯旋,喜不自胜,急忙前来拜见。李辰唤他上前问道, “金城可知大军今日回来?” 那队主在李辰马前下拜,语中难掩兴奋, “启禀大都督,前日已有传骑报捷,兰州无不欢欣雀跃。职下适才得报,主母、贺兰(武)都督、裴长史、蒋布政使并金城全体官民,已于金城外十里相候。恭迎大都督凯旋!” 李辰闻听,心中宽慰,他点点头才要开口慰劳这个队主几句,却突然依稀听到身后一阵铜铎声传来。李辰当下不由神色一肃,这是急递传骑特有的铜铎发出的声音! 果然,不多时,后队有人急急来报, “启禀大都督,有长安十万火急军情急递!” 李辰心中一沉,自己还没有回到金城,怎么就又有如火军情?他不及多想,当即大声道, “带他过来!” 须臾,一名浑身尘土的传骑被带到了李辰马前。那传骑见到李辰当即下拜, “大行台有十万火急军令与兰州李使君!” 说话间他伸手解下后背的信筒双手呈上。 李辰身边的侍卫首领叱罗六波若翻身下马,接过信筒。他查验无误后,再转身将信筒奉给李辰。 李辰扭断信筒上的封泥,打开筒盖,从里面抽出一卷公文。只见他飞快地将公文读了一遍,神色历时凝重了起来。周围贺兰兄弟等将领皆屏息注视着他,心都不由提到了半中。 李辰读完公文,却是没有马上作声。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只是举目向金城方向望去。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在等待着。而此刻,唯见大河如织,雄城如山。 李辰凝视了片刻,终于回首,决然地下令道, “命全军即刻回转,尽速返回长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冲天一怒 陇上风光,苍山如海,群峰如簇。这里的山势不像河东那般,群峰陡峭奇拔,林密壑深。虽说地势高岸,却无异峰突起,山的外形大多比较圆柔,也看不到高大的林木。但放眼天地间,视野平阔辽远,唯见群山连绵无尽,起伏如浪,别有一番雄浑大气的壮美。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落,高原冬日的阳光明丽和煦,仿佛给整个世界都罩上一层鲜亮的光彩。澄净的阳光把向阳一面的群山照射的分外明艳,山石毕现,仿佛一种亮丽的赭黄色。而山峦背阳的一面,则像是被画笔涂抹上一层混沌深沉的蓝灰色,山峰的边缘被光影摹画得毛绒绒的,更像是墨笔勾勒的线条在纸上晕染开来一般。 在色彩明暗交错,气象万千的群峰之中,河谷如盆,平坦狭长。整个河谷此刻似乎笼罩着一层轻岚薄霭,苍茫沉郁。其中大河平缓静流,如同平躺在大地上的一条飘带一般。水面在阳光下就像一块块镜子,反射出熠熠的光亮。大河之滨,金城依山据河,傲然矗立,气势非凡。 李辰全身甲胄,驻马在高坡之上。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也给他全身染上一层耀目的色彩,宛如一尊金甲天神一般。朔风刚劲,在苍茫的天野间呼啸而过。他头顶的盔缨和身后的披风被吹动得翻飞起舞,李辰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是面色冷峻地久久远眺金城,静默无言。 从这里凭高远视,依稀可见金城东门外旌旗如云,人流如潮,应该是倾城而出,正热切地盼望出征将士们凯旋而归的金城官民百姓。 望着这番情景,李辰不禁心中发沉。他不由又将视线移到手中的军令上,只见上面寥寥数语,赫然是, “河南有变,见令率军即返,不得有误。” 良久,方见他回首对身后静立候命的众将下令道, “命全军即刻回转,尽速返回长安!” 语气虽然平静,但意味决然。 一令既出,贺兰兄弟与华部军诸将一时皆惊。 但华部军军纪严明,主帅既然已经下令,众将当下只是叉手轰然应诺。只见令旗翻飞,号令四起,行军中的华部军陡然止步,然后随即后队转前队,前队变后队,就地原路折返。 华部军此番远征河东,转战千里,历时数月,将士们无不归心似箭。眼看即将回到金城,与阔别已久的家园和亲人已近在咫尺,却突然得令折返归途,大家都一时心中都惊疑不定。 但长久以来的严格训练和纪律养成,已经使将士们形成了对军令无条件服从的意识。虽然大家心中不解,但全军都默默依令而行,气氛平静,更无一人喧哗鼓噪。只是转身之际,多少人频频反顾,不住回望金城。李辰身边铁甲森然的一众侍卫当中,木兰想起金城期盼自己平安回家的爷娘,更是眼圈都红了。 经过短暂的忙乱,只见如长蛇一般正在山间迤逦而行的队伍稍做停息,便又重新向相反的方向开始缓缓行进。队伍中旌旗劲舞,矛槊如林,行列依然严整如初。将士们整齐的脚步声和铁甲的铿锵声,重新又在苍茫的天野间响起。 李辰下令之后,心头却是如缒巨石。 这次西魏军出援玉壁不战而胜。在举国欢庆之中,李辰却始终保持着清醒和警惕。他心中明白,这次胜利是因为天气突变,东魏军对此准备不足,因而主动退兵。实际上东魏军主力损失轻微,战力未损,何况高欢绝世枭雄,岂是弱者?他一定会重整旗鼓,再度大兵压境,而这一次攻势甚至会更加猛烈。但西魏军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未来必然将爆发一场双方主力间的惊天血战。 只是李辰万万没有想到,这场风暴来得如此之快,甚至快到都没能等到自己返回家中,让自己和将士们做一个简短的休整。 长安大行台语气严厉的军令,说明了事态的紧迫。而这次战略重点又重新转回到了河南。李辰还能模糊地记得,东西魏,以及后来的北齐北周之间,在河南进行了长期的反复争夺。贯穿整个这一段动荡的历史,河南始终是如同血肉磨坊一般泥泞险阻的战场,双方都难以自拔。 直到几十年后的灭齐之战中,北周军才最终突破了河南防线。 李辰突然间有这这样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次,将会是一场真正的血战,自己和华部军将要接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李辰驻马高岗,久久注视着身旁如同一道铁流一般浩荡行进的华部军队伍。这些忠诚无畏的勇士,从来没有置疑过主帅的命令,总是给于自己无限的信任。望着他们坚定整齐的军容,一股豪情在李辰的胸中翻涌,有这样一支铁锻一般的雄师在握,再大的艰险自己也将从容面对。他瞬间下定决心,决不能亏待了这些忠勇的部下,一定要尽可能地把他们一个不少地都带回来。 李辰想到这里,心里略略一松,当下抖擞精神。他举目四顾,却见贺兰兄弟尚在身后立马静立,便挥手示意他们近前。 贺兰兄弟刚才尽管对李辰突然下令回军感到非常惊讶,但是他们都是军中宿将,自然明白在军中维护主帅权威的重要性,当下毫不迟疑地依令指挥全军返程。按照以往的经验,李辰一定会在这种突然间的命令后,在向自己交底。因此他们没有随军而行,而是就在李辰近左静候。这时见李辰召他们近前,自然明白这是要向他们面授机宜。贺兰盛与贺兰仁心领神会地催动坐下战马,行到李辰身旁。 果然,只见李辰将那封刚刚收到的军令递到贺兰盛面前,淡淡道, “大行台紧急军令,你二人看看吧。” 贺兰盛接过军令看过,神色肃然,又转手交给旁边的贺兰仁。贺兰仁匆匆看了,一时眉头紧皱,不由低声问李辰道, “怎的又河南有变?贺六浑方才在河东败回,难道又出兵河南?” 李辰摇摇头道, “我也不知。只是大行台军令如此急促,事恐非小。” 贺兰盛缓缓道, “贺六浑新败,元气未复,当不至近日再用兵河南。 莫道是侯景又有所动作?” 李辰沉默片刻,方道, “于今天下风云激荡,情势变幻莫测。我们身为武人,自当马革裹尸,为国效命。眼下且依令回军长安,到时自然明白情由。” 贺兰兄弟一齐称诺。 李辰再命人赶去金城传令,告知金城因接到紧急军令,大军不得不就地折返,敬请大家安心。此番军情不明,不知何日才能再度回转,冀留守诸君一如从前,精诚合作,共守家园云云。另外,李辰下令金城再征调一部分粮草,尽速转运军前。 华部军一路重新东行下陇,到了傍晚时分,便在旷野中宿营。将士们轻车熟路地取出物料工具,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搭建营帐。 乙弗怀恩一边指挥自己的都整理地面,立起帷帐,一边却还在暗自琢磨今天发生的事。这时,一个手下的队主凑过来低声问道, “都主,你说这都到家门口了,又突然下令回转,到底出啥事了?” 乙弗怀恩微微摇头, “我也不知其中情由。然大都督军令既出,便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们下属只管遵令而行便是。” 那队主忙不迭点头道, “那是那是。大都督的军令,兄弟们没得半点含糊。只是这遭出征已经数月了,眼看走到家门口却回不了家,大伙儿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不免私下嘀咕几声。” 乙弗怀恩听了,不觉皱了眉头道, “老刘,这是兄弟们私下嘀咕,还是你自个想说的?” 那队主尴尬地笑道, “咳咳,我就这么一说,其实大伙儿真都这么想…” 乙弗怀恩伸手拍拍他的肩头道, “老刘,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老婆刚生了娃,你心里挂念。但咱们是军人,一入行伍就得唯军令从是。你放心,大都督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正说话间,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陡然响起,划破深沉的暮色。这是全军集结的讯号。乙弗怀恩一楞,但随即大声招呼自己的手下, “快,快,大都督聚兵!金城营戊都,全体都有,列队!” 号角声长鸣不息,营地中顿时气氛肃然,华部军各级军官下令集合的命令声此起彼伏。很快,将士们便集结起来,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一队队地奔出营地,于营前列队。 只见营前铁骑横陈,阵列前当中大纛下李辰全副甲胄,立马阵前。贺兰兄弟在他身后并辔而立。 华部军以都为基本单位面向大纛列队,每都到位后,都主便大声向营指挥报告。整营到齐后,营指挥再向军都督报告。只听一连串急促而简短的号令声,华部军已迅速集结完毕。 第一军都督破六韩进明、第二军都督步六狐相先后向行军总管贺兰盛报告完毕。贺兰盛向李辰行礼道, “启禀大都督,我军出征将士已全员到齐,请大都督训示!” 李辰回了一礼,道一声辛苦。然后李辰催马而出,行到阵列面前止步。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余晖斑斓,将西方的天色染得如血般诡秘绚丽。只见苍茫的暮色中,华部军阵列如斧劈刀割一般整齐。一面面旌旗在风中猎猎飞扬,一杆杆长槊笔直如林。将士们神色肃穆,一双双眸子在有些昏暗的天色中闪耀着坚毅的光彩。 李辰望着这些忠诚坚忍的部下,不由一时心潮起伏。李辰紧挽缰绳,挺直身躯,大声道, “我知道大家一定心中疑惑,为什么原本已凯旋而回,却在家门口突然下令回转。我也能体会大家此刻的心情。因为我和大家一样,家中有娇妻幼子在金城依门而望!” 李辰说完略一停顿,目光扫过前排将士们的面容,只见他们的神情多少有些微妙的变化。李辰接着道, “这是因为我们接到朝廷最新的命令,河南的战局起了变化,我们要立即返回长安,听从朝廷出征的诏令。” 李辰再一停顿, “此番出征河东,辗转千里,饮冰卧雪,极备辛劳,但是我们保持了高昂的士气。在我们上下一心的坚定意志面前,不可一世的东虏望风而逃,河东转危为安!在即将回到家园的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返回的命令,你们忠实地执行了军令,重新踏上征途,仍然保持着优良的军纪和旺盛的战斗意志。你们是真正的勇士,无愧于我们华部军的荣耀的名号。作为你们的统帅,我为你们深感自豪!” 肃立的将士们听到此处,人人面上显露出一种与有荣焉的光彩。眼中愈发光亮了起来。 只听李辰继续道, “我们华部军珍视荣誉,但更明白为何而战。我们非是天性乐战好杀,只是我们明白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守卫。华部肇始,我们便立志众生平等,无有贵贱。居有所屋,耕有其田。老有所养,有教无类。我们的家园财产需要我们守卫,我们的父母妻儿需要守卫,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更需要守卫!” 李辰提高声量道, “身为武人,是一种崇高的荣耀,但也更肩负着艰巨的责任。我们今日有家难回,心中不忍,却是为了我们的亲人们心里不再难过。我们今日吃苦受罪,是为了我们的后代不再受罪。我们今日流血,是为了我们的家园永远不再流血。我们今日战斗,是为了终有一天,可以天下太平,永无兵隳!” 一番话说得全军将士人人胸中豪气澎湃,好像一股热血都涌到了面上。如林挺立的战士都下意识地将已经挺的笔直的腰杆更挺上几分。 李辰扫视了一遍将士们,放缓语气道, “华部永远不会亏待忠义死力之士。此番出征的将士,除例行叙功优抚外,每人可超转一勋,进一大阶。家中另免赋三岁。” 华部军将士闻听,先是一楞,接着大喜过望,不由齐声高呼, “谢大都督格外恩赏!” 人群之中,乙弗怀恩已经兴奋地脸泛红光。他在前面的战斗中因为替大军开路,并捕获东魏军侦骑,打探出高欢撤兵的重要情报而获功两转,已可以晋升一阶军阶。现在再加上李辰承诺的一阶,这次他随军出征,结结实实连升了两级。 望着将士们兴奋雀跃的神情,李辰却是内中百感交集。此番出征数月,虽未经大战,但跋涉千里,将士们都已经很疲劳。而且兰州已在咫尺,似乎按常理应该让出征将士们回家休整,而抽调留守之军,轮换出征。 但是考虑到很可能即将到来一场真正的血战,而这次出征的都是精锐之师,留守部队战斗力可能有所不及。另外,如果部队轮换,李辰前面为防备万一,煞费苦心构建的人事布局,也会因此而打破。 因此李辰思之再三,还是毅然决定出征部队立即折返,重新投入未来的战斗。为了克服困难,保持士气,李辰除了讲明道理,精神鼓励之外,更不吝重赏。 将士们欢声雷动,贺兰兄弟却是吃惊地相互对望了一眼,目中已隐含忧色。他们和李辰出生入死并肩战斗多年,还从未见到过李辰在战前开出如此高的赏格来鼓励士气,当下立时已明白李辰心中对此战的前景其实非常不看好。鉴于李辰屡验不爽的预见能力,贺兰兄弟一时心头都有些忐忑。 等将士们稍稍平静下来,李辰下令全军依序列带回解散,继续搭建营帐。 当夜,华部军便在野外宿营。第二天,又继续行军下陇。当他们再次翻越陇坂,重新踏上关中平原的时候,却发现之前原本已解散回乡的各郡乡兵、各归化部落藩兵们也都重新接到了征召的命令,正在纷纷向位于沙苑的西魏军大营集结。关中大地一时间烟尘四起,万骑云集,一如数月之前诸军齐聚的盛况。 此时位于千里之外河南的东魏重镇虎牢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在中原大地,大河之南的崇山峻岭中,有一条狭长的东西甬道,连接起西部的伊洛河谷和东部的黄淮平原。千古雄关虎牢,就雄伟地伫立在这条甬道的东部入口处。 虎牢也称成皋,因相传周穆王曾在此圈养猛虎而得名。虎牢南连嵩岳,北据大河,山岭交错,地势险要,自古为洛阳东部的门户。历朝历代,虎牢都是天下知名的关隘,无不重兵驻守。 此时天色将晚,空中彤云密布,阴暗凄迷。在虎牢城中北豫州刺史的衙署大堂内,如繁星般闪亮的点点烛火,却是将堂内照得透亮。堂中钟鼓悠扬,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却是正在举行一场飨宴。 大堂内一名华服的贵官居中而坐。只见此人白面长须,气度深沉,眼中精光逼射,令人不敢轻视。此人正是新任东魏东豫州刺史高慎,字仲密。 高慎出身渤海豪族,排行第二,家中老大高乾(字乾邕),老三高昂(字敖曹),老四高季式(字子通)。渤海高氏是名满天下的勋贵之家。高乾成名极早,高欢甚至称其为叔。高敖曹则是号为为马槊天下第一的勇将。高乾、高敖曹先后死于国事,族中便以高慎为首,说来高蝉儿需称高慎为二伯。 只见高慎今日似乎兴致颇高,不住频频举杯,众宾客也一一回应,气氛很是热闹。只是高慎座下左手第一的一名身穿戎服笼冠的武官神情却是有些不大自在,言止拘谨,与堂中的氛围不太相容。 酒至半酣,却突见高慎一手把玩着酒杯,一边斜眼望着那武官语带冷意道, “奚都督,本官今日大宴同僚,你却推三阻四,数请方至,却是何意?” 那武官却是虎牢镇城都督奚寿兴。原来高慎这次由御史中尉外放北豫州刺史,却是没有照例加都督豫州诸军事的官号。这种刺史就只能负责境内的民政事务,被称为“单车刺史”。东魏朝廷另派奚寿兴为镇城都督,负责兵事。 奚寿兴虽与高慎分掌军民,但刺史的官位要高于镇城都督,何况渤海高氏乃是东魏顶级的勋贵豪门,自然不能轻易得罪。当下他只得赔笑道, “下官公务繁忙,一时分身乏术,还请使君恕罪。” 高慎冷笑一声道, “奚都督,你莫不道我自中枢外放这个单车刺史,必是得罪了大将军(高澄),已然失势,故示而远之吧?” 奚寿兴顿时面色红白,不由讪讪道, “下官怎敢,使君误会了。” “怎敢?…” 高慎突然勃然色变, “我渤海高氏一门忠烈,朝野所重。你一介武夫耳,不过犬马一般,安敢轻视于我!” 高慎不待奚寿兴回话,猛然将手中的酒杯往面前的地下一掷,大喝一声, “与我拿下了!” 青铜的酒杯摔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铿然的声响。随着响声和高慎的怒喝,大群武士突然从两厢一涌而入。武士们披甲持锐,直向奚寿兴扑来。奚寿兴毕竟武将出身,猝不及防之下,却已本能地从座上直起身来,同时右手已经向腰间伸去,想要拔刀自卫。说时迟,那时快,不想对面突然一物飞来,却是正中奚寿兴的右手。此物既窄又长,竟是一根筷子。奚寿兴右手中筷,负痛之下手只慢了一慢,还未等拔出刀来就被蜂拥而上的武士们按倒在地捆绑起来。 奚寿兴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拧头对高慎大叫道, “高仲密,你何敢如此,可是想要造反么?” 高慎此刻已是长身而起,冷哼一声道, “高欢父子心怀叵测,欺君罔上,人神共愤,罪在不赦!我以逆从顺,替天行道,何谓反之?” 高慎再高声喝道, “把他与我打入牢中,好生看押,不得有失!” 众武士轰然应诺,然后七手八脚将奚寿兴拖了下去。 奚寿兴被押走后,高慎对座下右手第一那人深施一礼, “还要多谢长卿相助!” 只见此人身量不高,却是双目有神,气直强干,却正是北豫州刺史掾李棠(字长卿)。刚才正是他掷出筷子,帮助众人擒下奚寿兴。 李棠见高慎如此,忙揖手还礼道, “使君布置严密,彼手到擒来,棠怎敢居功?” 高慎道, “长卿不必过谦,今日若无汝亲往相邀,彼必不肯至,则何以能成大事?” 这时,左右已将从奚寿兴身上搜出的印信呈上。高慎镇城都督印信在手,凭此便可调动虎牢守军。只听他高声下令道, “立即关闭城门,阻绝交通,调军士上城,严加防备。易——帜!” 堂下众人齐齐行礼应诺,然后依令下去分头布置。不多时,虎牢全城戒严,城上红色的东魏旗帜被一一降下,接着升起了代表西魏的黑色旗帜。 话说高慎为人与其他几个豪勇侠猛的兄弟志尚不同,颇涉文史。他官至御史中尉,但手下的御史,多选亲戚乡闾,不免良莠不齐,不称朝望。高澄秉政后,严刑峻法,惩处权贵,因此对负有监察百官职责的御史极为重视。高澄见御史多不称职,便奏令改选。 恰好高慎的前妻为吏部郎中崔暹(字季伦)妹,后被其所弃,另娶赵郡李伯徽女李昌仪。李伯徽于当初任陕州刺史,弘农之战时死于贺兰武之手。李昌仪聪明美貌,知书善记,工骑射,被高慎格外钟爱。她和高洋的妻子李祖娥还是亲戚。 但没有想到的是崔暹后来深得高澄信任重用,高澄为崔暹高嫁其妹,礼成之时还亲往道贺。所以高澄针对高慎的一系列举措,被高慎视为是崔暹在背后挑拨构陷,因此感到愤意难平。高慎一怒之下几乎放弃了自己的职责,开始消极怠工。御史台一度对官员罕有纠劾,多行纵舍。这又引起了高欢的不满,对高慎多有斥责,高慎更难以自安。 而真正彻底激怒高慎的,则是另外一件事。 今岁正元之际,高澄在府中宴请高氏宗亲。因高欢当初认高乾为叔的缘故,渤海高氏也被当作亲族受到邀请,高慎便携新妻李昌仪过府赴宴。男宾自是与高澄飨宴,而女宾则入内宅,由高澄的正妻东魏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出面招待 李昌仪在一堆珠光宝气的女眷中偶遇高洋的妻子李祖娥。两人年龄相仿,又都出身高门赵郡李氏,说来还是亲戚,因此见面后便很快热络了起来。飨宴之中,二人便借故携手离席,寻了一处僻静的亭子坐下,遣开下人,说些闺房私话。不知怎的,李昌仪总觉得李祖娥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二人正说话间,却突然听身后有人轻佻地道, “美人原来躲在这里,却是让我好找。” 李昌仪吃惊地回头看时,却见不知何时一个年轻男子已进到亭中,只见此人纱袍笼冠,相貌英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不老实地在自己和李祖娥的身上打转,甚为无礼。而李祖娥此刻已是脸色苍白,浑身似乎正瑟瑟发抖。 李昌仪心里既惊且怒,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大将军的府邸中对两位贵妇出言调戏。但她见李祖娥害怕的样子,突然心里一顿,猛然猜到此人应该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持节、大行台、尚书令、摄位吏部尚书、领中书监、大将军高澄了。说来李昌仪算是高澄的祖母辈,但高澄身为执政大将军,却是位高权重,官位甚至远在高慎之上。李昌仪正在寻思该如何见礼,却见高澄一边色迷迷地打量着自己,还语带戏谑似的道, “你便是高中尉的那个新妻吧,果然殊色,难怪高中尉要弃崔季伦之妹而另娶。” 李昌仪只气得脸色绯红,当下也不搭言,略施一礼就要匆匆离去。就在她准备绕过高澄身边的时候,却不防高澄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往怀中一带。李昌仪立脚不稳,一头栽进高澄的胸前。高澄用力搂住李昌仪,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双手就在李昌仪的胸臀上乱摸,并开始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裙。 李昌仪从未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一时羞不可抑,一面拼力反抗,一面向李祖娥呼救。哪知李祖娥在旁楞了半响,最后竟一溜烟地逃走了,撇下李昌仪独自在高澄的魔爪中挣扎。 李昌仪心中一时又气又恨。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李祖娥不同,李昌仪不仅弓马娴熟,有些武艺,更聪明多智,形势危急之下,却是没有乱了方寸。她找准机会狠狠一口咬在高澄的手臂上。高澄怪叫一声,负痛将手一缩,腿上却又被李昌仪重重地踢了一脚。高澄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双手将李昌仪松开。 李昌仪乘机挣脱,头也不回地从亭子中逃开。此时她衣带俱裂,不由羞愤满怀,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却听见高澄在后面放肆地笑道, “好一匹烈性的胭脂马…” 李昌仪也不回宴上,寻到自己的侍女后立即登车离去。她一面叫人托言突遇不适向公主辞行,一面遣人去寻高慎回府。 待高慎回到府中,见李昌仪如此形容,不禁大惊失色。李昌仪流泪道, “大将军无礼…” 然后将前后经过向高慎哭诉一遍。高慎闻言,只气得决眦欲裂,须发倒竖,大叫, “高澄小儿,焉敢若此!” 如果说以前的种种已让高慎难以忍耐,那么今天高澄狂妄的举动,终于成为压倒高慎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反了! 但高慎并不是高敖曹那样的血勇之人,虽然愤恨已极,决意反叛,却没有冲动行事。他安慰了李昌仪之后,苦思竟夜。第二天,便向朝廷提出外放北豫州刺史的请求。 出乎他意料的是,朝廷很快有了答复,但只任命他为单车刺史,而另用奚寿兴为镇城都督掌兵事。明显高氏父子已经不信任他了,不想把虎牢的兵权交到他手中。但这个难不倒老谋深算的高慎,到任之后,他就立即派心腹北豫州刺史掾李棠秘密前往长安,向西魏输诚。 高慎的倒戈对西魏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这不仅仅是因为高慎占据着虎牢这个重要的战略据点,更因为渤海高氏在关东的巨大影响力。这对与东魏的对峙中处于劣势西魏仿佛从天而降的一份大礼。西魏朝廷当即拜高慎为侍中、司徒、渤海郡公。另拜李棠为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广宗县公。李棠固辞曰, “臣世荷朝恩,义当奉国。而往者见拘逆命,不获陪驾西巡。今日之来,免罪为幸,何敢以此微庸,冒受天爵。” 如此者再三,优诏不许,乃受。 李棠潜回虎牢,便与高慎合谋以飨宴为借口引奚寿兴前来,然后就在酒宴上将他拿下,夺取兵权,据城而反。 不想派人去请奚寿兴,奚寿兴却推诿不至。最后还是李棠自告奋勇亲自来见奚寿兴。李棠对奚寿兴道, “君与高公,义符昆季。今日之席,以公为首。岂有宾客总萃,而公无事不行?将恐远近闻之,窃有疑怪。” 奚寿兴推辞不过,只得前来赴宴,结果被一举擒拿。 再说高慎下令易帜反叛之后回坐,一边早有人重新盛上酒来,高慎接过一饮而尽,端着酒杯的手犹自微微颤抖。 这时李棠在旁道, “使君身于险境之中,慨然举义,忠义之心,可昭日月,必得青史留名。” 高慎肃容道, “只盼朝廷大军速至,与我里应外合,则河南一举可定。” 李棠道, “使君拨乱反正,天下震动,功在社稷,朝廷岂能不顾。此番棠至长安诣阙归款,宇文大丞相亲口相诺,必亲帅大军来援,使君可无忧矣。” 高慎听罢,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眼中犹有忧色。 李棠见了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 “从今日起,属下便要改口称使君为司徒公了。” 高慎闻听,顿时展颜,面上的忧色似乎一扫而光。他有些矜持地对李棠还礼道, “此皆长卿之功也,日后你我必当同衷共济!我也要尊称足下一声,广宗县公了。” 二人一时相视而笑。 稍停,高慎又问道, “给夫人的密书发出了么?” 李棠道, “密书已选可靠之人星夜前往,如今夫人应已得音讯,不日必前来与大人团聚。” 高慎满意地点点头。只见他略一沉吟,又决然道, “既已举义帜,那便索性放开手脚大干一场。长卿,烦你立即修书二封,一封往永安,与我四弟子通(高季式字子通);另一封往冀州渤海家中。在信中指明大义,晓以利害,邀其共举大事!” “遵命!” 李棠应命自去书写书信,高慎独坐堂中,眼中寒意凛然,只听他低声冷哼道, “高澄小儿,我若不报此辱,又岂为人乎…” 公元543年,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二月壬申,东魏著名的勋贵,北豫州刺史高慎据虎牢叛降西魏。一时天下震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邙山之巅 一 在号为天下之中的河南,蜿蜒而过的滔滔大河既滋养哺育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使之成为华夏文明最早发祥兴盛的摇篮之一。却也使这片土地饱受灾难,命运多舛。 大河位于河南的总多支流中,洛水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条。它自关中南部发源,东经洛阳之南,在和伊水汇合以后,于洛阳东北方注入大河。伊水、洛水和大河三川交汇的区域也被称为河洛地区。在中国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河洛都是华夏文明的根源和中心所在。 这片肥沃的河谷冲积平原上,洛阳无疑是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以洛阳为中心,周边雄关遍布。洛阳所在的伊洛河谷通过东北方一条狭长的甬道连接起东部辽阔平坦的黄淮平原。虎牢便位于这个甬道的东部入口,成为洛阳东方的门户。而在甬道的另一端,有一个城堡叫做柏谷坞,位于从洛阳通往虎牢的必经之地上。柏谷坞北滨洛水,南距高台,地势极为险要。 有关柏谷坞的记载,不绝于史籍。当初刘裕北伐之时,曾以柏谷坞为前方大本营,攻略关中。而真正使柏谷坞闻名后世的,则是后世时为秦王李世民的一份文书《告柏谷坞少林寺上座书》。 自公元538年东西魏两军于相争于河洛,洛阳被侯景焚毁。双方就一直在洛阳一带反复拉锯激战,却是将这片大好沃土变成了如同血肉磨坊一般的血腥战场。由于地处前线,东魏在柏谷坞驻扎有重兵,使之成为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 三月的河南,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万物似乎纷纷悄无声息地从寒冬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原本光秃秃的树杈上开始显露出点点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树冠上仿佛点缀着一层轻薄的绿纱。那种鲜嫩的颜色,一扫冬日的酷寒阴霾,仿佛温柔得让人的心都化了。 而春风中的桃李,已急不可耐地绽放开各自的笑脸。和煦的微风轻拂枝头,缤纷绚烂的鲜花摇曳多姿,给原本灰暗单调的大地点缀上一簇簇亮丽的色彩,也给整个世界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一场新雨过后,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泥土的气息。大地地被已经雨水浸透了,呈出厚重深沉的颜色。遍地随处可见的野草,则刚刚从地表透出矮矮嫩嫩的叶尖,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绿毯。还有稀疏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其间。 放眼远眺,洛水蜿蜒静流,水平如镜,水上薄雾缥缈。近旁高山伟岸,浓密的白色云团仿佛一道白幕一般低低地拦在山腰。山色空濛,水光凄迷,宛如一副刚刚写就,犹自水墨淋漓的山水画卷。 然山前一座高大的城寨巍然伫立,城上旌旗垂止,甲士如林。只见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士卒们正剑拔弩张,凝神戒备,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于天。却是将这本是婉约而迷离的美景破坏殆尽。 而城外的原野上正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数里之外已不可视物。仿佛有一道神秘的白色大幕,将世间一切都遮挡了起来。天地间此时一片沉寂,但这看似轻柔飘逸的大幕的后面在城上的军士眼里却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危险和杀机。 “嗒嗒嗒…” 浓密的白雾中依稀传来阵阵沉闷的声响。城上的人不由凝神侧耳,仔细地聆听这动响。这声音由远而近,渐渐清晰起来。却似乎是马蹄踏在潮湿的土地上发出的闷响。马蹄声徐徐而来,不缓不急,在沉积的天地间显得分外诡异。 正当城上的军士们正在满腹疑虑的时候,一个黑衣骑士突然撞破婉转起伏的雾气,骤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只见这名骑士头戴铁兜鍪,盔顶高高挑起一捧尺许长的黑色盔缨,正随风飘荡。他脸上罩了铁面,只露双目。铁面上描画青蓝色不动明王法相,忿怒凶恶。此人全身铁甲,钝化处理过的甲叶的冷光幽暗。他手持一杆黑缨长槊,胯下一匹毛色漆黑如碳一般的高头大马,正轻盈地奔行在旷野之中。 只见这名骑士人马一色,团团白雾就在马腿之间流溢翻卷,真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仿佛一只黑色的苍鹰骄傲地在白云间振翅翱游。城上人远远看去,却觉得他行如鬼魅,仿佛是突然从阴间钻出的修罗骑士一般,不觉人人后背一阵发凉。 这一人一骑直往城下而来,当行到距城墙约二百步左右的距离时,黑衣骑士稳稳地勒缰驻马。平阔的城前旷野上,只见来者立马横槊,遥对险峻高大的城池。 此人立马城前,伸手缓缓解下面甲,却见他生得蚕眉细目,面颊削长,唇上一丛修剪整齐的短髭,再寻常不过一副汉人模样,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四射。虽说只单人独骑,来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将城上剑拔弩张的守军放在眼里。只见他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城墙。突然张口高声喝道, “天兵到此,尔等若欲免遭屠戮,早降!” 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明显关中口音的喊声在沉寂的旷野上飘荡远去,片刻之后从城墙处传来阵阵回声, “…早降!” 声廓清野,气势迫人。 回声渐止,世界又恢复了沉寂。城上甲士如林,却是始终令人窒息一般地沉默着。城下黑衣骑士等了片刻,见城上没有回应。当下冷哼一声,伸手取下鞍边的弓箭,张弓便向城上一箭射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鸣镝声陡然响起,那枝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城下直飞城上一处垛口。站在垛口的一名守军手疾举起手中的盾牌一挡。只听“叮”的一声,鸣镝声戛然而止。那枝箭正中盾牌的兽面上,箭后端的尾羽犹自颤动不止。那名守军只觉得一股冲击力透过盾牌直传递到自己挽盾的手臂上,不由身体晃了一晃,右脚不由退了半步,方才稳住身形。 城下的黑衣骑士冷冷看一眼钉在盾牌上的箭,猛地举起手中的长槊,狠狠地插入身边的土地中。然后他拨转马头,头也不回扬鞭而去,转瞬就已消失在重重白雾当中。只有那杆长槊孤零零地伫立在城下的土地上,长槊锋刃闪烁着冷冷的寒光,锋刃下一蔟黑色的锋缨,正随风不住微微起伏飘荡,如同一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花朵。 没过多久,沉寂的白雾后战鼓声陡然大作,急促的鼓声如同是沉闷的巨雷在天边骤然炸响,让城上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顿。那雾气也似乎受到了强力的排挤压迫一般,突然间开始剧烈地翻滚飘溢,四下弥散,似乎不慢慢地直向城墙逼来。在渐渐稀薄的雾气当中,隐隐可以看见无数星星点点金属反射的冷光。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震动仿佛正从远方渐渐传来。 在城外旷野上白雾如幕。在湿漉漉的雾气中,一朵无名的小野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震动,微微开始颤抖。这震动慢慢地越来越近,越来越强。野花开始随着震动的节奏不住地抖动,仿佛是间歇着手足无措地舞蹈,花瓣上残留的几颗晶莹的水珠也簌簌洒落。 突然,一只大脚猛地踏了过来,正正地将它踩到了脚下。当大脚旋即起开时,这朵小花已经花瓣零落,扁扁地平伏在地上,不复方才娇嫩的模样。接着,数不清的脚步在这朵小花上践踏过去,最终将它和泥土深深地混为一体,再也无法分清。 而此起彼伏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止歇,而是如同一道洪流一般滚滚而过。脚步是如此密集,似乎多得数也数不清。一双双脚步上下起伏,原本凝集在地表的浓密雾气,被撕扯推挤地不住翻卷涌动,渐渐飘散稀薄。 随着雾气被不断挤压飘散,一排排全副武装的武士不断在白色的雾团中闪现。武士们人人黑甲黑袍,手持寒光四射的长短兵器,正步伐整齐地向城下逼来。 终于,雾气四散,一支庞大的军阵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城外的原野上。 从城上望下去,只见旌旗如云,士马如海,整个军阵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一般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这支军阵人数虽众,却多而不乱,排列有秩,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巨型机器,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将士们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是连绵不绝闷雷,持续不断地轰鸣在辽阔的旷野上。随着大军不断地接近,声势愈加惊人,仿佛天地也为之色变。 此时城上守军也渐渐看清,这个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排高举盾牌的步卒,为身后的队伍提供防护。紧随盾牌之后,是人数众多,排列成一个个整齐方阵的弓弩手。 弓弩手之后的队伍更加庞大,队伍前部的士卒在行进间大致集结成为一个个数十人小队,每个小队的士卒们分列左右两行,肩上扛着一具长长的木梯,一个个小队如同一只只多足的怪兽一般。数十上百个这样的队列聚集在一起,如同神话世界里怪兽一般向城下扑来,看得城上守军头皮直发麻。 最后面,更有大队排列整齐的军士,就如同是一大片无边乌云笼罩在大地上。 而军阵当中三杆大纛迎风飞舞,格外醒目。仔细看时,却分别是西魏大将军于谨、建州刺史杨摽、洛州刺史泉仲遵的认旗。 话说上回西魏诸公卿密议,最后一致决定再度倾国而出,发兵接应据守虎牢叛降的高慎,并寻机与东魏军决战,以争河南。 高慎如今被西魏朝廷授司徒、侍中,而且作为一个归降人物,他具有标志性的意义,理应受到重点的保护,因此高慎本人已不合适继续留在虎牢。考虑到虎牢的重要性,则必须选派一员名将来镇守。宇文泰思之再三,还是飞骑传讯刚刚在玉壁建功,以善守而闻名的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东道行台王思政,调他即刻移镇虎牢。 宇文泰虽说决心出兵,但是面对优势的敌军和即将到来的复杂局面,心底还是多少有些不安,便召来相府宾客蒋升相询。 蒋升字凤起,少好天文玄象之学。宇文泰雅信待之,常侍左右,以备顾问。当年小关之战时,窦泰兵进潼关。宇文泰帅军疾行迎战,于马牧泽设伏。时西南有紫黄气报日,从未至酉。宇文泰问蒋升道, “此何祥也?” 蒋升答道, “西南未地,主土。土王四季,秦之分也。今大军既出,喜气下临,必有大庆。” 后来西魏军果然大胜,斩窦泰。 这次见宇文泰又再相询,蒋升对曰, “春王在东,荧惑又在井、鬼分,行军非便。” 宇文泰沉默半晌,方道, “此已如箭在弦上,何容就还?苟有不利,天也,又复何悔!” 遂不听蒋升之言。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西魏举国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东出潼关,再度进军河南。 当西魏军主力到达洛阳之后,在河南坚持抵抗东魏军的陈欣、魏玄、韩雄、韦法保等众豪杰闻讯纷纷举义兵来会,西魏军一时军势大振。根据群雄提供的情报,此时东魏方面驻河南地区的主将河南道大行台侯景正在率军围攻虎牢。 这次西魏军虽然全师而出,盛势而来,但面对各方面都占优势的东魏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西魏众公卿大将议定的作战方略和上回河阴大战时基本相同,还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力争在高欢河东主力来援之前,一举击败侯景所部,然后再据河与高欢相持,寻机决战。只要阻止高欢河东主力渡河南下,西魏军就可以从容四下出击,从而占领整个河南。 宇文泰即命于谨同杨摽、泉仲遵率所部进攻柏谷坞,断侯景后路,自己则亲率大军北上攻取河桥。在上次河阴大战中,西魏军奋战竟日,却最终没能拿下河桥,结果让侯景率主力过河。已精疲力竭的西魏军无力再战,最终大败,教训可谓惨痛。宇文泰决意今次先攻下河桥,切断高欢的南下通路,扫除后顾之忧后,再回军与侯景决战。 于谨受命后与杨摽、泉仲遵合兵一道,立即挥军直扑柏谷坞。 于谨字思敬,性情深沉,有识量,略窥经史,然尤好孙子兵书。他深知此番必须兵贵神速,尽快拿下柏谷坞。然后利用柏谷坞有利的地势拖住侯景的主力。否则侯景一旦警觉,迅速回军,抢在宇文泰之前回到河桥据守,则西魏军将高欢和侯景分而击破的计划就落了空,整个战局又将进入难以预测的复杂局面。 却说于谨率军赶到柏谷坞,立即指挥西魏军将其团团围住,并立即发起了进攻。柏谷坞虽小,但地势险要,东魏军防卫严密,却是并不那么容易攻取。一旦不能及时拿下柏谷坞,侯景再率大军回援,西魏军腹背受敌,将十分被动。 西魏军在柏谷坞城前列阵,以于谨所部精锐六军之一为中军,杨摽为左据、泉仲遵为右据。三部虽同列而战,却也各有统属,各有特色。只见位于阵列中间的西魏军衣甲鲜亮,阵列齐整,充满百战之师的威势和杀气。而左右两翼则队形相对散乱,服色衣甲也不是很统一。 杨摽所部多为随他转战南北的江湖豪杰,因此人物纷杂,武器也各有不同,甚至内中不乏身穿缁衣手持长刀的沙门。这些人似乎也不太愿受军纪约束,因此杨摽的建州军临于大战阵前,却仍是神形随意,不成队列。 右据泉仲遵所部则多为来自洛州山地的蛮民,这些人更不知队列为何物,只是在阵前聚作一团。然他们人人披发跣足,肤色黝黑,凶形恶相,眼中流露出好战的神色,却是令人望而生畏。 正中主将大纛下,大将军、都督恒并燕肆云五州诸军事、恒州刺史、太子太师、常山郡公于谨全身甲胄,立马阵前。却说于谨见左右杨摽、泉仲遵两军队列不整,心中不禁暗自皱眉。然当前军情紧迫,大战在即,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只是命一员督将前去劝降,并观察一下城上守御的情况。 不多时,那员督将回禀, “启禀大将军,守城东虏守备严密,殊无降意。职下已试了射界,并留了信记。” 于谨微微点头,随即下令本部当前出战。 西魏国力较弱,没有能力制造那么多军械,特别是造价昂贵的攻城器械。他们在作战中更多的依靠的是战术和将士们的勇敢。今日时不我待,也不容于谨他想,上来便直接采用最残酷的蚁附攻城。 战鼓如雷,铁甲如流。位于阵列中央的西魏军如同黑色的洪流一般汹涌而出,直扑柏谷坞。 攻城的西魏军贾勇蜂拥向前,但适才的一场小雨却使得地表有些泥泞湿滑,万足践踏之下,更是将地上踩得一片稀烂,难以立足。西魏军将士行进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而且这样的路况却是更加耗费体力。肩扛长梯的西魏军将士还没有接近城下的壕沟,很多人就已经气喘吁吁,步履踉跄。于谨在阵后远远望见,顿时眉头紧锁,心中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面对西魏军汹涌如潮般的攻势,城上的东魏军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眼看西魏军的队伍即离那杆树立在城下的长槊越来越近,却不见守军有任何反应。 攻城的西魏军即将到达城下那杆醒目伫立的长槊,那是刚才前来劝降加侦察的督将留下的标记,表明了弓箭有效射程的位置。只听带队督将一声令下,当前的盾牌手开始疾步猛冲。他们越过长槊标记,迅速在前面竖起一面面盾牌,层层叠叠排列在一起,为后面的弓弩手们提供防护。而弓弩手则以长槊为界,整齐列队,张弓搭箭,准备发起攻击。 这时,突然只听城上一阵清脆的罄声响起,原本遮在垛口的守军突然撤下盾牌,露出了后面一具具强弩。这些强弩体型巨大,每具都如同床榻一般大小,钢丝拧成的机弦三重。发射的弩箭也远超一般的弓箭,简直就如同是一支锯短了的长矛一般。只见守军用力搬下括机,只听“砰…”一声,强弩的机弦瞬间复位,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响声。接着“呼…”,如同一阵狂风划过天际,一枝枝弩箭如同闪电一般向城下正在蜂拥而至的西魏军射来,嘶嘶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就见一支支弩箭轻易就穿透了阵前西魏军手中的盾牌,就如同撕碎一张薄薄的纸片一般。然后余劲未息,又接连洞穿了后面三个士卒的身体,方才停止。而那些未被盾牌遮挡住的弩箭更是将七八个西魏军士卒如同穿糖葫芦一般一齐射倒。 这种弩箭射程惊人,又居高临下,射程远远超过城下西魏军的弓弩手。如飞蝗一般的弩箭不断落在后面肩扛长梯的西魏军队列中。毫无防护的西魏军小队只要中一发这样的弩箭,立刻死伤狼藉,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狂风暴雨一般一轮弩箭过后,最前面高举如墙的西魏军盾牌阵已经支离破碎,如同打出一道道血窟窿,后面队列密集的西魏军弓弩手伏尸满地,哀号遍野,紧随的云梯部队也伤亡不小。 于谨在阵后望见,不由双目充血,满口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但身为统军大将,此时容不得犹豫,更不能心慈手软。于谨反顾冷声大喝道, “擂鼓!” 不计伤亡,也必须要尽快拿下柏谷坞,这是事关此次整个河南战局的成败的关键。于谨的决心如岩石般坚硬。 西魏军中军鼓声再度轰鸣起来。 前方西魏军此时一片混乱,但中军的鼓声却如催魂连绵不息。伤亡惨重的西魏军听到鼓声,知道这是催促进攻的讯号。西魏军督将们拼命大声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前进。伤亡满地的西魏军盾牌手们勉力继续高举起手中盾牌,为身后的队伍提供可怜的防护。而残余的弓箭手们则开始拼命向城上放箭。后队的西魏军拖开阵亡的同袍,扛起长梯,开始继续冲向城下。 此时,城上东魏军又一轮弩箭射到了,前锋的西魏军如同被狂风刮过一般,几乎被一扫而空。每一发弩箭都仿佛在密集的西魏军阵列中打出一道血肉横飞的深深空缺来,当者无不立仆。西魏军前军更加混乱,军心一时开始有些动摇。 于谨在后望见,一面急命后队的弓弩手前去支援,一面厉声下令道, “命前军奋勇向前,后退者斩!” 传令的骑兵四下奔走叫嚣,将于谨的严令传遍整个战场。而惨重的伤亡此时也激发了西魏军将士的血性,只见一员西魏军督将奋然跃起,一边拔脚向城下狂奔,一边挥刀大呼道, “进亦死,退亦死,我秦陇男儿,唯面死而已!大伙冲啊…” 话音未落,飞奔中的他却被一支弩箭当胸穿过。动能强大的弩箭几乎瞬间就撕碎了他整个上半身,一篷血肉立时四下飞溅。但迎着他的血肉,身后的西魏军们扛起长梯拼死突进。 “冲啊!…” “冲啊!…” “杀!…” 西魏军将士不顾伤亡地重新开始冲锋,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对身边的鲜血、尸体和哀号声已变得麻木,他们眼中只有前方的柏谷坞。 残存的西魏军弓弩手不停地向城上发箭,不断有士卒中箭倒下。但越来越多的西魏军冲到阵前,拾起倒下同袍手中的弓箭开始还击。随后,增援的弓箭手也赶到了。此时前面的盾牌手们已经几乎伤亡殆尽,西魏军的弓弩手就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和城上的东魏军对射。 守城东魏军的强弩威力巨大,但数量有限,而且相对发射射率要低得多。它发一矢,普通弓箭则可以发三矢。在西魏军弓弩手拼死般的攻击下,城上东魏军开始大量伤亡。最后不得以重新用盾牌堵住了垛口,掩护住珍贵的强弩。 西魏军的弓箭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叮叮当当不住地钉在盾牌上。只见城头的垛口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盾牌,似乎一丝缝隙都没有。但不时会有一个垛口的盾牌突然打开,紧接着就会有一发弩箭射出,呼啸着射进城下蜂拥而来的西魏军中,掀起一片血光。 西魏军虽然死伤狼藉,却仍拼死而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后队的西魏军肩扛长梯拼命地向城下冲来。只见被举起的一具具长梯就如同是漂浮在黑色洋流上的一叶叶小舟,随着海浪呼啸而来,声势惊人。 “啪…啪…啪…” 一具具长梯终于搭上了堑壕,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西魏军士卒舍生忘死地跳上长梯,疾步越过堑壕。 城上的东魏军见势不妙,不得已撤下盾牌,而弓箭手们则扑到垛口,冒着扑面而来箭雨不顾伤亡地向下放箭。 长长的木梯搭在堑壕上晃晃悠悠,稍不留神就会失足落入深深的壕沟内,因此西魏军过堑的速度快不起来。窄窄的梯子上又无从闪避,因而踏上梯子的西魏军成为城上守军最好的靶子。一个个中箭的西魏军如雨点一般从梯子上惨叫着坠落到沟底。东魏军更把城墙上的强弩瞄准长梯,只听一声令人心悸的弦响,整部长梯上正奋力奔跑的西魏军士卒瞬间已被弩箭全部扫落,鲜血如喷泉一般漫天飘洒。 很短的的时间,壕沟底部已经几乎被西魏军的尸体填满。但西魏军仍舍生忘死般蜂拥踏上长梯,越来越多的士卒最终越过了堑壕,冲到城下,他们猬集在一起,顶着城上倾泻而下的箭矢,拼命开始向城上发箭反击。 东魏军的伤亡开始急剧上升,西魏军的羽箭闪着寒光如雨点一般向城上覆盖了过来。东魏军的弓箭手往往刚扑到垛口,还未及放箭,就已经被城下飞来的箭矢射倒。因此东魏军往往无法仔细瞄准,只能抓住机会盲目地向下射一箭,然后飞快地闪到一边。这样一来,对进攻的西魏军的威胁就大大减少了。而守军威力巨大的强弩在持续高强度的发射之后,大都先后出现了故障,箭矢也所剩无几。 西魏军则乘机将几具长梯并排放在一起,一次同时可以让更多的士卒冲过堑壕,后续的西魏军也将借机将长梯运到了城下。在西魏军的滔天般的呐喊声中,一具具长梯高高竖起,搭上了垛口。已经杀红了眼的西魏军将士鱼贯而上,开始攀城。 而城上的东魏军冒着箭雨用擂石、滚木疯狂地向城下砸去,还用撑杆顶住长梯死命地向外推。巨大的擂石落在城下密集的西魏军中,立时一片血肉模糊。木制的长梯若被巨石砸中,往往从中一折两断,将长梯上的西魏军从半空狠狠摔下。一具又一具的长梯被东魏军用粗壮的撑杆推翻,连带上面的西魏军士卒一并向后砸落在城下的人群中。 但仍然有越来越多的长梯搭上了城头,西魏军争先恐后地跳上长梯,向城上攀来。只见东魏军冒死将一根根浑身布满铁钉滚木推到树在垛口的长梯上,沉重的滚木顺着长梯滚下,势无可挡。正在梯子上奋勇攀登的一长串西魏军们还未及发出一声惨呼,便已血肉横飞,荡然无存。 只见登城的西魏军如坠落的雨点一般,接二连三地被从长梯上砸落,城下很快就已经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但西魏军不顾伤亡,仍然狂叫着前仆后继登上长梯攻城。 战斗一时间进入了最激烈最残酷的阶段,双方的伤亡都在急剧上升,但两方的勇士都在咬牙做最后的坚持,期待对方先支持不住倒下。 此时于谨已经将本阵推进到柏谷坞城前。他神色严峻地注视着面前炼狱一般的攻城战场。 高大险峻的柏谷坞城此刻如同一座正在急剧崩塌中的高台,城头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矢,如同长满无尽的荒草。鲜血已将城墙灰暗染得通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城下尸积如山,满是身穿黑色衣甲的西魏军将士的尸体。而城墙外一具具长梯上,如同簇集的蜂群一般爬满了登城的西魏军士卒,正顶着城上敌军如雨而下的箭矢檑木奋勇攀登。然而一个个勇士却如同狂风中的的落叶一般不断从长梯上坠落。 于谨心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住,觉得分外心痛。若不是此番刻不容缓,必须用最快速度拿下柏谷坞,他决不愿使用这种残酷的攻城方式,让英勇的部下遭受如此严重伤亡。 而传令兵将各方的消息川流不息地向中军传递过来, …… “启禀大将军,前部统军大都督王仪同阵亡!” …… “启禀大将军,继任统军程仪同重伤!” …… “启禀大将军,左军杨使君请战!” …… “启禀大将军,右军泉使君再三请战!” …… “大将军,探马急报!侯景探知我军出兵,已全军疾行来援,前锋距此只三十里!” …… 于谨闻报,不禁瞳孔微微一缩。他最为担心的一种局面果然出现了!目前西魏军前有坚城未克,背后又出现优势敌军,形势变得极为严峻。 一般的将领遇到这种情况,只怕立时已慌了手脚。但于谨日后为八柱国之一,岂是等闲人物。他当下略一思忖,转瞬之间决心已定。只见他抬首大声下令道, “命左军杨使君,右军泉使君即刻出战,从左右并驱先登!” 于谨拔刀在手,直指柏谷坞, “命全军压上,破城!”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邙山之巅 2 话说于谨率军猛攻柏谷坞。却不道柏谷坞虽然城池不大,但依山傍水,地势险峻。而且守城的东魏军战意高昂,凭据坚城拼死抵抗。西魏军虽然攻势如潮,柏谷坞却一时难下。更为不利的是,当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却传来侯景主力大军正全速来援,前锋已经抵近至柏谷坞三十里的消息。 此时经过一番血战,西魏军在付出重大伤亡的情况下,已经在当前残酷的攻城战中逐渐占据了上风。西魏军前仆后继,蜂拥攀城,正在用生命和意志,一点一点压垮守军的抵抗。守城的东魏军毕竟人数有限,在西魏军的猛烈进攻下也是死伤惨重,虽然他们还在做最后拼死的抵抗,但柏谷坞被攻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但就在胜利似乎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侯景的大军却出人意料地赶来了,战场局面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现在西魏军前有坚城未克,背后又出现优势敌军,形势一下子变得极为严峻。如果处置不当,西魏军极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稍有不慎,攻城西魏军就可能因为军心动摇而全盘崩溃,甚至可能全军覆灭于城下。 危难之中,方显豪杰本色。西魏军主将于谨深识远见,闻报略一思忖,已将当前复杂局面的内中利害因果想个透彻。无论如何,必须先攻下柏谷坞!如果在此时放弃攻城,转头迎战侯景,不仅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也将严重打击将士们的信心和士气。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以士气低落的疲惫之师,迎战优势敌军,前景不想可知。因此只有先攻下柏谷坞,占据这个要点,西魏军才能处于不败之地。也才可能凭据险要挡住侯景主力西进的通路。 于谨顷刻间便决心已定,当即孤注一掷,倾全力攻城。他一面命一直观战的左右两军杨摽、泉仲遵部出击,一面下令全军压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拿下柏谷坞。 只听西魏军中军急促的鼓声连绵震天,响彻云霄。原本严整如矩的西魏军本阵突然如水瓶乍破,大队的西魏军若奔流的洪水一般四下倾泻而出,直扑柏谷坞。汹涌的黑色的洪流势不可当,很快就漫过横尸遍地的旷野,汇入到了城下血光冲天的战场中。 城墙以外宽阔的原野一下子几乎全部被攻城的西魏军占据。衣甲大多为黑色的西魏军蜂拥向前,如同是无边的黑色潮水一般咆哮着涌向柏谷坞。而柏谷坞就好像是大海中露出水面的一块黄色的礁石,正在被黑色的浪涛一轮又一轮地反复凶猛冲击,已然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城墙的外立面上长梯密布,上面爬满了正在奋勇向上攀登的西魏军勇士,犹如是奔涌不息的潮水上的一朵朵形态诡异的浪花,正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地扑上城头。但勇士们往往还在半途就如同被如雨点一般砸下的滚木擂石击中,惨叫着四下坠落。仿佛是一个个浪花在坚硬的礁石上撞得粉碎,水珠四溅。而黑色的浪头却毫无停歇,只是一波又一波地向城上汹涌地席卷过去。 城外铺天盖地般漫卷而来的西魏军当中,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队衣甲服色迥异的队伍正在快速突进。他们步伐矫捷,行进速度远快过周边的同袍。远远望去犹如漫天潮水中两道特立独行的激流,不断超越前面的队伍,迅速地靠近城墙。从旗号上看,这两队人马却正是受命出战的左据建州刺史杨摽、右据洛州刺史泉仲遵所部。 此番西魏举国而出,其中除主力六军约五万人为中央军外,其余都为奉诏而至的各州郡乡兵,各归化藩部的部落兵。西魏六军由朝廷统辖,将士们是都是职业军人,一应粮俸兵甲战马器械都由朝廷供给。因此相对而言,六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西魏军的精锐之师。而其它应招参战的乡兵和部落兵则多少有些良莠不齐,在装备和训练上都无法与六军相比。 建州刺史杨摽和洛州刺史泉仲遵都是地方豪强出身,他们的军队也都是自家招募供养的。杨摽所部多为河东义从,其中不乏随他转战南北的江湖豪杰。泉仲遵所部除了亲从以外,则多为来自洛州大山中彪悍好勇的蛮民。 这两部和于谨所部此番受命一同来攻柏谷坞。一路之上,于谨手下六军之一衣甲同一,队列齐整,军纪森严。而杨摽和泉仲遵所部却服色各异,军纪散漫,难成队列。两下相较,建州军和洛州军简直不像军队,倒更好似是一伙武装的游民。 于谨所部不由频频侧目,一时心底都有些看不上这些友军。甚至于谨本人都有些怀疑他们的战斗力,虽然布阵的时候将他们安排在左右两翼,但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却并没有出动他们,而是直接命本部出战。 不料战事进行得出人意料的激烈,小小的柏谷坞竟一时难以攻克。由于侯景的援军迫近,于谨不得不孤注一掷,命全军出击,迅速攻克柏谷坞。等待多时的建州军和洛州军终于登场。 这两军平日没少受了于谨部下的白眼,心中早憋了一股气,一直想在战场上与六军见个高下。前番战况惨烈,建洛两州的将士们也深受震撼,暗自也更激发了要一展身手,先登克城的决心,杨摽和泉仲遵都反复向于谨请战。受命出击之后,两州的将士人人奋勇争先,竟是不断超越友军,抢先杀到了城下。 在战场左侧城下黑鸦鸦一片的西魏军当中,一彪服色,兵器各异的人马涌到了正浴血奋战的城下。他们和周边的西魏军将士差别显著,就如同黑色潮水中泛起的一大片白色泡沫一般。这片泡沫似乎被水下的暗流带动着,正急速地冲撞着宛如礁石般的城墙。 这群风格外观迥异的人马正中,西魏建州刺史、骠骑将军、肥如县侯并合阳县伯,合邑一千三百户的杨摽全身甲胄,横刀而立。 杨摽字显进,河东正平高凉人。杨摽的祖父、父亲都先后做过河东的县令,因此杨摽一门在河东地方颇有影响。东西魏分立后,杨摽归于西魏。杨摽的父亲曾为邵郡白水令,他因此与当地的豪强相交。当时大河以北都被东魏占据,杨摽自告奋勇潜入邵郡,发动土豪王覆怜等举事,相应者三千人,遂拔邵郡。杨摽因功封大行台左丞。他更遣间谍四下游说周边东魏军占据的城堡,旬月间,正平、河北、南汾、二绛、建州、太宁等十余座城池纷纷反叛,为西魏军占领。 真正使杨摽扬名天下的,是其后的建州之战。宇文泰以杨摽有谋略,堪委边任,便以其行建州事(代理建州刺史)。当时建州深入敌境三百里,杨摽率义从赶往建州,所经之处,不断有豪杰闻听他的名声而自备粮草前来相投。等到杨摽到达建州时,部下已经有一万人。杨摽先后击败东魏建州刺史车折于洛和行台斛律俱的大军,大获军资甲仗,以给义士,一时威名大振。 后来侯景攻陷正平,又遣行台薛循义与斛律俱合军围攻建州。杨摽见敌众我寡,孤军无援,腹背受敌,便考虑撤离建州,但他又担心新加入的义徒们会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背叛。杨摽先伪造了一封宇文泰的书信,派人假装从长安送到建州,信中声言朝廷已经派出大军,四道赴援。杨摽接到这封伪造的信件后,将其中的内容故意泄露出去,让所有的人都知晓,安定人心。然后杨摽再命那些不太可靠的部下四出抄掠,筹措军资。等到这些人出发以后,杨摽率军于夜中拔还邵郡。西魏朝廷为嘉奖他在不利的形势下保全全军,即授其建州刺史。 此后杨摽长年在边境和东魏军对峙。东魏以正平为东雍州,遣薛荣祖镇之。杨摽设计袭克正平。邵郡民以郡东叛,杨摽率军攻而复之。后又攻破东魏南绛郡,俘其郡守屈僧珍。杨摽足智多谋,在与东魏的交锋中屡屡获胜,威名远播,就连侯景都对他十分忌惮。 话说杨摽率建州义从冲到城下,眼看一根滚木从面前一架长梯上滚落,将上面正在攀城的一长串西魏军士卒砸得血肉横飞,一扫而空。滚木落地后余劲不息,翻滚着扎进城下密集的西魏军中,又一连轧倒了好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卒,接着又向正冲上来的建州军们迎面撞来。 只见当前的一名建州豪杰大喝一声,飞步抢上前去,一抖手中的长矛,直向滚木搠去。只听“砰”一声巨响,长矛已狠狠地戳进了滚木中。来势不止的滚木顿时停住,如同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般不再前进半分。再看力挡滚木的豪杰,只见他牙关紧咬,面上已挣得通红,但两条胳膊却像岩石一样只是纹丝不动 身后建州义从重重护卫下杨摽身量不高,生得隆准长颌,其貌不扬,然一双眸子却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只见他举刀向城上一指,沉声冷喝一声, “登城!” 他身边数十命亲卫随之齐齐挺胸大喝,将他的军令高声传出, “登城!” 战场上全体建州义从们闻声众口一声般高呼相应, “登城!” 千人一起发声,顿时如巨雷凌空,骇人心目。 建州义从高喊出口,随即便狂呼叫嚣着蜂拥向城墙冲来。只见刚才那个力阻滚木的豪杰绰矛在手,向前疾跑几步,前足尖轻轻一点,已经纵身跃上了面前正被守军用撑杆顶得摇摇欲坠的长梯。 此人一身褐布袴褶,下穿大口袴,用两根布带缚在腿间,甚至没有披甲。这人虽只是寻常平民打扮,却是身手不凡。只见他右脚在长梯上一蹬,却似犹如重若千钧,本已经被守军推离了城墙,正在向后翻倒的长梯“啪”的一声顿时已被重新压回了城墙。 而此人毫无停滞,接着下蹬的力量已经再度纵身向上跃起,飘飘然落在了长梯的半中。只见他单脚在横木上再只一点,便又高高跃起…。火光电石间,他就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白鹤,几个起落便已跃到长梯的顶部,距城头仅咫尺之遥。在他在梯上纵身飞跃的期间,城上的东魏军向他连连发箭,却都被他眼明手快用长矛一一拨飞。 慌乱中东魏军将一根滚木顺着长梯滚下,想阻止他登城。但还未等滚木下落那人却已再度飞身跃起。只见滚木在空空荡荡的长梯上一落到底,而那人却轻盈地越过滚木,飞上城头。 只见那人在半空中挺身将手中的长矛直指城上的守军,像一只大鸟一般向城头降落下来。城上东魏军见了,连声呐喊,齐齐举起手中兵器,向他的落点招呼过来,想要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便将他万刃分尸。 眼看那人就要落在寒光四射的兵器丛林当中,却不料他用手中的长矛在一顶盾牌上一点,然后整个人借力反弹了回去。还未等守军做出反应,却见他如同一只矫捷的鹞鹰一般在空中一个转身,已经轻轻巧巧地落在旁边丈外的一个垛口上。 但落脚未稳,一个东魏军已经冲上来挥刀横斩他的双足,长刀带起的冷风呜呜有声。那人旋即再度跃起,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然他人尚在半空,手中长矛已经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挥刀的东魏军的脖颈。这名东魏军顿时脖颈中鲜血如喷泉般狂飚,身体向后便倒。 登城的建州豪杰刚落回城垛,大群东魏军已经围拢过来,枝枝桠桠的长短兵器四下直向他搠来。那人用力在城垛上一蹬,却又飞身而起,几把长刀利槊擦着他的脚跟狠狠砍在城垛的上,激起一阵尘土。那豪杰在空中横矛直刺,又将一名东魏军戳倒,而他本人也借力转落在几步外的另一处城垛上。 但他甫一落地,便又有数不清的兵器向他刺来。只见这名豪杰犹如天外飞仙一般在城垛上来回翻腾闪跃,屡屡在寒光四射的刀丛槊林中化险为夷,还不时出手还击,每击必有一名东魏军应声而仆。 此时整个战场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城头这一番激战吸引了,似乎人人的心中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终于,那名登城的建州豪杰被蜂拥而上的守军逼得无路可避。他见势不妙,挥矛刺倒一名冲到近前的东魏军,然后借力一个转身纵身从城头上跃下。 城上东魏军见这名武艺高强的登城者终于被逼退,顿时欢声雷动。而城下西魏军则捶胸顿足,大呼“可惜!” 就在此时,近旁的一具长梯上,又有一人已经飞跃到梯子顶端。此人翦发缁衣,竟是一名沙门。只见他缁衣外罩了半身铠甲,左手举盾,右手一把长刀挥转如轮。 城上东魏军眼见他即将登城,抬起一块大石便向下砸去。那沙门见头顶大石落下,虎目圆睁,大吼一声,左手横盾迎上落石。只听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大石正正砸在盾牌上,随即沿着盾牌滑落一边。那沙门身形一晃,几乎在长梯上站立不住,就要从半空坠落。那沙门怒吼连声,双腿微曲顿力,用尽平生力量方才稳住下盘。却不道木质长梯已经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冲击力,只听“咔吱”一声,长梯已从中一折两断。 只听一声狂吼,正在随折断的长梯迅速下坠的沙门脚下往梯子上重重一蹬,已腾身跃起,如同一只巨鹰一般堪堪踏上了垛口。还未等守军如密林般的兵器刺来,那沙门已举盾护身,如同一块陨石一般重重地撞入城上密集的东魏军中。东魏军不防这沙门如此悍勇,前面一连好几个士卒都被这力大势沉的冲击撞倒在地。城上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卫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缺。 那沙门撞进密集的东魏军中,旋即已腾身而起,只见他刀盾并举,挥舞如风,已与周围手持长矛利槊的东魏军拼杀了起来。只见他一边用手中的长刀左右乱斫,一边口中不住大呼, “伽蓝!…” 只是这沙门虽勇,可惜身后长梯已断,竟无人能及时跟进接应。他在城上东魏军的重围中左冲右突,终于寡不敌众,身受重伤。那沙门见已无生理,便索性弃掉手中兵器,就地趺坐合十,口诵南无。东魏军一涌而上,刀槊齐下,将他杀死。 杨摽见部属攻城接连受挫,不由面沉如水。他正要下令部下继续进攻,却不料此时突然从战场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声,这喧嚣声如此响亮,竟盖过所有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战场,似乎也天地为之一暗。 在柏谷坞城墙的右侧,大群披发跣足的勇士正在蜂拥登城…… 却说西魏军本阵右据,乃是征东将军、洛州刺史、丰阳县伯泉仲遵所部。泉仲遵为上洛丰阳人,家中世代为商洛豪强。泉仲遵的父亲泉企和兄长泉元礼曾先后为洛州刺史。泉企更被西魏朝廷授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兼尚书右仆射、上洛郡公。 小关之战时,东魏司徒高敖曹率军围攻洛州,泉氏父子力战据守。泉仲遵以勇决闻名,率五百人出战,因寡不敌众,乃退入城。泉氏父子坚守洛州十余日,最后弓箭用尽,就用木棒御敌。后来泉仲遵在战斗中被流矢中目,重伤不能复战,最终城陷。士卒叹曰, “若二郎(泉仲遵)不伤,岂至于此!” 泉氏父子都被高敖曹所擒,泉企谓高敖曹曰, “泉企力屈,志不服也!” 后来因窦泰兵败,高敖曹不得不从洛州退军。泉企和泉元礼一起被带回东魏,而泉仲遵因伤重,得以留在洛州。临行之前,泉企偷偷告诫泉元礼和泉仲遵道, “吾生平志愿,不过令长耳。幸逢圣运,位亚台司。今爵禄既隆,年齿又暮,前途夷陷,抑亦可知。汝等志业方强,堪立功效。且忠孝之道,不可两全。宜各为身计,勿相随寇手。但得汝等致力本朝,吾无余恨。不得以我在东,遂亏臣节也。尔其勉之!” 乃挥涕而决,余无所言。闻者莫不愤叹。不久后,泉企死于邺都。 泉元礼则在押解的途中寻机逃亡。他逃回到家中,就和泉仲遵一起联络豪强,重新克复了洛州。西魏朝廷拜泉元礼卫将军、车骑大将军、世袭洛州刺史。沙苑大战中,泉元礼率洛州军前来助战,成为仅有的两只援军之一。泉元礼本人却不幸在战斗中中箭阵亡。 西魏朝廷再以泉仲遵为洛州刺史。 泉仲遵身负国仇家恨,因此他在与对东魏作战时总是极为勇猛。此番见西魏军猛攻柏谷坞连连受挫,早已按捺不住,几次三番向于谨请战。终于于谨因形势紧迫,最终下令总攻。 话说泉仲遵接到出战的命令,不由仰天大笑数声。只是这笑声中饱含悲愤,令人不寒而栗。泉仲遵生得虬髯豹首,面相不善,又一目已渺,用一块黑布遮了,此时仰天怪笑,却是说不出的凶神恶煞也似。只听泉仲遵笑了几声便戛然而止,转头用独目死死地盯住柏谷坞,内中却已是寒意如冰。 在他身后,千余名来自洛州山地的蛮民部属漠然而立。这些人皆是披发跣足,相貌凶恶。他们衣装褴褛,更无人披甲,只人人腰插一柄截口大刀。 泉仲遵解开身上的披风,随手弃之于地,然后拔刀在手。泉仲遵猛然回首,用刀指着柏谷坞,对着蛮民部属大声喝道, “娃子们,打下这座城,大家顿顿吃肉!连吃三天!” 蛮民战士闻听,本是漠然的神情立时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望着城池的目光顿时热切了起来,兴奋之情显得难以抑制。 泉仲遵高举长刀,怒吼一声, “杀!” 然后他双镫狠磕马腹,坐下战马立即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窜了出去。 蛮民战士爆发出一阵如同夜枭般的呼号,纷纷拔刀在手,跟在泉仲遵向柏谷坞城下冲来。这些蛮民虽是跣足,却步如流星,跑得飞快,居然连续超越前面的西魏军,很快直抵城下。而泉仲遵战马被人流所阻,反而落在了后面。 蛮民们赤着脚从横在壕沟上面的长梯上飞奔而过,比所有的其他西魏军都利索。泉仲遵在壕沟前飞身下马,大步跨过长梯,直冲到城墙面前。他不住挥刀大喊, “上!上!上!…” 蛮民战士冲进城下围聚的西魏军中,不管不顾地挤开上长梯,开始向上攀爬。蛮民们久居山地,翻山攀岩对他们来说本是平常,就见他们将大刀衔在口中,手脚并用,蹭蹭蹭,竟是跟猿猴一般灵活迅捷。 城下的西魏军本来已杀红了眼,因此对这些不守规矩的友军极为恼怒,几乎忍不住便要破口大骂。但不想这些蛮民身手极为灵活,光脚布衣竟比自己全身甲胄的士卒爬梯快了不知多少。带队的督将当下大喊, “让泉使君的部属先上!” 他们让出几具长梯,便由这些蛮民战士全力登城,而六军战士则在旁用弓箭提供支援。 蛮民战士聚集到这几部长梯旁,开始向城上发起冲击。他们不仅攀爬速度极快,更手脚敏捷,甚至可以将身体挂在长梯外,灵活地闪避城上雨点般落下的箭矢檑木。而且,他们似乎比正规的西魏军更加勇敢,更不畏死。蛮民战士都没有披甲,几乎没有任何防护。冲在最前面的人同样也接二连三被从长梯上击落,但后面的人似乎熟视无睹,速度丝毫不减,仍毫无惧色地向上冲去。 只见一个蛮民战士一边快速攀爬,一边左躲右闪,不断避开向他飞来的箭矢擂石,三下两下已经快要接近城上垛口。就见他突然从腰间取出一个抛钩,直向城上抛去。这抛钩顶端是一个有三个带倒钩的铁爪,是蛮民们攀山上树的利器。 那抛钩高高落下,城上密集的东魏军闪避不及,早有一人的衣甲被抛钩挂住。只见扔出抛钩的蛮民战士用力狠拽抛钩后部的绳索,一股大力传来,被挂住的那名东魏军猝不及防,竟生生被从垛口拉了出来,头朝下直从城上摔下,发出渗人骨髓的惨叫。 似乎是个信号开启,攻城的蛮民战士纷纷取出抛钩向城上抛去。百十只抛钩如飞蝗一般落在城上的守军中,一个个东魏军接二连三地从城头上活生生拽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东魏军经过长时间血战,本已是伤亡惨重,剩余的将士也已经疲惫不堪。此时西魏军全军压上,攻势更加猛烈。东魏军已经感觉到捉襟见肘,难以招架。现在再加上这些身手矫捷,更不畏死的蛮民战士的凶狠进攻和这种闻所未闻的攻击手段,立时手忙脚乱,不由内心发慌,士气顿时有些泄了。洛州军攻击的这段城上的东魏军乱作一团,人人下意识地远离垛口,唯恐避之不及,开始不住后退。 蛮民战士的抛钩虽然没有挂到人,铁爪落地之后却是纷纷嵌在了城墙和垛口上。蛮民战士见状立刻顺着荡下的绳索开始向上攀援,那速度甚至比爬梯还快。最先的一名蛮民战士手脚并用眨眼间就已经攀到了垛口边缘,只见他双足在城墙上猛踩几步,顺着绳索就荡了上去。 这名蛮民战士刚踏上垛口,就被一名东魏军就冲上来用手中的长槊捅进了他的腹部。这蛮民极为悍勇,只见他忍痛用左臂挾住槊杆,右手已将衔在口中的大刀绰在手中,随手狠狠一刀劈在这名东魏军的头上。这也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力气,这名蛮民战士带着刺入身体的长槊,像一块石头一样从城头自由落体跌下。被他砍中的东魏军虽然有铁盔防护,但也被这垂死一击震得眼鼻流血,当即毙命。 几乎与之同时,一个又一个蛮民战士从天而降一般跃上了城头。虽然他们其中不少人还未站稳脚跟,就被打落城下。但还是有几个蛮民战士站上了城头,挥舞着大刀开始和东魏军拼杀在一起。接着第二波,第三波,…,越来越多的建州军杀上了城头。这些蛮民战士骁勇无比,他们手舞大刀不要命般只是在东魏军的人群中砍杀。只见寒光四射的大刀如飘雪般上下翻飞,东魏军如同翦草般一个个被砍倒,大群东魏军心胆俱寒,被逼得连连后退。 泉仲遵顺着长梯也冲上城来,他一边挥刀力战,一边指挥蛮民战士不断挤压当面的东魏军,扩大城上的占领区域。后续西魏军乘机蜂拥登城。苦战多时的西魏军,终于等到了这一关键的时刻。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呐喊几乎从战场上所有的西魏军口中同时喷薄而出, “破城了!……” 这呐喊声如同春雷一般响彻天地。 东魏军一时军心大乱,西魏军随之开始在城墙的各个地方越来越多的取得突破。几乎一瞬间,西魏军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开始从城墙上四面涌入,仿佛拉锯许久的黑潮终于将残余水面的最后一块礁石吞没水下。 终于,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柏谷坞的城门被从里面打开。城外的等候已久的西魏军骑兵如狂飙一般冲入城中。 城外西魏军本阵的主将大纛,也随之开始缓缓前移。于谨此时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他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这时传骑飞马来报, “启禀大将军,泉使君已生擒敌将王显明!” 于谨闻报大喜, “泉使君先登克城,又擒其酋首,诚奇功也!” 这时又有探马来报, “大将军,敌援军前锋距此只十里…” 于谨面色转肃,当即下令道, “命泉使君、杨使君即刻扫清城内残敌。并修葺战具,准备抵御侯景大军。我自领骑兵前去拦击敌军前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邙山之巅 3 大河自河东一路凭高倾泻而下,水势汹涌激荡。进入河南之后,地势趋缓,河水也变得平缓宁和,似乎一下子由一个充满野性的狂暴少年变成了文静内敛的大家闺秀。 大河流过孟津,在洛阳东北接纳了伊洛水之后,水量巨增。大河之上,唯见波光浩淼,水汽氤氲,河面宽达数里。澎湃的河水,正带着它特有的并因此而后世得名的褐黄色,平静东流。 伊洛河谷也大致处于中国地理海拔第二台阶的边缘。从这里向西,则地势高岸,密布群山大川。而转头东顾,则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向东延伸至海。 在大河南岸,伏牛山的余脉与大河平行延伸,在平坦的大地上断续隆起,如同是大海上在瞬间凝结成冰的滔天巨浪脚下最后挣扎起伏的余波微澜。河山相夹,形成一个天然的地理甬道,连接起伊洛河谷和东部大平原。柏谷坞就坐落在甬道的西部入口处。 时间已是下午,天色湛蓝澄净。太阳像一个耀眼的金球一般悬挂在西边天空上,阳光如同是无数的金色箭矢一般,持续不断地向四周漫射。将整个世界照得亮堂堂的。远处大河水平如镜,蜿蜒静流,河面反射出眩目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南岸去河数里外,山势连绵起伏,险峻巍峨。河山之间地势狭窄,一条大路随着山河走势,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 突然,一阵似闷雷一般的声响,从远处隐隐传来,大地也似乎难以觉察地开始微微颤动。原本在旷野上觅食的小动物们仿佛也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瞬时一阵骚动,地表上到处都是乱窜的鼠兔的身影,但一眨眼功夫,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大群飞鸟陡然从山谷中急急掠出,在空中久久盘旋。阳光仿佛给它们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金色,数不清的鸟儿在宽阔的河谷上空上下翻飞,如同空中万点金光浮动,随风飘舞,蔚为壮观。鸟群一边飞旋,一边戾声而鸣,鸣声中仿佛包含了不安和愤怒。凄厉而嘈杂的鸟鸣声让原本安静祥和的原野突然带上了几分诡秘和危险的氛围。 不久,一阵烟尘慢慢从山后弥漫了出来,像一道土黄色的薄纱一般,飘飘荡荡地笼罩在山间河岸。几乎是突然之间,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一队骑兵从山后疾驰而出。 这队骑兵大约二十余骑,双骑并行,列成一个小小的纵队。他们人人全身甲胄,手中高擎长槊。当骑士们从山后甫一现身,西垂的太阳就直射在他们身上,铁甲叶片和长槊锋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 这些骑兵双足踩在马镫上,身体高起于马鞍,略微前倾,奋马疾驰而来。他们坐下的战马一边狂奔,一边鼻孔急速地开阂着,嘴角的唾液如同一条长长的细丝一般迎风扯在身后,显然人马都已是经过长途的驱驰。 这队骑兵奔出狭地,见面前陡然开阔,知是已经迫近柏谷坞,当下不禁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放松缰绳,将马速略略降了下来。 俄而,又一队和他们装扮人数基本相同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后来的骑兵见到面前豁然开朗,也一阵欢呼,不过他们没有减速,反而是快速地追上前面的骑兵,前插到他们的右侧,两队骑兵开始在宽阔的原野上缓速齐头并驰。 接着,又是一队骑兵出现在身后。他们进入开阔地带之后同样开始加速行进,默契地插到第一队骑兵的左侧与他们并肩而驰。然后又是一队,再前插第二队骑兵右侧……。 总共十队骑兵先后出现,他们如穿花一般左右分列,最终排成一个横面宽大的雁行阵。十队骑兵一边前行,一边剑拔弩张,凝神戒备。他们像一把梳子一般,捋过平静的旷野,在他们严密的阵列面前,似乎一切无所遁形。 在十队骑兵过后,却是一时再无后续。只是山间的尘土似乎越来越重,渐渐竟如一道黄色的幕布一般覆盖在蜿蜒的甬道中。而如同闷雷一般的声响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就如同是无数大鼓同时在耳边重重地敲响,震得人心头狂跳。 猛然间,大队的骑兵如同是冲破堤坝的潮水一般从山后蜂拥而出。当排头的骑兵冲出漫卷的烟尘,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出这支队伍衣甲旗号多为大红,犹如一道红色的海浪一般席卷而来。而骑士们的铠甲和兵器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闪亮,像极了翻卷不息的浪花表面上的粼粼波光。 这支骑兵人数极多,前面的队伍如同烈日下的潮头不断向前奔涌,而尾部一排排的骑兵仍源源不断不断地从烟尘笼罩的山后涌现出来,如同一道山谷中奔腾不息的洪流,势不可当。成千上万的马蹄令人眼花缭乱地在大地上不住起落翻腾,好似无数只鼓槌奋力捶打着地面,声如连绵不息的巨雷,令人目眩神驰。 终于,一面三丈高下的主将大纛出现在铁流一般汹涌奔流的骑兵当中,赫然却是东魏大都督、洛州刺史王则的认旗。 王则字元轨,自云太原人。他少骁果,有武艺,在北魏末年乱世后,几经周折,最终归于高欢麾下。之后他跟随侯景,长期在河南任职。 东魏河南地同时面对来自西边西魏和南方梁国的双重军事压力,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因此高欢将全国几乎一半的兵力部署在这一地区,河南主将侯景手下可谓精兵猛将云集。王则从侯景四处征战,屡建功绩。 但王则生性贪婪,他在任上不仅大肆受贿,还收罗原洛阳庙宇废墟中的佛像,毁以铸钱。王则将这些钱全部纳为私有,于时世号河阳钱。 话说高慎叛降西魏之后,侯景便受命集结大军围攻虎牢。但虎牢不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粮秣军械充足,而且渤海高氏在关东影响巨大,高慎颇得民心。因此虽然大军围城,虎牢却难以卒下。 正在此时,侯景却接到西魏倾国而出,大举进攻河南的消息。而且消息指西魏军兵锋出人意料地直扑柏谷坞,直接威胁到正在围攻虎牢的侯景大军的的后路。 侯景此人深有谋略,他以河南道大行台的身份河南,以一己之力,独抗西魏南梁两国,在东魏是地位仅在高欢之下的大将。侯景虽然生性凶残酷虐,治军严厉,但他把每次作战劫掠缴获到的财宝,都全部赏赐给部下,因此深得军心,将士用命。 侯景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判断出西魏军的作战意图,是想要先攻下柏谷坞,将自己的河南主力部队拦阻在伊洛河谷以东,断绝河南行台所部和河东高欢主力之间的联系。然后西魏军再集中力量各个击破,进而占领整个河南。因此柏谷坞就成为决定战役胜负的关键所在,不容有失。 虽然柏谷坞城池险峻,又布有重兵,但侯景还是命令洛州刺史王则率三千精骑即刻先行往柏谷坞赴援,自己则指挥大军撤围虎牢,随后兼程赶来,以备决战。 王则率军一路疾行,人不卸甲,马不解鞍,经过长途驱驰跋涉,终于冲出甬道,已经迫近柏谷坞。 由于前方敌情不明,王则当即下令全体放缓马速,并派侦骑前出哨探。这时,却有部下飞骑来报, “启禀大都督,前锋哨探适才与小股不明敌军猝然遭遇。我方阵亡三人,伤五人。敌遗尸三具,已然遁去。” 王则虬髯阔面,相貌雄武,闻言急问道, “可知是何敌?” 那部下在马上躬身禀道, “从衣甲服色看,当是西贼侦骑无疑。” 王则再问道, “可曾探得柏谷坞消息?” “前方哨探为敌所阻,未能远探。柏谷坞方向烟尘四起,难于窥视,似有西贼大军迎面而来。” 王则闻言不禁眉头深锁,此地位于柏谷坞东面,距其尚有十里之遥。如今却出现敌军,难道说柏谷坞已经陷落了?另外从刚才的遭遇战来看,对方能在中与自己的手下打个平手,然后从容退去,战斗力相当强,应该也是敌军精锐,莫不道真是西贼主力大至,已然抢先攻下了柏谷坞? 王则想到这里,不由心头发沉,自己接到的命令是尽速赶到柏谷坞,协助守军坚持到侯景的大军赶到。如果城池已陷,那么原来的计划就完全落空,东魏军将面临十分严峻的局面。况且这次自己只带来三千骑,虽然都是精锐,但经过长途跋涉,现在人马都已经很疲劳。如果对面真的是敌军主力出现,不仅难以一战,甚至还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王则当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结阵防御。他一面下令部下尽速补充饮水饲料,恢复马力,随时准备接战,一面飞骑将最新的战局情势报告正在随后赶来的侯景知晓。 王则将所部排列成三个大致矩形的方阵,两翼兵少,向前突出,中间集结重兵,相对凹进,类似一个门字。这是一个防御为主,兼具攻势的阵型。 王则久历军旅,用兵老道。虽然现在敌情不明,自己只有三千疲师,但未必就甘于束手。如果真的敌军主力已至,并已经攻下了柏谷坞,那自己处境非常危险。但是要是就这样掉头而逃,则又很可能会被敌军察觉到自己的虚弱。一旦敌军盛师精锐追击,自己人困马疲,局势恐将大坏。而且不战而退,日后侯景那里也难以交代。 王则虽然贪婪,却并不缺乏勇气。他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冒险与敌军打一仗,以探虚实。如果敌军真的主力全至,柏谷坞已陷,王则希望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够暂时吓阻敌军,无论如何让自己坚持到侯景率大军赶到。实在不行,反正自己手下全部是骑兵,到时能逃多少算多少。 但如果现在万一敌军还没有攻下柏谷坞,而只是分一部出来拦截自己,那么打这一仗的意义就更加重要。自己坚决的攻击,不仅将很大程度上动摇攻城敌军的心态,也对守城的东魏军也将是极大鼓舞。甚至很可能就此将改变这场战役的最终结局。 王则刚布阵完毕,却见对面烟尘大起。大股黄色的的尘土如同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这一般,从柏谷坞方向漫卷而来。滚滚黄沙中隐约闪现出蒙蒙幢幢的战马和人影,还有枝枝桠桠的旌旗矛槊。兵器上的锋刃在尘土中不时点点闪亮。烟尘中不知多少军马正高速疾驰而来。 王则立即下令全军备战。正在给战马补充饮水饲料的东魏军的将士们收起纷纷收起水囊饲袋,翻身上马,张弓持槊,严阵以待。 迎面而来的军马远远地望见到在旷野上列阵的东魏军,顿时停了下来,烟尘冲天扬起。 少顷,却又见对面来军又开始动了起来。只见前排骑兵排成长长的一字横列缓步前行,然后一排排黑袍黑甲的骑兵队列整齐地从飞扬的尘土中催马而出,整个阵列逐渐形成一个严整的矩形。随着烟尘渐渐止息四散,一个庞大的黑色骑兵方阵出现在东魏军面前。阵列正中高举西魏大将军于谨的大纛,却正是从柏谷坞赶来拦截东魏援军的西魏骑兵。 这边王则举目看时,对面军阵的人数竟和自己率领的东魏军骑兵不相上下,而严整过之,当下不由神色凝重起来。 就见对面的军阵缓缓行到距东魏军数箭地外停下。之后一骑由阵中飞马而出,奔到东魏军面前高声叫道, “此番朝廷举义师百万,以讨顺逆。柏谷坞摧枯而下,王显明已然面缚。尔等啻如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如若早降,不独保全首领,亦不失富贵!” 言毕拨马而回。王则使人上前回话曰, “大义有分,顺逆昭然。今日能战来战,何复多言!” 过得片刻,只听见对面战鼓声震天大作,严整如矩的军阵猝然而动。前排的骑兵齐齐用力打马,从本阵飞驰而出,直向东魏军冲来。 发起冲锋的西魏军骑兵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他们不是一味猛冲,而是默契地相互控制着马速。只见两翼的骑兵速度稍快,中间的骑兵速度略缓。原本一条横线的队列在冲击中逐渐变成了两头突出,中间凹陷的反月型队列。接着第二列也飞驰而出,也逐渐变成反月阵…。西魏军五列骑连续兵出击,如同五道闪着寒光的铉月弯刀,直向东魏军冲击过来。 这种反月阵是针对东魏军门字型防御阵列的攻击队型。门字型阵列的特点是两翼突出,中间开阔。如果敌人发起正面进攻,将同时受到来自左右和正面三个方向的攻击。而反月阵恰恰针锋相对,前出的两翼将首先和敌军突出的左右两部接战,破坏敌军两翼的防御。然后中间可以集中兵力,强行突击敌阵中部,力图在敌当面打开缺口。 王则见西魏军气势如虹般主动发起攻击,心中顿时一沉。当下他也不及多想,立即下令两翼骑兵出击应战。 只听东魏军本阵鼓声如雷,两侧的方阵受命齐齐出击,正面迎上了如一道利刃一般席卷而来的西魏军反月阵。 骑兵对冲,速度是关键,一定要保证自己的骑兵在极速上和敌军相遇,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冲击力。一时间,出击的双方骑兵都在拼命的打马,力图使自己战马的速度在最短时间提升到极限。两方的骑兵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的接近,消失。只见双方骑兵不约而同地将长槊用胳膊紧紧夹胁下,直指前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两道金属的洪流狠狠地对撞在一起,就好似两道黑红分明的潮水,呼啸着猛烈撞击在一起,掀起惊涛骇浪。 只见瞬时间折断的长槊和撕碎的铠甲头盔在空中乱飞,更有人被当面高速冲来的长槊刺中,立刻就从马鞍上向后翻滚飞落,血肉漫天飘散。还有的战马在剧烈的对撞中受伤,哀鸣中猛然仆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摔下。 东魏军出击的左右两翼阵列相对比较厚实,似乎轻易就撞破了西魏军的第一道反月阵列,紧接着又和第二道阵列相撞,但他们的冲击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又是一声巨响,双方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折断的兵器和血肉四下乱飞。接着又是第三道… 出击的两支东魏军在和西魏军第五道反月阵列相撞后终于停了下来,如同两条凶猛的鲨鱼,在连续猛烈地撞击,冲破了几条拦阻之后,最终还是被坚韧的渔网紧紧罩住。 这时,双方出击的骑兵都已经失去了速度,就在战场上相互追逐厮杀。他们远则箭射,近则槊挑,一时杀得难解难分。一些杀红了眼的骑士手中长槊被打断,就拔出长刀,飞身从马上跃起直撞过去,将对方撞下马来。两人在地上像滚葫芦一般滚了一番,又各自跳起,挥刀贴身肉搏在一起。 这种乱斗更多依靠的就是骑兵们个人的武艺和战斗技能。东魏军几乎都是来自六镇的鲜卑武士,个个弓马娴熟,个人技艺要略胜一筹。一阵拼杀下来,似乎东魏军稍占上风,不断有身穿黑甲的西魏军战士惨叫着倒在地上。 这时,西魏军本阵再度鼓声大作,又有大队骑兵飞掠而出。这次他们排成一个密集的锋矢阵,前尖后方,像一支锐利的箭头一般直向东魏军本阵中军冲来。 东魏军左右两翼出击后,由中军再分两部,形成新的左右翼,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门字形防御阵型。见到西魏军突然密集阵型攻击中路,王则忙下令左右两翼再度出击。 双方骑兵新一轮的对冲如雷霆霹雳一般再度上演。只见数不清的马蹄拼命敲击这地面,发出闷雷一般的巨响,大地不住地簌簌颤动。正在战场中间博命厮杀的双方将士立刻识趣地开始向左右挪动,让出中间的通路,但他们一边行动,手中的兵器却一刻未停,只是仍旧不住地向对方身上招呼。 西魏军的锋矢阵如一列极速飞驰的火车一般冲进尸血狼藉的战场,毫不留情地从中央碾过,不及闪避的军马,无论敌我都被撞得直飞出去。但锋矢阵却严整如初,速度不减,直向东魏军本阵冲来。而东魏军左右两军,像一把巨大的钳子一般,凶狠地从两侧迎上锋矢阵。 只听又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如同是三艘高速对向行驶的巨轮,没有丝毫迟疑犹豫就同时猛烈地撞击在一起。这次双方阵型密集,相互撞击的动能更加巨大,结果也更为惨烈,只见如同发生了一场威力强大的爆炸一般,血肉和兵甲漫天齐飞,随处都是洒落的人体和折断了马腿的战马。 但是西魏军锋矢阵的顶端数十骑却顽强地冲破了东魏军的阻拦,如脱颖而出般继续高速向东魏军本阵冲来,留下身后如炼狱一般纷乱的战场。 东魏军本阵中军前列数排骑兵立即扬鞭纵马冲了出来来,结成厚阵迎头拦向这数十骑拼死突进的西魏军。 此时,三千东魏军大多已经先后出战,仅剩下本阵最精锐的五百骑兵未动。王则的大纛已经由原本中央的位置推进到阵前。大纛下王则横槊立马,神色冷酷,一双虎目死死地盯住对面的西魏军本阵。 经过几番出击,西魏军似乎此刻也已是精锐尽出,剩余的阵列显得有些单薄,敌军主将的大纛也已经来到阵前。而西魏军的后方依然烟尘缭绕,无法看清柏谷坞方向的状况。 王则敏锐地意识到现在可能是一个机会。如今双方大部分兵力正在在战场上纠缠在一起,而这样的混战局面显然对个人技艺更强的东魏军有利,西魏军想要取胜,只能不断地投入兵力,但是显而易见,西魏军的兵力和自己一样是有限的。 王则始终没有动用最后的五百精骑,他冷静地等待着那个关键的时刻。 果然,东魏军在战场上血腥厮杀中渐渐占了上风,远远望去,如同红黑色的潮水不断相互撞击冲刷,但红潮还是慢慢盖过了黑潮,推挤着它节节后退。 西魏军终于将最后的有生力量投入了战斗。只见大队西魏军蜂拥而出,如同一股黑色的海浪一般冲入了战场。顿时,原本不断后退的黑潮在这股强有力的浪潮推动下,不再后退,甚至反向漫卷过去。 但这时西魏军本阵却也只余数百骑,如同大海边孤零零的一块礁石。 王则等的就是这个。只见他挥槊直指敌军大纛,大吼一声, “儿郎们,随我杀敌!” 说罢他双镫猛磕马腹,坐下战马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后面的东魏军狂呼叫嚣,紧随而出。东魏军最后五百精骑如狂飙直扑西魏军本阵主将大纛所在。 王则率军避开杀声震天的正面战场,从侧翼向西魏军本阵扑来。正在混战中的西魏军见势不妙,有心迎上去拦阻,却大都被对手死死缠住。少数骑兵冒死冲出拦截,却被钢铁洪流一般的密集骑兵集团一一撞飞。 王则率领的骑兵几乎毫无阻碍地接近了西魏军本阵,眼看就要撞向敌军大纛。但是奇怪的是剩余的西魏军并没有冲上来迎战,而是继续静立不动,似乎对疯狂扑来的东魏军熟视无睹。 王则见此情景,不由心中一紧,他意识到此中似乎有些不妥。但此刻已经如箭离弦,势无可回。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上去。 眼看五百东魏军精骑就将像一支巨大的箭矢一般扎进西魏军的阵列。突然之间,西魏军阵列左右一分,顿时中间露出一个巨大的空当来。在漫天的烟尘中,传来阵阵异常沉重的马蹄声和金属甲叶铿锵的相互撞击声。 旋即,一具金属怪兽般的身影隐约出现在烟尘当中。当它最终破尘而出时,人们方看清却是一匹战马。只见它脸颊正面覆盖着一件金属的面罩,上面錾刻的花纹繁缛诡秘,只露耳鼻,头顶高插三根白羽。全身马膝以上披了由一片片细小铁片编成的马铠,马臀上高耸寄生。马背上的骑士也全身披了一样的细鳞铁甲,他头戴一顶铁盔,还罩了铁面,铁面上錾刻了一只兽面,只露双眼,狰狞凶恶。领口周边的脖当四面翘起,将颈部护个周全。骑士全身几乎每一处都被铁甲覆盖,如同一个铁人一般。他手持一杆丈八长槊,寒光四射的锋刃前指前方。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反射着金属冷光的身影出现在烟尘中,他们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山丘,正高速地向冲来的东魏军迎面冲来。 “具装甲骑!” 王则在心中一声悲鸣,他脑中立即闪现过这样一个念头,中计了!西魏军的主将心机甚深,他在战斗中始终没有动用甲骑,让东魏军误以为他们也一样只有轻骑。直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才突然拿出来做决定性的一击。 王则一时间几乎魂飞魄散,他下意识地死命拉住缰绳,拨马往斜下冲去,极力避开如铁山一般撞来的甲骑。王则一边纵马往回便跑,一边声嘶力竭的狂呼, “速退!……” 但他身后的东魏军疾速冲来,那里是说停就停的。除了当头数骑随王则斜刺里避开,其余的都拉不住战马,一头撞上了全速而来的西魏军具装甲骑。只听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原本如箭矢一般犀利的东魏军阵列如同被一柄巨大的铁锤当头猛击一锤,立即瘪了下去。 全速而来的重装甲骑如同趟过一片茂密的麦田一般,摧枯拉朽般犁开东魏军的阵列。五百东魏轻骑瞬间就已经被扫得七零八落,余者四下逃散。而甲骑轻松击败这股敌军,继续向混战中的战场冲去。 原来西魏军主将于谨指挥骑兵前来阻击敌军前锋。为了不让敌军察觉虚实,于谨下令西魏军砍下树枝拖在马尾上奔驰,制造出满天烟尘,掩盖了正在激战中的柏谷坞。 为了避免敌军干扰柏谷坞的战斗,于谨决心用一场胜利震慑敌军的前锋,以便让西魏军能够迅速扫清战场,巩固胜利,修缮战具,然后和侯景的大军相持。 于谨发现前来的敌军的前锋都是轻骑,顿时心中计定,下令将自己的甲骑隐藏在后面,准备给敌人发动决定性雷霆一击,一举打垮敌军的斗志。虽然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但他坚持将这一张王牌在最关键的时刻才打了出来。 一旦甲骑以密集队型展开全速冲击,整个战场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住他们的铁蹄。西魏军甲骑人数并不多,只有百骑左右。但西魏军在双方已经战到难解难分,精疲力竭的时候让甲骑发起突击,让攻击的效果达到了极致。 西魏军甲骑在东魏军阵列中横冲直撞,一路所向披靡。东魏军顿时全盘崩溃,纷纷随着主将王则转身而逃。 西魏军欢声雷动,奋起直追。东魏军则抱头鼠窜,溃不成军。于谨心有所虑,并不愿过分深入,追击了数里之后,便下令收军,返回柏谷坞。 王则收拢残军,检点之后,发现损失几乎了一半人马,只得垂头丧气地后退到山口下寨,等待侯景主力赶来。 …… 附上一张地图说明当时的地理情况。 由于千百年来地质水文情况的变化,已经很难确定柏谷坞的“北滨洛水,南据高台”的具体位置。图中红a为现在河南偃师柏谷坞村的大致位置。绿a为我设想的本次战斗发生的地方。图中红线为连接洛阳和虎牢的甬道。红b为虎牢的位置。 不妥之处,请各位方家指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邙山之巅 4 话说于谨故意示弱,直到最后阶段才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具装甲骑突然发起雷霆一击,结果取得了极佳的效果,一举击败了疾驰前来赴援的东魏军前锋。 由于刚刚攻下柏谷坞,西魏军亟需修整并巩固城防,以备侯景主力。因此于谨只略一追击,也就率骑兵返回。 此时的柏谷坞,战斗已经全部结束了。只见城头上原本红色的东魏军旗帜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一面面西魏军的黑色旗帜正在迎风猎猎飞扬,如同是一片黑云笼罩在城上。 而大群解除了武装的东魏军俘虏正排成长长的队列被从城墙上押解下来。俘虏们这时已全然没有了前番战斗中凶悍的模样,大都衣甲零落,神情颓丧,眼中流露着惊惧和茫然。他们相互搀扶着受伤的同袍,畏畏缩缩地一步步缓慢往城下走。周围手持长短兵器负责看押的西魏军士卒,大概犹对他们先前顽强抵抗而给己方造成的重大伤亡心存恨意,不住地大声呵斥着。 与此同时,西魏军的士卒们正在紧张地清理着已如同废墟一般杂乱的城头。西魏军拖走遍地的尸体,收集遍布城墙敌楼上的箭矢,还有的正将损坏散落的各种守城器械一一修复,归于原位。西魏军更从城头吊下藤筐,将城脚下东魏军抛下的滚木擂石等聚拢回收,吊上城头以备再用。 而更有一个一个小队西魏军,赶了牛车,将城外堆积遍野的阵亡西魏军尸体一一翻捡出来,抬上牛车,然后集中运到一处进行焚烧。三个巨大的火堆正扬起冲天的烈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当于谨率骑兵返回时,早有传骑飞马先头传讯, “大将军大破东虏援师,阵斩千五百余级,残敌已豕奔溃北,柏谷坞无忧矣!” 闻听胜讯,西魏军都不禁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一时柏谷坞内外欢声雷动,东魏军战俘听见,则面色愈加灰暗颓丧。 当于谨的大纛回到柏谷坞城前,泉仲遵、杨摽早已闻讯出来迎接。二人在于谨面前躬身行礼,齐声道, “大将军神威无敌,旗开得胜!” 于谨忙下马扶起二人,大笑道, “二位使君勇绝三军,力屈强敌,皆不世之功也!” 杨摽、泉仲遵拜谢道, “此战皆是大将军谋划如神,调度有方,用兵有如雷霆万钧之势,加之将士用命,故方得一战拔城。职下等又何敢居功!” 于谨笑道, “二位甘冒锋矢,身先士卒,于万军之中奋勇先登,大涨我军士气,终得克捷。若无二位骁勇奋战,柏谷坞难以速拔,一旦任敌援军迫近,我军腹背受敌,局面恐将大坏。” 二人再行礼称谢,又禀道, “城内残敌已然悉数肃清,衙署仓廪库府等皆已占领。职部正循大将军之命,清扫战场,整修城防。现衙署已经清理完毕,就请大将军入城吧。” 于谨点头称善。 三人一同驱马入城。在经过城中的时候,于谨但见泉仲遵所部洛州蛮民战士身上披了刚刚从柏谷坞府库中缴获的丝帛,手舞大刀,正围着大锅载歌载舞。锅中汤水沸然,正飘散着诱人的肉香。泉仲遵有些尴尬地向于谨请罪道, “职部教化未深,不知礼仪,请大将军勿怪!” 于谨大度地道, “泉使君部属勇猛绝伦,先登克城,生擒敌酋,立有殊功,又何以俗礼论之?况泉使君此番之功,吾当明奏大丞相,朝廷必有厚赏!” 泉仲遵忙在马上躬身拜谢。于谨转头瞥见杨摽面色有些郁郁,心知他正因未能先登破城而懊恼,便出口安慰道, “杨使君部属几番扑城血战,也是英勇可嘉,三军莫不感佩。吾亦当明奏朝廷,朝廷岂会亏待了忠勇死力之士?” 杨摽面色转霁,连连行礼称谢。 于谨进入衙署后,即安排众将分守各处城门城墙,诸军抓紧轮流休息。同时于谨下令清理府库,调集能用的军械上城,准备大战。他还命人押来了被俘的东魏守将王显明问话。 那王显明力战被俘,却是一幅不大服气的样子,口中更是坚不肯透露半点东魏军的实情。于谨问了一回,见无法从他口中得到更多情报,便下令将王显明押下去好生看押。 于谨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已是漏夜深沉。血战了一整天的西魏军已经疲惫不堪,此时除了在城上值守的军士,大多数已经进入了梦乡。于谨此刻也觉得有倦意难耐,他再嘱咐一番城防守御的情形,也便解甲睡下。 不料到了半夜,于谨被手下一阵急促的呼唤惊醒, “大将军,大将军,……” 于谨猛然从榻上坐起,他一把握住枕边的佩刀,沉声问道, “何事?” 只听来人急声禀道, “启禀大将军,值夜军将遣人急报,东城外似有敌军异动!” 于谨立即披甲上马,直奔城上。当他急匆匆登上柏谷坞东城墙的时候,却发现守城的西魏军士们如临大敌,他们拥在垛口,正紧张地眺望着刚刚和东魏军的骑兵先锋部队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的那片旷野。 于谨大步走向前去,他身边的侍卫一声高喝, “大将军到!” 城上的西魏军将士闻声忙转身肃然向于谨行礼。于谨点点头,将手一抬,示意大家免礼,然后开口问领队的督将道, “是你遣人至衙署急报么?城外却是出了何状况?” 那督将行礼道, “正是末将遣人急报大将军。” 说着他后退一步,众军士自然一分,在人群中让出一道缺口。那督将来到垛口边手指着东方道, “大将军请看…” 于谨来到垛口边,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惊见东方的天野间出现了一片诡异的红色。 今夜月暗星稀,天空黑沉沉的,如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白日里波澜壮阔的洛水和险峻伟岸的群山似乎都隐没在一道无边的黑幕之后,踪迹难觅。但是在本是漆黑一片的东方,此时却似乎浮现出一抹亮眼的红色。 于谨手扶垛口,将头伸出城外仔细观察。透过深沉的夜幕,他依稀辨认出,那片诡异的红光竟好像是无数点点猩红的火光聚合在一起而形成的。 于谨忙揉眼仔细再看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而且他发现这片火光不是静止的,而是仿佛具有生命一般的在不断游动和膨胀。在火光远离柏谷坞的后端,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红色尾巴,正蜿蜒延伸到远方无尽的黑暗中。这条尾巴如同一条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龙,正从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爬出,浑身喷射着火焰,在大地上盘旋游动。 于谨不觉瞳孔微微一缩,久浸军旅的本能让他瞬间意识到,这条正在游动的火龙,是一支在黑夜中高擎火把疾行的大军。 是侯景的东魏军主力到了! 只见东魏大军组成的火龙从被大山遮挡的黑暗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汇入前方密集的火光中,而前头的火光则不断地向四周扩张延展。这场景宛如正在一座熊熊喷发的火山,滚滚的烈焰岩浆顺势倾泻而下,劈开崇山峻岭,汇集到平坦的土地上,形成宽广的熔岩湖泊。 随着东魏军仿佛无休无止般地涌入,燃烧的湖泊越来越大,越来越迫近。最后柏谷坞东边原野上竟如一片火的海洋,将整个东方的天空照得透亮。 而马蹄声,脚步声,战马的嘶鸣声等混合成的喧嚣也慢慢由远而近,由低到高,最后竟响彻宁寂的夜空。山林中无数宿鸟被惊飞而起,成群结队地掠过夜空,漫无目的地四下飞旋,发出惊恐愤怒地鸣叫。这巨大的喧嚣声和群鸟的叫声乱入人耳,令人一时目眩神驰。 城上的西魏军将士此时鸦雀无声,大家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东魏军组成的火海不断扩大,大家仿佛都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好似那片火海正在不住地逼近,直向自己的脚下燃烧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东魏军仍然如喷发不休的岩浆一般源源不绝地涌现。而火光的海洋最后似乎连接山河,漫溢天地,将柏谷坞东方的原野完全占据。此时东方的天际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原本隐藏在深深夜幕中的大山河流,也依稀显露出模糊的轮廓。而漆黑深邃天空中,漫天火光的也仿佛影射出重重浓密的云层,瑰丽奇魄。 于谨在柏谷坞城头上看侯景大军如此阵势,心中也不禁暗呼侥幸。若是今日稍有犹豫,未能攻下柏谷坞,则局面不堪设想。 就在于谨和西魏军将士都被这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那火海中的喧嚣之声突然高涨,竟如巨雷凌空一般响亮。原本已经平复归巢的鸟群再次被惊吓飞起,振羽的扑腾声四下乱响,而鸟儿的惊啼声也更加凄厉刺耳。巨雷一般的喧嚣和鸟群发出的刺耳鸣叫声同时猛烈地震动着柏谷坞城上人们的耳膜,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然而就在西魏军将士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惊雷巨大的喧嚣声却突然戛然而止。那片火海仿佛瞬间从激荡咆哮的怒潮中瞬时平静了下来,变得水波不兴。只有在空中乱飞鸟群还在不明究理地哀鸣着。 不等于谨和西魏军将士们有所反应,只见那片璀璨如昼的火海竟倏然而灭,整个东方如同又在一瞬间坠入了无尽的宁寂黑暗中。 天空中的鸟群盘旋数匝,渐渐飞回自己的巢穴。过后,天地间又是一片沉寂。 无边的夜幕又重新笼罩了大地,那方才还火光映天,欢声雷动的东方原野,此刻竟然没有一点火亮声响,仿佛什么都从来没有发生过。黑漆漆的暗夜,如同一只神秘的怪兽一般,将一切都吞噬在不见天日的腹中。 柏谷坞城上的西魏军不由一阵骚动,若不是方才那如海般的火光似乎还烙印在眼底,大家就如同刚刚一起做了一个瑰丽的梦一般。 于谨一时神色冷峻。他也早知道侯景所部实力雄厚,侯景本人又治军严整。但不想今日亲眼所见,竟是如此声势。 于谨在城上静候良久,却是再未见东魏军有任何动静。由于光线暗淡,城外又敌军大至,敌情未明,为防止敌军乘夜偷袭,他并没冒险开城派侦骑出城探查。 于谨下令将城上值夜的军士人数加倍,反复告诫要小心防备。之后,便下城返回了衙署。 却说城外如此动静,早已惊动了城内。西魏军大都已经知道侯景主力已经来到的消息。但未得军令,却是无人敢于稍动。只是当夜多少人披甲持戈,不得而眠。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刚放亮,却见柏谷坞的城门吱呀打开。一队西魏军侦骑从城中飞马奔出,直往东疾驰而去。随即城门便又紧紧关闭。于谨在城头神色肃然地注视着侦骑们远去。 此时天色方晓,柏谷坞上空却是大雾弥漫。站在城头四望,只见整个天地万物仿佛都被一道厚重的白色大幕所笼罩,一片白色茫茫。白色的雾气翻卷流溢,如同是轻柔的纱幔随着轻风起伏舞动。伸出手去,雾气便如丝般从指缝轻轻滑过,整个手心,面上似乎都是一种湿漉漉的感觉。这一刻,广袤的世界似乎被一种魔力压缩到了咫尺之间。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浓雾似乎逐渐开始变得稀薄,甚至原本被遮挡的一丝不见的太阳,终于透过浓厚的雾气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上。只是那阳光似乎有气无力,只有些惨淡的亮色,让人可以知晓太阳的存在和方位。 出城探查敌情的侦骑去了许久,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只是偶尔从重重的迷雾中依稀传来一两声金属的撞击声,却让人感到面前静谧宁和的云雾晨曦后面,实际杀机四伏。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一队黑衣骑士撞破浓雾,催马直向城下驰来。城上人看得分明,却正是出城的侦骑回来了。只是骑士们出城时几乎簇新的铠甲,此时却已变得有些破损,甚至上面还沾染了斑斑血迹。回来的侦骑人数也大约只有出城时的一半。 城上的军士们辨认无误,急忙打开城门将他们放了进来。侦骑们飞马驰而入,城门随即又紧紧关闭。不多时,带队侦骑的督将急匆匆上得城来对于谨行礼道, “启禀大将军,末将奉命出城打探敌情,却不料城外已密布东虏的侦骑斥候。这些鹰犬人马众多,又颇为精悍,极是难缠。弟兄们拼死突进,折损不少,却始终无法迫近敌营。末将见势不协,只得率剩下的弟兄杀出重围,折返回城。末将非是畏死,实唯恐强逞一时,不免全伍俱墨,更无人回来将城外敌情报与大将军知晓。” 于谨闻报,不觉心头一沉。这侯景用兵竟如此诡谲凶狠,昨日半夜大军方疾行赶至,必然人马疲劳,一般而言,总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采取进一步行动。然而不想一夜之间,敌军侦骑就已经前出到柏谷坞城下,有效控制了城外的广大区域,扼制了西魏军的侦察行动,一举掌握了战场主动权。这侯景诚乃平生罕遇的劲敌! 于谨此刻不觉有些后悔,应该昨晚当即就派人出城探查,而不是等到今天早上,结果让侯景占得了先手。但此事已无可挽回,只能看侯景下一步如何举动了。于谨赏了那督将,并传令城上各处严加戒备。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雾气也慢慢开始飘散。河谷、平原、山峰、河流万物一点一点从轻纱般的云雾后面逐渐显露出轮廓。澄亮的阳光终于再次将伊洛河谷照耀得一片明丽。在东边的原本空旷的田野上,一座庞大的军营的身影在缭绕褪去的白雾中闪现,赫然映入柏谷坞城上的西魏军的眼帘。 这座军营占地极广,连山接水,从洛水直到山脚几乎将柏谷坞东方整个原野占据得满满当当。一层平平的薄雾如一张洁白的巨毯一般遮盖在军营的上空,薄雾下的军营内望楼林立,旌旗如织。整个军营仿佛是一座从天而降的神秘城堡,如同一个巨人一般巍然矗立在山水之间。 整座军营气势宏大,而一夜间从空然无物到以如此规模的突然呈现,内中蕴含的强大实力,更让人觉得心惊。柏谷坞城上的西魏军面对如此景象,直觉一股无形的威势冲天而起,压得人人心中如缒大石,几乎透不过气来。 于谨冷眼观察,只见从敌营直到迫近柏谷坞,随处可见有小队骑兵在纵横驰骋,应当是东魏军的侦骑在对战场做清理和侦察。一种浓重的杀气,似乎充溢正整个原野,仿佛一场惊天大战随时将要爆发。 于谨当即下令全军备战。他将城上每段都划分为特定的作战区域,分指定专门的队伍负责。一旦有失,则斩领队的督将。于谨还将部下分为两部,轮流上城守御,并命泉仲遵、杨摽两部为预备队,随时准备上城增援。于谨还将最精锐的一部骑兵屯扎在城门附近。准备在形势危急的时刻,突然开城用骑兵对扑城的敌军做拼死一击,作为最后的防御手段。 最后,于谨再次向全体将士严明军法, 有畏惧不前者斩!有不遵号令者斩!有惊慌失措,号叫于伍间者斩!…… 西魏军一时肃然。整个柏谷坞城上一时间甲士如林,锋刃若霜。西魏军将士凝神闭息,剑拔弩张,随时准备迎击东魏军的大举攻城。 但是整整一天过去了,东魏军却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又等了一天,东魏军仍然没有动静。 一连等了三天,西魏军始终没有等来预计中的侯景的大军的疯狂攻城。 于谨感觉有些不对了。他当即再次派侦骑出城打探。 过后侦骑回报,他们出城后仍然多次遭遇敌军侦骑的围堵,但是敌军拦阻的强度和密度都不比不过上次。西魏军侦骑突进到东魏军大营附近,遭到东魏军强力阻击,再也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见敌军大营旌旗招展,严整如常。 于谨闻报,心中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说敌军前几日没有攻城,可能是因为大军长途疾行,需要休整体力,同时修造攻城器械也需要一定时间。但敌军侦骑力量的突然减弱,却说明敌军当面的防备或兵力比起敌军刚来时在大幅消退。这与侯景一开始表现出来的诡谲凶狠的风格不符啊? 于谨心中顿时疑云大起。 再过一天,清晨时分于谨亲率数千骑出城。他准备主动向东魏军发动一场试探性的进攻,以探明侯景的虚实。 出城之后,于谨谨慎地安排侦骑四下先行探查,自己则率大队骑兵在后紧紧跟随。但奇怪的是,往日异常活跃的东魏军侦骑今日竟不见了踪影。西魏军一直冲到东魏军大营附近,都没有见到东魏军有一人一骑上来阻拦。 于谨挽缰勒马,冷冷地盯住前面几乎占据整个河谷的侯景的盛大军营。敌营中帷帐如云,一顶顶白色的帷帐连接在一起,如同遍地盛开的白色花朵将大地完全覆盖。荼靡之外,别无春色。营中密布如林的旌旗正在风中猎猎飞扬,旗角和飘带不住发出相击,发出一片骇人的声响。侧耳细听时,营中依稀传来金鼓之声,只是这金鼓声显得杂乱无章。 于谨一时眉头紧锁,当下命侦骑上前探查。不多时侦骑面带惊慌地回来禀报, “启禀大将军,敌营中空无一人,只是缚羊为鼓,营帐旌旗皆是虚设,敌军已不知去向!” “什么?…” 于谨不仅骤然色变。但他性深识远量,猝然剧变之下,却也没有乱了手脚。于谨略以思忖,当即下令道, “敌踪昨日犹现,距此时间未久,大军当行不远,尔等且随我疾行追击!” 说罢,于谨往马臀上猛加一鞭,坐下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猛窜出去。西魏军骑兵紧随其后,一齐打马往东疾追而去。 于谨率领骑兵一路狂追,却始终没有发现东魏大军的踪迹。他心中不仅暗自有些焦急。自己此番的作战目的就是拿下柏谷坞,阻挡侯景大军西进。好让宇文泰率西魏军主力从容夺取河桥,分割东魏军河东与河南两大集团,然后各个击破。却不料侯景的大军竟然平白就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侯景主力不下十万大军,无论出现在何处,都将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因此无论如何,必须探明侯景主力大军的去向。 想到这里,于谨往马臀上再加一鞭,战马当先如闪电一般在旷野上疾驰起来。他身后骑兵也是人人极力打马,紧紧跟随不舍。追击的西魏军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一般沿着通往虎牢的大道向东飞驰。 于谨奔行一段,突然注意到前方大路的左侧原野似乎有一道不同寻常的痕迹。当他奔近看时,却发现在大路左侧分出了一条新的道路,一直蜿蜒地向着洛水的岸边延伸过去。 于谨心中一动。当即勒缰驻马。他仔细审视着这条道路,发现它显然是不久前刚刚被人践踏出来的,上面布满脚印车辙。路上的泥土已经被深深地翻了起来,甚至还带着潮湿的颜色,和周边的旷野相比之下格外显眼。这应该是数量极多的人短时间一起践踏而形成的,而且显然不久前刚刚还有人走过! 于谨心念急转,他挥鞭向洛水方向一指,立即催马冲上了这条满地泥泞的侧道。西魏军一涌而前,跟着他开始在这条新出现的道路上飞奔追击。 于谨率骑兵们一路追来,沿途不时可见遗弃的损毁的车辆物资,这更坚定他侯景主力应该就在前面的的判断,但同时也令他感到十分疑惑。这个方向是通向洛水啊,侯景十万大军难道能插上翅膀飞过洛水去? 然而直到于谨奔行到路的尽头,却始终没有见到大队东魏军的踪迹。最后道路消失在洛水一处平缓的河岸,这里芦苇丛生,水鸟翔集。只是大片宽阔平坦河滩地已经被踩作了烂泥潭一般。 于谨驻马水滨,他的战马一路疾行奔驰,此时觉得有些口渴了,便低头探入水中,开始大口地饮起水来。于谨左手做檐,挡在眉间,就在马上放眼远眺河面。只见洛水波光闪亮,远处依稀帆影点点。于谨突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拨马奔上近旁的一处高坡,极目北望。 只见洛水如同一条盘旋飘舞的长毯一般平躺在大地上,唯见涟漪粼粼,浊流天际。在闪亮如镜的河面上,远处一支庞大的船队首尾相连,如同一条长蛇一般正扬帆顺流而下,驶向大河。 由于天光亮丽,甚至分辨得出每艘船上似乎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东魏军特有的大红色旗帜衣甲密集在一起,仿佛每艘船上都开满了蔟蔟鲜艳的红色花朵。而将士们的铁甲和兵器在阳光照射下冷光四射,却如同是花丛中锋利的尖刺。 而极目洛水和大河交汇处水天一色,烟波浩淼。长长的船队进入大河之后,则转舵溯流而上,向西行驶。长蛇一般的船队的头部已经在大河上折转向西,而尾部却还在洛水中徜徉。透过氤氲如岚的水汽波光,可以依稀看到大河之上艨艟如墙,帆影若云。 于谨不禁一时面色铁青,这侯景直是诡计多端,手下居然暗藏了这样一支庞大的船队,竟被他虚晃一枪,率主力弃陆登舟,扬帆直趋河桥了! 于谨恨恨地猛甩了一下手中的马鞭,不无懊恼地怒骂道, “这只狡猾的胡狗子(侯景的小字狗子,本人是羯胡种),又给他骗过了!” 于谨当下疾速返回柏谷坞。他留下杨摽守城,自己则同泉仲遵率军星夜望河桥而来。 此刻大河北岸的旷野上,一只庞大的骑兵队伍正在向西疾驰。只见策马飞奔的骑兵们按归属分列成一个个大致的方阵,由不同的旌旗引领,方阵之间保持着一定的间距。数不清的方阵首尾相连,如同一条正在地表矫健游动的巨龙一般,盘旋着飞速掠过广袤的大地。滚滚烟尘冲天而起,笼罩在行军队伍的上空,却恰似神龙遨游天际时周身漫卷的云雾。无数马蹄此起彼伏地奋力地敲击着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闷雷般的声响,似乎大地也在不住地颤抖。 在望不尽首尾的骑兵队伍中部,一杆红色的主将大纛在漫天烟尘中劲舞飞扬,分外醒目。大纛下东魏大将军、司徒、河南道大行台、濮阳郡公侯景全身金甲,坐下一匹神骏非凡的纯白色战马,正扬鞭飞驰。他身边八百心腹羯胡卫队皆服重铠,犹如一具具正在高速移动的铁人。护卫们众星拱月一般,将侯景紧紧护在核心。阳光下侯景和护卫们盔甲一片闪亮,反射出眩目的光芒,如同一道熠熠生辉的钢铁洪流一般碾过春意盎然的原野。 只见铁流中侯景突然高举起右手的马鞭,镶金嵌宝的鞭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流溢。只听他低声喝道, “传令稍歇!”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奔驰中的东魏军骑兵纷纷挽缰勒马,如同高速游动的长龙一般的队伍顿时慢了下来,随即缓缓停了下来。 “马不解鞍,原地稍歇!” 传令的骑兵四下奔走呼号,将主将的命令前后传达到队伍首尾。东魏军骑兵纷纷下马,有的检查着自己的马具装备,也有的将水囊凑到嘴边,仰头狂饮,更多的人则是抓紧给自己的战马喂上些清水和饲料。虽说一时有些纷乱嘈杂,但基本的方阵队形却保持不乱。 侯景也翻身下马,他先在自己战马的脖子上轻轻拍了几下,捋了捋修剪的整整齐齐,挽作三花的马鬃,然后才将缰绳和马鞭甩给侍卫。自有侍卫将战马牵到一边照料。侯景接过另一侍卫奉上的银壶,略饮几口清水,便将水壶丢还给侍卫。 然后侯景手把悬挂在腰间宝刀的手柄,面向大河缓行数步,冷意凛然地注视着大河以南的土地。侯景麾下东魏军众将皆锦袍精甲,于他身后数步扶刀环立。 侯景身量不高,不满七尺,生得长上短下。只见他面貌广颡高颧,眉目疏秀,然一双蓝色的眸子精光毕射,却是同凶兽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侯景胡须不多,只唇上有两条细长的髭须。长年军旅生涯日暴雨淋,让他的面色赤红。 侯景的右腿稍短,而左脚上长了一只肉瘤,形状像一只乌龟。据说每次侯景战应克捷,则肉瘤隆起分明,若不胜,瘤则低。因此侯景行走有所不便,看似微跛。然其顾盼之间,豺视狼顾,威势四溢,他周边一众部将侍卫,皆颔首肃立,却是无人敢于直视。 侯景望一会儿南岸,转首对身后侍立的部将中的王则道, “元轨(王则字元轨),你看我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如何?” 侯景声音嘶哑,话语中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暴戾之气。 王则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 “大行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职下唯五体投地耳。” 侯景冷笑道, “宇文黑獭乘我军围攻虎牢之际袭取柏谷坞,以为就能将我挡在洛水以东,阻隔我河东河南之兵,然后分而胜之。可笑西贼自以为得计,却不道我经营河南数载,穷举境之力编成这样一支水师。不仅粮草辎重沿河转运,浮舟随流,颇为便易。我大军更可舟陆通济,大河两岸,乃至伊洛,无所不至,一小小柏谷坞岂能阻我?” 王则恭维道, “大行台妙计无穷,可安天下,诚若子房诸葛再世!彼宇文黑獭之辈,又何足以道?” 侯景不禁放声而笑。稍停,他对王则点头道, “你这一仗打得不错。” 王则惶恐道, “职下无能,丧师败绩,有损大行台威名…” 侯景摇头道, “你疲师促至,敢于一战,虽说不胜,倒也勇气可嘉。然你奋勇一战,却是恰好让西贼信了我有必取柏谷坞之意,固守不出。我军方可从容施展,得以瞒天过海。” 王则小心翼翼地道, “只是职下在战阵之上,只见到西贼大将军于谨的旗号,却是不知贼酋宇文黑獭大军是否在此。” 侯景冷然道, “宇文黑獭现在何处已无关紧要!今我军借舟楫之力北渡大河,脱了柏谷坞狭地,行将与河东高王主力会师。若两下合兵一处,则倍于西贼,此战大局定矣。如今河桥我骑军疾行二日可至,步卒辎重乘舟溯流,亦不日便至。只要河桥不失,大军得以过河决战,西贼必覆亡无日!” 说到这里,侯景稍顿片刻,又猛然提高声量下令道, “命全军即刻起行!” …… 凄厉沉闷的号声再次乍然响起。正在休息的东魏军骑兵闻声立即开始收拾水囊行具,踩镫上马,准备出发。领队的督将们则不住大声呼喝着, “快点,快点,准备出发了…” 这时传骑四下奔驰,将侯景的命令高声传到队伍首尾, “大行台有令,诸军一日一夜内赶至河桥者重赏,二日后未至者迟一时笞三十,迟二时笞六十,迟三时立斩无赦!” 很快,一队队东魏军骑兵排好队列,开始顺序出发。随着速度慢慢提到极限,长长的队列又如一条惊龙一般飞速地在大地上游动起来。 而就在侯景大军星夜飞驰而来的同时,河桥已是一片血雨腥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邙山之巅 5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壬辰。孟津。 清晨时分,初升的一轮旭日从大河上喷薄跃出,像一个耀眼的金球一般沉静地悬浮在岚雾缥缈的半空。整个世界一瞬间变得透亮了起来。此时原本灰里透白的天色如同被淡淡地刷上了一明艳亮丽的金色。霞光穿透若有似无的烟云,将整个天地间受光的那面照射得绚丽明亮。而背光的一面,却似乎依然被一种灰暗的淡紫色的岚雾所笼罩。远山大地只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苍茫壮美。 晨曦中大河如同一条狭长的镜子一般平躺在颜色深沉的大地上。阳光将流光璀璨的光影照射到看似平整如镜的水面上,却被暗藏的涟漪剪做一泓细碎的粼粼波光,整个水面光彩流溢,明艳耀目。 河面上空数尺,若有似无般还低低地笼罩着一层轻纱一般的薄雾。轻薄透视的淡淡雾气中,却是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深色身影出现在大河金色的波光之中,与明亮的河水形成鲜明的对比。它如同是一个神秘的怪兽,蹲伏在金波荡漾的大河中央。波光闪亮的河水在它面前分作两股,分别从它两侧流过,在它的后方再次合二为一。 原来大河滔滔东流,到此处河面开阔,水流平缓,因而河水裹挟的泥沙沉积,却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河中洲。河中洲形如巨鲲,其上芦苇丛生,百鸟翔集。大河到此一分为二,南北分流而过,双流水面平阔沉静。 在这个面积广大的河中洲的两侧的河道上。两个长长的身影隐约显现在轻薄的晨雾中,它们如同是两条静卧的巨龙一般静卧在波光粼粼的大河上。水面金光浮动,云雾缭绕,这两条长长的身影随着波光不住微微起伏舒展,仿佛随时都会乘风飞升而起,翱游九天。 随着太阳慢慢升高,整个世界变得更加澄净明亮。河面上飘逸的薄雾慢慢散去,那两条巨龙般的身影逐渐清晰定格,竟是两座横跨河中洲与大河南北两岸之间的浮桥。 这两座浮桥分别由两列并排相连的木船组成桥身,每艘船的船头上都镶着一个铁环,深深地嵌入船身。左右两条手臂粗细的铁链串起一个个铁环,延伸大河南北,分别系在八只重达千斤的铁牛上。船上再铺以木板,以铁钉固定,形成桥面。此桥桥面宽阔平整,可并行车马,虽处滔滔之上,却是安稳如车,竟是将天堑一般的大河变作一片坦途。 这座浮桥便是闻名天下的河阳关河桥,也名孟津关河桥。 大河自河东凭高倾泻南来,在潼关附近受山脉阻挡折转向东。在经过中条山、崤山间最后一段峡谷后,在孟津附近进入地势平坦的平原地区,因此孟津也被视为大河中游与下游的分界点。由于在这一段水流平缓,又有沙洲中继,因此自古以来此处就是中原经洛阳通往北方的重要渡口。相传武王伐纣时曾在此大会天下诸侯,一同盟誓举兵。故此处被称为盟津,后改为孟津,也称富平津。孟津关曾是是东汉著名的洛阳八关之一。 晋泰始十年(公元274年),大将杜预在孟津渡建浮桥,这是孟津河桥之始。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曾大规模整修河桥。并于太和二十年(公元496年)在大河北岸建中北城,设河阳关。因此孟津河桥也被称为河阳关桥。 东西魏分立之后,为了保卫这座重要的南北交通要枢,东魏于元象元年(公元538年)在大河南岸修建了河阳南城,在河中洲上修建了中潬城。中北城、中潬城和河阳南城合称河阳三城。三城相互依托,构建起了一个完善的防御体系。 今日阳光和煦,将大河上下照射得一片亮丽明澈。水光潋滟,双桥虹贯,大河如游龙奔海,沙洲似长鲸卧波。洲上芦花如毯,摇曳生姿,好一派宁静怡和的春日美景。 只是中北城和中潬城上此刻却是一片旌旗招展,布满全副武装的甲士。战士们手中的矛槊高举如林,兵器的锋刃在阳光下冷光耀目,一片肃杀。竟是让无边美景也为之一暗。 此时天地寂然,只有晨风轻轻滑过阳光明媚的大河两岸。虽说阳光明媚,但这轻柔的微风似乎仍带来一阵寒意。 无羁的风儿如同一个隐身不见的顽皮孩童一般摆弄了一番中北城上如火云一般的东魏军旗帜,然后轻快地掠过空无一人的河桥,又在中潬城密布的矛槊锋缨丛中盘桓。接着它欢快地舞蹈着飞过平静的水面,掀起粼粼波光,最终冲向大河南岸河桥的入口处。 轻盈的风儿却在这里受到了强大的阻力。它一头撞到了一个全身甲胄,笔直挺立的武士背后,将他铁盔顶部大红的盔缨拂得四下乱舞,然而这个武士却恍若无觉,仍自屹然不动。 风儿悄然绕过这个武士,继续向前飘去。却被前面密布着一排排同样顶盔贯甲的武士们挡住。武士们手持长短兵器,如同一堵铁墙一般将河桥的桥面堵得严严实实。只见甲士密集如林,他们不仅挡住了河桥南端的入口,甚至整个河桥附近南岸的大片土地都被他们完全占据。 风儿似乎不甘心般在铁甲丛林中窜来钻去,发出阵阵仿佛幽怨的声响,但最终还是在巍然如山般的铁甲军阵中消散无息。 从高空俯瞰,大河南岸的河桥两侧分别座落一座城寨。东边是一座土城,这就是河阳南城。而西侧是一座木栅的营垒,叫作回洛城。 当年河阴大战时,东魏军在河南的诸军皆溃,只有勇将费也头酋长万俟受洛干一军不动。万俟受洛干奋勇死战,终于守住河桥,使侯景主力得以过河,东魏军最终反败为胜。战后高欢为表彰万俟受洛干的功绩,将他驻守的这座营垒命名为回洛城。可惜万俟受洛干这个勇锐冠时的名将,此时已经于数年前去世了。 河阳南城和回洛城分别位于河桥左右。而二者之间如今新修建起了一道长长的木栅,将河桥完全遮挡在后面。整个河桥南端,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一体的坚固堡垒。 只见河桥当面木栅后甲士密集如林,向南严阵而立。左右河阳南城与回洛城上,也是兵甲密布,气氛肃杀。河桥周际蜂拥在一起的大红色的东魏军旌旗袍服随着轻风起伏飘舞,如同遍地盛开的红色花朵。 然而此刻这一蔟看似茂盛的花朵却好似被大片的黑色森林紧紧包围着,似乎巨大的阴影让娇艳的颜色都变得有些暗淡。就在东魏军铁壁一般的坚固堡垒当面约二里外,一个庞大的军阵严整而立,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将河桥团团围住。这个军阵极为浩大,军容甚壮,东魏军河桥堡垒和它相比起来,似乎像是大海中的一块小小的礁石,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 只见当面旌旗若云,士马如海,几乎从大河南岸一直向南延伸到邙山脚下。这支大军衣甲旗号多为黑色,就如同大片乌云覆盖在河山之间广袤的土地上。士卒们身上的头盔铠甲和手中的兵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亮一片,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他们人数众多,更阵列森然,内中可以看出一支支队伍依照一定的序列旗号分列为一个个小阵,一个个小阵再聚合成三个较大的方阵。三个方阵既相对独立,又隐然相合,形成一个整体。整个军阵气势宏大威严,凛然一股冲天杀气直上云宵。 这支大军自然就是西魏大丞相宇文泰亲统的西魏军主力。 话说宇文泰帅西魏举国十万大军誓师东进,再度出征河南。西魏军到达洛阳之后,宇文泰即按照预定方略,命于谨率所部同泉仲遵、杨摽一道进攻柏谷坞,阻挡正在围攻虎牢的侯景主力西来。然后宇文泰自帅西魏军主力北上,意在攻取河桥,以断绝河东高欢南下之路。 西魏军主力连日来经过一番激战,顺利拔除了东魏军在邙山的各处据点,进逼河桥。经过战前周密的侦察和准备,今日西魏军全师而出,将东魏军河桥南岸堡垒团团围住,准备一鼓而下。 西魏军近十万大军布阵已毕,果然人马雄壮,气势如虹。阵中大纛下宇文泰紫面长髯,全身甲胄,正扬鞭立马冷眼注视着面前的河桥。 只见整个河桥南岸仿佛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依稀可见堡垒中东魏军战旗飞舞,锋刃如林。面对强大的敌人,东魏军正剑拔弩张地准备战斗,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 此刻宇文泰心中却不免有些感慨。距上次河阴大战过去已经五年了,当年他帅军解围洛阳,在这里和侯景决战。虽然西魏军拼力死战,在开始阶段连连取胜,甚至取得阵斩高敖曹这样的重大胜利。但是连续作战的西魏军却在万俟受洛干的回洛城饮恨,最终未能夺下河桥,与胜利失之交臂。结果隐藏在河北的侯景主力过河参战,后继乏力的西魏军最终大败。 五年来,宇文泰无时不想着重回河桥,一雪前耻。今日,他终于再次帅军杀到了这里。经过五年的休养生息,西魏军已经从河阴大战的惨败中完全恢复了过来,不仅兵力上远远超过上次,甚至战斗力也比之前更加强大。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军中主力更多的是由近年募集的关陇健儿构成,而不是当年的六镇军人。 但是显然,这五年间东魏军同样也没有耽搁,他们清楚地知道西魏军终有一天一定会再度兵临河桥。因此东魏军在侯景指挥下对河阳南城和回洛城城进行了扩建和加固,使之能够完整的保护河桥。在此番听说西魏军再次倾国而出,直扑河桥之后,守军更在河阳南城与回洛城之间抢筑起一道长栅,将河桥入口完全封闭,使整个河桥南岸的防御更加严密。 如今河桥的防御已经完全堡垒化,变得似乎牢不可破。但大军既出,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现在就要看究竟是西魏军的进攻更犀利,还是东魏军的防守更稳固。 “此番一定要夺下河桥,达成既定方略,平定河南!” 想到这里,宇文泰心中暗下决心,一双虎目中不由已是寒芒大盛。连串的军令从他口中冷声吐出,西魏军中军旗号变换,传骑四下奔走,开始调兵遣将。严整如山的西魏军本阵如同打开了开关的机器一般开始运转了起来,只见一个个阵列缓步前出本阵,开始向东魏军的营垒迫近。 西魏军对河桥志在必得,自然也是对这次作战非常谨慎。宇文泰和西魏军众将战前密议,都觉得东魏军河桥堡垒中最坚固的,应该是河阳南城。而且东魏军河桥守将广州刺史暴显,也驻扎在这里,因此河阳南城是东魏军河桥堡垒中最难被攻取的。 其次的难点应该是回洛城,回洛城不像河阳南城是夯土筑成,而是由军营改建而成,外围还是木质栅栏,因此相对河阳南城攻击难度要小一些。 最容易攻击的应该还是河桥当面的木栅,因为这只是一道临时建立的木栅栏,比较平直。一旦突破后,就直接面对河桥,更可以切断河阳南城与回洛城之间的联系。 但是这道木栅看似容易突破,其实内中风险也不小。如果直接攻击这道木栅,却是会受到来自两侧河阳南城和回洛城敌军的夹击,因此进攻可能会造成较大伤亡。而且侦察发现,东魏军在这道木栅之后布置了重兵,结阵厚重。而此处地形狭窄,大兵力难以展开,因此很难集中优势兵力对这种密集防守阵地强行突破。 西魏军众将商议再三,还是决定先拿下防御相对薄弱的回洛城。回洛城一旦攻下,中间木栅的一侧就将暴露在西魏军的面前。然后西魏军再同时从两面强攻,东魏军就算密集兵力防御,也势难抵挡。剩下一座河阳南城,自然无法独立支撑,垂手可取。 西魏军今日进攻的战术,即以赵贵、侯莫陈崇所部主力,配以藩兵数部,以优势兵力主攻回洛城。 独孤如愿所部和李弼所部则分别对长栅与河阳南城进行佯攻,负责牵制东魏军兵力。 若干惠部则为后应,负责接应诸军。由于六军大将之一李虎年老多病,因此李虎此番并没有随军出征,他的部属改由中领军若干惠统辖。 却说宇文泰一声令下,西魏军即按战前拟定的战术展开。赵贵、侯莫陈崇居左,若干惠居右,独孤如愿居中,三路大军缓缓而出,排成三个巨大的方阵直逼河桥。 由于是主攻方向,回洛城当面的西魏军左据阵势最为雄厚,阵列的最前方,是一排盾车,每具盾车的正面都竖有一面又宽又厚的盾牌,足一人多高。盾牌正面布满利刃,可防止敌人冲撞或攀爬。盾车下安有四轮,有军士在后面推动前进。盾车之后,是手持弓弩的士卒阵列。弓箭手方阵之后,大群的步卒人人肩扛一只装了泥土的布袋,准备填壕。步卒之后,是庞大的步骑混合大军。 而中路则兵力相对较少,前锋是一排排手持弓矢的藩骑。他们衣甲简陋,但却骑术娴熟,行止彪悍。在藩骑之后,则是独孤如愿陇右军团主力。其中一面迎风招展的红地白花的大旗下,李辰头戴铁盔,一身铁明光铠,策马率华部军也列阵而进。 由于今日只是佯攻,独孤如愿并不打算真的和敌军展开残酷的近战肉搏。因此独孤如愿命来自陇右的归化氐羌部落为先锋,而华部军居后策应。他打算利用藩骑精于骑射的特点,用他们在平直的木栅前往返驰射,对守军进行压制。只要木栅后的敌军被牵制住,无法对回洛城的战斗进行干扰,独孤如愿的中路军就算完成任务。 却说此番出征后,华部军被编入了独孤如愿的军团。独孤如愿对李辰一向另眼相看,把华部军当作一支生力军,轻易不动。因此华部军一直没有参加什么像样的战斗。 眼见今日西魏军阵容浩大雄壮,李辰心中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上次河阴大战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只是这次再度盛师而来,却不知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李辰一直有种模糊的预感或者记忆,这次的出征结果将会异常的凶险。但他无力阻止大势的发展,甚至他不知道整个历史的进程是否会因为自己而有所改变。他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帮助西魏军取得最后的胜利。 右据李弼部当前除了盾车和弓弩手,以及负土的士卒阵列之外,还有十多架投石车被成群的军士推动缓步前行。投石车每架的长臂都有十余丈长短,如同一个个神话中的巨人。投石车后面,则是数十具长梯,由大群士卒扛在肩上前行。这些器械原本也都是西魏军为攻城准备的,李弼缜密深识,今日出战便下令将它们全都推到阵前。这样做一来可以震慑河阳南城守军,让他们认为自己才是主攻方向。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从而达成牵制的目的。二来一旦战斗中察觉守军出现动摇,就顺势攻城,一战而定。 三路西魏大军直逼河桥,不急不徐,行进间整个阵列依然严整如初,充满了不可阻挡的气势。东魏军当面只觉如同一道翻卷的黑色洪流,正排山倒海一般漫野席卷过来,一股巨大的压力仿佛扑面而来,一时人人都觉得小腿有些发软。 中路军行进到距木栅二百步外停止了前进,因为骑兵需要一个较长的距离来让战马加速。而左右两军则继续前行,因为他们今天的主要战术是步卒突击,而回洛城和河阳南城前面都有堑壕,所以必须尽可能地接近城池再发起进攻,以保存士兵的体力。 当出战的左右两路西魏军快要接近东魏军的营垒前的壕沟的时候,随着一声凄厉的号声响起,西魏军将士们突然爆发出惊天一般的呐喊声,如同惊雷一般当空响起。随着这一声呐喊,最前方推动盾车的西魏军士卒猛然拔脚奔跑了起来。他们推着盾车迅速越过对方弓箭的射界,在东魏军堑壕边列阵。西魏军的盾车排成成整齐的一列,像一堵平地而生的高墙一般,为身后的西魏军提供掩护。同时也有意留出了几个缺口,以便后面负土的步卒冲上来填壕。 西魏军的弓弩手迅速在盾车后结阵,他们一排排举起手中的弓箭,搭箭上弦,上扬成一定角度。中路军的藩骑也绰起了手中的弓箭,并紧紧挽住马缰,时刻准备出击。 在西魏军本阵中央大纛下的宇文泰神色冷峻地注视着本方将士前出战场,完成攻击准备。此时战场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敌我双方十余万将士,似乎都在屏息等待那个重要的时刻。 此刻大河静流,云淡风清。 宇文泰神容肃然,眼中冷意如水,只见他缓缓扬起手中马鞭,轻轻只向下一挥…… 西魏军中军的战鼓声骤然震天响起。 西魏军弓弩手们闻声同时将弓拉至满月,领队督将们齐齐高声怒喝道, “放!” 千百只手几乎瞬时同时一松,只听 “呼…” 一阵闷响。无数只羽箭冲天而起,如同一阵瓢泼大雨一般直向东魏军的营垒飞去。箭雨遮天蔽日,似乎明丽的阳光也为之一暗。无数铁制箭头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寒光,在空中闪亮一片。 营垒中东魏军将领们瞳孔骤然一缩,纷纷声嘶力竭般大呼道, “举盾!…戒备!…” 东魏军士卒们下意识般将手中的盾牌斜举过头顶,直面来箭的方向,并将身体尽量隐藏在盾牌后面。只见盾牌连接成片,如同是一个巨型的龟壳一般,而一面面盾牌就如同是龟壳上的一个个斑块花纹。只听 “哗…” 一阵乱响。西魏军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劈劈啪啪地钉在盾牌上。但不少箭矢漏过盾牌之间的间隙,落在士卒身上。铁箭头和铁甲叶片的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时间如爆豆般此起彼伏。更有不走运的人被箭矢射中没有防护的部位,不由发出一阵阵惨叫。 “啊…,” “我的脚…” “救命…” …… 但转眼之间,西魏军第二波箭雨又到了。箭矢射中盾牌的闷响,箭矢和铁甲之间金属撞击的铿锵声,中箭士卒的惨叫声再次响成一片,仿佛一曲最为血腥残酷的战争之乐。 当中军的战鼓声一响起,西魏军中路的藩骑们便猛然打马,如同狂飙一般直扑对面的木栅。藩骑们掀起漫天烟尘,如同一道黄色的潮水一般漫卷过来。河桥当面的这道木栅仓促而起,因此前面没有来得及挖堑壕,藩骑一路狂飙急进,直冲到木栅前不足百步。只见他们在疾驰中娴熟从中央变做两队,分左右从木栅前平行掠过。而飞驰而过的同时,藩骑们纷纷拧身张弓,对着木栅内放箭。这些藩骑弓马熟稔,一支箭一支箭几乎是连珠般射个不停。短短的一段距离,几乎人人都发了四、五箭。 藩骑们驰射到木栅两端尽头,拨马回头折返本阵,然后重新列队,再次飞驰而出。藩骑若流水一般在木栅前往返驰射,将弓箭一波一波如瓢泼大雨一般射进木栅中。 在西魏军左右两部弓弩手对敌军进行压制的同时,负土的西魏军士卒依序向前,从盾车留出的空缺中冲到壕沟旁,将身上背负的土袋填入沟中。只见一只只土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高,眼看壕沟就要被填出几条宽阔的通道。这时,东魏军的反击突然而至。 只听一声号响,东魏军营垒中强弩齐发,一根根长矛一般粗细的弩箭如一阵狂风一般刮到。西魏军树在壕沟前的盾车虽然有一定防护能力的,但一连中了几发威力强大的弩箭之后,最终如同纸片一样被撕得粉碎。而毫无防护的负土填壕的士卒们,一旦中一发,立刻便是死伤枕籍。 好在东魏军的强弩并不多,而且集中在河阳南城上。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河阳南城更为重要,而且河阳南城城池高大,强弩居高临下,也更能发挥强弩的射程和威力。 负责进攻河阳南城的李弼见状,立即下令道, “命投车向前,向城上发射!” 西魏军士卒冒着强弩的攻击将投石车推到阵前,固定住车身。然后他们合力将大石块装入长臂顶端的悬筐中。只听一声令下,士卒重重搬下搭钩,只见投石车长长的力臂猛然竖起,将长臂顶端悬筐中的大石像流星一般向城上抛去。 随着一声巨响,大石呼啸着当空落下。河阳南城的城头上顿时血肉乱飞,一片狼藉。接着西魏军十余部投石车先后发射,将一块块大石接二连三地向河阳南城砸去。城上如同落下了一阵陨石雨一般,顿时面目全非。 虽然东魏军猝不及防下受到一定损失,但是他们显然却对此早有准备。只见东魏军士卒将一根根长杆伸出城外,长杆上绑缚着厚厚的布幔。一排排布幔将整个城头遮得严严实实。 只见投石车抛出的大石落在布幔上,两头的长杆急剧弯曲,产生的弹力却是很好地消耗了大石的势能。一块块大石砸在布幔上,却是被布幔一一挡住,结果都滑落到了城墙外面。 而东魏军乘机集中强弩对准投石车发起攻击。高大的投石车被势大力沉的弩箭射中,立刻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响。连中几发之弩箭之后,投石车终于被击毁,倒向一侧。一连好几部投石车都被强弩摧毁。 李弼在阵后望见,立即命令弓弩手用火箭攻击敌军的布幔。西魏军的弓弩手将弓箭粘上引火之物点燃,然后一起向城上射去。不多时,东魏军的布幔先后被点燃。东魏军不得不弃了长杆,将着火的布幔丢出城外… 在河阳南城两军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主攻回洛城的西魏军也发起了猛烈进攻…… 附图: 图一中红线为文中河桥位置。绿圆圈为洛阳的位置。红色的五星为柏谷坞的大致位置。 图二中左上角是小浪底水库。蓝色五角星就是古孟津的位置,当地政府在这里建有黄河中下游分界标志和纪念公园。由于千百年水文地质情况的变化,只能大致推定古河桥的位置。红线就是我推定的河桥位置,现在建有新的黄河大桥。绿色圆圈为中北城位置,黄色圆圈为中潬城位置,红色圆圈为河阳南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邙山之巅 6 战鼓如雷,飞矢若蝗。 长长一列一人多高的盾车在回洛城外一字排开,如同一堵平地而起的墙壁。掩藏在盾车后面的西魏军弓弩手们列成密集的队形,正不住地向城内发箭。 西魏军的弓弩手没有特定的目标,他们只是采用抛射的战术,将箭以一定的角度向斜上方射去。射出的箭矢以抛物线的方式越过盾车和回洛城的栅栏,以对面的密集覆盖来实现压制和杀伤敌军。 只见西魏军弓弩手们从箭袋中抽出一枝羽箭搭上弓弦,然后双手左手持弓右手挽弦,将弓和箭高举过头顶,随之向前缓慢下落至一定角度,接着双臂同时发力将张弓至满月,略一停顿,右手轻释羽箭。然后再抽出另一枝箭上弦…… 千余名弓弩手形如一人,非常标准地甚至有些刻板地重复着发箭的动作,如同是一具具周而复始运作的机器一般。 弓弦松弛时发出单调的蓬蓬声连绵不绝,响作一片,产生刺耳的轰鸣。而弓弩手的每一次发射,就如同是抛洒出了一阵金属的风暴。铁制的箭头在阳光下寒光点点,如同瓢泼大雨一般无休无止地落在回洛城城内。 木栅如同是突然长出了一丛丛白色的茅草一般,整个栅上插满了羽箭。栅内不断传来中箭者的惨叫声。目睹如此情景,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而在弓弩手方阵之间形成的狭窄通道里,大群士卒往来穿梭,不住从盾车刻意留出的几个缺口处向回洛城外的堑壕中抛掷土袋。这条通道仅容两人并肩,西魏军士卒身负土袋,快速地从通道一侧跑过,冒着敌人的箭矢冲出盾车的保护来到壕沟边,以最快的速度抛下土袋,然后转头就往回跑。再通过通道另一侧返回阵后,再负起另一个土袋重新来过。 而回洛城内的东魏军在几乎是西魏军发起进攻的同时,他们就已经作出了迅速的反应。回洛城的外栅非常高大,顶端还密布形如城碟的防御工事,上面开有射孔。东魏军在栅后通过射孔,正猛烈地发箭还击。 在回洛城的木栅后面,还耸立着数个高大的望楼,每个望楼平高足有十余丈,可将回洛城外的情势一览无余。此时望楼上站满了东魏军士卒,正用弓箭居高临下地对准城外漫射。 由于西魏军人数众多,又有盾车防护,栅栏后东魏军的反击效果不佳,反而受到对方弓弩手的压制。但望楼高高在上,西魏军的弓箭勉强可及,却是无法造成有效的威胁。因此望楼上的东魏军却是有恃无恐,乱箭如雨而下。 西魏军开始填壕之后,东魏军纷纷将目标对准了不断从盾车缺口出冲出的填壕的西魏军士卒。这些抗土填壕的士卒,都是被派来协助进攻的归化的藩族战士,大都衣甲简陋。而抛土的瞬间又没有盾车提供有效保护,因此他们每一次冒着箭雨在敌人面前填壕的过程,都仿佛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东魏军的望楼居高临下,上面的东魏军射手毫不费力地瞄准盾车缺口,几乎每箭必中。只见几个负土的藩族战士刚一从盾车中露出身形,就被东魏军的箭矢射中,惨叫着连人带土翻倒在壕沟旁。 其中一名藩族战士被箭射中大腿侥幸未死,他忍痛在血泊中挣扎一番,开始艰难地往回爬。他心中清楚地知道,只要能躲回到盾车后面,则还有活命的希望。 只见他拖了伤腿,用剩下三条完好的手脚拼命地往回爬,不长的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迹。眼看他就要爬进盾车,盾车后的一名西魏军弓弩手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帮他一把, “把你的手给我…” 那藩族战士闻声抬头,悲惧的褐色眸子中在闪现着对生命渴望的光华。然而他刚刚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前方的援手,却猛不防被身后飞来的几枝箭矢钉在背上。他眼中的光彩倏然而灭,满是血污的手顿时毫无生气地颓然落下。 一连好几个冲出去的负土的士卒都被射倒,后面的藩族战士都一时慌了手脚,他们胡乱将土袋抛在阵前,往回就跑。但他们才一转身,却被后面督战的手持明晃晃长刀的西魏军督将拦住。督战的督将大声呵斥,逼令他们回身将随意丢弃的土袋重新填入堑壕。那几个藩族战士略一犹豫,只见督战的督将面色一沉,手起刀落已经将为首一人砍翻在地,然后怒吼道, “大都督有令:有敢畏惧不前,贻误军机者,斩无赦!” 剩余藩族战士无奈只得转身。他们在督将的催促下再一次冲出盾车,冒死将乱丢的土袋重新填入壕中,连阵亡的藩族战士的尸体,也被推进了壕沟里。但不幸又有好几人中箭,摔进壕沟。 在严酷的军令下,西魏军的填壕作业得以不顾伤亡地继续进行着。一个接一个藩族战士负土而出,在生与死的间隙中奔走。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快地跑到壕沟前,扔下土袋,然后返回。不断有人中箭,连人带土一头栽进壕沟。也有人倒在半途,但后面的人则毫不留情地将尸体和土袋一起推进壕中。 壕沟在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被一点一点填满,但负土的藩族战士伤亡也越来越大。 在阵后的赵贵、侯莫陈崇二人远远望见,都一时神色凝重。只听侯莫陈崇道, “望楼的威胁太大了。必须当先拔除,否则即使填平堑壕,后续攻击也会伤亡惨重。” 赵贵点头道, “正是如此。望楼高耸,弓箭难及,投车最是经用。” 他随即反顾大声下令道, “来人,速往中军,烦请大丞相将右军的投车调来几部相助。” 自有手下应命飞马前往中军求援。但不多时,却见他回报道, “启禀大都督,大丞相言到右军李司空与敌军激战方酣,投车大部被毁,已无法调遣相援!” 赵贵、侯莫陈崇闻言不由相互对望一眼,心中都道, “不是右军只是佯攻吗,这李景和(李弼字景和)怎的打得如此激烈?” 但是负责佯攻掩护的右军李弼部的猛烈攻势却让一直无所进展的赵贵、侯莫陈崇感到了压力,因为毕竟他们的左军才是今天的主攻方向。 只听侯莫陈崇决然下令道, “命弓弩手用火箭攻击敌军木栅、望楼。命负土军士全力而行,加速填壕!” 赵贵补充道, “告诉那几个藩族酋长,此战有功之士朝廷必有重赏!” …… 一桶桶油脂被送到了前线,西魏军的弓弩手们用碎布浸透油脂,然后在缠绕到弓箭上。在引火点燃后,再向对面的木栅和望楼发射过去。只见点点火光如火山喷发时飞溅的红色岩浆一般,从盾车后直向回洛城飞去。一枝枝火箭钉在木栅和望楼上,如同是引火的火把,劈啪地燃烧着,很快木栅和望楼都开始冒烟,接着火光和着浓烟四起。 整个回洛城外围一时浓烟滚滚,东魏军被浓烟火光呛得抬不起头来,反击的力量顿时大为削弱。但东魏军自然不肯束手待毙,他们不断地从栅栏后面将一铲铲的土往木栅上倒,试图扑灭上面的火。但是起火点非常多,西魏军的火箭又如流星雨一般不断而来。木栅上的火势此起彼伏,根本无法扑灭。 而几座高耸的望楼更成为西魏军火箭集中攻击的目标。西魏军的火箭引燃了望楼的木架,由于木架高耸,地面的东魏军对此无从扑救。而望楼上准备的几桶沙土全部倒空了,也无法阻止火势的蔓延。东魏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望楼逐一燃起了大火。 望楼上的东魏军如同是烈火中的蝼蚁一般乱做一团,在火势威逼之下,东魏军接二连三地从十余丈高的望楼上跃下,结果一个个摔得血肉模糊。终于,一座燃烧的木架再也支撑不住顶部的重量,从中间折断,在东魏军的一片惊叫声中,向一侧缓缓倾倒,轰然落地。将上部结构连人带木摔得粉碎。 趁着东魏军被火势搞得手忙脚乱,西魏军抓紧填壕作业。终于,回洛城当面大壕沟被填出了四条通道,战马可以通过这些通道直冲木栅。伤亡惨重的藩族战士终于得令撤下,他们个个如释重负般,急急退到阵后。 只听西魏军战鼓齐鸣,大批精锐的西魏军将士从盾车的缺口处涌出,踏上刚刚搭建好的通道。他们人人皆披重铠,手持大斧,一路狂奔着冲到回洛城下,然后用手中的大斧猛砍木栅。 赵贵、侯莫陈崇都是六镇出身,他们的部下中骨干多是当年随贺拔岳入关的六镇军人,因此二军在西魏六军中以骑兵冲突见长。二人见回洛城为木栅,就决定先用重甲步卒砍开栅栏,然后再派骑兵入栅横冲,一举溃敌。 西魏军涌到木栅前面,开始挥动手中大斧猛砍木栅的下端。城上残余的东魏军拼命向下发箭,但这些西魏军士卒身穿重甲,轻易无法伤到要害,只顾冒着如雨而下的箭矢砍栅不止。 一名西魏军士卒用尽全身气力,终于将一根已烧得半焦的木栅砍断,然而透过四碎的木屑,他却惊然发现这木栅竟有两层,而两层木栅中间却是厚厚的夯土。 “这些天杀的东虏,这般奸猾…” 这名西魏军士卒忍不住举起酸胀的手臂高声骂道。然而突然一枝箭从上方射来,贴着脖颈射入他的肩窝。这里恰巧是他装甲防护薄弱的地方,那支箭直接贯穿到他的胸腔。只见一股鲜血如喷泉般飙出,那名西魏军士卒捂着伤口仆倒在地。 由于进攻木栅一时受阻,西魏军便将攻击集中在回洛城南寨门上。一般来说,城门本身有固有的防守的缺陷,是进攻的重点。当然防守一方也会在这里进行重点防御。 回洛城的南门不仅相对凹进,左右各有一座高大的望楼,而且大门的顶部还建有类似敌楼的结构。防守方可以利用这个结构对城门进行正面的防御。 此刻在西魏军猛烈的攻击下,木质的南门和两个望楼都已经燃起了大火。熊熊的火焰裹挟着浓烟冲天而起,内中不断有木头烧断所发出的劈啪声传来。满地都是烧得黑灰的木屑。燃烧所产生的热浪在很远的地方都能感觉到,略一靠近,便觉得面上皮肤刺痛。 大火一时让敌我双方都退避不及。但侯莫陈崇久历战阵,却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当即大声下令道, “传令军前,有冒火破门者,可连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立时便有十几个西魏军勇士脱了铠甲,浑身用水浇透,挥斧直扑城门。 勇士们冲到烈火熊熊的城门下,冒火用斧猛砍大门。经过一番苦干,终于将回洛城的南门砍倒。只见两扇冒着烟火的门扇晃悠悠向内倒下,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赵贵、侯莫陈崇见状心中大喜,立即下令等候已久的骑兵直冲城门。只见旗号飞扬,大队西魏军骑兵猛然冲阵而出,像一道洪流一般越过堑壕,向回洛城冲去。 此时,砍倒大门的十几个西魏军勇士已被大火灼烧的发焦面赤,但他们仍奋勇冲进城内。但他们刚冲过烟火漫卷的大门,却不防一阵密集的箭雨迎面射来。勇士们都没有披甲,猝不及防之下,纷纷中箭倒地,已伤亡殆尽。 随即西魏军骑兵已经冲到被打破的回洛城南门前,由于大火和浓烟翻腾,一时难以看清城内的形势。骑兵们高速飞驰而来,也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当下只是策马穿过烟火滚滚的大门,直向城内冲去。 当先的骑兵冲过城门,却惊见刚才破门的勇士们已横尸遍地。只听一名已气息奄奄的勇士拼尽最后的力气向骑兵们喊道, “小心…” 然而骑兵们全速冲来,此刻根本停不下来。最先的几名骑兵赫然发现眼前竟然又出现了一道堑壕,急忙死命地挽住战马的缰绳,但是高速奔驰的马匹哪里是说停就停的。在一片惊呼和战马的悲鸣声中,当前十余骑接二连三地摔下了堑壕。 堑壕的底部布满了锋利的铁蒺藜和削尖的竹签,落入堑壕的西魏军骑兵连人带马都被扎得腹破肠断,鲜血横流。侥幸未死的骑兵们想要拼命爬出堑壕,却被当头一阵弓箭射来,又一头栽倒在堑壕中。 原来东魏军在城门后面又挖了一条堑壕,堑壕后面还有第二道栅栏,构建起了多重的防御体系。城内的堑壕向两边延伸到几乎整个营地两端,上面只留了几条狭窄的通道。通道有意避开了堑壕后面第二重栅栏的大门,如果要进入营内,只能左右绕路,而整个路程都在防守者的弓箭射击范围内。这回洛城在城外看平平无奇,实则内部经过精心的改造,布局大有玄机,非常利于防守。 此刻,东魏军已经果断地放弃了第一道栅栏,全都退到第二道栅栏,正隔着堑壕,对准已经洞开的城门疯狂放箭。 冲进城的西魏军骑兵顿时陷入前后两难的境地。当面是深深的堑壕,还有如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射来的弓箭,难以前进。而后面的西魏军骑兵不知情由,还在不断地涌进城来。当前的几个骑兵略一犹豫,被身后接踵而来的骑兵一挤,结果不由自主地又掉进了堑壕,任凭他们喊破了喉咙也没用。 后续而来的骑兵见势不妙,既不能向前,更不能驻马,只得拨转马头向左右驰去。却不道两边只各有一条窄窄的通路,只供两马并行。西魏军骑兵在此避无可避,一侧完全暴露在东魏军第二道栅栏面前。栅栏上的东魏军乱箭齐发,将西魏军骑兵像靶子一样一个一个射下马来。 回洛城的南门内此刻变得如同修罗场一般,精锐的西魏军骑兵冲进城来,却被狭窄的地势死死限制住,毫无还手之力,根本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作战能力,反而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被一个接一个射倒。整个大门后面的区域在很短的时间就已经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后面的西魏军骑兵督将见势不妙,只得指挥部下拨转马头退出城来。 再说起先赵贵、侯莫陈崇先头见骑兵们冲入城内,都不觉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城应该拿下来了。却不道眼看正在蜂拥进城的骑兵队伍竟突然停顿了下来,拥堵在城门处无法前进,如同正在汹涌奔腾的急流被一道闸门当头拦住。 赵贵、侯莫陈崇顿时觉得不妙,果然没过多久,竟然见到骑兵们开始后退,如同退潮的海浪一般纷纷回流,而已经进城的大队骑兵却不见出来。此时,早有前方骑兵将领将城内的形势飞马报了过来,二人不禁一时神色严峻。 战前西魏军将领们都觉得回洛城是整个东魏军河桥防御体系上的一个弱点,因此才会决定先拿它开刀,却不想回洛城布防巧妙,如此难啃。赵贵、侯莫陈崇二军费尽气力打下外墙,却不道内中还有更加严密的防御手段,让自己白白损失了不少珍贵的骑兵。 赵贵、侯莫陈崇此时心中都同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难道东魏军故意 露出这个破绽,就是为了引西魏军上钩,好用回洛城这个坚固的堡垒来大量消耗西魏军的有生力量? 当前意外的形势,让赵贵、侯莫陈崇二人都觉得今天这仗有些棘手了。这时,宇文泰在中军见左军进展不利,遣人前来动问情由,这让他们多少都觉得有些尴尬。 侯莫陈崇生性骁勇,压力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只听他对宇文泰来使大声道, “请上复大丞相,就说某今日誓破回洛城,还请大丞相毋庸忧虑!” 说罢,他拔刀在手,面露狰狞道, “本同是扬鹰驰马的六镇豪杰,却学起了兔窟鼠掘的门道。既是如此,那今日某便与这些东虏见个高下!” 侯莫陈崇转头对赵贵道, “符贵(赵贵字符贵),你且替我守住本阵,某自去前方厮杀。今日不破回洛,誓不收兵!” 赵贵此刻正扶髯仔细观察着整个回洛城的地势,听闻侯莫陈崇要亲自冲阵,忙道, “尚乐(侯莫陈崇字尚乐)且少住…” 赵贵扬起手中马鞭,直指回洛城后方道, “你且看那里。” 侯莫陈崇顺着赵贵马鞭所指望去,却见回洛城后沿河有一道长堤,上窄下宽,长约百丈,如同两条向左右平伸的臂膀一般护卫着河桥。西段长堤的脚下,就是回洛城的营寨。 由于大河在这一段水流平缓,泥沙不断沉积,所以河道经常向两侧扩展。为了保护河桥,人们才在这里修筑了河堤。这道河堤也是北魏兴衰历史的见证。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秀容羯胡尔朱荣趁天下大乱之际,进兵洛阳。他在实际控制朝政大权之后,将胡太后与少帝沉河,并在此处河堤上杀北魏王公卿士朝臣两千余人。鲜卑入主中原历经百年苦心汉化后的精华人物和北方出仕的汉族精英遭逢此劫,为之一空,这就是著名的河阴之变。 此时长堤上也有东魏军驻守,但显然人数不多。 赵贵指着长堤道, “此处地势高岸,可俯瞰回洛城。若先取此处,凭高视下,则回洛城破之易也!” 侯莫陈崇思忖片刻对赵贵道, “你我可分兵二路,我领军自前方杀入。你可率部先取长堤,然后自后攻击。前后夹击,此城必破!” 二人议定,各自领军分头行事。 话说侯莫陈崇率军冲到回洛城前,命左右下马,准备步战。侯莫陈崇身边部将亲卫数百人,皆是随他转战南北的鲜卑勇士。人人全身都披重甲,面上更附了铁面,只露双眼。众人闻命轰然应诺,铁面下回声嗡然,然后齐齐翻身下马,顿时铁甲叶片的铿锵声响做一片。 侯莫陈崇举目向城门内看时,只见里面目视所及,到处枕尸狼藉,都是自己手下骑兵和战马的尸体。侯莫陈崇不觉义愤填膺,他甩镫下马,一边拔刀在手,一边一手取过一顶盾牌。他将长刀在盾牌上一拍,砰然做声。之后侯莫陈崇望着身边一个个如铁塔一般的部属大声道, “某昔日随贺拔元帅(贺拔岳)入关平万俟丑奴之乱,尝单骑入贼阵中,于马上生擒万俟丑奴,贼悉众披靡。大丞相新立,原州刺史史归据州而叛,某以七骑袭破之。此番奉天讨逆,以平东夏,麾下锐卒过万,甲骑千余,焉能顿于此弹丸小城,使堕威名?” 一众部下齐声应道, “愿随大都督陷阵,誓踏平此城!” 只见一员将领上前一步,掀开铁面高声道, “职下愿为前驱!” 侯莫陈崇看时,却是自己的亲兄弟,宁远将军、羽林监侯莫陈凯。侯莫陈崇赞许地点头道, “好!就以敬乐(侯莫陈凯字敬乐)为前驱。记住,入城之后不要纠缠停留,直奔敌军栅下,以近战为要!” 侯莫陈凯叉手高声应诺。侯莫陈崇点点头, “去吧。” 旋即又道, “要小心…” 侯莫陈凯冲自己的兄长用力地行了一礼,然后随手合上铁面,绰起一杆长槊向城内方向一挥,高喊一声, “随我来!” 说罢抢步便向城内冲去,侯莫陈崇在后率数百名亲卫紧紧跟上。 侯莫陈崇身边这数百名铁甲卫士是他的心腹部属,也是他手下一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今天侯莫陈崇亲率亲卫部属攻城,也是拼了。他意图用自己的生力军如铁锤一般在敌军坚固堡垒上硬砸出一个缺口,然后让其余部队可以乘势而入。 却说侯莫陈凯挥槊冲在最前面,一进城门,就见敌军的箭矢如密集的雨点一般迎面射来。他抖开手中长槊,左右飞舞,劈里啪啦挡开面前飞蝗一般的箭矢。他进城后也不停步,只是沿着左面的窄道一路疾行。他身后的甲士冲上来用手中的盾牌替他护住右侧。 侯莫陈崇军作战勇猛,也非常有作战经验。他们大致了解到了城内的状况,知道敌军主要是利用有力地形用弓箭进行远距攻击,所以相应就有了自己的应对措施。他们除了身披重甲以外,还将自己原来的骑兵用的较小的圆盾,都换成了步兵用的较大的长方形盾牌。 侯莫陈崇和铁甲卫士们冲进城内,持盾的甲士迅速默契地一个接一个站到右侧,举起手中的盾牌,形成长长的一溜盾墙,护卫着整个队伍向前行进。 侯莫陈崇率重甲卫士攻入城后,随后大批的步卒举盾跟进,在城门附近形成一个临时的防护。接着后续的士卒将满地的死人死马一股脑地推进壕沟,清理出通道,然后将盾车推进城来,在城门处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屏障。西魏军的弓弩手开始凭借盾车的保护向栅栏后面的东魏军发箭还击,西魏军稳稳地在内城站稳了脚跟。 侯莫陈凯冲到堑壕上的通道处,只见他略做一个手势,他身后的甲士继续向前行进,在通道的左侧也一一竖盾。西魏军用盾牌护住这个通道口左右两侧,越来越多的甲士利用盾牌的掩护聚集在这里。 侯莫陈凯见人数已经聚集到一定规模,足够发起一次攻击了,他冲左右点头示意一下,然后大吼一声,猛然冲上了通道。西魏军甲士也齐齐爆发出一声呐喊,如平地惊雷一般,紧随侯莫陈凯向东魏军据守的栅栏冲来。 只见侯莫陈凯将手中的长槊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呼呼作声,从狭窄的通道上飞奔过来。他身形高大,全身甲胄在阳光下冷光耀目,铁面上的怪兽纹饰狰狞可怖,整个人气势威猛无畴,东魏军见了不觉人人心中发寒。 侯莫陈凯全身重甲,虽说拼尽全力,速度也是有限。他率队当先于乱军中猛然冲出,却是让自己成为极为显眼的目标。东魏军的弓箭不约而同地瞄准了他,箭矢如瓢泼大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 侯莫陈凯用尽平生本领,一边飞奔,一边疯狂地挥舞长槊拨打箭矢。但来箭实在太多了,只听叮叮当当乱响,不断有箭矢穿透他的槊风,射到他的身上。好在他全身重甲,这些箭都没有对他造成大的伤害。只见侯莫陈凯浑身插满箭矢,如同一位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飞奔冲过通道,直扑栅下。 由于侯莫陈凯当先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的箭矢,紧跟在他身后的甲士们手举盾牌也顺利冲了过来。甲士们冲到栅前,他们聚拢一起,将盾牌举过头顶,如同一顶穹庐一般护在头顶。在同伴的掩护下,几名甲士开始用大斧猛砍栅栏的底部。 而后续的西魏军更源源不断地从这个通道涌到第二道栅栏前。在相对的另一个方向,西魏军也开始从其它的通道发起全方位的突击。 东魏军似乎一时有些乱了手脚,手举弓箭在眼前正在拼命破栅的甲士和后面不断如潮般涌进的西魏军之间逡巡,似乎不知道该先选择哪个目标。东魏军的箭矢顿时变得散乱,没有先前那般密集和有杀伤力。 而西魏军丝毫没有停滞,大队的士卒只是连绵不绝般蜂拥入城。不断有西魏军中箭,惨叫着从通道上跌入堑壕中,但仍然有越来越多的西魏军冲过通道,涌到栅前。最后几个方向突进的西魏军在栅前会师,在侯莫陈崇的指挥下开始合力攻击第二道木栅的大门。 最先冲过来的侯莫陈凯和重装甲士此刻已经将一根木栅砍断。这次他们运气不错,这第二道木栅只有一层,没有像外围栅栏双层木栅中间加夯土那般变态,直接露出了里面密集如林一般的东魏守军。 但随着这根木栅被砍断,一根长槊从里面猛然刺出,刚刚砍完最后一斧那名的西魏军甲士躲避不及,竟被生生从前胸捅入,槊尖从他的背后露出。那甲士一声狂吼,扬手将手中大斧从刚刚砍开的缝隙中掷了进去。只听栅内也是一声惨叫,握着长槊的手顿时松了。四周的西魏军甲士忙扶住中槊的同伴,将他拖到后面。但这名甲士浑身铠甲已被鲜血染红,只见他双目紧阖,头颅沉重地垂下,已经气绝阵亡了。 侯莫陈凯怒吼一声,冲上去挥槊便向栅栏里面猛刺,其他的西魏军甲士也一涌而上,用手中的长矛步槊对准那个狭长的缝隙就是一阵乱刺狠戳。只听栅内惨叫连连,不知几人被刺中倒下。东魏军也将槊矛等长兵器伸出木栅反击,敌我双方就隔着栅栏疯狂对刺。 而木栅上接二连三地被西魏军打开了缺口,双方开始正面短兵相接。栅前兵器的撞击声,铁甲的铿锵声,锐器入肉的闷响和伤者的惨号交织在一起,令人血脉贲张。栅前的土地上很快就躺下了成片的尸体,鲜血尽染,而双方战士似乎都已经杀红了眼,谁都没有后退的意思。然而随着西魏军越聚越多,栅内的东魏军似乎越来越难以招架。 突然,一阵箭雨从东魏军的身后射来,正密集在栅后与西魏军血战的东魏军士卒顿时倒下一大片,哀嚎遍地。 东魏军慌忙回头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支西魏军已经占领了回洛城背后的河堤,正在居高临下地向东魏军发箭。而且大队的西魏军已经从河堤上杀下,从背后杀入了回洛城。 栅内的东魏军立时一片大乱,正在指挥进攻栅门的侯莫陈崇挥刀大呼, “赵大都督已从敌后杀入,我军岂为人后?诸君戮力向前!破栅!” “破栅!” “破栅!” “破栅!” 正面进攻的西魏军口中狂呼叫嚣,发狂一般开始猛攻木栅。越来越多的栅栏被打破。西魏军争先恐后地从木栅的破口冲进栅内,与东魏军拼死搏杀。随着一声巨响,第二道木栅的大门也最终被西魏军砍倒,在惊天般的呐喊声中,侯莫陈崇和铁甲亲卫蜂拥而入,如同一记铁拳一般重重砸进密集的东魏军中,大刀阔斧地砍杀了起来。 东魏军开始军心动摇,将领们虽然竭力弹压,但战线仍然节节败退,无法阻挡西魏军的凶猛进攻。终于,东魏军的信心崩溃了。刚才还顽强抵抗的东魏军士卒突然如同受惊了的蚁群一般开始四下逃散。他们抛下手中的武器,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营中乱跑。如同是大堤在汹涌的洪水冲击下瞬间垮塌,东魏军转眼间已溃不成军。 而西魏军则乘势奋勇突进。就如同两道黑色的浪潮从前后两个方向,惊涛澎湃地穿过正在快速崩塌的红色的堤坝交汇在一起,然后开始向着四方蔓延,将整个回洛城搅得支离破碎。四散的东魏军被分割包围,最后逐渐被一一吞没。 最后除少数人开东门逃入河桥正面营垒以外,回洛城东魏军大部被歼。 赵贵、侯莫陈崇部经过血战,终于占领了上次大战中曾经令西魏军饮恨而归的回洛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邙山之巅 7 夜幕深沉,月暗星稀。 经过白日一天鏖战的河桥此刻也沉寂了下来。微风送面,似乎仍夹带着一丝血腥的气息。然而喧天一般的战鼓声、呐喊声、拼杀声此刻都消失不见,唯有军营中特有的金坼声不时幽幽传来,为静谧的夜色平添几分苍凉肃杀的气息。 此时大河南岸篝火映天,将整个河桥周际照得亮如白昼,原本漆黑深邃的天空也在火光的影射下,隐隐显现出层层浓密的彤云,仿佛如低垂的幕布一般将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而漫天火光似乎将云层也染上了一道暗淡的色彩,诡谲奇魄。 在不住跳跃的火光中,河桥长长的身躯隐约浮现在漆黑的夜色中,它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一般静静地俯卧在大河之上。大河暗流无声,只是靠近南岸的水面则被漫天火光照射得璀璨闪动,溢彩流光。 岸上敌对的双方壁垒分明,透过篝火,可以隐约地看见各自的营垒栅栏后影影徸徸的甲士。白日大战过后,因为担心对方夜里偷袭,因此双方谁都不敢懈怠,营垒中依旧戒备森严,战甲如林,兵士们手中兵器上的锋刃随着火光的跳跃在幽暗的夜色中闪烁着道道寒光。 以河桥为中心,无数的火光向南呈放射状播散开来,连绵不绝,似乎一直延伸到夜色深邃的邙山脚下,如同一片由点点火光构成的红色海洋。 这片火光的海洋正是围攻河桥的西魏大军的营地。整个营地规矩严整,如繁星密布的火光中依稀可见帷帐如云,好似大海上白色的浪花一般一层层翻卷开去。西魏军的营地外观浑然一体,但内部却细分为一个个较小的营垒,按照不同的军序统属各自立寨,中间以栅栏分开,形成纵横交织的通道。 在西魏军大营中部偏北一些的一座营垒中,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正在迎风高高飞扬。营垒正中的大帐四周甲士环卫,灯火如昼。而帐中三员衣甲整齐的将领,正据案而坐。 只见当中主座那人面容俊雅,唇上一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髭,却是让他增添了几分刚毅威严。他一双眸子璨如朗星,内中似乎深不可测。此人正襟危坐,如渊停岳峙,气度非凡,却正是率华部军前来参战的李辰。而下座二人,自然就是贺兰盛、贺兰仁兄弟。 却听李辰缓缓言道, “如此说来,左军今日在战斗中损失不小?” 只见李辰左手下座的贺兰盛行礼道, “正是。职下已打探确实。今日左军重兵围攻回洛城,却不道东虏谋划长久,营寨构筑精巧,急切难克。加之东虏据城死战,致左军进攻连番不利。最后赵、侯莫陈两位将主亲自披甲陷阵,经历一番血战方才拔城。只是回洛城虽下,左军将卒却是伤亡颇重,几乎伤及元气。” 李辰摸着唇上的短髭半响无言,只是神色慢慢变得冷峻起来。帐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右手下座的贺兰仁眨眨眼睛,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如此一来,这后面的仗却是有些棘手了。” 贺兰盛神色肃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接口道, “此番我军先攻河桥,意在阻东虏河东主力南下。之后我军可以集中兵力对付侯景。然如果照今日这般打法,我军就算拿下河桥,也必伤亡重大。到时还须再与侯景主力全师一战,则后果难料。” 李辰听了,不觉神色愈冷一分,眉头也渐渐锁了起来。 其实李辰一开始就从内心反对冒险出兵河南,因为他不仅依稀记得东西魏之间谁进攻谁失败的历史规律,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双方实力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如今就算西魏倾国而出,也只能勉强与东魏侯景的河南军区兵力相当。而如果再加上高欢的河东主力,东魏军在人数上将远远超过西魏军。除此之外,东魏更在财力、物力乃至整体国力上占据巨大优势。 虽然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高慎突然的叛降却如同同一个巨大的诱惑从天而降,不甘偏安关陇的西魏群雄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拼全力来争取这场胜利。因为这次机会实在难得,一旦成功,西魏将尽有河南之地,一举改变和东魏之间的强弱力量对比,从此便可以坐望天下。李辰虽然内心极力反对西魏这次出兵,但在满朝公卿上下一致,力主出兵的强大声势面前,他也只能选择附和。 应该说本次出征,西魏军所制定的各个击破的总体战略是恰当的,这也是充分考虑到双方现实实力差距之后的唯一的可行选择。而且一开始西魏军似乎战机也把握得不错,如今侯景主力正在围攻虎牢,河东高欢主力也还没有踪影。驻防河桥的只不过是东魏广州刺史暴显的一支偏师。西魏军盛师而来,以举国之力猛攻河桥,顺理成章理应一举而下。 但今天的这一仗的激烈程度,却是有些出乎西魏军众将的预料。东魏军虽然处于劣势,但他们却沉着应战,没有丝毫动摇。此外东魏军在国力上的巨大优势被充分体现了出来。在短短数年时间里,东魏军在河桥大兴土木,将之建设成一个极其坚固的军事堡垒。西魏军虽然选择了被认为防守相对薄弱的回洛城下手,却不想守军利用防御工事进行了顽强抵抗。虽然西魏军主将赵贵、侯莫陈崇亲自上阵,浴血奋战,最后终于攻下了回洛城。但是西魏军却也遭受到了重大的伤亡。 这种意外的情形似乎应证了李辰的担忧。虽然冷兵器时代战争中将领的谋略和士兵的勇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但最终的胜负还是要靠整体实力来说话的。 现在西魏军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如果要达成分割敌军河东河南两大主力,各个击破的战略目标,就必须迅速南下河桥,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要迅速拿下河桥,则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这又是本来兵力就处于劣势的西魏军所不能接受的。因为攻下河桥并不是西魏军的主要目的,取河桥只是是为了孤立侯景的河南军团,并与之决战。一旦西魏军在对河桥的进攻中遭受重大损失,从而影响到与侯景的决战,那就完全本末倒置了。 不仅李辰觉得形势不妙,贺兰兄弟久浸军旅,智勇兼备,一战下来也都察觉到当前形势中蕴藏的巨大危机。扎营之后,贺兰兄弟便相约来见李辰。李辰立即下令严密关防,三人便在大帐中密议。 话说李辰听了贺兰兄弟之言,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他如何不知道这次西魏军出兵,简直就是要实现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如今已经举国而出,全体西魏军上下都视之为国运之战,他个人根本没有力量扭转这个结果。他如今就如同是一艘巨轮上的一名普通乘客,而这艘巨轮正在礁石密布的海上狂飙。他无法控制巨轮的前进方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尽自己最大努力避免这艘巨轮在触礁后沉没,将自己也失陷进去。 沉默良久,方听李辰开言道, “只盼大将军(于谨)能顺利攻取柏谷坞,阻断侯景西来之路。只要我军能迅速攻下河桥,则事尚可为。我最为忧心的,是河桥未克,而侯景已至,我军不得不回军先与之战。战事一旦胶着,则于我军不利。” 贺兰盛担忧道, “侯景兵多将广,又用兵诡计百出。大将军虽勇,然毕竟兵少,诚恐难以阻其西来。侯景一旦兵进河桥,与我军相持,高欢再起晋阳大军全力来援。到时一旦河桥不守,我军腹背受敌,其势危矣!” 说罢,他不禁微微摇头。 贺兰仁急道, “若事竟如此,那却如何是好?” 李辰再沉默片刻,望着贺兰兄弟语气肃穆道, “吾等昔日起于陋寨,约为部落,讲信修睦,选贤与能,大道为公,自有其法。于今地据一州,属民数万,四夷靖绥,民始得安。兰州实虽割据,然大义如一,与朝廷同根连气。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国破,吾等但求一隅之安,又复可得乎?今既为国战,吾等责无旁贷,虽势不与,唯当效死力以尽臣忠而已!” 贺兰兄弟一时皆神色肃然,一起行礼高声应诺。 李辰又注目二人道, “适才所议,乃是最坏的一种结果,我们心中自明便是,不必再传于他人,以免军心扰动。” 贺兰兄弟再度齐声应诺。 李辰停了一停,放缓语气道, “话虽如此,然如今回洛城已拔,河桥指日可下。只要我军攻下河桥,则局面尚大有可为。今日之战,我料大丞相与诸公皆有所悟,明日再战,必有自方略。” 贺兰盛斟酌道, “回洛城既下,明日大丞相必挥军力夺河桥当面营垒。我料仍当是以李司空(李弼)将右军佯攻河阳南城,牵制守军。独孤大将军(独孤如愿)和若干领军(若干惠)将中路军正面强攻。而左军由回洛城攻其侧翼。明日只恐又将是一番恶战。” 李辰点头道, “须弥所言甚是,吾料明日大丞相也必是这般布阵。只是,今日左军伤亡颇重,明日侧翼攻击恐难尽全力,只怕最终还是要靠中路军当面强攻破寨。” 贺兰盛提醒道, “今日左军本阵六军将卒伤亡不少,恐明日大丞相将尽遣藩部乡兵为前驱,以保持六军实力。故我军明日恐将先发,只怕必然要经历一番血战了。” 贺兰仁有些不服道, “凭什么要我们为前驱,六军却落得轻松在后收拾残局?” 李辰止道, “阿檀不必如此。大战当前,军无先后,我们遵命行事便是。况此战必久历时日,此后还要与侯景、高欢主力决战,大丞相就算刻意保存六军,也是情有可原。汝切莫因此心有怨忿。” 贺兰仁把手一摆道, “你放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再说,打谁不是打,我华部军怕过谁来!” 李辰和贺兰盛闻言皆不觉一时莞尔,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过得片刻李辰再对二人道, “须弥提醒得对,明日我军恐要为前驱攻寨了。从今日战况来看,东虏冥顽抵抗,却是颇为棘手,你们可有破敌良策?” 贺兰仁摸着下巴道, “据我今日在阵前观望,东虏当面营垒的木栅似为急就,远不比回洛城牢固,破之易也。只是栅后敌军重兵猬集,破栅之后,如何打破坚阵,却是麻烦…” 贺兰盛接口道, “若说破敌密阵,无二法宝便是投车与重骑。先用投车以大石远距攻击,乱其阵列,再用重骑往复冲击,则密阵必破。然如今我军投车尽毁,此处又地势狭小,重骑难以施展,却是当真有些棘手。” 李辰摸着唇上的髭须思忖道, “我军步多骑少,步军近战超群。何如破开木栅后,可先使藩骑反复冲突,搅乱敌军阵列,我军再乘势以重甲步卒上前近战格斗,打开缺口…” 贺兰盛点头道, “不错,我军重甲步卒集团冲锋可谓拿手好戏,天下罕有对手。只是我观敌军甲胄精良,当前皆是重甲密集,骑兵冲突难以奏效。恐怕还是要步卒对步卒,重甲对重甲,强行突击。只是短兵相接之下,我军胜固必然,只恐伤亡也是不小。” 冷兵器时代密集步兵集团间的近战肉搏是最为残酷的战斗形式,伤亡率大得惊人。华部军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近战中可以占一定上风。但是华部毕竟人数少,每一个士卒的生命都是非常宝贵的,李辰和贺兰兄弟在作战中总是力求用最小的伤亡去争取胜利。 贺兰盛言毕,三人一时都不禁开始在脑中思索破敌军重甲密阵的方法,帐中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贺兰盛有些迟疑地道, “职下风闻听此番出征,大都督密携了科学宫新制的什么大杀器,不知…” 李辰淡然一笑道, “行前云真人的确进奉了几件新制的器物。可惜数量太少,此番出征乃是举国之决,凶险万分,所以我想还是在万不得以之时用吧。” 贺兰兄弟皆连连点头,大家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贺兰仁道, “可令我军皆披重甲,以工兵营手持大斧与步槊阵相配为阵。步槊当先与敌军步卒交锋,工兵则寻机上前近身以大斧专攻敌军重甲。长短相合,必大破敌军。” 李辰听了在案上猛击一掌,笑道, “好!还是阿檀久经战阵,熟谙军情,果然计高一筹。明日我们就这般布阵,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李辰转向贺兰盛道, “须弥,你为行军总管,如何布阵便由你具体安排吧。” 贺兰盛拱手应诺,之后他思索道, “明日若我军出战,可以金城营配以工兵辎重营为前锋,每三排步槊夹一排工兵持大斧。战时步槊当前接战,缠住敌军步卒,然后工兵自后突然插上,贴身而进,用大斧劈砍。后续各营如此轮番上前攻击,直至敌军溃阵。” 贺兰盛对贺兰仁道, “阿檀你率骑兵在步卒后待机,等敌阵已溃,可即出击,扫荡敌营。切记以占领桥头为要。” 贺兰仁拱手大声道, “遵命!” 三人再议一会军情,贺兰兄弟起身告辞。 贺兰兄弟在中军大帐外相互行礼道别。贺兰仁目送兄长上马离去之后,也转身向自己的战马走去。想到明天即将到来的大战,他心底却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贺兰仁出生六镇鲜卑将门,在他俊逸不凡的外表下,而身体里却似乎与生俱来就流淌着游牧民族尚武好勇的血液。 此时帐外环卫的侍卫们全副甲胄,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扶刀端立。贺兰仁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侍卫们,却突然注意到为首一人。此人比其他如铁塔一般高大威猛的一众侍卫要矮一头,一身合体的铠甲下身材修长挺拔,却是分外引人注目。昏黄暗淡的灯火,却遮掩不住这名侍卫俊俏的容貌,只见她两条弯弯的柳眉细长入鬓,一双杏眼明丽动人。然而眼中光华四射,在明暗跳跃的光影中熠熠生辉,流露出坚毅刚强的神采,却更让她显得英姿飒爽。这名侍卫自然就是花木兰。 贺兰仁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他略一犹豫,还是走上前去。贺兰仁走到木兰面前站定,目光如刃般盯着她的俏脸冷冷道, “我闻听大都督已擢升你为侍卫副统领,可有此事?” 木兰双手胸前交叉,微微颔首行礼,平静地道, “回禀监军使大人,大都督以下官任事忠勤,克尽职守,于近日擢拔下官为骠骑大将军侍卫副统领,加从七品上荡逆将军。” 贺兰仁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寒光凛冽,冷冷地盯住木兰,似乎要将她全身看穿。只听他语带寒意慢慢道, “你可知这侍卫副统领,只在统领之下,统辖一众侍卫,随扈主帅,拱卫旌节,职责非同小可?” 木兰神色肃然道, “下官明白!承蒙大都督信重,以如山之责相付。木兰绝不敢有半分轻忽,唯尽心竭力,死而后已。此身纵化为齑粉,也誓必护得大都督平安周全!” 贺兰仁听了,如寒冰一般的目光微微闪动。只听他稍稍放缓语气道, “大都督的安危事关全军生死,倘稍有差池,对我华部便是天地倒悬,河山倾覆之险。若真是如此,你死不足息!故除了效死之心,你平日更要精炼武艺,用心谋划,料事于先。须知你今后职责非轻,凡事无巨细,皆需慎之又慎。” 木兰新近升职,正是暗自得意的时候。却不防今日被贺兰仁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心中忍不住既羞且恼,顿时脸色都有些涨红了。好在天色暗淡,却是不易被看出。 木兰虽说一时羞恼,但毕竟这些年历练不少,很快就意识到贺兰仁虽然语气有些生硬,但他的提醒却是对的。职务的提升,也意味着自己要承担更大的责任。一个普通侍卫和统辖侍卫的统领的职责是有极大的不同的,而自己似乎还没有真正从内心适应这个角色的转变。如今大战在即,自己肩上的责任真是重如泰山啊。 木兰想到这里,努力平复心绪,再对贺兰仁行一礼,诚心实意道, “下官凛遵监军使教诲,日后必时刻牢记于心,尽忠职守,必不敢有丝毫懈怠。” 贺兰仁见她如此,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冰冷的目光竟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望着木兰英气勃发的俏丽面容,贺兰仁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严厉了?这毕竟是个年青的女孩子,而且这些年自己看着她一点点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成长起来,在这个满是男人的军中世界,她的努力让所有人钦佩。 贺兰仁将眼睛四下一瞥,随口问道, “怎么不见阿六啊?” 木兰道, “次前大都督和二位大人于大帐内密议军机,帐外受命戒严。适才 营门来报,有一位裴长宽大人求见大都督。职下等无法通禀,叱罗统领便亲去营门相见,请那位大人稍候。 “喔,是这样啊。” 贺兰仁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两人一时似乎都无话可继,气氛却是微微有些尴尬。贺兰仁冲木兰点点头,正要拔脚离开,却忽听木兰道, “贺兰都督,明日可是要有大战了?” “嗯?…” 贺兰仁的目光立时又变得严厉起来,但他仍控制住语气低声道 “我刚告诫过你怎的就忘了?这等军机大事可是你随便妄议的?” 木兰垂下目光,低声道, “大人恕罪。下官无有它意。只是…,只是下官想求大人一件事。” 贺兰仁大为讶异道, “求我?却不知所为何事啊?” 木兰忽地抬起头来,一双美丽的杏眼在幽暗中光彩迸现, “我想求大人为我向大都督求情,让我去前线参战。” “你想去前线参战?” 贺兰仁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年青的姑娘。 只见木兰神情坚毅道, “正是。下官自幼练武,先入讲武堂,再后投身军旅,都是为了可以同男子一样,浴血疆场,保家卫国。下官今充为侍卫,职责重则重矣,却是少有亲冒锋矢,手刃敌寇的机会。还望大人为下官求情,让我也能同如其他袍泽一般,为国前驱,陷阵杀敌。” 原来木兰从军之后,虽然自身非常努力,但是军营中男人一统天下的观念并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大家虽然对她还算尊敬,但木兰何尝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李辰对她百般照顾的关系。因此她一直试图向大家证明自己,证明女子也是同样可以胜任军人这个角色。 这次出征后,木兰曾几番向李辰请求去第一线部队作战。但出于对她的保护,李辰都毫不犹豫地坚决拒绝了。为了让她安心留在中军,李辰还将提升为侍卫副统领。但是木兰求战的心却丝毫没有减退。 今日木兰见李辰和两位贺兰都督密议,猜到明日可能会有大战,顿时心中有些发痒。恰好贺兰仁出帐后过来和她搭话,她便鼓足勇气将这个请求说了出来。 要说木兰平日没少挨贺兰仁教训,内心甚至有些怕他。可她内心却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外貌俊美,却严寒如冰的锦都督虽然对自己很严厉,但是却似乎到底是为了自己好,甚至内中还有对自己保护的意思。今日不知为何,便不由自主地将真实的想法随口冲了出来。 贺兰仁听了连连摇头, “这却万万不可。兵戈凶险,那有让你一个女子去前锋杀敌的道理。” 木兰执拗地行礼道, “大人,下官自幼习武,常年不辍。不敢说武艺高绝,然等闲三五人也非我对手。如何便不如男儿,上不得战场?还请大人成全!” 贺兰仁坚决道, “上阵交锋凭那几下花架子武艺是不行的,那是杀人的本事,体、胆、艺、气、能缺一不可。何况打仗不是光凭个人的技艺如何,更多的还是靠袍泽间的配合,靠战阵,靠全军同心协力,令行禁止。你终究只做过侍卫,哪里懂什么上阵厮杀。再说,若让你一个女子持戈陷阵,却致我华部军六千余男儿颜面于何地?此事断无可议!” 木兰见贺兰仁拒绝得如此坚决,心知无望,只得勉强行礼称诺。只是面上难掩深深的失望,似乎眼圈都有些红了。 话说贺兰仁决然拒绝了木兰的请求,本来正欲转身离去,突见她这般含泫欲泣的样子,却是竟一时迈不开步子。他略一迟疑,却神使鬼差般脱口而出道, “你若真有此意,此番大战之后回到金城,我便禀明大都督,让你进讲武堂高级班进修。学成后再出去带兵,先从小役入手,慢慢历练,日后自然会有在大战里冲锋陷阵的机会。” “啊,大人可是当真?” 木兰的心情如同是荡了秋千一般从低谷又高高飞起,一双眸子中又再光彩粲然。 贺兰仁见她如此,冰冷的脸上竟也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他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木兰高兴地连连称谢,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平日煞神一般的锦都督,今日怎么似乎格外顺眼,那张风姿俊美的面容竟比平日更加看几分。 不知为什么,木兰的心猛地开始砰砰直跳,小脸也开始有些发烫。好在此刻光线昏暗,外人倒也一时无法察觉。只是周际这昏黄跳跃的火光竟似乎一时多了些温暖绮丽的感觉。 “嗒嗒嗒…” 这时,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二人看时,却见一骑从营门处轻步缓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全身甲胄,甲片铿然有声。来人在中军大帐前翻身下马,只见他身形高大雄阔,只是面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将他原本英武的面容破坏殆尽,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怕人。此人却正是李辰的侍卫统领叱罗六波若。 叱罗六波若大步来到贺兰仁面前行礼道, “职下参见贺兰都督!” 贺兰仁点点头道, “起来吧!” 叱罗六波若称谢而起。 “营外有事?” 贺兰仁淡淡问道, 叱罗六波若叉手道, “回禀贺兰都督,营外有位裴长宽大人求见大都督,言与大都督是故交。职下刚去查看过,确是数载前到访过金城的那位大人,职下昔日任侍卫时曾面晤其人。说来这位裴大人和咱们裴参军还是亲戚呢。” 贺兰仁听说是裴萱的亲戚,立时没了兴趣。贺兰兄弟和独座娘子在军种争权,正斗得热闹,自然对和她相关的人都不待见。 “哦。既是如此,那你速去通报大都督吧。” 说罢,贺兰仁再看了木兰一眼,转身上马扬长而去。叱罗六波若和木兰慌忙行礼相送。 待贺兰仁去得远了,叱罗六波若凑近木兰低声问道, “小妹,你适才和贺兰都督说些什么?” 木兰道, “他问我是不是升职了,然后还将我好一通教训。然后…,对了六哥,裴大人不是还正等着么,你怎么不赶紧通报大都督?” “哦,哦,我这便去休…” “你说是昔日曾到访金城的河东裴长宽大人求见?他如何到了这里?快快请进来!” 中军大帐内李辰听了叱罗六波若的禀报,忙一连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邙山之巅 8 话说李辰闻听裴宽出人意料地前来求见,忙命人请进。 侍卫首领叱罗六波若受命行礼而去。过了一会儿,便见他进来禀报, “启禀大都督,裴老大人已在账外候见。” “请他入帐相见!” “遵命!” 叱罗六波若出帐高声道, “大都督有请裴大人入帐相见!” 只见帐帘一挑,一名戎装披甲的中年人迈步而入。只见他仪貌瑰伟,风度儒雅,却正是已数载不见的裴宽。裴宽趋步上前,对着李辰行礼道, “下官裴宽,见过李使君!” 李辰忙离座还礼,然后轻轻扶起裴宽道, “裴公不必多礼,请起。” 李辰将裴宽让至客席,方坐定道, “金城一别,不觉数载,裴公可无恙乎?” 裴宽微笑行礼道, “多谢使君动问,下官别后一切尚好。使君数载不见,更见英姿勃发,风采胜昔!” 李辰笑着拱手道, “多谢裴公美言!” 说罢,李辰指着裴宽的装束疑问道, “裴公朝廷清贵,却因何今日如此装扮,倒好似军旅中人物?” 裴宽笑道, “昔日金城一晤,承蒙使君诤言教诲,如当头棒喝,始得明悟。于今国事艰辛,吾辈既自诩忠义,则当思为国效力,而非只清谈于朝堂,故回京之后下官便向朝廷自荐军前效力。承蒙圣恩浩荡,得授都督、同轨防长史,加征虏将军。此后经年,下官襄助韦防主(韦法保)镇守同轨,与东虏几经鏖战。今次王师东征,韦防主应诏举兵从战,下官今日方得与使君相会。” “原来如此…” 李辰闻言恍然大悟。 当初裴宽来金城时与李辰相谈,言语中隐约流露出自身门第高华,又毅然举族西归,忠义之举誉满朝野,然而却始终未得重用,心中不免有些郁郁。 李辰当时对裴宽开解一番,指出时过境迁,过去按照门第授官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在重重危机之中建立起来的西魏朝廷必然更会重视实际,今后恐怕整个朝野都需要依靠军功才能获取官位了。 李辰官位虽高,但裴宽本人出仕极早,素有清望,资历名望却远在李辰之上。又因裴萱的关系,论下来还算是李辰的长辈。因此李辰在言辞上很恭敬,意思表达的也比较隐讳。原指望不过出于好意提点一番,而裴宽能否接受则另说了。 不想裴宽却真的听了进去,回到长安后就向朝廷提出入军中效力。西魏朝廷考虑到裴宽在hn地区的拥有的崇高声望,便将他派往hn前线,辅佐著名的抵抗军领袖韦法保,凝聚和领导hn的抵抗力量。 此时已是漏夜深沉,华部军中军大帐内却是烛火通明。 “……自此,频与东虏交战,或袭其城垣,或邀其粮秣。东虏几番重兵征讨,皆力战却之。韦防主每战必身先士卒,单骑陷阵,是以战必伤。其尝被流矢中颈,从口中出,当时气绝。舆至营,久之乃苏……” 裴宽将这些年来在hn抵抗军中的经历款款道来,虽事迹往往惊心动魄,然语态从容闲雅,不失名士风范。 李辰凝神细听,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深深知道,裴宽平静的言语看似轻描淡写,但其中却蕴藏着多少次刀光剑影,甚至生死毫厘的瞬间。抵抗军远离关中,深陷敌后,时时要与占据绝对优势的东魏军作战,更要面对侯景这样凶悍诡谲的对手。但他们就是在这种异常陷恶的环境中坚持战斗。更令李辰感到意外的,是裴宽一介文士,却有如此义举和胆决,毅然投身到如此艰险卓绝的战场,这不由让李辰心中肃然起敬。 李辰当下整容对裴宽揖手而拜, “裴公赤胆忠心,大义卓然。hn战局艰辛,公以孤军独抗强敌,屡建奇勋,足壮山河!更举止从容,风姿详雅,视凶险竟如常事,诚国士之风,实为吾辈之楷模!” 裴宽微笑还礼, “使君谬赞了。子曰:君子之所谓义者,贵贱皆有事于天下。” 李辰感慨道, “hn天下之中,果然人杰物华。忠义之士,何其多哉!” 裴宽正色道, “高欢欺凌君上,迫銮仪西幸,是为不忠。故高文昭公(高昂)、贺拔武庄公(贺拔岳)勋德隆重,兴亡攸寄。高欢深相忌毒,佯与为善,而阴计图害,是为不义。洛阳定都百载,天下所望,高欢一言而迁之,数十万人一时仓皇于路。更兼侯景穷凶极恶,举兵焚城,千年锦绣,无数生灵,竟为灰烬!如此荼毒,是为不仁。高欢不忠,不义,不仁,其恶上绝于天。hn众多杰是可忍,孰不可忍,自当与其誓不二立,抗争至死!” 李辰迟疑道, “高欢外似恭敬,实内怀奸诈。其放纵群下,贪虐百姓,又使世子严刑治之,自又法外开释,专好买弄人心。只是其挟制伪朝,党羽遍布。外有六镇鲜卑充其爪牙,内有关东名士献以奇谋,地广粮足,兵多将广。公等虽怀忠义,奈何远离关中,四面无援,如此相持,其势不能长久,公等却欲如何处之?” 裴宽沉默片刻,方肃容缓缓言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辈既以忠义自诩,唯尽心力而已。虽然高欢势大,然义重于生,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然裴宽这几句话说来平平淡淡,却如黄钟大吕一般在李辰的耳边乍响,令人震耳发聩。 李辰自来到这个世界,不管和这个时代融合得多么深入,总是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物相比,是缺少了些什么内在的东西。但是今天在裴宽的面前,他突然有些意识到了自己缺失的究竟是什么。 义重于生! 这便是我们的祖先对大义的态度。从“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从“精忠报国”,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在这种大义面前无惧生死,抗暴御辱的精神,乃至忧国忧民、以身许国的情怀,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真正的魂魄。也正因为如此,华夏文明才能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顽强地生存下来,成为唯一从未中断的人类文明。华夏民族也才能在一次次的低潮和困境中顽强奋起,最终走向盛世辉煌的巅峰。 李辰这时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明知充满风险,西魏群雄仍然坚持要倾国而出。为什么裴宽要放弃清闲的职位去敌后从军。为什么hn会有如此多的豪杰义士在大局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抵抗。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有一种叫大义的东西在鼓舞和驱使着他们。 李辰眼前的裴宽满面征尘,身上一身战甲已经有些破旧了,甚至还留有战斗中受损的痕迹。可以想见它的主人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血战和磨练。但裴宽依然言止娴静,风度儒雅,如同一块洁白无暇的美玉,虽然沾染了一些灰尘,但却无法掩盖它温润的光彩。 李辰一时心潮澎湃,连日因忧心战局而有些阴郁的心情也不觉豁然开朗。 李辰整理衣冠,诚心实意地对裴宽揖手拜道, “裴公高义,辰唯五体投地。今日可谓受教矣!” 裴宽忙还礼逊谢。 礼毕之后,却听裴宽道, “其实今日下官冒昧前来,却是有一事要求于使君。” 李辰忙道, “裴公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请尽管道来。” 只见裴宽手扶长髯慢慢道, “使君是知道的,hn的义师孤悬敌后,四面无援,粮秣军械都需自相筹划。粮秣倒也罢了,只是这军械实难接济。虽此番韦防主尽兵来合王师,大丞相也补充了一些军械,但仍未足备。昔日下官在金城时曾见使君治下百工兴旺,部属兵甲犀利,故言于韦防主。今日受命前来,便是想向使君求购一些兵甲军械。” 说罢,裴宽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起身离座,双手奉到李辰面前的案上。 李辰拿起锦囊打开一看,烛光下也看不真切是什么东西,只见内中晶莹闪亮。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案上,却见是几颗明珠,粒粒浑圆剔透,在案上骨碌碌乱滚,李辰忙用双手按住了。 这时裴宽道, “此物据说是宫中旧物,于洛阳罹难时流散出宫,韦防主机缘巧合之下得之。今愿献于使君,唯乞笑纳。” 李辰将明珠收回锦囊,奉回裴宽面前,语带严肃地对裴宽道, “裴公何须如此?义军在敌后苦战,个中艰辛,吾岂不知?兰州虽然地狭物鄙,然若能为义军有所臂助,此固所愿也。” 随后他略一沉吟又道, “此番我军劳师出征,远道而来,所携军械有限。我看这样吧,我这就下令,命取铁甲一百领,五尺環刀三百口,步槊五百根与裴公,稍候便请裴公带回营中。至于此物……” 李辰说着,将锦囊轻轻地放在裴宽面前的案上, “还请裴公带回。请上复韦防主,虽兰州鄙远,华部藩外,然亦明忠义之道。义军精忠为国,无惧生死,在下感佩莫名,若能襄力一二,实三生有幸!待此战完毕之后,在下回到金城,定再广筹军械,千方设法转运于义军。” 裴宽今日前来,心中其实对李辰能够提供多少军械也没有什么把握。因为此番出征乃是举国之决,非同小可。如今大战在即,精良的军械显得弥足重要。而华部军更远道而来,携带的军械也是有限。若是李辰婉言相拒,也是正常。但他却没想到李辰如此慷慨,不仅当即答应提供大批亟需的武器,还答应回到金城后再设法继续给义军提供军械。这怎不让他喜出望外。 裴宽起身离座,来到帐中。他先略一整衣冠,然后对李辰大礼拜下, “下官代韦防主和义军将士,深谢使君!使君厚恩高义,义军上下必没齿不忘!” 他举止依然风度如初,然语气中已是难抑激动之情。 李辰忙双手将裴宽扶起,温言道, “皆是公心为国,裴公实无须如此。” 裴宽再将那锦囊奉到李辰面前, “些许俗物,还请使君笑纳。此物在外人看来是稀世之珍,但在义军眼中,又怎能比得防身立命的坚甲利刃。兰州百工兴盛,兵甲犀利,声名远播,已是一器难求。今日得使君倾囊以授,此物虽贵,又何偿万一。” 李辰哪里肯收,只是不住推谢。裴宽见李辰坚持不收,便道, “使君义举,可昭天日。只是此物还有一番缘由在,还请听我道来。” “哦?另有缘由…” 李辰不禁好奇起来。裴宽请李辰回座,并将那锦囊轻轻放在李辰面前的案上。然后裴宽也回座坐定道, “早前韦防主曾收到族兄,南兖州刺史韦效宽大人的家书。书中有言,韦使君与韦防主之兄,太府少卿韦贤大人阂府遇害……” 裴宽说到这里,望一眼李辰, “或有言与使君有涉……” 李辰心中猛地一跳,但他面上神色如常道, “太府少卿韦贤?这个人我倒是认得。只是他阂府遇害时,我远镇金城,陡闻凶讯,也是惊骇莫名,却又如何风言与我有涉?” 裴宽神色淡淡地望着李辰,抚须无语。李辰也是平静地回望着他,帐中陷入了难得的沉寂。过得片刻,裴宽移开目光,缓缓道, “韦防主曾就此私下相询,下官曾与使君有二面之晤,唯据实以告。下官力言使君赤心卫国,行事磊落,必不会行此屑小之事。” 李辰略一拱手,面色波澜不惊道, “还要谢过裴公美言,只是此事实是与我无关。” 裴宽点头道, “吾亦笃信使君必不会如此。只是韦使君言之凿凿,不由韦防主仍心有疑虑。使君与韦防主皆国之干城,于今时局维艰,唯一心对敌为上。故今日我向韦防主进言,向使君求购军械,冀可消化双方芥蒂。” 李辰低头想了一想,对裴宽拱手道, “不管怎样,辰在此多谢裴公斡旋其间。也请裴公放心,在下也必以国事为重。此前答应回金城后为义军提供军械一事,也言出必践,请裴公勿忧。” 李辰看一眼面前的锦囊, “既是如此,那此物我便厚颜收受了。” 裴宽抚髯而笑, “正该如此。” 李辰旋即传令辎重营尽速备齐将要给义军的物资。之后,李辰与裴宽便一边在大帐中等待,一边闲话。李辰说起自上次分别之后,自己与裴萱的关系几经波折,但最终开花结果,如今裴萱已经为李辰诞下长子。此番出征之前,李辰已经上奏朝廷,请封长子为侯,并将兰州军政事物一应相托裴萱。裴宽闻听,大感欣慰,不禁连声称善。 再过了一段时间,侍卫来报,军械已经备齐,可随时起运。 裴宽当下告辞,李辰亲送至帐外。华部军提供的铠甲刀槊装满了十数辆大车,已停在营中。裴宽见这些军械制作精良,在幽暗的天色下寒光闪烁,极为高兴,向李辰再三称谢。两人作礼而别。李辰目送裴宽和车队辚辚远去。 等李辰转身回到帐中时,面上已是寒意如水。他双手背于腰后,冷然卓立,适才裴宽临别是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韦使君才智卓绝,心意坚韧,又出身关中簪缨世家,枝蔓叶茂,使君虽功高位重,然轻易勿与之结怨。若诚无此事,使君不妨修书一封,低声屈意,好言相释,总要化解了这段过节才好……” 李辰几不可闻般从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 “韦效宽?” 李辰上回潜回长安,雷霆霹雳般处置了针对迦罗的一场阴谋。当时自以为干得干净利落,却不道还是露了马脚在有心人的眼里。这韦效宽绝世名将,被他盯上,怕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李辰想到韦效宽日后的赫赫威名,这让他觉得身后如同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时刻注视着自己,只觉得后颈冒过一丝凉意,后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李辰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白。如今自己割据金城,称霸西垂,手下兵精将猛,那韦效宽如今不过同为刺史,甚至官位还不如自己,驻地又远在河东,就算他知道真相,决意报仇,又能奈自己何? 李辰左思右想,都觉得韦效宽目前都无法构成自己的现实威胁。不过无论如何,其人在历史上诺大名声,决不可小觑了。如今与他结下这般血海深仇。还是一切小心为上。想到韦效宽常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李辰不禁自言自语轻声道, “看来,清扫庭院,紧守门户,此其时也……” 李辰再想了一会,心中大致对回兰州后要做的几件应对措施有了个初步轮廓,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毕竟这件事的影响只会是在将来,而目前的战局,才是更现实和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辰回到座位坐下。他瞥到案上的锦囊,思索片刻,将帐外值守的木兰唤了进来。 木兰进来见礼毕,李辰指着那锦囊道, “适才裴长宽(裴宽字长宽)受大都督、hn尹兼同轨防主韦法保所托奉献此物,乃是明珠十颗,颇为为珍奇。我身边侍卫都是些粗莽汉子,唯你缜密心细,此物就先交于你保管,待日后再赏于殊功将士吧。” 木兰高声应诺,她上前从安上取过锦囊,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既是明珠珍玩,大都督何不带回交于主母,以悦其心。将士们又如何受得如此赏赐?” 李辰摇头道, “明珠既入后宅深闺,光华几人能见?我欲将之彰于诸军,以励军心士气。今后凡我华部军将卒,只要立有济世奇功,或旷代殊勋,皆可在冠上加服明珠一颗,以为尊荣,并永为定式。” 李辰盯着木兰黑漆漆的一双秀目,温言道, “希望有一日,我能亲手将明珠加到你的冠上。努力吧,花木兰!” 木兰闻听,只觉浑身血液都如同了一般,面上一片潮红,她激动地叉手大声应诺。之后木兰解开胸甲,小心翼翼地将锦囊藏入贴身怀中,然后再系紧铠甲,行礼而退。 日后,先后华部军四处征战,立功者甚众,但只有建立足以改变战局胜负结果的特殊功勋,或者在战斗中有气壮山河的壮举的少数人,才能获得明珠之赏,这就是日后闻名遐迩的“冠珠将”。后来明珠不敷使用,又在明珠下加金花,加双刀纹佩,加双龙交尾等,这些都是后话。 木兰退下之后,夜色已深。李辰却殊无睡意,想到明天可能发生的激战,他不禁心绪难平。在经历过几番生死血战之后,李辰也迅速地成长为富有经验的武将。他在脑中反复推演明天可能发生的战斗进程,构想每一个需要关注的战斗细节。 李辰正在沉思,不想又有侍卫进来禀告, “启禀大都督,独孤大将军遣人前来传话,如今在帐外候见。” “哦,叫他进来!” 闻听独孤如愿深夜派人前来,李辰顿觉此事非同小可,忙命唤进。 不多时,独孤如愿的来使进来行礼道, “参见李大将军。” 李辰在上面一伸手, “请起。独孤大将军遣汝前来何事?” 来人起身道, “我家大都督命末将传语李大将军:大丞相已然决议,明日我军将强功河桥正面营垒,我家大都督将所部为中军攻寨。明日之战,中军将以为岷州羌部第一阵,清水氐部为第二阵,李大将军所部将为第三阵出战。还望李大将军早做准备。” 李辰在上点头道, “有劳将军深夜传讯。请上复独孤大将军,就说职部六千将士已做好战前准备,正枕戈待旦。明日必勇往直前,不负所望,誓破敌寨。” …… 话说李辰在与贺兰兄弟商议军情并会见裴宽的同时,宇文泰也正召集西魏军六军主将密议。 只见宇文泰中军大帐铁甲环卫,戒备森严,帐内灯火如昼。宇文泰于正中主位就坐,赵贵、侯莫陈崇、独孤如愿、李弼、若干惠五将依次在下分别落座。 帐内烛火通明,而气氛却是有几分凝滞。日间的战斗虽然最终攻下了回洛城,却伤亡重大,这多少让西魏军的这几位顶级将领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并对将来战局的发展产生了忧虑。 只听侯莫陈崇道, “不想这东虏处心积虑,竟将这河桥打造得铁桶一般。我军料敌不足,却是吃了大亏。” 赵贵接着道, “本以为回洛城是东虏防守的弱点所在,却不料也这般难啃。下来河阳南城城池高厚,河桥正面营垒重兵密集,恐更非易与啊。” 在座的都是西魏军的顶级人物,如何不明白当前的形势和己方当初的预想有所差距,已对将来战局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那么现在究竟是应该克服困难,坚持当初先拿下河桥,阻断高欢南下之路,然后回头与侯景决战的方略。还是当即立断对方略进行调整。 宇文泰此刻身上的压力最为巨大。不仅因为他是一军主帅,要为全军的前途安危负责,更因为这次是他首先力主要出兵hn接应高慎。一旦这次大战结局不利,将对他本人的威望产生巨大的损害。 宇文泰沉思片刻,手捻长髯缓缓道, “今日左军虽陡遇强敌,仓促应战,然上下一心,将士用命。符贵(赵贵字符贵)、尚乐(侯莫陈崇字尚乐)汝二人身先士卒,奋勇力战,终得陷阵克捷,诚为壮矣!” 赵贵、侯莫陈崇听了,在下面齐齐拱手称谢。 宇文泰点点头又道, “此战有功之士,汝二人尽速上报朝廷,勿使缺漏。朝廷必凭功具赏,断不会亏待了实力效死的勇士。此外阵亡将士的优恤,也不可轻忽了。” 赵、侯莫陈二人齐声应诺。 宇文泰吩咐完褒奖抚恤的事宜,接着又对众将道, “今日首战,虽有略有小损,然回洛已下,河桥其势已孤,早晚必破。如今唯有坚定决心,一鼓作气,全取河桥,我军方能立于不败。若心存犹豫,首鼠两端,唯恐河桥一时不下,而侯景、高欢大军已至,彼时我军难以力敌,恐将不利。” 宇文泰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 宇文泰毕竟当世枭雄,胸襟眼界超乎常人。他不为西魏军的伤亡所动,牢牢抓住最主要的战略目标不放。只有尽快拿下河桥,才能完成对东魏河东、hn两大主力的分割,这是西魏军赢得这场大战胜利的关键所在。如果顾及伤亡而不敢放手猛攻河桥,一旦侯景和高欢来援,西魏军的作战方略就将落空,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那又该怎样尽快拿下河桥呢?众人一时沉思不语。 只听独孤如愿突然道, “何如暗遣一军由上游渡河,绕至河桥背后,先取中北城。中北城若下,河桥之敌腹背受敌,必将大乱,我军可乘势一举而下。” 大家听得不觉眼睛一亮,这听上去倒像是个好办法。但大家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问题多多。 赵贵迟疑道, “我军舟楫有限,只有经从关中渭水入河,往来为大军运送粮秣的粮船可用,短时之内,所运兵力有限。中北城更高广于河阳南城,非重兵难以卒下。况hb为东虏所据,调船运兵,难保不被敌军所知。” 独孤如愿道, “事无万全,成否唯有一试。” 赵贵道, “如若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众人一时无语,都拧着眉头在那里思索。 只听李弼突然道, “其实这河桥也并非非取不可……”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取河桥是既定的方略,这李弼怎得突然又说非是必取呢?宇文泰皱眉道, “景和(李弼字景和)此言何意啊?” 李弼挺直上身,轻轻地从嘴中吐出一字, “毁…” 在座众人一时皆悚然而惊。这李弼打的竟是毁桥的主意!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也对啊。取河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高欢主力南下,如果河桥被毁,高欢自然也无法渡河。只要高欢过不了河,那么是否真的需要将河桥掌握在自己手中便不那么重要。毕竟毁掉河桥要比经过苦战夺取河桥要容易实现得多。 但这座河桥位置为极关要,一向是的重要南北通衢。为建设和维护此桥曾经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如果就这样毁去了是否有些太可惜了? 宇文泰沉吟片刻道, “河桥乃洛阳要枢,建之不易。况一旦被毁,高欢固不可南下,我军也无法北渡。如今敌强我弱,他日一旦形势扭转,我军据此可直指河东,扫平东虏!故此桥轻易毁不得。” 宇文泰停一停又对李弼道, “话虽如此,然一旦局势危殆,景和此计也未尝不可一试。” …… 就在此时,却听帐外有人高声通报, “启禀大丞相,有于大将军自柏谷坞快马传递军情奏报。” 宇文泰一听,忙道, “速速呈上来!” 一名帐内督将闻声而入,双手将军报呈上。 宇文泰神色肃然地打开于谨传来的柏谷坞最新军情。帐内众将的目光立时全都集中在宇文泰手中的书信上。这份军情来的太及时,也太关键了。 大帐内一时寂然无声,气氛紧张得似乎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只见宇文泰面上渐渐露出笑意,他读后挥了挥手中的书信对众人大声道, “于思敬(于谨字思敬)军报所奏,他已于日前攻拔柏谷坞并击溃侯景前锋一部。如今柏谷坞已然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侯景西来之路已断,我军可以无后顾之忧矣!” 突如其来的捷报,顿时让大帐中本来几乎凝固的气氛松弛了下来,众人一时人人面带喜色。 宇文泰随即面容转肃,他沉声道, “既然后忧已去,我军便放手一战,拿下河桥!” 众将一齐高声应诺。 宇文泰下令道, “明日我军强攻河桥当面营垒,此处若下,河桥已在我掌中,仅余河阳南城势难独存。” 宇文泰望着赵贵、侯莫陈崇道, “明日左军由回洛城攻河桥左翼,策应中路进攻。” 二人拱手应诺。 宇文泰再对李弼道, “明日右军再攻河阳南城,使城内敌军不得出城接应河桥之敌。” 李弼抱拳高声应诺。 宇文泰再转首对独孤如愿道, “期弥头(独孤如愿小字期弥头),明日你率所部主攻河桥。” 独孤如愿行礼沉声应诺。 最后宇文泰虎目雄视北方,厉声道, “明日三路大军齐发,一战克定河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邙山之巅 9 第二天清晨,在笼罩天地间的轻薄而晦暗的雾气当中,一轮血红的旭日浮现在大河平阔和缓的水面上。如镜面一般的河面,倒映着一湾滟滟的金光,澄亮耀目。然仔细看时,这道金光却并非一体,而是仿佛被一把神奇的剪刀在瞬间裁作了无数细碎的亮片。一泓金光不住闪动跳跃,浮光掠影之际隐然映现出河面上密布的层层微澜。这才让人们意识到看似平静的水面,实则暗流汹涌。 太阳慢慢离开水面,将整个天地映射得一片昏黄。大hn岸密布如云的军营城寨也似乎从沉睡中一一苏醒了过来。只见数不尽的各色旌旗在晨风中起舞飞扬,旗上的髦尾飘带等装饰物被旭日照射得五色斑斓,流光溢彩。而营中竖立如林的矛槊戟钺,锋刃在阳光下寒光四射。这金属的冷光闪亮一片,竟比大河上的波光更加夺目。一股无形的杀气冲天而起,弥漫整个大河两岸。 突然,只听一声凄厉的号角陡然响起,打破了天地间的宁寂。接着,一声接一声的号角在西魏军大营中次第响起,很快大hn岸已是号角连天。苍凉哀怨的号角声连绵不绝,震得在耳中嗡嗡做响,夺人心魄。 天光诡谲,大河如镜,万军云集,吹角连营,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仿佛构成了一幅奇丽壮绝的图画。 今日,注定将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随着号角声次第响起,原本平静的西魏军大营顿时喧闹了起来。无数的西魏军将士从帷帐中涌出,在各自的营寨中集结,然后再按一定的顺序逐一开拔。只见西魏军如同一股股黑色的潮水一般从四面汇集到河桥当面,渐渐集结成为一个庞大的军阵。 在军阵中央,一杆四丈高下的大纛装饰华丽,分外醒目。大纛下西魏军主帅宇文泰全身甲胄,勒马而立。周围一众帐内都督,亲卫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他护卫在核心。宇文泰紫面长髯,不怒自威,在马上肃然无声,静待诸军齐聚。 到了约定时刻,只见宇文泰右手举起马鞭轻轻向上一扬,他身后的掌旗官见了立即高擎大纛,左右挥舞三下。望见大纛发出的讯号,全军的号声戛然而止。此时西魏军全军阵列已成,规整如矩,宛若一片一望无际的黑色森林一般覆盖了整个河桥以南的广袤大地,军容极为盛大。 西魏军全军面对河桥盛师陈列,虽人数众多,然号令森然。除了偶尔几声战马的嘶鸣和铁甲的相碰的铿锵声传来,十万之众几乎鸦雀无声。原本喧闹的大河之南的土地,此刻突然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之中。但是对于河桥营垒中的东魏军来说,这种沉寂竟比方才震天的喧闹更加杀气浓郁,更具有压迫感。 这时,都督中外诸军事名下执掌军法,分验全军员额的一众司马、参军等军将陆续回到中军,向主帅宇文泰禀报各军集结的情况。全军上下自是人人明白今日定有一番大战,因此几无人敢于怠慢。但也有个别几个不长眼的将领和藩部酋长失期后至,结果不由分说便被执行军法的将领绑了,垂头丧气地来见宇文泰。 宇文泰闻报,紫面冷得如结了严霜一般,虎目中寒光四射。只见他猛地扬手略一示意,他身后的几员帐内督将已拔刀飞骑而出。不待那几个待罪者求饶出声,督将们便已经飞马冲到近前,挥刀斩下了他们的首级。 之后,督将们用长刀挑着血淋淋的首级四下飞驰,昭示全军。西魏军一时全军凛然,诺大的军阵竟如冻结了一般沉寂,几乎听闻不到一丝声响。 立威已毕。宇文泰却又命人抬出三口沉甸甸的箱子摆在阵前。箱盖打开之后,却见三口箱子内盛满金宝珠玉,光华四射,璀璨耀目。之后宇文泰遣人四下大声昭告全军, “……既为国战,敢不效命,号令所至,义无反顾!若赏格未具,何以彰德?虽凭功转勋,以进官爵,铨叙之议,天恩可期。然效死实力之臣,朝廷岂无别格之赏?今薄备金玉之资,以励殊功之士……” 接着,宇文泰命昨日血战中立有突出战功者一一上前,从箱中取金宝赏赐之。每颁一赏,旁边自有人大声唱名,晓谕全军。 “豳州步落稽大人刘某赏波斯玛瑙酒盅一对!” …… “赵(赵贵)大将军麾下都督平某赏金银盏各一!” …… 侯莫陈(侯莫陈崇)大将军麾下都督纥干某赏明珠金带一条!” …… 每一赏唱名而出,立时全军鼓噪,欢声雷动。西魏军的士气被瞬间点燃,推上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西魏军的欢呼声如连绵不绝的惊雷一般不断传送到对面河桥营垒里的东魏军耳中,气势极是骇人。东魏军一时人人面色凝重,感觉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在重重甲士之中,东魏河桥守将,北徐州刺史,tl县公暴显全身铁明光铠,面色严峻,正拄槊而立。暴显字思祖,魏郡斥丘人。相传他年幼时,一个沙门曾指着他道, “此郎子好相表,大必为良将,贵极人臣。” 暴显长大后精于骑射,曾从北魏孝庄帝围猎,一日中,狩得禽兽共七十三只。他后来随高欢于信都举义,累迁至北徐州刺史。 这次侯景出兵围攻虎牢,便由暴显镇守河桥。当暴显得知西魏兴举国之师,再度进军hn的消息,一面立即加固防御,严守河桥,一方面派人飞马传告侯景,请他即刻回援。但不想侯景的援兵还未见踪迹,西魏军已经全师而至,将河桥团团围住。暴显只得打起精神,准备一战。 暴显见西魏军人多势大,也不敢轻易出战,只是下令据寨死守。他的打算是凭借坚固的城池营寨拼力抵抗,尽量拖延时间,坚持到侯景的主力从虎牢返回。但不想西魏军兵锋极其犀利,只用一天时间就攻下了有重兵把守的回洛城。 回洛城的失陷让暴显如遭当头一棒。他怎么也没想到耗费巨大人力建设,构筑精妙,并有重兵防守的回洛城居然连一天都没有撑过去。暴显顿时感觉自己好似被人一把推到了悬崖边上。 暴显深知河桥的重要性,一旦河桥失守,东魏军河东与hn的联系将被切断,自己所在的hn军团将必须独自面对倾国而出的西魏军的攻击,后果难料。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作为河桥守将,他实在是百死莫赎。想到侯景严酷的治军手段,暴显心中不仅不寒而栗。 暴显心中同时又有几分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大意,在得知西魏军进兵的消息之后立即在河桥正面抢筑了一道栅栏,将河桥完全封闭起来。如今回洛城失陷,这道栅栏就成为河桥最后的防线。暴显敏锐地意识到,西魏军下一步攻击的目标必然将会是这里。 当夜,暴显秘密调整了兵力部署,他几乎抽空了中北城、中潬城的防守兵力,全部加强到了河桥正面营垒。同时自己也率亲卫悄悄从河阳南城移驻此处,他准备亲自坐镇指挥,以应对这场生死攸关的大战。暴显还下令搜集了大车、乱木等一切可能的物资,将营垒面对回洛城的一侧完全封堵起来。他还在其中暗藏了引火之物,准备万不得以时就放一把火。暴显希望这些手段能至少暂时阻止或迟滞敌军对自己侧翼的攻击,这样自己可以集中力量加强正面防御,应对西魏军的猛攻。 今日方晓,西魏军便已经全师而出,在河桥当面列阵。从河桥正面营垒望去,犹如一片黑色的海洋已将大河以南的土地完全吞没。直到远处雾霭缭绕的邙山,目视所及,广袤的大地上满是旗号衣甲具为黑色的马步军士。西魏军不仅人数众多,更阵列严整,无数面旌旗在横平竖直的庞大方阵中迎风飞舞,像极了一望无际的玄色海面上起伏涌动的浪花。 此刻,西魏军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是连绵的春雷一般不断在河桥上空炸响。东魏军面对西魏军气势迫人的庞大军阵,内心本已倍感压力,此刻再听到这般震耳欲聋一般的欢呼叫嚣,只觉仿佛一股压力如巨浪般呼啸着扑面而来,当下已是人人色变。 暴显见东魏军尚未开战,心中已有怯意,立即扬声大呼道, “西贼每战常驱挟藩戎之属,故其势虽众,实不足畏也!我朝正统在兹,大义所归,天下三分,地有其半。关陇贫鄙,蛮夷混杂,今虽一时凶獗,又岂能久乎?诸君皆是关东豪杰,国族勇士,又岂甘束手就缚,见辱于狄夷?” 东魏军多是久经战阵的六镇军人,听了暴显一番言语,似又激起了同仇敌忾的意气,心里顿时没有刚才那般慌乱了。他们又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中又重新开始闪烁着坚毅的神采。 暴显趁热打铁,挥舞着长槊又大声道, “大行台主力如今已从虎牢全速来援。只要我们守住今日,大军明日或即可至!到时内外合击,必大破西贼!立不世功业,封妻荫子,只在目前!” 暴显实际上也不清楚侯景主力现在到底在哪里,还要有多长时间才能赶到河桥。但危急之下,他只能先将大话放了出去,以安定军心,鼓舞斗志。 果然东魏军听了,顿时士气一振,纷纷手举兵器高呼道, “誓随使君杀贼!” “守住河桥!建功立业!” “打败西贼!保家卫国!” …… 这时,对面西魏军中滚雷一般的欢呼声已戛然而止。紧接着,震天的战鼓声已响彻云霄。随着战鼓,原本严整如矩的西魏军大阵猝然而动,前锋大队的西魏军缓缓离开本阵,向河桥逼来。如同一道骤然翻腾而起的黑色巨浪,铺天盖地般漫卷过来。 暴显瞳孔不由微微一缩,止不住高声下令, “全军戒备!…” 话音未落,只听对面山呼海啸一般的一阵呐喊声传来,原本缓步前进的西魏军前锋陡然加速,开始高速冲击。仿佛是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暗流推动,平头漫卷的黑色潮水猛然咆哮高涨起来,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疾速扑向河桥。 不等东魏军做好战斗的准备,漫天的箭雨已如同风暴一般呼啸而至…… 话说阵前万众瞩目之下的金宝重赏,已将西魏军的士气推到了极致。宇文泰立即不失时机地下令发起了进攻。 按照战前部署,西魏军以李弼为右军继续佯攻河阳南城。赵贵、侯莫陈崇为左军从回洛城攻击河桥右翼,牵制敌军。独孤如愿为中军强攻正面。若干惠在后总应三路大军。 西魏军战鼓如雷而作,各军闻讯即刻而动。中军主将,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独孤如愿命岷州羌族酋长梁道显率部兵为先驱,当先冲阵而出。清水氐族酋长李鼠仁随后出击。华部酋长、兰州刺史李辰为第三阵出战。 话说岷州羌族和清水氐族虽为藩部,但他们长期和汉族杂居,交流频繁,文化经济发达。五胡十六国时期,氐族和羌族分别曾经在中原建立过中央政权,统治广大地区。其中氐族人符坚建立的前秦,曾经一度统一北方,甚至有试图投鞭断流,饮马长江,一统华夏的举动。后前秦败于淝水之战,最终导致王朝覆灭。因此氐羌两族的武备和战斗力都不弱,和汉族相差不多。 却说羌族酋长梁道显接到出战的军令后,先是双膝跪地,双手仰天向上苍祈祷。一个身穿白袍的羌族巫师嘴里念念有词,用一根树枝在他的双肩和头上各轻轻拍打数下。 祈祷完毕,梁道显翻身上马,拔刀对准东魏军的营垒一挥,用蛮语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随着一声吟长凄厉的号角声,全体羌族战士倏然而动。 羌兵以骑兵为主,他们也不成严格的阵列,只是排成几列弯弯曲曲的横队,直逼河桥当面营垒。 当迫近营垒之后,梁道显挥刀一声令下,羌族骑兵猛然加速直冲营栅。只见数不清的马蹄不住上下起伏,卷起漫天烟尘。 这时位于回洛城的西魏军也开始发动攻击。左军的弓箭手们凭借回洛城营寨,一波一波地将箭雨不断投射到东魏军的营垒当中。 东魏军一面举起盾牌遮挡,一面发箭还击。但侧翼的攻势多少削弱了正面的防御力量。正面攻击的羌族骑兵几乎未遇强力抵抗就已经冲近了栅栏,羌族骑兵在高速冲击中纷纷举弓漫射,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飞向东魏军的营垒。 虽然同时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但东魏军主将暴显冷静地发现回洛城中的西魏军只是不断发箭,却没有出营进攻的意思。他意识到今天正面应该才是敌军的主要进攻方向。暴显当即下令将大部分弓箭手都调向正面,拦击不断逼近的敌军骑兵。 正面东魏军的反击的箭矢开始密集起来,突击中的羌族骑兵开始不断中箭落马。更有战马在奔跑中中箭,在哀鸣中突然狂跳仆地,将马背上的骑士狠狠摔下。 但羌族骑兵仍然不顾伤亡地高速迫近营栅。在距离栅栏只有数十步的距离时,骑兵们猛勒缰绳,娴熟地从中间左右分别转向,在栅栏前方横掠而过。羌族骑兵弓马熟稔,转向之中仍是发箭不止。由于距离较近,他们的箭矢密集而凶狠,给栅内的东魏军造成一定的压力。 当头几行羌族骑兵在漫射中掠过寨栅后,东魏军发现后续的骑兵手中却没有挽弓,而是人人暗擎一只火把。眨眼之间,手举火把的羌族骑兵已经冲至栅前,将火把向木栅掷来。只听“啪啪…”声不绝于耳,火把接二连三地打在栅栏上。而后续的羌族的骑兵手中更捧了盛满油脂的陶罐,只见他们将系在陶罐上的长绳一甩,一个个陶罐划着完美的抛物线砸向木栅。只听乒乓一阵乱响,陶罐相继摔碎在栅栏上,罐内的油脂四下飞溅。油脂与落在地上的火把相遇,只见一丛火焰“蓬”地猛然焚烧起来。 一般而言,木栅最是怕火,一经点燃救无可救。但暴显昨日估计到西魏军可能会用火攻,因此他下令东魏军昨夜将木栅都悄悄用水浇透了。只见栅前的火焰虽烈,却一时半刻没有将木栅点燃。东魏军又急急从栅内不断抛撒沙土出来,那火焰燃了一会儿,竟泯然而灭。 羌族骑兵冒着伤亡逼近栅栏,想要纵火烧栅,却不相东魏军防卫得力,始终无法得手。 此时,西魏军右军李弼所部已经与河阳南城的东魏军接战。双方飞矢如雨,战况十分激烈。而中路羌族前锋却始终没有进展,后续氐族部兵和华部军已经前出战场,但由于前锋无法取得突破,他们拥塞于阵前,一时有些无所事事。 华部军中贺兰仁看到如此情景,忍不住摇头道, “于今已无巧可取,唯勇力一决耳!” 李辰注目前方战况,也缓缓点头道, “此时惜命不前,恐终将无功而返,反至大损!” …… 果然独孤如愿见梁道显迟疑不进,派人严厉督促他强力破栅,为后续进攻打开通路。为了缓解羌部强攻的压力,独孤如愿还调本部的弓弩手上前助战。 当增援的弓弩手和驰射的骑兵初步压制住东魏军的弓箭反击后,梁道显终于有所动作。只见往复驰射中的一部羌族骑兵突然下马,冒着箭雨直冲栅下。而其余羌族骑兵纷纷驻马,不再奔驰而过,就立马在栅前与东魏军对射,为这些徒步勇士提供直接掩护。停止的骑兵被命中的概率大大增加,不断有骑兵被中箭,惨叫着从马上坠下,但羌族骑兵抵死不退,不住发箭为自己的同袍提供掩护。 在骑兵的掩护下,几个徒步的羌族战士终于扑到栅前。他们用手中的兵器挖松了一段栅栏的基础,然后将几条皮索紧紧系在栅栏上。然后拉了皮索往回跑。骑兵们见了一涌上前,他们将皮索的另一端系在马鞍上,然后转身齐齐狠命打马。 十余匹骏马奋蹄扬鬃,垂首向地,马蹄在地上踏得嗒嗒直响,拼命向前拽去。皮索瞬间绷得笔直,木质的栅栏不住摇晃,发出脆弱的声响。木栅内的东魏军竭力想要抓住木栅,将它稳定下来。但人力终究敌不过马力。只听一声巨响,在双方战士震耳欲聋的惊呼叫嚣中,河桥当面的木栅竟被生生拉倒了一片,形成一个数丈宽窄的缺口,只见缺口内铁甲如林,层层叠叠满是如受惊的蚁群一般的东魏军士卒。 见到终于破栅,西魏军顿时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箭矢立刻如同急风骤雨一般向这个缺口猛刮过去。缺口内的东魏军接二连三地惨叫着倒下,但是密密麻麻身穿铠甲的身影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蜂拥着将这个缺口堵得严严实实。 梁道显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付出重大代价才赢得的机会。他立即组织羌族骑兵开始猛冲这个缺口。羌族骑兵飞快地排成一个锋矢阵,以一名身穿铁甲的羌族勇士为尖刀,一起疯狂打马,直冲过来。 此刻慌乱中的东魏军士卒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一道临时的木栅,正手忙脚乱地在缺口竖起。说时迟,那时快,当木栅刚刚被放置在缺口上的同时,第一名羌族骑兵已经驱马撞了上来。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急速奔驰而来的战马被撞得肉开骨断,哀鸣着颓然倒下。而身上的羌族骑士却是像抛石一般从马背上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密集的敌群中,被瞬间乱刃分身。 而受到犹如万钧之势狂奔而来的战马全力一撞,刚刚竖起的临时栅栏顿时被撞翻,将好几个东魏军士卒压在了下面。那几个士卒才要挣扎起身,却不防羌族骑兵已经如狂蜂一般连续不断地冲击着这个缺口,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带着它们的骑士倒在这个木栅上。压在木栅下的东魏军士卒渐渐没了声息。 此刻,这小小的缺口已经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东魏军用密不透风的步兵坚阵死死封堵住这个缺口,各式长短兵器如繁枝密林一般向外伸出,似乎不见一丝缝隙。一队队羌族骑兵疯狂呼号着反复猛冲这里,但这里却似乎被死神布下了一道死障,无论羌族骑兵如何猛力冲击,却始终无法再前进一步。 一个接一个英勇的羌族战士被密密树起的东魏军矛槊刺成筛子,连人带马倒在缺口处。而东魏军也同时承受着极大的伤亡。几乎每一次羌族骑兵的冲击,都会带走一名甚至数名士卒的生命。很快栅栏内外已经横尸遍地,流血如注。 这个仅有数丈宽窄的缺口,立刻便成为左右整个战局的关键。见羌兵久攻不下,独孤如愿即命第二阵氐兵加入战场。 清水氐族酋长李鼠仁受命之后,默然无声地拔刀在手,举步而出。氐族战士随之列阵而进。清水氐部几乎全为步兵,却是旗号衣甲整齐。当他们旌旗招展,排着整齐的阵列缓步直面敌营的时候,却似乎和汉军常用的步兵阵列接战的风格别无二致。 这时在后阵观战的李辰突然发现这些氐兵所用的武器有些特别。氐兵大致分为前后两部,前部分右手環首刀,左手却持了一具形状独特的盾牌。这盾牌呈方形,比一般常见的盾牌要小,表面有一定的弧度。盾的正面中间有一根尖刺,而盾牌的上下两端分别伸出一个长长的弯曲的钩子。李辰还从未见过这种独特的兵器。 而后部手持长兵的氐兵手中的武器形如长槊,但锋刃上多了一横出的小枝。李辰倒是知道,这种兵器是戟。 不仅李辰心中纳罕,旁边贺兰仁也奇道, “他们手中是何兵器?怎的我从未见过?” 另一边贺兰盛接口道, “此物唤作钩镶。上面的铁钩可锁住长兵,乃是近战利器。” 贺兰仁皱眉道, “钩镶?为何我从为听过?” 贺兰盛道, “钩镶乃是古汉兵器,近年来已少有人用,也难怪你不识。这氐族也曾为中原之主,这些钩镶当是昔日从武库中所得之旧物。” 李辰和贺兰仁听了心中恍然。 不知为什么,这只平静出战的氐军,在众人的眼中似乎有种别样的感觉。古老的兵器,整齐的阵列,步兵集团陷阵的战术,仿佛是一支数百年前的大汉军团穿越时空,出现在当前的战场上。 在众人各异的眼光中氐军缓缓逼近了敌营。只听酋长李鼠仁一声高喝,原本缓步前进的氐军轰然呐喊,突然开始加速疾冲。几个呼吸之间,氐军已经冲到了河桥营垒栅前。这时羌族骑兵已经受命后撤,让出了正面的战场。只见氐族战士的阵列高速冲到木栅缺口,只听一片金属兵器相互撞击的脆响,双方的士卒猛然相撞在一起,开始拼命搏杀了起来。 氐军虽然是持钩镶的短兵在前,但后部的长戟足有三丈长短,却是抢先和东魏军交上了手。戟和槊矛相比,除了刺以外,多了砍啄等战术功能。只见氐族战士手中的长戟上下挥舞,往往一刺不中,便反手回带,用横刃削割东魏军士卒的脖颈,或用横刃劈砍对方的头肩等部位。 只见前排一个东魏军士卒侧身将将闪过一记长戟的猛刺,却不防对手收戟回割,虽然有脖当的保护,这名东魏军的脖子仍被拉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如箭般飙出,这名东魏军顿时萎然仆地。 而他身边的一名东魏军被一柄长戟的横刃狠狠砍在肩上,鲜血顿时从铠甲下面喷涌而出,将他染成血人也似。这名东魏军手捂伤口,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惨嚎。 东魏军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种特殊的武器连连杀伤,顿时阵势有些乱了。但长戟的威力虽大,却也不是没有缺点。长戟既长且重,必须要力气很大的士兵来使用,而且要有一定武艺的要求。因此长戟的装备数量不会太多。另外戟上锋刃的横枝很容易被对方的兵器挂住,难以挣脱。这时,手持钩镶的短兵就发挥了作用。 在长戟手和对方混战的时候,手持钩镶的氐族士兵乘乱逼近了东魏军。展开贴身近战。 只见一名氐族战士迎上对面东魏军士卒戳来的长槊,他用左手中钩镶上的铁钩钩住的槊杆,然后抢进一步,右手的環首刀在对方脖颈上只一抹,一股鲜血瞬间已将刀身染红。不等这名东魏军士卒倒下,却已有数不清的长槊直刀从四面八方向这名氐族战士刺来。这名氐族战士松开钩镶,不及转手之下,直接将钩镶上的尖刺捅进当面的东魏军的胸膛,而他右手環首刀也刺进了另一名东魏军的身体。但下一刻一柄长槊也深深刺进了他的腰间。这名氐族战士的身体一软,慢慢地从周围几乎几乎密不透风的双方战士的身体和不断撞击的兵器缝隙中滑落到地面上。 氐族步兵阵列长戟和钩镶结合的战术在近战格斗中很快占据了上风。东魏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战术组合,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很短的时间,前阵的东魏军士卒已死伤遍地。氐军则越战越勇,不规则的战线开始缓慢地向营垒内部推去。 营中东魏军主将暴显见如此情形,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只见他略一思索,便唤过几个手下嘱咐一番。 突然间,只听东魏军营内一阵沉闷的号声响起,前沿的东魏军闻讯开始慢慢后撤。血战中的氐军猛然感到对面的压力轻松了许多,他们也不及多想,只是顺势将战线不断向前推进。 突然,当面的东魏军几乎同时转身向两边退去,当面顿时空了出来。只见大队的东魏军弓弩手已在营寨内密阵而列,箭已在弦。一只只箭镞闪着幽暗的寒光。 还不等氐军作出反应,随着一阵清脆的梆子响,东魏军的弓弩手已经齐齐松开了弓弦。几百上千张弓弦几乎同时急速复位,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轰鸣。万点寒星已经如狂飙一般向氐军袭来。 氐军的钩镶虽说是盾,但是很小,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防护。只听一阵锐器入肉的闷响,正在奋勇冲锋的氐族战士纷纷中箭倒地,发出一片惨绝人寰的哀呼。而转瞬之间,东魏军的第二轮箭雨又扑面而至… 东魏军连射数轮后,当面已无人站立。氐军被迫四下躲避,连连后退。而此刻河桥营垒正面栅栏的缺口内外如同是一个屠场一般,地上已经被重重迭迭的尸体覆盖得满满当当,血水已经将整个地表浸透,无可立足。 这时,东魏军战鼓声大作,主将暴显亲率生力军发起了反突击。这些生力军人人皆披重铠,手持长槊大斧,如同一堵铁墙般直撞入氐族残军当中。他们一路大刀阔斧地砍杀,终于将氐军完全逐出了营外。 远远在本阵观战的独孤如愿见此情景不由面色铁青,当下厉声下令道, “命兰州李大都督即刻率军出战!”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 邙山之巅 10 话说氐军武器独特,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给东魏军以重大杀伤,并成功地突入河桥营垒。东魏军主将暴显见势不妙,立即指挥前锋后撤,拉开与氐军的距离。同时他又在营中暗伏弓弩手,突然对攻入营中的氐军密集攒射。氐军猝不及防,一时伤亡惨重。暴显再亲率生力军发起反击,终于一举将氐军击溃。 氐军如落潮的海水一般纷乱地掉头而逃,遗落下满地的长戟钩镶。氐族酋长李鼠仁也身带箭伤,被败兵裹挟着退出营中。而东魏军气势如虹,以身披重铠的生力军为前导,大群的东魏军手舞长槊大斧蜂拥而进,砍瓜切菜一般追杀着败退的氐军。 东魏军不仅成功地将氐军全部逐出营垒,暴显更领东魏军精锐乘势杀出栅栏。东魏军出栅后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对氐军穷追不舍。暴显意欲驱逐着溃军反冲西魏军本阵,从而动摇西魏军整个当面战线。 氐军一时溃不成军,东魏军在后紧紧咬住溃军,不断驱使他们向西魏军正面的本阵冲来。暴显也没有被眼前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只率出大约千余精锐出栅追击,而命大部份东魏军留在栅内巩固防守。 然而没等他们远离营垒,突然,正在勇猛追击的东魏军发现眼前溃退的敌军如同潮水遇到巨大的礁石一般般纷纷向两边涌去,露出中间宽大的正面战场。几乎同时,出击的东魏军感觉到了脚下地面传来的阵阵颤动,当他们举目看时,只见当面赫然出现了一个阵列极为严整的黑色大阵,一杆红地白花的大旗在阵中迎风高高飞扬。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连天而起,两队骑兵已经从这个大阵两翼猝然而动,如同两道奔涌咆哮的洪流一般,当面直冲而来。 正在率领东魏军冲杀的暴显一见之下,心头一沉,几乎立刻本能地声嘶力竭般狂呼道, “止步…!结阵…!” 冷兵器时代步卒在平原上面对骑兵的高速冲击处于绝对的劣势,几乎是无法抵挡。唯一自保的手段就是密队形,列坚阵,然后用弓箭坚决反击。如今东魏军正乘胜追击,队形散乱,突然面对敌军骑兵的高速冲击是极为危险的一种状态。搞不好胜负就会在瞬间倒转,自身反而被敌军骑兵冲得大乱而遭致惨败。 好在暴显久经战阵,立刻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他明白现在绝不能掉头往回撤,因为人无论如何跑不过马,步兵将后背露给骑兵,与送死无疑。所以他丝毫也没犹豫立即下令列阵迎敌,只有挡住敌军骑兵的初次冲击,然后在营垒中友军的掩护下,出营的东魏军才能寻机平安撤回营中。 好在东魏军多为有经验的六镇军人,他们听见暴显狂呼下令,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反应。东魏军几乎丝毫没有停滞地就停下追击的脚步,就地转入防御。 东魏军以暴显为核心,迅速肩挨着肩紧紧聚集在一起,最前面面敌的数排皆为身披重铠的精锐军士。东魏军将长槊向斜前方以一定角度竖起,原本阵型散乱,四下追击的东魏军几个呼吸之间已经结成一个极为密集的方阵。只见数不清的长矛利槊从这个阵列中伸展出来,向上方倾斜竖起,面对敌军骑兵驰来的方向。 整个阵列如同是一只受惊的刺猬,正张开锋利的尖刺将全身严密包裹起来。而从进攻者的角度望去,东魏军的阵列前出河桥营垒,却是如同一条将身体盘踞在栅栏后面,而将头颅伸出在外的巨蛇,正露出毒牙,随时准备发起噬人的一击。 东魏军刚刚排好阵势,敌军的骑兵已经如同两道奔腾的钢铁洪流一般高速冲到了近前。只见数不清的马蹄眼花缭乱地剧烈敲击着地面,掀起漫天烟尘。如同有一只巨大的魔手在地表下死命地抖动着,大地颤抖得仿佛就要裂开了一般。敌军的骑兵人数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是声势却极为惊人。 第一排的东魏军士卒单膝跪地,微微颔首,将长槊紧紧夹在腋下,长槊的尾端抵住地面。而第二排士卒则紧握长槊向前,将槊杆架在第一排士卒的肩上。第三排士卒则将长槊从第二排士卒的肩头向前伸出,然后整个阵列依次如此。 随着敌军骑兵发出的巨大轰鸣声越来近,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东魏军士卒不由屏住了呼吸,准备迎接敌军骑兵雷霆万钧般的猛烈冲击……。 却说西魏军中路主将独孤如愿见氐军抵挡不住东魏军的猛烈反击,立即命令待命阵前的华部军出击。 李辰接到的出战命令之后,就在马上拔刀在手,然后竖直高举过头顶。可断三十札甲的宝刀在阳光下寒光流溢,耀人双目。李辰今日身披全副铁明光铠,头顶的黑色盔缨和身后的大纛在风中不住起伏飞舞。凝滞眩目的刀光和深沉飞扬的旌旗盔缨,动静明暗交互辉映之间,却让他冷峻的面容显得格外硬朗坚毅。 整个华部军阵列如矩,如同一块方正的黑云一般平卧在两军阵前。出战的五千余华部军将士,人人笔直挺立,静候着主帅的命令。面对战场的喧嚣,全体华部军此刻却如同冻结了一般沉寂,唯有一面面旌旗在风中猎猎有声。 只见李辰冷冷地将刀向下一劈,刀尖直指对面敌军河桥营垒,他身后的大纛随即向前挥舞三下。喧天的战鼓声倏然而起,华部军将士闻声而动,开始步伐整齐地迈步前行。整个华部军阵列如同一部启动的机器一般,开始缓缓向河桥营垒逼来。 此时,前方的氐军已经完全溃败,正狼狈不堪地逃回本阵,而他们的身后,更有大队的敌军穷追不舍,眼看溃退的氐军就将一头撞上出战的华部军。 李辰见状立即命令骑兵从出击,一方面阻止败退的氐军反冲本阵。一方面用骑兵高速突击对追击的敌军发起攻击。 华部军两个骑兵营受命如狂飙一般从左右两翼分别杀出。两队华部军骑兵在阵前交汇,开始齐头并进。一排又一排的骑兵如汹涌的浪潮一般滚滚而来,其势似不可阻挡,很快就迎上了溃败中的氐军。 华部军骑兵丝毫没有减速,也不听氐军的哭喊求饶,只是面前如同无物一般继续全速疾驰而过。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华部军骑兵如同一艘巨轮猛地迎面对上一丛浪花,顿时飞沫四溅。只见一个接一个氐族败军,被飞驰而来的战马撞得高高飞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四下坠落。氐军大败之下后有强敌穷追,当面又被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的己方骑兵冲撞,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向两边退,让出中间大路!…” 混乱中氐族酋长李鼠仁拼命大喊,竭力指挥氐军们避开当面如钢铁洪流一般冲来的华部骑兵。 “向两边退…” 越来越多的氐族败兵也随之呼喊了起来。氐军在吃了当头一棒之后,立刻明智地作出了选择。氐军开始拼命往战场的两侧败退,避开似乎如同地狱骑士一般铁面无情的华部军骑兵。 华部军骑兵如同的黑色冰山一般破浪而进,溃败的氐军如同被碾压的海浪在他们面前一分为二,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大路。骑兵们毫无停滞,继续全速向尾随氐军而来的东魏军迎面直冲过去。 却不料东魏军突见形势转变化,自己的步卒将直接与高速突击的骑兵对阵,立即就地开始结阵防御,竟丝毫不见迟疑慌乱。可见东魏军的领军将领非是等闲人物,士卒也堪称精锐。 李辰在本阵远远望见,转头对身边的贺兰盛道, “敌坚阵已成,骑兵强行突击必致伤亡大增,于事无益。可命骑兵就在敌前转向,然后往复佯击,使敌不敢轻动。” 贺兰盛拱手应诺,然后转身下令。只听数声悠长的号角响起,长短相间,似乎传达着一定的讯息。 此时华部军骑兵已经冲到距东魏军百步左右,面前东魏军如密林一般高高竖起的矛槊一片寒光闪亮,令人耀目惊心。华部军骑兵们毫无惧色,他们身体向前微屈,手中紧握长槊,直指前方,再用手臂将槊杆紧紧夹在肋下,然后双镫狠磕马腹,将马速提到极限,以求以最大的动能直冲敌阵。 当本军的号角声传来,当先冲锋的领队军官打个呼哨,狠命勒马,就在敌阵之前猛然转向,开始横向飞驰而过。而另一营骑兵领队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从另一侧转向。合并冲击的两营骑兵又一分为二,在敌阵前分向双过。只见阵前烟尘滚滚,直向密集的东魏军阵列席卷过去。 东魏军本已是屏息以待,人人似乎都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料气势如虹的敌军骑兵冲至近前,竟突然转向。原本已经准备好承受雷霆一击的东魏军突然落了个空,只觉得一口气郁结在胸,上下不得,分外难受。 暴显见机大声道, “西贼畏我兵坚阵密,竟不敢稍试锋芒,此战我军必胜!” 东魏军一扫刚才的紧张,顿时发出一阵欢呼。暴显忙又道, “诸君不可松懈,唯恐其复来也!” 果然,华部军的骑兵在左右奔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又绕回到阵后,然后再一次集结一处,再次打马高速冲来。东魏军连忙重新戒备。 这次华部军仍是高速冲到阵前不远处才转向,让全力防备的东魏军再一次落了个空。 华部军如是连冲三次,每次东魏军都不敢有丝毫松懈地全神戒备。因为他们谁也不敢保证,敌军的骑兵究竟是否真的会不惜伤亡的冲阵。也许他们就是在寻找己方松懈薄弱的之处,然后一举而入。步兵和骑兵对阵处于劣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结果,因此东魏军谁都不敢大意。 在骑兵拖住东魏军的时候,华部军本阵也终于推进到敌前,就在东魏军阵前约二百步重新列阵。 李辰在中军见敌军猬集,阵坚难克,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沉思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一般回首大喝一声, “侯小虎!” 只见他身后一员年轻的将领闻声上前行礼道, “职下候命!” 只听李辰道, “将那事物推到阵前,准备发射!” “职下遵命!” 侯小虎高声行礼应诺,转身欲去。突然又听李辰叮嘱道, “悠着点,别一下子都败光了。” 侯小虎慌忙又回身在行礼应诺。 原来这侯小虎就是当初负责发射大炮的那一小队士卒的队主。自从华部铸造的唯一一门大炮炸膛以后,他们这些负责操炮的军士也就没了事做。但李辰很珍惜这群唯一有过火器操作经验的士兵,虽然华部军今后可能不会再有大炮,但将来也许说不定还会有其它的新生事物要他们去操作。因此李辰没有将这些士卒分散回原部队,而是将他们编成一个直属队,留在华部军大都督身边听用,仍由侯小虎为队主。这次出征前,李辰秘密调集了一些科学宫最新研制的武器,就交由这个直属队掌握和使用。 侯小虎接令之后,立即指挥手下的军士们将随阵而行的几辆大车上遮得严严实实的篷布解开。直属队的士卒们从车上取出一个个箱子一般的东西,大约三尺见方。 这东西看似一个箱子,两头被纸糊住,左右两侧却装有二轮,后部装有木柄,由两个士卒推了前行,倒有些像装了方厢的小车。这小车似乎也不多,一共也只有十具。 侯小虎指挥将这十具事物推到阵前,面向敌阵一字排列整齐。那木柄的后段是用榫头连在一起的,此时取下当作两根木橛,将小车固定在了土中。随后士卒们撕下前后的纸片,却赫然见到这箱子内如蜂巢一般密布着一个个小格子,竟有百格之多,前后贯通。每个小格内都放置了一根羽箭,这羽箭的箭杆上都绑有一根小管,管后拖出一根长长的引线。所有小管共百根引线在后部被拧在一起,如同拖了一根发辫。 华部军将士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东西被推到战阵之上,但由于军纪森严,全体将士虽然心中诧异,却是无人稍动,只做视若无睹。 侯小虎见已准备妥当,举起手中三角形的小红旗向主帅示意。 只见李辰向贺兰盛轻声下令。随着华部军中军一阵清越的钟声响起,前部往复假意冲锋的骑兵闻声回转,陆续返回本阵。 随着烟尘逐渐平复,如一座钢铁密林一般的东魏军阵列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此刻东魏军也注意到了对面敌阵的异样,敌军在距离自己百余步的地方摆了十具小车一样的东西,却不知用途。暴显宿将的本能告诉他这里一定有古怪,可他却无从防备。 整个战场突然安静了下来。方才还是往来冲突,杀声震天的河桥正面战场此刻一片宁寂。如规整的黑云一般的华部军和锐刺密布的丛林般的东魏军剑拔弩张地相隔百余步对峙着,如同两只相互沉默怒视,却又跃跃欲试的猛兽。一场生死搏杀,随时都可能骤然爆发。 在后阵观战的独孤如愿和宇文泰见华部军突然停下攻势,与敌军对峙起来,不约而同都心道, “这李天行又在搞什么花样?” 此时整个战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华部军主帅李辰的身上。只见他面容沉静如水,将手中的马鞭只是轻轻向下一挥。 阵前候命的侯小虎看到讯号,立刻挥动手中的红旗,同时厉声大喝, “点火!” 直属队的士卒们闻命立刻揭开脚边火罐的盖子,用铁钳从里面夹出一块腥红的炭火,然后伸到发辫一般的引信上。只听“呲呲”一阵乱响,十辆小车后的引信几乎同时被点燃,然后冒着火星快速开始燃烧。火头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迅速向上燃去,最后消失在箱内。 就在侯小虎和士卒们有些提心吊胆的时候,突然一声刺耳的呼哨声传来,一只羽箭冒着火焰从箱中腾空而出,呼啸着直向对面的东魏军阵列飞去。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呼哨声陡然大作,一只只羽箭接二连三地从箱中呼啸飞出,令人目不暇接。刹那间,华部军阵前如万蜂轰鸣,流火四溅,数不清的羽箭此起彼伏地冲天而起,如一阵密集的流星雨一般直扑当面东魏军密集的阵列。 华部军阵前弥漫着大股浓重的硝烟,呛人眼鼻。但侯小虎和负责发射的直属队士卒们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无所动。直到每箱一百支箭发射完毕,又陷入了沉寂,侯小虎方才醒悟过来。他忙连连大声催促道, “快,快,快换箱子!” 士卒们此刻方如梦方醒一般行动了起来,他们从小车上取下已经被熏得发黑的空箱子,然后将装满箭矢的新箱子再重新架上去,接着一样点燃引信。 在短暂的一个间隙之后,华部军阵前又重新开始发出轰鸣,漫天烟火呼啸的箭雨再一次喷薄而出。这次,直属队的士卒们有了经验,早早将替换的箱子备好,旧的箱子刚刚射完,他们就手脚麻利地换上新的,重新点火发射。 华部军的火箭连绵不绝,壮观的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火箭发出的尖锐的呼啸声震耳欲聋。河桥战场不论敌我两军,此刻全都被这壮观场景所深深震撼。大家几乎全部停止了战斗,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生平未见的奇景。 在华部军阵后观战的独孤如愿心中不由感慨道, “这李天行远归报效,妙思不绝,诚国之大幸。如此奇术,总要想法让他献于朝廷,泽被世人才好……” 而中军一众西魏军大将目睹此景不住相互低语, “这李天行当真好生了得…” “才绝于世,治军有方…” “这下河桥应当拿下了吧…” 大纛下宇文泰冷眼静观,神色严峻,却是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华部军阵中,此时贺兰盛也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清醒过来,向李辰欠身行礼道, “敢问大都督,这是……” 李辰微笑道, “此物唤作神机箭,乃是科学宫最新密献。此物借火药为力,不用兵士举弦,引火可发,源源不绝。只是可惜工本甚巨,此番出征只有万数可用。” 说到这里,李辰突然想到什么,下令道, “命侯小虎停止发射!” 这时贺兰仁在旁问道, “这又是你从泰西学来的?” 李辰有些尴尬道, “这是云真人的主意…” 李辰停了停又道, “我只从旁指点一二。” 贺兰仁一脸不相信的神情,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这时侯小虎已经跑过来向李辰行礼,他便没有再说什么。 李辰问侯小虎道, “适才一共发射了多少?还剩多少可用?” 侯小虎有些局促地行礼道, “启禀大都督,适才每车发射了五箱,共五千支。现还剩一半,尚有五千支可用。” “五千支!” 贺兰兄弟闻言不禁悚然。这一小队士卒不过二十许人,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向敌军发射了五千支箭,这是何等样的效能,这火箭诚乃神兵利器! 李辰却是有另外一层考虑。 原来李辰对东魏的重骑极为忌惮,因此在大炮的设想暂时不能实现的情况下,就想出了火箭的主意。只是这火箭虽然好用,制作却耗时费力,兰州工坊一共才造了一百箱,一万支箭。今日李辰见东魏军抵抗顽强,我军进展不顺,如今又密集坚阵,一旦强攻,势必对宝贵的骑兵遭成重大伤亡,因此这才下决心将火箭首次推上战场。却不想一下子用掉了一半。 李辰当即对侯小虎下令道, “速将剩余的箭支收了,好好保存。日后未得我命,任何人不得擅用!” “遵命!” 李辰又对贺兰盛道, “于今敌军阵势已乱,可命骑兵出击,扫荡敌阵。然后全军齐进,准备破寨!” “遵命!” 随着战鼓声震天而起,华部军骑兵再度由两翼杀出,直冲敌阵。 此时河桥营垒前的东魏军阵列已是一片混乱。 虽然火箭只是盲射,还有很多飞得不知去向,但是密集的箭雨覆盖下,精度问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东魏军为对抗华部军的骑兵攻击,又结成了一个极为紧密的阵列。因此当华部军发起火箭攻击的时候,他们几乎避无可避,顿时如同被一阵火雨完全笼罩。 火药燃烧产生的动能,使箭矢在一百多步的距离内形成非常有效的杀伤力。这千余名东魏军虽然都是精锐,但在很短的时间内遭受到五千支箭矢的饱和攻击,顿时死伤狼藉。 然而除了肉体上的杀伤,东魏军的心理上更遭受到严重打击。他们虽然个个都是勇士,但他们生平头一次直面这种前所未闻的武器和战斗场景。见不到敌军的弓驽手在哪里,但是密集的箭雨却如同疾风骤雨般连绵不绝。还有火箭发射的巨大轰鸣,刺耳尖啸冒火而来的箭矢,防不胜防的诡异箭道。所有这不曾面对一切,让这些久经战阵的六镇军人也陷入了恐惧和失措的状态。 暴显肩头也中了一箭,箭矢上余燃未烬的火药,险些将他的胡须点燃。好在箭头入肉不深,暴显忍痛拔出箭矢,如同是手中抓着一条毒蛇一般连忙扔到了地上。然后他大声招呼士卒们镇定,保持阵列。但东魏军士卒军心已乱,哪里还能听进他的命令,已经有人开始脱离了阵列,掉头往回跑,整个阵列已经支离破碎。 这时,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华部军的骑兵如同是一道奔涌的潮水一般已呼啸而至。 华部军骑兵这次没有留丝毫余力,直接以最高的速度冲进已经大乱的东魏军阵列,如同是汹涌的洪水咆哮着将一片杂乱的树丛一举淹没。混乱中的东魏军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整个阵列就已经荡然无存。 残存的东魏军纷纷掉头而逃,他们扔掉手中的旌旗武器,没命地只想逃回己方的营垒中。暴显见势不协,也只得转身逃命而去。 华部军骑兵只一次冲锋,就摧枯拉朽一般荡平了东魏军的阵列。面对转身逃跑的敌人步卒,战斗进入他们最擅长的一种方式。华部军骑兵纷纷拔出长刀,策马紧紧追赶奔逃的东魏军。当战马追上逃跑的东魏军士卒时,华部军骑兵甚至不必用力劈砍,只是平展刀身,凭借战马的速度和冲击力来完成最后致命一击。只见华部军的战马高速从东魏军士卒的身旁一掠而过,刀光血影之中,一颗头颅已经翻滚飞起。而无头的身躯却还再往前狂奔数步,方才颓然倒地。 最终,只有暴显和少数士卒逃回河桥营垒,出营的千余东魏军几被全歼。 未等东魏军惊魂稍定,华部军大队已经迫近到栅前。华部军的阵列如同用规尺量过一般笔直,一排排重甲步卒手持长槊,直向木栅上的那个缺口攻来。暴显只得拼尽全力指挥东魏军封堵住这个缺口。 只见华部军当先的一个方阵已经逼近木栅。这个方阵以二十五人为一排,士卒们皆披两裆铁铠,头戴铁盔。士卒们人手一杆丈八长槊,皆微微指向左斜上方,槊尖上的锋刃在阳光下冷光四射,令人胆寒。士卒们步伐如一,行步间铁甲叶片撞击,发出巨大整齐的铿锵声。整个阵列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势直扑木栅上的那个缺口。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竹哨声响起,华部军士卒们猛然齐声呐喊, “杀…” 呐喊声声震云霄,让对面的东魏军都是心中一颤。随着呐喊声,头排的华部军士卒齐齐将槊尖往中路一挺,已是凶狠的一槊刺来。东魏军士卒之间眼前一片寒光闪动,慌忙举手中兵器招架之时,已经早有多人中槊,在凄厉的惨呼声中倒下。 紧接着华部军的第二槊已经又已经刺到……,接着第二排,第三排的长槊也依次加入了攻击。华部军阵列整齐,防护精良,技击纯熟,而与之相对的东魏军今日连番苦战,已呈疲态,刚才又精锐尽丧,士气大挫。因此甫一交手,东魏军竟然完全不是对手,只见一个又一个的东魏军仆倒在华部军长槊下。而华部军若有人伤亡倒地,后面一人马上递补而上,因此正面的战列始终保持如初一致。 只听华部军领队军官口中的竹哨呼啸不止,每鸣一声,华部军的士卒便齐进一步。在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里,华部军已连进数步,东魏军围堵在缺口处士卒伤亡惨重,连连后退。华部军似乎毫不费力地已经杀入河桥营垒。 正在营中指挥的暴显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往上冒。这当面的西贼实在太诡异了,不仅使得什么妖法,点火为箭,杀得自己大败。就是这步卒近战也如此厉害。这些步卒不仅心如铁石,无惧生死,更技击纯熟,阵型严密,进止有度。将步阵练到如此程度,这要花多少功夫,多少时间,多少钱! 这时,暴显无意间瞥到敌军严密如林般的阵中高高飘扬的那杆红地白花的大旗,他不由心中一动,突然想到军中流传已久的那个传说, “难道是他们……” 在hn东魏军中一直有个传说,西贼中有一支极是难缠的对手,当年河阴之战时他们曾阵斩号为马槊天下第一的己方勇将高敖曹。后来西贼全军大溃,唯此军死战断后,似乎连大行台(侯景)都吃了不小的亏。因此东魏军中当时流传着两句偈语, “锐师勇将莫自牢,白花红旗折英豪。” 但河阴大战已经过去五年了,其间物是人非。东魏军中参与过河阴大战的万俟受洛干、任祥、尧雄等名将先后故去,这个偈语似乎也已经逐渐被东魏军淡忘。今日血战之下,这句话却在暴显的脑海中突然之间一闪而过。 “竟是他们!” 暴显有些心寒地看着这只黑衣黑甲的敌军从容不迫地杀进营来。他们如同是一具精密的杀人机器,缓慢但是坚定不断向深入推进。队列整齐敌军的士卒,就如同是整个机器上一个个锋利的小刃,不断地在己方的阵列上拉出一小片一小片的伤口。一个又一个东魏军士卒不断倒下,似乎己方的整个阵列正在缓慢的失血。己方看似严密的阵列,正在快速地消弱,并终将因血液流尽而崩溃。 暴显在东魏军中以勇决闻名,要不然侯景也不会留他镇守河桥这个关键要枢。面对声名显赫的强敌,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暴显立即组织了一批军官,许以重赏,希望这些东魏军中最后的有生力可以阻挡住敌军凶狠的攻势。这些东魏军临危授命,人人皆披重铠,手舞长槊,疯狂般冲到华部军对面,进行殊死搏杀。 这些人决死而斗,却让华部军当面的压力顿时增大了起来,整个战线一时胶着。 东魏军的一员督将认准了华部军锋线中间的一名军士,这名军士盔甲与他人无二,而口中却含了一只竹哨,第一排的华部军都在随他的哨声进退。这员东魏军督将挤到阵前,手中长槊一阵猛刺,终于刺中那名士卒的胸膛,那人顿时向前仆到。但随即他身后的一名军士已经上前一步,顶上了他的位置,尖锐的哨声重新又响了起来。 这名东魏军督将才要继续挥槊再战,却不防下身一阵剧痛传来,他惊然发现自己的右腿已经和身体分离。他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倒地惨号。 这时,一群手舞大斧的华部军士卒不知何时已经从当前的长槊手身后冒了出来,骁勇无比地和东魏军的重甲将卒战在一起。这些华部军士卒手中的大斧专捡敌军甲士的脖、肘、膝等装甲薄弱处下手,东魏军重甲战士猝不及防下被大斧砍得满地乱滚。 东魏军甲士拼命抵抗,但他们手中的长槊却不利近战,连连吃亏。一名东魏军甲士不得已横槊阻挡迎面劈来的大斧,却被这势猛力沉的一斧连人带槊一劈两断。被寄予最后希望的东魏军重甲军士如同木桩般一个个被砍倒在地,整个东魏军阵线已是一片大乱。 此刻,西魏军中路主将独孤如愿见华部军已经攻入敌营,指挥陇右军团全体压上,意欲一举拿下河桥营垒。西魏军如潮水一般冲上前来,在木栅上打开一个又一个缺口,蜂拥而入。 驻守回洛城的西魏左军见机也开始发动猛攻。 暴显满面血污,挥槊死战,然而此刻他心中不觉浮现出一丝绝望, “难道今日真要殒在此处?……” 自己费尽心机,竭尽全力,竟是连一天时间都不能支撑么? 暴显心怀绝望之下,却是不甘就此束手就缚。他当即下令点燃营垒右侧的障碍物,阻止回洛城的西魏军,为自己在正面的抵抗争取最后一点时间。河桥营垒一时火光冲天。 暴显环顾周围剩余不多的东魏军将士,挥槊怒吼道, “沙场成仁,永享极乐,以报国恩,只在今日!” 说罢他就要举槊冲锋,做最后决死一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暴显突然听到一阵呼喊声,从大hb岸的中北城以及中潬城上传来,在整个喧嚣的战场上显得有些特别。暴显心中一楞,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这喊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援军…,援军…” “援军!?” 暴显和已心怀死志的东魏军将士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驻守二城的东魏军呼喊声终于清晰了起来,那是阵阵已激动得无法自抑的欢呼,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而几乎同时,河桥上传来了擂鼓一般密集的马蹄声,整个河桥南岸都似乎随着河桥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暴显一时心中狂喜,他举槊向天,面容扭曲地拼命狂呼道, “援军!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 大队东魏军骑兵赫然出现在河桥桥口,他们如同喷涌不息的洪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河桥涌入营中。 只见一员大将金甲白马,从滚滚而来的骑兵中跃马而出,横槊大喝道, “晋阳大军全师已至!斛律阿六敦在此!”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邙山之巅 13 时值暮春,气象无常。早先还是风和日丽,此刻大河之上,却是阵风强劲。只见原本水平如镜的河面,如今却是一道道波澜翻卷如席,激起阵阵白色的浪花,天水间浊浪排空,气势惊人。 而阵风也使得天色似乎变得有些不同寻常,天地间仿佛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尘蔼,原本一尘不染的澄净天空像是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灰白色轻纱。太阳已经升到了高处。阳光从尘蔼中透过,没有了原先的清澈明亮,如同是隔着一张微黄的毛边纸,感觉有些晦暗阴郁。 劲风吹动大河两岸,风声之外,却是一片宁寂。只见以河桥为中心,两岸一座座营寨如幕天席地的巨型棋盘一般铺陈开来。营寨中数不清的帷帐如海,在风中摇曳起伏,像极了海上翻卷的浪花。而其中各色旌旗垂荡若云,在风中笔直招展,猎猎有声。 在位于大hn岸的西魏军营寨中,一面面黑色的军旗宛若从天而坠的朵朵黑云,将河桥偏南一侧的大地几乎完全覆盖。在乌云覆地一般的军营中,宇文泰的中军大帐宽阔高大,如鹤立鸡群一般傲然出力。大帐前笔直入云的旗杆上,一顶大纛高高迎风飞扬。大纛上华丽的褒羽流光溢彩,褒羽下的九色飘带,在风中不断相互纠缠相击,发出掌击一般的清脆响声。 此时大帐内出征的西魏军诸大将军以上高级将领们济济一堂,铁甲如堵,冷光四射。只是此刻帐中虽说不下数十人,却是寂然无声,唯有劲风过处,旗舞帐动之声不时传来。 却说宇文泰见于谨率军来会,问明原委,知道先前隔绝东魏河东、hn主力,分而击之的方略已然落空。当下即召军中诸大将议事,商讨后续战止对策。 西魏军诸将聚齐之后,听于谨详述了柏谷坞之战的经过,莫不心中暗自叹息,一时竟无人开言,大帐内的气氛仿佛冻结般凝滞。 虽说侯景主力赶到的事实已经无可改变,但不少西魏军大将心中还存留着某种侥幸,希望侯景是经过一番苦战,才突破于谨的围堵赶来河桥,因而战力受到一定损失,西魏军则还有机会可以一战。但听于谨所述,侯景主力未经接战,既以暗渡陈仓之计借舟楫转进hb因此侯景此来,竟是全师而至,主力丝毫未损。如此一来,西魏军夺取河桥的希望就变得非常渺茫。 既然战前的方略已经落空,那么就必须面对和东魏河东hn两大主力正面决战的局面。西魏群雄皆一时英杰,不独个个胆识过人,也并不乏谋略远见。他们都意识到在目前的这种形势下,可能退兵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是未经与敌军主力一战,就主动放弃北豫州和虎牢这个重要的战略据点,退回关中,却使这次举国而出,震动天下的军事行动变得虎头蛇尾,最终无功而返,这却是让大家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诸将心中各暗自思忖,大帐中竟良久寂然无声。正中帅位上宇文泰面色如常,他候了片刻,见无人开言,手抚长髯缓缓道, “事既如此,亦是天意。人生若此,不如意者常之。自正光末祸乱至今,泰与诸公莫不是一路褴褛,屡经艰险,其间几度垂亡,然至今终得关陇粗定,社稷稍安。唯高欢僭制伪朝,窥伺神器,逞凶强凌,为祸天下。其虽一时掩有关东,然人神共弃,一如侯莫陈悦,终难逃殄灭。今吾等既承圣命,翦除凶顽,澄清宇内,又何惧贼寇势众,一朝难灭?” 宇文泰一番话说得众人不禁频频点头。宇文泰再接着道, “今日延集诸公会商,便是要再议方略,将如何与东虏主力决战。侯景虽已屯兵河桥,然料高欢大军尚须时日方至,则眼下我军又该如何相应。” 宇文泰将今天的会议定了调子,今天要商讨的是如何与敌军两大主力进行决战,特别是针对目前敌军河东主力尚未来到前我军的行动方案。宇文泰不留痕迹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退军显然不是他的选择。 在座众人此时大都已经明白了宇文泰的心意。见主帅如此坚定,众人也不禁心中稍安。 太师、中军大都督贺拔胜眼中精光毕射,沉声道, “高欢若来,战就是了。我军兵精将勇,敌军虽众,不足惧也!” 独孤如愿也道, “若不战便可强寇自销,天下安定,却还要吾等武人何用?” 若干惠道, “六镇英豪、关陇健儿悉数在此,若未经一战,便望风而退,纵关中河山险固,又岂足可恃!” 大帐中一反适才的沉闷,气氛转为激昂,大家似乎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只听宇文护道, “何如密遣一支军马避过河桥,潜渡北岸,于要路埋伏。伺高欢大军过时突袭。倘使天意昭然,或斩敌酋首,亦未可知。即使不然,也当挫其锋芒,乱其军势,然后我军再当面合战,必大破之。” 大家听了心中一动,这似乎听上去是一条不错的计策。只见李弼摇头道, “高欢此来,必尽搜河东精锐南下,所部何啻十万。遣军伏击,兵力若少,则难撼其势。若大兴军力,则必为对岸侯景所知,恐难成其事。” 宇文护听了有些不服,但一时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反驳。只听上边宇文泰道, “景和(李弼字景和)可有何妙计?” 李弼沉吟了片刻,抬头道, “若以职下陋见,则还是那个字…,毁!” 众人听得心头一紧。李弼果然是西魏军中以足智多谋闻名的大将,这条计果然狠毒得紧。只听李弼道, “如今侯景驻营hb河桥若断,其军虽众,也一时无法相援hn敌军。此时我军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围歼hn之敌,就算高欢大军自河东赶来与侯景相会,我军仍可隔河与之相据。若此,hn之地终归我有,北豫可无忧也。” 李弼上次就提过相同的建议,但当时大家并不知道侯景和东魏河东援军会那么快地赶到,而且西魏军在战斗初期也取得了一定的优势。出于对河桥这个交通要津重要性以及当时巨大的建造成本的考虑,宇文泰没有被采纳这个建议。但是如今形势逆转,毁掉河桥,断绝东魏军主力南下的通路,也许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宇文泰锁眉沉思片刻,方缓缓开言道, “本虑河桥乃洛阳要枢,建之不易,糜费甚巨,此皆百姓脂膏,岂可轻易毁去。然于今形势危殆,为天下社稷计,似亦不得已而为之。” 宇文泰再问李弼道, “若决意毁之,景和可有妙法?” 李弼思忖道, “若说毁桥之计,最利莫过火攻。只是河桥尚在敌手,我军无法靠近,却是如何放火?…” 帐内众人一时都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思索,七嘴八舌地开始献火攻之计。 有人建议重赏招募死士潜入河桥放火。但是河桥守卫严密,两岸敌军将河桥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个别死士又如何能够携火种潜入。就算是真的得神佑能够进入河桥,一点火种又如何能将整个河桥点燃? 还有人建议用纸鸢携了火种飞向河桥,将桥点燃。但是纸鸢不会受人控制,只会随着风向走,谁也不能保证它就能落在窄窄的河桥上。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独孤如愿突然想起什么,对李辰道, “前日战阵上天行所用之物飞射如流火,或可一用?” 李辰本不欲多言,独孤如愿相询,只得回道, “职下所用之物确为火所驱,可惜用之殆尽。另此物射程太近,在阵前发射,远不能企及河桥。” 宇文泰见二人相语,接话对李辰道, “不知天行有何见教?” 李辰本见躲不过,只得行礼道, “职下鄙陋,见识不明,不敢妄言。” 宇文泰平静道, “会商军要,但畅所欲言,言者无罪。天行但讲无妨。” 李辰略一沉吟道, “以职下陋见,何如以粮船载引火之物,点燃后任其顺流而下。火船若见阻于河桥,则与之俱焚,河桥或可毁之。” 大家听了不觉眼睛一亮。 如今河桥被东魏军重兵占据,难以靠近。唯一守卫薄弱的地方就是上游水面。西魏军此番出征hn一部分粮秣物资,是借舟楫从关中沿渭水顺流而下,进入大河,然后再经大河转运军前。因此西魏军虽然没有东魏那般庞大的内河水师,但也确有一支颇具规模的船队。 如今东魏水师大部分船只都位于河桥下游,而河桥以上的仅有些小船,不过百余,根本不敢远离河桥东魏军的保护。如果西魏军将大批粮船点燃,然后使其沿大河顺流而下,东魏军势必无力阻挡。而河桥是由一条条木船连接在一起,上面再铺木板建成的浮桥,火船一旦靠上来,就很容易被点燃。这条计策和其它的建议比起来,似乎可行性要大得多,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这李天行果然是不负盛名,奇谋无穷啊!帐中众人看向李辰的目光,一时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李辰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道, “此计或可一试,然河桥乃此战要所在兹,东虏必拼死力保,能否成功实难预料。况东虏水师阵容浩大,即断河桥,其以舟船运兵济河,亦非难事。故以职下愚见,既如今形势已变,东虏合军已无可避免,与其在此处纠缠,不若引军退至邙山,择地利与之合战,必得克捷,一如沙苑故事。” 李辰虽不得已献上火船焚桥的计策,但心中却对此并不怎么看好。他觉得还是退兵为上策。但既然宇文泰刚才已经表明了继续打下去的决心,李辰也不愿再多绪言。 但如果不肯退兵,李辰觉得还是应该着眼于和会合之后的优势东魏军进行主力决战。因此他建议西魏军放弃在河桥地区与东魏军纠缠,后撤到邙山一带,寻找有利的地势准备和东魏军主力进行会战,就如同当年的沙苑之战一样。 这样一是可以借地理来抵消掉东魏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二来邙山更靠近西魏军既有防线,能得到更多支援。一旦作战不利,也便于脱离敌军追击,尽快返回关中。 李辰一言既出,大帐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大家又都将目光转到帐中帅位上的宇文泰。宇文泰沉思片刻,语气坚定地道, “天行果然妙计,所虑亦甚是有理。我军在河桥与敌相争以来,颇挫其锋锐,今既尚有胜机,可聚灭hn之敌,岂可不尽力而为之?吾意已决,可先依天行之计,用火船焚桥。如若不果,再移军邙山,以备与高欢决战!” 宇文泰转首对尚书左仆射赵善下令道, “你速持我将令,领一军秘至上游,收集粮船。号令所至,我军所有舟楫水手,任你调遣。待舟船集齐之后,你便装载举火之物,引燃顺流,火攻河桥!” “遵命!” 赵善当下高声应诺。 赵善字僧庆,乃是大将赵贵的从祖兄。他早年为尔朱天光属下。韩陵之战后,尔朱天光被高欢所杀。赵善请求收葬其尸,高欢义而许之。后贺拔岳征讨关中,迎赵善为长史。贺拔岳死后,赵善和诸将共议拥宇文泰为首。 赵善性情温良恭让,虽位居台阁,而愈自谦退。每当政务上有了成绩,他总说某官之力。如果有了罪责,则曰善之咎也。时人称其有宰辅之量。 本次西魏倾国而出,公卿多有从征。台阁中尚书右仆射周惠达留守关中,而尚书左仆射赵善随军出战,为营中文官之首。 话说赵善领了宇文泰将令,即刻率军沿河疾行,赶赴位于上游的西魏军粮船锚地。 西魏军的这个锚地位于河桥上游百里外一个水面平阔的水湾浅滩,只见四处芦苇丛生,沙鸥翔集,风光旖旎。西魏军的粮船在关中运载了粮秣物资之后,经渭水进入大河,在一路顺流到达这里,卸下物资,在通过陆路转运。因为再往下游走,就是敌方的占领区,已经不能保证安全。 此刻,这个锚地正是一番繁忙景象。一条条满载的西魏军运粮船行使到这里,便停靠在简易搭建的码头上,自有役夫鱼贯通过粮船和码头间的跳板,将船上的装满粮秣的麻袋草捆一件件扛到岸上。 而卸空了的粮船则再度扬橹升帆,离开码头,再逆流而上,返回关中。宽阔的河面上帆影如云,一边是满载的的粮船,到此处纷纷落帆下锚,等待靠岸。另一边则是空载而返的船只,正奋力挥桨扬帆。细浪翻卷的水面上千帆竞渡,舟如游龙。船工嘹亮高亢的号子此起彼落,余音娓娓,在大河上随风飘荡。 作为重要的后勤基地,这里自然防卫严密,不仅整个锚地和堆场周边都用栅栏围住,形成一个巨大的军营,营内更矗立了两座高约十余丈的敌楼。当赵善率军马疾驰接近时,高耸的望楼上警戒的士卒远远望见,早早发出了警讯。立即有一队骑兵冲出营来,直向来军迎了上去。 在查明是己方军马后,守卫的骑兵再转身引导来骑来至大营前。守将此时已闻讯而出,他仔细验过赵善的官印和军令,方才将他们迎入营中。 赵善进入守将的大帐坐定,即下令道, “命空载回程的船只既刻掉头,不必返回关中,军中另急用。尚未卸载的船只若载的米粮军械,即加速卸运,若是草料就不必卸了。另外速速多备引火之物……” 二日内,赵善征集了三十多艘大船,满载易燃的草料柴木,里面还撒了硫磺油脂等引燃物。每条大船的尾部还拖了一条小舟,作为逃生之用。 赵善命一员督将领队,指挥军士和水手们驾了船队出击。行前赵善再再仔细叮嘱道, “…此战关乎国运,诸君身系千钧重任,千万小心行事,但莫负深望。待功成归来,某必明奏朝廷,封侯拜将,岂复赘言。” 那督将深自拜谢,然后率众登船起锚,向下游驶去。西魏军的三十多艘大船排作两列,如两条长蛇一般缓缓顺流而下。 当船队驶到距河桥还有数十里时,北岸早有东魏军的侦骑望见,一边向船队放箭,一边飞报河桥的东魏军。 领队的西魏军督将坚持在往前行驶一段,此时,前面远远大河之上,两条巨龙一般的的身影已隐隐浮现,宛若长虹卧波,横亘河面。这便是河桥了。 只听那督将一声令下,一声凄厉绵长的号声在静静的河面上回荡。各船上的水手们闻讯立即行动起来,只听叮当一阵乱响,水手们纷纷将船舵用长钉钉死。 领队的督将再看一眼远方的河桥,依稀可以看见两岸密集如林的东魏军营寨如同室受惊的蜂巢一般,旗号翻飞,号角齐鸣,大队军士正在蜂拥出寨。 船上的西魏军领队督将见此情景,不由冷笑一声,然后他面带决然地将手中的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把往船舱里一丢。烈焰顿时从堆积如山的柴草中升腾起来。几乎是一瞬间,三十多艘大船同时火光冲天。 而督将和船上的水手及军士们则立即跳上了船尾的小舟,然后奋力斩断了相连的缆绳。三十多条小舟避开继续顺流冲下的火船,如同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柳叶一般聚拢在一起。那督将指挥水手们费力划桨,三十多条小舟慢慢逆流而上,雁行返回营地复命。 此时被点燃的大船上船帆也已经着起火来,如同是一座烈焰喷发的火山那般壮观。三十多条火船首尾相连,如同两条浑身冒火的怒龙一般顺着水流直向河桥冲来。 与此同时,东魏军的大营却一片混乱。东魏军远远看见一串火船正向河桥冲来,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东魏军水师在河桥上游的船队见状立即派出了船只前去拦截。但西魏军的火船都是大船,而东魏军的船只都是小艇,根本无法挡住顺流而下的火船。只见一艘艘东魏军小艇被火船一撞而翻,瞬间被碾压到水下,东魏军水手纷纷跳水逃命。而火龙一般的火船毫无阻滞,继续向河桥冲来。 河桥南岸的东魏军大营中斛律金有些发呆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船。他是纵横草原的马上英雄,这水面上的事物实非他所长。见一长串火焰冲天的大船势无可挡般冲来,斛律金脑子都有些蒙了。 这时随军的行台右丞张亮急急过来向他行礼道, “大都督,请速用铁索系住小艇,再用长钉反钉艇首。令军士于两岸拽索,使艇就船,以钉钉之,再引索向岸,使火船不得及桥!” 张良字伯德,初事尔朱兆,为平远将军。尔朱兆和高欢相争失败后败北秀容,他的左右都暗自输诚投靠高欢,只有张亮不为。等到尔朱兆穷途末路时,身边只有张亮和苍头陈山提二人相随。尔朱兆命他们斩己首以降,皆不忍。尔朱兆乃自缢于树,张亮伏尸而哭。高欢嘉叹之,用张亮为丞相府参军事。后来,张亮逐渐得到高欢父子的信重,先后为掌书记、行台七兵郎中、再迁行台右丞。 这次高欢命斛律金为主将先行赴援,又怕他不识字而误事,便命张亮随军辅佐。 斛律金听了张亮之言,方似猛然惊醒, “啊,这样啊…” 他略一犹豫,又迅即下决心道, “水师乃侯大行台部属,非我可以调遣。你且随我速去见侯大行台,请他下令!” 斛律金当即带了张亮飞马来见侯景。 侯景此刻也正在无计可施,急得团团打转。他听了张亮的禀报,不禁连声称善。侯景随即取出一支将令,对斛律金道, “河桥以南,但凭阿六敦行事,水陆二军,悉听尊号令。” 斛律金和张亮回到hn军营中,立即命令调集水师小艇听用。张亮指挥军士们将铁索钉在船身上,铁索的尾端再系上长索,小艇的顶端再钉上长长的钉子。等到一艘小艇装备好,张亮便指挥东魏军水手,驾驶着小艇迎向火船。而长索的末端则由远远地绕到河岸上,由百十个强壮的军士拽住。 这时,火船已经驶过分流,两条火龙分别进入了南北河道。迫近之后,火船气势极为惊人,如同一座漂移的火山一般随激流汹涌而来。火船上浓烟滚滚,烈焰冲天,远远一股热浪已经扑面而来。甚至水面都被烈焰炙烤得发出呲呲声。 当东魏军的小艇无畏地直撞上当前的那艘火船时,庞大的船体和顺流而下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几名水手立足不稳,纷纷跌入水中。但小艇前头的长钉也深深地刺进了火船。火船推着小艇继续往前冲去。小艇上的铁索发出刺耳的哗啦声,随即铁索后端的长索猛然一紧。 在河岸上紧拽长索的百十名东魏军士卒只觉一股巨力突然从长索那端传来。为首的几名士卒立足不住,一下子被拖倒在地。这几人大声嚎叫,双手只是死死抓住被长索不放。长索拖着他们在河滩是滑行,几个人满身泥污,滚得如同泥猴一般。 后面的士卒们齐声呐喊,一起拼命很拽长索,但火船下冲力实在太大,百十名士卒踉踉跄跄被拖着不断向前滑去。周围的东魏军纷纷扑上去,伸手帮忙向后死拽长索。长索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如同是拥挤的蜂群一般,绳上已经几乎没有下手的地方。 长索被拉得如同一条线一样笔直。终于,长索慢慢停住了滑行。连接着小艇的火船在水面上停止了漂移。 东魏军士气大振,人人拼命将长索往后死拽。长索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后移动,随之火船也开始向河岸方向慢慢移动。此时火船上的火焰也已经将连载一起的小艇点燃,火势更加猛烈。在东魏军惊天一般的欢呼呐喊声中,如喷发火山一般火焰冲天的两条火船不断被拖向岸边。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火船突然歪向一边,大量的火焰和残木余烬翻倒进水里,发出剧烈的噼啪声。原来此处已经离岸边不远,火船的底部却是撞上了淤泥,顿时搁浅在河滩上。 火船再也无法动弹,在东魏军喧天的欢呼声中慢慢燃为灰烬。 大受鼓舞的东魏军将一艘又一艘小艇推进河面,几乎将整个河道占满。一艘又一艘的火船被如法炮制地拖拽到岸边,大hn岸火焰连天,如同是地狱之门被打开一般。然而河桥没有受到一条火船的直接冲撞,终究无恙。 与此同时,侯景指挥hb的东魏军用同样的办法,将流入北面河道的火船也全部拖到岸边。 东魏军最终有惊无险地保住了河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让我们铭记她们的勇气 最近中国空军八一表演队一名女飞行员在训练中失事牺牲,这件事在网上引起许多纷扰。这不禁让我想起多年前美国海军第一位女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卡拉·哈特格林的故事。 卡拉·哈特格林月5日出生于年她移居到了s,卡拉在这里渡过了她的中学时代。这个勇敢的女孩非常向往军队的生活,她曾经报名过美国海军军官学校,但遗憾的是最终没有被录取。卡拉最后上了universityoftexasataustin,专业是aerospaceengineering。 卡拉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1987年她在大学毕业以后加入了美国海军飞行学校,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经过长期严格的训练后,1993年,已经被晋升为海军中尉的卡拉·哈特格林被选为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开始接受驾驶当时美国主力舰载战斗机f-14“雄猫”的训练。 f-14“雄猫”是一种双座变后掠翼重型战斗机,它因电影《壮志凌云》中汤姆·克鲁斯的精彩表演而闻名于世。在现实世界中f-14“雄猫”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舰载战斗机,以火力强大,机动性好而著称。但它复杂的变后掠翼结构,也给它的操纵增加了不小难度。 航母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被誉为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飞行员们要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仅几百米长的航母,然后将飞机对准在风浪中颠簸的甲板降落,还要用飞机尾部的挂钩勾住甲板上的拦阻索,在几秒中的时间里将飞机的速度从每小时上百英里降为零。可以说每一次在航母上的起降,都是一次与死神的舞蹈。这绝对是属于勇者的游戏。仅从年40年间,美国海军舰载机部队共损失空勤人员8500名,坠毁飞行器超过12000架。当时在美国海军终服役的女性不少,但是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却是少数几个还没有向女性开放的职位之一。 卡拉勇敢地面对了挑战。1994年夏天,她顺利地完成所有考核,正式取得舰载机飞行员资格。卡拉·哈特格林中尉成为美国海军历史上第一位,也是世界上第一位女性舰载战斗机飞行员。 这一年,卡拉29岁。这时她已经拥有了总共1242小时飞行时间,58次在航空母舰上成功起降,包括17次夜间起降。 之后,卡拉被分派到绰号为“黑狮”的第213战斗机中队(vf-213),并准备随舰前往波斯湾执行任务。 然而就在卡拉将要在蓝天大海上展翅翱翔的时候,命运却无情地折断了她的双翼。 月25日,在加州圣地亚哥外海50英里处,卡拉驾驶编号为a-95-gr战斗机飞离了核动力航空母舰“亚伯拉罕·林肯”号,开始进行日常训练。同行的还有后座的雷达和火力操控手马修·科尔米什中尉(matthewklemish)。 飞行训练进行得很顺利,但不幸发生在降落的时候。 当时卡拉发现即将降落的座机没有对准航母跑道的中心线,她向左打方向舵试图调整方向,但这个调整使左发动机突然失去动力,整个飞机迅速向左侧坠落。卡拉努力试图挽救飞机但是未果,飞机迅速失控,后座的马修·科尔米什立即启动弹射,并在这次坠机中幸存。卡拉在其后0.4秒弹射,但这时飞机已经侧倾超过90度,卡拉被向下弹射到了海水中,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就夺去了她的生命。整个失事过程,一共不到20秒。 19天以后,搜救队在水下3700英尺的地方发现了她的遗体。当时她仍然被固定在弹射座椅上。 月12日,卡拉·哈特格林被以军礼安葬于阿灵顿国家公墓。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卡拉是著名的公众人物。她的不幸遇难,在美国政界军界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质疑海军的训练是否存在缺陷,卡拉是否真的受到良好的训练,是否真正拥有驾驶舰载战斗机的能力。以及海军是否而没有严格地依照标准,人为地让卡拉成为第一个女性舰载机飞行员。对女性是否胜任这种高危险工作的争论再度甚嚣尘上。但卡拉的长官和213中队的同伴站出来证明,她是一个完全合格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 无论这些争论的结果如何,都已经没法挽回这位勇敢天使的生命。但也无法阻止女性闯入这一男性最后堡垒之一的勇气和脚步。 在卡拉失事的时候,同在213中队服役的美国海军第二位取得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资格的女飞行员凯蕊·劳伦斯(careylohrenz)中尉正驾机在空中。她从电台听到了有一架飞机失事的消息,她马上猜到可能是卡拉。凯蕊稳定住情绪,在几度尝试后,最后终于驾机安全着舰成功降落。 凯蕊顶住卡拉牺牲所带来的巨大压力,继续从事舰载飞行员的工作。后来,凯蕊和其他四名女飞行员一起,参加了后来的海湾战争。成为史上首批执行直接军事行动的女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到2012年,已经有超过60名女性舰载机飞行员在美军中服役。 月12日,有“金凤凰”美誉的中国首位歼-10战斗机女飞行员余旭上尉在飞行训练中失事,英魂永驻蓝天。 …… 写这篇文字,是为缅怀和感谢。 正是这些勇敢的女性一步一步,乃至一代一代的不懈努力,女性终于突破了一个又一个顽固的禁忌和人为的禁区,直到取得了今天的社会地位和普遍尊重,也让我们这个社会变得更加公正与和谐。 我坚信笼罩在美国女性头顶的那层最后的玻璃天花顶最终将被打破,包括我的女儿在内的所有女孩们一定将会有一个更加光明、美好和广阔的未来。 为此,。 附:文首照片为卡拉·哈特格林(karahultgreen)中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邙山之巅 15 又是一个曦光明媚的清晨。 大河两岸平坦的沃土仿佛从沉睡的灰暗中鲜活了过来。东方的地平线闪现出大块亮丽的金黄色,明耀不可直视,上面的天空云蒸霞蔚,被染出一道娇艳的玫瑰色,瑰丽奇魄。 环顾四野,只见周围接近地面的天色都呈现出一种灰色,上边是深沉的紫色,而紫色逐渐向上过渡,在头顶化为清澈的蔚蓝。天空如同是一块上帝手中的调色板,所有的色彩如此自然地融和在一起,丝毫看不到界线的存在,形成一幅无比壮丽和谐的图画。 然而云层渐渐从远处升起,变得越来越浓密,旭日的金光似乎只短暂地闪耀了一瞬,便又一头钻进了云层后面。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色彩一般,只剩下一种单调的灰白色。 微风轻轻吹过平静宽阔的水面,似乎带来一阵阵渗着水汽的寒意。淡淡的一层雾霭,如同轻薄的白纱一般在水面上飘逸。 雾色裹挟着湿气,漫卷过河桥,徜徉在河桥南岸营垒的上空。在如铜墙铁壁一般的营垒中各色旌旗随着微风轻舞飞扬。遍地大红色的旗帜中,一面赭黄色的军旗却是分外引人注目。 放眼与之相对不远的河桥南边的旷野上,另一座巨大的军营几乎将整个原野完全占据。这座军营齐整如矩,仿佛是两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仙人幕天席地而设一张棋盘。 军营内一面面黑色的旌旗迎风飞舞,如同大片的乌云坠地一般覆盖在整个大地上,在灰白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沉重阴郁。 天色渐渐亮透,辽阔的原野上轻雾垂荡,格外宁静。猛然之间,只听军营之中角号凄厉悠长,响彻空寂的原野。随着号声响起,原本沉寂的军营突然喧闹起来,如同是一个沉睡的巨人被从睡梦中唤醒了一般。 时间未久,只见大队的军马从军营中一涌而出,如四下肆意奔流的潮水一般,漫溢在军营前空旷的原野上。很快整个旷野上就被衣甲旗号皆为黑色的大军占据。 然而就如同是四周存在一道无形的堤坝一般,四下翻卷奔腾的洪水渐渐变得规整起来,大地又像是变成了一个四方形的水池,正在渐渐被黑色的潮水注满。 不久之后,一个庞大的黑色的矩形军阵赫然出现在大河以南的土地上。整个军阵仿佛充塞整个天地之间,格外严整。肃杀之气,上冲云霄。 接着阵中大纛挥舞,战鼓如雷。宛如金瓶乍破,水银泄地。大阵倏然发动,无数军马如同是开闸后翻滚的潮水一般向河桥席卷过来。如同是一片黑色的海洋,正掀起汹涌的浪花,直向岸边孤立的礁石扑来。 当黑色的的海水卷涌到离河桥只数箭地的地方,突然阵中金声大作,全军猝然而止。经过短暂地一阵骚动和调整,涌动的黑色海洋再度变化为严整如矩一般的阵列。只有阵中一面面旌旗随风飘舞,如同是一道道翻卷的浪花。数不清的长槊笔直竖起,密集如林。 整个河桥以南的原野,如同是瞬间拔地而起长出了一片黑色的森林,茂盛而诡秘。一股黑云压城的惊天气势让河桥营垒中的守军倍感压抑,几乎透不过气来。 此刻河桥营垒内早已是甲士如林,严阵以待。一排排的全副武装的士卒在栅栏后面密阵而列,箭上弦,刀出鞘,正随时准备进行一场殊死战斗。 此时空中阴霾密布,天光暗淡,地上两军对峙,剑拔弩张。一时间整个大河南岸万类无声,一片肃杀,甚至飞鸟都不见一只。 海水一般黑色大军的阵中,一面高高飞扬的华丽主帅大纛下,宇文泰全身甲胄,面容冷峻,正勒马而立。 话说河阳幡在河桥南岸营垒中出现,早有西魏军的侦骑斥候打探的明白,经军情飞报主帅宇文泰得知。知是厍狄干率军赶到,宇文泰不由心中一沉。 厍狄干为高欢心腹大将,高欢出兵,每用其为前锋。此时厍狄干在河桥出现,说明高欢河东主力已经即将来到了。宇文泰本想对河桥再发动一次进攻,以震慑东魏军,然后再从容撤退,在邙山待敌决战。 但不想形势一变再变,厍狄干的到来不仅增强了东魏军在河桥以南营垒的实力,使西魏军哪怕发动一次象征性的攻势也未必能占到上风。更况且高欢的大军已经随时可能到达河桥,一旦东魏河东主力赶到,西魏军再想从容撤退就变得非常困难。 时不我待,因此尽快撤军就成为唯一的选择。但是即使是撤军,也不能使全军将士丧失信心和士气,因为下来还要和占据优势的敌军进行一场正面决战。因此今日宇文泰指挥西魏军全师而出,来到河桥敌营前盛师陈列,炫耀武力,震慑敌军。 西魏军阵容盛大,行列严整,果然对河桥的东魏守军形成巨大的心里压力。前几日西魏军猛攻河桥,一番血战下来,营垒几乎失守,若不是最后关头援军赶到,河桥已然易手。这让东魏军至今心有余悸 南岸东魏守军立即全力戒备,以应对西魏军可能再次发动的猛烈攻势,厍狄干、斛律金、刘丰等将领全身披挂,早立于阵前督战。北岸侯景得知西魏军动静,也急令大军集结备战,准备随时渡河增援。 西魏军阵势既成,只见中军大纛向上猛然高举,全军将士见了纷纷高举手中的兵器,齐声呐喊, “咴……” 十万虎狼之士一起高声而喝,声如巨雷凌空,声势极为惊人。当面营垒中的东魏军仿佛感到一阵狂风扑面而至,双耳轰鸣,当下已是人人色变。 大纛几番起落,西魏军呐喊声如春雷滚滚,连绵不绝,响彻大河两岸。东魏军似乎一时气夺,整个营垒鸦雀无声。不少东魏军士卒的手心不住冒汗,似乎怎么也抓不紧手中的兵器。 “妄动者斩!” “私下交耳者斩!” “面有惧色者斩!” …… 东魏军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喊声开始在营垒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严令传遍了营垒的每个角落,这对心中已经有些慌乱的东魏军士卒是个及时的清醒剂。东魏军迅速地稳定了下来。 西魏军不断呐喊邀战,东魏军却始终保持沉默,只是严守营垒,不为所动。 此刻太阳从云缝中露出几缕光线,照在如黑色森林一般的西魏军阵列上。阳光下将士们身上的盔甲和冰兵器的锋刃熠熠生辉,耀人双目。整个阵列仿佛被圣光笼罩,闪耀着令人敬畏的光芒,似乎更增添了几分威武庄严,气势更加惊人。 中军中宇文泰见东魏军始终没有出营应战,威慑敌军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马鞭轻挥,传下将令。只见大纛左右舞动,西魏军鼓号齐鸣。 听见这个讯号,却见西魏军占据的回洛城寨门大开,已经暗自准备妥当的驻守回洛城的西魏军列队鱼贯而出,退向阵容浩大的西魏军主力,然后和西魏大军的阵列融合在一起。而整个过程中西魏军本阵却始终严整如初,仍然保持着对东魏军的强大压力,似乎随时都可呢个对东魏军营垒发起迅雷一击。 当最后一名西魏军撤出回洛城后,只见回洛城火势冲天而起。原来西魏军撤退前已经遍撒引火之物,一经点燃,大火便不可阻止地燃烧起来。 东魏军不防如此变化,一时都不禁目瞪口呆。厍狄干忙命士卒往营垒右侧的栅栏上浇水,以防火势蔓延过来。这时刘丰对厍狄干道, “西贼示强于外,又撤回洛之兵,恐是要退军了。若乘其后退之机率军杀出,邀其走路,必得大胜。” 厍狄干望着外面巍然如山般的西魏军军阵,沉吟片刻摇头道, “黑獭枭雄之属,退军岂能无备?但恐其退军乃是诱军之计,一旦我军开营追击,则其乘机袭取河桥。” 刘丰道, “其既已焚回洛,退军当是实情。今日若不乘势追击,恐时不再来也。” 厍狄干还是摇头道, “西贼军势不乱,士气犹盛,取之非易。若贸然出击,一旦河桥有失,则情势翻转,事无可补。吾等还是谨守河桥,待高王大军齐聚,再做计较。” 东魏军始终严守河桥未动。西魏军则在接纳了回洛城守军之后,开始缓缓后撤。 西魏军一路退回大营,却没有入营,而是继续向南撤退,营中留守部队和辎重等也随之汇入了大军。西魏军长长的队列如同一条长蛇一般,迤逦退入邙山。西魏军宏伟庞大的营寨随后一一被点燃。河桥以南,一时火光冲天。道道浓烟向上升腾,直接云霄,天色更加惨淡黯然。仿佛末日之世一般。 宇文泰率西魏军越过邙山,在洛阳北面的瀍曲与先期抵达的宗室王公和文官等会合。之后,西魏军在瀍水西岸扎下大营,然后整顿军马,准备和东魏军进行主力会战。 数日后,东魏河东主力大军赶至河桥。 在高慎据虎牢叛降西魏后,高欢立即判断宇文泰必然会抓住这次机会倾国而出。他除派斛律金等先行赴援以外,立即下令广征河东各州郡兵役民夫。在整补河东诸军完成后,高欢没有丝毫耽搁,即命以厍狄干为前锋,大举南下。 河东东魏军主力兵分两路,一路以东魏东雍州刺史潘乐为主将,集结平阳,然后沿汾河河谷东进,从垣曲由轵关陉进入河南。高欢则亲统晋阳大军取道涑水河谷南下,经太行陉直趋河南。 东魏河东两路大军和侯景河南军团主力先后在河阳会师。一时间,整个大河北岸士马若海,旌旗如云。东魏河东河南两大主力集结一处,共二十余万人,仿佛形成一个由红黄两色组成的海洋,覆盖在太行以南,大河以北的土地上,蔚为壮观。 当高欢的大纛出现河桥的时候,大河两岸二十多万东魏军欢声雷动,声震云宵。 侯景与厍狄干、斛律金、刘丰、步大汗萨等大将迎在桥头,面对高欢的齐齐行礼, “参见大王!” 高欢在马上还礼道, “请起!此番诸公撼御强敌,力保河桥,多有辛苦。” 众将齐声行礼称谢。只见侯景上前一步道, “宇文黑獭此番将举国之师来寇,先拔柏谷坞,再破回洛城,兵锋甚利。职下等皆披坚持锐,竭力抗御,几经血战,敌枕尸狼藉,终见阻于河桥,未得寸进。风闻大王大军将至,黑獭已然仓皇遁去。如今大王既至,如何战止,但唯命是从。” 高欢抚髯缓声道, “黑獭闻风而遁,此畏我军之强也。其虽倾国而出,实则色厉内荏,不足惧也。既其已内怯避战,正好乘势追击,大军凌压,迫其决战,则必当大获全胜,毕功于一役。” 高欢随后森然下令道, “命全军即刻渡河,于南岸扎营!” 随着高欢一声令下,东魏军旗号招展,全军开始经河桥渡河。只见一队队东魏军顺序踏上河桥,川流不息地通过河桥,到达南岸,然后再整队集结,建立起一个个营寨。远远望去,如同是一片汪洋无际的海水正通过一条狭长的运河,不断注入到另一个空旷的领域里。在河北的海水渐渐缩小的同时,河南的海水渐渐扩展膨胀……。 入夜之后,东魏军在河桥上燃起一支支火把,将桥面照得透亮。整个河桥仿佛化身为一条火龙,俯卧在平静的水面上。水面被火光照得一片火红,波光闪亮。大队东魏军彻夜不息地经过河桥,踏上河南的土地。过桥的东魏军将士在水面留下道道飞转的光影,如梦似幻。 历经二日二夜,二十余万东魏军悉数渡过河桥,到达河南结营。 在全军渡过大河之后,高欢略加休整,即指挥东魏军拔营,进逼邙山。 邙山为秦岭余脉,崤山支脉,横亘于洛阳和大河之间。邙山为东西走向,西起白马山,东至神尾山,凡三十三峰,连绵三百八十余里,平均海拔高度三百米。 邙山山势连绵起伏,沟壑纵横,为洛阳北面天然屏障。它北坡陡峭,南坡较缓,西部地势起伏较大,而在孟津这一段地势比较平缓,成为洛阳通往河桥的天然通道。 东魏军进抵邙山后,高欢命众将从各隘口分路进军,自己则率大军沿河桥通往洛阳的大路往邙山进发。 这时,东魏军的侦骑回来报告,各路东魏军只与西魏军的侦骑斥候发生零星的接战,整个邙山似乎都不见大队西魏军的踪迹。而当面大路更是畅通无阻,甚至连西魏军的侦骑都没见一个。 高欢疑道, “黑獭枭雄也,怎会如此轻易便让我军进据要地,须防其中有诈。” 高欢略一思忖,唤过手下做了一番安排。之后,东魏军鼓号大作,旌旗飞扬,全军浩浩荡荡杀入邙山。 高举河阳幡的东魏军如同一道黄色的洪流一般,汹涌地涌入狭窄的邙山隘口。只见沟壑纵横,群峰如簇,一条狭窄的山道在峰峦间起伏。满山树木森列,苍翠如云。 山路崎岖蜿蜒,东魏军如黄色的洪流一路滚滚而进,在苍翠欲滴的山峦中不断前行。长长的队伍不见首尾,仿佛一条长龙盘旋环绕在群峰之间。虽然龙首不时隐入林密壑深的谷底,而后续的一节节身段却在山间不间断的涌现。 在前锋大队东魏军顺利地进入邙山之后,大批的辎重车辆也出现在山路上,这些车辆大都由民夫驱使,两侧由少量的东魏军士卒护卫。这些车辆上盖蓬草,一路留下深深的车辙,显然是装载了重物。 当东魏军的辎重车队行驶到一处谷底,突然只听一声呼哨,从两侧的密林里猛然射出一阵箭雨。正在埋头赶车的东魏军民夫和士卒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的惨呼,车队顿时大乱。 箭雨过后,却见一道道人影从密林后冒出,呼啸着向车队冲来。这些人大没有披甲,皆着绿袍,隐身于树后时几乎和山林完全融合在一起,因此前面探路的东魏军侦骑竟然没有察觉。 只听呼啸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埋伏者从山林中涌出来,向东魏军的辎重车队猛扑过来。许多人一边飞奔,一边已经引燃了手中的火把。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袭击和焚烧东魏军的辎重车队。 车队前面的东魏军发觉情形有异,在领军督将的指挥下立即掉头赶来增援。而车队后部的东魏军也急忙加速上前,想要保护宝贵的粮草辎重。但长长的车队堵塞在狭窄的山道上,前后的援军竟无路可走,一时难以支援。 几个呼吸之间,那些袭击者已经冲到车队旁,残余的东魏军护卫根本无力抵抗,几乎瞬间便被砍瓜切菜一般斩杀一空。眼看袭击者就要扬手就要将火把投掷到粮车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清脆的梆子响,覆盖在粮车上的蓬草突然被掀开,露出隐藏在里面的大批东魏军甲士。还未等袭击者做出反应,车上的东魏军已经用一阵密集的箭雨还以颜色。袭击者们都没有披甲,顿时死伤惨重。而车上的东魏军已经纷纷跳下车来,迎面和袭击者战在一处。 这些隐藏的东魏军士卒皆是精锐,他们披重铠,手持长槊利刃,大刀阔斧地与袭击者们展开近战。袭击者只是利用突袭打了东魏军一个措手不及,遇上这些有备而来的生力军,顿时吃了不小的亏。 袭击者眼见中计,却毫不后退。只听有人高呼道, “和这些东虏拼了!” 袭击者们齐声呐喊,舍生忘死地与东魏军进行搏杀。然而他们毕竟人少,这时前后的东魏军也赶来增援。袭击者被紧紧包围起来,人数越战越少,最终全军覆没。 当最后一名袭击者被东魏军乱刃砍倒之后,东魏军高举手中的兵器,发出得意的欢呼,一时声震峰壑。 此时高欢闻听歼灭了偷袭者,也从后军赶来查看。高挑华丽的东魏军主帅大纛在翠绿的山谷间飘扬,大纛下高欢锦袍金甲,威仪非常,周围一众亲信都督将他紧紧护卫在核心。高欢立马扬鞭,望着几乎将整条山山谷覆盖的袭击者的尸体,不由冷笑道, “蕞尔蟊贼,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宇文黑獭,计止此乎?” 原来高欢见大路畅通,竟然没有丝毫西魏军的踪迹。高欢心知宇文泰并不那么好对付,他怀疑宇文泰如此轻易让自己进入邙山,怕是有什么诡计在前面等着自己。 高欢密令调集一批车辆,伪装成运送辎重粮草,其实在里面暗藏了大批精锐士卒。高欢让这些伪装车辆走在队伍的中间,引诱敌人前来偷袭,然后乘机加以消灭。敌军果然让上当了。 高欢用马鞭指着两侧的山林下令道, “命诸军遍搜林壑,勿使一人漏网!” 就在此时,突然轻微的一声闷响从他身侧的山林中传来。由于距离较远,这声响轻的常人几乎难以觉察。但高欢身边护卫的几个帐内亲信都督皆是武艺高强之人,又正在凝神戒备之中,马上听出这是弓弦声,立即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只见高欢左右元景安、綦连猛二人几乎同时举起了盾牌,急忙将高欢要害遮住,同时高呼一声, “大王小心!” 只听铿然一声,一支箭已经射到綦连猛手中的盾牌上,綦连猛手掌盾牌,只纹丝不动。 “敌袭!敌袭!……” 众护卫惊怒地不住高喝。大群护卫士卒一拥而上,瞬时已用盾牌将高欢遮挡得四面水泼不进。帐内都督皮景和、尉兴敬等即刻张弓搭箭狠狠地顺着来箭方向射去。 却见高欢左侧的山林中,闪出数十条身影,正疾速向高欢所在冲来。这些人手中武器各是不同,其中更有数人,在不断飞奔中连连发箭,几乎每箭必有一名护卫在高欢身边的东魏军士卒中的,应弦惨叫倒下。 皮景和等人皆是箭无虚发的顶尖高手,一阵利箭射来,袭击者中立即已有数人仆倒在地。但这些袭击者毫无阻滞,只是如狂飙一般直扑过来。 火光电石之间,袭击者和高欢亲信都督已经对射数轮,高欢这片每有一人倒下,便有一人即刻补上,始终将高欢遮挡得严严实实。 而袭击者一路不断有人中箭,而剩余的人却无惧生死一般继续直冲过来。高欢的亲信都督们有意识地选择了袭击者中威胁最大的弓箭手作为首要目标。只见皮景和挽弓如月,如老虎盯住猎物一样稳稳地盯住最后一名敌人的弓箭手。这名弓箭手也是经验老道的高手,他在飞奔中不断开弓,几乎没有停顿。最后皮景和终于抓住他在开弓发箭稳住身形那极短暂的瞬间一箭射去,只见那人奔跑中猛然咽喉中箭,巨大的冲击力立刻使他向后翻倒,鲜血狂飙而出。 当所有的弓箭手被射倒后,残余的袭击者也已经冲到了近旁,和护卫高欢的东魏军士卒拼杀在了一起。只见为首一人,生的豹头虎目,须发蓬生。他左手持盾,右手一柄大斧,手起斧落便已经一名东魏军劈做两段,坠下马来。此人手中大斧挥舞如轮,面前血肉横飞,几乎一斧杀一人,似竟无人可挡,一步步向高欢所在逼来。只听他声如霹雳般怒吼道, “韩木兰在此,贺六浑受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邙山之巅 16 却说高欢指挥东魏军全军渡河南下,然后一鼓作气进军邙山。 高欢见邙山各隘口没有西魏军守御,不由心中起疑,但恐西魏军有意引自己入山,然后在狭路设伏邀击。高欢将计就计,以车明载粮草,实则暗藏精兵,故意引伏兵来攻。 当东魏军浩浩荡荡进入邙山后,果然在一处地势狭窄的山道上遇到西魏军的伏击。当西魏军冲到伪装的粮车旁,暗藏在车中的东魏军精锐突然杀出,顿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终,占据优势的东魏军前后合围,将这股千余人的西魏伏兵全部歼灭。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高欢闻讯敌人伏兵尽灭,赶来巡视战场的时候,却不防身侧的山林中还隐藏着另一股西魏军。这股西魏军人数不多,却异常坚忍骁勇。他们计划周密,利用地势设下双重埋伏,在见到高欢主帅大纛后才突然发动袭击。火光电石之间,这股西魏军已经杀到高欢近前。只见为首一人勇猛无畴,势不可挡,却是喊出了韩木兰的名号。 原来西魏军主帅宇文泰经过反复思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邙山这个战略要地,退军到洛阳北面的瀍曲,着眼于未来与东魏军主力进行一场决定性的会战。 西魏本次倾国而出,首要的战略目标是想利用高慎反叛的机会,占领北豫州,控制战略要地虎牢,彻底打破东西魏目前在洛阳周边地区反复争夺的战略相持态势,将战线大幅度东推,从而将整个战局引向于己方有利的局面。 如果这一目标能够达成,西魏可以再据河与东魏相持,进一步占领整个河南地区。河南天下之中,地域广大,人口稠密。整个河南一旦易手,这将极大地增强西魏的国力,东西魏之间的强弱对比态势将一举反转。西魏从此才有望平定北关东,进而一统宇内。 但是要达成占领北豫州的战略目的,就必须彻底消灭或击溃东魏军在河南地区的军事力量。西魏军先前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围绕这一战略目的而进行的。 战局进行到目前这个阶段,西魏军已经没有其它选择,唯一的机会,只能是与河东河南两大主力会师之后全盛之态的东魏军进行的一场正面决战,并在决战中取得胜利。 因此西魏军眼下的首要作战目标,已不是占据要地空间,而是如何打败东魏军主力,歼灭其有生力量。 邙山险峻,是洛阳北方的天然屏障,西魏军如果占据邙山,凭险固守,虽然可以一时阻止东魏军进犯洛阳,但却是与西魏军进取北豫州的战略目标不符。 此外,邙山绵延三百余里,西魏军如果分兵据守各隘口,则更加分薄了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兵力。能否真正守住邙山,也是要打一个问号。 因此,宇文泰下决心弃守邙山,而将西魏军主力集结于据邙山数十里外的瀍曲,集中全部兵力待敌。而同样一旦东魏军占据邙山,则势必要四下分兵把守,这样原本兵力占优势的东魏军就被分散开来。此消彼涨,西魏军因此可能在局部战场反而兵力占优,这样就大大增加了决战获胜的把握。 宇文泰虽然弃守邙山,却也没有真的一退了之。他命熟悉地理的河南抵抗军将领韩雄等数将率所部在邙山分路设伏,以防追兵。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万一东魏河桥的守军乘势尾随追击,给西魏军后撤带来困扰,不利于西魏军的重新集结备战。 但事实上在西魏军撤军以后,驻守河桥的侯景、厍狄干等东魏将领慑于西魏军的军势,都没有主动派兵追击。 再说韩雄领命之后,当下便率手下部曲千余人,在邙山寻找有利的地势进行埋伏。 韩雄字木兰,河南东垣人氏。韩雄自幼敢勇,臂力绝人,工骑射,有将帅才略。自孝武帝西迁,东西魏分立后,韩雄便慷慨有立功之志。西魏大统初年,韩雄和部属六十人在洛阳西部举兵,呼应关中,反抗东魏统治。数日之间,韩雄便已经聚众千人。他与当时西魏河南行台杨琚相互支援,共为犄角,抄掠东魏,所向克获。 韩雄的部属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成为河南地区著名的抵抗军领袖之一,东魏的地方官员对他无可奈何。当时的东魏洛州刺史韩贤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东魏朝廷,东魏派军司大都督慕容绍宗率军与韩贤一道讨伐韩雄。前后经历数十战,韩雄寡不敌众,部属伤亡殆尽,他的兄长和妻儿也都被韩贤擒获。 韩贤想要收服这个名噪一时的勇士,便派人告知韩雄, “若雄至,皆免之。” 韩雄闻听,与手下的亲信谋划道, “奋不顾身以立功名者,本望上申忠义,下荣亲戚。今若忍而不赴,人谓我何。既免之后,更思其计,未为晚也。” 于是韩雄只身来到韩贤军中投降。韩贤也是言出必诺的君子,倒也没为难他,只是将其同其他战俘一道遣返回了洛阳。 却不想之后韩贤在获胜后亲自检点缴获的武器甲仗的时候,被藏在死尸堆中的一名义士突然发难,砍断了胫骨,韩贤因而身死。韩雄则乘乱逃走。 当时宇文泰已进军弘农,韩雄赶去拜谒。宇文泰嘉赏他的义举,封其武阳县侯,邑八百户。宇文泰遣韩雄重返乡里,以接应大军东征。韩雄因此回到河南,重新聚集义徒,进逼洛阳。后来,韩雄随独孤如愿入洛阳,先后参加了洛阳、河阴大战。 西魏军在河阴大战中失利以后,大军退回关中,韩雄则留在洛西坚持抵抗。他先后拜假平东将军、东郡守。迁北中郎将。这次西魏军再度举国东征,韩雄与其他在河南坚持抵抗的豪杰一道,纷纷率军前来会合。 韩雄本是河南土著,又长期在洛阳周边战斗,因此对这一带的地理地势非常熟稔。伏击小股敌军,抄掠粮草辎重等更是他经常采用的作战方式。他受命断后伏击之后,便率领部属选了河桥往洛阳大路上一处林密壑深的险要之地埋伏。不想一连数日,确实始终不见敌军踪影。 见敌军没有追击,同韩雄一道埋伏的其他几路人马先后撤退了,但是韩雄却有些心有不甘。此番随大军出战,韩雄所部一直没有获得什么战绩功劳,而宇文泰给予他的命令是埋伏断后,伺机歼敌,并没有规定期限,因此他便刻意多留了几日。 这一日,韩雄眼见始终没有敌军前来,伏击无望,便准备指挥部属们撤出邙山,返回瀍曲大营。却不道此刻手下探报急急来报,东虏河东河南主力合兵一处,约二十余万人,已然全师渡河,正大举往邙山而来。 韩雄一时有些犯难,他手下部属不过千余人,而滚滚而来的东魏大军却有二十万众多,众寡悬殊。而宇文泰给韩雄的命令只是伏击追兵,掩护西魏军主力撤退,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和高欢的东魏军主力作战。以常理而论,韩雄此刻应该避其锋芒,尽快撤退,与西魏军主力会合。 但韩雄胆识过人,他觉着自己武艺高强,手下的部属又多高手义士,自己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如果能够利用地形打上一仗,袭击焚毁敌军的粮草,或是袭杀敌军的前锋大将,都将极大地打击敌军的士气,或将会对今后发生的主力决战产生重要的影响,如此一来,功劳非小。 韩雄思前想后,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给敌军主力一点颜色看。他将手下部属分为两部分,一队大部分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密林中,准备引火之物,伺机偷袭敌军的粮草辎重。而韩雄则亲率另一队少数部属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埋伏,作为接应。 韩雄身边的部属人数虽少,却大都是武艺出众的精锐。他计划当前方的部属杀出焚烧敌军粮草后,乘混乱之机,再亲自率这批高手从后杀出,伺机袭杀敌军的几个重要将领,以制造更大的混乱。 不想高欢老奸巨猾,竟假借粮车设了一个圈套。韩雄的部属见到粮车就即刻发动,纷纷从藏身处杀了出去,一时已势如破竹般杀到粮车前。但还未等韩雄这边出手,那边已风云突变,隐藏在车中的东魏军就已经突然冒出,发起了凶狠的反击。 待韩雄想要杀出接应时,前面的部属们却是已经陷入了重围。眼见东魏军蜂拥而上,越聚越多,就算韩雄这边少数人杀出拼死一战,也已经无力回天。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属一个个倒下,韩雄内心如同刀绞。他将自己的下唇都咬破出血,犹恍然不觉。仿佛一股热血在他的头颅中奔涌,无数声音不断在耳边呐喊, “冲出去,和东虏拼了!” 但最后残存的理智保持着他脑海的一丝空明,让他意识到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韩雄强忍悲愤,按压住同样已经似无法忍耐的同伴,坚持等待着一个机会。 终于,一顶华丽的大纛在山谷中闪现飞扬。 “贺六浑!” 竟是东魏军主帅高欢亲至!韩雄万万没有想到,他最终等来的竟是这样一条大鱼。韩雄一时双目露出噬人般的寒光,只是死死盯住山谷中的那顶大纛不放。 当大纛慢慢移动到近前,韩雄扭头暗暗示意在身旁一名使弓箭的部属。那人悄无声息地稳稳张弓,瞄准了大纛下那个时隐时现的衣甲华美的身影。 等到大纛静止在山谷下,那个身影勒缰驻马,从护卫的缝隙中露出稳定的一线的时候,韩雄猛地将手向下一挥。那个张弓蓄势待发已久的部属随即一松弓弦,只听 “嘭…” 的一声闷响,一只羽箭如闪电一般向大纛下的身影飞去。 几乎与此同时,韩雄骤然从隐身的树后跳出,发出如雄狮咆哮一般的一声怒吼, “杀!……” 喊声未落,他已左手举盾右手挥斧,如同狂飙一般向山下的大纛猛扑过去。 “杀啊!……” 韩雄身边的义士们瞬时齐齐暴起,大声呐喊着随着他一同向山下冲去。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又心怀悲愤,此刻人人绝力飞奔,一时间犹如一道汹涌的激流一般从高处倾泻而下,区区数十人竟似有雷霆万钧之势,不可阻挡。 韩雄和部属们虽是江湖豪杰出身,然而久历战阵,行动颇有章法,激愤之中发起突袭,却仍队形不乱。飞奔中整个队伍以韩雄为箭头,其他人在其侧后依次展开,大致保持一个人字的雁型阵,箭头直指山谷中的大纛所在。其中使弓箭的高手们,更在飞奔之中不断向着大纛发箭。 然而高欢左右护卫的十余员帐内亲信都督们皆非等闲之辈,不但在韩雄发动袭击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立即将高欢护卫得水泻不通,更有数人即刻张弓搭箭,向猛冲过来的韩雄等人射来。 这几个人皆是万中选一的顶尖高手,只见他们几乎箭无虚发,狂奔中的义士不断有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便如同落石一般翻滚倒下。然而剩余的义士毫无停滞,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冲到山下。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鲜血、断肢、兵器四下乱飞,义士们已和严阵以待的外围护卫军士拼杀在一处。仿佛一道咆哮翻卷的浪潮凶猛地扑上严实的堤岸,顿时声如巨雷,水沫漫天飞溅。 义士们并非乱战,他们瞬时已从最初的墙式冲击转换成十几个前尖后宽的锋矢阵,如同十几把锐利的尖刀同时从东魏军严密的防御阵列上捅了进去。 韩雄一马当前,周边几个得力部属紧紧护卫住他的侧背。只见韩雄如同从天而降的巨灵天神一般,大步而进。他手中大斧挥舞如轮,寒光飞转处已将当面一名东魏军一劈两半。韩雄迎着漫天飞溅的鲜血踏上一步,左手盾牌挡住当面凶狠刺来的一槊,右手大斧已从来人脖颈处挥过,只见一颗头颅随之飞起。韩雄一脚踢倒脖颈处鲜血喷泉般飙出的无头尸体,反手一斧已将侧旁的用槊刺来的一名东魏军士卒的左臂齐肩砍下。 韩雄一步一斧,一斧必杀一人。当面几乎无人可以挡住他势大力沉的一斧,东魏军士卒如同砍瓜切菜似的被他一斧一个砍翻在地。韩雄犹如开山辟岭一般在原本严密的东魏军阵列中杀出一条血肉胡同,一步一步地向高欢所在逼来。 守卫在外围的都是普通的东魏军士卒,根本不是韩雄这般勇士的对手。而高欢身边的亲信都督们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高欢是他们的首要职责,一时也不敢轻易就舍了高欢迎上去厮杀。只是一面继续紧紧护卫住高欢,一面纷纷挽弓搭箭对准来敌方向。但韩雄和义士们此刻已与东魏军展开贴身肉搏,紧紧纠缠在一起,敌我难分,高欢亲信都督们一时竟也无法下手。 此刻主帅遇袭已经震动全军,东魏军拼命向大纛所在聚拢过来,狭窄的山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将士们纷纷爬上山岭,绕路赶来增援,一时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衣甲服色赭黄东魏军,如同是受惊了的蜂群一般纷乱和喧闹。 韩雄一路拼杀过来,全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浸透,如同一个血人一般。他死死的盯住前方大纛下那个衣甲华丽的身影。随着不断地接近,韩雄似乎已能依稀看清该人的面容,只见他须发飘雪,长头高颧,威仪无双。此人一双精光毕射的眸子里此刻却是没有丝毫慌乱之色,而是充满了无边的怒火,似乎随时喷薄而出。这怒火犹如是一只威震八方的万兽之王突然受到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的冒犯和挑衅。 韩雄愤懑填胸,当下声如霹雳般怒吼道, “韩木兰在此,贺六浑受死!” 韩雄怒气勃发,一时手中大斧更加舞动如飞,他面前东魏军被杀得血肉四溅,但仍然前仆后继,死战不退。 眼看韩雄已经逼近到高欢三十步外,竟似无人可挡,高欢亲信都督中綦连猛、尉兴庆等大怒,才要拍马上前迎战,却听见身后一声清叱。 “贼子休要猖獗!” 接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已腾空跃起,如同一只大鸟一般向前飞掠过去。那人一身白袍,在空中衣袂飘飘,仿佛凌空御风的仙人。只听“仓啷”一声,那人手中亮出一把长刀,直指韩雄,只觉冷光四射,寒意当空。紧随着又有百十人从后队掠出,齐齐向韩雄等人迎了上去。 高欢众亲信都督见了心中皆是一缓,不约而同都暗道, “既是此人出手,料事无豫了。” 只见那人纵身一掠,已在十余步外,然后足尖只在一名东魏军士卒肩上轻盈地一点,便又再纵身而起。只两三个起落,那人便已掠至韩雄面前,如苍鹰扑兔一般,自半空直扑而下。一柄长刀仿佛从天而降,如一道冷光耀目的闪电一般直取韩雄的面门。 韩雄刚刚劈倒面前的一名东魏军,却突见一道寒光直射面门,又快又狠,立刻意识到遇上了高手。韩雄英雄豪侠,血战中陡遇高手,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只见他不退反进,倏地踏上一步,左手举盾护住面门,右手大斧却以横扫千军之势直向来人腰间挥去。 只听“叮”的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来人的长刀已经撞上了韩雄的盾牌。凌空落下的长刀势猛力沉,但韩雄双臂何止千斤之力,盾牌在手中如一块岩石一般只纹丝不动。只见雪亮的刀身微微一弯,但瞬间已重新弹得笔直。那人却借力将身躯在空中以令人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堪堪避过韩雄势不可挡的一斧拦腰横扫。大斧去势不减,将旁边几个东魏军的头颅砍得横空乱飞。 那人轻轻巧巧地落在韩雄身侧,护在韩雄侧翼的一名部属手中长矛一抖,乘来人落地未稳,一矛直刺其前胸。却见来人将身一拧,贴着长矛的锋刃揉身而进。其手中的那道冷光在这名部属的脖颈下只一闪。只见一蓬鲜血如箭飞飙,那部属眼中光彩顿失,身躯直直向前仆倒。来人身法却毫无停滞,挥刀直扑韩雄。 韩雄方将面前几个东魏军砍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寒光直刺自己的脖颈,韩雄左脚略退半步,如雄狮一般的身躯已顺势偏转,直面来敌。此时原在身旁护着他侧翼的部属将将倒下。韩雄双目充血,一声怒吼,竟是不管面前已近在咫尺向自己刺来的长刀,只是轮转右臂,挥斧泰山压顶一般向来人劈下。 韩雄极怒之下,这一斧用尽全力,大斧呼啸而下,竟有斩江开山之势,韩雄一斧威力尽出,拼了自己受伤,也定要将伤了自己兄弟的来人斩于斧下。 来人不防韩雄狂怒下使出玉石俱焚般一招,眼见大斧千钧压顶般劈下,心知无法力敌,更不愿与敌同归于尽。当下收刀侧步,身体如游龙一般避开这势在必得的一斧。 却不道韩雄不惟力大,手上功夫也颇为了得。只见他臂上肌肉暴隆,硬生生将劈空的招式在半中收住,然后大斧贴着来人的腰间反手就是一推。已被鲜血浸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大斧,斧刃足有半个车轮大小,就如同是一架钢铁的磨盘一般的月轮直向来人碾去。 来人显然没有料到韩雄如此威猛的招式下还能做如此精妙的变化,再避时斧刃已贴近身侧。那人临危不乱,身体如曲尺般向后一弯,韩雄的大斧再次走空,从其头顶堪堪擦过。然而大斧锋刃犀利,却是将其发髻打散。斧风激荡,几屡青丝随风飘落。 只见来人横刀而立,三千墨染一般的青丝披散肩头,面容清丽不俗,目光冷冽,却是一名女子。 韩雄略一怔仲,随即冷笑道, “原来是个雌的!不在好生在家侍奉姑舅丈夫,却来此助纣为虐,伤我弟兄!且再吃我一斧!” 说罢,韩雄踏步上前,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斧砍出。那女子被韩雄语言奚落,一时面色发红,双目寒芒毕射。只见一泓秋水一般的刀光从她手中飞起,直迎上如霹雳疾风一般席卷而来的大斧。 那女子武艺高强,但遇上韩雄这般臂力绝人的高手,在力量上还是吃了不小的亏。当下她不再与韩雄硬碰,只是不住腾挪闪跃,以巧破力。只见二人的兵器往往一触即分,而刀光诡异轻灵,如一条闪着银光的毒蛇一般只在韩雄周身要害游走。 只见韩雄如金刚降世,大斧如疾风烈火,大开大阖,威势无比。那女子则似天外飞仙,长刀诡谲灵动,只是围着力士一般的韩雄盘旋飞舞,招式凶狠刁钻,防不胜防。两人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而与此同时那女子身后百余人也已经冲上前来和韩雄的部属们交上了手。这些人皆有武艺在身,远非普通东魏军士卒可比,立刻遏制住了韩雄部属们的攻势。 韩雄手下的义士们本来人数就少,但他们依靠地势打了东魏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又有高超的个人技艺和优良的配合,一般的东魏军士卒根本不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勇士的对手,因此才被他们一鼓冲到了距高欢不远的地方。但是那女子手下的加入立即让情势发生的变化,韩雄一方人数少的劣势被突显。义士们被这些有武艺的对手缠上,东魏军士卒再从旁围剿,立刻伤亡剧增。 韩雄几度想冲开那女子的阻拦,但那女子却如附骨之蛆一般死缠自己不放。韩雄有心杀了这名女子,他武艺虽高过这女子一筹,但要立即将其毙于斧下,也是不可能。眼见东魏军越聚越多,高欢的大纛也在重重护卫下缓缓后撤,距自己也越来越远。而身边部属们的惨呼连连不绝,显然已是伤亡惨重。韩雄知道机会已失,当下也不再恋战。 只见韩雄一声长啸,用尽平生力气横斧一轮,这斧极为猛烈霸道,逼得那女子不得不后掠闪开。韩雄逼退对手,大吼一声, “走!” 说罢回身便向边山的山林冲去。义士们闻命开始一起往外冲,韩雄手挥大斧当先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山路,他见还有部属陷在后面,又回头杀入重围,救了部属且战且走。东魏军哪里肯舍,只是在其后紧追不放。 那女子几番与韩雄交手,一柄长刀上下翻飞,只是缠住他不放。韩雄心头火起,怒吼之下一连三斧连续砍出,一招狠似一招,逼得那女子连连后退。韩雄乘势而走,那女子欲返身再追,却不防韩雄猛然用脚尖挑起地上阵亡者遗落的一柄长刀,身体象一个陀螺一般就地平转半周,借回旋之力弹腿将刀向她射来。 长刀犹如闪电一般激射那女子的面门,只见她手疾,侧身挥刀一格,飞来的长刀顿时偏离了方向,转射入身旁的一名东魏军的胸膛。那人立刻萎然仆地。那女子只觉手臂被飞刀的力量震得微微发麻,心中不由一惊,不自觉脚下顿了一顿。待她反应过来再看时,韩雄已经去得远了。 韩雄和残余的部属们没命地往山林里飞奔。后面东魏军眼见追之不及,纷纷开弓狙射。韩雄的部属不断有人被射中倒下,但其他人却不敢停留,只是左右穿插不住飞奔。他们知道,只要能够进入山林,敌军就在也无法找到自己。 此刻高欢的帐内亲信都督们出手了,只见他们箭无虚发,凶残地将奔跑中的义士如猎物一般一个个射倒。 奔跑在最前边的韩雄成了重多人的目标。但他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总是能躲过向他射来的箭矢。眼看韩雄即将奔入浓密的山林。高欢左右元景安、皮景和二将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自张弓瞄准了韩雄的背影。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两只羽箭一前一后,直向韩雄的背影飞去。其实元、皮二将发箭有先后,但由于时间相差极短,两声弓弦响声几乎同时响起,外人听来如同只发了一箭。二人所用,皆是三石的硬弓,箭速极快,几乎呼吸间已经来到韩雄身后。 韩雄已经奔到山林的边缘,他突然本能地意识到巨大的危险袭来。只见他甩手将斧向身后一勾,鬼使神差似地已将一支即将射到后心的羽箭磕飞。但不等他稍有喘息,另一支羽箭已经突然飞至,这支箭来势凶狠,破空之处咝咝有声。韩雄已不及躲闪,只是下意识地将身体尽力往旁边一拧。 “噗”一声,那只箭已经射入韩雄的肩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立足不稳,不由自主向前冲去。韩雄就势一个前滚翻,翻入了林中。 在后面追赶的东魏军几乎人人屏住了呼吸目睹了这惊险一幕,就在众人还在心中猜测结果的时候,只听幽深的密林中突然传来韩雄的悲昂的啸声, “狗爪子够硬。今日之仇,韩某来日必报!” 见他勇悍若此,东魏军无不心中暗自骇然。 高欢见状怒气勃发,下令道, “命三军穷索山林,务要拿住此人。有取其首级者,赏绢千缎,邑千户!” 东魏军闻命大声鼓噪,漫山遍野开始搜寻韩雄的踪迹。但韩雄仗着熟知地理,还是成功躲过追捕,逃回西魏军大营。只是他随行的部属几乎损失殆尽,最终只余三五人得随他一同生还。 那女子力战韩雄,虽落下风,然仍能进退自如,并最终成功将其逼退,亦足艺惊四座。过后高欢召她来到面前嘉勉到, “今日若无高女郎见义勇为,孤势窘矣。” 只见那女子用一条素绢系了青丝,面上不见喜怒,只深施一礼道, “大王吉人天祥,手下名将如云,蕞尔区区几个蟊贼,譬如飞蛾投火,又岂能动尊驾毫厘。小女子只顺势而为耳,只是技疏术浅,却是未能留得贼首。还望大王恕罪!” 这女子并非他人,却正是高蝉儿。 原来高欢下令广发河东军民,高蝉儿此刻正在晋阳。她闻听此番西魏倾国而出来争河南,料定李辰必率军参征。于是高蝉儿来求见高欢,请求随军出征。 高欢初时哪里肯让一个女儿家上战场。但高蝉儿百般请求,又捐出大笔财帛粮草供应军前。高欢见她立志为父报仇,孝心可嘉,感念其诚,最后勉强同意高蝉儿可率高府家将旧属参战。 高欢命高蝉儿及部属别属一营,授其假都督职衔。并下令高蝉儿所部不得随意参与战事,只能随主帅行动。却不想今日跟随高欢左右的高蝉儿和高府家将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解了高欢一时之困。 高欢当下展颜道, “高女郎技惊诸军,力战贼首,颇挫其锋芒,实是大功,又何过之有/此番霸府折冲,王师云集,坐拥雄师百万,甲骑千群,定当犁庭扫穴,涤净虏尘。令尊之仇,国朝之辱一朝定皆得酬。” 高蝉儿再礼称谢而退。 高欢击退了韩雄的袭扰,率大军迅速穿越邙山,于邙山南麓扎营。一时间整个邙山赭黄色的军旗满山满谷,竟似一夜之间秋风吹至,霜色连天。 此时东西魏两军主力相距约四十里,隔着连绵起伏的山岭遥遥对峙。一场名著史册的大战,就将一触即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邙山之巅 17 “…东虏已全师进据邙山。其驻营北至白马山,南至无涧山,西至谷城山,东至宜苏山,连营百里余,军势极盛…” 在瀍曲西魏军大营的中军大帐,此刻铁甲环卫,戒备森严。帐内正中的地面上摆了一只巨大的四方形木盘,上面用泥土堆出了邙山群峰的大致形状。群峰前面还各插了一块小木牌,上书该峰的称谓。而泥土上挖掘出道道沟壑,再注以墨汁,则象征大地上的河川湖渎,标明了它们大致的方位和走势。 西魏军诸将人人全副甲胄,面色肃然,以木盘为中心四下围坐,而一名将领却立于木盘之前。此人身量不高,然而却生得矫捷精悍,却正是充任西魏军虞候都督的抚军将军、安州刺史韩果。他此刻正用手中一根细长的木棒在木盘上对众将指点道, “据我军侦骑反复探查,东虏大军共约二十余万,略约相属为三部。侯景将河南军右据,大营似设于缟羝山。潘乐为左据,大营似设于首阳山。高欢则自统大军居中,驻营郏山…” 说着,韩果手中木棒直指木盘上最为挺拔高耸的一座山峰, “高欢的大纛数现于此,若不出所料,此地即是高欢中军大营所在——翠云峰。” 韩果介绍完敌情,对正中上座的宇文泰行礼道, “连日来职下奉命深入邙山,反复勘查探伺,期间数度与东虏交锋,终得将东虏军情打探明白,具实奏报以闻,还请大丞相示下。” 上边宇文泰点头温言道, “阿六拔(韩果字阿六拔)辛苦!大敌当前,哨探殊为不易。难得你不惧艰险,深入敌后,数日之间将敌情打探得如此明白。此战若得克捷,汝当居首功!” 韩果深自拜谢,而后回身落座。 话说韩雄自邙山败回,不仅身负重伤,手下也所剩无几。宇文泰却是没有怪罪,反而对他的勇气大加赞赏,并厚加赏赐。 宇文泰原本就没有对这几路伏兵能取得多大战果抱太多的期望。伏兵的用意,只是为了拦截逃敌,保证大军顺利退至预定地点重新集结。而韩雄却出人意料地直接攻击了高欢本部,并一度几乎杀到高欢本人近身。虽然最终没有取得什么重要战果,但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高欢出一身冷汗,从而震慑了原本来势汹汹的东魏军,大涨了己方的士气。对处于劣势的西魏军来说,大战之前的这种激励显得格外重要。因此宇文泰不仅没有责怪韩雄,反而对他大为嘉赏。 但另一方面,韩雄所部几乎全军覆没也反映出东魏军的强大实力。韩雄利用地势在隘道对东魏军发动突袭,结果却惨败而回。这里固然高欢的谋略起了重大的作用,但东魏军的组织力和战斗力都不容小觑。 因此宇文泰立即下令全军严阵以待,以备大战。 而东魏军进据邙山南麓,二十万大军依山势列营,居高临下,对洛阳和整个西魏军防线形成压迫态势。 但出乎意料的是,东魏军占据邙山之后,不知是否是因为受到韩雄袭扰的缘故还是看破了西魏军的意图,却没有着急发动进攻,一连数日没有任何动静。东魏双方大军仅隔数道山岭对峙,气氛紧张而诡秘。 宇文泰心中疑虑,当下派韩果率侦骑进入邙山,对东魏军的动向进行细致的侦察。 今日韩果返回,带来东魏军部署的情报。宇文泰即刻大集众将,商议作战方略。韩果用泥土堆成邙山的形状,为大家分解东魏军在邙山的驻营情况,整个战场态势一目了然。 现在西魏十万大军屯兵于洛阳西面的瀍曲,这里瀍水、谷水、涧水、洛水等诸水交汇,又有阳渠、千金渠、九龙曲等人工河道将河水引入洛阳。因而整个洛阳水系发达,诸水穿城绕郭。 西魏军选定这个地方作为决战的地点,自有一番道理。首先这里背靠西魏军既有的防线,所以没有后顾之忧。其次这里水网纵横,沼泽湖泊密布,不利于东魏军擅长的甲骑迂回机动。正如沙苑之战一样,西魏军将预定战场选在水网密集,地形复杂的地区,用意还是想利用地形的优势来抵消东魏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从而在决战中获胜。 但高欢用兵老到,深有韬略。东魏军进据邙山,却是迟迟没有发起主动进攻。东魏军据山而营,地势居高临下,西魏军如果想主动发起进攻,就必须从低处向高处仰攻。而东魏军骑兵却可以从高处借助势能如洪流般倾泻而下,进一步发挥骑兵的冲击力。看来高欢汲取了上次沙苑大战的教训,不会轻易离开对己方有利的地形主动发起攻击,从而落入西魏军设下的陷阱。 对于这场事关国运的空前决战,东西魏双方都显得格外谨慎,西魏军选择了傍水扎营,而东魏军则依山而据,双方都想要在对自己有利的地势里进行这场至关重要决战。如同两只即将展开决斗的猛虎和巨蛟,一只背依山林,一只盘踞水泽,都等着对方首先发起进攻。 话说韩果禀明敌情之后,上座宇文泰抚髯环视诸将,此刻大帐内关陇群雄荟萃,一时名将云集,却是人人面色严峻。只听宇文泰沉声道, “如今敌情已明,东虏盛师而至,两下合战,其势已如箭在弦上。然不料高欢据势不出,却不知其有何用意。诸公以为当如何应之?” 大帐内一时寂然。 话说此番出征以来,西魏军制定的作战方略连连落空,既没有能够隔绝东魏军河东河南两大主力,也没能攻下战略要地河桥。如今想要选择有利地势与东魏军正面决战,然而高欢却又不肯上当,不肯涉险主动发起进攻。这一连串的失意让一开始雄心万丈的西魏群雄如今心中多少有些气沮,他们意识到东西魏之间实力上现实存在的巨大差距,并非简单地运用谋略就可以弥补。 但东魏军可以不主动出击,耐心等待时机,西魏军却是不能等。此番西魏军出兵的目的是力争北豫,进望河南,因此只有击败东魏军主力,才能牢牢将北豫州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此外西魏军此番倾国而出,穷尽国力,利在速战。和实力占据上风的东魏军长期对峙,对西魏军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在座众将皆一时人杰,对这个基本的形势判断自是心中明了。 如今西魏军无非两种选择,一是既然东魏军按兵不动,那么西魏军就主动发起进攻。但这样西魏军就必须要离开有利自己的地势,到敌人的底盘上和地形实力都占优势敌军正面硬碰。 另一个就是当然就是乘现在两军决战还没有开打,主动撤退,退回关中。这样做的好处是保全了实力,但后果也很明显,那就是西魏军将要主动放弃已经到手的北豫州,也即宣告本次举国东征将无功而返。 战还是退? 众人皆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害得失,一时竟无人开言,诺大的帐内竟寂然无声,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却见宇文泰座侧贺拔胜慨然道, “事既如此,多虑何益?唯有整军而出,进逼邙山,与敌一战!” 贺拔胜胆略过人,又与高欢之间仇深似海,自是不肯轻易言退。他勋高位重,资历甚至远在宇文泰之上,一言既出,仿佛金石有声。 只听贺拔胜继续道, “如今举国甲兵云集,关陇豪杰毕至,若犹畏高欢之势,竟不发一矢而退,他日东虏进犯关中,却试问何人敢应诏抵御?” 众人听得一时频频点头。诸将既久浸军旅,自然明白士气可鼓不可泻的道理。西魏军如今倾国而来,如果这样面对高欢的大军都不敢一战,那么今后势必对东魏军产生畏惧心理。如今敌强我弱,若不振作自强,反而心生怯懦,一味逃避,则必败亡无日。 独孤如愿接言道, “东虏两下合军,其众倍我,然高欢据险不出,何也?为犹记沙苑之败,惧我兵锋犀利者也!既其心中暗怯,我军正好盛师出击,必夺其气。气衰则势弱,其不难败也!” 两位顶级大将的豪气四溢,立刻冲淡了帐中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宇文泰欣然道, “有胆略若此,高欢虽兵多势众,何足惧也!他日克灭强虏,扫平天下,何虑无期!” 众人一扫方才心中的郁结,一时间摩拳擦掌,众将先后开言,都要与东虏再战一场,决个高下。 李辰此刻心情非常矛盾。从理智上说,他不赞同如今这种不顾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而强行用兵的行为。 但同时他也明白,如今两国乃是正统之争,相互都没有妥协的余地。实力相对弱小的西魏之所以能够立国,靠的是武川鲜卑军人和关陇地方汉族豪强的联合。而二者之间正是靠这种正统大义来维系的。 如果对外一味守成,怯于求战,就等于将大义拱手让人。任何对外怯懦的表现,都将严重损害西魏朝廷的政治威望和统治合法性,同时也难以维系关陇集团内部的团结。西魏群雄对这一点有清醒的认识,所以他们才强硬地主张这次举国东征。 作为关陇集团其中的一员,李辰心中虽有异议,但为大局计,他却表面上不得不和大家保持一致。 李辰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此刻他突然发现宇文泰正注目自己,眼神中似含质询之意,当是自己方才沉思忧郁的神色落入其目中。李辰只得道, “如今之势,敌我各据险地,势无可退,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见众人众口一词,宇文泰满意地点头道, “既诸公一心求战,却不知有何良策可以破敌?” 李弼思忖道, “东虏虽众,然据山而营,其势分散。若我合全军之力,出其不意,长驱至高欢营前,迫其决战,以有备击无备,以多击寡,必得大胜。高欢一旦不利,则东虏必全军靡溃。” 李弼是西魏军中以谋略见长的大将,多有奇计。他见东魏军各自据山立寨,相对分离,便提出了这样一个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也并非没有漏洞。 只见赵贵手指地上的木盘中泥土堆出的邙山道, “高欢大营位于翠云峰,四周东虏重兵环绕,难以接近。我军又如何能乘其不备,直驱营前?” 高欢的中军大营为东魏军的头脑要害。不仅有重兵守卫,更位于整个东魏军营地的中心,立寨于邙山的至高点翠云峰上。它的前后左右都是东魏军的营寨,要想出其不意地攻到它的面前几乎不可能。 于谨也道, “若是选少部精锐沿山壑潜行突袭,或可成事。然高欢大营兵多地险,岂是少部精兵可撼?若是起大军进击,则必为东虏所觉,势必重重拦阻,却难得近。” 只见李弼沉吟片刻,突然道, “何如夜袭?” “夜袭?!…” 众人顿时心中一凛。高欢的大营地势高岸,一览无余,四周又都是东魏军的营寨,守卫严密。因此西魏军想要集结大军不备察觉地突进到营前,似乎只有夜袭这一条路。只有利用夜色作为掩护,西魏军才能悄悄越过东魏军的重重防卫,一举穿插到敌人的核心部位,直接对东魏军的中枢所在发起突然进攻。 但是夜袭也同样也蕴藏着极大的风险和挑战。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夜间照明和通讯手段,夜间的军事行动只有举火而行,鼓号为讯。但是如果真的要发动夜袭,为了保证战场穿插的成功和战斗发起的突然性,西魏军又不能举火,或有任何大的声响。 以当时的通信技术条件,十万人的大军即使是在白天展开军事行动,相互间的协同和联络都是非常不容易的。设想一下在漆黑的夜间,十万大军不能举火,不能鼓号传讯,不能发出大声喧哗。还要攀越崎岖的山路,不被敌人察觉地长途奔袭,更不要说因为营养条件有限,当时士卒中患夜盲症的比例很高。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夜间偷袭可能是唯一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潜行到高欢大营,然后发起突然袭击,一举取胜的方法。但是同样,夜袭有着极大的风险和难度,大家似乎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解决夜间行军和联络问题。 宇文泰见李辰紧锁眉头,沉思不语,便开口问道, “天行有何良策?” 李辰沉思片刻,行礼道, “何如将全军以千人为一队,分队而进,队中士卒各以长索相系,每队首尾之间再以暗号相联。待全军于敌前齐聚,再列阵而进。” 众人闻听不觉眼中一亮,暗自琢磨道,这个办法似乎有些道理啊,这李天行还真是足智多谋。大家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只听侯莫陈崇补充道, “儿郎们久识马性,自是有法侍弄好战马,在夜里不会乱鸣乱动。行军之时,骑军可牵马而行,人在外马在内。到时摘了马铃,再给马掌裹上厚布,就不会弄出大的动响。” 独孤如愿也道, “然大军涉险,却是不可不慎。可多遣斥候于前开路,一是探明沟壑险阻,留明记号,及时报于后队闪避。二是清除东虏的哨探阻马,勿使敌得知我军动向。如此,方得万无一失。” 若干惠道, “既是如此,我军可漏夜进兵,潜行至高欢大营外聚集列阵,待天明之时再突袭之。如此一来我军长途跋涉后可得休息,待养精蓄锐,气力回复之后再战。二来天光已明,便于大战。彼时敌忙我暇,敌乱我整,必一战胜之!” 西魏群雄众志成城,群策竞献。几番议论下来,不仅重振信心,气壮志满,更提出了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方案,并逐渐完善,使之变为一个可行的计划。 宇文泰见状心中大悦,道, “好,就依诸公之议,夜袭高欢大营,与东虏决一死战!若诸公更无他议,某这便发令了。” 帐中诸将一时人人正襟危坐,目中精光闪烁,等候宇文泰下令。李辰略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长身行礼道, “职下与诸公同心,誓与东虏决一死战!然还有肺腑之言,请大丞相及诸公斟酌:夫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今敌强我弱,不得已行险求胜。然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此战倘有不预,还望大丞相早为计备。” 李辰一言方落,帐内气氛瞬时一冷,诸人的眼光各异,一时都往他身上瞥了过来。李辰在群情高涨的时候,却突然开言告诫如果这次出兵一旦有不利局面出现,须得早做准备。这番话本意没错,但此时说出来却似给大家当头浇了桶冷水。若有心人抓住他的话做文章,一个大战之前“危言耸听,动摇军心”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李辰话语既出,却似心头大石落地,却是分外平静。当下再行一礼落座,面上殊无色动,似乎全然不理会众人投射过来或赞赏,或担忧,或愤怒的各色眼光。 此刻大帐内一时寂然,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当中上座的宇文泰。只见宇文泰面色如霜,冷声道, “倘使庙算既可得胜,还要军士力战何为?何况兵行诡道,往往以奇致胜。若一味惧险求稳,吾等固守关中便是,何用兴师东讨?今日吾意已决,即行乘夜出兵,险中求胜。倘有不预,全军唯死战以报国恩!如遭败绩,余自率亲卫为诸军断后!” 宇文泰话说到这个地步,已丝毫没有可以置疑的余地。帐内诸将皆神情凛然,危坐静候。 只见宇文泰肃容下令道, “命全军今夜子时起身,全军饱食,衔枚出兵。…” 宇文泰伸手取过佩刀,直指面前的木盘上模拟的邙山地形继续下令道, “阿六拔(韩果)率斥候当先而行,为大军开路。之后诸将以千人为队,依次而行。大军涉瀍水,经郏鄢陌入郏山,然后直趋高欢大营所在——翠云峰!待黎明时分,闻号一起出击!” 帐内众将齐齐拱手,轰然应诺。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戊申。 夜幕深沉,月暗星稀。 整个天地如同是被一道厚厚的黑幕遮盖得严严实实,几乎不见一点光线。连绵巍峨的邙山此刻也丝毫分辨不出它伟岸的轮廓,似乎平空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夜色苍茫的邙山中蜿蜒起伏的山路上,此刻似乎却有着些许不同寻常的动静。然而但当你瞪大眼睛细看的时候,却唯见夜色如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溶化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看不出丝毫区别。 但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会突然不经意地有一点光亮乍现。但还未等你凝神细看时,那一点光亮却已倏然而灭,整个世界又恢复了无尽的黑暗。这点光亮骤显骤灭,只在转瞬之间。如果不是眼底那道光影留下的短暂痕迹,会令人怀疑是否只是一时眼花使然。 然而如果你有足够耐心,就会发现间隔一定时间之后,会突然又有一点光亮在隔开方才的光亮后面一段距离的地方闪现,也是转眼即灭。然后再间隔一段时间,再在后面一段距离,会又是一道光亮瞬间闪亮……。 如果将这一个个此起彼伏的光点连接起来,就会发现这些前后闪耀的光点竟前后连绵数十里之长。如同是一只暗夜中潜伏的怪兽,身上的鳞甲正从头至尾有规律地依次喷射出星星点点的火焰。 又一点光亮在山路上突然闪耀。在光华乍现的瞬间,可以依稀分辨出一个人影的轮廓。这个人影负囊挎刀,手持一个筒状的灯盒。当他转动灯盒的外盖的时候,灯盒的上内外壁上的开孔相对,就将盒中燃烧的烛光显露了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中闪耀出一点光亮。然后他紧接着将外盖反转,烛火则又被筒壁遮盖得不露一丝缝隙,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黑暗中这名军士手持灯盒小心翼翼地向身后瞬间闪现光亮,却是脚步不停地向前行进着。在他的前面,却是模模糊糊浮现出一队士卒的身影。这些士卒排列成长长的两列纵队,手持各色兵器,但是他们的铠甲都被卷起放在布囊中背负在身后。他们的腰间都用一根长索拴在一起。士卒们轻手轻脚地在山路上行军,没有人发出一丝多余的动响。 当一段时间时间之后,光亮再次闪现的时候,已经位移到了后方数百步之外,一队同样装扮的士卒,其中最后的那人手持同样的灯盒,向着身后瞬间闪现。 随着点点光亮的闪现,一支大军的轮廓在黑夜中隐隐浮现。 这支大军,自然就是乘着夜色向邙山进发,准备发起突袭的西魏军。 在西魏军的最前端,是韩果率领的数百名斥候,负责为大军开路和警戒。斥候们分为前后两部,以最为骠捷精悍的二十人为尖刀居前,韩果自率其余斥候在数十步后为接应。 斥候们一身黑衣,和暗夜完美地溶合在一起,在加上他们行动矫捷机敏,竟是行如鬼魅一般难以察觉。这数百名斥候一路过来,像一把梳子一般,将行军路线前方和两侧细细篦了一边,连个飞虫都没放过。 这些前行的斥候一方面要探查路况,一旦发现陷坑、断崖、大石等可能影响到后续行军的状况,他们就会留下人手看守,并立即告知后队。一方面,他们要负责清理可能遇到的敌军哨兵或斥候。这要求他们不仅要在第一时间先敌发现敌情,而且要在尽可能不产生大的动响,从而惊动敌军大部的情况下迅速处置。 今夜西魏军的斥候们一路潜行,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走了半夜,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竟是一个敌军的哨探斥候也每遇到,简直顺利的令人难以置信。他们心中都不禁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莫道真是神佛庇佑,上天眷顾,该得我军成此大功? 前锋斥候们正行间,突然路侧的山坡上隐隐约约闪过一丝光亮,但转瞬即灭。斥候们立时齐齐止步,就在原地下伏,手已经全都紧紧握住了刀柄。他们是全军的前锋,在他们的前方出现光亮只能是敌非友。 前锋斥候们观察了一阵,却未见有什么异动。领队的督将做个手势,除留下二人作为后应,其余斥候呈一个扇面向光亮曾经闪现处慢慢摸去。 斥候们行至前面,却发现这是一个座落在山坡上的小村庄。村庄很小,只零星散落着数间茅屋。 那督将指挥斥候们摸进村子,挨户搜查,却发现竟然户户空然,并无人迹。最后斥候们将当中的一间屋子团团围住,似乎只有这里面隐约传出几声轻微的响动。 领队督将轻轻拔刀在手,他摸到了屋子的门前。他静候了片刻,突然一脚踢开了屋子的柴门,然后一滚身已经翻进了屋内,同时手中刀挥舞得如泼风一般,只是护住自己的周身要害。 那督将滚进屋中,挥刀一阵劈砍,而屋中却似乎全无反应,竟似无人一般。他停下手中刀,立于当屋,凝神戒备。 这时,斥候们一涌而入,其中一名斥候手托灯盒,将光亮露出。微弱的光线将屋中的情形大致照个分明。 屋子不大,陈设也极为简陋。光亮转处,除了屋中拔刀在手,全身戒备的斥候们,就只见屋角蜷缩在一起的一对翁妪。两位老人皆已白发苍苍,身着黑色布襟,已经很是破旧,肩头上都是补丁。此时两位老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望着满屋凶神恶煞也似的斥候们,满面惊惧,身体只是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领队督将四下环视,见没有什么危险,便尽量和缓口气问二老道, “长者勿惊,吾等乃是朝廷军士,为行军务到此,请问二老何缘在此啊?” 那老翁嘴唇嚅呐半响,方颤声将原委道明。原来二老世居邙山中的这个小山村。近来大军云集,战事纷乱,村里的青壮不是被征役,就是躲避战火去了。只有两位老人行动不便,留在家中。 领队督将耐着性子听老翁断断续续言毕,便再问一声道, “如此说来,这村中就只有二位长者,然否?” 那老翁颤巍巍道, “回…,回禀上官,确…确只余吾…吾二人……” 说话间,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向屋侧瞟了一眼。那领队督将机敏过人,立刻捕捉到了老翁细微的神色变化。他顺着老翁的眼光望去,却见屋侧一角堆了一堆桔梗,当是引火用的。 那督将心下一动,他做了个手势告诫同伴,然后仍作平常与老翁叙道, “吾等为履军令,无意中至此。适才行止唐突,多有惊扰,还请长者勿怪…” 他一边说话间,一边却悄悄地移步向那堆秸秆。那督将挪到秸秆近前,右手慢慢举起长刀,刀尖直对秸堆。此刻屋中斥候们皆注目着领队督将手中寒光幽暗的长刀,全神戒备。而二老此刻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仿佛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眼中充满惊恐。 领队督将静静地候了片刻,却是眉头一皱,只见他若脱兔一般突然用左手向秸堆里面探去。火光电石之间,那手已从秸秆中抽回,却是已将一个人生生从秸堆里拽了出来。那督将右手一扬,长刀已经搭上了搭上了那人的脖颈,就要狠狠割下…… 就在此刻,只听 “啊…” 一声尖叫,却是一个年轻女子充满恐惧的声音。 那督将此时方觉自己紧紧扣住对方的左手满是柔腻,当下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后收刀退一步,赶忙放开了左手。 督将撤手,那人顿时扑倒在地上,就见她一身白裙,长发披面,伏在地上浑身颤抖,抽抽嗒嗒已经哭出了声,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众斥候不想竟然是个年轻女子躲在里面,还差点被自己的头领一刀杀了,顿时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那领队督将满面通红,匆匆向二老行了一礼,道一声, “得罪…” 便匆匆招呼部下们退出了屋子。斥候们出得门外,领队督将方自暗出了一口长气。这时,一名斥候凑上来低声问道, “这三人如何处置?要不要…” 说着,那斥候立掌向下一劈,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那督将心中一阵踌躇,此地深入邙山,离敌军各处营地都不远,如果为了防止万一,确实应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是他们毕竟是军人,不是匪徒,是否真的为了保证大军行动的消息不被泄露,就要滥杀无辜。 不知怎的,那督将突然回忆起刚才手中那软玉温香般柔腻的触感,他不由心中一软,脱口道, “算了。两个老者还有一个小娘子,应该也不是东虏的探子。再说这深更半夜的,他们还能传什么音讯出去?” 那督将把手一挥,下令道, “继续向前探查!” 西魏军前锋斥候队伍经过短暂的停滞,开始继续向前潜行。而整个后续大军,全然不知这一简短的插曲。 却说西魏军的斥候们走后,那女子渐渐止住了低低的抽泣。她坐起身来,将长发拢到脑后,用一根丝带系住。 那女子侧耳聆听了一阵无外的动静,再来到门前,透过缝隙仔细观察山下的情形。山路上,西魏军前后联络的灯火此起彼暗,一一落入她的眼中。 幽暗的夜色,遮住了她清丽的面容,只是在光亮一闪的瞬间,照亮了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双眸,闪露出令人生畏的寒意。 那女子屏息注目良久。方回身对由自畏缩在屋角的二老行礼道, “还要谢过二老今日回护之恩,他日必将厚报!” 说罢,她取出一锭金铤放在屋中的榻上,然后再行一礼。 之后那女子转身轻轻打开屋门,确认周围没有异状之后,方闪身出屋。她左右确认一下方位,然后轻身一纵,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邙山之巅 18 时间已经接近破晓,然而依旧夜幕如垂。整个天地万物仍似乎深陷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没有一丝光亮可以逃脱这无穷黑幕的束缚。 白日里巍峨苍翠,如猛虎横据的邙山,还有波光闪亮,若长龙游弋的大河伊洛,此刻都丝毫不见踪影。山河交汇的中原大地犹如被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绒布笼罩着,完全和夜色溶为一体。 然而黑暗虽然似乎无比强大,却依旧无法阻止光明的滋长。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天地间原本一体的黑色却慢慢起了变化。如同是一只神秘的手在不断渲染着的一幅墨色山水图卷,辽远空旷的背景渐渐由黑转淡,把依旧色泽深沉幽暗山川河流,峰峦高岗,极慢极慢地,甚至几乎不为察觉地似的从缥缈的背景中逐渐显现出来。 连绵三百八十余里的邙山山势连绵起伏,沟壑纵横,如同一只巨兽盘踞在大河伊洛之间。此时邙山却被浓密的云雾所笼罩,似乎天边破晓的晨曦也丝毫无法穿透进来。置身山谷,则天色更加黑暗,仿佛长夜无尽,不辨时刻。 然而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间曲径上,却不时有一点光亮骤然闪亮,又旋即而灭。在这稍现即逝的光亮闪耀的瞬间,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周遭白茫茫的浓厚雾气,还有正在夜色浓雾中悄然而行的幢幢人影。点点昏暗的光亮此起彼伏,每次闪亮都隐约显现出周围正在疾步而行的人影。如果将这些光亮首尾相连,则一支正在暗夜中潜行的大军的身影在翻卷的云雾中悄然浮现。这支队伍蜿蜒连绵在群峰之中,仿佛一条在山间游动的长蛇,悄无声息地不断向前延伸。 这支顶着夜色浓雾悄然而行的大军自然就是乘夜长途奔袭邙山高欢大营的西魏军。 话说宇文泰指挥西魏军于子夜起身,饱餐战饭之后,开始按照事先的部署悄悄向邙山进发。 十万西魏军人衔枚,马去铃,人人噤若寒蝉,行动也尽量轻手轻脚,不弄出声响来。为了行军便利,西魏军都没有披甲,而是用包袱裹了背在肩上或由战马驮行。 西魏军以千人为队,士卒间相互系以长索,每队前后再以灯火为信联络。经过整夜行军,他们已经跋涉了数十里路程,深入邙山腹地。 夜间大军行动本来就殊为不易,然而为了保证突袭的成功,西魏军还不能举火照明,也不能发出大的声响,难度可想而知。但西魏军在整个行动中表现出了令人瞠目的纪律性和军事素质。一路在跋山涉水辗转行军,竟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也没有惊动在邙山各处扎营的东魏军。有时西魏军的队伍与东魏军的营寨相距颇近,甚至营内东魏军金坼声清晰可闻,但西魏军镇之以静,都安然而过。 也许是运气使然,西魏军一路行来竟未与任何麻烦,也没有和东魏军的侦骑哨探遭遇。因此无惊无险地在邙山的山道上前行整夜,眼看已经距目的地——翠云峰不远。 此时原本漆黑的一片的天色如同被清水洗刷的墨迹一般已经开始渐渐退色,不知不觉悄然转为一种阴沉的灰色。整个世界如同是铅笔描绘的一幅模糊的黑白草图,大块大块深深浅浅的灰色色块拼凑出整个世界的模样。只有近处山石树木在浓厚的迷雾中透露出依稀可辨的轮廓。 经过整夜高度紧张地夜间行军,又是崎岖难行的山路,西魏军士卒们都已经接近体力的极限。山间涌动流转的雾气,打湿了他们的衣襟,也在他们的须发上凝成滴滴水珠,分不清究竟那些是汗水,哪些又是雾水。然而未得军令,坚忍的西魏军士卒无人敢于松懈,只是继续默默地持续在蜿蜒的山路上跋涉着。 在长蛇一般的队伍中间,一身普通士卒装扮,同样迈步而行的西魏军主帅宇文泰抹了一把长髯上的露水,随意将手一抖,将手心的水珠往旁边甩去。然后宇文泰扶刀驻足,眺望前方。 宇文泰随扈的几员帐内亲信都督蔡佑、耿令贵、王文达、王胡仁、尉迟纲、贺若敦等立刻在他身边左右围成一个半圆,将他紧紧护在中央。亲信都督们一色扶刀肃立,然而眼神的余光却不住四下扫描,唯恐放过任何可疑的动响。 宇文泰立于道旁,前后远望,视察大军行况。虽说宇文泰久浸军旅,弓马熟稔,但毕竟年龄已过盛年。一夜山路行军让他自身也感到非常疲倦,因此也是借机稍作休息。 只见灰暗的天色中,浓雾弥漫整个山壑,十步之外几不可视物。山风轻扬,吹动着一团团云雾婉转流溢,千姿百态。而身着黑色军袍西魏军将士排成长长两列纵队,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埋头前行。如同是一条黑色的长龙,在山间腾云驾雾而行。长龙的身形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不见首尾。 一队队西魏军从后面的雾气中不断显现出来,他们静默地从宇文泰身边经过,然后又隐没在前方不远处的浓雾之中。在宇文泰眼中,前方浓重的雾气仿佛是一道白色的帷幕,后面如同隐藏着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而西魏军将士似乎正义无反顾地接连走进这道帷幕,然后消失在这个神秘世界里。 不知为何,宇文泰此刻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悲壮的感觉。此番出征艰险重重,如今不得已兵行险着,力求一战克敌。只是决战之后,这些忠勇的将士却不知还有多少能够安然返回。 想到即将与高欢的优势敌军决战,宇文泰一时心头沉重。 然宇文泰绝世枭雄,虽心有微澜,但转瞬就已经被钢铁一般的意志和决心盖过。击败高欢,平定河南,进而克灭强虏,一统宇内。这是他坚定不移的方略,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达成! 宇文泰望着山间漫卷的迷雾,心中不禁慨然道, “果然我朝顺应天命,得神佛庇佑,我军竟安然行军至此,尚未为敌所觉。此刻又大雾弥漫,岂非天助我邪!待行军至翠云峰下,我军正好可集结休憩,恢复气力。候雾散天明,再振鼓而出,一举破敌!” 然而宇文泰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越是深入邙山,离高欢的大营越近,则被敌军发现的可能性也越大。所谓行百里而半九十者,是谓也。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要加倍小心谨慎。 想到这里,宇文泰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大步,重新加入到行军的队伍当中,继续向前进发。他身旁护卫的亲信都督们也紧紧跟上。 再继续行军一段时间,浓雾似乎渐渐淡去。然而仍然天光暗淡,视不及远。空中似乎彤密布,整个世界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高耸入云的翠云峰隐隐约约从远处的云雾中偶尔闪露出几分挺拔雄伟的身姿。 突然,正在静默行军的西魏军前端骤然传出一阵喧闹,云雾中不断传出叫喊声,刀箭的撞击声,人濒死时的惨叫声。这声响突如其来地在原本寂静无声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不由令闻者心头一惊。 正在前行的西魏军队伍也突然无端停了下来。处在长长队伍前部的将士们首先发现了异样,不由心中皆是惊疑不定。莫道东虏竟已然惊觉了吗?西魏军将士们不由自主地人人紧握手中的武器。然而未得军令,一时也无人敢于乱动。 就在大家前后相顾,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在山道上猛然响起,紧接着有一骑冲破云雾,从队伍的最前方一路向后疾驰过来。那马矫健剽捷,如同一阵风一般在狭窄的山道上飞奔而过,马蹄在路面上留下如爆豆一般嗒嗒的清脆响声。 马上的骑士将身体低低地伏在马鞍上,一边狂鞭打马,一边口中不住大喝, “前人避让…!” 西魏军士卒们忙不迭地避让一边,让疾驰的战马飞速从身旁掠过。 此时宇文泰在中军也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响动。他不由心中一沉, “难道前军已为敌所觉,已然接战?但为何未听阿六拔(韩果)回报?” 火光电石之间,无数个因应的方案从宇文泰的脑海中闪过。如果前军只是被敌军的斥候哨探发觉,那么则事仍有可为。因为敌人的斥候将消息传回,敌军主将得知消息,再调兵遣将这都需要时间,而且大军的调动集结绝非短时可以完成。如果西魏军现在轻装急进,则仍可能突破到翠云峰下,在敌军完成集结之前发起攻击。 宇文泰正思索间,却闻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前方传来。他一时心中倒转,狂澜乍起。不对!前方形势紧急! 西魏军乘夜出击,为了保证突袭的成功,不仅人衔枚,马去铃,更再三严令将士们在行军中不得发出任何大的动响,否则军法从事。如今前锋竟不惜违背军令,飞马传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当是形势已万分危急,刻不容缓! 还未等宇文泰想出应对之策,马蹄声已由远而近。一骑突然出现在宇文泰面前的山道上,然后风驰电掣一般驰到近前。 来人见到宇文泰的大纛,立刻在马上直起身来,同时双手用力紧挽缰绳。马头在疾驰中猛地一顿,向后高高仰起。战马整个身躯又往前奔驰了数步,方才停下。由于停得太急,战马的两只前蹄腾空,蹬踏几下,方才落地。那马儿头颈左右一阵摇摆,鼻翼快速地开阖,急速地呼吸着,鼻孔中呼出的热气凝成两团白雾。 马上骑士未等战马停稳,便已滚鞍落马,远远对着宇文泰行礼道, “大丞相…!” 宇文泰看时,来人却正是奉命在前为全军开路的虞候都督、安州刺史韩果。只见平日沉着精悍的韩果此刻神情竟罕见地带着一丝惊慌。宇文泰冷静地招韩果上前,沉声问道, “前方军情如何了?” 韩果略镇定一下情绪,再行一礼低声禀道, “启禀大丞相,前方突现东虏大队侦骑。职下与之交战,互有胜负。诚恐东虏已全师而至,就在前路列阵相待……” 韩果久为大军虞侯,每出必为前锋,临战经验丰富。他初始与东魏军遭遇后,一开始还想在不惊动敌军大部的情况下尽快解决战斗。不想敌军似乎有备而来,不仅数量越来越多,而且极为精悍,竟和韩果率领的西魏军斥候们打了个平手。韩果立即判断这不是零星的敌军游骑斥候,这是东虏大军的精锐前锋侦骑! 按照常理,既然已与敌军前出的侦骑遭遇,那么东虏大军必然已经在不远处严阵以待。而此刻西魏军却还在行军状态,队伍前后迤逦数十里,阵型散乱,甚至为了行军方便,全军都尚未披甲。一旦与有备而来的敌军突然相遇,形势将万般凶险! 韩果见情势紧急,也顾不得许多,立即亲自飞马赶过来面向宇文泰报讯。 宇文泰闻报,顿时紫面如霜,他当即回首,口中若连珠一般下令道, “命后队各军不必静默,即刻全速行军,从速与前军会合! “命六军诸统军大将速至中军!” “命全军披甲——备战!” …… 一声凄厉的号角声猛然间在原本沉寂的山谷骤然响起,令所有人心中顿时一颤。接着,号角声如同接力一般次第响起,前后呼应,响彻整个邙山的崇山峻岭。 正在默默行军的西魏军士卒一时惊然,不由茫然四顾,一时不知所措。而西魏军的督将们则吐掉口中的衔枚,面目扭曲地对自己部下纷纷大呼道, “披甲…!” “备战…!” “准备接敌…!” 如同静止的水面被突然投入了一块大石一般,原本静寂山道轰然骚乱了起来,长龙一般整齐的西魏军队伍瞬时乱成一团。西魏军士卒们如梦初醒般一个个取下身上的包袱,开始手忙脚乱地穿戴盔甲。呼喊声,叫骂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顿时将静寂的山谷变得如同开锅的沸水一般喧闹。 忙乱喧嚣的西魏军中,却有一支队伍格外安静。一面红底白花的大旗下,李辰神色冷峻地注视着前方云雾缥缈的山峦。最令他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李辰一直不看好这次大战的结果,甚至在军议中犯颜直谏,希望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但还是没有能阻止历史走向那个必然趋势。如今事已至此,也不容他想,唯有与全军共进退了。 李辰转头对身边的贺兰盛下令道, “命全军披甲,就地结阵,准备前移接战!另须谨防敌军自两侧突袭。” 贺兰盛行礼应诺,然后转身将军令传达下去。 华部军将士们纷纷开始披甲整队。但是与其它友军不同,华部军士卒们只是默默地穿戴好盔甲,整个过程显得安静而有序,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更没有人高声叫喊。很快,华部军整装完毕,就在山道上结阵。 这时,宇文泰亲率六军统军大将,中军大都督贺拔胜等西魏军高级将领,由韩果领路,前来军前观阵。 西魏军的斥候经过一番苦战后,夺取了由东魏军侦骑占据的一座小山岗,并将东魏军的侦骑远远地驱逐开去。过后,一队西魏军骑兵赶到,开始清扫战场,并将整个山岗仔细搜索一边。随后骑兵们环绕山岗列阵防御。 少顷,宇文泰手下几员帐内亲信都督们驰上山岗,再四下探查一番。在确认安全后,这几人散开至外围警戒,然后宇文泰与西魏军诸大将一起驰入。 宇文泰在山巅驻马,诸将略错后一些,在他左右一字分开。一众西魏顶尖雄杰扬鞭立马,一齐向东眺望。 对面相对开阔的一片山谷,丘陵起伏,沟壑纵横。此时云雾苍茫,灰白色的云雾如同一床厚厚的大被一般将远处的山峦沟壑完全遮盖起来,只露出几处峰巅,仿佛世外沧海中的神屿仙山。 云雾并非静止不动,它的四周边角如静谧的河水一般向外蜿蜒流动,扩散着。随着山风的变换,流溢的云雾任性地改变着方向和速度,或轻溢,或涌流,或翻滚。一切如同一幅鲜活的山水画卷。 然而梦幻般的如画景致却蕴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漂浮流溢的云雾下面似乎隐隐传来一种异样的响动,仿佛有一只的神秘巨兽蛰伏在云雾后面,正在气息沉重地呼吸着,不时抖动庞大的身躯,即将蓦然醒来。 宇文泰等人皆是军中宿将,他们本能地感受到了来自云雾后面的危险气息。这种气息是如此强烈,就连身为一时豪杰的他们,也不自觉地感受到极大的压力。长久浸润军旅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是一支严阵以待的精锐大军才有的冲天杀气! 但是无论宇文泰等人如何仔细辨认,都无法看清对面的情势。只在云雾漫卷流淌偶尔露出的缝隙,仿佛只窥见其中影影绰绰如同密林丛生一般的大片阴影。 就在宇文泰等人心中疑惑之际,一阵刚烈的山风袭来,方才还轻歌曼舞般流动的云雾瞬间如同暴涨的潮水一般开始狂放奔腾,四下飘散。 突然,密云低垂的阴沉天空如同是突然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一道强烈的阳光从密布的阴云里不经意张开的云洞中直射地面。仿佛一根顶天立地的光柱从天而降。 此刻山风已将对面原本浓密的云雾吹得七零八落,阳光直射地面。仿佛是是一幅黑白的画卷瞬时被渲染上了色彩,众人眼前倏地一片金黄,刺得众人瞳孔猛然收缩。 待宇文泰等人定睛再看时,却豁然发现对面填山塞谷似的满满都是阵列严整的战马士卒!士卒们的衣甲旗号皆为赭黄,在乍现的阳光照耀下,整个阵列金光璀璨,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而士卒们手中高擎的兵器上的锋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闪亮一片,像极了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映射出来的那一层无尽的夺目亮光。 对面这支大军人数极多,宇文泰等人目视所及,竟似漫山遍野,不知边际。由于地形所限,大军依山列阵,整个阵型前低后高。前锋在山谷平川为营,抵近到距宇文泰等人只数百步外。而后队已排列上山,遍布整个山坡。如此一来,更显整个阵列浩大,气势若虹。 无可质疑,这是东魏军主力尽出,在此列阵迎战! 目睹此景,前来观阵的宇文泰等人除贺拔胜以外,脸上已齐齐色变! 西魏军此战的目的是乘夜偷袭,想利用夜色不被察觉地接近高欢大营,天明后再发起攻击,一举获胜。但这个方略成功的前提,是不能被东魏军觉察,从而保证进攻的突然性。然而从现在的情形看东魏军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西魏军的行动,并早有准备,针对性地在此地列阵决战。 此时东魏军阵势已成,居高临下,气势正盛。而西魏军尚在行军状态,阵势未成,不免仓促迎战。而且西魏军刚刚经过整夜长途跋涉,人马疲劳,饥渴难耐。在加上西魏军人数本身就少于对方,东魏军更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目前局面对西魏军来说,实是九死一生!更为糟糕的是,由于发现太晚,西魏军现在已无法避战撤退。如果现在掉头撤退,东魏军在后顺势追击,西魏军立时就是全军崩溃,乃至覆灭的局面。 一计不慎,使得几乎作战中所有不利的因素,今日全都一起降临到西魏军头上。宇文泰等人皆为宿将,自然明白今日实是其军旅生涯中从未有过的险恶局面,却又如何让他们不悚然色动。 话说宇文泰等人陡遇强敌,不禁一时人人色变。宇文泰回顾左右,却见一众大将中唯太师、中军大都督贺拔胜依旧神色如常。宇文泰不觉心中感慨,危难时刻显英豪! 宇文泰很快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此刻犹豫,后悔,以及追究如何走漏消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宇文泰猛然拔刀在手,直指对面浩若烟海般的敌阵厉声道, “事既如此,那就一战罢了!吾辈匡扶帝室,以讨顺逆,志平天下,今既遇强敌,唯死战而已,又复何惧!” 贺拔胜、李弼、于谨、独孤如愿、赵贵、侯莫陈崇、若干惠等人纷纷拔刀在手,一起高声大呼道, “今日唯有死战,以报国恩!” 宇文泰冷声下令道, “诸公速还本部。中军之前,但有整装已毕之兵,不拘藩属,即遣前出列阵迎敌!中军之后,各军从速结阵,以为后援!” 众将齐齐高声应诺。宇文泰又道, “若此战不胜,我一应前诺,自率亲卫为大军断后。如时运不济,身有不测,贺拔公可代我总统大军,撤回关中,另为长计。” 贺拔胜闻听一怔,旋即在马上行礼道, “胜敢不效命,继之以死?!” 宇文泰肃然还礼。之后众人催马一阵风一般驰下山岗,返回军中。 不多时,只见一面面的黑色军旗飞扬,西魏军开始整军而出。东魏军此刻面西背东,已占据有利地势。西魏军只能面东列阵,迎着刺眼的阳光对敌。 由于情势紧急,西魏军已不及整队,就仍以行军时的千人为队展开。第一个黑衣黑甲西魏军千人队开出山道,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向东魏军阵列缓缓行来。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缓慢地爬出狭窄的山路,进入开阔的谷地。 当这个千人队完全脱离了山道之后,后部开始加速向两翼展开,在行进中逐渐由行军纵队转化为一字横阵。这千人队行到东魏军阵列前约三箭地,然后止步面敌列阵。 之后一队队西魏军源源不绝地离开山道,在行进中逐渐转为横阵,然后交错在第一队西魏军左右列阵。不久,西魏军已经在敌前构成了一个长长的一字型的横阵,但这个横阵非常单薄,仅数排而已。 当面对东魏军的横阵大致成型之后,随后的西魏军不再转换阵形,仍以行军纵队,向两翼推进。很快,一个门字形阵列,出现在东魏军阵前。但这个阵列仅仅有一个单薄的框架,内中大部都是空的。 只听一声号响,西魏军突然开始加速由山道中涌出,如同倾泻的急流一般迅速填进空虚的阵列中。就如同是一个四方形的水池,正在被滚滚而入的黑色水流渐渐注满。一个庞大的矩形阵列的雏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建立起来。 然而东魏军不会坐视西魏军摆好阵势之后再发起进攻,高欢更不是宋襄公。只见严整如山般的东魏军阵列中旗号飞扬,战鼓声如闷雷一般骤然冲天响起,蓄势以久的东魏军猝然而动。 伴随着惊天动地一般的阵阵呐喊声,东魏军阵式大开,大队铁骑倾泻而出,如同奔涌的金色潮水一般直向还在忙乱中的西魏军阵列冲来……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戊申清晨。东西魏两军主力于邙山陡然遭遇,旋即合战。北朝历史上著名的邙山大战,就此正式拉开帷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邙山之巅 19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戊申黎明。 漏夜潜行,意在偷袭高欢大营的西魏军在邙山深处突然与已严阵以待的东魏军主力遭遇。未等慌乱中的西魏军列成阵势迎战,蓄势多时的东魏军就如同咆哮的山洪一般倾泻而下,抢先发起了攻击……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那个在不知名的小山村中几乎命丧刀下的白衣女子待西魏军斥候离去,便悄悄起身查看屋外山路上的情形。她静心观察多时,夜色中在山路上悄然潜行的西魏大军的行踪一一被她看在眼里。过后,只见她轻轻推开柴门,纵身一越,便消失在村旁漆黑的密林之中。 今夜月暗星稀,密林中树木参天,幽暗静谧,仿佛伸手不见五指。风入山林,传来诡异莫测的声响,山谷深处间或还不时有不知名的野兽发出低沉的嘶吼。面对此景常人不免心生怯意,然而那女子单身一人,却似乎全然不惧。进入山林之后,只见她用左足足尖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只轻轻一点,然后借力腾空,在半空一个转身,便已纵身越上了高高的枝头。 当那女子落在树枝上的瞬间,陡然将一股劲力贯至右足,然后右足用力在树枝上一顿。只听“嘎吱”一声,虬龙一般横生的枝干顿时被深深地压向了地面。那女子足下的劲力稍吐即收,被压弯的树枝旋即又有力地反弹了起来。而那女子借助这反弹之力,已再度轻身纵起,然后飘飘摇摇地落在十余丈外另一棵大树上。 她在落下的瞬间又是用力一蹬,然后借树枝反弹的力量再次跃起,如滑翔的大鸟一般,向前飞跃到相邻的另一棵大树的枝头……。那女子如腾云驾雾一般轻松飞越一棵又一棵大树,直奔山后而去。漆黑的夜色似乎在她眼中如同白昼一般,丝毫不为所困。 白衣女子在密林繁茂的树枝上轻盈地不住上下腾跃,在漆黑的夜色中飞步流星,毫无阻滞。暗夜中唯见她衣袂飘飘,仿佛一位正御风而行的仙子。 她在林中穿行许久,轻松翻越林木茂密的山峰,直到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出现在在面前。那白衣女子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翩翩白鹤一般倏然栖停在路旁一株大树的枝头。 那女子立足于大树一条横斜而生的枝干上少憩。山风徐来,她婀娜的身影随着的繁密的树枝上下起伏摇曳,如同悬在树梢上的一帧美人图画一般,轻柔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她此刻微微有些气喘,挺拔的胸部随着略带急促的气息明显起伏着。然而一双清亮的眸子在幽暗的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 那女子一边休憩,一边警觉地打量着小路周围的情形。她见无所异状,便抿唇打了个呼哨。尖锐的哨声三长一短,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刺耳,仿佛林中一只孤单的鸟儿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同伴。 呼哨声在清幽的山谷间回荡,幽谷空音,似乎分外悠长。突然,小路对面的密林中也同样传来了三长一短的哨声,仿佛回应着之前白衣女子发出的呼哨。白衣女子听见,紧接着再发出同样的呼哨声。两边的哨声此起彼伏,来往数番,似乎不断慢慢接近。 不多时,两个人影猛然间从对面的密林中闪出。这二人猫身来到小路上止步,然后一起拱手对着漆黑一片的密林轻声问道, “来的可是家主?属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那白衣女子纵身从大树上跃下,如天外飞仙一般翩然落于道中。那二人忙躬身一礼, “参见家主!” 白衣女子挽袖俜亭而立,语带矜然答道, “罢了。今日累你二人相候多时,日后自有厚赏相酬。” 那二人忙再行一礼道, “不敢当家主厚赏,此皆属下本分也。”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 “此番我受高王之命前去探查西贼军情,不想竟探得西贼乘夜而出,意欲偷袭我军!此诚是天意昭然,西贼合灭。我亟需将此紧要军情速报高王知晓。” 那二人拱手应诺,然后转身在树林中牵出三匹鞍辔齐全的战马来。白衣女子飞身上马,然后往马后猛加一鞭,战马立刻如闪电一般在山路上飞驰起来。那二人也翻身上马,在后面紧紧跟随…… 原来这白衣女子却正是高蝉儿。 话说一连几日来,韩果率西魏军斥候对邙山的东魏军进行了缜密的侦察,其间几度与东魏军的侦骑斥候们遭遇。双方一番交手下来,自是有备而来的西魏军斥候们占了上风。等到东魏军闻讯出动大军围剿,韩果已经率西魏军斥候撤离了邙山,安然返回瀍曲的西魏军大营。 决战在即,西魏军斥候们这番激进的侦察动作立刻引起了高欢的高度警觉。他一方面下令各军加强戒备,一面命高蝉儿和部属们出动,协助东魏军反击西魏军斥候的袭扰。 前次韩雄在邙山隘路设伏,几乎冲到高欢座驾近前,形势一度危急。多亏高蝉儿及部属们挺身而出,奋力鏖战,终于击退韩雄,使高欢化险为夷。 高欢原本对高蝉儿此番一再坚持随军参战有些不以为然,最后也只是看在渤海高氏的面上勉强答应。但高蝉儿这次在危急时刻表现出来的过人的勇气和高超武艺让高欢刮目相看。 看到东魏军侦骑在与对方交手中吃亏,高欢立即便想起了高蝉儿,当下决定利用武艺高强的高蝉儿及部属们来对付难缠的西魏军斥候。 高蝉儿受命即率部属们开始在邙山中针对西魏军斥候展开搜索和反击行动。但说来也怪,原本异常活跃的西魏军斥候仿佛事先得知了讯息一般,竟然一下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高蝉儿和她的部属在茫茫大山中搜寻竟日,居然一个西魏军的影子都没发现。 高蝉儿心有不甘,她将属下分成若干小队,分散到邙山各处探查,如同织出一张密网一般,将邙山整个疏理一遍。高蝉儿则率几名得力的部属一路试探向前,不断逼近西魏军的防线。入夜之后,高蝉儿等人便在那个偶然路过的小山村过夜。 西魏军今夜出动偷袭,大军的行动虽然隐秘,却瞒不过高蝉儿手下这些武艺高强的江湖豪客。西魏军行进到距离他们还较远的地方,就已经被高蝉儿派出的哨探发现。 高蝉儿闻报似乎是敌人大军乘夜行动,立即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为了在不惊动敌人大军情况下取得确切的第一手情报,她当机立断命令手下退到山后接应,而自己却孤身留下来探查这个至关重要的军情。为了防备万一,高蝉儿换上备用的女装,准备不得已时可以遮掩自己的身份。 果然西魏军前锋斥候发现了她的藏身所在,高蝉儿自忖无法一人不动声色对付所有的敌军斥候,又不愿惊动正在行军的敌军大部队,因此她便索性假装一个被吓坏了的农家少女。她一面假意伏地哭泣,而右手却暗自在袖中紧紧扣住了匕首,准备随时发出猝然一击。结果西魏军斥候被高蝉儿的表现瞒过,甚至没有做进一步的搜查,就匆匆退了出去。高蝉儿最终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想要的宝贵情报。 却说高蝉儿等三人在蜿蜒的山道上一路疾驰,翻山越岭,不知行了多远。当他们驰出一条幽深的山谷,突然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只见远处大片的灯火如同落在地面上的璀璨银河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中骤然闪现。 随着高蝉儿等人不断的驰行靠近,却见这一片星河一般的灯火更加璀璨明亮,最后变成一片浩瀚的灯火的海洋。火光依山势起伏绵延,覆盖着眼前层峦叠嶂的群峰,仿佛铺天盖地一般。璀璨的灯火似乎将半变天空都映成暗红色,群峰巍峨挺拔的轮廓也在深沉的夜色中一一毕现。 当高蝉儿三人再接近一些,逐渐看出这浩瀚如海的灯火其实是一座巨大的军营。整个军营位于山峦起伏的半坡上,营中篝火纵横排列,规如棋盘,宏伟浩大,蔚为壮观。 军营远看形如一体,近看实则依地形分立为大大小小不同的营寨。这些营寨各据一处,既彼此独立,又相距不远,形成互为犄角支援的严密防御体系。而营地的中间耸立着一座巨大的营寨,散布四周的其它的营寨如众星拱月一般将它拱卫中央。一顶装饰华丽的大纛,正在营中高高飞扬。 高蝉儿等三人甫一接近这座大营,早有营地外围四下游弋的巡夜侦骑迎了上来。高蝉儿取出一块令牌高举手中,大声道, “吾乃高王帐下假都督高某,奉命远探西贼军情,今有十万火急军情密报,须得即刻面禀高王。” 侦骑验过她的令牌,随即拨马转身当前开路,护卫她一行驰向营地。 高蝉儿顺利通过重重营寨,数不清的路阻门禁,一路飞驰到高欢的中军大帐前,方滚鞍下马。 高蝉儿向守卫在帐外的值夜的高欢帐内亲信都督段韶、刘洪徽表明来意。段、刘二人自是认得这位渤海高氏女郎,听有紧急军情呈报,也不敢怠慢,当下便由段韶便进帐通报高欢。 高欢此时已被帐外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他听段韶禀报,言是高蝉儿有紧要军情,不惜深夜犯禁前来面呈,忙披衣而起,一面下令道, “非是军情如火,高女郎当不至此!且速传她入帐觐见。” 不多时,高欢大帐内已铁甲环立,烛火如昼。三月的凌晨时节犹有寒意,高欢披一件狐氅,于帐中案后端坐。 只见高蝉儿一身白裙,进来从容行礼道, “职下高蝉儿参见大王。惊扰大王安眠,罪在难赦。” 高欢在上伸手虚扶,温言道, “无妨,高女郎请起。只是不知深夜急报,却是有何要紧军情?” 高蝉儿躬身行礼道, “启禀大王。职下受命清剿西贼斥候,却不料意外察知西贼今夜竟全师而出,漏夜潜行,直入邙山,意图偷袭我军!” 高欢闻言目中精光大盛,沉声问道, “这消息你打探得可确实?” 高蝉儿沉静回道, “属下不敢妄言,此皆亲眼所见。西贼漏夜行军,蓐食干饭而来,前后灯火呼应,不见其尾。如今已深入我境,去洛州约四十里。” 高欢闻听在座上抚髯冷笑道, “宇文黑獭见我大军凌压,知无胜理,方不惜兵行险着,孤注一掷,意欲乘夜偷袭。此譬如困兽犹斗,濒死反噬。西贼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弃守天险,冒险轻进,此自取亡路也。又蓐食干饭,长路跋涉,自应渴死,保待我杀!” 高欢对高蝉儿道, “西贼图谋被高女郎所觉,使我军得以有备,可以逸待劳,此战必得大胜,贼寇当灭,如此岂非天意!高女郎功在社稷,朝廷必有厚赏。日后旌表门庭,名扬海内,何复赘言!” 高蝉儿再行一礼,语带冷意道, “无论国仇家恨,此皆职下本分,又何劳朝廷赏赐?但使大王翦灭贼寇,职下得手刃元凶,吾愿足矣!” 高欢闻听,不觉赞叹。他再嘉勉高蝉儿几句,便令她退下休息。随后,高欢立即下令击鼓聚将,准备出兵迎战。 过后不久,一声凄厉的号声从高欢大营陡然响起。悠长悲凉的号声如同一把利刃一般撕碎了幽静的夜空,直钻入睡梦中的东魏军的耳中,仿佛要将他们的五脏六腑绞烂。东魏军士卒们纷纷从梦中惊醒,他们一个个从毡席上直跳了起来,几乎下意识地全都伸手便去摸放在身边的武器。 一声接一声的角号在整个东魏军各个营盘次第长鸣,此起彼伏,原本寂然的邙山瞬间已是号声大作。胡笳悠长,连绵不绝,静谧安详的夜色似乎转眼已充满了苍凉肃杀的气息。 伴随着号声,东魏军的营寨也仿佛是突然被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开始骚动起来。很快,整个军营已是人喊马嘶,声若鼎沸。很快,大群的东魏军士卒披挂整齐,手擎长槊利刃,开始列队出营。 一队队士卒们列队走过篝火,明暗跳跃的火光将他们的身形在帷帐栅栏上投射下一长串川流不息的憧憧阴影,一个个变形的影像形如鬼魅一般一掠而过。士卒身上的盔甲和手中兵器在火光中反射出金属质感的冷光,闪亮一片。 各个营盘的东魏军手举火把开出营盘,来到山前集结。远远望去,宛如一条条红色的河流从高处婉转流,依山盘旋而下,最后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火红色的湖泊。随着火龙不断地涌入,这火光的湖泊越来越宽广壮大,仿佛如同是一片火的海洋,将上空低垂的彤云也照射得透亮。 这时进军的战鼓声突然喧天响起,如闷雷一般在山峦间滚动。随着鼓声,东魏军组成的火海的前端突然涌动起来。如同是潜龙出水一般,东魏军开始列成长长的纵队出发。仿佛一条火龙正游出大海,向着一片深邃的黑暗盘旋前行。 形如火龙一般的东魏军主力在邙山中蜿蜒挺进。前锋已经远在数里之外,后队还有还有无数的小股队伍在不断加入,如同是巨龙摇摆舞动的尾巴。 此刻大团大团的雾气象一朵朵棉絮一般在茫茫邙山中处处随意漂浮。也许山头还是一片晴朗,夜空深邃,但转下山谷,却又浓雾弥漫,仿佛身在幕中。 东魏军穿行山间,如同一条红色的巨龙在云雾中飞腾,长长的身躯在团团迷雾中节节隐现,尾首不见。晴夜中的火龙明澄红亮,生气勃勃。而一旦进入团雾,火光仿佛是被一层厚厚的毛边纸遮住,光亮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以每个火把为中心似乎渲染出一圈昏黄的光晕,首尾相连的火把如同构筑起了一道光影迷蒙的隧道,如梦似幻。 东魏军迎面西魏军行军路线相对而进,最后在一片开阔的山谷停军列阵,准备选择这里与来犯的西魏军进行决战。 这是一片形如簸箕的平缓谷地,邙山的山势大致为南北走向,因此这里南北两山相对距离较近,而东西狭长。整个谷地地势东高西低,同时西边开口又逐渐收窄,形如一个喇叭口。 这种地形对东魏军来说是一个极为理想的战场。东魏军主力是来自六镇的鲜卑军人,擅长广域野战,甲骑冲突。东魏军面西而进,自然地占据了地势较高的谷地东部。这样一旦开战,东魏骑兵居高临下,可以借助势能,更大地发挥骑兵的冲击力。 而谷地西部不仅地势较低,而且地形狭窄。这不仅让仓促而来的西魏军不仅无法排出宽大的阵面御敌,而且西魏军如果要发起进攻,则不得不要向高处发起冲击,这样会消耗更多的体力,未战先疲。可以说仅就地势而言,东魏军今日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 两军主力对决,也许不起眼的一点小偏差,就足以决定整个战役的结局。今天能占据这样有利的地形进行决战,对东魏军而言,简直有如神助一般。 由于事发仓促,此时分据邙山左右两翼的侯景河南军团和潘乐汾绛军团都还没有来得及赶到,但高欢信心满满,当下指挥亲统的晋阳军团主力组成的中路军结阵,准备应战。 东魏军背东面西列阵,以彭乐为右据,薛孤延为左据。高欢则自为中军,并命刘丰为前部。 东魏军整个阵列总体以步卒在前,骑兵在后,依左中右三军序列大致排列成三个巨大的方阵。左右两翼稍稍突前,中军略微错后,在阵列最前端形成一个内凹的形状。 各方阵最前面是数排手持刀盾的步卒,后面则是大队手持长槊的步卒,再后面是数个弓弩手组成的小形方阵。这些步卒在东魏军前端组成数个严密厚实的阵列,彼此间留出窄窄的通道。步卒的阵列后面是数量庞大的骑兵,各以统属列队。 由于所处地形的南北宽度有限,东魏军整个阵列从山谷中部开始一直向东延展,后部已经排列上山,几乎将整个山谷东面填塞得满满当当。 东魏军所属各队、都、幢、军都分设旗帜,此番出征前在綦母怀文的建议下,高欢将东魏军的旗帜都改为赭黄,只在上面绣以各种飞禽走兽和不同的装饰加以区分。 东魏军阵列既成,一面面赭黄色的河阳幡如密林一般高高竖起,迎风飞舞飘扬,和东魏军火把形成的映天火光交相辉映。火光在东魏军阵列的上空衍射出一层瑰丽的色彩,如同是装上了一个绚丽而神秘的外壳。整个山谷仿佛是一瞬间被一座魔幻般的金色森林所覆盖。 东魏军阵列中央的大纛下,高欢全身金甲,座下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威仪非常。周围一众东魏军大将和帐内亲信都督众星拱月一般将他护卫在核心。东魏军将领人人衣甲华贵,辔饰精美,整个高欢左右一时光彩斐然。 高欢指挥东魏军列阵完毕,当下派侦骑往西魏军前来的方向一路探查过去,并相机引西魏军前来此地决战。随后高欢下令, “命全军熄火,原地稍息。” 一令既出,火海一般的漫天灯火倏然而灭,阵容浩大的东魏军阵列泯然复隐身于黑暗之中。 虽说火光尽灭,然而此时却已经接近黎明时分,深沉的夜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退许多。东魏军背后东方的天空已露出一抹淡淡的橙黄色,将邙山的轮廓如同剪影一般从天际线缓缓勾勒出来。暗淡的晨曦中,邙山幽暗静谧,如神秘的巨人一般无声矗立。 随着这颜色越来越亮,巍峨的邙山也越来越清晰,连绵起伏的群峰在点点斑斓的曦光中宛如大海上瞬间凝固的海浪一般。沟壑、山林、巨石也一一从仿佛正悄然退去的黑暗中显现出来。 猛然间,一线耀眼的金光从顶峰的背后猛然跃出,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镀上了一层明丽的金色。山谷中密林般挺立的河阳幡,在初升阳光下翻飞飘舞,仿佛一片波澜起伏,金光闪动的海浪。恢弘浩大,气势惊天的东魏军阵列,赫然显露在烟岚苍茫的邙山晨曦中。 万军云集,严整壮观的军阵中央,高欢扬鞭立马,从阵中西望。 此刻山谷中明晦相对,晴暗分立,蔚为奇观。东魏军所处的东部已经是金鳞日开,明丽耀目,而整个西方的天色似乎仍是暗淡一片。只见大团的白色的云雾在山谷中漂浮流溢,将山谷的西端的入口遮挡的严严实实。 然而在明媚的晨曦照耀下,西面洁白的浓雾似乎在不住地消退着,飘散着。但它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似乎不甘心就此离去,还在不停地翻滚流淌,仿佛在做着最后的顽抗。 突然间,浓雾的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金属的撞击声。这些突如其来的声响立时打破了山谷黎明的静谧,原本让人感觉妩媚多姿的云雾也瞬间变得诡异和凶险起来。 不多时,早先派出的东魏军侦骑遣人回报, “启禀大王,职下等奉命前探敌情。距此不足十里,已与西贼前锋遭遇。西贼大军衔枚而进,连绵于路,不见其尾。职下等且战且走,已将其引至阵前。” 一时间一股凝重的气氛立刻笼罩在中军,如林而立的东魏军将领军士们鸦雀无声,只是人人面色肃穆地望着高欢,等待着他的命令。 只见高欢神色如常,沉声下令道, “命甲骑整装换马,前出列阵!”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声,正坐在胡凳(马扎)上休息的万余东魏军骑士们齐齐起身。装甲骑的骑士全身披挂着由一片片小铁片编织成的铠甲,包裹得如同密封的铁罐头一般。这身铁甲足有数十斤重,为了节省体力,战前一般他们都会脱掉兜鍪,坐下休息,由一个侍从捧了兜鍪和长槊在旁侍立。 此刻听到出征的命令,骑士们立刻闻声而动,起身时他们身上铁制的叶片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哗哗…”声。万人同时而动,铁甲铿锵有声,仿佛突然一股惊天的海啸声袭来,回响在山谷的上空,骇人心魄。 东魏军甲骑们在侍从的协助下跨上身边的战马,他们的战马同主人一样,也全身穿戴了相同的铁甲,护甲一直垂到马膝,几乎将战马的整个身体保护起来。马头的正面还戴了一体式的铁面罩,只露双眼。马鞍的后部马臀上还高竖一只寄生。 甲骑们在马上戴上铁兜鍪,然后从侍从的手中接过长槊,一手勒马,一手高举长槊,向上笔直竖起。只见甲骑人马一体,浑身上下在晨光下闪耀着金属质特有的冷光,一时杀气横溢,令人不寒而栗。 东魏军具装甲骑整装完毕,催动战马,列队向阵前进发。随从们目送他们离去,纷纷口中暗诵《金刚经》为他们祈福,更有人不住振臂高呼, “伽蓝!伽蓝!……” 东魏军甲骑穿过步卒阵列之间的通道,来到战列最前端。督将们挥舞手中的长槊,方自己的部属看清槊杆上绑着的认旗,指挥各自的属下在自己的右侧以横列排开。一排排甲骑缓缓而进,逐渐组成三个若即若离的骑兵方阵。 彭乐、刘丰、薛孤延等三位统军大将也由后阵并辔而出,如同三支锐利的箭头一般行进到阵列最前端。三人今日也是一样全副人马甲,但他们的甲胄更为精致华丽,再加上他们身上那种员顶级勇将自带的冲天杀气,犹如三位护法天神降世一般。 东魏军甲骑有条不紊地在他们身后按照各自从属序列排开阵列。东魏军甲骑列阵已毕,只见山谷东侧铁骑如林,铁甲和兵器锋刃上反射的寒光闪耀一片,令人不能直视。 就在东魏军甲骑列阵的同时,山风终于将对面残余的浓雾吹散。依稀可以看到山谷西面入口处,密密麻麻挤满了黑色的人影。对方此刻似乎也发现了正严阵以待的东魏军,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正胡乱挤作一团。 然而对方很快就从最初的混乱中镇定了下来。只见黑旗飞扬,一队敌军快速离开山口,直向东魏军阵列当面开来。他们一边稳步前进,一边在行进中变换着队形,最后变做一字横阵,缓缓推进到距东魏军阵列仅数箭地的地方,然后止步面向东魏军列阵。 而后续的敌军则如同黑色的长蛇一般源源而出,然后变换队形,如同搭建房屋一般,渐渐构建起一个庞大阵列的框架。 东魏军本阵中高欢及东魏军将领注目西魏军前出战场列阵,皆神色肃然。东魏军今日已具有天时地利人力的多重优势,但仓促迎战,局面极为不利的西魏军却没有丝毫混乱,更没有掉头而逃,而是勇敢地上来应战,并且从容列阵,大有准备一决死战的味道。 高欢眼中寒芒毕射,他缓缓高举起手中的马鞭。周围一众东魏军将领几乎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举动。 金色的晨曦将高欢手中这柄形制普通的马鞭周身罩上了一层金光。连同下端孔武有力的手掌,高举的马鞭在万军中挺直耸立,分外耀眼,仿佛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之间马鞭马鞭猛然向下一落,直指前方正在竭力完成阵势的西魏军。东魏军主帅大纛随之猛然高举挥动,紧接着战鼓骤起,如同凌空乍响的巨雷一般滚滚而起。 位于阵前的彭乐、刘丰、薛孤延三将闻声高举长槊向前一挥,然后催马而进。身后的东魏军甲骑一起发动,开始驱马而行。甲骑们铠甲叶片相互撞击声顿时响做一片,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噪声。 此刻对面西魏军阵列的框架已经大致成型,大队的西魏军开始迅速地涌入阵中。 领队攻击的彭乐等三将在慢行了一小段距离开始提速慢跑。身后紧随的东魏军甲骑们也开始随之慢跑。全身披甲的战马不如平时轻盈,但步伐依然有力而矫健。 上万匹罩着马甲的战马如同洪荒怪兽一般奔流而下,仿佛突然卷起的海潮。马上的骑士的身形随着战马的步伐不住上下摇摆,上万顶闪着冷光的铁兜鍪此起彼伏,如同是潮头呼啸而来的一排排涌浪。 甲骑们默契地在慢跑中修正队形,逐渐形成以彭、刘、薛三人为箭头的三个巨大的锋矢阵。东魏军甲骑大军如同三把锋利的尖刀,直向西魏军阵线冲来。 此刻西魏军阵列还是一片混乱,大批的西魏军士卒拼命地涌进单薄的阵线中,力求在敌军攻击来到之前巩固起防线。西魏军的阵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厚实起来,甚至主帅宇文泰的大纛已经出现在阵列之中。 但是东魏军甲骑已经不会给他们完成阵列的机会了。只见当先的彭乐、刘丰、薛孤延三将不约而同地猛然用马镫猛磕战马的腹部,他们的战马立即由慢跑转为疾驰。彭、刘、薛三人紧踩马镫,从马鞍上微微直起身来。他们将手中的长槊放平,直指前方,槊杆紧紧挾在肋下。 他们身后的甲骑如同得到讯号,也随之开始疾驰,骑士们一样放平长槊,直指前方。东魏军甲骑集团立刻如同像是浑身长满的利刺怪兽,咆哮着直冲西魏军阵列而来。 极短的时间里,突击的东魏军甲骑就已经将马速提到极限,但骑士们仍在拼命催马。上万匹战马狂奔,发出天崩地裂一般的轰然巨响,阵前两军士卒似乎两耳失聪,只有无休无止的巨大轰鸣声。大地犹如地震来袭一般剧烈地颤抖着,当面几乎无法立足。东魏军甲骑如同滔天骇浪一般席卷而来,无畴的气势,足令天地色变。 然而西魏军迎着扑面而来甲骑洪流,突然发出惊雷一般的怒吼, “死战…!” 这声音震耳发聩,似乎穿透震耳欲聋的战马轰鸣声,回响在天地之间。 终于,三首怪兽一般东魏军甲骑一头撞上了西魏军的阵列,只听一声惊天巨响,无数的鲜血、肢体、盔甲、兵器四下狂飞,宛如惊涛拍岸,雪花四溅。狂飙一般袭来东魏军瞬间就已经突进了西魏军的阵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 邙山之巅 20 一层轻薄的云雾慵懒地漂浮在邙山的上空。灰白色云朵下端平直如削,紧紧地搂抱着峻峭挺拔的群峰,将青翠的山巅半遮半掩地包裹起来。云朵的上端逸散升腾,逐渐变得稀薄,最终和蓝天融化在一起。就如同是在一泓清澈的碧水中掺进了些许白色的颜料,将原本蔚蓝的天空渲染得略微有些灰暗。 云层的质地如同是加了印花的纱绸一般,在薄如轻纱的底子上随意地点缀着一团团凝絮一般的白色云朵。而云朵之间的轻薄处,纯净的蔚蓝依稀可见。云层更仿佛如突然破裂的衣料一般,在不经意间将大片明澈如洗的蓝天显露出来。 但无论云层如何流连不舍,都已无法阻挡高升的旭日将明耀的阳光撒满整个山谷。澄亮耀眼的光线将世间万物照射得一片透亮,似乎纤毫毕现。 这本是春光灿烂,风光和煦的一个清晨。然而平和的美景却被一处山谷中传来的震天的杀声所破坏殆尽。 整个山谷已被数不清的旌旗人马赫然占据。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地面的颜色,唯见不可胜数的甲士军马已将整个山谷填塞得满满当当,如同是春雨后草原上平地而生的浓密茂盛的青草一般。甲士们身上的铁甲和手中兵器上的锋刃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耀目光芒,仿佛一片银色的海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无法直视。 大股烟尘弥散在整个山谷中,似乎是为山谷罩上了一层土黄色的纱幔。烟尘上冲云霄,似乎和白色的云朵纠缠在一起,诡谲壮丽。强烈的阳光和漫天烟尘相互作用,把山谷变成神奇瑰丽的光影世界。悬浮在空中的一粒粒微小尘埃似乎清晰可辨,每一粒尘埃都仿佛折射出一点金光。整个山谷金光浮动,如梦似幻。而山谷中的人马如同是被施了魔法而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在满天流淌的金光中疾驰冲突。 凑近看时,山谷中的军马虽铺天盖地一般,却也泾渭分明。占据山谷东部的大军阵列严整,旗号服色皆为赭黄,如同是萧瑟深秋中挺直的密林,一片肃杀。 而山谷西部,却充斥着被另一支旗号服色全黑的大军。他们的阵列还未完全成型,只有一个单薄的矩形框架。此时大股的黑袍甲士们正源源不绝地从山口中涌出,如同奔腾翻卷的黑色激流一般,迅速注满整个山谷西部。 然而赭黄色大军的前阵已如喷薄而出的洪流一般倾泻而下。在当前三员勇将的带领下,全身人马具装的甲骑排成紧密的锋矢阵,仿佛化身为三把寒光四射的利剑,已以不可阻挡之势刺穿了黑色阵列的前端。 甲骑突入阵列之后,毫无停滞地持续向纵深挺进。三只利剑尖锋一般的攻击队列所向披靡,在还立足未稳的黑色阵列中奋勇急进,直指阵列中部的中军大纛所在。而后续甲骑则排出逐渐向两翼扩大宽度的阵面,持续如层层而进的海浪一般汹涌而来,反复冲击,摧枯拉朽似地将黑色阵列整个前部碾得粉碎…… 鲜于昭犹自喘息未定。 身为西魏主力六军的一名都主、军号为从八品下虎牙将军的他此刻甲胄内的衬衣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更令他感到难受的是,他的喉咙如同着了火一般干涸。而迎面而来的强烈阳光,却又刺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昨晚他和所有西魏军将士一起半夜起身,饱食一餐后衔枚出发,在崎岖的山路上漏夜前行数十里,准备对驻扎在邙山的敌军发动偷袭。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大军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最后时刻,却猝然与已严阵以待的敌军主力遭遇。 西魏军只得紧急披甲应战。慌乱之中,鲜于昭和大多数西魏军将士一样抛掉干粮水囊等杂物,匆忙穿好盔甲,只带武器轻装赶至战场,匆匆列阵迎敌。 还未等他喘息稍定,如闷雷一般的巨响就连绵不绝般在耳边炸响。鲜于昭似乎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如同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着。经历过多番战场考验的他知道,对面东虏的骑兵已经开始发起攻击。 “密集队形!挟紧长矛,稳住了…” 鲜于昭听到身后自己的顶头上司都督伊娄思忠不住在焦急地大声地下令着。 鲜于昭努力用右臂将手中的长矛紧紧夹在肋下,左手前握矛杆,然后矛尖向上斜指前方。然后他大声向手下的士卒们喊到, “兄弟们靠拢一些,站直面敌,稳住手中的家伙……” 鲜于昭大喊几声,突然只觉嗓子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声音立刻变得如同破锣一般暗哑。他咳了几声,使劲地咽了几口唾沫,方才感觉好些。只是却再也无法大声喊出来了。 士卒们默默地聚拢在鲜于昭的周围,学着他的样子挺直身体,将长矛挟在肋下,向上斜指前方。整个都百余名士卒如同蜷缩一团的一只刺猬,向外竖起了全身的利刺。 一起一个又一个刚刚奔至战场的西魏军士卒来不及站稳脚跟,便一样地挺身竖矛,直指前方。前出战场的西魏军多为步卒,面对东魏军甲骑的进攻,他们只能尽可能地集结为一个密集的长矛阵。只见如林横生般的长矛高高竖起,寒光万点,角度划一地对准前方。 然而不等西魏军士卒们排好阵势,东魏军甲骑已经突进阵来!只听一声惊天般的巨响,大地如同地裂一般猛然一颤,金色狂潮一般的东魏军甲骑仿佛惊涛拍岸似的席卷进西魏军阵列。一时间阵列前端兵器、盔甲、残肢、人体四下乱飞,前几排的西魏军士卒如同是被巨轮轰开的堤岸,四下破碎飞散。而东魏军甲骑却如同犁波破浪的怪兽一般碾过一排排西魏军士卒列,直向阵列纵深猛冲过来。 密林一般竖起的长矛阵中,鲜于昭努力睁大眯起的双眼,双眼死死盯住前方黄色潮水一般蜂拥而来的东魏军甲骑。在被明亮的阳光刺激得不断淌出的泪水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如海浪一般金光闪耀的敌军甲骑正逐渐将己方的黑色军阵吞没,不断向自己所在逼来。 鲜于昭只觉的脚下发软,持矛的双手不住微微颤抖,下身抑制不住传来一股尿意。 鲜于昭并非是初次上阵的新丁,虽然他幸运地避开了上回河阴大战,但也曾几度上阵厮杀,薄有功劳。但他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心怀恐惧。因为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饥渴难耐,又疲惫已极的状态下上过战场。 不光如此,如今己方被眼光照得无法睁眼,而对手竟又是名震天下的东虏鲜卑甲骑。这根本就是无从取胜的战斗! 虽然心怀恐惧,但平日的严格操练和森严的军纪已经默化为他潜意识的一部分,鲜于昭始终不敢稍动。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同伴们可能和自己一样的疲惫和害怕,但面对东魏军甲骑狂飙一般的进攻,西魏军整个阵列却异常沉静,无人敢于甚至后退半步。 眼前东魏军甲骑已经越来越近了,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雷霆万钧般的攻势。鲜于昭感觉脚下的大地正在不断崩塌,逐渐被呼啸而至的潮水淹没,而这惊天的怒潮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正势不可挡地咆哮而来,眼看就要将自己吞没…… “退吧!退吧!……” 鲜于昭不住地在内心默念道。在他看来,此战已必败无疑,也许果断撤退,才能避免更大损失。但他心中虽念,口中却不敢说出声来,脚下更不敢稍有移动。 眼看汹涌而来的东魏军甲骑越来越近,却始终等不到退军的命令,鲜于昭终于忍不住悄悄侧首回顾,向主帅大纛方向偷偷张望。 却见重重铁甲之中,中军大纛下西魏军主帅大丞相宇文泰绰刀在手,怒目立马,如同一座石雕一般纹丝不动。他左右一众大将、亲信都督等人人面无惧色,皆手持各色长短兵器,直目前方,似乎随时准备上前厮杀。 不知为何,鲜于昭突然觉得心中一定,先前的恐惧似乎一下消退了许多。他忙回过头来,继续保持原先面敌随时接战的姿态。 此时东魏军甲骑已经冲到鲜于昭近前不远。当先一员敌将全副金光闪闪的人马甲,威猛无畴,在耀眼的阳光下如同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王降世。只见一柄长槊在他手中仿佛活了一般,不住上下飞舞,几乎每一槊都会带走一名西魏军士卒的生命。 敌将手中长槊的槊尖已经被鲜血染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如同一条血蛇一般正疯狂地吞噬着生命。他一路冲杀过来,西魏军严密的阵列被他硬生生打出一条血肉横飞的通路,仿佛一道正在不断深入的伤口。 鲜于昭眼睁睁地看着这员敌将杀至近前,甚至他已经能够看清敌将被血污沾满的狰狞铁面后如野兽一般闪露着冰冷凶光的眸子。鲜于昭不觉心底发寒,他忍不住再一次微微侧首,回望中军方向。 却见主帅宇文泰紫面如霜,双目如电,只是如山石一般屹然不动。就在鲜于昭回首的瞬间,宇文泰猛然挥刀直指前方,震耳发聩般怒吼道, “死战!…” 宇文泰身边众将齐齐手举兵器,异口同声般怒吼道, “死战!…” 环卫中军的西魏军士卒们纷纷手举长槊齐声高喊, “死战!…” …… “死战!…” 鲜于昭听到身后自己的顶头上司,都督伊娄思忠声嘶力竭般高呼。 “死战!…” 鲜于昭脑中突然一片空明,他不由自主挺直身躯,和身边所有的西魏军士卒一起放声怒吼。 “死战!…,死战!…,死战!…” 整个战场上西魏军几乎同时开始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吼声。这声音气壮山河,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时,那敌将已经杀到了鲜于昭面前,他前排的士卒仿佛遭到一把巨大的剃刀横扫,如同翦草一般纷纷惨呼倒地。鲜血如雨雾般四下狂喷,空气中充满令人作呕腥味。旋即,逆光之中,一个高大的阴影如同张开双翼的死神一般向鲜于昭猛扑过来。 鲜于仿佛觉得一股热血涌到了脑中,烧得他面上发烫。他几乎下意识一般拼尽全力对准那个阴影挺矛猛刺过去,口中同时再一声怒吼, “死战!…” 然而吼声尚在喉咙中滚动,鲜于昭只觉得胸前突遭重击,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向后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闷响,鲜于昭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只觉满嘴咸腥,似乎口鼻正在不住冒血,一时动弹不得,似乎全身的骨头都已经寸断成了小节。 而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阴影,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向他笼罩过来。鲜于昭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可浑身似乎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这时,一个身影猛然从他身边扑上去,狂呼着迎上了那片阴影。鲜于昭一眼认出这个身影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都督伊娄思忠。然而未等他喘上一口气,鲜于昭却突然看见一截带血的槊尖赫然出现在伊娄思忠宽厚的脊背上。然后伊娄思忠高大的身躯如同狂风中飘零的落叶一般突然飞起,直直落在数步侧外。 几滴咸腥的温热飞溅上鲜于昭的面庞,他心中如同被一块大石狠很砸了一下,泪水已夺眶而出。鲜于昭挣扎着抓过身边散落的一根长矛,努力支撑着想要站起来。他咽下一口血沫,口中犹自含糊不清地喊道, “死战!…” 还未等鲜于昭爬起身来,他突然觉得头上被重重地击了一记,顿时便眼前一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西魏军中军大纛下,宇文泰神色严峻地注视着面前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血腥战场。 由于决策不慎,西魏军今日几陷绝境。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有拼力一搏,求得一线胜机。 宇文泰绝世枭雄,心意如铁。面对险恶局面,他当机立断,决心用前军硬抗东魏军的冲击,然后给后军以喘息的机会。只要前军能挡住东魏军的攻势,让后军有时间整备休息,然后再结阵出战,则今日局面尚有可为。 但是战局一开始,占据天时地利的东魏军就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一举突破了仓促而成的西魏军阵列。在东魏具装甲骑的强大攻击力面前,疲惫不堪,饥渴交加的西魏军完全处于劣势。东魏军如摧枯拉朽一般扫荡了西魏军前部阵列。 在很短的时间内,西魏军的前阵几乎已经荡然无存。东魏军如同泛滥的黄色的潮水一般吞没了西魏军原有的阵列,少数残存的西魏军在将领的指挥下还在集结成小股抵抗,仿佛潮水中挣扎露出水面的几块黑色岩石。但这些石头岌岌可危,正在黄色的洪流冲击下一一快速消失。 面对东魏军如潮的攻势,宇文泰的大纛始终坚定地飘扬在中军位置,寸步不移。西魏军虽然在战斗中伤亡惨重,但因主帅大纛未动,将士们未得到命令不敢后退,只得竭力死战。尽管西魏军前部遭到覆灭性打击,但全军仍然在坚持战斗而没有溃败。 随着东魏军的不断深入,他们遭受的抵抗越来越强,进攻的速度也越来越缓。西魏军则由山口源源不断地前出战场,并以宇文泰所在中军为核心构筑起了严密的阵列防线。 在西魏军中军面前,东魏军遭到了拼死抵抗。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和残酷。东魏军犀利无比的攻势变成了如龟步一般,每进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今日到要看你贺六浑有几分本事!” 宇文泰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战况,心中冷冷念道。 如今战斗几乎已经就在宇文泰眼前进行。凶猛的东魏军甲骑虽然失去了速度,但仍然凭借优良的装备和精湛的个人骑射技艺在战场上左右驰骋,和西魏军进行面对面的搏杀。 他们在飞驰中不住举弓簇射,箭矢如飞蝗一般向西魏军袭来,西魏军阵列中不断有士卒捂着伤口惨叫倒下。而东魏军甲骑一旦发现西魏军阵列上的弱点,就会突然集中力量猛攻这点。一旦打开缺口,甲骑们便蜂拥而上,不断扩大缺口并拼命向里深入。 西魏军则拼死抵抗。甲骑高大势猛,而西魏军多为步卒,西魏军就用长矛刺马,弓箭射人。突击中的东魏军甲骑不断有人中箭坠马,或在近战中被西魏军刺中战马,连人带马砰然倒地。双方将士前仆后继,拼死力战,几乎都已经杀红了眼,伤亡高得惊人。 此时整个天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横七竖八的尸体如蝼蚁一般覆盖着整个战场。但尸体中大多还是黑色衣甲的西魏军士卒。东魏军今日始终占据着较为明显的优势。 宇文泰眼前的西魏军阵列如同一只被剥开的洋葱一般,在血肉纷飞中一层一层被东魏军甲骑撕开,眼见东魏军的锋线已经距离宇文泰的大纛越来越近。 西魏军前军已经全部抵达战场,而后军仍在山道上整队,一时尚无法参战。而随着东魏军本阵战鼓震天响起,东魏军步卒开始列阵前移,准备加入战斗。 宇文泰目睹此竟,不禁瞳孔微缩,内中寒光毕射。 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坚持到后军赶到! 宇文泰猛然反顾大喝, “来人!将所备金宝抬上来!” 一声应诺,早有两个侍从后面抬了一只箱子来到宇文泰马前。原来宇文泰这次出战,早备下一箱金宝,准备战后及时赏赐有功将士。如今见形势已刻不容缓,便下令将它拿了出来。 宇文泰下令侍从将整箱金宝倾倒在地上。只听 “哗…”一声,满箱金宝珠玉铺撒一地,各种珍宝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宇文泰用刀指着满地金宝大声喝道, “今日若有敢直面敌锋,有进无退,冒死陷阵者,金宝任彼取之!” 宇文泰话音甫落,身边早有一员将领大声道, “职下愿往!” 宇文泰看时,却是正是卫大将军、殷州刺史、太子武卫率王胡仁。王胡仁乃代北武川人,少雄健有胆决。凡战气盖众军,所当必破。 “某愿往!” “…愿往!” “…愿往!” 受王胡仁影响,一时间左右将士群情激昂,纷纷挺身高呼应命。顷刻之间,就已募得敢死之士三百人。 宇文泰当下即命王胡仁率领这三百名敢死之士出击。 王胡仁和三百勇士皆弃了长兵不用,每人只抓了一柄五尺长環刀持在手中。只见王胡仁解了铁胄,用一方布帛裹了发髻,然后一声怒吼,拔足便直向前方敌军冲去。其余三百勇士也学样解了头盔,随后持刀狂呼跟进。 王胡仁奋力冲到阵前,迅即双手抡刀,对上当面的一名东魏军甲骑。那名甲骑仗着马高槊长,挺槊凶狠地直刺王胡仁前胸。王胡仁大吼一声,不退反进,迎上去举刀格住迎面刺来的长槊,脚下却毫无停滞地顺势大步向前猛撞进去,眨眼间已冲到马前。未等那名甲骑回槊相拒,王胡仁已挥刀如轮,开山斩岳般猛地一刀劈下。只听令人牙酸的一声钝响,王胡仁手中的環刀已破开铁甲,将那名甲骑拦腰斩为两段。 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洒飞溅,王胡仁顿时浑身如同血人一般。他却似毫无所觉,脚下片刻不停已冲到下一个甲骑身前。那甲骑方回槊来刺,王胡仁已经双手握刀,凶狠地直刺他的腰腹。那甲骑在马上无法闪避,只得横槊用槊杆尽力隔挡。不想王胡仁力大势猛,手中刀竟架着槊杆直刺进那甲骑的身体,立时将他捅个对穿,刀尖带着血污从后背冒出。 不等王胡仁从那甲骑身体中拔出刀来,他眼角的余光却已瞥到一道寒光直向自己的后背袭来,却式身后另一名东魏军甲骑已经挥槊刺向他的背后。王胡仁双臂暴紧,猛力将刀拔出。他来不及转身应战,就顺势往地上一滚,避开身后势在必得的一槊。 王胡仁在地上连滚几圈,已来到背后偷袭的甲骑马前。他不及起身,便挥刀横斩马腿。具装甲骑的战马披甲只到膝上,膝以下没有任何防护。那战马的两条前腿顿时被王胡仁齐齐斩断。失去前腿的战马在悲惨的哀鸣中砰然倒地,将身上的甲骑重重摔到地上。还未等那甲骑爬起身来,西魏军士卒已乱矛齐下,将他刺死。 王胡仁一个滚身避开倒地的战马,已从地上立起身来。王胡仁才要继续挥刀上前厮杀,却发现手中環刀的锋刃已经崩开了几个缺口,如同锯齿一般,已不堪复用。王胡仁反顾大呼, “刀来!” 早有西魏军士卒上前给他又递过一柄環刀。王胡仁绰刀在手,双手并握,声如霹雳一般一声怒吼,已经面前一名东魏军甲骑的马首斩下…… 须臾之间,王胡仁已换刀三次,连斩十人,对面无敢当者。 跟随王胡仁陷阵的三百名勇士手舞環刀,大呼直进。只见银白色的刀光在阵前回旋翻飞,一个接一个东魏军的甲骑惨叫着接连被劈下马来。 东魏军甲骑都是重甲长槊,长于高速冲突而不利近战。如今被西魏军手持環刀的敢死之士贴身乱砍,一时竟无法招架。只见西魏军三百勇士并肩而战,如同一堵飞旋的刀墙一般步步推进。东魏军甲骑被杀得连连后退。 西魏军正面的压力顿时得到缓解。西魏军前锋阵线不仅不再消退,反而开始缓慢地向东魏军方向反推。 然而很快局面又起了变化,随着东魏军步卒加入战斗,西魏军的形势又变得严峻起来。东魏军步卒数量众多,又多是久经阵战的六镇鲜卑。今日他们养精蓄锐多时,因此一上来攻势便极为凶猛。而东魏军甲骑则乘机调整战术,他们稍稍退后,在后方驰射为东魏军步卒提供支援。 西魏军本已饥渴疲惫,又已血战多时,面对东魏军步卒和甲骑的联合进攻,顿时再次陷入被动。王胡仁和三百敢死之士的近战优势,也在人数众多的东魏军步卒面前难以发挥。东魏军很快重新夺回了优势,开始将战线再次向西魏军方向推进。 西魏军陷入苦战,而苦苦等待中的的后军却始终不见踪影。 一直气沉如山的宇文泰此刻也忍不住回望山口方向,却见那里尘净风清,一片寂然,完全不像是有大军赶来的样子。宇文泰转首大喝道, “来人,速持我的将令去后军,令他们急速赶来参战。若有意延宕,军法从事!” 侍从中立刻有人领命飞骑直往山口去了。 坚持,唯有坚持! 宇文泰孤注一掷,当下命左右将领一起出击,将最后的兵力全部压上,誓死挡住东魏军的攻击,为后军的到来争取时间。 中军的战鼓喧天响起,连绵不绝,似乎永无止歇。 宇文泰周围除亲信都督伊娄穆、尉迟纲二人及少数几名侍卫外,其余悉数投入战斗。正在前方苦战的西魏军将士闻讯也振作精神,继续和东魏军进行殊死搏杀。 “死战!…,死战!…,死战!…” 西魏军激昂的呼喊声重新在战场上响亮了起来。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贺兰祥,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豆卢宁,征东将军、仪同三司、渭州刺史长孙澄,后将军阎庆,征南将军、大都督杨纂,颖州刺史梁台,云州刺史杨忠等西魏军将领皆身先士卒,直入陷阵,大呼鏖战。 邙山大战以意外开局,然而很快就进入了残酷的混战阶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邙山之巅 21 话说邙山大战在意外中开局,在初始的情报战当中占得先机的东魏军,拥有了天时地利人力等全方位的优势。不等仓促应战的西魏军列阵完毕,高欢就指挥东魏军以最擅长的重骑突击战术,抢先发起了攻击。 战斗在东魏军选择的战场,在对东魏军最为有利的地形和时间,以东魏军最为擅长的战术方式展开。因此战斗一开始,养精蓄锐的东魏军具装甲骑就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攻破了西魏军的阵列。 西魏军在行军中突然与敌军主力遭遇,不及全军整队而战,仅以前出战场的部份兵力与占尽优势的东魏军展开搏杀。在如潮水一般汹涌扑来的东魏军甲骑的猛烈攻势下,西魏军局面一度危急。 危难时刻,集合了关陇汉家健儿和武川鲜卑军人的西魏军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面对凭借地势倾泻而下的东魏军重骑的反复冲击,仓促上阵,又饥渴疲惫的西魏军将士虽尸枕狼藉,但仍死战不退,坚持没有出现全面溃败。 面对西魏军的顽强抵抗,东魏军紧接着将步卒也投入战场。步骑结合的东魏军开始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和多变的战术疯狂围攻西魏军。西魏军的阵列被不断被突破,战线逐渐逼近宇文泰中军。 为了争取宝贵的时间,让后队得以从容整队参战,西魏军主帅宇文泰将最后手中可以出战的兵力几乎全部压上,力求拼死挡住东魏军凶猛的进攻。 除了宇文泰和少量亲卫守住中军大纛,几乎所有西魏军将领全部投入了战斗,西魏英豪们顶着如狂风暴雨一般呼啸而至的漫天箭矢,大呼陷阵,拼死冲杀。他们如同是长堤上的一块块突出的巨石,不断将当面如浪潮般一波波席卷而来的敌军攻势粉碎,为岌岌可危的西魏军阵线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将领们的英勇,极大地激励了苦战中的西魏军士卒。已疲惫不堪的西魏士卒们似乎重新迸发出斗志,咬牙继续与铺天盖地般涌来的东魏军进行殊死血战。 因循特定历史机遇而诞生的关陇集团,还在它的萌芽阶段,就以一种充满血性和彪悍的面貌,出现在了历史的舞台上。 在西魏军阵列的最前端,除卫大将军、殷州刺史、太子武卫率王胡仁与三百敢死之士在中路奋力拼杀外,左右各有一员西魏军勇将在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上奋勇突前,浴血鏖战,分外引人注目。 这二将一人骑马,一人步战,各率部属大呼直进。如同两架四周飞旋着利刃的铁磨,在四下横飞乱舞的血肉中死死顶在蜂拥进攻的东魏军面前,不断在将密林一般齐齐而进的铁甲阵列碾出弯月状的缺口。 右边骑马扬槊,横冲奋击的那员将领,却是正西魏都督、扬烈将军、羽林监王文达。王文达乃金城直城人,少有壮志,以功名自许。其人善骑射,膂力过人。 只见王文达驱马在阵前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手中长槊不住上下飞舞,掀起阵阵血雾,当面东魏军接踵仆地,死伤累累。 东魏军似乎被王文达威猛所慑,他们围聚在一起,齐齐挺矛向他刺来。只见无数柄长矛同时高举,如同是密集繁茂的荆棘丛林一般向王文达覆盖过来,数不清的锋刃在阳光下闪耀着点点寒光,分外耀目。 王文达毫无惧色,只是催马直前,将长槊舞得如同风车一般,不住挥槊左右横扫。只听刺耳兵器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当前的东魏军纷纷胸颈处鲜血狂飙,如翦草一般不断仆到在地。而王文达的亲卫部属们各挥长槊,紧紧护住他的两翼侧背,与他并肩而战。 王文达正与东魏军步卒酣战,却突觉面前一阵寒光袭来。他忙猛振双臂,举槊在面前一阵急舞,同时将头一低。只听乒乓一阵乱响,一阵箭雨从他头顶飞过。护卫在王文达左右身后的几名亲卫发出一阵惨叫,纷纷坠马。 王文达抬头看时,却是一队东魏军甲骑冲上前来,在奔驰中对他挽弓攒射。王文达一时大怒,他一槊便将面前一名东魏军步卒自前胸捅穿,然后他双手用力将尸体挑起,狠狠地砸向当面密集的东魏军步卒。 乘当面敌人惊惶后退的当口,王文达在马上按槊抽弓,然后搭箭便向冲来的敌军甲骑射去。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阻滞。转瞬之间,他已连发二矢,将对面两名东魏军甲骑射下马来。 王文达刚刚将第三枝箭射出,东魏军的步卒已经重新扑了上来,一柄长矛如毒蛇一般直扑王文达的腹部。王文达来不及挺槊隔挡,当下在马上将身体用力一拧,身披重甲显得有些臃肿的身躯竟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避过凶狠刺来的长矛。王文达在闪避的同时,右手的弓随手便向这名东魏军面上劈下。 只听一声“啪”的一声脆响,弓折弦飞。王文达手中的弯弓已经狠狠地抽在持矛的东魏军的脸上,那名东魏军步卒面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他一时痛极,已不由自主地弃了长矛,双手捂面,发出渗人的惨叫。 王文达一弓抽下,顺势却已弃弓抽刀,然后快如闪电一般在那还在惨叫的东魏军步卒颈下只一抹。只见一股鲜血如箭一般飚出,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而那边王文达射出的第三箭已正中一名东魏军甲骑的胸口,那甲骑正惨叫着从战马上一头坠下。 王文达方斩了当面的东魏军步卒,却已又有两柄长矛已从左右一起刺来。王文达冷哼一声,双脚马镫猛磕战马的马腹。他坐下战马猛地向前一窜,已从两柄长矛中间的空隙穿过。王文达在马上挥刀左右乱斫,立时一阵血雨纷飞,两名持矛的东魏军已身首异处…… 王文达在万军之中贾勇力战,所向无不披靡,战线在他这里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反凸。 宇文泰在中军远远望见,不觉叹道, “王文达万人敌也,但恐勇决太过耳!” 这时,战场的另一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嚣声,宇文泰急转目看时,却见左翼一员西魏军的将领在混战中奋勇进击,深陷敌阵。此刻他身边最后的一名部属在敌军的围攻下摇晃着倒地阵亡,仅剩其孤身一人。东魏军乘机将他重重包围起来,切断了他与西魏军本阵的联系。 宇文泰定睛仔细辨认,这员将领却正是西魏镇北将军、南郢州刺史耿令贵。耿令贵是钜鹿人,为人粗犷凶悍,骁勇有武艺。 耿令贵虽深陷重围,却似全然不惧。只见他左手持一杆长矛,右手持一柄環刀,双手左刺右砍,如同舞出两团寒光闪烁的银轮,令人眼花缭乱地在敌军刀矛丛中左冲右突,勇不可挡。 周围密林一般的敌军手中长短兵器一时乱下,耿令贵左格右挡,不住腾挪踊跃,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险万分地从敌军袭来的重重锋刃的冷芒丛中化险为夷。四周围攻他的东魏军人数虽多,却始终奈何他不得,反而被他矛刺刀劈,接二连三地杀伤倒地。 此耿令贵身上的衣甲已经全部被鲜血染成赤红色。远远望去,只见他如同一只浑身浴血的猛兽,在密不透风的铁甲丛林中狂奔冲突。无论他冲到哪里,那里阳光反射的一片金属冷光就瞬间暗淡下去,代之一片鲜红的血色。 然而东魏军毕竟人数众多,密密麻麻的铁甲士卒蜂拥而上,一层层地将耿令贵围得水泻不通。耿令贵拼杀之下,似乎同西魏军阵列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只见敌军的矛槊长刀寒光闪闪,雨点一般不停地向他周身落去。数不清的各式武器高高举起,枝枝桠桠的如同一架张开的钢铁巨网向耿令贵笼罩过来。耿令贵在重围中拼命冲杀,然而周遭的铁网却似乎越来越紧,逐渐将他禁锢。 终于,东魏军万刃乱下,将耿令贵死死压住。乱军从中那个浑身浴血奔踊力战的身影顿时淹没在一片钢铁的冷光中。 紧紧注目着战况的宇文泰见到此景,内心顿时如同被尖刀戳了一记,一阵生疼。他不觉双目发赤,泪水已几乎夺眶而出。耿令贵性情凶悍,即使在宇文泰面前也毫无顾及,言多不逊。而宇文泰因爱惜其骁勇,每优容之。 就在宇文泰以为耿令贵已壮烈战殒,内心悲痛不已的时候,突然,只听一声金属撞击的铿然巨响骤然传来,敌阵中各式兵器四下乱飞,密集的人群中间如同天崩地裂似的赫然破开一个大洞。一个血色的身影猛然间在如同乱木堆压一般的铁甲兵器中一跃而起,仿佛是从地狱中钻出的死神,手舞刀矛向四周疯狂砍杀 只见耿令贵如有神助一般从敌军重重锋刃下破困而出,他手中刀矛并举,挥舞得如同飞旋的车轮一般,泼天血雨飞撒之中,面前敌人纷纷倒地。周围东魏军似乎也被他勇猛无畴的气势所慑,不住后退。 宇文泰见状,心中如同经历了一趟翻江倒海的浪潮一般,由大悲转而大喜。他急忙下令西魏军拼力上前,接应耿令贵撤回。 经历九死一生战斗的耿令贵也开始往本方战线冲杀。突击接应的西魏军和回归的耿令贵如同两条对进的洪流,劈山破谷一般不断冲击着面前密集的东魏军。他们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各自深深地切入东魏军阵列。他们面前的东魏军阵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薄,最后破碎。 终于,耿令贵劈倒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与前来接应的西魏军会合。见孤身血战的耿令贵成功脱困,西魏军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此时有人高呼道, “耿使君且速与我等同归本阵…” 却见耿令贵扔掉手中锋刃已缺口累累的兵器,重新又抓了一把環刀和一柄长矛在手。然后只见他旋即转身面敌,举起手中刀矛直指前方大声道, “大丈夫见贼,须右手拔刀,左手把矛,直刺直斫,慎莫皱眉畏死!” 言罢,耿令贵怒吼一声,挥动刀矛重新又杀入敌阵。受他无畏般的骁勇豪气感招,前来接应的西魏军纷纷高呼, “杀贼!…” 蜂拥跟随耿令贵猛冲敌阵,与东魏军进行殊死战斗。 耿令贵左刺右劈,大步而进,当面敌军死伤相继。耿令贵一边厮杀,一边大声道, “吾岂乐杀人,但壮士除贼,不得不尔。若不能杀贼,又不为人所伤,何异逐坐人也!” 耿令贵在敌阵中几番往返冲杀,勇不可挡,所向无前。 出战的西魏军将士上下一心,皆在这场极为不利的战斗中拼死力战,唯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三人最为英勇,杀敌最多。在西魏军的顽强抵抗下,东魏军的凶猛的进攻势头被遏制,战斗一度胶着。 东魏军见前方进展不利,则不停地调整战术。只听东魏军阵中一声号响,在前方鏖战的东魏军步卒开始缓步后撤。苦战中的西魏军当面压力顿时一轻,不由精神大振,纷纷开始反冲敌阵。 却不想东魏军步卒在后撤中逐步收缩,已经在阵中让出了几条通道。在后阵驰射支援的东魏军甲骑,突然冲进这些通道,再次高速向西魏军阵列发起冲击。 刚还在和东魏军步卒缠斗的西魏军锋线不及重新列阵,就被如钢铁怪兽一般呼啸而来的甲骑猛然撞上,顿时死伤惨重。而后撤的东魏军步卒则乘机反扑过来。 东魏军步骑结合的战术运用得十分娴熟。他们先利用甲骑高速冲击,用重装骑兵的速度和动能来破开对方的阵列。一旦甲骑接敌,失去速度优势,则迅速后撤,换以步卒以密集阵列上前近战,利用人数上的优势撕开对方阵线。而一旦步卒近战不能取胜,则再次用甲骑发起冲击。步骑交替反复攻击,直到敌军崩溃。 西魏军今日仓促而战,全然处于下风,完全被东魏军掌握了战场主动。东魏军步骑结合,娴熟地控制着进攻节奏。而西魏军则不断陷入被动,伤亡急增,战线再次被东魏军反推。而包括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等在内的西魏军将士虽竭力死战,然而今日疲渴在先,又力战时久,此刻多少都有些乏力,气势也弱了下去。 眼见局面再度被动,宇文泰当即使人至阵前高呼传令, “卫大将军(王)胡仁、扬烈将军(王)文达、镇北将军(耿)令贵,勇锐陷阵,杀敌甚多,功在殊论。即赏绢帛两千匹,可自分之!” 正陷入苦战的西魏军将士闻听,不由人人精神一振。 西魏立国草创,地狭民稀,国力一直比较贫弱。一次拿出两千匹绢帛,已是极高的赏格。李辰当年在河阴大战中阵斩高敖曹,虽得过绢帛万匹的奖赏,但实际上西魏朝廷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绢帛来。最后只能和李辰商量逐年少量分批颁发,可能要到几十年后才能偿清。如今形势危殆,为激励军心士气,除整箱金宝外,宇文泰咬牙再祭重手,一次便给出绢帛两千匹的奖赏。 西魏军此时已战至几乎力竭,突然闻听颁下如此重赏,立时士气大振。然而也有不少人私下心中思忖,两千匹绢帛由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等三人来分,显然是无法平分。既然三人无法平分,自然会有人多寡,这三人皆气血豪勇的猛将,恐怕无人甘于人后。 果然,只见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三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突地重新爆发了起来。只见三人狂呼着冲入敌阵,不要命似的疯狂砍杀了起来。此刻三人心中皆是一般心思,既是三人无法平分两千匹绢帛,那自然是功劳首级多者多得了。 重赏的激励在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对胜利和功赏的渴望压倒了疲惫饥渴。西魏军振作精神,继续与东魏军展开拼死搏杀。原本步步后退的阵线,重新又稳定了下来。 此时宇文泰注意到阵前有一员西魏军将领奋勇冲杀,直入陷阵,竟不弱于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等三人。却正是征东将军、帅都督元定。元定字愿安,河南洛阳人,乃是北魏宗室。为人惇厚少言,沉审刚毅。 只见元定挥刀直入,浴血力战。他面前敌军密集如堵,纷纷挺矛向他乱刺。元定刀舞如轮,仿佛周身盘旋着一条遍体冷光的银龙一般。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乱草丛生似的长矛被他纷纷砍开,元定大步杀入敌从,迫进敌人近身。只见刀光左右飞舞,一个个东魏军被他翦草一般劈倒。 突然一声脆响,元定手中環刀久战之下与敌人的兵器相撞后竟从中一折两断。东魏军乘机矛槊齐下,疯狂向他刺来。元定临危不惧,只见他迅即让过对面敌军刺来的一柄长矛,伸左手一把握住矛杆将其紧紧压在肋下。 未等对方用力来夺,元定右手残刀已搭上矛杆,顺势往前一推,削向持矛敌军的双手。那人无奈下只得将双手一松,元定顺势已将长矛从对方手上夺下。元定夺矛在手,立刻弃刀转矛,横矛反刺。 当面敌军被他一连刺倒数人,顿时阵脚大乱。元定挥矛勇进,一时无敢当者。 宇文泰当即再传号令, “征东将军(元)定,力战不息,所向无前。即赏绢帛百匹,拂荪国人面金铤(东罗马帝国金币)十格!” 接连的重赏让西魏军的士气更加高涨,众军士齐声高呼 “杀贼!…” 人人更加奋力死战。东魏军在战斗中一度占据上风,自然不会轻易后退,也竭尽全力拼杀。双方战线一时犬牙交错,一片混乱。 混战之中,只见一员西魏军将领骑黄骢马,衣青袍,骁勇陷阵,往来冲突,在多为黑衣黑甲的西魏军中分外引人注目。此人却是领河北郡守裴果。 裴果字戎昭,河东闻喜人,自幼慷慨有志略。北魏永安末年天下大乱,盗贼蜂起。裴果从军征讨。他总是骑黄骢马,衣青袍,每战先登陷阵,时人号为“黄骢年少”。沙苑大战之后,裴果举家自河东归来,宇文泰嘉之,并赐田宅、奴婢、牛马、衣服、什物等。 话说裴果今日摧锋奋击,力战多时。他见王胡仁等人骁勇绝伦,连得厚赏,不由心中寻思, “今日若无殊功,恐难为赏格。” 这时,东魏军再次调整战术,步卒相机后退,而甲骑再度从后高速冲阵而来。西魏军今日已经几度吃了东魏军这种步骑交替进攻战术的亏,这时也有了经验。西魏军将领们纷纷高呼, “结阵…,结阵…,结阵…” 西魏军士卒也不再盲目追击,而是在将领们的指挥下迅速靠拢,集结成密集的阵列,长矛一致向上微斜前指,准备迎接东魏甲骑的冲击。 在有准备的步兵坚阵面前,甲骑的威力会大为折扣。东魏军甲骑连续冲击苦战,此时也多少有些疲态。况且从己方步卒的后面发动攻击,加速的距离也太短。 东魏军甲骑这次的攻击,已经完全没有了开战之初那种雷霆万钧,所向无前的气势。就如同平静的浪花拍击着坚固的堤岸,除了造成前列一些士卒的伤亡,已无法对整个西魏军阵列造成冲击。 立马步卒后的裴果眼看着东魏军甲骑如飞蝗一般扑向本方密集如林步兵阵列,双手紧握长槊,准备随时上前厮杀。 只听一连串金属猛烈撞击和长矛折断的脆响声,一名东魏军甲骑就在裴果面前直撞进来。前后两名西魏军步卒顿时被撞得直向后倒去,几乎就摔在裴果马前。那甲骑的战马也受了重伤,大股的鲜血从脖颈部刺穿的铠甲下面涌出。战马悲哀嘶鸣,摇首踊立,怎么也不肯再前进半步。 裴果见状立刻冲了上去,挥槊直刺这名甲骑的前胸。那甲骑铁面后双目寒光毕射,闷然低吼一声,挺槊迎了过来。只听砰一声闷响,两槊相交,裴果只觉双手一阵发麻。 裴果心中一凛,对方非是等闲之辈!心中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裴果劲力暗吐,双臂一振,手中长槊的槊尖寒星闪动,一口咬上对方长槊。裴果后臂略抬,双手顺势向下一压,长槊如同一条出水的苍龙一般锁住对方的兵器,然后沿着空门直扑对方胸前。这几招都发生在火石光电的瞬间,招式看似平常,裴果却已用尽平生本领。 对面的甲骑武艺也是不凡,但坐下战马受伤,已完全不受控制,一身武艺大打折扣。他与裴果举槊相交,便觉手下沉重,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对手反应极快,甫一交手便抢先发力,后续招式源源而来。 那人见裴果来槊迅即凶狠,自己已落后手,只得抽槊护住近身,举槊格挡。但暗中却已蓄集劲力,准备以力制快,磕开裴果的长槊,然后顺势反击。 只听又一声砰响,两槊再度相交。双方各是手中巨震。却不想裴果借力双脚在马镫上用力一蹬,如同一只大鸟一般从马上腾空而起,直向那甲骑扑来。 裴果一跃而起,在空中弃槊拔刀,对着当甲骑迎头斩下。 那甲骑浑身重甲转动不便,战马又受伤不听驾驭,仓促下才将手中长槊刺向裴果,裴果却已经闪过槊尖,扑到近前。只听第三声砰响传来,刀槊相击,接着裴果已重重地撞在那甲骑的身上。 那甲骑的战马本已受重创,被裴果从天而降重重一压,再也支持不住,在哀鸣中颓然仆地,将身上两人直摔到地上。 裴果和那甲骑一落地,两人便紧紧地扭打在一起。那甲骑弃了长槊,一边左手抓住裴果持刀的右手手腕,一边右手便去拔腰间的佩刀。裴果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他的右手。两人互相撕扯,滚做一团。 双方的部属一拥而上,齐齐来相助抢夺各自的将领。地上裴果和那名东魏军甲骑翻滚扭打,上边双方士卒一场混战。 最后到底还是步卒多的西魏军占了上风,西魏军步卒乘乱抓住两人的四只脚,拼命地将他们拽到了阵后。但那东魏甲骑仍负隅顽抗,死活不肯放手。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西魏军士卒一时到不好下手将两个人分开。 裴果奋力挣脱被捉住的右手,翻转手中的環刀,用刀柄尾部的環首在对方的铁胄上狠很砸了几下。那甲骑头颅如置鸣钟,一时头晕目眩,不由自主松开了双手。西魏军士卒乘机七手八脚将他按住,剥了衣甲捆绑起来。 裴果见终于擒下那名东魏甲骑,顿时觉得全身如同虚脱了一般,他坐在地上喘息良久,方才起身。 待裴果细问那被擒的甲骑,方知此人乃是东魏都督贺娄乌兰。裴果不禁大喜,立刻命部属们在战场上高呼传讯报捷, “职下领河北郡守裴果于阵前生擒东虏伪都督贺娄乌兰,特报以闻!” …… “裴河北生擒东虏都督贺娄乌兰!” …… “裴戎昭生擒敌将贺娄乌兰!” …… “黄骢年少擒了贺娄乌兰!” …… 西魏军的欢呼如春雷一般,在尸骸遍地,流血漂橹的战场上此起彼伏,声震云霄。 宇文泰闻听,喜出望外,当即遣人四下传呼, “领河北郡守(裴)果,勇冠三军,生擒敌将。即授都督,迁平东将军。另着赏波斯镏金银把壶一,径寸明珠一双!” 接连的胜利和重赏,将西魏军的士气推上了高峰,“杀贼…”的呼喊声一时高涨入云。 而东魏军此刻的心态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今日东魏军占尽天时地利等优势,开战之初也非常顺利。但却没想西魏军如此顽强,在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战斗。最后残余的西魏军现在变成一块难啃的骨头,东魏军伤亡越来越大的,却始终不能将其最终击败。 眼看满满的优势始终不能转化为最终胜势,一场笃定的大胜可能最后将转变成代价惨重的攻坚战,东魏军将士心头不免焦躁起来。 贺娄乌兰的被俘如同是一个讯号,东魏军意识到今天的战斗远不会轻易结束。眼前的这支西魏军虽伤亡惨重,但仍然具有坚强的战斗意志。指望通过一味的连续的进攻,甲骑反复冲突来迅速击溃他们是不现实的。 就在东魏军都有些茫然的时候,战场上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混战中位于东魏军阵列右翼的彭乐部突然脱离了主战场。数千彭乐所部骑兵绕过正在激战的敌我双方阵营,冲入西魏军前来的山口,沿山道扬尘而去。 正杀得难解难分的东西魏双方将士突然目睹这一变化,顿时都有些目瞪口呆。 此刻西魏军已经全部压上参战,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彭乐的大纛沿山路疾驰而去。 东魏军也错愕不已。高欢事先的安排是是彭乐右据,薛孤延左据,刘丰据中,三路大军齐发。攻破西魏军前阵后,三路大军再合力围攻宇文泰中军。如今激战正酣,这彭乐突然抛下友军,直奔西魏军后部,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刘丰、薛孤延忙使人飞骑禀告高欢, “彭乐率军不知所往,或叛西贼矣。” 正在中军督战的高欢,眼露寒芒,良久方冷冷道, “彭乐弃韩楼事尔朱荣,背尔朱归我,又叛入西。事成败岂在一乐?但念小人反覆尔!” …… 附图两件文物,银鎏金壶出土于北周柱国大将军李贤墓。东罗马帝国金币出土于北周柱国大将军田弘墓。两墓均位于现在的宁夏固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邙山之巅 22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澄澈的阳光终于将轻烟一般满山缭绕萦回的云雾驱散,邙山伟岸身姿如对焦一般,慢慢在人们的眼中清晰定格。连绵起伏的群山在阳光下显得壮美而明丽。 阳光纯净而热烈,似乎将苍茫群山中的一草一木都照射得光彩斐然,清晰可辨。时值三月,山中茂密的林木枝头上呈现出团团浓郁鲜嫩的新绿,如同用画笔涂抹出来似的。还有漫山遍野争奇斗艳的桃李野花,构成仿佛一望无际的缤纷花海,为气势雄浑的邙山增添了一种妩媚的感觉。 然而原本如画般的山光美景此刻却被山间大路上的传来的巨大喧嚣和纷乱破坏殆尽。 只见群峰之间蜿蜒如织的山道此时被密密麻麻的战马士卒挤得满满当当,数不清的战士正在蛛网一般遍布邙山的各条山道上激烈厮杀着。四处的呐喊声,兵器的撞击声,伤者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混合在一起,直冲云霄,仿佛让明媚的天光也黯然失色。 只见中间一条大路上人马旗号衣甲多是黑色,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一般盘旋在葱郁明艳的绿树花海间。而围绕这条大路的两侧,两支大军正通过密网一般纵横交错的山道,向中间大路上的黑色军团发动猛烈攻击。这两支大军旗号衣甲多为红黄两色,如同两张色彩斑斓的巨网,从左右向正在邙山中游动的黑色长蛇笼罩过来。 话说西魏军漏夜潜行,意欲突袭高欢大营,却不料与严阵以待的东魏军主力突然遭遇。危急之中,西魏军主帅宇文泰亲帅前军迎战,希望能够暂时抵挡住东魏军的攻势,给后军以整队休憩的时间。只要后军得到必要修整,能够在前军崩溃之前赶到战场,则此役就算达不能完全达到预期的目标,但仍有可以一战的希望。 前军出战后,后队西魏军在将领们的指挥下,就在山道上开始披甲列阵,同时进行短暂的休憩,及时补充些饮水干粮。 在长长的西魏军队列后部,有一支队伍显得异常沉默。虽说休憩之中,但他们的然队列仍然如刀切一般齐整。士卒们只是立足原地,默默地用些饮水干粮,绝无多余的响动,各自的兵器也没有离身。只是士卒们没有表情的面容上,多少都有些疲倦的神色,因而整个阵列沉默中似乎略带压抑。 一面红地白花的大旗,正在队伍中央迎风飘扬。大旗下李辰顶盔贯甲,双手杵刀,肃然而立。贺兰兄弟等华部军将领皆全副甲胄,环拱在他左右。山风许来,吹动李辰的盔缨和披风不住起舞,然而他却恍若未觉,不曾稍动。李辰眼望前方战场方向,虽说面色如常,然心中却暗自忧虑。 李辰从一开始就对这次出征河南持保留态度。然而作为个人,他无力阻挡历史大势以其固有的轨迹滚滚前行。虽然他屡次建言,甚至不惜犯颜直谏,但都没有起到效果。局面最终还是走到了他最为担心的一种状况。 西魏军战前对于战局的种种庙算谋划,最终都一一落空,最后只能与优势的敌军进行一场力量悬殊的正面对决。而为了在决战中抢得先机,从而战胜优势的敌人,西魏军孤注一掷地采取了极为冒险的军事行动,发动夜袭。可这最后的手段竟也被敌人察觉,结果如此至关重要的这样一场决战,西魏军却又不得不在极端不利的局面下,仓促迎战。 归根结底,还是西魏军实力不济。当想要达成的战略目标和自身拥有的实力之间差距过大时,往往便是这样的结果。筹划和谋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实力的不足,但是最终起决定作用还是双方的实力。 李辰心中虽然喟叹,但也明白今日这种局面已经没有选择。敌军主力已经在面前严阵以待,西魏军已无避战而退的可能。 李辰暗自不得不敬佩宇文泰这个绝世枭雄的决断能力。面对不利形势,宇文泰在极短的时间就已经作出抉择,那就是牺牲少部兵力拖住敌人,给后队以时间喘息整队,然后前后合力,拼死一战。这个决定虽然冷酷,但也许就是眼前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李辰转首对身旁的贺兰盛下令道, “传令遍喻全军:既行踪已露,与敌军提前遭遇,则心无二致,唯有力战一途。全军将士今日惟上下一心,戮力向前,奋勇战斗,克敌致胜。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贺兰盛拱手行礼,高声应诺。然后将李辰的命令大声传达下去。传令声开始在华部军的队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大都督有令…” “…心无二致,唯有力战一途…” “…上下一心,戮力向前…” “…奋勇战斗,克敌致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 随着传令的呼喊声渐止,华部军队列中的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虽说华部军久经战阵,有强军之名。但今日大军偷袭不成,反而被敌人发觉后抢先严阵以待。而己方经过整夜行军,不仅饥渴疲惫,而且阵列未整。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作战,对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战士们虽说未必心中畏惧,但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李辰的命令来的很及时,华部军士卒们立刻明白今日主帅决心已下,绝无退路,只有血战到底。 队列中乙弗怀恩暗自长吁一口气,不由将手中已经攥得紧紧的长槊再紧攥了几下。连日的征战让他英俊的面容也满是风尘,但他一双淡蓝色的眸子依然精光闪亮。乙弗怀恩将身躯挺得笔直,他眼望前方战场方向,内中涌动着立功建勋的渴望。 强军之所以是强军,就是往往这样危急的关头,反而能激发出将士们的斗志。华部军的队列依然寂然无声,但气氛却不像是先前那般有些压抑,一股战意开始从士卒们的身上无形地散发了出来。 数千将士的战意汇集在一起,逐渐形成一种凌厉的杀气。这杀气威势迫人,仿佛上冲于天。华部军队列周围山林中的鸟雀似乎仿佛也被这鼓杀气所惊,突然扑拉拉成群掠起,四散而飞。 这时,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独孤如愿遣人前来军中传令, “兰州刺史(李)辰即刻率所部前移阵前,预为全军先登陷阵。” 李辰闻令对贺兰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贺兰盛即刻高声下令, “全军起步,拔阵前移…” 随着一声凄厉的号声,华部军开始整队前移。位在华部军前面的各友军,则纷纷避到路边,放开大路让他们前进。 中军红地白花的大旗下李辰一脸肃然,注视着前部的华部军依次启动,开始整队前行。 然而刚刚才开拔了两个营,李辰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的悸动。他急转首看时,却见山道左侧的一条岔路上隐隐烟尘浮动,似乎一阵难以觉察的声响正从远处逼近。 李辰脸色一变,他迅即与身边的贺兰兄弟交换一下眼神,情况不对!贺兰兄弟眼中神情凝重,二人的右手已齐齐握上刀柄。 “敌袭!…,敌袭!…,敌袭!…” 就在此时,一连串声嘶力竭般的高呼骤然传来,几个西魏军的哨探从岔路上狂奔而回,一边口中不住地大呼着。 贺兰盛猛然拔刀在手,口中如连珠一般下令道, “费也头近卫就地结阵…” “…竖盾!保护中军…” “邙山营疾速上前面敌列阵…” “…弓弩手居后,挽弓备射…” “…步卒居前,举槊拒马…” “…全军收拢左转,准备接敌!…” 方才还静默齐整的华部军阵列猝然而动,只见旌旗乱翻,人流滚滚,士卒们令人眼花缭乱地开始匆忙变阵。 李辰也急忙下令道, “速报独孤大都督,我军左侧遇袭,敌情不明,职部已就地接战…” 正说话间,只见一队骑兵已经骤然出现在了岔路之上,这些骑兵衣甲服色皆是大红,一望可知便是来自侯景河南军团的东魏军。山间岔道狭窄,只能勉强两骑并行,东魏军骑兵如同一股纤细的疾风一般,向大路上的西魏军猛冲过来。 然而在骑兵的面前,数百名华部军刚刚列成严密的阵列,将路口堵得严严实实。只见贺兰盛将手中刀向下一劈,华部军弓弩手立刻乱箭齐发。顿时一阵箭雨闪烁着点点寒光,如风暴一般猛烈地刮向疾冲过来的东魏军骑兵。 山路狭窄,避无可避,加上距离又近,只听惨呼连连,当头的东魏军骑兵被箭雨笼罩,一个接一个从马上滚落下来。如同岔道悬空被设置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疾驰的骑兵们在这个屏障面前撞得头破血流,纷纷落马。 华部军弓弩手连射数轮,东魏军骑兵一时伤亡累累,尸体和死马几乎将整个岔路都堵住了,却始终无法冲到华部军面前。终于东魏军骑兵无法再坚持下去,他们发一声喊,转身退去。 东魏军骑兵的身影从岔路上消失,山林又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满地的血污尸骸,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华部军轻易便打退了东魏军骑兵的突袭,不过这并没有让李辰感到高兴,反而让他更加警惕。这小队东魏军骑兵的突然出现和撤退,只怕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 李辰正在思忖间,只听一声惊雷一般的巨大喧嚣,就如同是一道闸门突然间打开,无数东魏军骤然从山道左侧的群山中涌现。他们如同是汹涌而来的浪潮一般,瞬间占满了左侧每一条岔路和山岭。箭矢如雨点一般向着山道上挤做一团的西魏军倾泻而下。 西魏军猝不及防,人群中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倒下,队伍一时有些混乱。西魏军将领们顶着箭雨不断高声叫道, “左侧敌袭!注意防御!…” “竖盾!…,竖盾!…” “转向面敌!…” “还击!…” “还击!…” 经过短暂的混乱,西魏军在将领们的组织下稳住阵脚,开始发动反击。由于地形的限制,双方都无法展开兵力,只能在有限几条连通的山间小路上短兵相接,而大部分兵力只能远远地用弓箭对射。 那几条连通山中大道的小路上的战斗极为激烈。这些小路往往非常狭窄,崎岖蜿蜒,最多不过数人并列。战斗只能在当面的数人或数十人之间展开。双方大队士卒将双向的小路堵得严严实实,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前面的几个人拼命厮杀,干着急插不上手。只有前面有人在战斗中倒下,后面的人才有机会递补上去。 西魏军和从侧翼来袭的东魏军如同是两道咆哮的洪流被各自束缚在一个局限当中,仅能通过数条狭长的管道相互推挤,却始终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乙弗怀恩双手用力一振,将手中长槊从被自己刺穿胸膛的一名东魏军士卒身上拔出,那东魏军如倒空的米袋一般颓然倒地。乙弗怀恩顾不得稍稍放松一下已经杀得有些酸胀的手臂,挺槊迎上了接踵而来的又一名敌军。他一面和对面的敌人搏杀,一面大声招呼并肩作战的袍泽, “向我靠拢,保持密集队形…” 而他面前东魏军蜂拥如堵,一眼看不到尽头。 冷兵器时代这种在狭小地域内步兵间的近战对抗,完全考验的是士卒间的配合与勇气。以小集团步兵近战起家的华部军在这种战斗中如鱼得水,平时严格的训练和纪律体现出了明显的优势。相比之下,华部军士卒技击精熟,沉着默契,更不乏勇气,从而在这种残酷的近战中占据了上风。 乙弗怀恩再战数合,却听见孟和在后面大叫, “乙弗菩提,该我的都上了,莫道你一人就把东虏全包了?” 乙弗怀恩只得指挥自己的部下从后面队伍中有意留出的人缝中后退,孟和则乘机指挥自己的都顶上前去。 华部军熟练地交替上前接战,虽然他们在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不断杀伤敌军,而自身伤亡轻微。但面对敌人厚实的兵力和狭窄的地形,华部军进展也如在泥潭中前行,非常缓慢。 西魏军成功顶住了东魏军来自侧翼的突袭,但山地作战的局限此刻也显露出来,那就是双方都无法展开兵力,形成局部优势,从而迅速解决战斗,战况一时僵持不下。 但是突如其来的东魏军,已完全打乱了西魏军后军修整后参战,与前军合力据敌的计划。如今前军正陷于苦战,亟需后军前出支援,而后军却又被突然出现在侧翼的敌军死死拖住,这种形势对于西魏军显得极为不利。 中军之中,负责指挥后军的西魏太师、中军大都督贺拔胜横槊立马,面色冷峻地听着来自宇文泰信使的传令。那信使伏拜于地,几声泪俱下, “…我军前仆后继,与东虏甲骑浴血死战。除大丞相外,诸将俱挺身陷阵,短兵肉搏,形势已危在一发,惟求太师早发援兵呵…” 贺拔胜听罢,一时抚髯无语。 身旁大将军于谨见他迟迟不语,忙在马上行礼道, “太师,大丞相与前军形势危殆,刻不容缓。还望太师及早行援!” 一旁陇右大都督独孤如愿道, “如今侧敌未清,若贸然引军前出,一旦后路有失,全军前有强敌,后无归路,事无可济矣!” 于谨略一迟疑,又道, “如今来敌与我在山中僵持,敌军虽众,等闲也难得上风。何如我军留大部在此据战,另别遣一部速援前军?” 贺拔胜还未及回话,却听又一声轰然巨响,周围西魏军一起惊呼, “敌袭!…” “敌袭!…” “在右侧…” …… 只见西魏军所据山道右侧的山岭上如同涌来一道混浊的洪水一般,又一支敌军蜂拥扑来。这支敌军衣甲服色皆为赭黄,一面面河阳幡飞舞如云,却正是潘乐所率东魏汾洚军团杀到。 贺拔胜来不及再做计议,急忙下令道, “独孤如愿,汝且率所部挡住左侧敌军。不得有误!” 贺拔胜再对于谨道, “汝自率本部军马迎战右侧敌军,不得使其侵扰大路。” 独孤如愿,于谨二人各自领命而去,指挥所部西魏军分别迎战两侧来袭的敌军。 贺拔胜再下令道, “命其余诸军整队,分一部回探大营,确保归路。余者精简装具,且随我前去接应前军!” 贺拔胜下令之后,突然又想到什么,接着又下令道, “命诸王公前移,暂居中军。” 这次随军出征的王公很多,自然一般也不会让这些身份贵重的人去冲锋陷阵。今日西魏军漏夜偷袭,这些王公自然被安排在了队伍的后端。但如今后队遭到来自两侧的敌军突袭,已经不太安全,贺拔胜便下令他们前来中军驻扎。 贺拔胜布置已毕,精选了一支军马,皆配精甲利刃,准备亲自率领前去支援宇文泰。 今天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就算豪勇过人的贺拔胜也不再对胜利有过多的期望。只要能够接应出宇文泰和前军,大家顺利地退回瀍曲大营,就已算侥幸。 贺拔胜整顿军马才要出发,却又人飞骑来报, “启禀太师,敌将侯景遣一军偷袭我军后路,已据山口,我军归路已断!” 这个消息对危局之中的西魏军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西魏军如今前有强敌,四面受围,一旦再归路断绝,弄不好十万西魏军今天真是要全军葬身在这茫茫邙山之中了。 贺拔胜一时须发倒竖,大喝一声, “随我来!” 然后挥槊纵马,率原本打算救援前军的人马直向后路奔去。 贺拔胜并非不明白宇文泰和前军处境危急,亟需支援。但事有缓急,目前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夺回山口,确保全军退路,否则今日西魏军有全军覆灭之险。至于苦战中的宇文泰和前军,贺拔胜只能寄希望自己能尽快夺回山口,然后再回头增援。至于宇文泰能否坚持到那一刻,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边贺拔胜率人马飞骑去夺回山口,那边一支重重士卒环卫的队伍也从后队前移到中军靠前的位置。和装具相对简陋的其他西魏军不同,这支队伍中众人多是衣甲华贵,鞍辔精美。其中包括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等王公,以及尚书左仆射赵善等随军文官。 此时独孤如愿、于谨分别指挥所部与左右两侧来袭的敌军鏖战。山中一时飞矢如蝗,杀声震天。二人皆是成名宿将,指挥若定,西魏军在他们的指挥下稳住阵脚,步步推进,将东魏军进攻的势头压了下去。西魏军盘踞的山道中段已逐渐变得相对安全。 四面酣战正急,西魏军中军此时却显得安静平和。诸王公纷纷下马休憩,有些无聊地注视着左右两侧的战斗。临洮王元柬凑到赵善身旁低声道, “赵仆射,你看今日的战况?…” 赵善虽心中忧虑,但面对他的问话也只得安慰道, “我军大义在兹,将士用命,又有大丞相运筹帷幄,今日势克灭强敌,大获全胜,大王毋庸忧虑。” 元柬环视左右高举盾牌,如同两道高墙一般密列两侧的士卒,手把腰间的環刀感慨道, “孤身为宗室,罔论家国,皆当报效。然几番请战,大丞相与太师皆是不准。可惜宝刀在手,竟无从饮血立功,以报国家!” 那边谯郡王元亮持弓在手,也跃跃欲试道, “可惜孤这一身骑射本领,所矢从无虚发,却也是无从施展。” 赵善才要出言劝慰几句,却突然觉得前面大路上如同山洪骤发,一阵天崩地裂一般的响动传来。众人大惊止言看时,却见一支铁骑如顺着山势滚滚而下的洪流,正沿着山路当面冲来。 这支骑兵全副人马具装,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如同浪花激荡的潮水,正势不可挡地一路席卷过来,将当路的西魏军一扫而空,显然是敌非友。只见当先一员敌将身形高大,仿佛一尊降世的魔神一般。他中手长槊舞动如轮,当面竟无一合之将。 此时西魏军大部兵力,不是被贺拔胜带走去夺回山口,就是在两侧山岭上与敌军苦战,中间大路上仅有极少兵力驻守。这股敌军的甲骑势如破竹一般一路冲来,几无阻碍,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已经冲到中军位置。 位于中军的诸王公都没有什么临战经验,大家一时竟都楞在那里。直到见到匆忙上前护卫的士卒在眼前被敌骑一个个撞飞,死伤满地时方醒悟过来。 “敌袭!…” 众人如梦初醒,顿时乱做一团。有人手忙脚乱地准备上马迎战,可脚却怎么都踩不进马镫。有人挽弓射向来敌,箭却不知飞向了哪里。元柬拔刀在手,却不知是不是该上前和敌人高速冲来的甲骑近战……。 王公们身份贵重,每人身边都少不了几名随从侍卫。危急之中,这些侍卫随从们勇敢地挺身而出,冲上前去舍命阻挡敌骑。然而这些人虽然英勇,个人武艺也不错,但混乱中却无人组织,只是如飞蛾扑火一般一个接一个撞向滚滚而来的敌军甲骑。 在令人牙酸的闷响声中,狂飙一般呼啸而至的敌军甲骑已经摧枯拉朽似的冲破了护卫随从们的拼命拦阻,直入阵中。 只见当先那员敌将微扬手中锋刃鲜血淋漓的长槊,随手已将一支向自己射来的羽箭便弹飞,然后反手一挥,已将向他发箭的那名护卫自右肩斜斩两断。 那敌将冲入阵中,才要举槊大开杀戒,却见面前一群人衣甲华丽,与自己一路杀来所遇迥然不同。但这些人精致华丽的装具和他们的战斗力却显然不成比例。此刻面对突破进来的骑兵他们一片混乱,竟不知结阵抵抗。 那敌将也不禁一时错愕,但旋即他便用手中长槊指着王公们,面露狞笑着对自己的部下大声道, “一群肥羊呵,给我抓活的!” …… 正在山路两侧激战的西魏军发现了山路上的异状,当即赶来支援。独孤如愿和于谨闻报,也急遣军马疾速回援中军。 大将军于谨之子,通直散骑常侍、都督、太子右卫率于寔最先率军赶到。但是当于寔赶回中军时,战斗已经结束。 来袭的东魏军甲骑如同一股飓风在极短的时间里横扫了中军,还未等西魏军援军赶到,他们又如一阵风一般裹挟着俘获沿原路呼啸而去。于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远消失在山路上,只留下一道烟尘。 西魏军的中军此刻尸骸遍地,惨不忍睹。于寔等急忙救助伤者,清点损失。 计点之后发现,除死伤者外,计有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以及尚书左仆射赵善等王公将佐共四十八人不见了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邙山之巅 23 话说一队东魏军甲骑突然出现在山道上。乘西魏军主力正在两侧山岭上与东魏军鏖战,他们如同旋风一般扫荡了防御空虚的中军,然后赶在西魏军主力回援之前又地裹挟着俘获,一阵风似的原路扬长而去,只留下遍地尸骸。 这队东魏军甲骑却正是突然脱离山谷正面战场,不知去向的彭乐所部。 彭乐字兴,安定人,骁勇善骑射,乃是东魏军中的头号猛将,时为肆州刺史,汩阳郡公。 彭乐勇猛绝伦,却也颇有心机,一生反复多变。在北魏末天下大乱时,他初始加入了杜洛周的起义军,后又投降尔朱荣,随后他一度叛投韩楼。当尔朱荣派遣大都督侯深讨伐韩楼的时候,彭乐又再度投降侯深。后来高欢举义山东,彭乐随从成事,并在韩陵之战中先登陷阵,大破尔朱氏大军。 沙苑大战时,高欢开初时对与西魏军决战有所疑虑,但彭乐意气奋发,请以决战,高欢从之。但彭乐当时宿醉未醒,孤身深入,不慎被李辰一矛刺中小腹,当时肠子都流了出来。彭乐忍痛试着把肠子塞回腹中,但怎么都塞不回去。他最后索性将露在体外的一截肠子截去,然后包扎伤口返身再战,但终因伤重腹痛而败回,东魏军因此而全面溃败。 此后高欢每每以此事诲喻告诫他,而彭乐本人也因伤重,将养经年方才痊愈。此次邙山之战,还是彭乐伤愈后第一次出征。 和所有东魏军将领一样,彭乐却没想到今日原本看来十拿九稳的战斗却进行的一波三折。 首先西魏军冒险发动夜袭,却意外地被高蝉儿发现了行踪。东魏军凭借情报上获得的先知,从容布阵迎敌。从而取得了全面的战场优势,从战斗开始之初,就一举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给仓促应战的西魏军以重大杀伤。眼看东魏军又一场重大的胜利即将到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战斗随后却陷入了胶着。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遭受重创的西魏军似乎反而激发出了空前的战斗力。他们同仇敌忾,浴血搏杀,死战不退。充分展现出了关陇男儿的血性和坚韧。 当战斗进入持续僵持,双方伤亡持续剧增之后,东西魏两军的气势心态却似乎各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甚至全然翻转。绝境中的西魏军放手力搏,越战越勇。而东魏军却似乎失去了拼死决胜的信心和意志,战斗中反而有些缩手缩脚。 说来如今以六镇鲜卑军人为主体的东魏军已经不是当初韩陵之战时那支奋力求活的流民大军了。多年来相对安定体面的生活,已经消磨了他们的斗志。 因此虽然他们仍然不乏鲜卑军人的勇武,也有人数和装具上的优势,但那种致之于死地而后生的血气,整个东魏军上下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似乎已经有些淡漠了。 这种状况体现在战斗中,东魏军可能在战斗顺利的时候表现非常勇猛。但战斗一旦进入逆境,需要拼死力战,克敌制胜的时候,东魏军往往显得后劲不足。而战斗的拉锯和重大伤亡的出现,又反过来影响东魏军将士的心态,使他们更加不愿出死力拼杀,甚至产生厌战情绪。 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这次邙山大战的起因,却是缘于高欢的世子高澄调戏勋贵高慎的妻子,从而导致驻守战略要地虎牢的高慎忿而叛降,这才引来了西魏军的大举东进。东魏军将士们虽口中不言,但心底多少却有些芥蒂,因此在战场上难尽全力。 结果面对残余西魏军的殊死抵抗,占尽优势的东魏军却始终无法正面击溃西魏军,迅速解决战斗。 再说彭乐休养已久,今日蓄力而发,更加勇不可挡。他率所部精骑为右据猛攻西魏军北侧,一时势如破竹。不知多少西魏军将卒丧命在他手中的长槊下,眼见长槊已经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但随着战斗的深入,彭乐只觉得面前的抵抗越来越强,自己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竟如龟步。 彭乐的长槊依然犀利无比,当面似乎无人可以挡住他势大力猛的一槊,但西魏军毫不畏死一般前仆后继,如同冲不垮的堤坝似的死死挡在他的面前。 失去速度的骑将与步卒近距混战极为危险,彭乐虽勇,但也几度几乎被西魏军的长矛刺中。他不得不不时稍稍退后,让部下可以冲上来保护自己的侧翼。 而西魏军的拼死抵抗却给彭乐手下的甲骑们造成严重伤亡。东魏军甲骑在混战中不断被西魏军的长矛刺中落马,双方损失都在是急剧攀升。用宝贵的甲骑和敌人的步卒之间进行一场伤亡交换比如此接近的残酷战斗,却是彭乐所无法接受的。 见战斗一时难以速胜,彭乐不由心中寻思, “孺子不肖,欺凌勋贵,乃致西贼大至,却还要吾等死战退敌!如今贼势凶悍,难以猝克,何必让儿郎们白白损失?不如转去敌后,攻其无备,或得大功。” 彭乐想到这里,也不报知高欢和正在苦战的友军刘丰、薛孤延,竟指挥所部突然脱离战场,径直向西魏军前来的山口冲去。 彭乐勇冠三军,为高欢所重。而高欢又驭下从宽,这也让这些勋贵大将们多少有些有恃无恐,胆大妄为。 今日彭乐的运气当真不错。他率军沿山道一路狂奔而来,却正值西魏军后军受到左右围攻,并后路断绝的混乱时刻。西魏军主力要么在两侧山岭上与来攻的侯景、潘乐所部东魏军激战,要么就随贺拔胜去后路夺回山口。中间大路军防卫力量十分薄弱,而本在后队的西魏王公好死不死恰于此时聚拢在中军。 彭乐一路冲杀,势无可挡。当他杀入中军,见众人衣甲华贵,顿觉这些人身份不凡,当即下令尽力生擒。东魏军如虎入羊群一般摧垮了微不足道的抵抗,大肆掳掠一番,将看似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纷纷绑了,横置于马上。 彭乐见四周西魏军如捅了蜂窝一般拼命向中军杀来,也不敢久留,当下打一个呼哨,率部下押着俘虏飞快地原路返回东魏军本阵。 彭乐率部冲出山口,重回山谷中的主战场,立即遣人向高欢报捷, “职下大破西贼后军,杀伤无算,虏其贵爵重臣凡半百数…” 却说高欢开初闻听彭乐疑似叛敌,不禁心中大怒。但他面上殊无色动,只是命令在战场上的刘丰、薛孤延所部相应右移,填补彭乐部离去留下的空档。随后,高欢再遣使催促位于左右的侯景、潘乐,让他们加紧自左右发动攻击,力求尽快突破西魏军后阵,围歼西魏军于邙山。 然而时间未久,却听闻彭乐使人报捷,高欢不由半信半疑。再过一阵,彭乐已经亲自押解着俘虏赶到中军。 左右清点后禀告,彭乐此战生擒西贼僭主元宝炬兄子临洮王元柬及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尚书左仆射赵善等王公将佐共四十八人。 高欢闻报顿时又惊又喜,一战俘获这么多的敌军贵戚王公高官,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今日之战都已是一场大胜! 高欢立马扬鞭,望着眼前如修罗地狱一般双方由自浴血厮杀的战场,眼中寒意如霜,口中冷哼道, “宇文黑獭,今日天意所致,合当覆灭,且看你能强撑到几时…” 自从彭乐率军退出战场后,西魏军当面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但西魏军将士以疲惫饥渴之躯拼死搏杀竟日,已经濒临体力上的极限,也无力再将阵线反推。 西魏军正在拼尽最后的气力死战,突然听得东魏军阵中鼓号大作,顿觉眼前一空,只见东魏军如同后退的潮水一般开始全线缓缓后撤。 “东虏退了!…” “打败他们了!…” …… 西魏军一片欢呼,正要纷纷拔脚追击,却不防对面东魏军中突然万箭齐发,如瓢泼大雨一般向西魏军迎头袭来。 “小心…” “防备弓箭!…” “竖盾!…” 在西魏军将领们的喊声中,西魏军前锋一边用手中兵器拼命拨打飞蝗一般的羽箭,一边不住后退,不时有人中箭惨叫倒下。 持盾的士卒迅疾上前,用一面面盾牌连接在一起,构建起一堵高高的盾墙,掩护前锋将士们快速退到掩护后面。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砸在盾墙上。西魏军在盾牌的掩护下重新结阵,准备随时应对敌军的反扑。 但是正面东魏军却似乎没有乘机攻击的意图,而是在箭雨的掩护下逐步缓缓后撤。东魏军的弓箭射到盾牌上的声音也渐渐稀疏,过不多久,东魏军已经退到一箭地外重新列阵。 宇文泰见机,也指挥西魏军向后收缩列阵,与东魏军拉开距离,准备再战。双方的阵线暂时脱离了接触,隔着约一箭地的距离遥遥相对。只见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几乎完全被阵亡者的尸体所覆盖,流血漂橹,惨不忍睹。 此刻战场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方才惊天般的厮杀声呐喊声一下子消失无踪,只有受伤者濒死的呻吟隐隐风传入耳,而空气中的血腥味此时却显得格外浓烈,刺鼻呛人。 西魏军将士刚才全凭一股血气拼力厮杀,现在突然停止下来,顿时感到口中如同着了火一般干渴。许多人只觉双腿发软,持握兵器的手在不住微微颤抖。 突然东魏军的阵中如同劈开的海面一般左右一分,从阵列当中让开一条大道。只见一队人马沿着通道,从后阵一直穿行到阵前。这队人马盔明甲亮,槊矛如林,外围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卒,当中却押了数十名被绑缚起来的人。 这些被绑的人每人都被反剪双手,缚在背后。脖颈上还被各系了一根长绳,数十人前后连结在一起。每个人左右两侧被两名士卒夹持着,士卒手中两把寒光闪闪的钢刀架在他们肩头脖颈两侧。这些人脚步踉跄地被东魏军士卒们推到阵前,面向西魏军一字而列。 宇文泰望着对面东魏军奇怪的举动,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极力镇定,避免去想那个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 而就在西魏军将士们满心疑惑的时候,突然对面东魏军阵中开始有人高声叫喊,每喊一句,便有数人重复,接着更多人重复高喊。开始是一人,最后竟百十人一起高喊,高喊声在寂静空旷的战场上清晰可辩, “大都督、肆州刺史(彭)乐所向神勇,大破西贼后军…” “…生擒西贼伪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元)柬…” “…蜀郡王(元)荣宗…” “…江夏王(元)升…” “…巨鹿王(元)阐…” “…谯郡王(元)亮…” “伪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赵善…” …… 此刻战场上万籁无声,唯有洪亮充沛的唱名声,在双方阵列上空飘荡。每唱名一人,东魏军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相合,声震云天。而对面西魏军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西魏军将士,此刻心底全都一片冰凉。 在对方唱名之初,大多数西魏军将士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甚至很多人在怀疑是否是东虏久攻不下,故意演了这样一场戏,目的是为了打击自己的信心和士气。 但是随着唱名的继续,一个又一个地位显赫的王公的名号从敌人口中被叫了出来,官职、爵位、名讳全都分毫不差。甚至前列的西魏军将士依稀能够分辨出被押在敌军阵前的人群中那几个熟悉的面容。 西魏军将士逐渐意识到这不是敌人上演的一场戏,而是真的事实。但这个事实来得实在太残酷。 西魏军今日之所以能忍受惨重的伤亡,浴血死战,就是有这样一个希望在,他们希望自己拼死挡住东虏的进攻,使后军能够从容整队参战,然后两军相合,最终击败东虏,赢得胜利。但是来自后军的大批王公被俘,却让他们心中的这个唯一的希望突然间被打得粉碎。 难道后军真的全军覆灭了?! 巨大的疑问萦绕在西魏军将士的脑海中。血战竟日,从来不曾动摇过的关陇勇士们此刻心中都不由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 此时,宇文泰也终于得到了来自后军的信报。一名贺拔胜派来的信使浑身浴血,向宇文泰禀告道, “…后军左右两翼突遭东虏重兵截击,尚自鏖战。敌将侯景又乘我不备,派军袭据山口,断我归路。职下不得已率军回援,经力战复夺之,今归路已无忧矣。然战局纷乱,山口要地,不容有失,职下未敢轻离。事既如此,则如何战止,惟冀大丞相早以为断!” 听完来人的禀报,宇文泰面容冷峻如霜,久久未言。 今日这场仗,整个过程跌宕起伏,已经完全超出了宇文泰的预计。也许是太想赢得这场事关重大的战斗,他力排众议,坚持冒险偷袭。结果一招不慎,西魏军今日处处受制,损失惨重。无奈之下原指望通过前军的抵抗和牺牲争取时间,然后借助后军翻盘,可最终传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噩耗,后军也被敌军围攻,已无力相援。 宇文泰如同一个身负重担的人,满怀忍耐,跋涉千山万水,只为那个最后的目标。然而在经历了重重艰难险阻之后,却在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的大门砰然关闭。 宇文泰此刻满嘴都似乎流溢着一种苦涩的味道,胸膛仿佛被痛楚和不甘充填得满满塞塞,几乎就要爆炸了一般。 这时,那信使见宇文泰半晌无言,小心翼翼地禀道, “贺拔太师还有一言,命小人转禀大丞相。“ 宇文泰倏然转首问道, “太师还有何言?” 那人行礼道, “贺拔太师言道,既时不我与,则不必争于一时。江山无尽,来日方长。” 宇文泰闻听,心头雪亮。这是贺拔胜在暗示自己保存实力,以待将来。以贺拔胜之勇,说出这样的话,当是形势应该非常不乐观了。 宇文泰心中一凛,顿时从痛苦和迷茫之中沉静下来,枭雄之心复坚如铁石。 宇文泰旋即对回首左右众将大声下令道, “传令各部互相掩护,交替而退。我自领帐内亲卫,为诸军断后。鸣金——退兵!” 急促清脆的鸣金声猛然在战场上响起。西魏军将士闻听无不心头一松,今日他们以疲渴之躯与优势敌军血战良久,早已疲惫不堪,加上知道后援无望,士气大挫,已经着实无力再战了。此时听到退军的讯号,简直如蒙大赦一般。 西魏军开始缓缓后撤,交替退往山道。而宇文泰的大纛却守在原地分毫未动。 突然,东魏军阵中战鼓如雷,高欢却是抓住西魏军气馁退兵的时机,指挥东魏军猛扑上来。 西魏军本是相互掩护,交替退兵。面对东魏军的蓄势已久的猛烈进攻,只能且战且退。但是此刻将士们都已精疲力竭,加上士气有些低落,阵列已经无法保持从前那般严整。西魏军阵列在一些边缘部分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东魏军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紧咬住撤退的西魏军不放,一旦西魏军哪里的阵列出现混乱和溃退,东魏军就如同嗜血的猛兽似的猛扑上去。崩溃的西魏军阵列如同转瞬即逝的浪花一般,很快就消失在汹涌的东魏军浪潮中。 乱军之中,宇文泰的大纛却始终坚持飘扬在西魏军阵列的末端,直到全军尽退的最后时刻,方才开始启动,退随着大军尾部缓缓后退。 如果一支军队在战斗中退出战场,只要主帅大纛没有倾到,没有落荒而逃,那就意味着这支军队没有失去指挥,没有全面崩溃,是还具有战斗力的表现。敌军也就不敢放胆追击。 主帅的这种镇定,使撤退中的西魏军将士中犹如吃了一粒定心丸。战斗中撤退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易的事,特别是西魏军在后撤过程中,还要面对优势东魏军的凶猛进攻。 危难时刻,却方显英雄本色。 宇文泰大纛拖在西魏军队列尾部而退,一方面是一种威慑,使得东魏军不敢放肆追击。但另一方面,大纛也成为最为醒目的目标,吸引着大批东魏军对其进行疯狂围攻。 在西魏军队列的末端,一员将领在两军之间折返冲杀,所向无前,却正是平东将军、京兆郡守蔡佑。 蔡佑今日一身铁明光铠,铁兜鍪,手中一根长槊舞动如飞,率部属缀在西魏军后撤队伍的尾部,奋勇拼杀,死死顶住东魏军的猛攻。 因每个人的个性有差,所以关陇群雄们所表现出来的个人风格也有很大不同。西魏军中不乏如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等冒锋直进,骁勇敢战的猛将。但是蔡佑却往往是在危难之际,军心不稳的时刻,挺身而出溃围陷阵,发挥关键作用的那个人。 上次河阴大战,西魏军大败。宇文泰撤至弘农,见蔡佑归来,喜出望外,言道, “承先(蔡佑字承先),尔来,吾无忧矣!” 当夜宇文泰心惊不得入眠,最后将头枕在蔡佑的大腿上,才得安然入睡。 而每当西魏军出征归来,诸将往往争功,只有蔡佑却始终不为自己争辩什么。宇文泰每每感叹,曾经对众将道, “承先口不言勋,孤当代其论叙。” 蔡佑今日在西魏军全局不利,不得不阵前撤退的危急时刻,再一次出现在了最关键的位置。只见他纵马扬槊,在阵尾左右驰骋,奋勇力战。他如同一只急流中的铁锚一般,任自潮流汹涌,他只逆水而立,巍然不动。 蔡佑在阵前往返冲杀,一身铁甲已经被鲜血染得暗红。只要他出现在哪里,哪里东魏军进攻的势头就被一时遏止消退。东魏军被他勇猛无畴的气概所慑,一时咸曰, “此是铁猛兽也!” 东魏军纷纷避开与他对阵。蔡佑见敌军不敢进逼,则指挥部属随西魏军大队缓缓后撤。当东魏军再次围攻上来,蔡佑立即返身再战,直到将敌人再次杀退……。 蔡佑就这样且战且走,掩护西魏军向山口撤退。 在全军战斗失利,不得不敌前撤退的不利情况下,仍然还能保持战斗意志,力战不息,则需要比平常的战斗具有更大的勇气。除蔡佑之外,仍有许多西魏军将领临危不惧,殊死力战。 虽然蔡佑在后路拼死力战,阻挡追兵,但东魏军毕竟人数众多,他们除死死咬住西魏军的尾部之外,又催动骑兵,分别向西魏军两翼不断发起突袭。 西魏军大都已经精疲力竭,他们只能一边撤退,一边勉力应付来自左右两侧的敌军攻击,局面一时非常被动。 危难之际,只见一员将领单骑杀出,直扑来袭的东魏军。众人定睛看时,此人却正是都督王雅。 王雅字度容,阐熙新固人。为人沉毅寡言,然有胆勇,善骑射。昔日沙苑大战时,王雅解甲步战,所向披靡,时人壮之。 只见王雅单枪匹马,直冲敌阵。东魏军见他孤身一人,当下步骑竞出,将他团团围住。却见王雅挥槊如轮,左右奋击,眨眼之间,已连斩九级。东魏军不防王雅如此勇猛,不由也稍稍后退。 王雅勒马扬槊,直指前方,东魏军虽众,竟一时无人敢于上前应战。王雅见状,口中冷哼一声,随即拨马返回本阵。 王雅匹马立威,单骑陷阵,挫动敌军锐气,使其不敢进逼。当他归阵之时,西魏军向他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宇文泰在阵中望见,不禁感叹道, “王雅举身悉是胆也!” 就在王雅单骑退敌的同时,另一侧东魏军也凶狠地攻了上来,为首的一员东魏军大将,却正是昔日高敖曹手下的悍将东方老。 东方老字安德,鬲人,时为东魏南益州刺史。东方老身长七尺,膂力过人。他率领东魏军纵马横冲,猛攻西魏军侧翼。 见敌人攻势凶猛,西魏军中卫将军、右光禄大夫高琳当下率部属上前迎战。 高琳字季珉,先祖为高句丽人。高琳先后参与过沙苑、河阴等诸场大战,屡立战功。 东方老勇健彪悍,每战常身先士卒。他见一队敌军从大队中冲出迎战,当下大喝一声,催马挥槊,直取队中领头的高琳。高琳见状也不言语,只管快马扬槊迎了上来。 只听砰的一声刺耳的闷响,两人的长槊已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二人都只觉手掌被震得生疼。二马分错而过,高琳左手按住长槊,右手突然拔刀横斩东方老腰间,却不防那边东方老却是暗自挽弓一箭射来。高琳急闪时,那箭只擦着耳边飞过。因为躲闪失去力道,高琳手中的刀也只在对方身上轻轻划过。 眨眼之间,二人各自回马,已再战数合。当双方再次错马之后,东方老纵马返回本阵,不再纠战。 东方老在自家阵中挽缰勒马,却见自己肋下的铠甲被已被拉出了一道浅浅的豁口,隐隐有丝丝鲜血正从豁口处渗了出来。东方老用手摸了一把,手掌上顿时印上一道红色。东方老看着手上的血迹,对左右感叹道, “吾经阵多矣,未见如此健儿!” 东方老随即遣一骑上前高声叫道, “尔等今大势已去,覆亡在即。足下如此技艺,何不早率众归降?如是,我家将主愿与君富贵共之……” 那人话尤未完,突然对面阵中一箭飞来,正中他的脖颈,将他的话语生生打断,那人顿时一头从马上栽下。 西魏军阵中高琳放下手中的空弓,冷冷道, “富贵吾自取耳,何须假汝手!” …… 凭借将士们的英勇拼杀,西魏军缓缓而退,任凭东魏军如何尾随反复围攻,却始终没有出现全军夺路而逃,全盘崩溃的状况。 东魏军中高欢双眼寒光笔射,死死盯住缓缓后退,却始终挺立不倒的宇文泰大纛。 眼看西魏军即将退入山道,高欢猛然回首,用马鞭遥指即将要隐入邙山的西魏军,对身边的彭乐道, “汝今日已立大功,然黑獭尤未授首,汝可敢再战一回,全此旷世功勋?” 彭乐欣然行礼道, “末将这便前去生擒黑獭,献于大王!” 说罢,彭乐即率本部军马,如一阵狂飙一般冲出高欢中军本阵,直向西魏军追去…… 附录: 以上高琳和东方老的一段对手戏,其实发生在邙山大战之后,高琳出任正平郡守时。但是本书将不涉及这一段历史,为了增加本章的可读性,我把它提前,加入到邙山大战之中。 其余大战的经过和场景基本是严格按照史籍记载演绎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 邙山之巅 24 一杆通体漆黑的大纛笔直挺立在山口的前方。 平阔的山谷在西端随着地势开始逐渐内缩,到了山口处变得外阔内窄,形状如同一个倒葫芦口。中间的部分最后延伸渐变成一条窄窄的山道,在邙山中蜿蜒延伸。气流从平坦的山谷一路吹来,在山口受到地形挤压收缩,风势陡然强劲,直冲山口后相连的山道而去。 大纛当风飞扬,旗面被向后拉扯得仿佛如同一块门板一般平展。阳光下大纛上的褒羽、豹尾、飘带等装饰光彩流溢,随风不住飘荡起舞,和旗面抖动的边角一道,猎猎作声。 大纛之下,一队队黑袍黑甲的士卒以其为核心,排列成极为紧密的阵列,就如同一道巨型的闸门一般,牢牢地挡在山口之前。在阵列的前方,一支数量庞大,衣甲旗号多为赭黄色的大军仿佛如同泛滥的洪水一般正不断向阵列发起着冲击。 相比赭黄色的大军,挡在山口的黑色阵列人数上要远远处于劣势。但是看似单薄,仿佛挥之即倾的阵列,此时却如钢铁浇铸的一般,任凭黄色的浪潮如何咆哮冲撞,始终岿然不动。而这道黑色阵列的后面,大队的黑色衣甲的士卒们正列队缓缓开进山路。 仿佛是一道高耸的堤坝将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截然分作了两段。堤坝外面是混浊奔涌的激流,惊涛拍岸,浊浪排空。内里则如同是一泓宁静的沉渊,正由底部泻出一道黑色溪流,沿着蜿蜒的山路涓涓流向远方。 这两支殊死拼杀的大军,却正是已在邙山血战竟日的东西魏两军主力。 对于这场事关重大的决战,战前宇文泰和西魏军将领们反复谋划,最后不惜冒险夜袭。但不想今日从战斗一开始,局势的发展就连连出乎众人的预料。 西魏军不仅夜袭行动被东魏军察觉,不得不在疲惫饥渴,又阵列未成的极端不利形势下与严阵以待的东魏军仓促合战。而且在前军拼死力战,苦苦支撑的情况下,又传来后军也被东魏军围攻,遭受重大损失的消息。 形势到了这一步,继续纠缠战斗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单凭将士们的英勇无法弥补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也无从挽救已注定失败的战局。如果一味拖延,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遭受更大损失,甚至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面对严峻的局面,西魏军主帅宇文泰虽然满心不甘,一度抉择艰难。但他毕竟一代枭雄,行事果绝,最终还是决然下令西魏军退出战斗。 然而来时容易,去时难。西魏军一心想要退出战斗,但在战场上大占上风的东魏军却不想让他们如此轻易脱身。东魏军主帅高欢当即命令猛将彭乐率军尾随猛攻,务必留住宇文泰。 无数的箭矢在两军上空如疾风骤雨一般往来漫飞,仿佛明艳的阳光也被遮挡得暗淡无光。箭矢如此密集,甚至不时有箭矢在空中迎头相撞,铿然有声,然后双双坠落。 突然,一支羽箭从漫天箭雨中脱颖而出,直向西魏军中军大纛所在落下来。就在这支箭即将落在大纛下面的铁甲丛林中,一杆锋刃上染血的长槊从旁猛然直竖而起,砰地一声将它击飞。重重铁甲环卫之下的宇文泰持刀立马,面色冷峻地注目前方已距已不足百步的战线,对刚才这一幕似乎全然未觉。 对面的东魏军如赭黄色的风暴一般,正遮天蔽日似的席卷过来,仿佛要将西魏军这最后的抵抗一口吞没。东魏军一波一波的攻击来势凶猛,仿佛是澎湃汹涌的浪潮,反复冲刷撞击着单薄的西魏军阵列。 负责断后的西魏军人数不过数千,却是西魏军中最后能战的精锐。但此刻他们已经苦战多时,几乎人人身上衣甲都已被鲜血浸透。由于劳累和饥渴,士卒们无不双眼通红,口唇干裂,面上汗水和尘土搅和在一起,如泥糊一般,已看不出本来的肤色。 但是这些勇士毫无惧色,依然高举手中的武器,竭力死战。西魏军的阵列极为密集,士卒们肩头的披膊几乎已经挨在了一起。随着士卒们挥舞手中的长槊大刀,不时从他们中间传来阵阵铁甲相互碰撞摩擦产生的响声。而整个阵列如同长满荆棘的密林,一根根槊矛向着前方竖起,仿佛密不透风一般。 而东魏军则发挥人数众多的优势,仍然以步骑混合进攻的战术,凶狠地反复发起冲击。 只见东魏军的甲骑如同一具具钢铁怪兽一般,接二连三地向西魏军的阵列猛冲过来。随着甲骑呼啸而至,只听噼啪一阵乱响,密林似的西魏军前举的长槊纷纷折断,甲骑已声势惊人地直撞进阵列。在巨大的声响中,当前的西魏军士卒被纷纷撞得向后倒飞出去,整个阵列前端立刻出现了多处凹陷。 然而西魏军的阵列实在太密集了,被撞飞的士卒很快被身后人墙一般的阵列挡住。而冲阵的东魏军甲骑却如同砸在气囊上的铁拳,势能被消耗了大半,怎么也无法再进半步。西魏军的长矛利槊却从四面八方一古脑地向入阵的甲骑刺来。全身铁护的甲骑满身飙血,如刀从中被戳得满身漏洞的水囊一般一个个被挑下马来。 然而未等西魏军喘上一口气,东魏军步卒已如同潮水一般冲了上来。他们手舞长槊,铺天盖地挤压过来。西魏军阵列密集,士卒们几乎不能左右闪避,只有挥槊向前格挡突刺。 一名前排的西魏军士卒刚举起手中的长矛,前胸却已经被敌人的长槊刺入,顿时气绝。但刺中他的东魏军还未等将长槊拔出,脖颈上便已经被对面一根长槊刺中,鲜血立刻狂飙而出,将身边的人全身染的血红。而被他刺死的西魏军士卒被左右的同袍挤住,前胸插着长长的槊杆,竟一时挺立不倒。直到后面的士卒挥矛跨步向前,推了他一把,才颓然侧倒于地。 而接替他的西魏军士卒刚跨上前排不足一息,在手中长槊刺进对面东魏军胸膛的同时,自己身体也被刺中,双双阵亡。 而此刻两军的锋线如同是两道长满锯齿的利刃,不断相互反复挤压撞击。每一次的冲撞,双方都似乎有许多战士浑身飙血地倒下。仿佛是一个无情吞噬生命的血肉碾磨,正将双方一个个英勇的士卒的生命不断收割。东西魏两军的战士几乎是面对面的肉搏。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混合在一起,如连绵不绝的闷雷一般响彻云霄。 然而面对东魏军如同狂潮一般的猛烈攻势,西魏军阵列如同一堵挥舞着无数尖刺利刃的铁壁,死死地钉在山口之前。寸步不动。任凭东魏军如何反复冲击,但都如惊涛拍岸,雪沫四溅,徒劳无功。 对面东魏军阵中东魏肆州刺史,汩阳郡公彭乐一面随手抖去手中长槊锋刃上的鲜血,一面望着面前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心中却多少有些懊恼。 今日彭乐先是率军与西魏军力战,但见一时迅速难以取胜,便动了心机,当下率部脱离了主战场,去袭击西魏军后部。没成想彭乐的小算盘却捡了个大便宜。正在忙于应付四面围攻的西魏军一时不防,被彭乐袭破中军,俘虏了西魏王公将佐四十八人。 彭乐一番取巧的行径,却歪打正着地立了大功。当高欢命他追击宇文泰的时候,正自得意的彭乐毫不犹豫地便应承了下来。在他看来,在战局已经如此优势的情形之下,击灭残敌,生擒黑獭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一般的容易。 但令彭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战斗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西贼大败退兵之际居然没有全军崩溃。而是在主帅宇文泰的指挥下缓缓后撤。尤其是这断后的西贼竟如此勇悍,自己率所部反复猛攻,却始终拿最后这些人数上明明处于劣势的西贼没有办法。击灭西贼残军这原本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变得如此棘手。 眼看着宇文泰的大纛已近在眼前,旷世奇功可期,可东魏军不管怎样冲击,就是突破不了西魏军的阵列,战斗似乎又演变成了之前的那种状态。一方面是轻易间已经立下的大功,一方面是损失严重却收获寥寥的攻坚,彭乐的心底似乎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突然,彭乐注意到前方正在与西贼激战的几乎全是自己的部属,而理应同在战场上的刘丰、薛孤延二部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落在了后面。 彭乐倏地掀开面甲,对左右厉声下令道, “速去寻刘、薛二位将主。就言彭某请他们戮力挥军向前,合力共灭西贼。此战若能生擒黑獭,则奇勋誓与二位共之!” 左右立刻有人高声应命,策马飞驰去了。 彭乐此刻心头雪亮,定是刘丰、薛孤延二人恼恨自己先前在战场上不告而别,独自偷袭西贼后营却得获大功。结果他们眼见当前西贼是一块硬骨头,便悄然指挥部属后撤,把自己独自闪在了这里。 彭乐想明白其中关节,心中不免有些火光。但今日他擅自脱离战场在先,此刻却也不好说人家躲在后面让自己顶缸。眼见面前这西贼凶悍难克,彭乐当然不愿独自承受这么大的损失去打下来,但又舍不得就这样放弃擒杀宇文黑獭这样的旷世奇功,因此也只得硬了头皮派人好言去请刘、薛二人上前助战。 传骑去后,彭乐注目西魏军中始终挺立飘扬的主帅大纛,噬人一般的眼光寒芒毕露,仿佛一头凶兽盯住美味的猎物一般。 此时西魏军大部已经退进山道,只有少量兵力还在盘桓在山口附近。然而断后的西魏军阵列却仍然如同一道铁闸一般挡在东魏军当面,丝毫没有后退的迹象。 不过久经阵战的彭乐敏锐地察觉到,最后这支西魏军虽然还在顽强抵抗,但似乎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们只是坚守在原地,已无力抓住战斗中东魏军瞬时出现的短暂调整退却,乘势将战线反推。东魏军则抓住西魏军这种状况,利用步骑结合反复突击,进攻更加协调和从容。貌似坚不可摧的西魏军阵列,正在被缓慢地侵蚀消融。 虽然山口狭窄收缩的地形,限制了东魏军人数上优势的发挥,让东魏军无巧可取,只能用人命硬撼西魏军的坚阵。但是彭乐、刘丰、薛孤延三人所部精兵数万,只要三人能齐心协力,轮番不间断地发起攻击,就算一命换一命地步步推进,最终也将压跨西魏军的拼死抵抗。 这时,前去传讯的人陆续回报彭乐, “启禀将主,刘使君言道其所部伤亡颇重,难以再战……” “启禀将主,薛使君言将主勇冠三军,故不敢掠美于前,他唯观将主破敌立功耳…” 彭乐听罢一时脸色铁青。看来刘丰、薛孤延二人真的记恨上了自己,关键时刻都缩在了后面,保存实力,任自己去和西贼死拼。彭乐敢拿自己颈上的头颅打赌,一旦自己和西贼拼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刘、薛二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从后面冲上来捡便宜。 “两个鼠辈!” 彭乐一时气急败坏,当下不由怒骂出口。他左右亲随将领互相瞄了几眼,都将头低了下去,噤若寒蝉。 但骂归骂,彭乐此刻也明白已经指望不上刘、薛两部的援手了,只有全凭自己来啃下眼前这块硬骨头。 就在彭乐寻思是否亲自再冲一次,看是否能打开西魏军的阵列的时候,对面敌军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援军!援军!援军到了!” ……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只见一支军马突然出现在山口。后撤西魏军纷纷向两侧闪开,留出中间一条通路。这支军马沿着通路逆行向前,迅速投入战场。滚滚铁流中间一杆红地白花的大旗迎风高高飞舞。 大旗下兰州刺史李辰全身甲胄,挥刀前指,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大声下令道, “从我军阵列左侧前出,攻敌右翼!” …… 原来贺拔胜在后路力战夺回隘口,确保全军退路畅通之后,后部的战局逐渐稳定下来。 陡峭的山势和崎岖的小径,极大地限制了双方兵力的应用,使战斗始终处于纷乱和僵持的状态。后部西魏军虽不能迅速取胜,但也一时无败亡之忧。 于谨、独孤如愿等大将商议之后,还是咬牙抽调了一部分兵力,由兰州刺史李辰和抚军将军、太子中庶子李檦率领,去救援前军。 李辰和李檦受命,当即整顿部属,率军赶到前方。虽然这个救援已经姗姗来迟,却也赶上了前方断后的西魏军已经几乎力竭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 李辰一面遣人飞报宇文泰,一方面指挥华部军从西魏军阵列的左侧前出战场。而李檦则指挥所部出于右侧,两部一起猛攻当面东魏军。 华部军步卒在前,三个营依次排开阵列出战。他们一加入战斗,正在正面猛攻的东魏军立刻感受到了压力。队列如同规矩丈量过一般齐整的华部军阵列,一头碾进漫溢的黄色潮水中。 在尖利的竹哨声中,华部军步卒手中的长槊极富节奏地不断刺出。每一刺击都似乎行同一人。当面的东魏军仿佛觉得无数锋刃在倏地在同一时间一起向自己刺来,一时手忙脚乱,无从抵挡。眨眼之间,前锋东魏军不论步骑,一概刺得人仰马翻。 华部军接敌之后,仿佛是似乎只短暂地停顿了片刻,然后便按着自己固有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开始向推进。如同一个巨大的铁块,在粉碎了潮水的冲击之后,开始一步步地将潮水反推过来。 战场另一边,一队骑兵也从西魏军阵后冲出,当先一员将领身材矮小,不满五尺,竟似一个孩童一般,此人却正是西魏军大将李弼之弟李檦。李檦身量虽小,却异常灵活勇猛。只见他远则箭射,近则槊刺,在马上腾挪闪避,如履平地。东魏军猝不及防,被他率部属纵马冲突,杀得连连后退。 东魏军的两翼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同时受到强力攻击,不断被挤压收缩。原本平直的东魏军阵线逐渐变成了一条向内弯曲的弧线。随着西魏军越来越多的援军投入战斗,东魏军两翼不断内折,最后阵线变得几乎如同一个三角。 彭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这战局在转瞬之间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前一刻他还在犹豫是否发动全力一击,彻底粉碎敌军的抵抗。但后一刻敌军的援兵突至,开始发动反击。而且这些援兵与垂死抵抗的西贼残兵不同,显然是战力不俗的生力军,竟将自己的左右两翼逼得连连后退。 任何一位稍有常识的将领都知道,在侧翼已经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一味坚持正面攻击不仅难以维持而且十分危险。彭乐当即传令,命全军稍稍后撤,重新结阵,准备再战。 只听鸣金之声大作,东魏军如同退潮一般脱离了战线,后撤到约一箭地外重新列阵。 血战余生的西魏军见敌军暂退,无不心中暗呼侥幸。 宇文泰也不追击。当下下令收回阵线重新列阵。他指挥断后部队收缩阵列,缩小宽度。让原本显得有些单薄的中央阵列变得厚实起来。而命李辰和李檦则分别率部在左右两翼列阵,填充收缩后的空间。 经过调整,西魏军两翼略微靠前,中间略微拖后,大致组成一个由三个矩形阵列连接在一起的大阵。如同一座巨石一般矗立在山口之前。由于援兵的来到,西魏军士气复振,一时军容甚壮。 那边彭乐目睹西魏军重新列阵,心中却懊恼不已,他明白今天自己已经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不惜代价猛攻,早些拿下这些残敌了事。当时顾及独自攻击自家损失太大,可如今敌军援兵已至,要再想得手,可就难上加难了。 彭乐正暗自思忖间,却见对面西魏军阵列左右翻浪似的从中一分,中军大纛缓缓前移阵前。只见西魏军主帅宇文泰全身甲胄,于阵前挽缰立马。 此时两军已脱离了接触,战场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唯闻劲风在空中飞掠而过,吹动双方旌旗猎猎有声。 只见宇文泰紫面长髯,双目如电,用马鞭直指东魏军本阵高声道, “对面来将非彭乐邪?可敢阵前说话?” 言语中气充沛,镇定自若。仿佛面前数万虎狼一般的东魏精兵猛将全然不在眼中。 见宇文泰如此举动,彭乐不禁心中愕然。但他自恃勇力绝人,自是不甘落了下风,当下也催马来到本方阵前。 彭乐卸了面甲,傲然答道, “不错,正是本将。既知某家威名,何不下马受缚?高王宽宏仁义,汝或可保全首领。余生安闲富贵,亦未可知。”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 “宽宏仁义?昔日贺六浑与尔朱兆刑白马而盟,誓为兄弟。今尔朱兆安在焉?” 彭乐一时语塞。宇文泰扬鞭指着彭乐大声道, “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 彭乐闻言心中顿时似有所悟,当下低首沉吟不语。宇文泰见状趁热打铁道, “岂不闻困兽犹斗,玉石俱焚?今我援兵已至,汝纵遏师力战,能得几分功劳?我今日所携,多遗阵前,何不急还营,收汝金宝?” 彭乐一时不由有些心动,但又觉得就这样放走了宇文泰,恐怕在高欢面前不好交代。但继续打下去,非和宇文泰拼个你死我活,似乎心里又不情愿。 宇文泰见彭乐踌躇不决,伸手解了腰间金带,转手递给身边的护卫的亲信都督尉迟纲,并对着彭乐方向微微一摆首。尉迟纲会意地接过金带,然后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将金带缠在上面。之后尉迟纲挽弓向天,“嗖”的一声,将箭向彭乐所在射去。 那支箭划出一条高高的抛物线,只向彭乐当面落下来。彭乐面不改色,装了铁手的胳臂只微微一扬,已将羽箭绰在手中。彭乐取下箭上缠绕的金带,只见它锦缎衬里,上面如满天星辰般布满金钉,华贵非常。 只听宇文泰高声喝道, “此物足当酬汝,若献于贺六浑,必得重赏。还不速去!” 彭乐看了看手中的金带,在看看对面严整如山一般的西魏军阵列,略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令道, “鸣金收兵!” …… 看着东魏军缓缓退走,西魏军上下顿时人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刚才还在断后奋勇死战的将士们,此刻只觉得如同死里逃生一般,顿时已是浑身发软,似乎恨不得立刻躺倒在地。 宇文泰见东魏军已经退远,便指挥西魏军依次撤进山道。中路断后的部队先行,其次是右翼李檦部,最后是李辰的华部军。 这时李辰方才得空上前拜见宇文泰, “后路突遭敌围攻,致增援延宕,使前军孤军苦战多时,实非得已,请大丞相恕罪。幸得神明庇佑,大丞相运筹有方,并将士用命,方得力退强敌!” 宇文泰望着李辰点头道, “亏得天行及时应援,否则今日结局难料。” 李辰行礼道, “大丞相贵人天祥,纵职下未至,也必得无虞。况大丞相雄姿神采,谈笑遏勇将之锋,片语退虎熊之师,职下惟其叹服!” 宇文泰冷笑道, “彭乐虽万人敌,然心机反复,吾料其必不会为贺六浑效以死力,方才以言激之。今番彭乐不战而回,必深恶贺六浑。若其杀之,则我兵不血刃除敌一勇将,既若不杀,则二人也必心生间隙,早晚反目!” 李辰听得心中一凛,当下忙深施一礼, “大丞相妙算,职下万不及一也!” …… 宇文泰的大纛终于慢慢地退入山道。负责为全军断后的李辰望着大纛隐入苍茫的群峰,转首对身边的贺兰兄弟感慨道, “大丞相果然雄略深沉,人不可测!” 贺兰盛抚髯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另一边贺兰仁有些不服气地低声道, “又非算无遗策,否则,何致今日大败。” 李辰摇了摇头, “人非神祗,谁能万无一失?今日我军仓促遇敌,实九死一生之局。然其临危不乱,激励将士,指挥若定。虽有所折损,终得全军而还。其不过寥寥数语,便说得敌军勇将幡然而退。若论识人善任,运筹机变,英姿雄才,放眼天下,又何人可及?” 一番话说得贺兰兄弟连连点头。李辰又压低声量道, “我等虽割据边陲,自有乾坤。然以毕竟小事大,又雄主当朝,须时刻谨记行事小心恭敬。” 贺兰兄弟齐齐拱手应诺。 此刻,右翼李檦所部也已经退进山口。李辰张望一番,确定无有敌情,才要下令退军,却突然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李辰不由眉头一皱,莫道敌人去而复还?李辰急令全军戒备。他举目看时,却见从远处东虏所在有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将身体低低地伏在马鞍上,只是不住地拼命鞭打着身下的坐骑。而此人身后不远,却有十余骑在穷追不舍。后面的人一边策马狂追,一边向前面奔逃之人不住放箭。 这却有些古怪! 李辰初始担心是否是东魏军的诱敌之计,但看了半天,也不见后面有敌人大队人马跟随。只有这十余骑一前一后,向本方所在狂奔过来。 李辰转首向贺兰仁丢个眼色。贺兰仁会意地一点头,立刻拍马单骑出阵。 贺兰仁一边飞马迎上来骑,一边已取了弓矢在手,然后就在马上张弓如满月,向来骑射去。 呼吸之间贺兰仁连发三矢。三支羽箭呼啸着越过当前奔逃之人,扑向后面追赶的人群,惨叫声中,却有三骑已应声落马。剩下的人见贺兰仁神箭厉害,吓得齐齐拼命勒马,纷纷掉头往回便走。 贺兰仁按弓在手,直迎上前面奔逃的那骑。待那人奔至近前,二马相错之际,贺兰仁一伸左手,抓住他的腰带,轻轻巧巧地将他从马鞍上拎了过来。 随后贺兰仁右手弓弦往那人颈上只一勒,那人直觉喉头一窒,两只眼珠几乎都凸了出来,顿时动弹不得。 贺兰仁拨马返回本阵,随手将那人往李辰马前一丢。周围华部军士卒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剥了衣裳捆了起来。 在浑身搜检之后,华部军士卒们将此人拖到李辰面前跪下。李辰盯着来人的面庞,冷声喝问道, “汝为何人?又缘何到此?” 那人喘息片刻,慢慢道出一番话来。 李辰听罢,面色陡然一变……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邙山之颠 25 话说彭乐被宇文泰阵前一番话语打动,当下收了金带,率军缓缓而退。 处于前锋的彭乐军既退,在其所部身后观望的刘丰、薛孤延二军自然不愿取代他的位置,与困兽犹斗的西魏军继续死拼,也随即撤军。 出战的东魏军三部相继地与西魏军脱离接触,他们默契地划分出各自的区域,一边清扫战场,点检首级俘获,一边缓缓退回开战前的出发地点。 此时已是日影西沉,阳光已经从强烈而清澈,变得略微暗淡,似乎掺入了一层淡淡的透明的金色。也原本一片亮白刺眼的天空,此刻也仿佛如洗般湛蓝。因千军万马驰骋而从山谷中升腾而起的道道烟尘,也渐渐变得静止,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巧手糅合在了一起,如同一幅巨大的淡黄色轻纱织就的帷幕,静静地悬挂在山谷的上空。并正以极缓慢地速度,渐渐隐没。 夕阳从西方斜斜地照入山谷,照射正在列队东退的东魏军身上。士卒们赭黄色的旗帜衣甲,在澄亮的阳光下金光浮动,仿佛翻滚漫卷的海浪一般。东魏军一路缓缓推去,如同是在一波一波的浪花中水位悄然消退的潮水。潮水过处,露出满地乱石密布一般的阵亡将士的尸体。 适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突地安静了下来,偶尔只有一声长长战马的哀鸣,打破沉穆的寂静。随着人马从战场逐渐退出,越来越多的暗红色显现在大地上,最后整个大地似乎都被浓烈的血色所覆盖。 在中军观战的高欢见出战的东魏军先后退回,却不见有生擒或阵斩敌酋宇文泰的捷报,不禁心中疑惑。但前军既回,西魏军也已经乘势退入山口,继续督军再战已无意义,当下传令全军,结束战斗,退回驻地。 高欢回到中军大帐内坐定,即遣人去寻彭乐,唤他速来面见。不多时,就听传报彭乐已至,高欢急命传进。 只见彭乐大咧咧地跨步进来帐内,于高欢座前躬身行礼, “职下彭乐,参见大丞相!” 高欢戎装未解,在大帐正中案后端坐挺直。他见彭乐进来行礼,当下伸右手作势虚扶一把,和颜道, “免礼,汝今日力战辛苦,起来说话吧。” 彭乐再礼称谢而起。 只听高欢在上缓声道, “孤命你贾勇穷追,务擒元凶。但见尔等相继收兵,却不知可曾擒得那宇文黑獭?” 彭乐喜滋滋地将手中宇文泰的金带呈上,奏道, “黑獭漏刃,已丧胆矣!职下亲获其所服金带在此,特以复命。” 高欢接过金带,反复看了几眼,心中疑云更盛,随即语带冷意 问彭乐道, “若黑獭既已漏刃而遁,汝却又缘何得获其近身所服?莫道尔以他人之物诈献,欺瞒于孤?” 彭乐见高欢不相信自己的禀报,反而质疑他所献宇文泰金带的真实性,急道, “祈大丞相明鉴,职下绝无欺瞒呐!此物确为宇文黑獭所服,职下与他阵前面晤,亲见其自手解之,复传于我!” 高欢闻言,面色骤变,眼中寒光大盛,只听他厉声诘问道, “汝适才方言黑獭漏刃丧胆,如今却又言与其阵前面晤,彼自解此带与汝。汝究竟是如何得获此物?黑獭竟又是如何遁逸漏网的?还不与孤一一如实道来!” 彭乐不防被高欢三言两语就问出破绽,一时不禁语塞。他此刻已经全无了方才进帐时的兴奋劲,一时涨红了面皮,低头口中不住支吾道, “这个么…,此物实是…,职下不曾…” 只听“啪…”一声,高欢将手中金带摔在面前案上,怒吼道, “汝好大胆!行如此之事,却还敢欺瞒于孤!须知阵前众目睽睽,岂能人人守口如瓶?但军法重赏之下,事无巨细,焉有不明!何道凭汝一言,竟可瞒天过海乎!?” 彭乐见无法隐瞒,只得将如何得到金带,又如何放走宇文泰的经过原原本本叙述了一边,最后道, “…事即如此,然实不为此语放之。” 彭乐语毕,偷偷瞟了一眼上座的高欢。却见高欢面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青气,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而他一双虎目发红,可以看到内中怒火熊熊,仿佛的岩浆一般即将喷射出火焰。 彭乐看得心底一寒,忙俯首行礼,不敢再出一声。他此时也意识到今日自己私放宇文泰的举动闯了大祸,引得高欢动了真怒,心中顿时如同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 中军大帐中随侍众将见高欢已是怒不可遏,不由人人暗自凛然,当下皆屏息肃立。宽阔高大的帐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如同是画面定格一般,无人稍动。 此时隔着厚重的帐幔,可以听到大帐外东魏军正在陆续归营。到处是人喊马嘶,还不时夹杂着胜利的欢笑隐约传来。而一幕之隔,大帐中却是气氛分外压抑。众人除高欢外,皆垂首而立。帐内寂然无声,只闻听高欢强自按捺的粗重呼吸声,在空中起伏。这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沉重,似乎散发出令人窒息般的压力。 彭乐心中正在忐忑不安,却听“哗啦”一声,高欢突然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几案,已纵身跃起。帐中众将见状,顿时将头更加低了几分,莫敢仰视。 只见高欢一个健步跨到彭乐身前,重重一拳已经捶到彭乐脸上。 “竖子尔何敢!” 高欢如同一只发狂了的猛兽一般大声咆哮道。 彭乐绝世勇将,高欢这一拳打得虽重,但对他而言,也不过当风吹过一般。但他见高欢怒极,不由心中暗自生怯,当下就势向后踉跄两步,还用手捂住面上被打的部位,装作一副被打得不轻的样子。 高欢见他如此作态,心中更加恼怒。高欢才要挥拳再打时,却发现彭乐身形高大,自己站在他面前几乎要矮一个头。高欢气得攒拳顿足,向彭乐怒吼道, “跪下!” 彭乐忙不迭双膝跪倒,以手扶地,不敢抬头。高欢上前一掌打掉彭乐的头盔,然后抓住他头顶的发髻,用力将他的头往地面狠撞,“砰砰”做声。彭乐乃东魏军中第一猛将,此刻在盛怒的高欢面前竟如一只小狗一般,丝毫不敢反抗,任由高欢推着自己的后脑面朝地面狠狠撞。一连几下下来,彭乐的额头鼻尖被撞得发青,满面灰土,模样十分狼狈。 高欢连撞了几下,用手掌拍着彭乐的头顶怒斥道, “尔素恃勇骄狂,目无纲纪。昔日沙苑之战,汝轻敌冒进,为敌所创,只身逃还,致我军不利,无功而还。今日竟又于阵前受收敌馈,私纵元凶。胆大妄行,骇人听闻!尔张狂如此,莫道我手中刀真斩不得汝首邪?” 高欢说罢,舍了彭乐转身回到座前,伸手抓过座旁描金漆架上放置的宝刀。只听“仓啷”一声,高欢已抽刀在手。只见白刃如芒,冷光流溢,整个帐内的气息似乎顿时一寒。 高欢大步回到彭乐身旁,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将手中明晃晃的宝刀举到彭乐颈后,眼看就要斩下。 帐中众将一时大惊。高欢向来待下宽厚,特别是勋旧部属,每多维护。今日闹得竟要在帐中亲手诛杀大将,这种事以前还从未发生过,显然高欢是被气得不轻。 众将一时纷纷跪倒, “大王息怒…” “事不至此啊,大王…” “请大王暂收雷霆,从长计议…” “求大王三思啊…” …… 帐中一时求情之声四起,乱烘烘响成一片。 高欢满面怒容,牙关咬得咯吱做声,手中刀缓缓扬起,却在众人的求情声中又缓缓落下。然后又心有不甘似的再度扬起,然而犹豫一番又缓缓落下。宝刀起起落落,如是三次。 众将都提心吊胆地盯着怒气勃发的高欢手中那柄寒光四射的宝刀,在彭乐头顶几度举起又放下。而彭乐暗自里浑身肌肉都紧张得绷了起来,坚硬得如同石头一般。但他却不敢稍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着高欢的举动。 高欢手中的刀举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砍下去。他最后恨恨地一跺脚,口中 “嘿…”一声,然后将手中刀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求情的众将提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早有一个机灵的侍卫上前捡起宝刀归于鞘中,复置于漆架上。众人一时皆纷纷礼拜,七嘴八舌地恭维道, “多谢大王宽宏…” “大王诚圣人之心,仁恕爱士…” “余等唯效死力,以报大王…” …… 此时彭乐也暗自长嘘了一口气,明白今日算是度过了难关,至少性命无忧。他忙膝行几步来到高欢面前,大礼伏拜, “职下知错了!请大王发令,再拨五千骑兵与我,职下这便重追残敌,誓将那宇文黑獭擒来!” 高欢气得一脚揣在他身上, “尔何放而复言捉邪?” 彭乐顿时面上一阵青白,口中讷讷,无言以对。 高欢转身回座,面上尤自怒意不息。彭乐跪在下面,头不敢抬,却不知高欢最终将如何处置自己,心中不免有有些忐忑起来。 只见高欢以手抚髯,略一沉吟,随即冷目对彭乐恨道, “汝既贪恋财帛,罔顾国法,今日便让尔好生消受一番!” 高欢转首冷声对左右肃立的侍卫道, “来人,取三千匹绢帛来…” 高欢再用手指一点跪在案前的彭乐, “…与我悉数压在这厮身上!” “遵命!” …… 过不多时,侍卫们已经将三千匹绢帛运来大帐,然后一起动手,将缣帛左一匹右一匹地向彭乐身上压去。彭乐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是双手拄地,俯首弓背,仿佛一只蹲坐土中的蟾蜍一般,任由缣帛压在背上。 三千匹绢帛码完,宛如一座小山也似,将大帐填得满满。山尖高高耸起,各色的绢帛锦绣斑斓,溢彩流光。而彭乐则完全被压在了绢帛下面,不见了踪迹。 帐内众官都对高欢这种奇特的惩罚方式感到纳罕,但此刻高欢正在气头上,却是谁也不敢再出言进谏。其中有人不免担心,三千匹绢帛,分量可不轻,会不会把彭乐给压死了? 高欢在座上面如严霜,抚髯冷眼看着侍卫们将绢帛一一堆完。过了半响,方听见高欢冷冷开口高声道, “出来吧,些许绢帛,料也奈何你不得。” 高欢话音既落,只见绢帛堆积的小山微微抖动了几下,堆放在山尖上的绢帛纷纷滑落。接着抖动越来越大,如同是在经历一场强烈地震一般,顷刻间绢帛的小山分崩离析,最后露出下面被埋的彭乐。彭乐此刻跪在满地的五彩绢帛中,面上一副讪讪的假笑,显然分毫未损。 见他如此,高欢面无殊动,只缓缓道, “汝今日虽私纵元凶,罪在难赦。然你力战陷阵,虏西贼王公将佐数十,亦为大功。今过既已受罚,功不可不赏,这些绢帛就算是给你今日功劳的酬赏。” 帐内众官一时哗然,这个反转实在太突然了,前一刻大家还在为彭乐的免死求情,不想最终彭乐不仅无事反又得如此重赏。三千匹绢帛,就算是在富庶的东魏,也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彭乐闻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这些绢帛,都赏给我了!?” 高欢肃容冷声道, “孤向是处事以公,赏罚分明,过必惩,功必赏。但有殊功于国,朝廷岂能无酬国士?然汝若日后再敢胆大妄为,行不法之事,孤亦绝不轻饶!” 彭乐大喜过望,当下连连礼拜, “多谢大王厚赏,职下日后唯大王之命是从,绝无轻忽!” 高欢面沉如水,手抚长髯,微微颔首, “且收了绢帛去吧。” 彭乐再拜几拜,欢天喜地地取了绢帛去了。 待大帐重新收拾齐整,高欢命众将清点战果,大赏诸军。高欢又命丞相从事中郎张纂即刻押解所俘获的西贼王公贵戚等重要战俘去河阳,转送邺都报捷。高欢又命整理宴飨,入夜与众将同庆今日得获一场意义非常的大胜。 处置诸事完毕,众官相继告退,高欢紧张了一整天的神经此刻也终于松弛下来。这时,相府功曹参军陈元康上前禀道, “日前营中一军士盗杀驴,军令应死。大王弗杀,命拘以待还并州决之。今日大战,其人乘乱而逸,竟不知所终。” 陈元康字长猷,广宗人,生性柔和谨慎,通解世事。高欢权臣秉国,军务泛广,陈元康内掌机密,承受旨意,甚济速用,深为高欢依重。高欢曾经对世子高澄发怒,当场对其拳脚相加,极口骂之。高澄出来后告诉陈元康,陈元康进谏高欢道, “王教训世子,自有礼法,仪刑式瞻,岂宜至是。” 言词恳切,至于流涕。高欢从此为之戒忿。日后高欢若盛怒中忍不住又打了高澄,则告诫道, “勿使元康知之。” 可见高欢对陈元康的敬惮。 高欢今日未明起身,指挥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决战,劳累竟日。刚才又因彭乐而起了一场雷霆之怒,还动了手脚。大战之后诸般处置,无不殚精竭虑。时至此刻,已是感觉异常疲劳。他听完陈元康禀报,却也只当一件小事而未放在心上,随意道, “哦,许是畏罪逃回并州去了。且待此战过后,再行缉捕吧。” “遵命!” 陈元康本似还有话说,但他见高欢已面露倦意,犹豫片刻,还是行礼告退。 却是高欢见陈元康欲言又止,和颜问道, “长猷还有何事?但言不妨。” 陈元康踌躇一番,还是禀道, “今日彭乐罔顾大义,贪收贿货,竟私纵敌酋,误国深矣!倘念其功,不致枭首,亦当薄惩,以戒其余。今未加惩处,反得厚赏,诚恐日后群起仿效,则国法无存矣。” 高欢在心底暗自长叹一声,但还是点头温言道, “长猷所言,足见公忠体国之心,实深慰吾怀。然彭乐随我起义山东,又于韩陵陷阵克敌,屡有功劳,一旦贸然处置,则一众勋贵旧属,难以自安。况西贼未灭,强寇尚在,如今自折猛将,亲痛仇快,岂不正遂了黑獭之意?” 高欢右手作拳,按在大腿上,左手拊髯,双目精光四射,他略一停顿又道, “彭乐今日虽有妄行,然毕竟大破西贼,虏其王公贵官,勋冠诸军,如若不赏,何以服众?如今大战未息,元凶犹未授首,岂不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黑獭虽今日鼠窜,只要我军上下一心,将士效命,又何虑不能落网?若明日再战,吾料必就缚于阵前!” 陈元康深施一礼道, “大王识人善任,深谋远见,元康万不及也!” 高欢冷然又道, “不过彭乐为人反复,心腹难得,日后倒是不可不防。” 陈元康肃容行礼称诺,然后告辞离帐。高欢望着他的背影出帐,方才的霸气四溢的枭雄之相缓缓收敛,却是露出几分疲态和落寞…… 入夜之后,高欢在中军大帐摆下宴飨,遍邀诸将僚属等同庆胜利。全体东魏军将士也都各有赏赐酒食。整个邙山中东魏军驻地,一时烛火映天,欢声雷动。 高欢大帐中的宴飨更是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东魏军诸将皆认为西贼遭此大败,形势更为窘迫,覆亡在即。一时不由人人开怀畅饮,更频频向高欢敬酒。高欢满面笑意,与诸人同乐,然三爵之后,便驻杯不饮。 众人见状,纷纷见机告退。高欢乘势对众人道, “今日虽胜,然未竟全功。明日再战,誓扫荡巢穴,尽灭残敌。介时孤再与诸公叙功酬赏,举酌痛饮!” 众人一时群情振奋,齐齐拱手,高声应诺。 …… 宴飨散后,高欢已是倦意难敌。他吩咐部将下去安排防卫,小心戒备,自己略一洗漱,也就随即入寝。高欢头一落枕,似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似乎觉得自己仿佛正和随从侍卫们一道围猎。 苍山莽莽,绿水泱泱。 高欢催促着战马轻快地掠过如绿毯覆盖一般的原野,他身边一众亲信都督、库直亲卫们,如同飞张的羽翼一般飞骑护卫在两侧。一彪人马旌旗猎猎,铁骑如流,自由自在地在旷野上往来驰骋。大群的飞禽走兽在他们面前惊慌奔逃,高欢和手下们一边飞驰,一边在马上挽弓,不断将猎物们一一射中。 高欢更是箭无虚发,无比畅快。但是似乎跟随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后竟然只剩他一人还在尽情地奔跑追逐。 突然,高欢的面前出现了一座高山。高欢不及多想,便已经快马冲进了山里。 山势高峻,林木丰盛。面前的道路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高欢似乎迷失在幽深的山谷中。就在他感到有些茫然的时候,突然一阵虎啸传来,震骇山林。高欢急看时,却见一只硕大的斑斓猛虎猛然从林中跳出,向自己扑来。 高欢忙一手举弓,对准了正在咆哮扑来的猛虎,另一手伸向箭袋取箭。但不想一摸之下,箭袋竟是空的!定是方才围猎中一时兴奋,将箭都射完了。 眼看猛虎越扑越近,除了手中空弓,别无武器的高欢只得拨马而逃。 高欢将身体低伏在马背上,不住地向马臀上加鞭,战马象一阵风一般狂奔起来。但是无论高欢怎样拼命奔逃,身后猛虎的咆哮声却似越来越近,最后仿佛就要扑上身来,高欢不禁惊得浑身出了一阵冷汗…… “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高欢突然觉得有人在耳边不断地急促呼唤着自己,不仅如此,那人还抓住自己的胳膊不住摇晃着。 高欢骤然从梦中惊醒! 高欢猛地睁开眼睛,却见近身随侍的苍头(奴隶)冯文洛一边晃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急切地呼唤着。冯文洛见高欢醒来,抑制不住满面惊慌地急声叫道, “大王,大事不好了!西贼突然大至,已破营矣!” “什么!…” 高欢刚刚从恶梦中惊醒,恍惚了片刻,方才清醒过来。这时他方才听见帐外一片惊天动地一般的喧嚣声。高欢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他伸脚蹬上放置在榻边的青丝绶履,一边一叠声厉声喝问道, “怎么回事!值夜军将何在?如何便叫西贼攻进营来?环卫诸营如何没有警讯?…” 冯文洛一边服侍高欢穿衣,一边道, “小人也不知,只知好端端的,突然西贼就攻进来了…” 此时,一群帐内亲信都督涌进帐来,为首的武卫将军段韶不及行礼,急急道, “大王,西贼突至,军士们猝不及防,难以抵挡。如今贼兵势已近中军,情势已急,请大王速走!” 还未等高欢下令。众人不由分说,由段韶和冯文洛左右搀了高欢,其余亲信都督捧了大帐内印玺令箭文牍等紧要之物,一起拥了高欢出帐来。 “牵马!…牵马!…快去牵大王的马来!” 亲信都督们一边一窝蜂一般涌向帐外,一边大呼小叫。高欢身不由己,跌跌撞撞被众人拥出帐来。 此刻天色微明,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一抹橙黄,深邃的天空也已经呈现出纯净的灰蓝色。在清朗依稀的晨曦中,原本安静规整的高欢中军大营此时却是如同一锅沸水一般纷乱。 只见大批黑衣黑甲的西魏军士卒,人人手握一把明晃晃的五尺长刀,四面而入,在军营中大肆砍杀。更有不少西魏军士卒高擎火把,正在把东魏军的帷帐一个个点燃,高欢大营已是火光冲天! 东魏军将士大都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许多人都没有披甲,甚至裸头跣足地手持武器就冲入营中的西魏军士卒拼杀。虽说护卫高欢中军的都是东魏军中最精锐的将士,但他们在睡梦中遭到突袭,仓促应战,不可避免地处在了下风。东魏军一片混乱,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能凭借个人的英勇殊死抵抗。 而西魏军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手持利于近战的长刀,如黑色的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西魏军战士齐头并进,手中长刀上下翻飞,仿佛浪尖上回旋的白色浪花,将对面似乎还有些发懵的东魏军一片片砍倒。黑色的浪潮不断汇集,一起往高欢所在的中军涌来,竟势不可挡。 高欢一时惊得手足冰凉。这时,已有人牵了他们的战马过来。高欢接过马缰,才要踏镫上马,突然四周一片惊呼, “大王小心!” 早有人扑到他身后,将他的身体死死挡住。只听“簌簌”一阵乱响,却是一阵箭雨袭来。高欢周围人群顿时发出几声闷哼,显然已经有人中箭。高欢只觉扑在自己背上那人身体猛地一颤,一声痛苦的声音在咽喉中低低地打了个滚,却正是冯文洛。 还不等高欢回身查看,高欢的战马突然悲鸣一声,不住狂跳踊跃,然后慢慢仆地。高欢忙松手看时,那马脖颈上却已中了一箭。 这时,周围亲信都督当中早有一人滚鞍下马,将马缰绳递到他手中道, “大王且用此马,速走!” 高欢看时,却是赫连阳顺。高欢还未及答话,赫连阳顺已将马缰硬塞在高欢手中,然后后退一步,向高欢叉手行了一礼。 “汝…” 还未等高欢出言, 赫连阳顺已经拔出佩刀,迎着滚滚而来的西魏军狂奔而去。 高欢眼望赫连阳顺的身影,鼻腔一阵发酸… “大王,速走!速走呵!” 身后冯文洛声音焦急中透着虚弱。高欢将心一横,紧拉缰绳,踩镫上马。也许是过于紧张,他头一次竟未能登上马去。还是冯文洛在后死命推了高欢一把,高欢最终才翻身上马。 随即高欢在少数亲信都督的护卫下,策马往营外狂奔而去。此时营中火光四起,杀声连天,一行人在营中一路左右闪避,仓皇夺路而逃。营中东西魏双方士卒都在四处拼死战斗,高欢等人策马高速奔逃的行迹十分显眼。西魏军顿时四下高呼, “不要走了贺六浑!” 高欢等哪敢停留,只顾亡命而逃。高欢一行人好容易冲出大营,却发现周围环卫的数个东魏军营盘个个烽烟四起,全都陷入了混战。高欢只得飞马往北,去投山后驻扎的东魏军。 没想还未走远,身后突然赫然一声巨响,一彪军马也从大营中冲出,直追高欢一行而来。 这时高欢身边亲信都督尉兴敬飞驰中取弓在手,对高欢大声道, “大王去矣,兴敬腰边百箭,足杀百人,愿为大王断后!” 高欢望着尉兴敬道, “若此番事济,当以汝为怀州刺史。若死,则用尔子。” 尉兴敬慨然道, “吾儿尚小,愿用吾兄!” 高欢对着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尉兴敬呼啸一声,拨马回头,张弓搭箭,迎上追兵。高欢身后一时杀声四起…… 然而高欢再奔一段,却突然听见声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只见十数骑已经紧紧追了上来,当先一人狮髯虎目,威猛无畴,于马上扬槊前指,声如霹雳, “贺六浑,贺拔破胡今日必杀汝也!”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邙山之颠 26 在瀍水西岸平阔的原野上,赫然耸立着一座规模浩大的军营。这座军营占地极广,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面黑色的军旗在军营中迎风飘舞,仿佛大片乌云覆盖在平坦的伊洛河谷上。夕阳下整个军营声势惊人,蔚为壮观。 此刻已是天色向晚。远望邙山,唯见云蔼蒸腾,烟霞瑞丽。近处瀍水碧流,回旋萦绕。成群宿鸟在水面飞掠而过,天光水色间,仿佛金光万点,浮光掠影。 暮色苍茫之中,一支旗号衣甲皆为黑色的大军排成长长的队列,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一般,正从邙山中迤逦而出。队伍的前部已经蜿蜒行进在平坦的原野上,而后端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群峰中开出,依山势辗转而下。 这支大军一路涉过瀍水,最后到达位于瀍水西岸的这片军营。只见一扇扇营门大开,苍凉的号角声四面而起,声震天野。顿时给原本宁寂平和的瀍曲罩上一片冷意透骨般的肃杀之气。 这支队伍正是在邙山血战竟日归来的西魏军。 却说西魏军从子夜时分就衔枚出击,准备漏夜发动突袭,却不料与严阵以待的东魏军在邙山深处意外遭遇。在极端不利的形势下,西魏军经过浴血奋战,终于顶住了优势敌军的反复进攻。西魏军主帅宇文泰阵前一番说辞,打动了尾追不舍的东魏军猛将彭乐,使其最终放弃了继续追击。西魏军最后戏剧性地从惊险万分的危局中安然脱身。 前出的西魏军在宇文泰的率领下退入山道,和仍在崇山密林中与东魏军混战的后队会合,然后一起逐步退出邙山。 围攻西魏军后路的东魏军侯景、潘乐所部鏖战多时,此刻见西魏军前队安然返回,一时难以取胜,因此也不再纠缠,相继脱离战斗,收兵回营。 对西魏军而言,今日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考验。好在虽然遭受了严重损失,但最终西魏军大部份主力还是顺利返回了驻地,幸运地避免了全军覆灭的结果。 出战的西魏军回到瀍曲大营,此时留守的将士们已静静地迎在了营门两侧。他们事先已经得到了出征不利的消息,此刻人人心头沉重,只是默然无语地注视着血战归来的同袍们。 当长长的队伍缓缓走近大营,留守的将士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出征归来的西魏军虽然仍尽力保持着行军队型,但已经完全不是昨晚出发时那种严整肃穆的景象了。出征的队伍不仅少了一大截,更有大批被搀背而行的伤者夹行在队伍的中间。而其他没有受伤的,也是人人难掩疲惫,手拄兵器,步履艰难地前行着。 一面面飞扬的旌旗上布满箭孔,还有将士们身上满是破损还残留着刀箭创痕的盔甲,以及他们已经被血污和尘土糊垢的面容,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艰险残酷的血战。 然而虽然经历恶战,损伤满营,但是出征的将士们满是疲惫的眼神中却看不到多少彷徨绝望,而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不甘和恨意。 留守的西魏军将士目睹此景,不由人人双目发红,胸中如遭重压。出征和留守的将士们汇合在一起,没有喧闹,没有欢笑,只有偶尔传来压抑的低声抽泣声。但更多的人只是紧咬牙关,沉默不语,仿佛隐隐一丝火光在眼底闪耀着。一种悲愤的情绪弥漫在瀍曲西魏军大营中。 宇文泰回到营中,即下令各军救治伤病,造饭休憩,修整兵甲,清点损失。随后,他不及解换衣甲,便带了几个随从,在营中巡视。 此刻金色的余晖还在西边的山间闪耀,将天际染得血红。深沉的暮色已经渐渐开始笼罩大地,世间万物如同被水洗一般,仿佛褪去了鲜艳的色泽,代之一种凝重的灰蓝色。 黄昏的军营一片沉寂,偶尔传来战马的嘶鸣和伤员们低低的呻吟。星星点点的篝火,是士卒们在贮备饭食。一个个煮着粟米的大锅上开始升腾起白色的水汽,不时将米饭的清香四下飘送。 宇文泰随意地在军营中漫步而行。他卸去头盔,身上只一身显得有些破旧的铠甲,看上去与一名普通士卒无二,只是身后几名如狼似虎般的亲信都督挎刀相随护卫。宇文泰衣甲寻常,但其人目光如电,龙行虎步,自有一番渊停岳峙,挥斥千军的不凡气度。虽新历大败,却是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意动。 宇文泰一路行来,一边视察营中修整战备的状况,一边暗自留意士卒们的情绪士气,不时鼓励众人一番。宇文泰的举动如同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圈圈涟漪,不时有认出他的将士向他躬身行礼,更多的士卒听说主帅前来巡营,也纷纷钻出帷帐向他聚拢过来。 宇文泰频频向行礼的士卒们颔首示意,还与相识的将卒们不时谈笑两句, “统万忽,你个老货居然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真是成了精了!” 那叫统万忽的老兵嘿嘿一笑, “启禀大丞相,都是佛祖慈悲,觉得小人阳寿未尽,便让小人在人世间再蹦达一阵子。” 他的话顿时引来周围士卒的一阵大笑。 宇文泰笑骂道, “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莫不是被贺六浑吓破胆了吧!” 那老兵脸色涨红道, “怕他?大丞相,这仗咱们虽说没赢,但东虏也没讨着多少好去。若不是兄弟们跑了整夜山路,已饥渴难耐,这仗有得打!说真心话,小人心里不是怕,却是不服!” “对,就是不服!” “若是咱们吃饱喝足了,堂堂正正对面打一仗,东虏一准败了!” “东虏虽众,可战力也比不了从前了,没什么了不得!” …… 周围西魏军士卒们也七嘴八舌地纷纷出言道。 今日大战不利,最让宇文泰担心的倒不是人员的伤亡,反而是军心士气受到打击。因为人员和武器的损失都可以想办法弥补,但是一支军队如果输到军心士气都丧失了,那就很难恢复,补充再多的人员武器也没用。 因此宇文泰一回到军营连衣甲都没来及换就出来巡视,就是希望鼓舞士气,让将士们尽快从战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以应对今后的战斗。刚才士卒们的一番话语,让他颇感欣慰。 这时宇文泰身边的将卒越聚越多,大家众星拱月一边将他围拢在核心。宇文泰右手紧攥成拳,高高举起,语调激昂地大声道, “东虏势众,号为六镇精华所在,兵甲犀利,又兼地利。然今日我军以饥疲之旅,逆势迎战,互有胜负,终只小损而已。由是观之,所谓贺六浑威名之盛,东虏兵甲之强,皆不过尔尔!” 周围大批西魏军将士将宇文泰拥得水泄不通,皆凝神肃立聆听。此刻听宇文泰一番话,人人眼中光彩流露,神情振奋。宇文泰继续大声道, “今日之败,过在将帅,与士卒无涉。诸君皆是国族(鲜卑)勇士,关陇健儿,宁不初经小挫,便不敢再战,为战殒的袍泽报仇乎?” 西魏军将士们闻言再也忍耐不住,纷纷高举手臂,一时如同陡然丛生的密林一般,齐声高呼道, “报仇!报仇!” “誓与东虏决一死战!” …… 将士们的呼喊声渐渐合一,变成一个声音不住高呼, “死战…!死战…!死战…!” 呼喊声如同滚滚的春雷一般回荡在军营上空,将士们群情激奋,一扫起先有些沉闷的气氛。 宇文泰满意地平伸双臂,示意大家稍静。待呼喊声略定,宇文泰再大声道, “好!诸君既有此意,那我们就和东虏血战到底!今日之战虽说不胜,然朝廷自不会亏待奋勇力战的将士,但奖励有功,抚恤伤残,何复赘言!诸君可各回营帐,饱食休憩,整理兵甲,以备大战!” “遵命!” …… 围拢在四周的西魏军齐齐行礼,高声应命。之后,众人纷纷散去。 这时,西魏军中贺拔胜、于谨、独孤如愿、赵贵、侯莫陈崇、若干惠等诸大将也闻声来到宇文泰巡营之处。见人群如堵,便立于外围观看,待到众军散尽,方上前来与宇文泰相见。 众人见礼毕,贺拔胜慨然道, “军心可用!” 众人皆连连般颔首,表示赞同。而宇文泰左手扶刀,望着营中如海一般的帷帐,面上殊无喜色,眼中深不可测。 见宇文泰如此,诸大将一时皆无言肃立,随他的目光远望。只见数不清的帷帐如翻卷的海浪一般铺陈开去,蔚为壮观。阴阳明晦之间,气象万千。夕日下,西魏群雄如一组雕像一般昂然挺立,任落日的余晖给他们身上披上一道瑰丽的色彩。 过得片刻,方见宇文泰回首,淡然问道, “损失统计出来了吗?” 于谨上前一步,低声道, “初步点计,今日之战,我军战殒伤残被俘者共三万有余…。不过好在损失多为乡兵藩兵,六军主力受损有限,战力犹存。” 宇文泰听了,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 这时,赵贵也上前一步禀道, “启禀大丞相,藩部清水氐酋李鼠仁,岷州羌酋梁道显等大败之下,丧魂落魄,不听号令,已趁乱率众逃回关中去了。” 宇文泰眼中寒芒毕射,冷然道, “于今大战未息,尚无暇他顾,且暂容其鼠窜一时。待日后再以大军征伐,剿灭了事!” 宇文泰言毕,眼望诸将,缓声道, “前日议定漏夜进军,冀一战克敌。却不料为敌所觉,致功败垂成,反遭大败。不知这日后战守之议,诸公有何良策?” 诸将闻宇文泰动问,不由一时沉默。 其实今日之战对于西魏群雄来说,有两个没想到。 第一个没想到,是己方绞尽脑汁定下偷袭的方略,原想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在和数量上占据优势的东魏军的对决中占到上风。却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己方的行动被敌军察觉,被人家设好了圈套让自己钻进去,结果不得不苦战脱身,遭受了重大损失。 第二个没想到,是东魏军的战斗力似乎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强。原以为东魏军人多势众,又集合了六镇鲜卑军人的精华部分,爪牙锋利。但没想到人数上不占优势,又人马疲乏的西魏军竟顶住了东魏军连番猛攻,最后在危机四伏的不利形势下几全身而退。 特别是近年选练的西魏主力六军,在战斗中表现出了不弱于东魏军精锐之师的战斗力。今日六军力战最久,损失却相对较少。而应招参战的西魏乡兵郡兵以及归化部落的藩兵,不仅远没有六军能战敢战,而且自身损失也非常巨大。 此时诸大将心中多少都有一丝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想着取巧,而应该以堂堂之阵,和东虏正面对决一番,也许今日结果反可能会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事已至此,再后悔已经都没有用了。此刻诸将心中皆是一般想法,此战过后,要尽快扩大六军的规模,使之成为军队的主体。看来脱离农户身份的职业军人平时受到更好的训练,在军事素质和战斗意志方面要远好于临时征召的农民。 诸将一时无语,最后还是诸将中地位最高的贺拔胜率先沉声道, “胜负未分,军心可用,再战便是了!” 侯莫陈崇道, “职部受损不轻,然尚有一战之力,退犹未可,唯大丞相决之!” 独孤如愿道, “主力未损,而王公多有被虏。今若便退,却如何向天子及群臣交代?” 独孤如愿一番话顿时说得众人连连点头。其实今日之战最大的损失,是被彭乐趁乱偷袭,以致数十名随军出征的王公重臣被掳走。如果西魏军就这样撤退了,实在说不过去。即使决定退军,那至少也要再打一仗,争取把被俘的王公们救回来。或者是也想法俘虏几个敌军的高级将领,将来或许可以将被俘王公们交换回来。 宇文泰见众人心意如一,神色肃然下令道, “既然诸公都有战意,那便下去各自整顿军马,择日再与东虏一决!” 众将一起躬身而礼,高声应诺。 众人方要离去,宇文泰却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领军大将之一,司空李弼不在。宇文泰问道, “李景和(李弼字景和)何在?” 若干惠禀道, “李司空今日混战中坠马受伤,行止未便,故而未至。” 宇文泰忙问道, “啊,那伤势如何?可曾要紧?” 若干惠道, “已请医士看过,只是伤了腿,须得将养些时日,一时乘不得马。请大丞相勿忧。” 宇文泰松了一口气道, “那便还好。且转告景和,让他安心养伤,待今日诸事完毕,我便亲去探望……” 正说话间,却听有人飞奔前来急报, “启禀大丞相,兰州李使君奏有紧要军情,亟需面禀大丞相。其人如今正在中军大帐外候命。” …… 李辰在宇文泰中军大帐外肃容而立,面无波澜,但此刻心中却是起伏不定。 今日李辰负责断后,突有一骑奔逃而至。贺兰仁擒下来人,李辰细细一问,却是心中吃了一惊。 原来来人却道乃是高欢亲随军士,他因嫌弃饭食寡味,前日偷了一头军中运输辎重的驴,悄悄杀了之后准备烹食,却不想被发现了。这本是死罪,但大战当前,高欢并没有立即将他处决,而是关押起来准备大战结束,回到晋阳之后再行处置。今日两军在邙山决战,他却趁看守不备,偷偷逃了出来。 李辰听了此人一番言语,不敢尽信,也不敢轻易就放过此人,当下便将他带回营中交给侍卫们细细审问。李辰的侍卫们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一顿审讯下来,那人顿时一阵竹筒倒豆子般泄了个底掉。不仅指明了高欢大营所在具体方位,还将东魏军的布防,乃至哨探口令等也一一讲个明明白白。这却不由得李辰不信了。 李辰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份极有价值的情报。 大凡战争中一方主帅的驻地以及布防情况都是最高机密,也是对方千方百计最想要知道的情报。前番韩果率侦骑在邙山中反复探查,也只能侦察到高欢中军大营可能位于翠云峰。然而具体的位置和防卫安排却一无所知。西魏军以这个模糊的情报为前提,发动夜袭,结果铩羽而归。 如今此人的叛逃使西魏军对高欢驻地的情况一下子了如指掌,除此之外,同时还获得了东魏军哨探间的暗号口令等机密。如果西魏军据此针对高欢大营再一次发动突袭,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这是也许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是西魏军扭转战局的关键。 想到这里,李辰陡然起身,准备立即去面见宇文泰,向他报告这个重要的发现。但突然之间,李辰脑海中又闪过一丝犹豫。因为李辰始终记得历史的进程中高欢注定不会陨落在邙山,而西魏军最终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 难道这注定的结局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 但是如果李辰明白,如果将这个情报报告给宇文泰,那么以李辰对西魏群雄的理解,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定会再次放手一搏。那么自己真的要为这样一个注定失败的结局助推一把,坚持到最后一刻吗? 李辰心中辗转,然而他也只略微沉思片刻,心中便做了决定,这件事必须立即报告宇文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如此重要的一份情报,他都没有私自压下的理由。 如果宇文泰得知后执意出兵,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今日战后,李辰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西魏军将领和士卒中间的那股不甘的情绪。让西魏军就此撤回关中,显然不现实。 既然如此,那就利用这分有利的情报主动再尝试一次。如果在如此的情况下西魏军还不能抓住机会取得战斗胜利,那就说明西魏军目前的确不具备争夺北豫州的能力,天命如此。那时李辰再劝说宇文泰退兵,他总该听了。 李辰主意已定,立即押了那名东魏的逃兵来见宇文泰。 宇文泰回到中军大帐,即命传见李辰。宇文泰听完李辰的禀报,也是悚然而惊,忙命将那逃人押进来亲自讯问。反复盘问话之后,宇文泰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所言不虚! 待侍卫将那人带出帐外,宇文泰沉声问李辰道, “此事天行以为如何?” 李辰上前行礼道, “启禀大丞相,以职下愚见,此人所述,当属实情。” 宇文泰右手扶髯,目光如电一般直视李辰, “天行既以为实,则敢问计将安出?” 李辰略一犹豫,禀道, “职下斗胆妄言,既已明高欢所在,不妨还用过往之计,漏夜衔枚出兵,潜行邙山,一举袭破之。擒贼擒王,高欢若败,东虏虽众,必分崩而溃。” 李辰的决然,却有些出乎宇文泰的意料。在他印象当中,李辰总是擅长谋划用计,而不愿与强敌正面对决,对于这次大战的态度,也似乎一直比较悲观。却不知为何此刻突然改变了心意。 宇文泰眉毛一挑, “那天行以为何时出兵为上?” 李辰将牙一咬,沉声道, “职下以为,当在今夜!” “哦?” 宇文泰一时目光大盛,甚至李辰都下意识地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李辰不为所动,神色如常地解释道, “职下力言今夜出兵,原因有三。其一,兵贵神速。此人今日逃亡,难免已被东虏所觉,若事有迟缓,但恐敌军已有防备。我军如连夜出兵,高欢必不及更换部署。…” “其二,东虏今日得胜,必骄而无备,窃以为我军不敢再战。若我反其道行之,连夜出兵,必出奇不意,可获大胜。…” “第三,我军今日虽败,然士气不堕,军心可用。岂不闻,哀兵必胜!只要今夜修整将息得当,三军明日卯时起行,潜入邙山,于黎明突袭,当可一战而定!” 宇文泰听罢,猛一拍面前条案,赞道, “好!天行谋划若定,深合吾心!” 宇文泰神色斐然,向李辰连连点头道, “人道天行深通兵法,长于谋略,有孙武之风,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这便召集诸将,商议连夜出兵之事。” 李辰却是再行一礼, “大丞相谬赞。然职下还有肺腑之言,但为国家计,不惜披肝沥胆,冒死以陈。” 宇文泰平伸右手, “天行赤心为国,吾岂不知?但有所思,可直言无妨。” 李辰深吸一口气, “职下斗胆以陈,妙算谋划终不能代替将士浴血厮杀,更何况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军情瞬息万变,岂能尽算。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此战还是不胜,则天意使然,北豫非可力取。职下恳请大丞相即刻回师关中,修养生息,以待天时!” 说罢,李辰深深躬身而礼。 宇文泰听了面色顿时一缓。他沉吟片刻,方缓缓颔首道, “善。” …… “…我军依旧可分三部,以左军和右军各自对阵东虏左右两翼侯景、潘乐所部,使其无暇回援高欢大营。中军则可分数路,分别看住高欢大营周边拱卫各营。再选数千上等精锐,由一猛将统之,直扑高欢所在。诸军到时一起动手,乱军直入,管叫东虏首尾难顾。只要能擒杀高欢,则大局定矣!” 李辰说罢,收回指着地面上一幅匆匆画就的东魏军布防的舆图的手指,向上面端坐的宇文泰行礼道, “职下孟浪,直言无忌,以为引玉耳,唯请大丞相明示。” 宇文泰冲李辰还了一礼,道一声, “天行辛苦。” 之后宇文泰回首座下,只见铁甲森森,西魏军诸大将济济一堂,人人正襟危坐。 宇文泰缓声道, “适才李天行所计,诸公以为如何?” 话音稍落,宇文泰下手第一位太师贺拔胜便道, “我看可行。事不宜迟,便请大丞相下令吧!” 于谨、独孤如愿、赵贵、侯莫陈崇、若干惠等大将也纷纷点头,一致认为可行。 宇文泰见众人如此齐心,心中高兴,当下道, “诸公既无异议,那吾便下令了。” 宇文泰命赵贵、侯莫陈崇道, “你二人仍为左军,负责缠住东虏侯景所部。” 二人应命后,赵贵道, “启禀大丞相,吾二人下属连日征战,于全军中折损最大。而侯景兵多将广,诚恐难以力敌,坏了全军大计。可否请大丞相调拨些人马增援吾二人。” 赵贵说的都是实情,本次大战延宕多日,赵贵、侯莫陈崇二人所部连打硬仗,损伤不小。而对手侯景实力强大,曾在河阴大战中单凭一己之力就大败举国而来的西魏军。要想他二人以受损的部属对付侯景,确实不太现实。 宇文泰略一沉吟,点头道, “侯景实是劲敌,不可不慎。” 宇文泰随即下令兰州刺史(李)辰、车骑大将军(宇文)护、云州刺史(杨)忠三人,各率本部加入左军助战。这样,西魏军左翼实力大增,一共五员大将,以赵贵为主将。 宇文泰又命若干惠、陆通为右军,负责攻击东魏军左翼的潘乐所部。由于大将李弼坠马受伤,宇文泰就以大都督、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绥德郡公陆通代其掌军。 宇文泰再命于谨、独孤如愿二人为中军,命其分划所部,对应进攻高欢大营周围拱卫各营。 “至于贺六浑…” 宇文泰冷眼注视着舆图上高欢大营所在,猛然回首谓身边的贺拔胜道, “太师可愿为国除此元凶?” 贺拔胜眼中寒光四射,一时须发俱张。他向宇文泰深施一礼, “胜敢不效命!” …… 说来贺拔胜和高欢之间可谓仇深似海。 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兄弟三人皆武艺超群,成名久远。贺拔岳自不必说,他是武川军事集团的实际创造者。当初贺拔岳率宇文泰等武川子弟平定关中,但高欢妒嫉他的声望,勾结侯莫陈悦将他暗杀。 贺拔允则更是位高职重。他本与高欢相交深厚,但东西魏分立之后,贺拔胜在西魏为肱股重臣,贺拔允在东魏的日子就渐渐难过起来。一次贺拔允与高欢一起围猎,有人告发他用弓悄悄指向高欢。因此高欢将贺拔允关在楼上活活饿死。 宇文泰深知贺拔胜和高欢之间这种无法化解的仇恨,因此便将这个一锤定音的机会交给了贺拔胜。宇文泰调集三千精兵,皆持长刀,由贺拔胜统领,准备一举袭杀高欢。 是夜西魏军接令早早就寝,至子夜起身。他们依旧和昨日一样,饱食之后衔枚出发。西魏军行军的路径和方式与昨日如出一辙,趁着夜黑月高潜入邙山。唯一不同的是昨日大军集中往翠云峰而去,而今日却是多路齐发,分别扑向邙山中各处东魏军营地。 昨日东魏军大获获胜,高欢下令犒赏三军。东魏军上下全都兴高采烈,纷纷开怀畅饮,却是谁也没有料到大败之后的西魏军仅隔一夜,便以相同的方式卷土重来。少数在外围警戒的东魏军哨探,也因为口令的泄露而被西魏军轻易解决。因此西魏军出人意料地顺利潜入邙山,完成了对东魏军发动突袭的战斗部署。 当第一缕晨曦撒向苍翠巍峨的邙山时,已在东魏军营盘外潜伏多时,得到充分休憩的西魏军猝然而动,几乎在同一时刻向东魏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原本宁静平和的邙山顿时杀声震天,激烈的战斗在连绵上百里的邙山各处几乎同时爆发。 西魏太师、中军大都督贺拔胜率三千名西魏军精锐步卒几乎一瞬间就攻破了高欢的中军大营。 三千勇士手持长刀,从四面一涌而入,开始大刀阔斧地在高欢营中砍杀起来。此时东魏军大都还没有从昨夜庆功的沉醉中醒来,面对西魏军如狼似虎般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很快高欢大营就已经四处火起,一片大乱。 守卫高欢大营的士卒,多是选自东魏军中最精悍的鲜卑战士,战力极强。但今日在睡梦中被西魏军杀入,顿时阵脚大乱。许多东魏军士卒跣足裸首,不及披甲就和突入的西魏军殊死拼杀在一起。但是他们个人的英勇,却无法挽回东魏军整体混乱带来的颓势。西魏军长刀团舞,如墙而进,如同银光闪耀的黑色浪潮一般将零星抵抗的东魏军士卒一一吞没,逐步向高欢中军大帐围拢过来。 贺拔胜立马扬槊,和少数侍从于西魏军阵后督战。眼看西魏军的阵列摧枯拉朽一般扫荡东魏军的垂死抵抗,不断逼近高欢大帐。贺拔胜双目寒芒如箭,只死死盯住那顶在大营中鹤立鸡群般的高大帷帐不放。 突然,贺拔胜注意到有数人在大帐旁匆匆上马,然后掉转马头,拼命往营外奔去。此时营中四处混战,双方都竭力拼杀。而这六、七骑一路也不停留,只顾飞马奔逃,因此分外惹眼。 一个熟悉的背影,隐约在这狂奔的数骑中间闪露出来。贺拔胜瞳孔倏然一缩, “贺六浑!” 贺拔胜怒吼一声,拍马挺槊,直向那奔逃的数骑追去。贺拔胜所领大都是步卒,因此只有亲随十三骑紧随他一起追击。 贺拔胜怒气填膺,策马如飞。他手中长槊舞动如轮,如秋风扫叶一般将挡在眼前的东魏军一一横扫,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在前面奔逃的数骑身上。 贺拔胜一路紧追,眼看奔逃者越过残破的栅栏,向营外奔逃,当下也用力狠磕坐下战马,追出营去。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冲出已火光冲天的高欢大营,在苍翠的邙山中你追我赶地疾驰飞掠。 此时已是朝霞漫天,群峰尽染,而邙山却是杀声四起,烽烟遍地。在葱郁如荫群峰相间的崎岖山道中,六七骑在前面拼命奔逃,而另外十余骑在后死追不放,情势紧张得似乎令人窒息。 贺拔胜追出数里,眼见前面奔逃的身影越来越近,当下忍不住怒吼道, “贺六浑,贺拔破胡(贺拔胜字破胡)必杀汝!” 吼声如雷,在苍郁的群峰间回响。 贺拔胜正追之间,突然见前面奔逃的人中有一骑落在后面,只见那人转身下马,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已迎面向贺拔胜飞来。那人射出一箭,紧接再搭上一支,只是一气不停地将一支支箭向追赶的贺拔胜等人射来。此人却正是自愿留下阻敌的高欢亲信都督尉兴敬。 贺拔胜见有人在前方发箭拦阻,不仅不减速闪避,反而迎着来箭打马加速飞奔。说时迟那时快,第一支箭带着破空的嘶嘶声,已经扑到贺拔胜面前。 好个贺拔胜,只见他将头微微一侧,让过箭镞,伸手就已将箭杆一把绰在手中。贺拔胜一手抓住来箭,另一手已伸手取下自己的弓来,然后将箭搭上弓弦,反手射了回去。贺拔胜在策马飞驰中轻车熟路般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毫无停滞。 贺拔胜一箭射回,那边尉兴敬第二箭已到。只听一声闷哼,贺拔胜身边一名随从已经中箭,从马上直摔下去。贺拔胜眼明手快,挥弓将尉兴敬的第三支箭击飞。 这时尉兴敬身形猛然一个踉跄,贺拔胜回射的一箭正中其胸!尉兴敬痛苦地弯下了腰,但他随即挺直身躯,挣扎着要再次开弓,将手中的箭射出……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贺拔胜已经飞马冲到了尉兴敬身前。贺拔胜随手弃弓,拾槊漫不经心似地一挥。只见寒光闪烁,足有尺许长的长槊锋刃破竹一般豁然洞穿了尉兴敬的身体,接着尉兴敬魁梧的身躯如同疾风中的一片落叶一般陡然飞起。鲜血漫天飘洒。 尉兴敬的身体还未落地,贺拔胜已经在血雨中一掠而过,马不停蹄,继续穷追高欢而去。 高欢一行人亡命奔逃,但见尉兴敬自愿留下赴死阻敌,然而不过片刻之间,贺拔胜已经追了上来,不由人人心中发寒。高欢身边的几员亲信都督纷纷取出弓箭,在飞奔中不住拧身向后乱射,期望可以阻止追兵。 贺拔胜接连挥槊击飞几箭,见前面奔逃的人群之似乎已经能看到高欢的背影,当下也伸手去取弓箭,准备发箭。然而贺拔胜一伸手,却不料摸了个空,他顿时醒悟自己的弓已经在刚才和尉兴敬的一番战斗中遗落了。贺拔胜只得挺起长槊,拍马狠追。 这时,高欢亲信都督,东魏权贵刘贵之子,(遥领)河州刺史刘洪徽,转身接连两箭射来。贺拔胜机敏地躲过,而紧随他身后的从骑却猝不及防,有两人中箭坠马,顿时引起了一阵混乱,速度顿时慢了下来。贺拔胜单骑一人脱颖而出,继续穷追不舍。 贺拔胜纵马狂奔,越追越近,沾满鲜血的槊锋似乎就在高欢等人的背后晃动。虽然他只孤身一人,但高欢等被他绝人的胆气所慑,哪敢稍停,只顾没命地奔逃。 这时,高欢身旁武卫将军段韶突然在马上拧身,回首一箭射来。段韶年少多智,他见贺拔胜武艺高强,弓箭奈何他不得,这支箭没有对准贺拔胜,而是直射他的战马。 贺拔胜猝不及防,战马顿时被射中前胸。那马顿时一阵哀鸣,前腿突地跪倒,直把贺拔胜向前摔了下来。 贺拔胜弓马娴熟,第一时间察觉不对,便已从马鞍上腾空跃起,翩然落地。贺拔胜人在空中,右手却拼尽全力,将手中的长槊向高欢背后掷去。 长槊如同闪电般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向前飞去,眼看距离高欢的后背越来越近。然而随着长槊力道的慢慢衰减,槊尖和飞奔中的高欢之间的距离似乎由接近变成凝固,然后又渐渐拉远。终于,长槊在高欢马后怦然落地,槊尖直插入土中,长长的槊杆不住摇晃着。高欢一行人拼命飞奔而去。 突然高欢前面山路上转出大队军马,看旗号却正是东魏军,高欢等人一声欢呼,一头冲入前来的军马中。 这时,贺拔胜的随从也已经赶到,见他战马倒毙,立刻给他牵过一匹马来。贺拔胜翻身上马,扬鞭还要再追,却被身边随从们死死拉住, “太师不可啊!” “太师,众寡悬殊,请三思啊!” “来日方长啊,太师!” …… 贺拔胜双目如同喷火一般,死死盯住前方的军马。此刻对面大群的东魏军已经开始在山道列阵迎敌,只见铁甲森然,矛槊如林,而高欢一行人已经被重重人马遮住,不见了踪影。 贺拔胜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齿深入肉,一道鲜血从嘴唇上缓缓流下,他似乎浑然不觉。 良久,贺拔胜猛然仰天长啸,如龙吟于野, “今日之事,吾不持弓矢者,天也!”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