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长风》 正文 第一章 公子雄心 “娘,您在想什么呢?” “唉都三个月了,你爹爹和大哥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娘放心,有那么多叔伯在,父兄定不会有事的。” “呵,就数你这个小人精儿懂事!唉,你说得也是,许是娘过忧了。可娘这些天,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公元534年三月——魏,永熙三年。 大魏渤海郡王府后堂, 一对母子正低声叙着家常。 北国初春,风寒料峭。 前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偌大的王府内,亭台楼阁c径道山池无不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洁白,枝头瓦下挂满了根根冰凌。 一阵风刮过,在几间屋顶卷起片片雪沫,空气似乎都冷得掉碴。 而此时后堂内,却温暖如春。 雕花的紫铜炭炉内,炉火烧得正旺。 炉侧的檀木床沿边,坐着一位身裹灰色皮裘的女子,正一脸疼爱的看着怀中的一个婴儿。 她身边,站着一名年约七c八岁的紫衫男孩。 “娘,我是不是很丑?”男孩低垂着小脑袋,一张黑瘦的脸上满是委屈和疑惑。 美妇人此时正低着头,逗弄着怀中的婴儿。闻言,白晰秀丽的面容上双眉便是微微一蹙,美眸中深不可察的闪过了一丝凌厉精芒。 只是一瞬,妇人的目光又被一片柔和与慈爱替代,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这个孩子,有些嗔怪的反问:“长相重要吗?” 紫衫男孩听罢,乖巧的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嘴里却小声嘟嚷道:“可生得好,至少不会被人嫌弃” 说罢,孩子的头埋得更低了。 美妇人闻言不禁婉尔,微微低头,对上孩子的目光,嘴角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的对他问道:“乐儿,你看窗外的雪景,可美?” “嗯,美!” “可是,却没人愿意睡在雪里!”妇人嘴角微翘。说着,又随手拿起一旁的炉钳,将脚边那盆由南梁大铸师煅星子亲制的七窍雕花紫铜炭炉中的炉火拨旺了些,从中夹出一块还没燃烧的木炭,又对那孩子道:“那,你觉得这黑炭可脏?” “那是自然”,男孩不明白母亲的意思,目光看了看母亲,又望了一眼那块黑炭,愣愣的回道。 “可是啊,若是没了这炉炭火,咱们怕是连一个寒夜都熬不过去哟?”美妇人说完,一双俏目只是静静看着儿子,脸上挂着一丝极淡的笑容。 那孩子闻言一怔,目光来回闪动着。 片刻,似突然明悟,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难掩的笑意。 “娘,乐儿懂了!” 妇人的美目此时也已弯成了月牙,露出了甜美慈爱的笑容,怜惜的在他微塌的小鼻子上轻轻一刮,赞道:“我的乐儿就是聪明!以后啊,少理会那些闲话!你可是堂堂渤海王的二公子,长大了可是要当将军的。当像你爹爹那样,男儿功名马上取,切莫去学了那些靠脸皮混饭吃的公子哥儿!” “嗯!娘放心!乐儿一定会努力的!”紫衫男孩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又看了一眼母亲怀里的小弟,道:“娘,刚才小弟又打哈欠了,娘哄弟弟睡吧,我去园子里堆雪人了,一会儿还要去书斋听师父授课”。 “嘻!乐儿真乖,已经知道心疼娘了!”妇人满是柔情的笑着抬手将儿子搂到面前,亲昵的用额头轻轻抵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亲昵的道:“去吧,别在雪里玩太久!” “知道了,娘!”话音未落,紫衫男孩已是高兴的蹦出了门外。 掀帘时,一股寒气夹杂着几片碎雪飘进了屋内。 “何伯!” 就在那孩子跃出门槛时,妇人美颜上的笑意却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冷厉,一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一边淡淡的唤了一声。 声音虽低,却雍容庄严。 “老奴在!” 随着一声苍老阴沉的声音,屋侧一角阴影处,一名蓝衫布靴c目光深沉的白须老者从黑暗处闪身而出。抱拳躬身,立于门旁,却是恰好用身体挡住了门帘落下时卷进的那一丝寒气。 “乐哥儿估计是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去和他们高家那几房打个招呼,也该管管自家的儿郎了!” “诺!主母,老奴这便去”。 言罢,老者便躬着身子,倒退出了屋门。出门时,竟是未带进一丝冷气。 “乐哥儿!快说说,主母怎么说的?!” 紫衫男孩刚从母亲的院子中退出来,一旁便闪出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一脸俏皮兼好奇的朝他催问道。 这位小公子此时却是傲然的昂着头,脸上哪还有半分方才在妇rén iàn前的窘相,一双眸子闪亮而深邃。黑瘦的小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只是嘴角不易察觉的有一丝微微上翘,像是心里憋着什么开心的事儿。 “春儿!小声点!娘的耳朵灵着呢!”他瞥了这小丫鬟一眼,脸上现出一抹无奈,悄悄轻声咛嘱。 春儿也发觉自己方才声音有些高了,自知不妥,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朝他一吐粉舌,扮了个鬼脸,便又恢复成在人前时的恭谨模样,垂首跟随在这位紫衫小公子的身后。 春儿,是这小公子的起居丫鬟。七岁时便进了王府,两人几乎是伴着长大,因此平素二人也最是要好,私下里更是没有主仆之别,倒好似一对姐弟一般。 待走得远了些,那紫衫小公子这才缓下脚步。待到转过脸来时,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冷傲,满脸竟都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表情。 他凑到小丫鬟耳边低声道:“看来娘心里还是有我的,这下高突骑c高道豁他们几个怕是少不了要被家里责骂一番了。哼!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喊我小黑!” 言罢,这位小公子的脸上却又带出了一丝惆怅:“只是还是有点让人失望啊。原来在娘心里,我将来顶多也就只能做个带兵的将军” 看着他一副失落的样子,春儿诧异的道:“做将军你还不知足啊?!世子就是大将军啊?多威风啊!” “你懂什么!”小公子瞥了春儿一眼,面色又渐渐变得冷傲,一双眸子中好似有两点星芒在闪烁。 他负起双手,傲然昂头看向院墙外那苍茫的天际,像个大人一样自顾自的轻声道:“大哥又岂愿只做个供人驱策的将军?至于我嘛,待我长大,至少也当像爹爹那样,做这天下的宰执!” 这番话,引得一旁的春儿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张着小嘴深吸了一口冷气。 莫道这紫衫公子口气惊人,只因他投生得一户好人家。他,便是这北方强国大魏,权倾天下的渤海王c大丞相高欢的次子——高洋。 其降生之时,恰逢高丞相奏凯而还,欣喜之下便应景的给他起了个小名为“乐”,又因是王妃娄昭君于晋阳所生,故小名也唤作“晋阳乐”,今年年方八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游园惊魂 高洋与春儿,一个八岁,一个十三岁,正是童心嬉耍的年纪。 才聊了不过几句,便在园里追逐嬉闹起来。 二人像往常一样,一路玩闹着出了母亲的正房小院,又穿过王府中园的花坊,来到了府中最大的后园之内。 此时,早已过了洒扫时间,加上府中规矩极严,后园里并没有其他杂役和下人,两个孩子自是乐得不用再去顾虑什么体统尊卑,便十分畅快的在后园扔起雪团来。 园中一处处的树林c花丛c剪径,都成了两人扔雪团的掩体和玩具。不一会儿,后园中原本祥和宁静的一派早春雪景,便被这两个孩子给糟蹋得一片狼籍:有的小树被摇掉了满枝的雪,露出翠绿的本色;有的假山上积雪被刨得东一坑c西一洼,面目全非远远一眼看去,上午还是一派“素雪白锦”的后园风情,现在却被东一处绿c西一处红的杂乱色彩搅得美感全无。 可园中戏闹的两个孩子,却浑然不觉,只是在追逐嬉笑中,两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后园一处上了锁的荒废园子门前。 这处园子,两壁斑驳,萧瑟残破,建筑样式极是古旧。 若有心人细看,便不难发现:此处院墙竟与王府各处庭院的建筑风格迥异,倒是颇有几分周末春秋时的苍凉遗风。 院墙正中处,两扇厚重的青铜门板冰冷并立,是形制简单的对襟直门,与高墙一起,将园子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铜门上挂着一副巨大的铜锁,已爬满了青绿色的锈蚀。园门的青石门楣上,依稀可见刻有“冰园”二字。 高洋此时一抬头,便发现了这处古怪的园门。心下不免暗自惊异:从小到大,这后园自己也逛了不下几十次,虽说极少来到这里,但在他的记忆里,依稀记得,此处应该是一堵墙才对啊。 高洋越想越觉得古怪,于是回头问春儿:“此处何时多出了个园子?为何锁着?我怎么从来不知后园中竟还有此处所在?” 未料,却见身后的春儿此刻竟是满面惊恐之色,正直愣愣的盯着这园子门上的字。见他看来,春儿旋即赶紧低下头,竟是再不敢抬起,自顾紧紧扯着他的衣袖往来时的路退去。 “你拉我做甚?!”高洋见她这副惊惧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更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离开,便一挥胳膊,有点儿蛮横的将她拉着自己的手挡了开去。 “乐哥儿!这里本就是一直封着的,都不知有多少年了,府里众人皆知,你怎的竟会不知?”春儿气得一跺脚,再次伸出双手,将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的高洋拉到一旁的回廊下,语气有些慌乱的低声急道。 “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我何故欺你!不知便是不知!”高洋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春儿道:“不就是个废园子么?怎的将你吓成这样?” 春儿闻言,竟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然后又似壮起胆子再偷偷瞄了一眼那处废园,朱唇微启,却欲言又止。 春儿这番神情,尽皆落入了高洋眼中,更令他生了刨根问底的兴趣。 他立时板起小脸,一把抓住春儿的手腕,故意沉下语调喝道:“快说!此处到底有何隐秘?为何你方才说府内众人皆知?难道阖府上下,竟合起伙来独瞒我一人不成?!” “婢子不敢!”见高洋如此声色俱厉,深知此子心智深沉恐怖的春儿,连急带吓,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情急之下竟脱口道:“这是一个鬼园,荒废了不知多少年了,这四周一年四季便是连鸟鸣声都没有,府里人都知道,便是白天也没有人敢独自靠近!婢子等当初入府时,便被告诫不得靠近此园,还是何” “咳咳” 话刚至此处,寂静的后园内,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两声若有若无的轻咳。似人喘,又似鸦鸣。 春儿的脸色却是霎时变得苍白如纸,双眼猛的睁大了,高洋竟在她的双眸中看到了一种寒自骨髓的恐惧。 就在高洋一愣神的功夫,她猛的拼命挣脱高洋的手,沿着回廊,向来时的方向疾奔而去,只顾得上留下一声急声催促:“乐哥儿,快走!” “她她居然扔下自己,独自跑了?”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高洋揉捏着刚才因春儿猛力甩开而弄疼的手,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半晌过后,仍傻愣愣的站在廊下,直到春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一片覆雪的绿植之后。 此刻,废园外的回廊下,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这时,已是日暮时分,忽的一阵北风吹过,园中无数披雪的密植发出一阵悉悉簌簌的轻响,几点冰凉的雪沫被北风卷起,打在他的脸上,瞬时将他激得回过神来。 想起方才那几声似有似无的诡异声音和春儿惊怖的神色,高洋心下也不禁有了几丝颤抖,他强自镇定的四下望了望,觉着此时应大吼两声,以壮胆色。 便一咬牙,挺起胸,学着父兄平日说话的语气,冲着面前树影憧憧的后园大声喝道:“何人胆敢在此装神弄鬼!此乃渤海郡王府!本公子只需轻唤一声,立时便会有人将尔斩于当场!”却未发觉,自己这拿腔拿调的童音中,带着明显的胆怯与颤抖。 然而,而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有春儿在身边,他并未觉得此处有什么异样,现在独自一人留在此处,陡觉一股寒意由心而生,周身仿佛有一阵剌透骨髓的冰寒感觉,就连回廊两侧挂满白雪的树枝都显出了几分阴森可怖。 然而更让高洋感到诡异的是,此时他的眼角余光所及之处,似乎总有些模糊的影子在向他层层逼近,可当他转头定睛看去时,入眼的,却又依然只是寻常景物。 莫不是此处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念及此,他不由得遍体生寒,心中一抖,便忙不迭的追着春儿的方向奔去。 走时,仍是不甘的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处在视线中渐远的斑驳院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宝参奇案 待回到王府正院,下人及护卫渐多,高洋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自稳下了心神,脚下的步子也努力恢复成平时那般稳健。 高洋抬头望了望,天际一轮冷日渐西,知道此时已近下午申时,该是去见先生了。 “二公子!” “二公子!” 一路向着书斋走去,不时有杂仆c护卫肃立向高洋躬身行礼。 别看高洋今年只有八岁,且生得貌丑人瘦,却是天生的满腹心智,性子沉深,尤爱猜度他人心思,与同龄孩子洒脱戏玩的性子迥异。这孩子平时人在前甚少言笑,可行起事来却偏偏又是格外的豪迈果决,与其兄——长公子高澄内敛多疑的性子比起来,倒是他,更有几分其父高丞相的枭雄风范。 只可惜这高洋生得相貌不扬,因而从小便不甚讨丞相欢心,只常年把仪容俊朗的长子高澄随带身旁着力培养,数年前更是以“子幼恃母”为由,将高洋留给了在渤海避战的娄夫人抚育,却把长子高澄带走军中,悉心教导,以谙国事。 丞相的这些心思,也自是被府中那些惯于揣度主家心意的下人们眼在看中,因此往日对高洋这位不太受宠的二公子,也就少了几分恭敬。 但半年前王府里的一桩“奇参案”,却让阖府上下数百人尽皆怕了这位丑公子。 那是去年,夏初。 王妃娄夫人临盆,难产血崩,流血不止,产中数度昏迷,渤海郡一众医官均束手无策。 时值,大魏天柱大将军c渤海郡王c大丞相高欢,正带着长公子高澄在荆州与数万叛军鏖战,此时府中能拿主意的便只余何伯。 可何伯少年时便投身军中,又至今孤身一人,哪曾经历过妇人临盆这等险情?当时亦是慌了手脚。 听着府中后房内传出娄夫人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渐渐转弱;看着产婆子和婢女们流着泪将一盆盆血水从房中端出,正院内各处皆是跪满了为娄夫人祈福的下人,这王府内的众人均是心下惶惶,一些胆小的婢女,甚至低泣出了声。 倒不是这王府中,人人性格怯懦,主要还是因为此事委实太过重大。 府中众人皆知,这娄夫人乃是丞相患难发妻,不仅姿容绝美,且多谋善断,深得丞相宠爱。 若是此次娄夫人与这未出世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这全府上下人等,无人能承受高丞相心碎而狂时的滔天怒火。 更要命的是,若消息传至军前,丞相父子定然无心再战,大军一旦回转,数万叛军脱困,便是魏南万千生民流难之时,届时又不知会有多少生灵惨遭荼毒。眼看就要到来的太平日子便又要重陷水火,这个责任,怕就是诛灭了阖府诸人的全族,也是承担不起的。 加之娄夫人平日对待下人极是温善,府中人人都对这位难得一遇的主母真心侍奉。故此刻,这渤海王府之内,每个人的心里,都只有满满的担忧。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府中上下人等皆一愁莫展之时,年仅七岁的高洋,却一语不发,拉着自己的蒙学师父南山先生,驾车城外,请来了恰好云游至渤海的江北神医方伯子,施以东海金针秘术为娄夫人封穴止血,吊住了性命,又指导稳婆,用一套自制产具,终助娄夫人顺利诞下一名男婴。 只是,此时的娄夫人已是血气尽失c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方神医为娄夫人诊脉后,开出了一剂“回血还魂汤”药方,其中最关键的,便是需用一株已成形百年的人参,取其金须十尾,以作药引。 说来也巧,府中恰好便有一盒上好的千年山参,那还是三年前,高丞相鼎定中原,策立先帝登基时,北方高句丽王遣人送来的贺礼。 那株人参,生得甚为奇特,堪称世间至宝:通体金黄,约有婴儿手臂长短,生得头c身c臂c足四肢俱全,隐约便是个人形;更令人称奇的是,参体背面开叉的“腰”部,竟还生有一道浅浅的短沟,神似人的臀部,活脱脱给这株人参分出了个正反面。 高丞相夫妇平日对这株人参极为珍爱,扎以红绳,纳入锦盒雪藏,夫妻二人偶尔也会取来观赏戏笑。 此时府中管事的何伯,常随丞相夫妇左右,自是有幸多次亲见过之此奇宝,他甚至还清楚的记得,有一日丞相与娄夫人兴起,曾当着他的面,亲自点数过这株奇参的根须,共计有长短四十三根。 此时听闻方神医需以参须作引救回娄夫人性命,何伯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到府库密室取来藏参锦盒,可当他启盒一看,却不禁勃然失色! 原来,盒中奇参虽在,可参须却少了足足十余根,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是粗壮的健须。 堂堂王府竟出了背主盗珍的丑闻,这还了得?! 这府库密室的钥匙,只有丞相夫妇c他及府库管事高老实四人持有,若参奇有失,不外乎便是这四人之事,可这高老实自小便跟着丞相近前伺候,曾数次救丞相性命于军中,莫说只是一根人参玩物,便是他想向丞相讨个官印去玩玩,丞相八成也只会一笑而允,他又有何必要,去监守自盗的偷几根参须呢?! 但此时此刻,事关王妃性命,甚至还间接关系着南线战事,关系着整个大魏的江山社稷!若是因此导致夫人有个闪失,那对这天下,怕便是塌天的祸事了。身为王府总管,何伯此刻已是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似被抽走了气力。 不过,何伯也是久经历练之人,只是略一迟疑,便不动声色的唤人将府内此时仅剩的丞相亲子高洋请至密室。 待屏退旁人后,何伯匍匐于地,据实以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家贼难防 本来,何伯并未指望这位年幼少言的丑公子能为他参详一二,仅是尽到以奴侍主的本分而已。心中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开始寻思起数年前从王太医那里讨来的那颗怯命丹,自己放在了哪里。他决心一旦事态无可收拾,自己便先服了丹药,以死谢罪。 却未料,端坐于书案前的高洋,听完他的禀报后,竟是毫无慌乱之色,良久一语不发。 “家贼难防啊!”半晌后,高洋才叹了一声。 然后,他交待给何伯三件事:一是参须尚有余,先速将奇参交予方神医酌情选用;二是让他暗中于库房众仆役里,察寻一仁孝之人,若有符合条件者,立即拿下;三是即刻起封闭全府,让何伯亲自去府衙,请他堂叔——渤海太守高禾速带审讯高手入府。 何伯听罢,好似第一次认识这位二公子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年仅六岁,平日沉默寡言的丑公子,竟能在呼吸之间便理清了事情主次,就连让他去请高禾,也是暗存了要借他这位王府大总管之势镇场的心思,不尤惊诧的抬眼观瞧。 却见此时的二公子竟也正面沉似水的看了过来,双目中迸射出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冷芒,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那一刻,何伯突觉,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冰冷深邃的目光怎的那般熟悉?直到在他眼中,少年的面庞渐渐与记忆中高丞相年轻时仗刀而座时的神容合二为一,他的心中才突然猛的一惊,顿时明白了这熟悉之感来自何处,不自觉的便低下头去,重新重重趴伏于地,避开了少年那有些骇人的目光。 有了太守府审案高手的介入,加上高洋的提点,案子很快便破了。 一切正如高洋所料,盗须之事果然是府库一名叫吴鑫的小厮所为。 这吴鑫家中仅有一老娘相依度日,他平时为人谦和,办事小心谨慎,又极是孝顺,因此深得库房管事高老实的青睐。 而他盗参之过程与理由,也甚是奇特。 原来,前不久,吴鑫老母病危,突然卧床不起,神志不清。吴鑫急请城内大夫相诊。那大夫把脉后,却是长叹一声。看了看吴鑫家设简陋的情状,思忖良久,开下了一剂药方。 这大夫起先并不肯告知吴鑫其母病因,只说是气血有亏,后见吴鑫悲母之状甚是凄惨,心中不忍,才终对他如实相告: 其母今日这病,原是由年轻生育后未能及时休养,受了寒劳之苦而落下的病根。加之近二十年劳累沉疴积累,终随年龄增长而至气血两亏已极。此病一旦厚积突发,对寻常人家而言,便是已无回天之力,此时用些汤药,也不过是延续些时日罢了。 吴鑫闻言如遭雷击,瘫软于地,在母亲身边扶床嚎哭不止,那大夫也甚为动容。他告诉吴鑫:若在每晚服用汤药之后,能以百年以上老参切片熬汤灌服,持续数日,也许能靠百年老参的强力温补效用,将老人的气血顶上来,使老人气血重新活络,如此方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这年头连吃食都难买,又去哪里寻这百年人参?既便寻得,又哪是吴鑫这等人家可以享用?所以他方才才并未提及。 言罢,大夫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 送走大夫,吴鑫看着躺在床上的老母,默默流泪。他知道,方才大夫所言,句句实情。可母亲今日之劫,却是因当年生他养他所致,他又怎生忍心就这样看着老母撒手人寰? 想到这些年,母亲独自抚养自己所受的苦楚,吴鑫心如刀割,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至少也应让母亲能看到自己娶妻,能亲手抱一抱自己的孙儿吧! 绞尽脑汁之后,吴鑫竟打起了库房里那株百年奇参的主意。他也知道,此物为丞相心爱之物,也知盗参的后果可能是天塌地陷,但一夜未眠之后,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暗道,自己只取这千年宝参的参须数根便足矣。心中终究还是存着能不被人察觉的侥幸之念。 于是,他找到了与他私恋已久的婢女兰儿。这兰儿是娄夫人的近侍,经不住吴鑫的苦苦哀求,终是答应了下来。 两日后,趁夫人外出时,托病留府的兰儿,便与吴鑫相约行动。 兰儿先是找到高老实,假传夫人口谕,称夫人突来兴致,要赏参,让他亲自取参,随她送去。 夫人有命,高老实哪敢多想,便独自去了库房,打开密室,取了参盒,双手捧着随兰儿去了,临走时还没忘将密室锁上。 此时,吴鑫却偷偷打开库房,藏身于库房一口空缸之内,屏息静待。 待高老实随兰儿来到夫人房外,兰儿入内通秉,随后即返,手中还拿着一块须须条条的破布。 兰儿对高老实笑称:夫人方才有急事外出了,只在桌上留下此布,布上有须,即意为“不需”再赏参之意。她还特意对高老实夸耀:夫人极有智慧,平时常用这些隐喻手法与丞相和近侍婢女们玩笑,大家无论能否猜得,事后都是心照不宣,只是会心一笑罢了。 听兰儿竟说出这等夫人闺房雅趣,高老实却是吓得一个激灵,连道告辞,便急急捧着参盒返回了库房。 谁知他刚返回库房,还未来得及打开密室的门,便又听到兰儿在门外急急相唤,见库内无人,便匆匆将参盒放在一处货架之上,转身出去见兰儿。 在门外,兰儿扭捏了半天才说,方才自己反复思考,觉得无意中竟将夫人雅趣漏于旁人,实在不妥,便赶来咛嘱高管事,勿将此事再与外人谈起。 高老实却是不知,就在他和兰儿谈话这功夫,早已藏身库内的吴鑫,悄无声息的从缸内钻出,轻手打开锦盒,以细剪快速挑剪下十余根参须,藏至身上,看了看,若非仔细查验,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少了十余根参须,这才放下心来,又原样盖好参盒,重新钻回缸中躲藏,直至高老实返回,将参盒锁于密室之内离开,他才悄悄从库房内寻机溜出。 吴鑫老母喝了几天由千年奇参的参须熬制的汤水,身子果然大有好转,面色也渐上红润,只是仍然乏力。吴鑫又找大夫给看过,说是将养个数月,便能下地了! 这一切本是做得天衣无缝,只是吴鑫万没想到三件事:一是不多久竟遇到夫人难产也需用参;二是没料到何伯竟连此参共生有多少根参须都了然于胸;三是更没想到居然有人能一举将他锁定! 得知审问结果后,高洋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到前院园子的台阶上,自己坐了上去,又命人将府中百余下人尽数召集于园内,园中四面环以数十名执刀侍卫和府城差役,一派肃杀之气。 高洋沉着脸,冷峻的目光从园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上,一一扫过,弄得众人一头雾水。 恰在此时,何伯赶来,当众告知夫人已服下参汤,命保住了的消息时,场中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些人甚至欣喜的低谈起来。 可高洋却就在这时猛的站起身,厉喝一声:“将人带上来!”。 在府中百余下人惊愕的目光中,便见到已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吴鑫与兰儿,被几名侍卫给拖了上来。见众人皆有不解之色,高洋便将二人行径,明白的讲了一遍。顿时满园大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南山先生 众人有的面现愤怒,有的面有不忍,还有的嗟叹婉惜。 他们的这种种神色,都被坐于高阶之上的高洋,一一纳入眼底。 此时,何伯见状上前,欲命府内侍卫将吴c兰二人当场杖毙,却被高洋抬手阻止。 他冷冷环视场中,突然命侍卫将人群中的高老实给拖了出来,与吴鑫c兰儿并排而跪。 他指了指场中跪着的三人,对一旁的侍卫下令:将高老实与兰儿赐白绫绞死,给吴鑫十吊钱,剃光其头,乱棒打出,永不再用。 这番处置着实令场中百余人大惊失色,更多的人则是面现不公之色,认为当罚者应为吴鑫这个盗贼,高老实顶多只是受其连累,落下个监管不力之责,兰儿更是个重情义的女子,如此处罚实在有失公平。 就连一旁的何伯,也上前两步,欲替高老实说句话,毕竟高老实可是丞相府中的旧人,平时也是恭顺谨慎,怎能因二公子这八岁孩子的一句话便轻易杀了? 可高洋只是霍的起身,狠狠瞪了何伯一眼,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然后对府中众人说了十六个字:“父兄在外,家母病危,府中之事,唯我独决!” 言尽于此,他特意淡淡看了何伯一眼,何伯只好将求情的话吞下了肚子,躬身退至一旁,场中众下人这才想起高洋身份,也是立时一片敬肃之色。 高洋又扫视了一番场中之人,见已没人敢再私语,这才缓缓朗声道:“高管事受我父重托,自有看管府库之责,却对下属疏于管教,又麻痹大意,以至库房有失,竟险些送了母亲性命,此为‘负主’!兰儿为夫人近侍,私通家奴已是大错,遇事本应向夫人实陈求援,可她却因私矫喻,助情夫盗宝,其行径是为‘背主’!吴鑫身为库房杂役,私盗库珍,是为‘欺主’,三罪皆是死罪!不过,吴鑫盗参,是为救其母,他若身死,则其病母必亡,王府焉可因罪一人而累shā rén母?故,尽削其发以代首,赶出王府永不再用!” 顿了顿,高洋又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府中诸人,皆为丞相之家人,有事,可向我们兄弟及爹娘直言。不过,无论是谁,胆敢有负主c背主c欺主者,必杀之!”最后一句话说出时,他细嫩响亮的声音里,竟已满是冰寒的杀意。 言罢,他负手环视场中众人,冷声问道:“可服?!” 场中数百下人,闻言尽皆跪伏于地,再无人敢有异议。眼睁睁看着众侍卫将兰儿与高老实用白绫绕颈,勒死在当场。 自此,阖府上下便再也没人敢拿这位小爷当孩子看了,府中不仅没人因此对高家离心离德,反而更加忠心了。 何伯曾寻机试问高洋,究竟是如何得知盗参之人为库房吴鑫的。高洋只是淡淡一笑,回道:“库房重地,若非近水楼台之人,岂能轻易得手?另外,只取十余参须根本卖不出钱,故盗参者并非图财;那日听神医施方,这才知,参须也可入药,这才想到,此人取须,可能也是为了救人。我以已度之,甘冒此险的,多是因孝而为,便决定试上一试。” 事后,高丞相得知,亦不由仰天大笑,连称:“此子心机手段,尤胜孤之当年!”也没再追究高洋擅杀高老实之事,只是悄悄命人给高老实家送去了一笔足够三代用度的安家金银。 表完往事,再说现在。 此时匆匆疾行在王府内的高洋,已不见了巧断奇参案时的那般从容果决,脚步也有些慌乱。 “阿四!” 快走至书斋时,高洋突然看见不远处庭院里正在扫雪的一名青衣小仆。小眼一眯,便叫起了他的名字。 这阿四,出身本地一汉户,家中原是渤海高氏二当家c大将军高昂的封田佃农,打小便在高昂家做家仆,因手脚伶俐且甚会察言观色,十三岁那年便被高昂送至王府,被娄夫人安排在书斋专司打扫c茶水等一应伺候,与出手大方豪爽的高洋相交甚密。 说来,这阿四倒也有颗玲珑心,闲时也时常躲在书斋窗下,旁听各位贤达给高家众公子的授业,蹭课时间久了,偶尔竟也能引经据典的陪着公子们闲聊两句,却常常说错词句,把诸位公子逗得哈哈大笑,倒也成了这斋园内的一个活宝。日子长了,府内各种消息人情往往反倒是他比其他下人知晓得更早c更多。 “哟,二公子!这天凉风寒的,您快些进屋再唤俺便是”。 此时,见到高洋正在叫自己,阿四立即抱着扫帚,满面堆笑的小跑着来到高洋面前,模仿着各位公子们相见时的文士风范,拿着雪帚长身弯腰抱拳施礼。 “去你的!还学得人模狗样!本公子最烦这套虚情繁礼!”见他这副讨好的样子,高洋仰着头,在他腿上轻踹了一脚,笑骂道。 “是!是!是!公子有何吩咐?”阿四一边作势欲躲,一边笑问。 却见高洋兀的收敛了笑容,一把将他扯到书斋门外的一个僻静角落处,却久不言语,只是直直的看着他。 阿四被高洋看得心里有点儿发毛,喏喏的试问:“公子?” “我平日待你如何?!”高洋突然道。 “公子自是待小人不薄!”阿四一愣。 却未料高洋闻言,竟是突然面色一冷,低声喝道:“那府内重要隐情,你安敢瞒骗本公子数年之久?!” 这一声喝问,可把阿四吓得不轻,膝盖一弯,差点儿跪地上,他急道:“公子这是哪里话来,小人一个打扫之人,哪能有什么值得对公子隐瞒之事啊!”。 “当真没有?!”高洋依旧冷眼逼视着他。 “没有!真没有!”阿四的表情苦得都快哭了,他不知这位小爷今儿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莫名其妙问他这些。 “那王府后园之内,有座被锁起来的园子,这之事儿,你也敢说不知?!”高洋见时机成熟,突然冷声喝问道。 “啊?!”阿四却没想到高洋竟会突然问到这个府里头一等的机秘,闻言猛的抬头,却又如梗在喉,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做答。 “这么说,你果然是知道的!你好大的胆子!说!那废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再敢隐瞒,休怪本公子无情!”高洋的心,此时也提到了嗓子眼儿,瞪着阿四,陡的大声喝道。 “这小人”阿四被喝得浑身一颤,结结巴巴的答道,却刚说了三个字,便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神色大变,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看着高洋,面色惨白,却发不出一言,其情状竟与方才春儿临走前的表情一般无二。 他这般神情变化,倒把高洋吓了一跳,便欲再追问。 “嗯?!是乐哥儿吗?什么知与不知?!” 高洋正待继续逼问,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清朗的男声打断。 寻声望去,只见一手持书卷的中年文士,正负手长身,立于庭院的雪地之中,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一袭长衫,白衣胜雪,玉面剑眉,神容深邃。 却是王府书斋蒙学教习南山先生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悲惨流民 这位南山先生,便是高丞相去年为渤海高氏诸子弟亲聘的江北名士慕容风,字伯仁。其家世颇具渊源,相传其族为前鲜卑燕国皇室之后,祖上两百余年前便已位居大魏庙堂,后更是三世曾出两公。 这慕容家说起来虽是贵胄,但至其上三代时,家道却已败落。祖c父两代亦无人在朝为仕,仅靠祖荫余得些许家资,不过一室风文倒是得以秉承。可偏偏这慕容风,虽是文采风流,眉目清朗,却也是无心仕途,只钟情于山水珍馐,偏爱于市井之中,与一些落魄士子品论国事,每每都得以独到见解,搏得满堂喝采。又因其曾隐居于饶山南林,士林中人便送了他一个“南山先生”的雅号。 知其名后,高丞相爱慕其才,曾多次遣使请其入幕,却被其再三婉拒,最后终因拗不过高家权势,只得接受了高家的重金聘请,到渤海郡王府任了蒙学教习。 “原来是先生到了!” 高洋见是慕容先生,立即面露笑容,隔空遥拜行礼。 只是躬身之际,却懊恼的对阿四低喝了声:“滚蛋!”并顺势狠狠的瞪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阿四,一副“以后再找你算账!”的表情。 “廊下可是阿四?怎么坐在地上?”慕容风冲高洋点头,向着阿四问道。 “劳先生动问,方才乐儿正在问阿四,为何近日城里突然多了许多褴褛之民”,情急之下,高洋突然想起昨日曾听门房提起,这两日突然有不少饥民前来王府讨吃食一事,便顺口诌了出来搪塞。 “是!是!这街头之事,小人也未曾留意啊”阿四也是机灵,当下便顺着高洋的话头,一边答着话,一边顺势起身告退,一溜烟儿的跑了。 “他一个下人,哪里知道这许多。嗯,你随我来,为师有话讲。”慕容风看了一眼阿四逃也似的背影,扔下一句话后,已是飘然入室。 高洋赶紧跟着进了书斋,待见到慕容风时,他已是在案前放下了书简,手中两指间却持着一物。 见高洋进来,慕容风只是一语不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良久,才发出一声低叹,抬起手,语气沉重的轻声对高洋道: “二公子,看看此为何物?”慕容风将手中之物递与高洋。 见一向风雅洒脱的南山先生今日却一反常态,高洋正自好奇间,闻言便赶紧上前双手接过,对着门口有些昏暗的阳光细看之下,却发现,手中之物,似是一截约拇指长的硬骨,洁白嫩滑,握之温润,倒是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回先生,这好像是骨”。 “呵呵,这就是骨!”慕容风发出一阵冷笑,只是神色间却平添了几分哀伤与悲愤。 “这是一截1岁婴孩的指骨!” 慕容风淡淡的一句话,却将高洋惊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啊!”的怪叫一声,双脚本能的往后一跳,顺手便将那截白骨抛了出去。 慕容风扭头看向室内角落里,那截被高洋扔到地上的白骨,惨然一笑,走了过去再次弯腰拾起,捏在手中看着,眉头深皱,目光中满是无奈的凄凉。 “先先生”,高洋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吃吃的唤道。 却听得慕容风兀自发出一声长叹,缓缓道:“公子,可还记得两个月前,王府的那场除夕盛宴么?呵呵,那是我此生经历过的最盛大的一场晚宴,可谓‘素雪映天白,烛中锦花开;人间瑶池宴,纱冕尽舒怀。’,就连这府中的下人c侍卫们,也都是跟着宿醉欢饮,端的是好一派祥和盛世啊,呵呵呵,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慕容风居然手持着那截小小的白骨,状若疯颠般的放声大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高洋怎么听,都满是悲凉与嘲讽。 高洋一动不动的的看着慕容风,眼珠不停的在他身上打量着。他觉得今天的南山先生很有些不对劲儿,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情绪也似乎波动得厉害,完全不似平日那般淡然。想了想,才试探着接话道:“府里每年的年宴不都是这般么?先生可是话中有所指?” 慕容风听了这话,渐渐止住了笑声,神情却变得有些頽唐,抬眼看了高洋一眼,惨然一笑喃喃道:“是啊,是了王侯家宴寻常事,只是寻常事尔” 他转而看向手中的那截婴儿指骨,双目竟有些泛红,怔怔的道:“公子可知,便在上月,十余万济州灾民,深苦寒冬,被逼北上求活。便在你我除夕欢宴之际,沿途诸州郡为图自保,竟俱不纳民c不放粮,饥民流离千里,粮尽水竭,数不清的老弱伤病,竟于年夜殍尸于野!” “竟竟有此事?!”高洋闻言吃惊的瞪大了双眼,看向慕容风道:“难道,城外那些流民和这截指骨便是” 不待他说完,慕容风已是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轻轻点了点头:“正是!” “三日前,饥民方才抵我渤海,高太守本欲开仓赈济,却仅仅过了一日便闭城停赈,将无数饥民挡在城外。昨日,我随西城队正柳大人出城巡视,亲眼见了城外的惨状,令人不忍目睹” 慕容风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抬起那只拿着半截指骨的手道:“在城外一处小树林中,柳大人的手下发现了数名满嘴是血的男女,正一边哭号一边争抢捧食着什么,待我与柳大人率士卒上前查看时才发现,原来他们争食的,竟是一具女婴的肢体!” 说到此处,慕容风已是目泛血丝,眼角晶莹;而堂下的高洋亦是惊得张大了嘴巴,满眼的不可置信,两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他的目光落在慕容风手中的那截白腻晶莹的指骨上,想象着这截指骨的小主人,生前究竟曾经历了怎样恐怖的遭遇,不禁浑身阵阵发寒,胸腔里便是像有一团火要炸开了一般。 “先生!!似这等恶人怎配为人?!可曾当场尽数斩了?!”高洋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吼出了这句。 “呵呵”,慕容风冷笑了两声,神情有些木然的道:“柳大人与众士卒当时也是这般想的。当场便有兵士拨刀砍翻了两个汉子,可人群中却有几名妇人号啕着扑上前来,死死抱住军士们的腿哀求称:这个被吃掉的女童,是他们中一对夫妇用自己尚不足岁的孩子和别人家换来充饥的!若不让他们吃了,那自家孩子的一条性命,就白白便宜了别家!” 说罢,慕容风已是泪湿长襟,他惨笑着看着高洋喃声问道:“公子,此时,你还觉得这些人应该尽数斩了么?” 高洋闻言猛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堂上,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们在换孩子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易子而食 高洋感觉自己的的喉咙就好像被卡住了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一颗心又像有一只大手在揪着,生疼。 当今不是父亲治下的大魏吗? 不是立国一百四十余年的盛朝吗? 府中不是从未断过瓜果肉蔬吗? 这城外怎生就开始吃人了? 高洋脑中如雷轰鸣,不由自主的向门口退了两步。他的腿有些颤抖,他想去城外亲眼看一看,去证实一下;他更想去晋阳见一见爹爹,看看他是否还安好?他还想去府衙问问高禾,他这个渤海太守究竟有着一副怎样的心肠,竟能做到眼见城外饥民如此,却仍无动于衷 “易子而食!” 良久,堂上重又响起慕容风的声音,只有四个字。 却如箭穿心。 “先生,那这样的,多吗?”高洋盯着那截指骨,目光却不知怎的游移到了自己的一双小手上,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人至绝境,便如恶鬼”短暂的沉默后,慕容风避开了他的问题,只是望着门外的天空,哀叹一声算是回答。 “先生,我这便去禀明母亲!开城放赈!然后将这里的情况书信予父兄,定要斩了沿途那些逼民食子的狗官!”高洋恨恨的说。 “斩了那些狗官?!哈哈哈哈——”慕容风突然放声大笑,好似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一般,笑得撕心裂肺。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风才用漠然的目光看着高洋,淡淡的问道:“公子可知,是谁下令让沿途郡守闭城停赈的?能在这大魏北境一言九鼎的,难道会是洛阳那位空守皇位的陛下吗?” 慕容风此言,便如一道惊雷在高洋头顶乍响,让他呆立当场。 是啊,如今除了权倾天下的高丞相,这从济州到渤海的北地太守们,谁还敢再听从他人号令呢? 高洋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猛的抬头看向慕容风,高声抗辩道:“不!不会的!这不可能!” 而此时,慕容风也正看向他,柔和的目光中却满是怆然:“看来公子是明白了”。 但旋即,他又无奈的苦笑道:“不过,若说将起来,这祸乱的根源,却并不是丞相,而在你的那位姐夫,我们的大魏天子——元修!” “南山先生!” 屋外,突然响起一声女人冰冷的喝斥,威严而不失柔和。 高洋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屋外已是暮色渐临,又飘起了漫天的鹅毛大雪。 穿着一身宽大裘袍的母亲娄夫人,正站在门外,柳眉倒竖,双目如电的死死盯着慕容风。拢在袖中的双手,雍容的放在身前,绒袖却是在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气极。 堂内的慕容风此时见到娄夫人,却并未向往常那般躬身施礼,反而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就这般面无表情的与娄夫人对视着,半晌才语气平淡的道了声:“见过夫人”。 看见母亲到来,室中气氛僵冷如霜,刚从余愤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高洋,觉得气氛有些紧张,便用急切的语气对娄夫人问道:“娘!城外有大批流民,饿得开始换孩子吃了,此事母亲可知?” 却见娄夫人并未答话,也不看他,目光仍是盯着慕容风,面上神情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雍容,只是语气却比方才更加冰冷了。她微阖双眸,轻启朱唇,淡淡的对慕容风道:“今日时候不早了,南山先生授业辛苦,先请回吧!” 高洋闻言急忙拦阻:“娘!先生刚来,乐儿还有很多事未曾请教” 话刚出口,却见慕容风已是洒然的冲娄夫人一拱手道:“夫人,南山告退。”然后便一拂袍袖,也不和高洋话别,长身出门而去。 高洋就这样愣愣的扭着头,看着他的背影从容的走入了门外的漫天风雪之中,一身白素,衣袂飘飘,亦如霜雪萧萧。 “乐哥儿!” 此时,娄夫人已进了屋,点着了灯,坐在平日里南山先生诵读经典时常坐的那张大椅上,面对着高洋低叱一声,神情严肃。 此时,回过神来的高洋才发现,母亲此刻的神态,与往日大不相同,不但让他觉得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一丝压迫感。 他抬起头,用略带委屈和不满的语气对娄夫人唤了声:“娘” 娄夫人微一抬手止住了他,一双美目中满是警告,只是冷冷的道:“城外的事,娘知道;但是,你无须知道。” “娘,乐儿已经八岁了!可以为爹娘分忧了。”高洋急道。 “胡说!”娄夫人少有的板起面孔斥责道:“朝堂之上,天下之事,自有你父兄和叔伯做主;渤海一城,方圆百里,自有你高禾这个太守在衙;而这座渤海王府,娘也还管得过来!何时轮到你这个八岁小童指手划脚?!”娄氏语气渐渐严厉:“你才多大一点儿?每天快乐的生活,多读圣贤经典,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外面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根本就不该让你知道!” “这么说,方才先生所言,都是真的了?!”高洋的眼中也渐渐有了一丝怒气,他倔强的昂起头看向母亲,大声抗道:“难道父亲和兄长不知圣贤经典吗?可为什么却要逼民食子!难道陛下不知圣贤经典吗?却为什么成了先生眼中的祸乱根源!?” “放肆!”娄夫人猛的一拍桌子,气得满面通红,指着高洋斥道:“你父兄和陛下,岂是你能评说的?!” 高洋突然咧嘴笑了,却带着几分不愤的悲凉:“孩儿不懂什么朝堂天下!孩儿只知,那女童的半截指骨刚才就握在孩儿手中,年岁怕也只与刚出生的小弟一般大,却就在这城外,被亲生父母送于他人口中为食!若果真如先生所言,这样的事情还不止一处,那么此时此刻,这城外便就是书中所写的修罗地狱了!可同样身为为母,母亲却还在这里和孩儿讨论什么圣贤经典?!” 说到这里,泪水终于从高洋眼中涌出。 虽是童音,却声震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怀朔往事 娄夫人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泪痕的孩子: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却高昂着脑袋,一双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她好似第一次看清自己这个只有八岁的次子一般,凝视了良久,嘴唇动了动,想呵斥两句,可片刻,却终是一声叹息。 她起身走到高洋身边,伸出温暖的手臂,将儿子轻揽入怀,声音轻缓,却透着无奈:“你以为,娘能有什么办法?你父兄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世道已是如此,天下流民万千,就算是把这王府拆了,又能救得了几人?要怪,就只能怪这天下人,皆生不逢时罢了!” “那就拆了这天!砸了这地!重造一个不让孩子被吃的世道!”高洋在母亲怀里,流着泪,有些任性的嚷道。 娄夫人低头怜爱的看着儿子,伸手替他拭去小脸上的泪水,用略带着些嗔怪的语气缓缓道:“你要拆了咱自家的天?砸自家的地?净说些浑话!此次济州灾变,非你父兄之过,亦非陛下之过,应是国策之失。乐哥儿,你可知以我大魏幅圆之阔,天下有多少个济州?又有多少饥民?黄河两岸有多少大族?又有多少豪强?哼,怕是连这府外的事,你都知之甚少吧?” 说罢,娄夫人又是哀叹一声,像似喃喃自语道:“娘与你爹爹,自小都是在边塞长大,比城外更可怕的炼狱般的日子,我们也活过”。 言及于此,娄夫人似又想起了种种过往,美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想了想,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低头柔声对怀中的儿子道:“也罢,为娘今天便和你讲讲,娘与你父亲当年亲身经历过的地狱”。 说到这里,娄夫人下意识的搂紧了高洋,声音也有些飘乎了:“此事一晃都过了十五年了,现在想起来,娘心里仍然是痛得厉害。 “北地边塞在娘的记忆里,只有荒蛮,一年到头,不是风沙便是雪,可不似这中原大地。那里蛮族肆虐,人如野兽,恶人横行。即便是在太平日子里,恶匪shā rén取乐,食心剥皮的事,都几乎月月可闻! “你大哥刚出生那年,边塞六镇20万乱兵造反,遍地狼烟,千里良田俱成荒地,边塞民户的日子就更没法活了。乱兵四处劫掠,见人就杀,见粮帛就抢。尔朱荣那个天杀的,又带着几十万的朝廷大军封锁了南下的路,大家连逃荒的活路都没有。 “土地荒了,满地乱兵,匪徒肆虐,弄得北地五州四十县从开始的哭声震天,到后来整寨整寨的不见人烟。许多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饥民,甚至只为争抢一条从土里刨出来的小虫,就像野兽般撕打成一团。在那个刮地三尺的年代,大人都饿得走不动,哪家还有奶水和细粮喂养孩子?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在自己怀里。 “反正左右都是个死,于是最后,还不会说话的婴孩便成了饥民口中的食物啊。 “有孩子的人家,舍不得吃自家的,就与别家换着吃;换完了,就又去抢别家的孩子吃 “只半年光景,北地边塞便几乎不闻童声! “娘就亲眼见过,饥饿是怎生将一个谦谦君子变成了人间厉鬼” 讲到这里,娄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在明暗不定的灯火映照下,一张美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高洋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讲起这段恶梦般的过去,吃惊的抬头看着母亲,见娄夫人神情哀伤呆滞,便撒娇似的将头往母亲怀里挤了挤,伸出小手轻轻拂摸着母亲腰后的几缕垂发,昂头低低轻唤了声:“娘——”。 娄夫人回过神来,轻拂了一下高洋的小脑袋,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在那些日子里,我与你爹几乎是以血为奶,才保得你兄长存活。当年你爹就是因不忍见族人这般血肉相食,才与你几位叔伯聚集灾民举起了义旗,刀山血海里走过多少次,才终于有了搏弈天下的资本。 “这十五年来,为了能让你们活着,我们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危局,承受了多少的尔虞我诈,你可知? “你父从流民到丞相,十余年,可说是步步血泪。斩尔朱c诛葛荣c平六镇c扫中原,直到前年亲手将元修扶上皇位。可结果呢?便是你父与你兄长,十年经营,也终究未能改变这天地! “乐儿啊,南山先生只是一介文士,不谙朝局,书生意气情有可原,娘不会怪他;而你,生于高门,将来注定要出将入相,则不可学那些书生士子,扶柳悲秋,而应胸有天下。 “执政者当如国手,执天下如棋局,稍有不甚便会陷万民于水火,遇危局当更加冷静沉着才是,眼光也须比寻常人看得更宽阔些。 “娘现在让你多读圣贤,实是希望你能从中找到大智慧,将来好辅佐你父兄,还天下一个安宁。 “方才你兄长已于晋阳军前遣使来报,十日前,已调殷州军南下,不日便可抵渤海郡,以助灾民往京城洛阳求活。那里地处中原腹心,粮米丰足,又是陛下治地,定会给他们活路的。” 待娄夫人说完,片刻后,高洋方才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认真的看着母亲,郑重答道:“娘,孩儿知道了,今天确是孩儿孟浪了。” 娄夫人闻言宽慰的垂头微笑,看着怀中的二子勉励道:“知道就好!你的聪慧,远超你兄,娘也是今日才发现,你已经长大了,该是给你正式请位入幕师父,以授策略之道的时候了。娘回头便与你父亲商议此事。” “娘是在生南山先生的气吗?”高洋闻言急道。 “你觉得娘是那样不讲理的人么?”娄夫人拉起高洋的小手,走到椅边坐下,看着屋外的风雪,对高洋说:“慕容风不算是你父亲的幕府上宾,他虽是北江士子魁首,却终是远离朝堂,对军国诸事知之不详,所以只能担任你的蒙学师父。以你爹爹的意思,为政治军之法,还需另请贤明相授。” “对了,乐哥儿,娘来寻你,是另有一桩事要问你”,娄夫人似方才想起什么,抓紧高洋的小手,面带急色的问道:“娘听说你下午去了后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参军遇剌 听到母亲问起,高洋这才想起下午在那园中遇到的古怪事,急忙点了点头。 “嗯,乐儿也正想向娘询问此事”,高洋撅起小嘴道:“孩儿今日在后园和春儿闲逛,却意外发现一处上了锁的园子。乐儿自幼在府中长大,后园也常去戏耍,以前却从未见过此园,此事着实蹊跷,乐儿百思不得其解,便问过府中下人,可他们却好像都在故意对孩儿隐瞒此事,神色十分古怪。娘是不是也知道这个园子?” 娄夫人并未答话,而是用变了调的声音疾问:“你说当时园中只有你与春儿?” “这孩儿不知,不过确是没有遇见过旁人”。 “那你当时可感觉到有甚异样?”娄夫人紧张的问。 见母亲如此,高洋感到关于那废园子的事情必不简单,遂老实答道:“看见园子之前,倒没什么异样;只是后来不知何处传来一点声音,春儿就惊慌跑了,接下来就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娄夫人的眼中瞬时闪过了一丝精光,急切的追问,满是关切的目光,却悄悄上下打量着高洋。 “孩儿先是突然觉得甚冷,然后就似有些眩晕,眼角总看到四周似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可定睛看去,却又与平常并无二样。孩儿害怕,就跑来书斋了,然后南宫先生就来了”,高洋隐瞒了他逼问阿四一事,只想先看看娘的反应。 却见娄夫闻言后,似乎暗暗松了口气,紧抓着他的手,也轻了一些,转而一脸严肃的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以后不许再去后园!你说的那个地方,从我们母子搬来时就有了,你爹爹下令,禁止任何人靠近那处所在,以前也曾有好几个像你这般大的孩童在那附近没了踪影,娘回头就让人把后园那段路给封了,你不许再去!听见了吗?” 娄夫人神情严肃的这番话,把高洋吓了一跳,连声应喏。 “主母!” 正在此时,庭院中突然传来一个浑厚苍劲的声音,却是何伯正从院外快步进来,白雪落满身头。 “何事?”娄夫见何伯身形匆忙,立即放开高洋,起身迎到门外廊下。 “禀主母,出大事了!”何伯走到近前,立于廊外躬身答话,声音虽低,但语气中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惶急。 “侯参军来了,正在前院花厅恭候主母,恐是晋阳有变!”尽管何伯声音极低,可高洋还是听到了。 “狗子叔来了?!”高洋立时兴奋的从屋里蹦了出来。 “回屋去!”娄夫人此时却像是又换了个人一般,转身怒瞪着高洋厉声喝道,吓得高洋一缩脖子。 “过来”,娄夫人随后唤来静候在廊下不远处的一名贴身婢女,吩咐道:“送二公子回房,不许他乱跑!”说罢,也不再管高洋,便匆匆随何伯往花厅去了。 高洋只得无奈的在那名婢女的“押送”下回到偏院自己的房中,开门后却是一愣,因为平日一直侍候他起居的春儿,不见了。 “春儿呢?”高洋转身问那婢女。 “春儿母亲病了,夫人已准她回家探望,一个时辰前刚走”,那婢女低头答道。 “什么?!她下午还与我在后园叙话,并未曾听她提起要出门啊?”高洋急问。 却见那婢女只是极为恭敬的躬身福了一礼,柔声回道:“奴婢灵儿,今起服侍公子起息。” 便走上前来,替高洋褪了外氅,又取了火折,将屋内灯火点亮。然后便在高洋诧异的目光中,倒退着走出了房门,将房门掩上,守在了门外。 屋内此际,便只余下了高洋一人。 不对!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看着再无一人的居室,高洋心中浮起了一丝不安。 此时,已是入夜掌灯时分。 雪,还在扑簌簌的下着。下人们已开始点亮王府各处回廊c庭园里的石台灯火。 中园通往花厅的行廊两侧,园子里的无数雪树银花,与那漫天飞舞的白雪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在一盏盏精美石灯摇曳的烛光映照下,更有一番别样的雪夜幽景。 此时,空荡的行廊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正疾步前行。 “说吧,什么情况?” 一向喜爱雪景的娄夫人,此时也无心观雪,刚离开书院,便低声问起身后的何伯。 “侯参军是寅时到的府,走了侧门,三人三骑”,何伯回道:“据侧门接应的侍卫说,参军下马时,裤子都冻在了鞍子上,额上俱是霜雪,三rén iàn上都有冻紫,必是人未离鞍c星夜兼程。下马后,侍卫们都不敢替参军摘盔,生怕会扯了皮肉下来。” 听到此处,娄夫人的一双秀眉不禁便是微微一皱,脚下却是不停,也不插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老奴得报后,立时便带一名小厮赶了去。参军识得老奴,见面时,只是催促快些相请主母,说是有晋阳那边的消息。老奴来时,已安排厨房为他们做了热面汤,并着人为他们取暖卸甲。” “你方才怎说晋阳有变?”娄夫人低声问。 何伯闻言快走两步,离娄夫人近些了,才神色惶急的压低声音禀道:“回主母,参军身边那两名随行护卫老奴认得,均是丞相帐下精锐亲随,战阵之上百人难敌,此番却是人人带伤。其中一名叫黑子的,来时,腿上还插着半截弩杆。” “什么?!” 娄夫人闻言惊得低叱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面带不安的何伯,旋即走得愈发快了。 待两人到了花厅,便见一名只着战甲内衬的方脸汉子,正坐在客椅上,披着一身王府侍卫的棉袍常服,捧一碗热腾腾的面汤,吃得“呼啦”作响。 一旁的奉茶桌上,散乱的堆放着一套军甲,上面不知是干涸的血渍还是泥浆,污渍斑斑,尤在嘀嗒着水,显是刚刚换下来不久。 这方脸汉子,便是晋阳帅府参军侯景,字万景,还有个不雅的浑名唤作“狗子”,乃是高丞相早年在北地怀朔镇任队正时的一名亲卒。 侯景身高不足七尺,且左足有疾行路不稳,却极擅骑射,一身无双箭术已练至奔马之上箭随心发的境地,在大魏军中已无人能及,且此人深谙用兵之道,加之为人豪爽义气,于军内颇得人缘,亦深受丞相器重,引为心腹知己。 “叔叔远来辛苦!路上究竟出了何事?” 娄夫人方一进门,便带着笑容,盈盈向侯景走来,只是语气中难掩焦急与担忧。 “嗯?!见过嫂嫂!”侯景闻声慌忙放下手中的大碗,随意的用大手抹了一把嘴,便起身朝着娄氏过来的方向躬身抱拳施礼,声音铿锵,中气十足。 “这趟是出了些意外!折了二十一个弟兄,仅余胡二c黑子两人”侯景此时语有凄然,却是依旧抱拳躬身立着,不敢抬头。 “叔叔莫急,总算是安全到家便好,快些坐下说话”,娄夫人急步走到近前,对侯景温声道:“定是饿坏了吧,快,先趁热把面吃了”。 后又转头问何伯:“与参军同来的那两名壮士可安顿好了?” “主母放心,老奴已着人扶着他们去偏院休息了”,何伯在一旁恭谨答道。 待侯景重新坐定,囫囵着将一大碗面吃完,娄夫人这才低声追问:“晋阳究竟出了何事?只是回趟家,叔叔怎会遇袭?” 侯景闻言,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一双小眼睛眨巴了几下,看着娄夫人犹豫了片刻,才神色郑重的压低声音对娄夫人道:“俺们要和陛下开战了!” “啊!” 这句话便如惊雷炸响!让娄夫人和何伯俱是当堂色变。 “这元修不是六浑(高丞相小名)前年刚册立的么?”娄夫人一脸难以至信的问:“雩儿去年刚被封了皇后,怎么才过完年,这翁婿俩就闹到这般地步?” “唉!一言难尽啊”侯景双眉一抬,有些无奈的重重叹息了一声,宽厚的右手狠狠的一拍大腿恨声道:“嫂嫂有所不知,当今陛下虽是落魄子出身,蒙丞相大恩简拨于市,却未曾想,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洛阳天子 京师洛阳。 大魏皇宫内一片灯火辉煌。 次第分布的高廊亭阁和雄伟宫殿,在雪夜之中,巍影如山如峦;远近各处闪烁的灯火,尤如天上繁星,壮美至极。 泰和殿中,一名身着黑锦龙袍的青年男子,正半依在殿内高阶之上的一张明黄御座内,就这样有些随意的,与大殿下肃立着的一位朝服老者说着话。 这青年男子宽额玉面,高鼻深目,皮肤白皙,长得极是端正,一副俊朗模样,只是一双眸子,顾盼之间神光闪烁,盯着某处时,隐有寒芒迸现,被他扫上一眼,便叫人浑身发寒。 不是当今大魏天子元修还能有谁? “太尉,荆州兵抵京还需多少时日?粮饷筹措得如何了?”元修缓缓的开口,声音虽不大,却颇具威严。 “陛下恕罪,犬子的三万荆州兵,还需五日才可抵京,实是眼下雨雪泥泞,大军千里勤王,行动不易”见元修抬手打断以示谅解后,老者忙深躬一礼,这才继续言禀:“另外,大军所需的粮秣军械目前已基本齐备,臣年前便已命东c西制械局昼夜赶工,加上库余,目前五万副刀甲已齐,另有弓一万张,只是箭矢尚余十五万枝未交付,臣已催促匠监李固,务必于月底完成。京中府库粮草尚余一百五十万担,昨日夏州宇文将军又遣使来报,愿为陛下分担二十万担,分两批运抵洛阳,首批十万担下月初即可抵京”。 这位被元修唤作太尉的老者,便是大魏三朝重臣,大魏太尉c开府仪同三司c检校将军c荆州郡公尉迟度,字博远。不仅是诸臣工中的帝党领袖,更是大魏南方鲜卑贵胄中老一辈的魁领人物,与高党水火不容,被元修引为左膀右臂,虽已近花甲之年,须发皆白,却依然肩背笔直,一看便是久居行伍之人。 此时,见元修闻报后即脸露喜色,老太尉心中不禁黯然一叹:这二十三岁天子的心性,终是操之过切了些,又哪里知道兵凶战危的道理。 想到这里,老太尉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上前半步,先向着元修深躬了一礼,才起身神容恳切的奏道:“陛下,请恕老臣直言,您当真欲于此时便与那高贼一决吗?毕竟高贼势大,倘若此一战不力,洛阳有失,那我社稷安危岂” “啪嗒”一声脆响,打断了尉迟度的话。老太尉颤巍巍抬眼望去,却见刚才还被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的一柄黄玉如意,此时已被弃于桌案之上,龙案后的皇帝面沉似水,鹰隼一般的目光正向他看来,眸子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寒意与怒火。 尉迟度下意识的赶紧避开皇帝的目光,无语躬身。 短暂的沉默过后,御阶之上的元修突然冷冷的开口反问:“难道太尉以为,朕就应该任由他驱赶几十万流民来京?” 说罢,也不待尉迟度回应,元修又面带讥讽的一挥广袖,俯身冷笑着看向老太尉道:“或者,卿亦以为,朕应该按他的意思离开这祖宗社稷之地,迁往邺城?然后在他眼皮子底下求活,供他挟天子以令诸候吗?!” 说到最后,皇帝已是大声厉吼了出来!尉迟度听到这里,浑身猛的一震,忙抢步上前跪倒,伏身在地,口中连道:“老臣不敢!陛下息怒!” 然而,此时的元修已是有些难以自制了,他目透杀机,神光凌厉的远眺着大殿门外那茫茫黑夜中的重重宫墙,自顾自的恨声道:“他眼中从来就没有朕!他只想要个木偶而已!他恨不得将朕一辈子都困在这深宫之中!然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代天牧民!朝臣勋贵,他说杀就杀!边境战端,他要开便开!前次追杀朕之肱骨宇文泰是这样!此次处置济州灾变又是这样,五族千余口,居然不请旨,就尽数斩了!那可是开国八大姓啊,即便有过,也应旨由朕出!” 听到这里,尉迟度也是无话可说,颤巍巍的双手伏地,语带悲愤与无奈的痛呼了一声:“陛下——”。 见到老太尉这般神色,元修却是愈发激动起来,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此时竟显得有些狰狞。 他猛的站起,右手一挥广袖,用手指着尉迟度,口中隐有咆哮之意:“朕念他于社稷有功,容他在晋阳开府,可他呢?居然就此长住晋阳两年不朝!可朕的朝臣,这两年倒是有半数每日在丞相府列班!就连南边的那个萧梁小朝廷都知道,我大魏如今竟有两都,一在洛阳,一在晋阳!他这是想要干什么?!朕不是汉献帝!更不会容他作那曹孟德!” “陛下!!慎言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尉迟度,此时见皇帝失态,急得赶紧抢前半步,抬手出声示警。万一这些言论被宦官传到晋阳,那就了不得了。 “唉”说到这里,元修终是撒完了自己心头的那口恶气,半晌才长叹一声,默然坐回了龙椅之内,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阶下这位已是皓首白髯的三朝老臣。 “太尉休惊!事已至此,朕还有何可慎!”再开口时,元修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恳切,语重心长的对尉迟度道:“尉迟公!卿乃三朝砥柱,江山社稷朕还要多多倚仗于卿啊。朕不想再过这般屈辱的日子了!朕知道卿的意思,还想再休养调度两年,可时势如此,晋阳那边,已不容朕再等下去了!卿可知晓,前些日子,廷尉府密探来报,高贼的数万殷州军,已经南下,怕就在这两日便能进抵渤海驱赶那些济州难民来京。一旦等那上十万的流民进了京,朕就是被他架在了火上!若朕将这京城存粮都赈了,便数年再也无力除逆,可既便如此,百万担粮,又能供十万张嘴吃几月?可如若不救,流民在京城闹起来是小,朕失了天下民心是大啊!若那时,他再调河北c山东积粮放赈,这天下人心岂不就都尽归了他高家?!太尉!祖宗江山不可失于朕手啊!”说到此处,元修竟已是语带哽咽,情急之下,“呯!”的一掌,恨恨击在桌案上,震得碟盏乱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国之硕鼠 阶下的尉迟度默默听着皇帝的话,俯身抬头,有些失神的看着皇帝面前凌乱的龙案,依然无言以对。他深知,皇帝所言,均是实情。 抬眼看了看龙袍已有些凌乱的年轻天子,这位在大魏宦海浮沉了数十载的老太尉眼中,浮现起了一丝疼惜。 在他看来,与此前被尔朱氏乱军杀死的先帝相比,今上这位倒也堪称雄主,虽是高丞相一手扶立,却不愿就此当个逍遥傀儡,一心只想着中兴大魏。 他登基不到两年,便用尽手段,先是收拢了南道诸州贵族及元氏旧党之心;后又为麻痹高氏,娶了高丞相长女立为国后,还效法汉末蜀废帝刘禅,忍辱奉高丞相为“相父”。接着又励精图治,改革军制c选任贤达却怎奈此时高氏一族已然坐大,牢牢把控着北道三十余万鲜卑雄兵,始终让皇帝无法尽力施为。 一念及此,老太尉白眉一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然一声长叹,暗自摇头恨恨想到:与这位新帝比起来,这元氏皇族和那些八姓贵人的后代们,也着实不成气候。为祸天下近十年的六镇之乱刚刚结束,南道这些皇亲贵戚们,便又开始大肆兼并良田,为了“合法”的占有土地,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竟不惜假土匪之名,在去岁秋收时纵火焚田,让百姓无粮过冬,被迫卖身为奴,将万亩肥田硬生生变成无主荒地,然后“合法”圈占。今年的济州灾变,便是因此而起!而当地官史,不是出身这些世家豪门,便是早与他们沆瀣一体!社稷危难之际,这些勋贵豪门个个鼠目寸光,不思体国报效,却如堤蚁硕鼠般疯狂噬咬着大魏的根基,生生葬送了本家性命不说,还在陛下最需助力的时候,给了高氏一个再次杀鸡骇猴,震慑帝党的机会!当真是国之大难,始于诸公! 那济州拓跋氏c崔氏等五族及大小四十九名官史,着实个个当诛! 想到这里,老太尉不禁满口钢牙咬碎,一双虎目恨意然然。 然而,他一个老头子,又能拿那些不成器的八姓子弟怎么办呢?总不能帮着高氏打压皇族吧? “国事艰难啊”良久,心念百转间,已年近八旬的尉迟公,不禁怆然神伤,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太尉?!”御座上的元修,见尉迟度有些神思恍惚,语有不满的唤道。 “哦!陛下恕罪——!”老太尉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萧索的道:“陛下实乃我大魏百年不遇的中兴之主,臣能在垂暮之年得以追随陛下,虽肝脑涂地,亦有何惧!”。 “哦?那不知太尉方才在想些什么,竟如此出神?”见尉迟度表了忠心,元修面上的神色好看了些。 “陛下,老臣是心疼陛下啊”,尉迟度看着阶上的年青皇帝,眼中竟有了泪花闪动。他深听了口气,缓缓道:“老臣知道,陛下为此战已尽卖皇产,内府又出了十余万贯贴补北伐用度,而此次老臣奉旨筹饷,亲眼见得了南道诸州贵戚过着何等奢靡的生活,可当老臣提出共慷国难之时,却竟无一人愿为江山社稷实心捐资。更有甚者,竟只认捐二百余贯,令老臣令老臣自觉状如乞丐!不瞒陛下,老臣耗时四月,游说了百余家我鲜卑勋贵,才仅仅筹得饷银四万贯” 说到此处,尉迟度已是语有哽咽,他颤颤的伏身跪下,叩首道:“陛下,请治老臣无能之罪!” “混账!!”尉迟度话还没说完,元修已是暴怒的拨身而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几案,怒吼道:“这些混账东西!!!形势已危急至此,还不思体国报效!朕荣养他们有什么用?!这是要逼朕也学那高贼,大开杀戒吗?!” 说罢,暴怒的天子,抄起脚边的一只白玉笔筒,狠狠的砸在御阶之上。 那精美的白玉笔筒,瞬间碎成数块崩散开来,却仍是难消天子之怒。 “尉迟度,朕赐你钦差旗牌,着领一千羽林做钦差卫队!去!给朕去南道,把那些混账东西的家产尽数” 可刚说到此处,元修却是又猛的住言不语。 刚才,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御案左侧壁上悬挂着的那张《大魏天下舆图》,视线落在了那廖廖数个拱卫在京师周遭的南道州郡上,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良久,这位年青的天子,就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浑身的气力般,颓然跌坐于御座之上,胸膛虽尤自剧烈起伏着,面上却已然浮现出几分凄容,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莫非我大魏,当真气数已尽了吗?” “陛下!!保重龙体啊!”尉迟度语带哽咽的重重伏首于地。 “唉——”,御阶之上,传来一声无奈的长叹。元修摆了摆手,低声道:“罢了,罢了!他们好歹还是向着朕的,无非就是贪了些,抄了他们,洛阳只怕就真的成了一座孤城了” 尉迟度闻言不敢做声,伏在地上的身子,又沉下去了几分。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片刻后,尉迟度才听得阶上传来皇帝有些无力的问话:“尉迟公,卿以为,朕与那高贼此时一决,胜算几何?” 尉迟度闻言,身子略略一僵,只是略一思忖,便决定回避这个问题。他神容恳切的看着皇帝缓缓道:“依老臣看来,高贼已陷腹背受敌之忧而却不自知!将亡之期不远矣!” “嗯?”天子元修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近期似乎并未接到有柔然大军即将南侵的军报,遂有些不解的探身问道:“太尉请起,不知太尉所言何指?” 尉迟度施礼谢过皇帝,颤颤的起身,手捋白须,狡黠一笑道:“老臣曾于坊间听闻,宇文将军在京时,似与冯翊公主暗有情愫。他现在受命都督关西,为人且素来俊朗侠义,且未曾婚配,更足谋善战,又已与高氏反目,如若陛下能成全二人之好” “竟有此事?!”元修闻言,不待其说完,已是面露喜色,急道:“皇妹竟还与那黑獭(宇文泰小名)有这等故事?闻卿一言,如拨云见日!朕明日便去问过冯翊,若二人果有交往,朕即日便遣秘使赴夏州许婚!” 继而又笑着对尉迟度道:“太尉不愧国之柱石,果然大材!这纵横之术如国手落子,四两可吞千钧!如宇文泰能与朕同时从西c南两路夹攻,高贼焉有不败之理?!哈哈哈” 言罢,元修仿佛轻松了许多,放声大笑起来。 却看似不经意的,将手边一张锦帛悄悄揉入手中。 那是早些时侯,廷尉府密谍刚刚送来的密奏。 帛上只有四字:诛狗未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夜探花厅 夜已深沉,雪却未停,渤海郡王府花厅内灯明如昼。 娄夫rén iàn前,何伯正躬身捧着一个瓷碟。 碟中,放着半截带血的箭簇。淡淡的血腥味在房内弥散。 娄夫人的一双如水秋眸,此时正死死的盯着那半截箭簇,左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右腕上冰凉的玉镯。目光中,尽是如玉般的冰凉寒意。 片刻,她抬起头,神容肃穆,语带杀意的问坐在对面的侯景:“叔叔路上是如何遇袭的?可知是何人竟如此大胆?” “嫂嫂”,候景一边皱眉思忖,一边面带肃容郑重的道:“此事甚为蹊跷!” “某此行,乃丞相临时授命,即刻起程。当时某与丞相身边并无旁人,按理应无人知晓行踪才是,但昨夜途经冀州双龙山下时,官道前后雪地之中,竟突然冒出百余玄甲武士,这些人俱为高手,配合默契,弩矢犀利。某观察过,这百余人在乱阵拼杀之际,仍能三人一组,九人成伍,利用人数优势,将某等二十余骑结阵分割,然后交替攻之;先以弩矢破袭,随即长刀阔盾如墙而进,从始至终,四周排射不绝!此等手段,绝非江湖人士,乃是边疆军中战法!从午夜至子时,某与众军士斩敌数十,拼死突围,又借大雪掩护,才只余某等三人杀出条血路!某深恐有负丞相重托,脱身后未敢有片刻停留,否则既便万刃加身,某亦要为那些死去的弟兄讨回个公道!” 在淡淡的血腥味中,侯景的语气平静而果决,不见有半点死中余生的心悸,似乎在此战中,他只是一名旁观者,但所述经历之凶险,饶是娄夫人与何伯,亦不免听得心惊胆颤。 良久,娄夫人的一双美目中突然满是惊恐,她猛的瞪大双眼看向侯景惊呼道:“如此说来,丞相身侧恐有奸人!”又看向何伯,急道:“何伯,速速遣人星夜赶往晋阳,务必提醒丞相,叔叔遇袭之事!” “哈哈,嫂嫂且安心!”侯景大笑两声,一把拉住转身便欲往外走的何伯,再开口时,语中已带有几分森然:“此为何人,某心中早已清楚,这等宵小岂能害得了丞相?且留他一时性命,将来还有大用。” 娄夫人闻言,将信将疑的看着侯景,见侯景面带笑容的再次重重点了点头,这才神色略松。 “主母c参军”,见厅内终于不再有人说话,何伯方才手捧着瓷碟,呈到二rén iàn前,沉声道:“老奴仔细看过从黑子腿中取出的这枝断箭,箭簇为精铁打造,削磨精良,箭杆细直,其材质应为晋阳一带特产的白皮硬松,不似南梁之物,应是我大魏军中选锋死士所用之破甲重箭,若是用于劲弩,百步之内可透甲如纸!目前我大魏仅丞相手中的北地边军精锐和京师羽林c虎贲两军才有装配,看来单是这些剌客的身份,背后便大有文章啊”。 侯景闻言,无所谓的咧嘴一笑,赞道:“老何,好眼力!依某看,这些人当是洛阳羽林无疑。” “这”何伯闻言不禁面色一紧,沉声道:“参军,此话万万不可轻言,可是在贼尸上寻到了什么物证?” “物证?哈以这百余剌客之狠辣果决,又岂会留下什么物证?既便有,某家奔逃之际,又哪有功夫去搜寻?”侯景浑不在意的笑着说道,言毕神色却是陡然一凛,目光扫视过何伯与娄夫人,然后饶有深意的沉声道:“嫂嫂是明白人,此时,是否真有物证,对俺们重要吗?” 娄夫人闻言先是难以置信的盯着侯景愣了片刻,然后“霍”的起身,花容失色的失声道:“这么说来,他是真的决心要与那元修开战了?” “嗯,应该就在清明前后”,侯景答得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那雩儿怎么办?她还在洛阳啊,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就当真如此不顾念自己的血肉?”此时的娄夫人,已没有了方才的那份从容。双手紧握,焦急的走到花厅门口,似想要唤人吩咐什么事情,却又突然止住,转身走了回来,对厅内何伯急道:“何伯,你亲自备纸,我这就写书信一封,遣人送去晋阳,求他改变心意!”转而又眼含恳切的看向侯景问道:“叔叔看可行否?” “嫂嫂——!”侯景见娄夫人一念及儿女之事,竟有些失了方寸,不禁无奈的苦笑着道:“而今战与不战,不在于丞相,而在洛阳那位。至于雩儿,她毕竟是皇后,元修虽刚愎狂悖,倒也不是那等龌龊之辈,断不至于干出挟女迫父之事”。 听了侯景的话,娄夫rén iàn上的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可一缕忧愁和悲伤,仍是隐隐浮现在娄夫人的脸上。 她抬手止住了转身去取纸笔的何伯,有些颓然的低声道:“早知今日,那时便不该将雩儿嫁去宫里!” “主母勿忧!实在不行,老奴今夜便启程,亲自带着府里的几位供奉去闯一趟洛阳皇城!就是拼下这条老命,也要将雩儿那丫头抢出来!”一旁的何伯,在王府伺候多年,也是看着高雩长大的,此时内心焦急之下,面上竟浮现出几分当年在军前对阵时的狰狞,重重向娄夫人一抱拳,咬着牙沉声请命。 “何将军,不可!大战在即,将军与诸老万万不可擅离王府!”侯景闻言急忙开口阻止:“世子上月已紧急抽调两万殷州军精锐,这两日便将抵达渤海府城,名为助灾,实为护城!眼下之要,只需保得渤海高氏全族不失,丞相才可放手施为”。 说罢,侯景这才想起自己此行重任,老脸一红,在心底自骂了一声,开口道:“侯某此来,系为亲送一封丞相手书交予嫂嫂。” 说着,他探手入怀,取出一截食指长短c极精巧的竹管交予娄夫人。 娄夫人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侯景,那眼神似在埋怨他为何不早点拿出来,侯景只得咧嘴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娄夫人随后接过竹管,先是借着灯光仔细察看了一圈竹管封口处的火漆,确定未有损伤后,便用力掰碎火漆,从管内倒出一卷帛书来。 走到花厅一角明亮处,娄夫人这才展开帛书细看起来。 看着看着,她的神色,就变得愈发凝重了。 见她似已读完书信,侯景这才开口道:“临行前,丞相还曾托某代转大嫂一句话。” “哦?什么话?”娄夫人回问。 “这只是半句诗,嫂嫂知道,某是个粗人,也不知丞相到底何意”,侯景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道,然后说出七个字:“临渊观海樽对月”。 娄夫人闻言,便是一怔。想了片刻,神色竟变得有几分凄然。 她默默将帛书收入袖中,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时,已是恢复了平日的雍容与平淡。 她轻抬纤手,含笑对侯景道:“叔叔一路辛苦。夜深了,先随何伯去偏院休息吧,明日我会安排两位供奉,再挑选百名精干侍卫随叔叔启程,待返回晋阳时,便让他们长随丞相左右护卫吧。嗯还烦请叔叔转告丞相一句话。” “大嫂请讲”,侯景闻言,连忙站起,冲着娄夫人抱拳躬身。 “君之所托,妾定不负!” “喏!” 侯景腾的起身,面色凝重的朝娄夫人重重施了一礼,然后一把抱起桌上的甲胄,走入花厅侧门,随何伯往偏院去了。 临出门前,在前面领路的何伯,转身之际,眼角却看似无意的向花厅另一侧的门后阴影处淡淡扫了一眼。 此时,就在那处黑暗之中,一双小小的眸子,正闪动着光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王府夜影 这双眸子的主人,正是高洋。 其实,他躲在门后的角落里,已偷听大人们的谈话有好一会儿了。 尽管,他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已被隐于各处的王府供奉们看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这小人精儿,现在内心可是兴奋得紧。偷听家中长辈们密谈这种事儿,他可是第一次干。 尤其是一想到灵儿那个古板的丫头,还不明就里的傻傻站在他寝房外的廊下值夜,高洋心中就有一股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感。 原来,方才他假意上床就寝,骗得灵儿信以为真,退出门外值守。 但灵儿却不知,平日里这位二公子便是个胆大妄为的主,以前为和春儿玩捉迷藏,他竟趁人不备,悄悄将房后小花园内的一个石墩,滚到自己的窗下,平时便时常翻窗躲入小园中,次数多了,这翻窗手法,竟练得叫一个熟练麻利,几乎能落地无声。 这次灵儿刚在外面锁上房门,他便猫腰下床,蹑手蹑脚的打开推窗。先将棉袄棉裤轻轻扔了出去,再搬来木扎踩上,神不知鬼不觉的翻出了窗外。 穿上棉服后,高洋便熟练的没入花园内,轻车熟路的在花草假山中一路穿行,悄无声息的避开府内巡哨侍卫和廊下往来的下人,从后园摸到了花厅侧门外。 听到母亲正在与侯景交谈,便将门帘挑开一条缝,闪身入内,隐于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黑暗处。 他本想听听母亲在背后,会不会谈到下午在书斋发生的事和春儿的去向,顺便偷偷看一眼那个满肚子故事的狗子叔,以满足一下自己恶作剧式的t一u kui欲,却没想到竟听到了父亲即将要与皇帝姐夫开战的密事。 直到娄夫人离开,下人们鱼贯而入,将花厅内的烛火一一熄灭后,高洋才悄悄退出了房门。 “方才听母亲话中之意,似父亲与姐夫若打起仗来,姐姐会有危险,这可如何是好?”被门外的冷风一激,高洋这才想起方才在厅中所闻之事。忆起曾对自己倍加呵护的姐姐那温婉柔弱的性子,高洋不禁也跟着着急起来,心中更担心元修会把对父亲的愤怒,转施到姐姐身上。 想了片刻,他立即决定去找自己的双胞胎èi èi高鸢商量。 这高鸢,虽与高洋是同胞龙凤子,却与他生得相貌迥异,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不仅皮肤白嫩c五官精致,更是明眸皓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让人见了忍不住的疼爱。 说起来,不论身世如何,这美貌却好像一直是高氏一族的“先天特权”。历代高家族人,男子个个生得英俊非凡,女子尽皆美貌娇艳。早自商周c春秋时代起,高氏一族的女子便屡被选入君王后宫。倒是高洋的这般长相,也算是高氏一族血脉在千年流传中绽放的一朵奇葩了。 此时夜已深沉,王府内已是万籁俱寂。裹着一身深蓝色棉袍的高洋,正蹑手蹑脚的小心穿行在中园的树木山石之间。 他轻车熟路的在一座座假山背后c覆雪的花枝下隐蔽着身形,一路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横生的树木枝叉与地上掉落的枯枝,生怕被巡夜的侍卫察觉。饶是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夜,这一路却也是将他折腾得头上热气蒸腾。 约摸过了两柱香的功夫,高洋才终于利用侍卫巡值的间隙,穿过了中园的花廊。高鸢的小院已在前方。 待又一队侍卫,挑着灯笼从花园中巡过。高洋的小脑袋便从一座假山后冒了出来,朝侍卫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台阶,又迅速一闪身,挤入了一排半人高的灌木丛之后,将身形隐在一侧极粗壮的树干下,休息了一会儿,才循着远处灯火的微亮,悉嗦的向高鸢的小院摸了过去。 此时,风雪渐停,诺大的花园内分外宁静,高洋只能听见雪踩在脚下,发出轻轻的吱吱声。 也不知怎的,行到此处,正一个人在树下摸索的高洋,却突然想起了白天在后园遇到的诡异遭遇,心头便没来由的猛然一紧! 随即,一阵寒意浮上心头。他,害怕了。 意识到自己的恐惧,高洋下意识的抬头四下张望,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可以肯定,不远处那座小院的形制与灯火,分明就是鸢儿的。 看方位,与自己的记忆对照后,他基本确信,现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园子就应该是鸢儿那间小院前面的牡丹园了,脚下这条隐蔽的花间小道,一年四季他和鸢儿也不知跑了多少趟,一花一景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可现在,他却恍惚间觉得自己竟是走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园子里,虽然假山c小池依然在,可怎么看,都觉得似乎与平日记忆里的景象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之处。他此时借着月光,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平时无比熟悉的花园,此刻却处处透着莫名的诡异。 更令他感到害怕的是,随着他的四下张望,脑袋转动时,耳畔总会断断续续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蜂鸣声,这种声音,他此前也从未遇到过。 想起白天在后园的经历,再看一眼现在的处境,高洋几乎都快要郁闷得哭了。 这一晚上,他翻窗穿园,还净是走得荆棘小路,挨冻受累c东躲西藏了近一个时辰,不仅没打探到春儿的真正下落,反而是听到了父兄的更多秘密,心里又无端平添了许多牵挂。而今,眼看就要到胞妹院中了,却又在这漆黑无人的园子里,陷入这样诡异的处境 突然,高洋左眼角的余光之中,好像有一个影子跳动了一下,他连忙扭头向左边看去,入目的却只有一片被白雪覆盖着的矮木和夜色的浓黑。可奇怪的是,高洋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觉得那处黑暗里,似乎隐匿着什么,正在死死的盯着自己。 他心下不免有些惶恐起来,想就此折返回去,又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胞妹小院,终是一咬牙,暗自发狠: “这是我的家!” “府里高手云集!” “先生说过,世上没有妖怪!” “如此胆怯,何以成事!” 高洋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远处那什么都没有的黑暗,心里却在反复叨咕着这几句话给自己打气。 同时,内心深处,他也为自己刚才那丝没来由的恐惧,而感到羞愧和懊恼。 片刻,他蹲下身,恨恨的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雪,在手中紧紧捏成个结实的雪团,猛的用力朝那边扔了过去,口里同时低喝了声:“打死你!”,就好像对面正站着一个胆小怯懦的自己。 但万万没想到,就在雪团刚刚出手之际,远处那片矮木之中,却“呼!”的一声,突然窜起一个巨大的黑影腾上半空,转瞬便又在上方的树木枝叉间消失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将高洋骇得心胆欲裂,只觉自己一颗心好像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儿,让他无法呼吸。他大张着嘴,手脚冰凉。 数息之后,寂静的王府深处突然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哭嚎:“娘!来人啊!有妖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鸢儿巧谋 “娘,我昨晚真的看到妖精了!” 次日一大早,王府偏院,高洋寝屋门前的小院里,站满了人。 此时的高洋,早已没了昨晚夜行大侠的风度,正眼角带泪的跪在院子中央,不远处则跪着满脸委屈的婢女灵儿。 尽管脸上全是泪水,高洋却仍是倔强的昂着头,打量着对面的三位长辈:与他正对面的是满面寒霜的娄夫人,目光中充满着难以消散的怒火;她身后站着的何伯,仍如往常那般,微躬着身子,双目轻合,脸上古井无波;可站在娄夫人身侧的侯景,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时却眯成了月牙,明显正强忍着笑意,刚才放在佩剑上的右手,还趁娄夫人不注意时,悄悄冲高洋翘了下拇指。 “唉,看娘的样子,今儿这关怕是难过了”,高洋心中哀叹一声,面上却仍是一副不甘委屈c硬撑到底的表情,就这样一语不发的与母亲对视着。 在这一道道或不屈c或愤怒c或无奈c或暗赞c或惶恐的目光中,小院竟呈现出了一种古怪的沉静,只有院外隐隐传来下人们扫雪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唰——唰——”声,以及枝头偶尔的一两声悦耳的鸟鸣 侯景这时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份古怪,这让他浑身都有些别扭。他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冷的空气,抬头看了看雪后的朗天,促狭的想着:“这暴雨前的宁静,倒也特别啊” “说!昨晚你到底是怎么从房里偷跑出来的?!” 娄夫人高亢的怒吼声,就是这时在院中突然炸响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高洋c何伯未有异样,却是把离娄夫人最近的侯景给吓了一大跳,硬生生被一口气给噎了一下,本能的像是被针扎着屁股般,猛的后跳了半步,片刻,才忽然意到自己的尴尬,抽搐着眼角,嗫嚅道:“大嫂!你这也太吓人了吧!” “哟!参军大人,不至于被我这一弱女子给吓成这样吧?!”娄夫人冷冷的斜睨了表情夸张的侯景一眼,转而又略带责怪的道:“你别以为刚才我没看到!叔叔啊,这孩子的胆子现在是越来越大了,简直为所欲为!从小就是被你们这些父亲c叔伯们给宠坏的!” 侯景的脸上猛的抽动了几下,心中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该扯个由头赶紧离开。 地上跪着的高洋,眼见母亲话头转到侯景身上,刚想趁机向侯景喊冤撒娇,打一套纨绔子弟的“组合拳”,却突然看见娄夫人那凌厉的目光又冷冷的扫了回来,顿时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言。 “怎么着?还委屈你了是吧?”娄夫人的嗓门儿又高了两调:“居然还敢拿妖精当借口?!哼!真亏你想得出来!堂堂郡王府,哪里来的妖精!若真要有,全府,也就只有你这一个小妖精!深更半夜,这又是风又是雪的,就你这小身板儿,还满府摸黑乱窜!万一染了伤寒,将来不死也是落下个半生残!平时就是太惯着你了!今天必须给我跪足一个时辰!” “娘!乐儿没骗您,当时真的飞起来好大一个黑影,乐儿害怕”高洋急忙为自己辩解,说到后来,愈感委屈,索性咧开嘴哭了起来。 “好了!收起你这一套!”娄氏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训斥道:“亏你还知道怕!以后天黑了就老老实实呆在房里睡觉!再敢夜里乱跑,娘就着人将你扔到废园子里自生自灭去!” “娘亲——” 就在这时,小院门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女孩子低低的轻呼。 众人一齐寻声望去,却见一个扎着两只羊角笄,白皙精致c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正从院门外探出半个身子来,怯怯的看向院内。 却是高洋的同胞èi èic高家二xiǎ一 jiě高鸢到了。 “鸢儿”,娄夫人怜爱的轻唤了声。自打长女高雩前年嫁与元修移居洛阳之后,娄夫人便愈发疼爱这个次女了。此次见高鸢大清早儿的就过来,口中还呵着寒气,忙心疼的抬手唤过女儿,搂在怀里。 一旁的何伯忙接过高鸢身后侍女递过来的绒披,躬身送到娄夫rén iàn前,娄夫人随手取过,轻轻为女儿披上,又不放心的紧了紧领扣,用略带嗔怪的语气道:“这么冷的天儿,你不在屋里学女工,跑这里来做甚!” 高鸢闻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盈盈的看着娄夫人,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指着一旁跪着的高洋,轻声对母亲道:“鸢儿知道娘心疼鸢儿,可这么冷的天,乐哥儿还跪在地上,多凉啊!他也是娘亲的孩儿呢!” 听到这番话,娄夫人的心像似陡的被揪了一下,一直强忍着的一抹自责与心痛,终于浮现在了脸上。 而此时背对着娄夫人的高洋,却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抬起左手,竖起拇指,冲着高鸢扮了个鬼脸。 而下一秒,待娄夫人再转身回看过来时,高洋的脸上却又瞬间恢复了方才那委屈c倔强的神情,满眶的泪水直在眼中打转,甚至就连跪在地上的一双腿,也在微微颤抖,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 演戏就得演全套!他带着哭音接话道:“二姐儿,莫求娘,只怪乐儿生得丑,不招娘欢喜,乐儿这条命是娘生养的,还给娘也是应当!你不必难过,将来只用记得去后园给哥哥烧把纸钱便好”说罢,竟伤心欲绝的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番话,竟险些把娄夫人说得掉下泪来,脸上也有了些许内疚与自责。她取过何伯手中的棉衣走了过去,一把将高洋搂进怀里,将他拉了起来,轻轻为他把棉衣裹上,又蹲下身,替他拍去膝上的余雪,轻声道:“不许再说自己生得丑!你也是娘亲生的,这般说是想要伤死娘的心吗?!” “娘!”娄夫人话语刚毕,高洋就像刚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般,顺势扑入她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娄夫人也是搂过两个孩子,抱在一起。 这一幕母慈子孝的画风,直将一旁的侯景看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大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场中的母子三人,尤其是那一副伤心模样的高洋,心中无语得很。 过了一会儿,娄夫人才缓缓放开这对双胞胎,站起身,温柔的牵着高鸢的手,对高洋道:“好了!这件事就到这儿吧,你侯叔今天就要回晋阳了,你陪他好好叙一叙,也好多长些见识”,又俯头对高鸢笑着说:“鸢儿现在去陪娘绣个吉字,托叔叔带给父亲和哥哥,保佑他们吉祥平安可好?” “好!”高鸢脆声声的答道。只是在牵着娄夫人的手时,微埋下头,冲着对面的高洋挤了一下眼睛,嘴角浮上一抹得逞后的笑意。 娄夫人牵着高鸢转身,示意还在一旁跪着的灵儿起来跟上,然后对侯景微微一福道:“有劳叔叔了!”侯景忙抱拳躬身回礼。 眼看母亲要走了,高洋心中涌起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刚想一把扑进侯景的怀里,门口处却又传来娄夫人淡淡的声音。只听她看似随意的对何伯吩咐道:“一会儿着人将乐哥儿房间的窗子,改到前面来,后面那扇就封了吧,以前没发现,那窗朝向不好,迎风,别让他再着了凉!” “诺!” 不是吧! 高洋心中顿时一片悲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丞相往事 “狗子叔——!” 娄夫人刚走,高洋就小跑着扑到侯景壮实的身上。 侯景就势一把将他高高举起过头,将他跨坐在自己肩颈上,在小院里四处走动起来。逗得高洋咯咯大笑不停。 “不行了,不行了!乐儿都快长成小伙子了,叔扛不动了!”扛着身高都快赶上自己的高洋笑闹了一阵子,侯景有些体力不支,一边告饶,一边笑着将高洋缓缓放到地上,牵着他的手,走到廊下一方石凳处坐下,抬手刮了一下高洋的小鼻子笑着揶揄道:“乐哥儿,还真看不出来啊,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手腕,这演技倒是比那晋阳的伶人还胜一筹啊!” 没想到高洋却一脸少年老成的叹了一声道:“本公子也是迫不得以啊”,惹得侯景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了,叔,这两天府里发生了好多怪事”,高洋突然神色一正,对侯景说。 未料侯景却笑着摆手打断他道:“公子想多了,这王府中怎可能发生什么邪怪之事,休说王府了,便是这诺大的渤海府城,凡事也俱在你母亲的掌控之中,有甚疑惑,可自去问夫人”。 “那城外食童之事,也在母亲的掌控之中吗?”高洋反问。 “这民间之事,意外而已”,侯景显然对此问大感意外,不免有些尴尬的回道。 “那民间为何会易子而食?南山先生曾说,此间情状,与地狱无二”,高洋追问:“还有,为何南山先生还说,此事亦涉及陛下与父兄之间的矛盾?母亲以前不是还说我们高家是与国同体吗?” 侯景闻言,面色渐渐沉重起来。 他将高洋抱到一旁的石凳上,面色凝重的对他说:“乐哥儿,能有此问,足见你心智远胜寻常孩童,为叔见之亦喜。只是,这其中曲直,却实非三言两语可言清”。 见高洋似又要发问,侯景轻轻摇头打断道:“这样吧,天色尚早,俺就给你讲讲丞相的往事,也许你能从中揣摩一二”。 见高洋一脸好奇的点了点头,侯景便说了起来。 “二十年前,丞相还只是北疆怀朔镇东门一伍长,管着十几个民壮,叔当时就是其中一个民壮,俺们平时只负责看守城门,倒也清闲”,侯景的目光越过高洋,看向对面的廊壁,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深邃起来。 “丞相的出身,与俺们一样,家徒四壁,连正儿八经的鲜卑人都算不上,在破落户中,都属于低等户,可丞相却为人豪迈,从不将钱财放在心上,每次发完饷钱,都要请俺们伍里的弟兄们去镇子上的酒食摊子纵酒欢饮;平日里,若是镇上有哪家短了钱财,只要曾与丞相相识相交,找shàng én来,他必是倾囊相助。 说起来,你母亲当年倒是真有眼光。当初,你外公虽未在朝为官,却是正宗的鲜卑贵人出身,身上还有一个赠司徒的官身,且娄家与我大魏朝堂颇有渊源,是怀朔镇一等一的贵族,就连镇将段大人,平日里都要对娄老爷礼让三分,更何况在俺们这些民壮眼中,那更是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的大人物。” 听到这里,高洋眨巴眨巴小眼睛,好奇的对侯景问道:“叔,娘年轻时长什么样?” “哎呀!就一字:美!”侯景笑着回忆道:“那时,你娘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大美人,身份与俺们这些守门的民壮相比,简直是她在天上,俺们在泥里。记得从你娘十三岁那年起,前来镇上向你外公求亲的贵人c大户们便没断过,甚至还包括俺们镇将家的公子,可是你娘却一个都看不上,一直到十六岁那年,仍是待嫁闺中。” “那她怎会看上我爹爹的?”高洋一直对父亲的往事十分好奇,此时听侯景谈到父母当年身份竟是如此悬殊,不免开口问道。 “嘿!谁说不是呢?”侯景咧嘴重重一拍大腿,绘声绘色的看着高洋道:“要说这世间姻缘,还真是玄妙!有时当真是上天注定!说来也巧,那一日,俺与丞相正在东城值守,突然平地里就刮起了一阵狂风,城外旷野之上登时是飞砂走石c天昏地暗,在城门外两侧做活计的摊贩们更是被刮得人仰马翻,人们都蜂拥着往城门里挤,想进城避避风,场面可是十分混乱。俺与一众军士皆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你爹爹果断下令,命我等先放人入城,先容民众在墙根下避风,风停后再行安置。” 见高洋听得入神,侯景顿了顿,身子向高洋又凑近了些,换上一副严肃的神色,用略带些急切的语气继续道:“当时,俺和你爹爹正组织弟兄们在门洞内疏导人群。恰在此时!你母亲的车驾却从城外狂奔而来,俺打眼一看,那车夫扯缰绳扯得人都立起来了,可那拉车的马却显然是在风中受了惊,速度竟丝毫未减,直奔城门洞冲来。要知道,门洞里当时可是挤满了人哪,这要是连马带车一头撞进来,怕是立时便得死伤数十人!” 侯景说得详细,表情丰富,直将高洋听得如临其境,一双小眼睛睁的溜圆,正想接着听下文呢,可侯景却在此时卖起了关子,住嘴不语,抬着眉毛两眼望天,不住的轻咳起来。 高洋见他这样,先是一怔,然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笑了笑,赶紧起身跑到屋里,端出了一杯热茶来,双手捧到侯景面前道:“叔,您喝口水。” “呵!叔等的就是这口!俺们家乐儿真是个明白人儿!”侯景笑眯眯的双手接过茶杯,端到嘴边轻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再次开口道:“当时俺们都吓傻了,人都跟疯了似的往里面挤,眼看着就要人踩人了!就在这时!你爹爹竟然扔了手中长枪,撒腿不要命的朝那辆马车冲了过去,俺和其他几个弟兄都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你爹爹已经像只燕子一样,探手猛的一抓马缰绳,飞身跃上了马背!然后双腿狠狠一夹马胸,整个人都扑倒在马背上,双只手臂死死的勒住了那匹惊马的脖子。那马喘不上气,四蹄乱踏,不自觉的便减慢了奔速! “你是没见到当时的情形!俺那时就站在城门洞外面,那匹马最后停下来时,距离俺也就只有十步之遥啊!丞相若是再稍迟一步,俺只怕是当场就得血肉俱碎了!” 讲到此处,侯景这才发现,高洋正张大着嘴,满眼星星的望着自己,竟是听得痴了。 “后来呢?快说呀,叔!”见侯景又不讲了,高洋一脸急切的嚷着。 “后来?后来,你娘就下车了呗,你爹爹下马时还玩了一个花活——双手一撑马背,长身腾空,一个转身,就那么跃了下来,那玩得叫一个潇洒!当时你娘还掏出了自己的锦帕,亲手为你爹擦了汗,临走时啊,还故意把手帕落在了你爹手中。” “再后来,镇上便传出消息,你娘回家便和你外公大闹了一场,非要嫁给你爹爹不可。那段日子,俺们哥几个,天天撺掇着你爹去娄府门口转悠,可没少遭娄府那帮下人的白眼!” 讲到这里,侯景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接着道:“后来,你外公还是没能拧过你娘,便许了这门亲事,这‘娄家仙女自择亲,嫁了汉人破落户’的事儿,当年还成了俺们镇上的一桩奇闻,少不得让多少大户贵公子们红了眼!你外公也是心疼你娘,成亲的一应家什,都是他出的,还倒贴了不少的陪嫁。迎亲那天,还是俺带着众弟兄,去娄家把你娘的轿子抬出来的哩!” 说到这里,一抹幸福的笑容浮现在了侯景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六镇烽烟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成亲了啊?”听到这里,高洋嘟起了小嘴,竟是有些不甘心的表情,看得侯景很是纳闷,却听高洋又道:“爹爹这会儿都有老婆了,怎的还是个看门的?那他后来怎生做了丞相的?” “好你个臭小子!还敢在背后编排起丞相来了?”侯景笑着作势要打,最后手却是轻轻的在高洋的后背拂了一下,这才讪笑着接话道:“说起来,你爹爹和俺们一众弟兄,还真是多亏了你娘。自从你娘进了门,你爹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哦,对了,当初被他勒住脖的那匹马,也被当了陪嫁,给送过来。那年月,在俺们怀朔那个边塞,马可是只能军中骁骑或者是队正以上的领军人物才配有的稀罕物。有了这匹马,加上与你外公的娄家这层关系,没过多久,镇将段大人便将你爹提拨成了队正,这一下子,手底下就管了百余号民壮,俺也从一个大头兵,混到了伍长。” 说到这里,侯景渐渐陷入了回忆中,他脸上挂着微笑,目光吃吃的望着不远处的一棵翠柏,声音有点迷离的说道:“记得当时镇上来人,在营房宣布你爹爹升任队正的消息时,把俺们都高兴坏了,哥几个一个劲儿的笑啊闹啊,后来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大伙便都嚷着要凑份子替你爹爹砌个新宅子,可他却坚决不肯,仍与你娘住在他原来的那间破瓦房里。后来你爹爹沾着队正这个身份的光,也结交了镇上不少的大人物,当初你外公送来的那些陪嫁钱财,很快就被他用了个干净。当时在他结交的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豪爽痛快的好汉子,不过也有俺们看不上眼的,俺们最反对的,就数你大姨父段荣了。” “啊?却是为甚?”高洋奇道。 侯景泯了一口茶才道:“你这位姨父是个奇人,后来你爹带着俺们打天下时,好几次都多亏了段大人的卜卦奇谋,才得以全身而退。可当时在俺们眼中,你这位姨父却是个十足的怪人:明明出身将门,却偏偏喜欢什么天象命数之学,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星平会海c紫微斗数’这些劳什子的废话!反正除了丞相外,俺们那帮子弟兄,没一个喜欢和他呆在一块的。他这人不仅絮叨,还极其无趣,既不饮酒,也不玩闹,没事儿就拉着丞相跑到城墙上数星星玩!” 侯景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这不,玩着玩着,就把丞相带到沟里去了。大概没过一年吧,丞相突然辞去军职,改做了文职,那官儿叫个什么哦!对,怀朔镇使,其实就是个往京城送文书的信差,是个苦差事,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信送得迟了,还得挨罚!俺们当时都劝丞相,娶那么漂亮个媳妇放家里,何苦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丞相当时只是一笑,指着俺们道‘尔等莽夫,只识山野!’然后就这样走了,还把他那匹马也骑走了。这送信的差事,他居然一做就是六年,俺当时就是想不明白,这种贴人还倒贴马的活,你弄它干啥!直到许多年以后,俺才懂了:丞相那是有大智慧啊!只有找借口去到京城,才会有更多机会,不然也没咱们弟兄后来的际遇了”。 侯景正在回忆中,突然感到手心一暖,低头看,却是不知何时,高洋已是捧着那盏热水,又递到侯景手中。侯景会心一笑,探手握了一下高洋稚嫩的肩膀,饮了一口水,接着讲道:“那段时日过得真快,也是俺们最幸福最难忘的快乐时光。可等到你大哥出生那年,这天下就变了。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怨先皇孝文帝,自他迁都洛阳起,随迁的鲜卑诸户俱皆获封,军籍不是入了羽林,便是入了虎贲,饷银翻着跟头的往上涨,几十年下来,家家都整得鲜衣怒马。可俺们北疆六镇的军户,替大魏守着边境,吃着风沙,却常常是半年都领不到半枚军饷,心里的怨气积攒到最后,终于暴发了。于是怀朔c沃野两镇的鲜卑将军们一怒之下就反了。 “俺至今还记得,那一夜,怀朔镇里的那场映天大火与剌鼻的血腥味。镇上到处都是提着刀的乱兵,不少京师派来的官员,全家都被押到街上,砍了脑袋,血水就那样顺着石板缝子淌,哭喊声响了一夜。你爹爹当时让俺带着众弟兄,把各自家小全接到了娄府,凭借着府院的高墙据守,俺和众弟兄在娄府各门守了整整一夜。那一夜俺的心就一直在嗓子眼儿跳着,压根儿就没存着活过第二天的打算。只要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俺就抱着玩命的心思前去察看。就这样,一直提心吊胆的熬到天亮,直等到城里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俺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了些。” 说到这里,侯景的喉头上下耸动了几下,抬手捏了捏有些发酸的鼻子,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叔,接下来的日子很可怕?”见侯景有些伤感,高洋小心的试探着问道。 “就是乱!往事如烟啊真是不堪回首”,侯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长叹一声道。 “叔,就给乐儿讲讲吧,这些事,娘从来不跟乐儿说起的”,高洋拉起侯景粗糙的大手摇晃着,有些撒娇的哀求着。 侯景怜爱的看了一眼高洋,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缓缓道了声:“好!叔便讲讲!” “当时你爹在怀朔大小也算是个名人,叛乱发生后的第二天,那造反的镇将杨钧便找shàng én来,要强行拉你爹入伙,无非也就是看中了俺们这百来号弟兄。为保你娘与你兄长平安,你爹与你外公一商量,便领着俺们百余名弟兄和娄府的几十个家丁,加入了造反的队伍。 “其实,你爹当时打的主意,是想伺机带领我们逃出怀朔。可世事难料,没过多久,高车c山胡两族和北疆另外四镇的兵将竟然也跟着反了,这下子,整个北方,到处都是烽火狼烟,只要一睁眼,便是随处可见的杂胡乱兵。这些乱兵,一开始只是诛杀c抢劫先帝所派官员的府邸,后来官员杀光了,尝到甜头的他们,就开始抢掠大户,到最后竟疯狂到开始杀掠鲜卑贵人了。 “为了护住娄家宅院,你爹爹带着俺们也不知大大小小打了多少场,后来实在守不住了,这百余户人家就一齐撤出了怀朔,往关内跑。可跑出来才知道,原来朝廷已派大军封锁了南下的路,再往前走,就是乱军与朝廷的战场,一旦被任何一方抓住,俺们都是一个死。于是,丞相只好又带着俺们几百口子人,往西跑,结果还没过十来天,就听说西北草原上,柔然的十万大军已趁乱攻进了六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天下清平 说起柔然人,侯景重重的朝地上吐了一口,恶狠狠的道:“呸!俺说错了,应该叫他们蠕蠕!这些不长脑子c没有廉耻的野人,比乱军更狠!见人就杀,见妇人和财帛就抢。 “此时,北疆已乱了快半年,各地早就没了吃食,俺们一路所见,尽是人吃人的惨状,有些乱军和强匪,为了活命,甚至给这些被吃的人起了个名字叫‘两脚羊’,那意思就是人肉与羊肉一样鲜美,于是他们便专门捕杀‘两脚羊’,有时俺们往往走三天的路,沿途都见不到一个活人,俺们只能靠挖草根填肚子。可既便是这样,后面却还有更大的苦难,在等着俺们”。 讲到此处,侯景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握着高洋的小手有些凄然的道:“乐儿啊,后面的那段岁月,是你爹爹心头几十年都挥之不去的痛处,也改变了俺们很多人。” 平静了一下情绪后,侯景才又接着讲起:“后来,俺们的粮也吃尽了,而且被一伙子山胡乱军给盯上了。他们人比俺们少,可俺们也不敢轻易冲过去,那可都是些吃人肉的野兽啊!弟兄们其实不怕死,只是怕死了后,身子还要遭人啃食。 “俺们紧赶慢赶,走了数日,却仍是甩不掉他们。俺们几百口子人,聚在一起,干粮袋子都见了底,几天下来,再精壮的汉子,身上也是一丝气力也没了。可一到晚上,不远处乱军的营地里,都会传来阵阵肉汤的香味,勾得俺们整夜都睡不着觉。尽管大家都知道,那锅中煮的八成是死人肉,可饿了两三天,那味道香得实在让人无法承受。 “又过了几天,大概是见俺们越走越慢,乱军的攻击愈发频繁了,而俺们因为体力不支和家眷拖累,每天都有人战死,每天都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更可怕的是,每晚还要闻着对面营地里飘来亲人肢体被烹煮的香味。到后来,队伍里开始有老者不忍,为不拖累俺们的速度,而举刀自戕;先是老人,后来是一些体力不支的妇人。俺们哪能忍心亲人这样牺牲,可防不住啊!最后只能把死了的亲人就地埋了,把病了的人双臂捆上,只求他们不要自戮。 “俺至今还记得,一天夜里,俺带几个弟兄巡逻营地,一个叫李杨氏的年轻妇人,突然冲了过来,抢了一个弟兄腰里的刀,一刀就捅穿了自己的肚子。俺们大叫着,冲过去抱起她,拼命的想替她堵住伤口,可那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怎么按都按不住弥留之际,李杨氏居然在笑,眼里却流着泪。她求俺,待她死后,将她的肉剐了,给她的两个娃留着,千万别让两个娃最后成了别人口里的肉食可俺怎能做那等畜生行径!俺只是说‘妹子,你放心去吧,俺们就是饿死!战死!也会挡在娃娃们的前面。’也不知道她信是不信,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俺看,渐渐的,眼里没了光彩俺们在场的乡亲都哭了,大伙儿跪下给她磕了头!当晚就把她埋了。第二天,只是骗她的两个娃,说她娘死在乱军手上,这两孩子后来被好心的乡亲认领,至今仍不知道他们的娘,当年是为了让他们活命,就那样白白死了”。 说到这里,侯景这位披甲将军,竟已是语带哽咽。 “唉,就这样,俺们队伍里的人是越走越少,再后来,一些死光了亲人c了无牵挂的弟兄,便也开始学着那些山胡乱兵,啃食死尸,就那样血淋淋的生吃!一边吃,一边流泪,吃得满身满脸都是血,那眼睛,都是血红的,状若疯鬼!把肚子撑饱了,就拿起刀枪去和追来的乱军骑兵拼命,只是为了能给俺们争取一些时间。 “一开始,丞相还带着俺和几名老弟兄,拼了命的想去阻止,可可也实在是没更好的办法了。 “最后一次击退追来的乱军后,一个叫李光烈的伍长,嘴里嚼着一块从刚战死的兄弟身上撕咬下来的肉,浑身是血的跪在丞相面前,不住的磕头。丞相不许他这样,拿着刀做势要砍他,逼他活着,跟着俺们走。可他却哭着求俺们:放他去吧,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最后丞相再也挺不住了,扔下刀,跪在了光烈和那些正在不远处啃食尸体的弟兄们面前号啕大哭,不住的给他们磕头! “唉!光烈当年可是一身的好骑射功夫,为人谦和有礼,俺这箭法便是他在怀朔时教的。他走的时候,俺都没敢看” “叔!你哭了”,一旁传来高洋的声音,将陷在回忆中的侯景唤了回来,这壮实的将军,已是不自知的泪流满面,而对面的高洋,亦是早已泪湿前襟。 侯景连忙喝了一口水,顺势抹了一把脸,片刻后,强挤出一点儿笑容,拂着高洋的小脸,强作轻松道:“不提了!都过去了! “后来俺们终于遇见了朝廷尔朱荣将军的一支巡队,丞相凭着当年往京城送信建立的人脉,经人引荐才投到尔朱荣门下,做了尔朱将军幕府内的一名参军。待尔朱氏平定了叛乱之后,丞相便从尔朱氏手中骗来了投降的鲜卑诸部,带着十余万人马回了这渤海高家,经过数年的东征西讨,灭了嫉贤妒能的尔朱全族,平了谋逆拭君的葛荣,又从乡野间寻回了元修,册立为君,俺们弟兄这才终于有了一展宏愿的机会”。 说到这里,侯景顿了顿,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高洋的头,和声道:“乐哥儿,叔知道你这两天心里在琢磨啥,可有些事,并不是只有是非对错那么简单,你还小,很多事儿还等着你去参透”。 “难怪难怪昨日与娘提起灾民易子而食时,娘会那样说。竟只是一个乱字,便逼得人为恶鬼!”高洋喃喃道,旋而又看向侯景问道:“叔,你刚才说的,叔伯们与我父兄的宏愿又是什么?” “天——下——清——平!” 侯景红着眼眶,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字一顿的说道。 “天下清平”高洋低声反复重复着,眼神中若有所思。 见他如此,侯景嘴角浮起一抹心慰的笑容,伸出粗大的手掌,将高洋的小手捏在手中,看着他说:“乐哥儿,这话你记在心里便好,不必想得太多,等你再长大些,再多些阅历,自然就懂了”。 高洋此时抬起头,用玩笑的眼神看着侯景道:“叔,乐儿差点儿被你绕进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皇帝姐夫 “啊?何意?” 侯景闻言一愣,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高洋。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我父兄与姐夫究竟有何矛盾,他们因何要开战?”高洋不满的撅起了嘴。 高洋刚一说完,侯景的双眼便眯了起来,瞬间收敛了笑容。他直勾勾的盯着高洋的眼睛,缓缓的问道:“乐哥儿,开战之事,你是听谁说的?” 看到他神情的变化,高洋自知说漏了嘴,不免感到一丝紧张,结结巴巴的答道:“那个其实昨晚我偷听到你们在花厅所议之事了,心中很是担心,本来晚上想要去找鸢儿商量来着,没想到后来闹出那么大动静。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当时只想去找娘问点事”高洋的声音越来越小。 侯景听罢,面上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下来,浮现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点着高洋的鼻尖儿叹道:“你这个小人精儿啊!这躲猫儿的功夫真不赖。俺居然从头至尾都没发现,花厅里居然还藏着你这么个‘细作’,真是老了啊!”。 侯景站起了身,信步踱到院子里,呵了一口冷气,背对着高洋道:“要实现宏愿,便难免会有牺牲。叔不是不想告诉你,但你现在还太小,叔担心有些事情,你还想不明白”。 看不到侯景的表情,高洋索性挺直了腰杆,对着他的背影说:“叔,明白归明白,知道是知道;现在不明白的事,乐儿会等长大了再去想明白;但父兄现在不在渤海,乐儿就是高家府里最大的男子!对于城外的这些事,乐儿必须要知道!”随后又撒骄道:“叔,你就告诉我吧!” 这番顶天立地的话,又把侯景给逗乐了。他转回身坐下,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高洋,然后一拍大腿说:“成!俺就给你这高家府里最大的二少爷讲了!但你不许外传!” “行!咱们拉勾算数!”高洋抬起右手,伸出小指,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侯景也笑着伸出手,和高洋勾了一下小指,算是成交。 然后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高洋道:“俺们确实要和你姐夫打仗了,可却是他要打俺们!元修上月,以伐梁为由,突然下旨调南道诸军入京,名为整编,实则是和朝中杨太师等一帮帝党及鲜卑权贵勾结,欲集合京畿羽林c虎贲诸军,合兵十二万,北上突袭晋阳,这一点已由丞相暗探查明,确凿无疑!” “父兄可有应对?!”虽然此前已知道消息,此时听到侯景如此直白的当面亲口道来,高洋还是颇感震惊,忙急切的问。 “丞相是何许人也?!这元修的一举一动,都在俺们的监视之下,岂能没有应对?他那些没经历过战阵的南方兵,怎么可能是俺们边塞骁骑的对手。现在晋阳二十万大军早已枕戈待旦,只要这元修敢再踏出一步,下场只会是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侯景最后这四个字,如锤般击打在高洋的心头,他从这四个字里,听到了浓浓的杀机。 “可大姐儿还在洛阳皇宫!”高洋忙道。 侯景听了,默然一声长叹。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其实昨日俺还有一件事,未曾向嫂嫂禀报,恐让嫂嫂平添心痛。这元修当初求娶大xiǎ一 jiě并立她为后,根本就是别有用心!其用意,只是为了麻痹丞相。 “据俺们在宫中负责元修起居的宦者细作禀报,自从大xiǎ一 jiě嫁入皇宫后,除洞房夜外,这两年来,元修竟再未与大xiǎ一 jiě同房而眠,却整日与自己的三个堂妹厮混!此三女均为平阳王元辟之女,居然以公主身份,公然在皇宫与自己的堂兄同寝两年,可这平阳王却连个屁也不放!甚至引以为荣,真是无耻至极!大xiǎ一 jiě为顾全两族体面,忍辱苟安,每日只能以泪洗面。” 听了这话,高洋真是怒极,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这这元修!竟敢如此欺辱大姐儿!若还有机会,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随后,他又近乎是低吼出来:“这天杀的,是父兄让他做的皇帝,他为何还要如此对待俺们家!” “因为他是个鲜卑人,也因为他终究还是姓元”,侯景无奈的叹了口气,从一旁的低枝上,扯下一根冰凌,握在手里揉搓着,看着冰凌在手心化成的水,一点点从手中滴落。 “乐哥儿,这大魏,是鲜卑人建的,在他们眼中,汉人天生就是下等人; “立国近两百年来,在那些鲜卑权贵眼中,汉人就是用来供养他们的,所以才出现了止不住的圈地和掠夺c欺凌; “所以,近百年,大魏一直民生凋敝,祸乱不绝;所以才有了一轮又一轮易子而食的灾祸。 “而丞相与俺们的宏愿,便是要让这天下,重归清平,让世间重回到人人有田可耕,家家有粮可食的安乐日子。 “但那些鲜卑头人们却不答应,他们虽然穿着中原的衣,吃着中原的粮,却不愿像俺们一样去种地,他们认为自己生来便是兵,生来便应由汉人养活。 “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各地叛乱不绝,可他们还想继续抢下去,还想抢得更多。所以俺们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c肉中剌!” 此刻,冰凌在侯景的手中,已完全化成了水;侯景的双手,也被冻得通红。他搓了搓手,拢到嘴边,“呵!”的长长呵出一口热气,却又像是在长声叹息。 他蹲下身,平视着高洋:“元修终究是鲜卑人的王,他是为了他们想要的那个天下;而丞相亦是为了俺们想要的那个天下。俺们与他,都是迫不得以。” 侯景的这番话,让高洋有点儿懵。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真的没办法听懂。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与元修之间的战争,竟然只是为了“该由谁去种地”,这样一个看起来极为荒诞的理由,而且双方居然还都是“迫不得以”。既然这么勉强,那又何苦非要闹得你死我活?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 所幸父兄早有应对,二十余万对十二万,二比一,仅从人数上他也能数明白,应该是父亲这边胜算更大,当下便也心安了不少。 所以,他便问了另一个自己最关心,也应该能明白的问题:“叔,那大姐儿会有危险么?” 侯景这次却没答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道:“不早了,该吃饭了,下午俺还要赶回晋阳,你也该去找你娘了。” 言罢,也不等高洋追问,便拨身而起,大步向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自顾自的大声说:“乐哥儿——叔在晋阳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兄弟同心 当天下午,侯景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王府的百骑高手。 高洋感觉,这渤海郡王府,似乎又冷清了不少。 睡罢了午觉,他起身在小院里转了会儿,还是决定当面去向母亲打听春儿的下落,正思索着一会儿见了母亲该如何开口,院外却传来了两个少年的叫声。 “乐哥儿!” “晋阳黑!” 高洋瘪了瘪嘴,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渤海高家现任家主,高昂家的两个浑小子:突骑和道豁来了。 高昂,字敖曹,时年四十有三,是当今渤海高家一门在军中的顶梁人物。 这渤海高家,与高丞相一家属于同脉,他们世代祖居渤海郡,是当地一等一的贵族,族中先辈,从春秋时起,便一直历任渤海太守,几乎历朝历代,高家在这渤海郡都地位超然,就连驻守的军士,历来也俱是高家的私兵。 。至当今一朝,渤海高氏这一门掌舵的,先后便是高乾c高昂兄弟二人。 家中兄弟四人皆是当世人杰:长兄高乾,精于数术,一身五行机关之学,天下无双,世人称之“赛鲁班”;二哥高慎,学识虽不及长兄,却也是官至光州剌史c加膘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出任一方诸候;这老三,便是高昂,天生勇武无敌,一杆马槊在手,出入万军如入无人之境。在当年高丞相与尔朱氏的决战中,高昂仅率千名精骑,竟硬生生将尔朱兆数万大军截杀在栗园,一杆马槊阵斩尔朱家九员猛将,终于等到丞相大军追至,全歼敌军,有“当世项羽”之威名;而最小的四弟高季式,自幼饱读诗书,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官拜金紫光禄大夫c散骑常侍,实职主衣都统,掌管皇宫衣物器玩等物。 兄弟四人虽然与高丞相年岁相当,老四高季式甚至还比高丞相小上数岁,可四人在族中的辈份却是极高,既便是高丞相见面,也得尊称四人一声“叔父”。 几兄弟因追随高丞相拥立元修称帝有功,亲帝登基后,高乾得以官拜当朝正一品司空,位列三公,掌天下土木农医,却在去年,被皇帝元修以“欺君”的欲加之罪处死于洛阳;而高突骑哥俩之父高昂,则得封骠骑大将军c钦命使持节,官拜冀州剌史c大都督。如今为替兄长报仇,成了是晋阳阵营里坚定的主战派。 现在,这渤海太守一职,已由高家子侄担任。现任渤海太守高禾,便是高突骑的远房堂兄,早年被高乾收养,视为己出。 再说高突骑哥俩。人常言,英武不过三代,别看高昂威名震天下,可这位大将军所生的两个儿子,却是一个性子憨直,一个顽劣怯懦,是渤海城内有名的纨绔。平日里大半时间,都是跟在高洋屁股后面玩耍,丝毫不见半点其父的血勇豪情之气。 说起来,这哥俩也是沾了父辈的光,年岁虽与高洋相差不大,但高洋见了他俩,既便再不情愿,也得唤一声“叔父”。不过,好在这哥俩识趣,私下里也从不许高洋这般称呼,只以兄弟相交。 “来干嘛?!”高洋此刻没心思搭理这哥俩,没好气的问道。 “你怎么了?一脸的寂落?莫不是在想哪家姑娘?!哈哈哈——”两人中,微胖一点儿的高突骑坏笑着调侃高洋,一旁年仅5岁的高道豁闻言,也跟着笑出了声。 “滚!你们两个傻货!老子在想正事儿!”高洋无奈的顺手抓起一团雪,便朝突骑打了过去。 “哎哟,别打,别打!俺们昨晚刚被娘打过!”高突骑一见雪团飞来,忙扭着胖屁股闪到一边,嘴里叫唤着。 “为啥?”高洋闻言差点儿没忍住笑,忙扭头做拍打手中雪沫状,借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再回头时,脸上已是换了一副震惊的神情。 “天知道为啥!娘只是反复骂俺们嘴欠,还说让俺们以后要与你多亲近什么的”,突骑的那张小胖嘴此刻撅得老高:“真是莫名其妙!这城里谁不知道俺们高家哥仨是从小玩到大的?!还要咋亲近?总不能晚上还要睡一起吧?” 这话,顿时让一旁的道豁和高洋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滚!”两人异口同声道。 “俺觉得,就是昨天娘心情不好,随便找个理由拿俺们出气来着!俺哥为了护俺,还替俺挨了七c八板子呢!”道豁嘟囔道。 “打哪儿了?”高洋闻言,心中涌起一阵内疚,关切的问道。 却见小胖子高突骑,突然撅起屁股,掀起外袍,竟在两rén iàn前,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裤子。一个肉嘟嘟c白花花,上面布满红色伤痕的小屁股,便呈现在了兄弟俩的眼前。 “你说说就行了,脱裤子干啥!”高洋被这憨货给弄得有点儿哭笑不得。 可身边的高道豁见状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高突骑说:“大哥儿,都是俺害的你,你要不是替俺挡板子,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高洋刚才还在偷乐呢,突然听到高道豁这话,再看高突骑那憨憨的模样和遍布屁股的伤痕,心里顿时有点儿不是滋味,突然很想抽自己两个耳光。他压根儿没想到,婶婶会真的忍心对这哥俩下这么狠的手。 高洋决定补偿一下这哥俩,想到平时婶婶是不允许突骑吃太多糕点的,于是便道:“好啦,都别哭了。要不俺带你们去后厨?让厨子给咱们做一顿烘糕宴怎么样?二十二种烘糕!婶婶不会知道的,今天咱们吃到撑!” 突骑闻言,双眼顿时一亮,一脸的神往,可片刻,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有点儿失望的对高洋道:“那啥,乐哥儿,这烘糕宴能攒两天么?俺们今天来,其实是想请你去俺们家吃饭的”。 “啥?!为甚?”这倒有些出乎高洋意料之外。 “俺们家今天做了可多好吃的,娘让俺来请你过去一起尝尝”,突骑说道,可眼神却不住的闪躲着。 “不去!你们不是说婶娘这两天心情不好么?想拉上我一起去挨揍啊?”高洋瞥了高突骑一眼,幽幽道:“该不会,是你俩上午又闯了什么祸,怕自己回去被娘收拾吧?” “不是!不是!俺都被打成这样了,上午一直都趴在床上呢!”高突骑慌忙摆着一双小胖手,连连解释。 高洋见状,眯起一双小眼,在这哥俩的脸上来回扫视着,冷声道:“你俩莫不是合起伙来在诓骗我呢?你们兄弟这点蠢心思现在都敢用到我身上来了,是吧?!”这最后一句,他陡然加大了声音,把这哥俩吓了一跳。 “哥!俺就说了诓他不住,你就与乐哥儿明说了吧!”高道豁推了身旁低眉臊眼的高突骑一把道。 高突骑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由头,竟然这么快就被高洋识破了,不禁面现尴尬之色,旋而一跺脚道:“说就说!俺们是来找你帮忙来了。” 高洋原本还以为这哥俩察觉了挨打是他设的套儿,想把他诓去府上,找婶婶娘理论,却没想真是高估了这两个小子,竟是来搬救兵了,顿生好奇之心。 不禁奇道:“啥?在这渤海城里,你俩还有什么忙用得上本公子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 “帮俺们去收拾那个刘景!” 高突骑的声音里明显含着恨意:“前天,颖川太守刘千里的大儿子刘景来了,还带了好多礼物,说是他北上边镇,途经渤海,奉父命前来拜望。娘推说爹爹不在家,劝他先来你家王府,可他却硬说他爹爹与俺爹爹是兄弟,此次是执晚辈之礼前来拜访,并无公务,就在俺们家暂歇两日,待临行时再去王府拜别即可。俺娘碍着情面,没办法,只好先安排他们住下”。 高道豁也用嫩嫩声音的插话道:“乐哥儿,你是没瞧见,这小子虚伪得紧!大雪的天,手上还拎着把丝扇,看起来一副书生模样,其实就是个十足的大坏蛋!” “嗯!那酸样,俺看着就来气!”高突骑气鼓鼓的道:“他年纪比俺们兄弟也大不了多少,可见着俺们,那派头却和家中长辈一般。当时俺与道豁上前给他抱拳施礼,可这厮却只是‘嗯’了一声,居然不阴不阳的笑着,用一副长辈的口气,教导俺们说:抱拳施礼是平辈论交,他已是官身,俺们哥俩还没出童学,见着他,应执民见官的礼节,要躬身施礼!”。 言到此处,高突骑的一张小胖脸都给气红了,接着道:“当时可把俺们给气坏了。晚宴时,俺便想整治他一下。便到厨房取了一条拔了牙的菜蛇,提前悄悄塞到他席位的蒲团下。本想待开宴落座时,惊吓他一下,却未料这厮随行有一中年仆从,厉害得紧,这姓刘的还未坐下,那人便好像看出蒲团有异,伸手便将其下的小蛇抓了出来,就那样站在厅里,冷冷斜盯着俺们。那蛇被他捏了七寸,就在他手中来回翻卷,却当场将俺娘与几名婢女吓得不轻。此时,那刘景倒是做起好人来,一面斥责此人惊扰众人,一面又向俺娘和俺们哥俩赔礼,惹得娘还直夸他知书达礼。 “幸好俺反应快,当即顺势斥骂了几名布置酒宴的下人,又装作很害怕蛇的样子,这才没引来娘的怀疑。可昨晚睡觉时,俺的房间里便被人扔了两条水蛇进来,丫鬟掌灯时,被吓个半死。俺虽然知道水蛇无毒,可这大半夜的这不是恶心人么? “俺们哥俩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刘景那厮指使随从所为!心里越想越不舒服,本来昨天就想来找你合计的,但谁想昨天娘不知打哪里发的无名火,将俺们臭揍了一顿,没下得了床,所以才拖到今天大清早儿的过来找你。” “竟有此事?!”高洋听突骑又提起昨日挨打之事,不禁脸上一红,索性他天生脸黑,倒也瞧不出意外。旋即,他心中又生出一股无名火来,暗道,这是哪里冒出来个瘪孙,竟敢算计到自己兄弟头上。 便怒道:“还反了他?!竟敢到高家头上撒野?那蛇呢?” “俺哪敢留啊,当场就给扔了!”高突骑心有余悸的说。 “扔了?!你俩也是忒没出息!就不知道把蛇抓起来,扔到他寝屋去?再不济,拿着蛇,去你娘那里哭上一鼻子,这小子怕是也会被扫地出门吧?” 高洋这话,把高突骑给说愣了,他显然是没想到哭鼻子这招,一丝懊恼和尴尬浮现在他的那张胖脸上。 “那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俺们来找你,就是想商量个更解气的法子”,高突骑努力的想给自己找回点儿面子。 高洋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故意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这哥俩,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淡淡道:“现在知道找面子了?当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知道吗?这天下,有一种丢脸,叫做愚蠢!” “你!——”突骑显然被高洋的这番神情给激怒了,一跺脚便对高道豁道:“走!俺们去和他拼了!”说罢,气鼓鼓的转身便走。 只是走了还没几步,便听见身后响起高洋那懒洋洋的声音:“站住——我说了不管吗?” 闻言,高突骑哥俩立时满脸堆笑的跑了回来。高突骑一脸讪笑着对高洋道:“俺就知道,你最讲义气!” “哼!被个四品官的儿子给欺负了,还好意思往外说?!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们,我是不想让天下人都以为高家可欺!”高洋无奈的道。 “嘿嘿,那不是一样么?俺就知道乐哥儿不会不管俺们的”,这高突骑的厚脸皮,更是让高洋无语。 高洋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对高突骑哥俩问道:“突骑,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呢?刚才听你俩所说,这人似乎和咱们家并不相熟。下面官员途经渤海,一不循例去府衙拜访堂兄高禾,二不来王府拜见我娘,而是住到你家,这是何意?” “对啊,该不会这小子憋着什么坏呢吧?莫非,此二人就是来谋害俺们兄弟的?”高突骑越想越觉着心惊。 高洋闻言,淡淡上下打量了这哥俩一眼,看着高突骑幽幽的道:“突骑啊,有时候做人,也不能太高估自己了,不然,心累。” 说罢,却见高突骑仍是一脸严肃,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压根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才又问道:“你方才说,那姓刘的,手下有个高手?” “是啊!就是他那个仆人,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肩宽臂粗,擒蛇时手法快而准,一看就练过!尤其是一对狗眼,盯着俺们时,那神眼十分吓人!”高突骑忙咬牙切齿的回道。 “带高手入城,又故意隐匿目的,此人所图多半不简单,要不咱们试他一试?”高洋略一思忖,露出一抹坏笑道。 高突骑哥俩就知道高洋鬼点子多,更是巴不得有乐子玩,忙不迭的应道:“乐哥儿,你说吧,怎么办?只要能让这小子吃瘪,滚出渤海,俺们怎么都成!”哥俩拍着胸脯,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 “好!”高洋大力的拍了一把高突骑,然后拉过他们哥俩,三人头抵头的凑到了一块儿,三张小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的阴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池畔之约 再说这颖川太守的长公子刘景,此时正悠闲的倚在高府别院的一间小房中,一边面露惬意的品着面前刚刚煮好的一杯热茶,一边听着对座一名中年汉子的低声汇报。 这中年汉子,名唤刘尚,便是高突骑口中那名与刘景形影不离的高手仆从。 “公子,卑职昨夜于房顶间仔细探察过了,这座府邸庭院众多c守备寻常,却紧邻闹市,周围民宅环绕,地形复杂,隐c守兼备!”刘尚恭敬道:“尤其是后院右侧偏院,共计有房七间,只有那两个浑小子和几名下人居住,除了入口处有几名护卫值守外,整个偏院再无旁人。” “甚好!甚好!就是此处了!将军辛苦。如此,我们此行任务便已达成了一半。”刘景闻言,脸上闪现过一抹兴奋之意,向刘尚拱手道。 “此卑职份内之事,公子切勿多礼”,刘尚急忙起身回礼。 “将军莫要过谦!这一路幸赖将军护佑查探,方得以谋划顺利”,见刘尚显得有些拘束,刘景微笑着轻轻一摆手道。 下一刻,却是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明日你随我去趟王府,拜望拜望那位娄夫人,那边也是此行的关键。” “诺!” “哦,对了,昨晚让你去教训一下那两个姓高的小杂碎,情况如何了?”刘景突然想起昨晚在高家家宴上,高突骑和高道豁两人藏蛇入垫之事,一双眼睛里顿时射出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卑职昨晚按公子的意思处置了,可惜被一个丫鬟发现,未能以其之道还施彼身。不过,那高突骑也是被吓得不轻,连哭带叫的,一夜都没睡好,也算是略施警告”,刘尚恭谨的对刘景笑道道:“嘿嘿,公子,您昨夜是没见着。堂堂一个大将军的公子,竟然被条小蛇吓得屁滚尿流,看来这高家到这一代,怕是就要完了”。 “哈哈哈!有趣有趣!这些个汉人子弟,端的是胆小如鼠”刘景闻言,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面色却又渐渐转冷,只听他低声恨恨道:“哼!这高家的人真是作威作福惯了,就连旁支这两个敢小如鼠的小辈竟也敢在本公子面前这般的傲慢骄横!真需得让这些汉人知道,这大魏,如今还是咱们鲜卑人的江山,便是高家,在我们面前也只能算是个二等户!” 原来,这刘景其实并非汉人,而是出身地道的鲜卑贵族,其家族本复姓独孤,只因孝文帝在位时,力图推行鲜卑汉化之国策,为使鲜卑族人与汉人更好融合,便颁诏为鲜卑各族赐下汉姓,并在诏书中明令:丘穆林c独孤c陆六孤c尉迟等功勋八族改姓为穆c刘c陆c尉等八汉姓,且子孙世代若入仕为官,只许担任正员外郎以上的高级官员,不得就任低等官吏,以保证鲜卑权贵,在汉化后仍能世代享有贵族地位。 也正因为如此,昨日高突骑兄弟二人的那番恶作剧,在这位独孤家的长公子眼中看来,就是天大的冒犯了。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随即传来一名高府婢女的声音:“刘公子,府外有一位xiǎ一 jiě求见,却只是站在门外,不肯入府等候。门子让奴过来通报一声,问问公子究竟见与不见?” 房内的刘景与刘尚立时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与讶异。 刘景心中暗忖:自己在这渤海郡城,并不认识什么女子啊?莫非是父亲曾背着自己有所安排? “知道了!让她在府外候着,本公子这就过去”。 “诺!” 见门外婢女走远,刘尚快速走到刘景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何人?” “我也不知道,莫不是父亲另有安排?”刘景微微摇头,疑惑的道。 “将军,你我且去看看”,刘景说罢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拎起那把随身的丝扇,便与刘尚出了门。 渤海将军府并不大,只片刻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府门门房。 “是何人找本公子啊?”刘景刚一迈入门房,便高声拖着长音问道,语气中透露着当今贵族公子特有的傲慢。 “哦,刘公子来了啊!”今日值守的门子见是刘景,忙躬身上前迎了几步,面上却现出一丝尴尬和为难之色。 “嗯?”此时,刘景入得房内,却发现门房内只有这门子一人,并无什么姑娘。跟在他身后的刘尚见状,便几步窜出了府门,门外便是渤海府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市,门前十分清净,但东c西不远处俱是商贩c行人穿流之景,除了门前门岗的几名侍卫外,哪有什么姑娘。 刘尚闪身回到门房,冲刘景微微摇了摇头。 见状,刘景的眉毛立时便拧了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斥责与不满:“怎么回事?你方才不是说有一名姑娘求见本公子吗?!” “啊,公子莫怪!方才的确有一位姑娘前来府门求见公子,小人请她入门房等候,可她却是不肯”,门子见刘景有些动怒,腰弯得更低了,慌忙解释:“这姑娘性子也着实急了点,似另有什么要事在身。这不!等了还没半柱香的功夫,便起身要走,只给公子留下了这个——” 说着,门子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物,躬着身,双手捧呈到刘景面前。 刘景接过一看,原来却是一方淡红色的香帕,上绣着一幅红莲荷塘蝶舞图,乍一看,也并无特别之处。 身后的刘尚眼尖,忽的伸出两指捏起了香帕左下角。刘景细看,却见香帕左下角处,用略深一些的红线,淡淡绣着一个“劉”字,眉头便是一皱,迅速将这方香帕揉入手心,向这门子问道:“那姑娘就只留下这方手帕?”。 “是啊,只有这一方手帕”,门子一脸诧异的答道,想了片刻,忙又恍然道:“哦,对了!这姑娘临走前,倒是说了一句话,莫名其妙的”。 “快说!”刘景语气已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待小人想想——哦,对了,好像是一句什么:红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门子赶紧答道。 “红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刘景闻言,与刘尚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疑惑。旋即又展开手中香帕端详,嘴里反复念诵着这十个字。 “是的,公子,就是这句诗,那姑娘一边走,一边念,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幸是小人记性好,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能记住几个字不就错了”门子见刘景有些出神,忙不迭的补充道。 见这门子絮絮叨叨,刘景有些厌烦的转身,轻抬了一下手,便出了门房。一旁的刘尚遂从袖里掏出一角碎银,放在了桌上,对这门子道:“这是刘公子赏你的,记住,公子与这姑娘的事情,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待公子起程前,另有赏赐!”说罢,还故意露出了一个饶有深意的笑容。 这门子一见那角碎银,立时两眼放光,又见刘尚的表情,只道是这刘公子年少风流,与哪家xiǎ一 jiě有旧,人家寻shàng én来了。便一把收了银子,不住点头弯腰应诺,将刘尚躬送出了门房。 “将军怎么看?”刘景一边往里走,一边仔细翻看着手中的锦帕,问身后的刘尚。 “不清楚!公子可明白那姑娘所念那两句诗的意思?”刘尚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红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应该是有所指”,刘景低声说着。想了片刻,恍然对刘尚道:“将军,且回去找那门子打听一下,看看这渤海郡城,有没有一处既有竹林,又紧邻荷塘的地方?” “公子的意思是?这两句诗指的是一处地方?”刘尚也有点明白过来了,随即冲刘景一拱手,便返了回去。 不多时,刘尚便急匆匆赶了回来,面露一丝喜色的对刘景低声道:“公子果然明察!卑职询问了门子和侍卫,在这渤海郡城,只有城西一里外的野竹林内有一处荷塘!想必便是那里了。” 刘景闻言,一抹得色浮上眉梢。却听得一旁的刘尚提醒道:“只是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我们初来渤海,一路又行踪敛藏,怎会突然有陌生女子shàng én求见?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白裘少女 刘景闻言,也是神色一肃。 “将军所虑正是我心中所思,此女来历着实令人费解。不过,倒也不必过于紧张,若说其中暗藏凶险,我看倒也不至于”。 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慢慢行至院中一廊下僻静之处。 刘景负手而立,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的对刘尚道:“正如方才将军所言,你我此行计划突然,又一路小心行藏,极是隐蔽;何况以将军之功力,途中亦未曾察觉有人尾随,知道我们此行计划的,普天之下,除了家父便再无旁人。” 说到此处,刘景眼中突然一亮,回过身来对刘尚道:“莫不是父亲在这渤海已提前安排下人手,伺机与你我配合?” 刘尚闻言,想了一想,眉宇之间依然还是有一丝忧色,抱拳提醒道:“倒也有这个可能,但此女所留之物,并非我族中信物,公子还是小心为妙!” 刘景用右手的折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左手掌心,略一思考,便已现恍然之色,看向刘尚展颜道:“此女果然是心机过人!将军可想过我们如今所处之处乃是渤海,是高家的封地。在这高门暗探遍布之地,族中信签怎可轻易示人?但若是只留下一方绣有我族姓的锦帕和一句相约之诗,旁人便只道是我与这女子的相思之物,这样则既可婉转相告身份,亦不会引人怀疑,端的是妙啊!本公子现在倒是对这位姑娘愈加好奇了!” 言至此时,刘景已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父亲定是在这渤海提前埋伏下了细作人手。不由顿觉心中轻快,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习惯性的“哗!”的一声,展开了手中折扇,含笑叹道:“只可惜错过了与这妙人谋面啊”。 见刘景如此,刘尚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也找不出其他理由反驳,只好说道:“那我便陪公子去一趟”。 “不急,不急!”刘景轻轻摇晃着手中折扇,抬头看了看天色,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抬手用扇端一指那当空冷阳,对刘尚道:“将军真乃性情直率之人,不曾细品那两句诗么?红霞染荷塘此时时值正午,哪里来的红霞?这便是约你我傍晚时分再去相见之意!” 刘尚闻言不由一滞,面现尴尬之色,只好在一旁“嘿嘿”干笑两声,便不再多言。 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过,眼看已是日影西斜。 此时,渤海城西的野竹林,也到了一天中最美的时分。 远方天际金红色的夕阳余辉,将天边染得如梦似幻,一片片金光洒在尚未完全化雪的翠绿竹海之上,又穿透了那细密的丝竹繁枝,化成千丝万缕的道道金线,透射入布满枯黄竹叶和洁白雪团的幽静密林里。此时走在这片竹林之中,恍如在无数条自天幕垂下的金线中穿行,伴着偶尔一蓬蓬自头顶随风洒落的雪沫和飞舞的金黄细叶,不禁令人有种步入仙境的错觉。 而更为绝妙的是,在这片竹林的深处,恰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池塘,此时仍是寒冬,池塘上覆着一层薄冰,随着余辉的由金变红,折射出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在冰上浮起一层缥缈如烟的水雾,宛如竹海中的一颗明珠,璀璨夺目。 雪竹映红霞,寒池云轻扬;好一幅天地绝色。 这时,原本幽静的竹林内,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大笑声,扰乱了这一片浑然天成的美景。 “哈哈,将军,想不到这渤海郡城,竟还有此等人间仙境!也不枉本公子此行啊!”说话的是刘景;可半晌,却未闻同行的刘尚应声。 “将军为何如此沉闷?竹林寒池相映成辉!如此绝景在南方可不多见,若是此时再有佳人一曲相伴,那便是胜却人间无数,怕是就连将军也会乐不思蜀了吧?!”未听得刘尚应和,刘景不免有一丝尴尬,便回头和他打趣,却发现身后的刘尚此时正一脸肃穆,目光四下张望,大手紧紧的握在腰间的刀柄之上。 刘尚的这副神情,顿时令刘景有些紧张起来,手也不禁摸向了腰间的佩剑,四下扫视了一眼,连声音也有了一丝颤抖,低声问刘尚:“将军!可有异?” 刘尚未答话,而是依然神色肃杀的警惕着四周。过了片刻,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一丝尴尬,苦笑了一下,看着刘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眼下并无危险,身形也略微放松了一些道:“公子放心,我一路都在以气息察探,咱们四周应无旁人,我刚才只是感觉这林子,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刘景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用略带责怪的眼神看着刘尚,埋怨道:“将军也是太过小心了!刚才你可真是将我吓得不轻。你看看这四周,冰池雪竹,斜阳辉映,这么空灵清静,哪来的” 话未说完,却见刘尚如顿悟般,双眼中精光一闪,急声自言自语道:“对,就是这样!这林子太静了,太不对劲” 说罢,刘尚抢步上前,右手紧握剑柄,一面用身形将他掩护在身后,一面神色郑重的向刘景低声解释道:“公子千万小心!自从进入此林,我便一直隐隐觉得此处有些古怪,方才经公子提醒才想得明晰。公子需知,天地万物俱有其规,眼下正值傍晚,本应是林中鸟兽归巢之时,此处又远离城郭,林深径野,该是鸟兽聚集,可我们这一路行来,公子可曾闻到过半声鸟鸣?又可曾见到过一只小兽?” 经他这么一提醒,刘景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不过转而一想,却又强自镇定的笑了笑,故作轻松的对刘尚打趣道:“将军是不是在军中久了,有点儿草木皆兵?既是周围无人,又何谈危险?哈哈,难不成这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有什么鬼怪不成?” 话音未落,仿佛一语成谶,一丝淡淡的c若有若无的萧声,恰在此时突然从竹林深处随风隐隐飘来,曲音婉转c萧声凄凉,还带着几许空林的回响,听起来,就似有人正在林中幽声低泣。 这突然其来的诡异动静,可是将刘景吓得不轻,他“呛啷”一声,拨剑在手快步往刘尚身边紧靠了数步,衣袍都几乎贴在了刘尚的身上,一面横剑四顾,一面紧张的低声急问:“将将军,哪里来的声响?” 见他方才还一副举重若轻的佳公子模样,此刻却这般如临大敌,刘尚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只好伸手轻轻拍了拍刘景僵硬的胳膊,安慰道:“公子勿惊,此刻你我周遭百步之内并无旁人,这萧音距此尚远,公子只需小心些便是。若旦有异变,卑职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定当护得公子周全。” 刘景听到这话,内心稍定,略一思忖,便索性道:“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一切便托付将军了”。 “喏!”刘尚点头应喏,当先继续往寒池方向走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这萧声也渐渐清晰。待不多时,两人绕过一丛密竹便见到,不远处的寒池边,俏生生的站着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身白裘,头扎两只羊角笄,正背对着他们面朝池心,持萧而奏。原来,方才的萧声,便是出自这小女孩之手。 刘景二人,此时才终是放下心来,四下打量,未见有旁人,不免生出好奇之心:此处远离人烟,也不知这小女孩为何会独自来到这野林之内。 二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疑惑:莫不是相约之人,便是这小女娃? “小姑娘,不知”刘尚看看四下无人,便大步上前,冲这女孩高声招呼,想上去一问究竟。 “啊——!”却未料,他一嗓子,竟将这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惊叫着转过身,手中的玉萧一个未持稳,掉落于地,咕噜噜滚到了池中冰面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竹林杀机 “你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你们不要过来!” 小女孩精致俏丽的脸庞上此时写满了惊恐,就好像正面对着两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般,两只胳膊本能的微微抬起挡在胸前,身体似乎也有些颤抖,双脚更是不自觉的往后连退了数步,眼看就要跌落池中。 她的这般反应,倒是把刘景二人给弄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刘尚,此刻颇有一些尴尬,暗自思忖:“难道方才自己嗓门儿真有那么大?把这小丫头给吓着了?”也不禁有点懊悔自己过于孟浪,便立即止步在小女孩十步开外,摊开两手摆动着,可情急之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硬挤出一丝笑容,摆出一副“我是好人”的模样。殊不知,他这硬挤出来的笑容,竟是比哭还难看,挂在黑瘦的脸上,倒显得有几分狰狞。 小女孩见他这副神情,又瞥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剑,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小嘴一瘪,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姑娘莫怕!我等皆是朝廷官员,这位将军是位武人,方才出声稍大了些,惊扰到了姑娘,本公子在此向姑娘赔罪了!”见此情景,一身书生打扮的刘景觉得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便一拂长衫,挺直了腰身,取出腰间折扇在手,摆出一副儒学公子的作派,缓步上前走到刘尚身旁,面带微笑的朝着那名小女孩微一躬身,施礼说道。还不忘故意以埋怨的眼神,狠狠瞪了一旁满脸哭不是哭c笑不是笑的刘尚一眼。 可即便如此,这小姑娘却似乎并没有对他俩放松警惕,而是又向池岸一侧连退了几步,伸出一只白嫩嫩的葱手,指着他们大声喝道:“你你们不许过来!” 刘景无奈的直起身子笑着摇了摇头,连声应道:“好好好,我们不过来,我们就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一旁的刘尚此时有点不悦,心想:这小女娃也太过矫情!公子与我已经止步道歉,她却仍这副防贼的表情,倒好像我们两个官人是那卑贱的人牙子一般,公子好心上前安慰,却也被弄得如此尴尬。 而刘景此时心中倒是生出了些许疑惑。他看这小姑娘神情惊恐不似做伪,便试探的问道:“方才吓到小姑娘了,还望恕罪。只是不知姑娘相约我等二人来此处,是何意?” 没想到,这小姑娘却是未答话,倒是“吧嗒吧嗒”的流起泪来,指着水池冰面上的玉萧哭道:“呜——你们两个大坏蛋!那是娘亲送给我的玉萧,都怪你们!这可怎么办呀!!!”哭声甚是悲戚。 “兀那女娃!那萧是你自己失手掉落,与我们何干?!”这下,刘尚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呵斥起来。 “住口!”一旁的刘景闻言,出言喝止,然后一指那冰面上的玉萧,沉着脸对刘尚道:“有劳将军。” “公子”刘尚没想到刘景会因此动怒,更没想到竟会让他去替这蛮横的女娃捡那玉萧,刚想分辩两句。却见刘景微一皱眉,冲他使了一个眼色道:“休要多言,快去取来。” 见此情景,刘尚只得心有不愤的应了声喏,然后扭头狠狠瞪了那女娃一眼,抬步便走到池边。 只见他一个纵身高高跃向冰面,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已飞身至那玉萧上方,右臂伸展如电,借着落势探手便将那柄玉萧握于手中,身形却陡的在空中一扭,左掌在冰面轻轻一拍,整个人身子便再次弹入半空,双脚又稳稳的落回了方才起跳的岸边。 “公子!”刘尚收了轻功,沉步走到刘景身侧,双手将玉萧奉到刘景面前。 “嗯!”刘景取过玉萧,顺手在刘尚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用眼神示意知道他受了委屈,然后便仔细打量起手中这柄萧来。 只见这柄玉萧,材质冰莹洁白,光彩柔而内敛,握于掌心,温润光滑,似是以西域的整块上好羊脂美玉精雕而成,绝非寻常人家可能拥有,不禁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来历更加好奇了。 “快还我!”见玉萧已被捞起,小姑娘急忙止住了哭声,探出小手对刘景催道。 “好一柄宝贝!不知姑娘贵姓?家在何处啊?”刘景却并未将萧还与那小姑娘,而是持萧在手,做品玩观赏状,嘴中却是反问。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快把萧还我!”小姑娘脸上挂着泪珠,说话却是依然倔强得很。 “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将这玉萧亲手奉还。”刘景此时见这小姑娘颇有些刁蛮,不觉生出了玩笑之心。 “姓刘的!你你就是个大坏蛋!!”小姑娘闻言,被刘景这副无赖样,气得不轻。 这句话,顿时令刘景二人身形一震,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一丝惊喜。“她知道我们姓刘?”刘景心中暗道:“这小姑娘果然与中午传信之人有关。”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那方锦帕,双手展开,朝小姑娘开口吟道:“红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 说罢,他与刘尚便紧盯着那小姑娘的脸,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或是有什么举动。 未料,等了半晌,也没见那小姑娘有任何接话的意思,只是歪着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们。 “红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刘景担心是因为自己刚才声音太小,对方听不真切,便又一字一顿的大声吟诵了一遍,还特意将那方锦帕在空中抖了抖,然后两人又齐齐用热切的目光望向小姑娘,心想,这次总归能听清了吧? 竹林里一时静得吓人。 突然,小姑娘好像是被他俩这直愣愣的眼神给吓到了一般,粉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绝望的大声喊着:“来人呀!哥——哥——!救命啊!有疯子——!” 她这一哭,先是将刘景两人哭得一愣,待听清她口中所喊内容,两人差点一口血涌上来,顿时哭笑不得。刘景忙挤出一丝笑容,抬手哄道:“姑娘莫哭,我们” “公子小心!”刘景话刚出口,却突然听得身旁的刘尚陡然发出一声暴喝,猛的一掌将刘景推开数步。与此同时,便见刘尚身形微晃,只是一个侧身,右手抬起,于电光火石之间探出两指,朝方才刘景所立之处凌空一夹,一粒小石子便赫然出现在他的两指之间。 “林中何人?!”刘尚眼中精光暴射,冲着小姑娘身后的竹林深处断喝道。 回应他的,却是“嗖!嗖!”两枚再次激射而来的石子。 刘尚脚下未动,身子轻轻左右一晃,便躲了过去,随即右臂朝前一挥,方才被他擒得的那颗石子便如箭一般,直冲两枚弹子所来之处甩了过去。 “啊!这泼才果然厉害!”只听一声惊呼,一个与面前小女孩差不多年纪的黑瘦锦衣少年,便从林后蹦跳着冒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柄雕花弹弓。方才的暗袭,显然便是这少年所为。 只见这少年,虽生得其貌不扬,却显然并非寻常人家子弟:一身貂领金纹的水蓝色织锦棉服,一条黑缎的束腰上白玉为扣,腰间还用红线系着一块亮眼的镶珠银牌,随着少年的蹦跳,上下翻飞;就连足下所蹬的一双黑色雪靴,鞋前也用金丝绣了一对暗金虎头,足根处还嵌着两枚指盖大小的翠绿玉石。 只是扫了一眼这少年的装扮,刘景二人便不免眯起了眼:眼前这少年,怕也是来头不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痛打刘景 “哥哥!” 那小女孩儿此刻见到这少年,却破啼为笑,用略带委屈和欣喜的语气高声呼唤着,却转而又满是担忧与关切的问道:“受伤了没?” “没!”那少年一路快跑着朝他们这处过来,回答简短却响亮。 “兀那两个汉子!朗朗乾坤安敢欺辱吾妹?可知王法如炉?!”待到来得小女孩身边,那少年刚一站定,便气势汹汹的指着刘景c刘尚二人大声质问,用的还是北地士族常用的官话,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尽管有些气恼这少年方才的偷袭之举,但见他这副姿态,刘景内心仍是不禁有些发笑。此刻,他愈发对这两名兄妹的来历产生了兴趣。 “你又是何人?刚才为何暗中偷袭我等?”刘尚见只是一个拿着弹弓的少年,也放松下来,拍了拍手,没好气的反问道。 “俺再问一遍,尔等因何要无端欺辱吾妹?!”那少年并未答刘尚的问话,而是快步走到小姑娘身边,抬手替她轻拭去脸上的泪水,转头又恨恨的质问。 刘景c刘尚二人不禁失笑,感情这兄妹俩竟是一个脾性:蛮不讲理! 刘尚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之色,脚上踏前半步正待发作,却被刘景一抬手拦住,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将军稍耐,此时你我身在北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随即刘景便换上一脸和煦的微笑,上前冲着那少年一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二人皆是朝廷官员,方才只是向令妹问话,又岂来的欺辱一说?倒是公子刚才不问清白,便在暗中对朝廷命官出手施袭,可曾想过已是身犯刑罚?!” 刘景心中打算的,便是先用朝廷官员身份施压,再套出这对兄妹底细的主意。 却未成想,这对兄妹竟是全未将他的话当回事儿。 只见那小姑娘一边自顾自的在少年怀里抽泣着,一边指着刘景道:“哥,我刚才正在此处练萧,这两个疯子便突然大声呼喝着从林中冲了出来,抢走了娘送我的玉萧。我去讨要,他们不给,还一个劲儿的说些没脑子的疯话,哥——这可怎么办呀!”小姑娘越说语气越是焦急,一双小脚不停的跺着,神情也满是委屈与害怕。 那少年闻言,一边轻拍着èi èi的后背安慰,一边谨慎的打量起对面的二刘来,当他的目光落在了刘景手中握着的玉萧上时,眼神中顿时满是怒意。 “直娘贼!”听到小姑娘的这番话,刘景与刘尚心中俱是暗骂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胸中一股郁气突的涌起,差点便堵住了心脉,暗道:这小丫头片子生的这还是人嘴么?朗朗乾坤,居然敢这般颠倒黑白! “放你娘的屁!臭丫头,你若再敢胡说,爷爷便撕烂了你这张嘴!”刘尚终于是忍无可忍了,气得满面赤红。心想,自己一个堂堂折冲将军,竟被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妮子如此构陷羞辱,登时一股子无名怒火便要气炸了胸膛。 只见他双掌青筋暴突,两膀一挣,曲指为爪,脚下一个发力,身子便向对面不远处的这对兄妹激射了出去,只想一手一个,掐了这两对蛮横兄妹的脖子,再与这两个小娃娃好生理论一番。 只见此时兄妹中的那个少年,却并不慌张,而是以极快的手法,从腰间锦囊中又摸出两枚石弹子,同时上弦,“啪!”的一声,便朝刘尚面门打了过来。 此时,两人间距也就不足十步的距离,石子来势甚疾,电光火石之间,刘尚不及闪躲,只得反爪为掌,护住面额,双腿一拧,冲势竟陡然逆行,整个身子在空中凌厉的旋转起来,衣摆挟着劲风,这才堪堪将射来的两颗石子扫飞。 可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从几人身侧的一处竹林之中,却又是“嗖!嗖!”射出两颗石弹子,竟是直奔其后方毫无防备的刘景而去。 “哎哟!”刘景可没有刘尚那般功力,这两下被打得着着实实,一颗打破了脸皮,一颗打在了腿上,立时疼得他扔了玉萧折扇,又是捂脸,又是捂腿,倒地惨嚎,脸上血流不止。 “公子——!”眼见刘景受伤,刘尚再也顾不得再找那对兄妹算账,几个箭步便冲到刘景身旁,将他扶起,察看伤势。 他万万没想到,这对兄妹竟还在林中埋伏了同伙,也暗暗自责,自己方才一时气愤大意,竟忽略了留意周遭林子内的动静。 “哈哈哈!太好玩了!”c“痛快!”,就在刘尚正在为刘景擦拭伤口时,林中却又蹦出了一胖一瘦两个少年,手中各持着一个弹弓,高声大笑着朝那对兄妹跑了过去,显然便是刚才暗袭之人。 “高突骑c高道豁?!”躺在地上的刘景,捂着脸看到远处那一对笑得无比嚣张的少年,立时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至信。 他身边的刘尚此时也是呆了一呆,他一时脑子也有些发懵,不知这对脓包兄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这对兄妹如此熟络。而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竟能将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准,偏趁自己避招的瞬间,出手伤了颖川太守的长公子刘景。 但刘景c刘尚二人又岂是愚昧之人。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俩便已想明白了此间形势:看来自己二人,是落入了这几个少年设的一个瓮中了。 见刘景捂着不住流血的额角,抬眼看了看自己,又扭头看了远处的那名锦衣少年一眼,刘尚便已明白了刘景的意思:今天这个局十有,便是前面这个陌生的少年所设。 刘尚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心道:自己二人与这少年素不相识,既使是前次往高家二个小公子房中投蛇,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用无毒的菜蛇略加警告而已,可这少年竟以此等下作手段,设局诓骗他二人来此加害!当真是阴险狠毒至极。此次公子面部受创,丢人受罪是小,万一日后落下伤疤,回到南道,太守又岂会轻饶过他? 想到这里,刘尚的一双眼睛都被怒火烧红了。他冲刘景一抱拳,咬牙沉声道:“公子稍待,卑职这便去宰了这几个小泼贼,反正此间事已了,咱们今日便返回颖川!”说罢,便缓缓站起身,丹田气转,运劲全身,一双铁拳上立时青筋暴起。 刘尚面沉似水,眼中弥漫着骇人的凶光,慢慢转过身,用通红的双眼瞪着远处那仍手持弹弓的锦衣少年,如一头暴怒的雄狮般,抬步向前,一字一句的喝道:“小畜牲!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一股庞然的杀意,也随着这句话,从刘尚的身上弥散开来,寒池边的空气仿佛也在此刻变得愈加的冰冷剌骨。高突骑哥俩哪曾见过,一个人的身上竟会带有如此浓重的杀气,吓得一个哆嗦,暗叫了一声“娘”,脚下也不由自主的悄悄往后挪了数步,往那黑瘦少年身边靠近了些。 看着步步逼近的刘尚,那黑瘦锦衣少年却并不慌张,只是面带微笑的张口道:“滚!我不想再在渤海见到你们。” 这句冰冷强硬的话,听在怒火中烧的刘尚耳中,便如同笑话一般,也更如同火上浇油,他虎目猛的圆睁,怒喝了一声“死!”,脚下一发力,左手变爪前探,右手化掌高举,如一头猛虎般,朝那少年弹射了过去。眨眼间,便与这少年只有七c八步之遥了。 就在刘尚眼看即将迫近少年时,他脚下的地面却突然一沉,轰然塌陷。 “啊?!”在自己的惊呼声中,刘尚整个人瞬间便没入了地下。此时再看,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已凭空出现了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坑。 “将军!”见此异状,不远处的刘景惊呼一声。此时,他终于可以确定:今日之事,从头到尾,一切都是一个局。这少年,原来早已在面前暗布了陷井;方才只是为了激怒刘尚,引其入坑;原来,自己等两个朝廷命官,竟被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给算计了!这脸当真是丢得可以。 一念及此,刘景的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邙山逆徒 “哈哈哈哈!” “快看!他真的掉下去了!” “道豁,快,一起拿弹子射坑里!” 不远处,却传来了几名少年开心的笑声,听在刘景耳中,格外的嚣张剌耳。 “老子杀了你们!”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刘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挫败和羞辱,鲜卑贵族那骄傲的血液,此刻在他体内燃烧着。他一把拨出佩剑,怒吼了一声,便欲冲上前亲手砍翻了对面这群少年。 “呔——!”就在此时,一声暴虐c沉闷的怒吼声,却突然从陷坑下传了出来,伴着这一声怒吼,刘尚的身影竟如鹞鹰一般,“呼!”的从陷坑中拨地而起,腾到半空。 这一变化,惊呆了现场所有人。就连那一直保持淡定的黑瘦少年,此时也终于是变了脸色,那陷坑,他可是命人挖了足足有三米深啊。 此时,刘尚腾身于空,一股狂暴的杀意笼罩在他的周身,一柄寒光凛然的长剑,已然在手。他身形凌空,寒芒闪烁,宛如天神降世。 还未等众人看清他的身影,刘尚已是在空中挥动左手朝身后虚劈一掌,身子便朝那几名少年所立之处扑了过去。几乎是同时,他两臂左右双开,左手成爪直抓向那黑瘦少年的面门,右手却高举长剑斜剌里劈下!此时,他与那少年仅仅数步之遥,避无可避。 “嗖——!” 一枝劲弩,突然从一侧的竹林丛中破空而来,直取刘尚命门。 弩矢破空的尖厉啸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剌耳。 这刘尚倒也是功夫了得,此时,竟是在空中强行侧身旋转,堪堪躲过这措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嗖——!嗖——!” 刘尚刚一落地,又是两声弩矢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响起,又有两枝弩箭自一侧的竹林中射出,刘尚手长剑在空中舞了一个剑花,只听“当!当!”两声轻响,两只弩矢便已被弹开。 “他娘的!又是这招!”好不容易才稳下身形的刘尚,暗骂了一声。 一抬头,却见竹林之外,此时已多了两名劲衣壮汉,俱是虎背熊腰c脚下健稳,额侧青筋突起,一看便是外家高手,两人手中皆是持着一把精致的连发手弩。 “公子!”两名壮汉此时齐齐向那少年抱拳躬身施了一礼。 “杀了他!抓住他。” 少年脸上方才的那一丝惊慌之色已经尽去,又恢复了方才那淡淡的神情,只是口里说出的话,却不禁让人心内生寒。 说那句“杀了他”时,他的眼,死死的盯着刘尚;而那句“抓住他”,他的手却是指向了不远处的刘景。 “喏!” 两名汉子闻言,也不多话,拨出手中长刀,便是几个箭步上前,带起一片寒芒,如泰山压顶般冲着刘尚当头劈下! 只一招,便立时逼得刘尚向后激退数步。 “相州刀?!”待看清两名汉子手中所持长刀的样式,刘尚眯起的双眼中,精芒大盛。 这两柄长刀,寒光四射,刀身狭长,破空有声,刀身还雕有游蛇血槽,分明就是大魏相州军械所为军中精锐骁骑特制的断水百炼钢刀! 这种百炼钢刀不同于现下民间和普通军士所配的熟铁刀,每柄都经特殊工艺千锤百炼,其刀身便是由大名鼎鼎的“百炼钢”锻打而成。 这种钢,提炼工艺极其繁锁,一个熟练的工匠,也需耗以数十斤的普通铁水,历时数月,才能煅出一斤百炼钢,故民间也有“百斤铁一斤钢”的传闻。以此钢铸刀,削铁如泥,刀坚且韧,尤善劈砍,莫说武技高手,便是力大一些的壮士,手持此刀全力砍下时,亦可瞬间裂金断石。 北方边军与胡骑对战之时,精锐骑兵在战阵之中,便常有手持这种“百炼钢”所煅的长刀,将迎面冲来的胡骑,连人带马劈成两半的战例,威势极其骇人!因此,这种百炼钢刀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藏,锻造工艺历来只有相州军械所的匠监传人才能秘持,从不外传。刘尚在大魏南道军中久矣,自是一眼便能识得。 此时,刘尚躲开两名汉子的当头一击,退开数步,横剑护住前胸,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少年,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少年闻言仍是淡淡一笑,却是语出惊人:“魏天柱大将军c大丞相c渤海郡王二公子;魏上将军高澄之弟——高洋。” 刘尚与远处的刘景闻言,俱是猛的瞪大了双眼,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怖。 他二人此次密至渤海,乃是另有目的,最不愿惊动的,便是郡王府之人。却未料,今日设局的,竟是郡王府的二公子高洋。这不仅令他们感到意外,更令他们倍觉惶恐,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了,他们在渤海暗布眼线c意欲不轨。既然高洋已至,那眼前这两名壮汉,自是王府侍卫高手无疑了。 “二公子!请恕小人眼拙,无意得罪,今日之事恐有误会”,尽管并不情愿,但想到此行任务,刘尚还是压下脾气,朝高洋拱手躬身说道。 他正欲再加解释,未料却被高洋冷冷的打断:“入我渤海,不先去拜见我娘,却去大将军府上往我兄弟房中投蛇;口中说是顺路拜访,收到暗信,却即来林中密会尔二人所图为何,当真欺俺不知么?!” 听到少年的这两句话,刘景心头登时猛的一跳,暗道不妙,心想:这少年好生厉害的心思,只是一计,便引得他二人自投入彀。心下,同时也为自己的大意和莽撞生出一股懊恼。 此时,刘尚的心中也是颇为震惊,他也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少年竟会有如此这般令人恐怖的思谋。 罢了,事已至此,又何须再多做解释?刘尚暗叹一声,牙根一咬,缓缓眯起了双眼,一抹寒芒在眼底闪过。他此时已经决定:就在此处将这几人尽数斩杀,如此也许还不至于走了风声;最不济,也需擒得这高洋,才能保着他与公子平安出这渤海郡城。 一念及此,一股磅礴的杀气陡的从他体内轰然而出,不待场中众人反应过来,刘尚的身形便是一晃。 众人只感觉眼前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再看时,这刘尚已然突进了五c六步距离,近身至两名侍卫身前。 只听“呯!呯!”两声闷响,两名身材高大壮实的侍卫,便被他以极其诡异的手法,几乎同时击中胸口,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 “住手!” 就在此时,一声苍老浑厚的怒吼,透着无法抵抗的威势,从林中传来。 如虎啸山林,龙吟九天。竟震得场中众人无不气血翻涌! “咻——!” 伴着这一声吼,一杆翠色尖竹,如一道绿色闪电,夹杂着划破空气的凄厉尖啸,从林中劲射而出,眨眼间便已至刘尚近前。 刘尚不及多想,忙挥动右手长剑劈挡,只听“叭!”的一声,尖竹当即在空中破成数道竹篾,但就在这剑c竹相击的一刹,刘尚却在众人不可思异的目光中,“腾腾腾”的往后连退了数步。 “此人好强的内劲!”刘尚刚站稳身形,便赶紧捂住隐隐发麻的右臂,惊骇的向尖竹发出的方向望去。左手却当空挽了一个掌花,一层薄薄的劲气,顿时内气外放,凝于掌上。 这时,便见一名布衫老者,负着双手,沉步从林中走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南道独孤 老者须发皆白,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张如刀雕斧琢般的刚毅面容上,鼻梁高挺,眸子中流露出骇人的精光。 高洋一见这老者出现,不禁神色一变,下意识的便向一旁退了半步。 原来,这突然出现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郡王府的总管何伯。 “邙山拂云掌?!”何伯一边走,一边盯着刘尚的左手,沉声道:“老夫记得邙山派门规森严,开山祖师玉虚道人曾在三清座前立下门规:门下弟子不涉江湖c不入朝堂,却不知何时开禁,竟允许弟子出仕为官了?” “你?!——你究竟是何人?!”何伯方才的一番话,着实令刘尚大惊失色,旁人或许不识,可他却是武道中人,眼前这老者虽衣着平平,周身却隐隐有气息流转,显然是一名顶尖内家高手,而刚才仅凭一招便识破了他武功渊源的这份眼力,也是令刘尚心下一寒。 而更他让郁闷的,则是今天竟是接二连三的在这林中遇伏,也不知高突骑这傻小子还找来了多少强力的帮手,早知如此,前日倒不如与这对傻瓜兄弟结个善缘了事。 “你还不配问老夫的姓名!”何伯沉声喝道:“说,你与那个白脸的小子,来渤海究竟干什么来了?!” “老贼泼!你找死!本公子乃堂堂大魏五品员外郎,行事也是你一介布衣能问的?!”一旁的刘景耳听得那布衣老者居然敢对自己不敬,登时火起,不禁摆起了官威来。 刘尚闻言慌忙以眼神制止,可为时已晚,刘景的话已然出口。 只见他话音未落,何伯左手轻轻一扬,一枚黑色棋子便从其袖中飞射出去,直打在刘景嘴上。只听“哎哟!”一声惨叫,下一刻刘景便已手捂嘴唇,血流如注,竟是吐出两颗门牙来。 “呜——!”刘景当下吃痛不已,本欲继续再骂,却是口不能言,只好捂着嘴怒瞪着那老者,口中发出呜呜之声。 “休伤公子!”刘尚怒喝一声,却是不敢移动分毫,只是全神戒备着。 听到刘景的惨哼,何伯却并未理睬,目光冷冷的直视刘尚道:“老夫再问一遍,尔等来我渤海究竟为何?” “何伯,这个坏蛋叫刘尚,旁边那个叫刘景的,是颖川太守的儿子!他们昨晚突然来到俺们家,死皮赖脸非要留宿,晚上却偷偷往俺们兄弟床上扔毒蛇,竟是意图谋害俺们两个,这心忒是歹毒!”一旁的高突骑此时突然扯着嗓子嚷了起来。 “住口!!这位老丈,切莫听这黄口小儿胡言乱语!在下乃是南道折冲将军,只是与公子途经渤海,路过暂歇”,刘尚听到这番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怒喝一声,打断高突骑的挑唆,一面向老者表明自己的身份,一面暗运内力于两臂。 “突骑公子,你说此人名叫刘尚?呵呵呵——!”何伯冷冷的笑着,盯着刘尚突然厉声喝道:“邙山逆徒——独孤胜!尔可知罪?!” 何伯的这番话,引得现场众人的脸上齐齐都变了颜色:高洋等一众少年是满脸的诧异与好奇,刘景则是一脸狐疑的看向刘尚,只有呆立在场中的刘尚此时是一脸惨白,脸颊不时微微抽动着。 “你你到底是何人?”刘尚几乎是与刘景同时发声,只不过,刘尚问的是何伯,而刘景问的却是他。 何伯此时方才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刘景,又看了看刘尚,忽然似有所悟,饶有兴致的对刘尚道:“怎么?原来你的这个主子,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只是想了片刻,何伯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一旁的高洋却发现,何伯一边笑,一边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刘景一眼,眼神似乎还包含了些许的怜悯。 只见何伯笑罢,又微微摇了摇头,才朗声对刘景道:“小子,你记住老夫一句话:邙山下,秦王宫,汾河畔,巨野泽” “你住口——!”就在何伯刚说到一半时,这被何伯称为独孤胜的刘尚,却突然暴起发难,他面容扭曲狰狞,身体前倾,左手化爪右手挥剑,卷起一股劲风,如雷霆万钧之势,闪电般的直扑何伯面门。 “何伯!”一旁的高洋见状,惊得脱口而出。 却未料何伯连瞧都没往独孤胜这边瞧上一眼,只是猛的抬手,奇快无比的朝独狐胜扑来的方向虚拍了一掌。 只听“呯!”的一声,便见方才还攻势凌厉无匹的独孤胜,此刻整个人却像是一截被劲风扫中的枯枝般,猛的向后弹了出去,在空中倒飞了数丈,结结实实摔在了池岸边冻得坚硬的泥地上,一口鲜血,从嘴中涌出,竟是人事不醒。 “伏牛山c雁门关!”何伯依然是不急不缓的将最后两句话说完,竟是一气念了六个地名。待他念完,现场除了躺在地上毫无意识的独孤胜外,高洋及刘景等一众人,俱是一脸懵懂的表情。 不待众人细加回味,何伯又高声对刘景道:“娃娃,老夫今日未得丞相和主母手令,不杀朝廷的人,眼下便饶了你们的性命,今日尔等便立即滚出渤海!方才那六个地名,你最好是记牢了,想不明白,就回去问问你爹——独孤千里那厮。顺便告诉他,若再敢派人染指我渤海郡城,老夫便去颖川铲平了你们南道独孤氏。” 何伯说完,又一指躺在远处的独孤胜对刘景道:“这个邙山逆徒,已被老夫震散了经脉,日后便是个废人,你过来扶着他滚吧!” 这一幕,可是将高洋c高突骑等几个少年看得目瞪口呆,方才何伯出现后,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谜团是一个接着一个,多得几乎让他们没法反应,而更令他们感到震惊的,却是方才何伯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竟是将那能同时击伤两名高手的杀神独孤胜,一身功夫给废了,高突骑此刻看向何伯的目光中,已全是崇拜。 “多些老张不下即恩”,刘景方才也是被这老者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吓到了,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突听闻对方话中之意,似要放他们离去,不禁顿时精神一振,慌忙松开满是鲜血c肿得像两条肉肠儿似的嘴,向何伯抱拳道谢,只求能将活路落实。却未料因少了两颗门牙,这话一出口,竟是将一句“多谢老丈不杀之恩”给念变了调。立时引来旁边几名少年的一阵哄笑。 刘景此时也不敢发作,只得陪着小心,况且他心中对老者方才的话,充满了疑惑,尤其是自己与父亲一向信任的家臣刘尚,原来并不是汉人,而是和自己一样复姓独孤,难道此人竟与自家有什么关系?听方才这老者所言,此人又似乎与绝世独立的邙山派有着说不清的瓜葛;更让人不解的是,为何刚才被那老者点破身份,他竟会气急败坏的暴起发难?这六个地名究竟掩盖着什么隐秘?这一系列的谜团,让刘景心中甚是忐忑。 “哦,对了,回去别忘了告诉独孤千里,老夫名叫——何青山!”何伯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刘景道。神色之间,隐然有一股藐视天下的傲然之色。 这下,连高洋也颇感意外,他自记事起便在王府,何伯也像家中长辈一般看着他长大,可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何伯的真名原来叫何青山。而且看这架式,似乎何伯很有威名,“看来回去后得好好打听一番才是”,高洋心中暗忖着。 “都记下了没有?!”见对面的刘景仍是呆呆的望着自己,何伯一声断喝,直震得在场众人耳鼓发麻,头晕目眩。 “听听见了”,这才回过神来的刘景,结结巴巴的答应着。然后连滚带爬的来到还昏迷着的独孤胜身边,奋力将他背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林外走去。 “慢着!”何伯此时又沉声说道。刘景身形便是一滞,虽止了脚步,却是未敢回头,生怕自己一回头,何伯便会反悔一样。 却见何伯朝一旁的两名王府侍卫看了一眼,关切的问道:“你们没事吧?” “多谢总管,尚无大碍!”两名侍卫忙拱手施礼答道。 “那就麻烦你们,将他二人送至郡守府,让高禾这孩子安排几个人,再雇辆车,把他们送出府城吧”,何伯道。 “喏!”两名侍卫也不多言,领了令后,便一人一个,扶起刘景与独孤胜向外走去。 “唉”,看着四人走远,何伯轻叹了一声,似有些许的惆怅。 然后便见他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盯着寒池边的四个少年,脸上神情虽是极严肃,高洋却是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几分慈爱。“说说吧,你们几个小家伙,今天这又是玩的什么?知不知道,那独孤胜方才已经动了杀机,刚才如果老奴晚来半步,你们此刻只怕已是那独孤胜的剑下亡魂了!哼!居然还敢私调王府护卫!几位公子胆子不小啊!下次是不是还要偷调府兵啊?!这事若是让诸位公子的母亲知道了,你们可知是什么下场?”何伯严厉的说道。 高洋闻言,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心道:今天这事若是让娘知道了,怕是少不得一顿板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邙山道门 “何何伯,不关乐哥儿和道豁的事儿!今天这事,全是俺安排的!” 眼看何伯似要追究他们三个今日所为,没等高洋说话,他身后的高突骑却是一挺胸抢先开口,竟是一把揽下了所有事情,眼里还泛着一丝倔强的泪花。 突骑的这番话,着实令高洋有些意外,他有些诧异的看着高突骑那张因为有些激动而涨得通红的小胖脸。心中暗想:还真是看不出来,这憨小子平时一副怕事的样子,真到关键时候,竟也有这么一番仗义的豪情。心下不免泛起一片温暖与感动。 “突骑!说什么呢?你不知道何伯平时最是疼爱俺们几个吗?若何伯真是有意向娘告状,那他老人家现在就不会是一个人悄悄跟来了,只怕是连这林子都要被两府侍卫们给围了吧?”高洋眼见高突骑刚说完,何伯的眉毛就微微一立,便立即板下脸,假模假样的冲着高突骑呵斥起来,最后还不忘拍了一记何伯的马屁道:“王府谁人不知何伯最是慈爱?这是怕我们性子野,日后再闯下什么大祸来,才好心警告两句,你还当真了?不许和他老人家顶嘴,小心认错便是!” 这时,高洋身边的高鸢也抢声接话道:“就是!方才如若不是何伯及时赶到,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个啥样呢,咱们理应一起谢谢何伯!” “啊!对对!”一旁的高洋和高突骑c高道豁三人恍然大悟,急忙连声呼应。 随即四个少年齐齐冲着何伯一起躬身拱手道:“拜谢何总管救命之恩!” 这下子倒是把对面的何伯给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这四个活宝,原本的一番教训之词,也被生生的给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唉——!罢了!”半晌,何伯长叹一声,苦笑着抬手扶起了几位公子xiǎ一 jiě,略带责怪的道:“你们几个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行这等险事!对方来历不明,又岂是你们几个小娃娃能应付得了的?诸位公子千金俱是天生俊杰c人中龙凤,将来这高氏的延绵还需着落在你等肩上,现在当是以研习修身为要,切不可轻身涉险。更何况眼下朝局不稳,各地纷乱不绝,江湖又多有凶险,就比如方才这独孤胜” 一听何伯又要开始絮叨,一旁的高洋急忙插话打断:“何伯,刚才听您唤那刘尚叫做独孤胜,那是他的真名吗?他为何要用假名?那刘景的爹不是叫刘千里吗?怎么你又唤他作独孤千里?还有,邙山是哪里?那里有什么门派吗?你方才所说的那六个地名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将何伯问了个措手不及,他的目光在高洋等四个少年脸上一一扫过,见各人俱是满脸期待之色,不禁又是无奈的摇头苦笑了起来,只得道:“诸位公子xiǎ一 jiě有所不知,这独孤氏本是鲜卑贵姓,五十年前,由先皇孝文帝亲赐汉姓为刘,故独孤氏后人也均以刘氏自称,这颖川太守刘千里即是独孤家的独孤千里,只是这独孤家与丞相及我们高家并不相睦啊”。 说到这,何伯顿了顿,一捋白须,接着道:“至于这邙山嘛,倒是一座灵山,离咱们渤海也不算太远,就在洛都以北,也就是平时百姓们常说的北邙山。那里山高林密,地气充盈,是天地灵气汇聚之所。据传老君飞升前,亦曾在此山修炼。老奴方才所说的邙山派,说起来开宗立派,据今也已有数百年光景了,是天下第一等的道家修炼宗派,据传其修炼法门传自先圣老君,历来便倍受天下诸侯敬仰。而邙山派自立派始,讲究的便是与世无争,门内弟子不经允许终生不得下山,更不参与任何势力角逐,故能数百年屹立不到。这独孤胜原本是邙山派护法长老凌云子的名下弟子,二十年前,因与一女子t一u qg被察后,竟反出山门,还施毒重伤了前来管教的邙山执事长老,干出了欺师灭祖的丑恶行径,后又在江湖上接连作恶,十三年前,更是在南梁掀起一腥风血雨。后来,邙山c昆仑c少林c天机等一众江湖门派高手合力追剿,却是十余年再未得悉此人踪迹,未料原来他竟是隐姓埋名又回到了我大魏,还混进了南道军中做了将军,也难怪那些江湖人士难觅其踪了。老朽方才只是见他使出邙山杀招,又依其年岁推测,故意诈他一诈,没成想竟然真的是他。” 听到何伯讲起江湖之事,高洋等这群自小便在深府大院里长大的公子xiǎ一 jiě们,顿时来了十分兴趣,高突骑更是听得入了迷,竟是不自觉的一边听,一边啃起了手指甲来。 见此情景,何伯便是把脸板道:“你们几个跑这荒山野岭听书来了?眼下天色渐黑,还不赶紧随我回府?” 几个少年见状只得收了兴致,嗫嚅着低头跟着何伯走出了竹林。 林外,此时已有两辆阔车等侯,何伯安排车夫侍卫将高突骑c高道豁哥俩扶上一辆车,又依次将高洋和高鸢抱上了另一大车,自己则亲自坐到这对兄妹的车上负责赶马。旋即,两辆马车便在数名精骑的护卫下,调头缓缓向渤海郡城驶去。 车驶入城后,两车这才分道扬镳,此时何伯才转回头问高洋:“老奴斗胆问一句,公子今日究竟为何要埋伏这独孤胜二人?” “嗯,也没什么,只是听了突骑的话,觉得这二人身上有古怪,才决定整治他俩一番,本也没想把他俩怎么着,只是想吓唬一下他们,顺便也想弄清楚他俩此趟究竟为何要住进突骑他们家。” “古怪?”何伯听了,微微皱起了眉道:“公子所说的古怪,可是方才在林中驳斥独孤胜时所说的那些?” “嗯,便是,可惜没想到失手了。只是何伯方才治住他二人时,为何不详加拷问?”高洋反问。 “呵呵,他们岂会轻易说出?何况,他们的来意,老奴也已多少猜出了几分,此二人毕竟有品级在身,那独孤景又是鲜卑贵人,老奴一个家仆,也不便所为过甚,免得给丞相平添麻烦”,何伯有些无奈的说。 旋即,何伯又饶有兴致的问:“那锦帕传书之策,也是公子的谋略?” “是”,高洋倒不推委,便道:“便是想试试这二人心中是否有鬼,又或是这独孤景是不是在城中布有暗线,便让鸢儿取了张锦帕为饵,着贴身丫鬟送了去。只是若早知道他本姓独孤,就在帕上绣上独孤二字了,那岂不更为可信?” “哈哈哈!!”何伯听罢放声大笑了起来,连声道:“公子当真是天纵英才,果然聪慧过人啊!!”说完又扬鞭轻抽了马股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如击掌而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夜梦魅影 回到府里,用罢了晚饭,高洋便独自回房去睡了。今天城里城外的折腾了一天,可将他累得够呛,刚钻进被窝,不多会他便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恍恍惚惚中,高洋感觉自己似乎正站在一艘巨大木船的甲板之上。距他十来米远的船头,站着父亲c母亲还有兄长,正含笑看着他。 父亲朝他的方向拍了拍手,然后冲他展开了宽大的袍袖,伸出双臂,似想要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他高兴的朝父兄和母亲的方向跑去,却怎么也无法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地面就像是会自动延伸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奔跑,也无济于事。 他努力的想要看清父兄的样貌,可他们的脸却始终很模糊。他已记不起上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那时自己才三岁?亦或是四岁? 忽然,船剧烈的摇晃起来,他能够感觉到父母和兄长脸上的焦急。他非常的害怕,既害怕永远也跑不到父母兄长的身边,也害怕自己会在船身的颠簸中跌下水中。他拼命的想抓住身边的一些什么东西,双臂却只能空空的在身边挥舞。 突然,他看到一团如烟似雾的黑影从身旁腾空而起,正是那晚在牡丹园内遇见的那团怪影,此时竟扑天盖地的向他席卷漫盖了过来。“爹爹!!娘!!!”他惶恐的大声向父母求救,嘶声的拼命叫喊着 这时,一个温暖的身体将他包裹住,带着一缕清香,粉红色的纱袖下,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把他紧紧的拥在了怀里,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踏实c温暖而又安全,让他突然找到了依靠。 他抬头,是姐姐雩儿那精致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正低头微笑的看着他。只是为什么姐姐的眼神中,却分明流淌着一丝悲悯与哀伤? 此时,那黑影压了下来,姐姐用身体护住了他,他能看得见,近在咫尺的姐姐,如玉般的容颜被逐渐侵蚀腐灼,半边脸都开始燃烧起来,就在他眼前一寸寸的化成飞灰。 这恐怖的一幕,将他吓得尖叫起来,拼命蹬着腿,想踹开那黑影,想救回自己的姐姐,可脚下却似乎空落落的,怎么也着不了力。 “啊!!!”在尖叫声中,高洋猛的睁开了双眼。 刚睁开眼,眼前便是一片昏暗的亮光,应该是有人掌着了桌上的油灯。高洋下意识的扭头向床边看去,却顿时惊骇得四肢冰凉。就在他的床边,此刻浮现着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c满是纵横交错褶皱的人脸,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老人的脸,唇边稀疏的留着几缕银白c细软的胡须,眼皮松垮的耷拉着,眼下还挂着长长的眼袋,可是一双眸子却是在昏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正如同一个死人一般,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高洋被这突然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天外,几乎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他的双眼因为过度惊恐而瞪得老大,身体一下子就僵在了被子里,随着烛光的跳动,他轻轻移动了一下眼球,便看到负责照顾自己的灵儿,此时已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头埋在胳膊里,伏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不出是死是活。 屋内寂静得可怕,高洋想叫喊,喉咙里却似乎被什么给堵住似的,发不出声来。 下一刻,高洋便看到,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一个极为苍老低沉却又略带沙哑的老男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他耳边响起:“嘿嘿嘿,小崽仔,你醒啦?嘿嘿,不错!你很不错!对了,不要再担心那个儿的小丫头了,她现在很好,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高洋没明白这怪老头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仍沉浸在这突然而至的惊恐之中。 却听得那怪老头又道:“既然累了,那就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吧。”说罢,高洋便看到一张同样皮肤松散c布满皱纹的大手,缓缓的在他眼前轻轻拂过。只觉一股极舒适c温暖c让人沉醉的气息,从面部散播到全身,伴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幽香钻入了鼻子,身体竟是在这一刻完全放松了下来,眼前一黑,便又再度沉沉睡去。 这一夜,高洋再没有进入任何梦境,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睁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公子,醒了?”身边传来灵儿的声音。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高洋发现,这个叫灵儿的丫鬟虽说是母亲安排来看管着自己的,可对他照顾得却是无微不至,即便是经过了上次因他夜潜而被连累挨罚之事后,高洋也未见她日常行止有丝毫不满之意,因此对她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见到灵儿此时正从衣架上取来自己的棉衣,准备伺侯自己起床,高洋突然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间所见到的那个怪老头,浑身便是一个激灵。忙问灵儿:“昨晚屋内可是来了一个样貌可怖的怪老头?” 灵儿闻言却是一脸的茫然,片刻便捂嘴轻笑了起来,有些俏皮还有些揶揄的说道:“嘻嘻,公子昨晚定是做噩梦了吧?” 高洋不禁一怔,盯着灵儿的表情,见不似做伪,也不觉踌躇了起来,心道:难道昨晚看到的那个怪老头,也只是一个梦? 他猛然想起,昨晚似在恍惚间,见到灵儿就瘫倒在屋内的椅子上,便赶紧开口问:“灵儿,你早上几点醒的?醒来时人在哪里?房内门窗可是关牢?” 灵儿见高洋刚一醒来,便一惊一乍的,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便如实相告:“婢子醒来时自然是在外间了,这门和窗啊现在都还好好的从里面锁着呢。公子昨晚的噩梦一定很可怕吧?婢子昨晚在外间值守,半夜突然听到公子大喊大叫的,便连忙来了里屋,见公子竟是把被子都蹬掉了,婢子又不敢叫醒公子,便将公子的头放到婢子腿上,搂着公子可是哄了好一阵子,才把公子哄安静了。后来见公子踏实睡了,婢子便回外间休息去了。婢子今儿个还是鸡鸣时分起的,公子下半夜倒是睡得很是安逸呢。” 说罢,灵儿笑着露出好奇之色,小心试探着问高洋:“公子昨晚到底梦到什么了啊?不停的喊‘娘,救我!’,可是把婢子吓得不轻,婢子还从未见过公子这么惊恐呢”。 闻言,高洋的脸不禁一红,不好意思的侧开脸,故作淡定的道:“不知道,这梦里的事,醒了哪还记得!也许是在和什么猛兽搏斗吧” 心下却是暗忖:看这妮子不像在说假话,莫非昨晚真的只是一个梦中梦?只是为何梦中那怪老头要提起春儿?也不知春儿这丫头现在怎样了。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高洋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问。 “应该已是午时了!公子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南山先生遣阿四过来催过两次了呢。”灵儿答道。 “什么?俺竟睡了这么久?”高洋听了这话,不禁一个骨碌便从床上起身,囫囵的套上灵儿撑起的棉衣,自己动手系了,又裹了件皮袍,也不顾灵儿“公子慢点儿”的咛嘱,便急急打开房门,朝书斋方向跑了过去。 没跑多远,便见到了刚从书斋下课的高突骑c高道豁和族中另两名子弟一齐走了过来。 “乐哥儿!怎的才来?”高突骑隔老远便看见了急急奔过来的高洋,忙大声唤道。 “上午的课散了?!”高洋见到他们出来,便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便随口问道。 “府里上午来了贵客,先生提前休课了”,高突骑解释着,最后还朝高洋眨了一下眼睛,神秘的道:“你娘正在花厅召见先生和贵客议事呢,你快去瞧瞧吧”。一旁的高道豁和另几名高家子弟也是一脸神秘的笑而不语。 “什么贵客?你们都识得?”高洋见状,不禁大感好奇,也不多话,便继续加快脚步朝花厅奔去。 “姨父?!”刚迈入花厅,高洋便兴奋得大叫了起来,朝厅中一名身着便服的四十余岁中年男子扑了过去。原来高突骑他们所说的贵客,竟然是高洋生母娄夫人的姐夫,人称“小诸葛”的大魏相州政事段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殷州骁骑 “哎哟!我的乐哥儿都长这么大了?!” 花厅之内的三人,都齐齐朝高洋这边看来。段荣更是站起身,伸出双臂一把揽过扑上来的高洋,高举过肩仔细的端详着。 “这孩子,刚进门就大呼小叫的,见了先生也不施礼,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一旁的娄夫人抱歉的向一旁的慕容风说道。只是虽然嘴里埋怨着,可脸上却也是带着宠腻的微笑。 “呵呵,看来二公子可是对段大人想念得紧啊!”慕容风丝毫不在意的向娄夫人略一施礼笑道。 “姨父是何时来的?可待几日?姨母可还安好?这趟回来姨父定须得多留些时日!乐儿还等着听姨父讲古呢!”高洋没等段荣将自己放下,便已是问出了一大串的问题。 段荣听了,不禁睁大了双眼,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高洋,欣喜的笑着扭头看向娄夫人有些感慨的道:“呵呵,妹子,三年不见,这乐儿还真是长大了!都知道替我安排日程了,这要是让丞相看见,还不知会高兴成啥样呢!” 说罢,便将怀中的高洋放了下来,又是笑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此时,一旁的慕容风见到这一幕,也是有些感怀,微笑着对高洋解释道:“段大人上午就来了,一到府上,就急着遣人到书斋来找过公子。段大人这次来渤海,可是有军务在身,随行就有两千殷州骑军护卫呢”,只是讲到这里时,慕容风的语气突然有了一丝萧索,便止住了话头。 一旁的娄夫人听到这里,原本含笑的脸上,也是神色一凛,默默端起身边的茶盏,抬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片刻后,便一抬衣袖,放下茶盏,又是面带微笑的对高洋道:“乐哥儿!你姨父远道而来,一路鞍马辛苦,赶紧让你姨父去后面休息一会儿,你和突骑他们几个先玩儿去,待你姨父精神养好了,下午再来叙话。” 然后便微微侧头,轻唤了声:“何伯”。 一直在花厅角落里伺候着的何伯闻声,便上前笑着摸了摸高洋的头,然后恭谨的对段荣一躬身道:“将军,下人们已将客居收拾停当,请将军随老奴来”。 “老何!这些年,你可是愈发精神了啊!”段荣拍了拍高洋瘦小的肩膀,对何伯亲热的笑道。 然后又俯下身子,对面有失望之色的高洋道:“乐儿,姨父真的是两天两夜没下马了,等晚上,姨父一定陪我的乐儿秉烛长谈!”。 “啊?竟这等辛苦?姨父快些去休息,乐儿省得的”,高洋听闻,只得答应,还不忘像模像样的向起身欲走的段荣深施一礼。 “哈哈哈!妹子!你看,如今这乐儿还真有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啊!”段荣见状,高兴的放声大笑着对娄夫人道。 “呵呵,倒是让姐夫见笑了!”娄夫人见儿子如此知礼,也是颇为高兴。起身唤来花厅外的一名婢女,吩咐道:“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选一只上好的冬兔,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烧一道红焖兔肉,待段大人醒了便端过去。” “喏!”那婢女领命便退了下去。 “哈哈,想不到妹子还能记得这道我老段最爱吃的菜,真是想念当年在怀朔的那些岁月啊,一会能再吃上这道菜,倒也不枉我这一路连吃了几天的北风就干粮!哈哈哈!”听了娄夫人的话,段荣开心的大笑着开起了玩笑,言罢,便朝娄夫人c高洋和慕容风拱了拱手,随何伯出了花厅。 此时,一旁的慕容风也起身向娄夫人施了一礼,道:“夫人,在下也带公子下去了,上午的课业还未授完。” 见娄夫人微一点头,慕容风便上前牵起高洋,师徒二人又向娄夫人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出了花厅向前院走去。 转眼间,方才还热闹非常的花厅里,便只剩下了娄夫人一人。 站在花厅门口,看着慕容风牵着高洋走远的背影,娄夫人的脸上是依然淡雅如常,只是目光中却有着一丝复杂。 “先生,今天您要讲什么?”到了前院,高洋抬起头,问慕容风。 “去把突骑和道豁叫来。今天,先生带你们去城外走走,上一堂郊外课”,慕容风平静的道。 “喏!”高洋应道,刚要拔腿跑去喊高突骑哥俩,转念一想,却又站下,有些担心的问:“先生,城外不是有很多难民吗?有些乱吧?” 慕容风闻言,淡淡笑了笑,有些失神的道:“今天,殷州的大军到了。这堂课,为师便是专程带你们去看看这些灾民,过了今天,他们可能就不在了”。说罢,慕容风便看向了高洋,目光如湖水般平静c清澈。 高洋愣了一会,然后重重一点头,“嗯”了一声,便跑去喊高突骑和高道豁了。 不一会儿,小胖子高突骑便带着弟弟高道豁屁颠屁颠的跟着高洋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嘴里还拼命嚼着一块糕点,看来刚才下课后,这哥俩又摸到后厨去偷吃了。 四人当下便叫上了两名王府的便装侍卫,向西门走去。倒是与寻常富户人家公子出游般,随意潇洒。 一路上,高洋吃惊的发现:今日的渤海郡城气氛与往日明显有些不同,多了些许的肃杀之意。 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少了许多,路边更是鲜见有做小买卖的摊贩,时不时还可见到一两队骑着高头大马c身着青色衣甲的兵士,沉默的列队从街市策马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嗒嗒”声,响彻街道。 这些兵士,俱是一脸肃穆彪悍之色,手持马枪腰悬长刀,杀气凛然。一队人马仅只数人,奔将起来,却是给人一股泰山压顶之感,一看便是边军气势。 看着这些骑士从身边打马而过,高突骑瞪圆了眼睛,目光中神采奕奕,一张因为嘴里塞满糕点而变得愈发鼓胀的小胖脸上,写满了羡慕与向往。 一旁的高洋只是默不作声的走着c看着,心中想的却是一会究竟将会在城外看到怎样的一番景象。 “诸位公子,这些便是殷州军了”,慕容风对高洋等几名少年感叹道:“‘万古雁门关,血衣胜虏还’,说的便是他们。今观其威,十骑之势足可当百,果不愧为当世雄兵啊。只是,过于冷酷了些”。 “先生,这殷州军只是一介地方府军,怎能与雁门关并提?”高洋有些不解。 “呵,公子这可就是想差了”,慕容风淡淡一笑,对高洋道:“这殷州军是我大魏鲜有的一支奇军,他们并非是殷州的府军,而是地地道道的北地边军!曾经常驻雁门,军士也俱是鲜卑健儿。” “哦?”高洋闻言奇道:“既是边军,为何军号却又用府名?” “呵呵,这其中倒是还有一个典故。若要说起来,那还是一百年前,世祖太武皇帝在位时的事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太武奇兵 慕容风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那年太宗驾崩,蠕蠕先可汗大檀闻讯,竟背弃盟约,趁我国内新君尚未继位,朝堂不稳之际,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我大魏促不及防,数日之内,漠北之地尽失。蠕蠕铁骑攻势如潮,连克敦煌c张掖c怀朔c沃野c武川c抚冥c柔玄等十余郡府,攻陷我大魏故都盛乐城。一时间,千里漠北狼烟遍地,仅仅十数日,大檀的五万先锋铁骑便已经兵扣雁门关。 “雁门关下,蠕蠕诸部昼夜不息,轮番攻城,云梯如林c擂石如雨。雁门守将护骨那识仅凭万余勇士,血守雁门二十余日,几近矢尽粮绝。雁门关危在旦夕,举国震怖,加上太子尚未还朝登基,国乱无君,朝臣心中大恐,甚至有不少人主张向蠕蠕称臣乞和。 “此时,年仅15岁的太子太武帝,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赴京奔丧途中,恰途经殷州鲜卑族地,闻讯天颜震怒,仓促间便在殷州登基继位,就地征召殷州诸部鲜卑精壮万余人,临时成军,由他亲自率领,北援雁门。 “太武帝在殷州整军三日后,便火速拨营北上。一人双骑,星夜兼程,仅一个半日便抵达雁门。 “也不知太武帝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这支奇兵虽是临时成军,却是骁勇异常。大军刚抵雁门,只休整了几个时辰,太武帝便亲率八千精骑,大开关门,一骑当先,如排山倒海般,趁夜突袭蠕蠕大营。 “此时,蠕蠕人的大军在雁门关前已与守军鏖战近月,眼看雄关危殆,唾手可得,并未多加防范。仓促应战,前锋大营数万人,仅一个时辰便被太武帝所率精骑杀得大败,仅余不足万人的溃兵狼狈西窜。 “太武帝率军追击至合林草原时,又闻柔然大军主力中途改道,兵围我大魏龙兴之地——云中城。当即亲率殷州奇军就地转向,驰援云中,却在云中近郊被蠕蠕名将于陟斤亲率主力,设计埋伏。十余万蠕蠕铁骑将太武帝的人马重重围困达五十余层,太武帝下令掘壕建寨死守。 “蠕蠕大军见营中竖起太武帝天子大纛,更如疯了般,倚仗人数优势,昼夜不停的反复冲击。这支仓促组成的军队,人不足万,先是连日奔袭,后又趁夜鏖战,转进百里援救云中,再被数十倍之敌陷于绝境。若是换了其他部队,早已是士气无存,崩溃阵前了。可这些殷州士卒彼此间多为同族血亲,极为团结,又均知新帝就在营中,故人人效死,竟是以一挡百,一连数日,死战不退。 “见困军尤勇,蠕蠕大军便采用车轮战术,于陟斤竟派出十三个万人队轮番四面攻寨,双方每日血战数十场,简寨前尸积成山,可这小小营寨竟如惊涛中的顽石,始终不克。 “三日后,太武帝趁蠕蠕大军人疲马乏之机,竟命亲兵高举王旗,突然亲率三千死士铁骑突击,他本人更是披甲执枪跃马当先。众军皆恐新帝有失,人人抢先不顾性命,竟是生生将数十重的蠕蠕大阵,如砍瓜切菜般分割成两半。铁马金戈的乱尘之中,唯见我大魏的红黑两色王旗,在如海涛一般的蠕蠕大军中纵横决荡!也许是天意,乱军之中,太武帝居然无意中闯入蠕蠕人的中军,竟于乱军之中,亲执十五石落日弓一箭立毙蠕蠕名帅于陟斤,并亲手砍断了蠕蠕人的中军大纛。 “蠕蠕诸部见大纛突倒,闻中军方向悲声不绝,又见魏军皆在高呼‘于陟斤已死’的消息,军心顿时大乱,众军争相逃窜,彼此冲撞踩踏,前来援助的大那c社仑两部居然也被乱军冲散,已是浑身浴血的太武帝见机立即挥军掩杀,此一战阵斩蠕蠕近六万人,尽收我大魏漠北失地。而此役,蠕蠕人亦元气大伤,从此后,十余年不敢再饮马阴山。可那一战,随太武帝出征的万余鲜卑奇兵也仅余两千勇士,且几乎人人带伤,残者过半。 “战后,因感念这支殷州鲜卑之威武,太武帝便取这些将士所居故地之名,亲自为这支军队命名为殷州军,令其常驻雁门,为国拱边!” 听到此处,高洋等一众少年都已是痴了。虽然慕容风说得轻描淡写,但百年前那一战的血腥与惨烈,却仍是让他们感到惊心动魄,耳畔似乎回响激荡着那无数战马的嘶鸣与兵戈相击的碰撞声。少年们此时再看向前面这一队队骑士的目光,便已俱是敬佩与向往了。 “咳!”见此情景,一旁的慕容风轻咳了一声,唤回了众少年的神思。他看着远处的刚刚驰过的一队殷州骑军低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只是如今,他们要面对的却不是北虏,而是我大魏的百姓啊。” 听到慕容风的话,高洋的神色便是一凛,不禁又朝城门方向看了去。 一行人,就这样聊着天,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卫士自是识得高洋哥仨与慕容风的,哪敢上前盘问。隔着老远便在值守伍长的带领下,默然分列两旁,躬身抱拳施礼。 对于底下兵士的这种恭敬态度,高洋哥几个早已习以为常,高突骑和高道豁挺胸昂头,目不斜视的往城门洞里走了去,高洋也只是习惯性的往两旁扫了一眼,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名值守兵士,神色有些异样,与其他肃立一旁的兵士那一脸刚毅面无表情的神情不同,这名兵士似乎面色有点儿悲怆,脸上居然还留着两道泪痕。 高洋便驻了步子,扭头看向那名兵士,皱起了眉。正在一旁躬身施礼的值守伍长见状一愣,便偷偷顺着高洋的目光看去。待发现这一幕,心里不禁吓得“突突”直跳,心道:这个不开眼的小子,怎的偏生在二公子面前失仪,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嘛! 可一众公子皆在,这名伍长也不敢多话,只能保持着原来的行礼姿势,却是低着头,不停给那名兵士打着眼色。 “你!过来!”高洋突然抬头冲着那名神色凄然的兵士一指,唤他上前,可那名兵士许是并未想到高洋会唤到他,仍是与其他兵士一样,抱拳躬着身子,脚下并未移动半分。 一旁的伍长心中暗道一声“倒霉”,腰便是又弯下了几分,扭头低声冲着身后那名兵士低喝道:“马三儿!二公子唤你呢!” “啊?!”那名被唤作马三的兵士,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见此情状,也是惊得腿下一软,本欲上前两步,却未料竟差点把自己给绊了一个趔趄。 “二二公子”,马三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回高洋的话。 “你怎么这副神情?是出了什么事吗?”高洋对马三问道,然后又看向一边的伍长严肃的责问道:“可是你这伍官欺辱士卒?” 高洋的这句话,可是把这伍长吓得不轻,急忙开口解释:“二公子容禀,小人岂敢不爱惜同袍手足?方才俺们也正在开劝马三来着。” “哦?”高洋闻言,眉毛微微一挑,目光又看向马三,等他开口。 “回二公子小人小人并无事”,见自己竟引得公子动问,伍长无端受责,这马三更是惶恐了,想要开口解释,却终是欲言又止。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高突骑见状倒来了兴趣,颇想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便故意学出一副威严腔调,皱起眉头,冲那伍长与马三喝问:“究竟所为何事?你俩还不赶紧如实道来?!” 众军士无不认得他这位将军府的长公子,哪敢怠慢,那名伍长忙向高突骑回道:“禀公子,中确实无事,他如此情状,只是因为因为他出身济州”那伍长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济州?”高洋面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他一时未能明白这马三神情悲戚与其出身济州,又有何关。但也只是想了片刻,高洋便猛的抬头看向慕容风问道:“先生那日可是说,这城外灾民来自济州?”却见慕容风此时面上已显出一丝怒色,盯着城外难民聚居的方向,缓缓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迁民风波 高洋见慕容风神色有异,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遂转向那伍长与马三问:“可是城外的济州灾民有事?” 伍长闻言面上有些迟疑,想了片刻,终是一咬牙,再次上前半步,猛的朝高洋及慕容风等人单膝跪倒,昂头抱拳行礼,身上甲叶“哗啦”作响。 那伍长此时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大声说道:“卑职斗胆,恳请诸位公子与南山先生替马三做主!” 随后,城门值守的十余名兵士,相互对望了一眼,也是“哗啦”一声,齐齐单膝跪地,冲诸少年行了军中大礼。那神情悲戚的马三,此时更是低声哽咽起来。 见到这一幕,几名少年与慕容风均是吃惊不小,以至有些愣神,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至让这些勇武军士如此这般。 还是高洋沉声说道:“快起来!我等几个闲散公子,哪担得起众军士如此!尔等身担渤海城防重任,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如此?有话且直说来!莫要顾忌!” 一旁的高突骑哥俩见到这番情景,心下也是明白,这些军士十有恐是受了什么人的委屈。这哥俩打小在城中就是纨绔中的魁首,泼皮中的老大,此时心中也是翻起江湖脾气,一番仗义豪情油然而生,连声道:“就是!就是!快些说,真要急死俺了”。 那伍长闻言,向高洋投去感激目光,随即便喝令众军士起身。然后扭头温声对马三道:“马三儿!还不速速将上午的事,如实禀明诸位公子与南山先生!” 那马三听见上官的话,便抬头感激的看了伍长一眼,上前两步,来到高洋等人近前,先施了一礼,才抽动着鼻子道:“公子容禀:小人本是济州上河村人,幼时随父母迁至渤海,但无时不与父母思念当年村里玩伴及众乡邻。上月,突然有大批济州来的灾民,流亡至渤海,小人父母甚为乡梓心忧,便嘱小人留心打听消息。小人身担城门值守之责,虽不敢对济州灾民有所偏私,却也轻易便打听到了同村不少乡邻的消息和他们在城外的容身之地。 “小人父母得知后,这近月来便一直前往城外同村乡亲的窝棚送吃送喝,接济他们,诸位同袍得知后,也纷纷解囊相助”,说到此处,马三感激的环顾了身边的众兵士一眼,向众人拱手施礼。 听到马三的话,又看到这一幕,高洋心下不禁对这马三多了几分好感,暗道:这人一家却也是户重情重义的好人家。 接着却又听马三道:“今日一大早,家父与家母又去城外探望乡邻,正好轮到俺们队值守,几名弟兄还凑了些银钱,从城里买了些吃食日用,托父母一并带去。可没料到,才过了一个时辰,小人的父母便满身是伤的回返了来。父亲嘴角带血,脸色苍白,衣衫上还破了一个大口子。俺们众兄弟吃惊不小,赶紧上前询问才知,原来小人父母今晨去到乡亲住地后,刚开始给众乡亲们们分发吃食,棚院外却突然闯进来了十余名骑着健马的殷州军士,为首的便是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 “这些军士来到后,不问清红皂白,便打马踏平了灾民们用树枝扎起的粗陋院栏,喝斥众人即刻南下。纷乱中,马蹄还踏伤了俺们村一村民的腿。乡亲们不敢多话,只是抱在一起痛哭,老村长家的婶子哭着上前哀求,说这一路从济州过来,村里已有不少老弱死在了路上,眼下在城外靠着俺父母的接济,孩子妇孺还能有条活路,若是眼下再折返往南边走,那全村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那络腮胡子的大汉却似没听到一样,仍是命令军士挥起马鞭抽打赶人。那鞭子抽下去,挨着身子便是立时皮开肉绽,大人们只好用身子护着孩子,棚院里当时便是哭号声震天。 “俺父母见状不忍,只好斗胆上前,报出了俺的渤海守兵身份,只想请求那位上官老爷能手下留情,再宽限几个时辰,容他们为灾民筹措些食粮再行上路。没成想,那络腮胡子的大汉却是蛮不讲理,反而呵斥家父家母若再敢阻挠他们执行迁民军务,便要以军法从事。还令两名军士,连踢带打的将俺父母哄了出来,继续令人鞭打驱赶众乡亲。 “家母隔着棚栏亲眼看到,为了驱赶乡亲们尽快上路,这些军士竟将小人父母刚刚分发给他们的吃食夺了去,扔在地上践踏,以相威胁。家父见状不忍,心如刀割,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上前阻拦,只得在家母的搀扶下,返回城里,向俺哭诉。俺本想返去替父母与众乡亲与那为首的军汉理论,可怎奈俺今日当值,不敢擅离职守,心中窝火憋屈,又为众乡亲命运悲戚,这才在公子们面前失仪,还请诸位公子及南山先生勿怪!” 说罢,这马三已是语带哽咽,眼角淌下泪花。 “直娘贼的!”还没等高洋说话,一旁的高突骑已是大声咒骂了起来,一张胖脸气得通红,叉腰瞪眼怒道:“这哪儿是迁民?分明就是土匪!” 高洋此时也是听得怒火中烧,双目也不由自主的微眯了起来。不过,他心中所想的,却不仅仅是这伙军士行事的冷酷残忍,而是觉得以姨父段荣的处事智慧,应该不会给军士下达这种把灾民往死路上逼的命令。这伙人在城外的肆意妄为,看起来倒是隐隐有点故意挑唆灾民与官府作对的味道在其中。 “这些兵匪也太嚣张了!”一旁的慕容风恨恨道,随后又安慰马三等兵士:“尔等且莫悲伤,我这便去与他们理论一番,看看他们倒底还是不是丞相的兵!”说罢便大步出了城。 慕容风此话倒是提醒了一旁的高洋,心下暗惊:对呀,这些殷州兵既是父亲差来的,这伙军士如此行径,毁的岂不是父兄的声名? 当下也不多作停留,便一招手,带着仍在一旁气鼓不休的高突骑哥俩和那两名便装侍卫,疾步追着慕容风的背影去了。 往城外行了不久,高洋一行人便见到城外远处的官道上,隐约有十余名骑马军士,正时不时的挥舞着马鞭,驱赶着黑压压的一群百姓往西南方向走着,偶尔还能断续的听到有粗野的喝骂声和妇孺的哭声随风传来。 见此情景,慕容风脚下步伐更快了几分,高洋等一众少年也小跑着跟上。 待来到距离这群人大约三十余步开外时,高洋已能清晰看见,前方果然是十余名身着殷州军制式衣甲的骑兵,正手持长枪c马鞭,驱赶着前方百余名衣衫褴褛c步履蹒跚的百姓慢慢的走着。 这些百姓扶老携幼,许多人大冷的天儿,身上居然还只着单衣,冻得蜷缩着身子,相互倚扶着取暖前行;几乎每个人的身影都瘦削单薄得可怕,就连青年人也都是佝偻着身子,显然已是饥饿无力到了极点。可即便如此,只要脚下稍有迟缓,后面的军士便高声喝骂着打马上前,轻则用长枪的枪杆催捅,重则便是抬手一鞭,挨打的百姓立时便捂着伤处,滚地哀嚎。 就在这时,队伍中一名妇人,突然在寒风中摔倒在了地上,身边的不少灾民纷纷上前搀扶,人流顿时因此一滞。 “怎么回事?!”人群这片刻的停滞,立即引起了一侧一名军士的不满,只见他长靴一磕马腹,驱马上前,不问情由,抡鞭便朝着人群中一顿乱抽,一边抽打还一边喝斥:“让你们不走!叫你们不听话!滚!快滚!” 见此情景,一旁另几名骑马的军士也有些燥动起来,也纷纷大声喝斥着,抡起手中的长枪枪杆,或抽或捅的在马下行动稍缓一些的百姓身上抽打着,队伍里立时响起一片哭号之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书生拦路 “官爷!李杨氏怕是不行了,求求官爷消消气,容她到队伍后面慢些走吧”。 这时,队伍中那名倒地妇人的身旁,一名衣着破烂,面黄瘦弱的中年人,一边抬手遮挡着时不时落下的鞭子,一边跪在冰冷泥泞的泥地上,弯着腰语带哭腔的向那名抡鞭的军士高声恳求着。 那名军士闻言,抬眼往那妇人方向看了一眼,见那名叫李扬氏的妇人确实面色苍白,却是满头冷汗,显是病得不轻,便犹豫了一下,正打算应了那汉子的请求,却未料队伍后方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行!” 军士及众百姓扭头一看,说话的正是这些军士的头领,那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 他本是带着另一心腹军士,走在队伍后方压阵,眼见前面队形停滞,便欲上前看个究竟,却正好听到那汉子的请求。 那名跪在地上的汉子,见这一路作恶的络腮胡子,又出言使坏,实在是气不过了,便站起了身争辩道:“官爷!李杨氏怕是染了伤寒,再这样走下去,她就没命了!” “是啊!她已经走不动了!” “官爷,您就通融一下吧!” 一旁几名有点血性的百姓,也纷纷站到了那名汉子身旁,齐声附和着。 “大胆!你们想造反吗?!”那络腮胡子的军官见状,冲着人群厉声大喝,目露凶光,一把拨出腰间长刀,用刀尖指着面前那几名百姓,森寒的刀光映照得众百姓的脸,一片惨白。见上官发怒,队伍周围的一众军士,也都纷纷抬起长枪,将枪尖对准人群。 只见那络腮大汉瞪着眼,凶猛的目光缓缓扫视了面前的一众百姓后,恶狠狠的说:“老子再说一遍!三天之内,将你们这些灾民迁至洛阳,这是丞相大人的军令!军令!懂吗?!老子若是违了军令,便要被砍头。你们若是敢害老子违了军令,老子就先砍了你们的狗头!你们这帮刁民!也不用你们的猪脑子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渤海!是丞相的王府所在!你们也敢到这里围城讨食?真是不知死活!” “官爷!咱们不敢不尊丞相的令,可是一没吃食二没寒衣,从济州一路过来,不少人都害了寒病,现在又要再迁到洛阳,这只怕是人还没走到,便得在路上咽了气啊!只想请官爷开恩,路上慢些,待得让生病的乡亲吃上一口热汤,缓一缓再继续前行可否?草民们万万不敢误了各位军爷的军务啊!”那名最先出声的中年汉子挺身回答。 “放屁!”那络腮军官厉声喝道:“丞相军令:迁民洛阳,生死不论!谁敢不从?!走不动的,就扔到路边去!”说到这里,他眼含杀意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众军士,才森然道:“否则,格杀勿论!” 周遭押送的军士闻言,齐齐高声应“喏!”,便要上前动手将那倒地的李杨氏从人群中拖出来。 “你!”那求情的汉子,显然已是忍无可忍,虽然面色菜黄饥瘦,可此时双拳却握得青筋直暴。 “怎么?你敢造反?!”那络腮军官冷冷的盯着那汉子,片刻,一侧嘴角向上轻轻一挑,眼中凶光一闪,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杀!” 他身旁的一名军士,立时便催马上前,手中长枪夹于腋下,枪尖对准那名求情汉子的胸膛,眼看便要蓄势一击,穿透那汉子的身体。 见到这一幕,已追至队伍近前的慕容风,早已是怒不可遏,提气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一惊之下,扭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有一白衣书生与几名少年气喘吁吁的来到了队伍旁边,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仆模样的挎刀汉子。 那带队的络腮胡子军官眯起一对阴冷的三角眼,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这群书生和学童模样的人,心道:也不知是城里哪家富户的公子哥出游,这大冷的天,怎么玩到城外来了? 随即恶狠狠的斥道:“哪家的书生娃娃!殷州军办差,闲人回避!” “哼哼!好一个办差,办得好差!不知几位军爷,这是办得谁的差?!”慕容风丝毫不畏那络腮胡子军官凌厉的杀气,正气凛然的眼神迎向那军官的凶狠目光,高声质问。 “他娘的!你给爷在这儿饶舌呢?!殷州军办差,也是你一个小白脸配问的吗?再敢干扰军务,信不信爷立时斩了你!”慕容风的责问,在这名络腮胡子军官眼中,却是一种读书人傲慢的表现,一股无名火立时从他胸中升起,说出的话也充满了杀意。 “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你们究竟还是不是朝廷的兵?知不知道这渤海府究竟是谁家的封地?”慕容风被这句话呛得不轻,气得抬手指着那络腮军官连声喝问。 此时,却听得慕容风身后,传来一个少年冷冷的声音:“这位军爷说话好大的口气!竟敢威胁慕先生,莫非这里是你做主?”听到高洋称呼自己为“慕先生”,慕容风略略一怔,当下便明白高洋这是打算暂且隐匿身份,当是另有计较,便住口不再多言。 那络腮胡子军官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又黑又瘦的锦衣少年,从慕容风身后的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一双冰冷的目光死死的盯在他脸上,那眼神中似乎有一丝不可违逆的威严与孤傲,又似充满了凛冽的杀意,竟让那络腮军官一时不由自主的将与少年对视的目光移了开去。 随后,这络腮胡子军官又反应了过来,心下不禁暗恼:自己今天怎的会被一少年给震住?这岂不是在众多手下军士面前堕了颜面? 脸上便立时又是浮起一抹戾色,举起手中刀尖一指对面的高洋,正欲喝斥,他一旁的那名亲兵,此时却语带傲慢的看着慕容风大声呵斥起来:“瞎了你们的狗眼!好叫你这书生和几个娃娃知道,这位便是殷州军廷尉丞那大人!廷尉府办差,也是你们配过问的?!”说罢,看向一旁的那络腮军官,露出一脸讨好的谄笑。 一众百姓听到此人竟是朝廷正七品的廷尉丞,比县衙老爷的官还大,不少人的目光便立时露出了惊恐之色,脚下也不由往后退了几分。就连一脸怒容的慕容风,面上的神色,也是变了几变。 也不怪慕容风会色变,虽说是“王府门前三品官”,何况是他这位名满江北的王府讲习,寻常的官员军将,平时他自是不会看在眼里。只是这廷尉丞却有些特殊,此官虽只有七品,还是朝廷官制中最末等的官职,但这廷尉府,却掌管着天下刑狱,专司断案c拿人c刑讯等阴暗差使,上察朝廷官吏,下纠百姓民情,是一等一的实力衙门。而这廷尉丞,则是廷尉府的重要司职,一般只设数人,若是被派至军中,往往既可兼任军职,亦负有监察军队的责任,在军中也是极有跋扈的资本。 “嗯!”听了身边那军士的话,这一脸络腮胡子的那姓军官,嘴角露出一抹自得的笑意,从鼻孔里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昂起头,用眼角冷冷的打量着面前的慕容风和高洋等人。 “原来是廷尉丞那大人,在下有礼了”,听了这话,高洋却是神色不变,只是朝着骑在马上的那大人微微一拱手,接着不慌不忙的道:“你既然姓那,那便是鲜卑人了?难怪大人长得如此咳孔武!” 那姓那的军官听这少年书生的话中,似有服软之意,当时面上便隐隐现出几分得色,可等他听到高洋接下来的话后,脸上便是变了颜色。 只听高洋冷冷的问道:“不知那大人能否告知在下,你们这些廷尉府的官兵,不去纠察案情,却为何来插手这迁民之事?你马鞭之下的上百衣衫褴褛之人,又究竟是些什么人?” 这姓那的廷尉丞闻言心中大怒,正欲怒喝,可他虽性情暴躁,却也不是鲁莽之人。转念想到:面前这黑瘦少年,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还敢如此怠慢,恐是有所恃仗。心下不免也暗加了几分小心。 他猜想高洋等人的身份,许是哪家官员大户的子弟,却压根儿就没敢往丞相府二公子身上去想。 原因很简单,在他看来:丞相的高氏一门,如今在大魏几乎就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存在,是天下头一等的贵族,这活在天上的人物,大冷的天儿,又怎会不在家听曲取暖c左拥右抱,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城外为一群贱民说话?更何况,这迁民的决定,本就是丞相下的令,他只不过是奉了洛阳廷尉大人的命,往中间加些“猛料”罢了,王府的人总不会驳自家主子的脸面吧。在这渤海,只要不是渤海王府的亲贵,其他的官员子弟,又能奈自己何? 但他也不愿轻易开罪这些官宦子弟,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的好。 于是便耐着性子,坐在马上斜睨了高洋一眼,用不阴不阳的语调,试探的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在跟本官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杀身之祸 见这姓那的军官竟敢对二公子讲话如此傲慢,高洋身后的两名王府侍卫再也压不住火气了,其中一人身形一晃,便欲上前教训他一顿,却被高洋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只见,高洋随即换上了一副与人无害的笑容,再次向那姓那的廷尉丞微微一拱手笑道:“小生家父姓贺,恬在外地为官”。 原来,高洋此时不欲暴露自己身份,便想起父亲当年在怀朔时,曾有一小姓名曰“贺六浑”,便取了其中首字,用以搪塞。 廷尉丞那什勒一听,原来这小子的父亲只是一个姓贺的外地官员,心下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那副桀骜暴虐的神情,目光复又变得狠厉起来,冲着高洋喝道:“朝廷军务,又岂是尔等几个小娃娃应该知道的?!本官劝你还是快些回家抱着你娘的胸脯吃奶去吧!哈哈哈!” 他身旁的一众军士听到这等荤话,也是一齐猥琐的放声哄笑起来。 “放肆!”一声断喝突然响起,随即场中便响起了一声“啪!!”的脆响。 众军士肆无忌惮的笑声嘎然而止,与现场百余灾民一道,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那名姓那的军官;而此时,那位那大人更是双目圆睁,捂着自己的右脸颊,一副见到的鬼似的神情。 原来,方才听到这姓那的竟敢口出秽言侮辱王妃,在一旁早已怒不可竭的一名侍卫,瞬间便拨地腾空,狠狠的一个巴掌抽在了坐在马上的那大人脸上。 这姓那的军官,此前压根儿就没想到,眼前这几个外地官员的子弟中,竟会有人胆敢当先出手发难,根本未加提防。当下被打了个结结实实,连右槽牙都被打得松动起来,整张右脸完全被打麻木了,火辣辣的没了感觉,脑中也是一阵恍惚,只剩下吃惊与发蒙了。 短暂的惊愕过后,那大人顿时羞恼气极,一股血登时涌到了头顶,连双眼都变得通红。他大喝一声,两腿一用力,左手一拉缰绳,侧过马身,借着马力,抡起手中长刀,便向那名侍卫劈头盖脸的砍了下去。只是他刚一出手,却发觉腰侧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然后整个人便从马上斜飞了出去,“轰”的一声,连人带甲的摔在地上,将泥地砸出了一个大坑,疼得躺在地上连吸冷气。 这一次,众人看得清楚。方才,就在这名姓那军官侧马挥刀之际,原本站在高洋身后的另一名侍卫,只是脚尖在地上轻点了一下,便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一脚狠狠的踹在他的腰间,将他整个人直接从马上踹飞了出去。 “他娘的!”这姓那的军官自进入廷尉府以来,哪里曾受过这种羞辱,当即从地上爬起,冲周围军士怒吼道:“都他娘的愣着作甚?!给本官将这几个打劫饥民的叛匪尽数宰了!” 当下,那十余名跟着他过来的亲兵也立时回过神来。 方才那大人挨打时,这些军士不是不想上前帮忙,而是一来那两名侍卫出手太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二则是见这一行人身着华服,气度不凡,又是从城内出来的,也是怕给自己招惹到什么惹不起的权贵,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耳听得那大人将这些人称为“叛匪”,这些军士便顿时有了底,心中均是暗赞那大人机智多谋:这些人出手在先,又正好在自己押送饥民时殴打了上官,仅这一条阻挠军务之罪,便可就地斩首;大不了事后再将刚才那些个带头求情的饥民一并杀了,做成个饥民迁移途中造反的死局,既便日后朝廷有人当真追究起来,自己顶多也就是个平叛中失手误伤的罪名,也断不至惹出什么塌天的大祸事来。 于是,听闻那大人一声令下,这十余名军士便纷纷打马围成一个半圆,挺枪便朝高洋等人冲了过来。 “保护公子!”眼见十余杆长枪斜下里朝自己等人剌来,最先出手的那名侍卫当即冲同伴高呼一声,便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抢步上前,挡在了高洋和慕容风等人身前,双脚一发力,拨地而起,在空中将刀舞出一片刀影,及时将当先几杆长枪磕了出去。 只是他双脚刚刚落地,眼前便又是一排枪影剌了过来。这些军士出手,均是战阵之法,虽只有十余骑,其杀气竟若百骑突至。饶是两名侍卫此时齐齐出手,两柄长刀也是有些穷于应付,口中连声高呼:“公子快走!” 混乱中,高洋便见到,一杆长枪突然奔着一旁的小胖子高突骑去了。 其实此时,高洋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这群客兵居然如此胆大,还未曾说上两句话,便敢当道下此shā sh一u。而他身旁的高突骑哥俩,更是直接被吓傻了,他俩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等阵仗,吓得连腿都迈不动了。 不过,高洋自小贵为王府公子,心境终是比他俩要沉稳一些。此时眼见长枪剌到,高洋最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腾身便将身边的高突骑和高道豁哥俩扑倒,连同这哥俩一起,在泥地里滚出一两米的距离,这才险险躲过那柄长枪。 饶是如此,高洋的皮袄还是被枪尖划出了一条半尺长的大口子,三人更是在泥水里,滚了一身的泥浆。 见这些押送的军士,都调转马头,去围攻高洋等人,双方缠斗正酣。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饥民队伍中突然发出一声哄响,原本聚集在一起的百余饥民立时四下朝官道两侧的树林中奔逃散去。 “娘的!别让他们跑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姓军官,眼见此景,顿时气急万分,一面大声喝斥着自己手下的亲兵,一面抬手指使几个人分散去追抓那些散逃的饥民。 从军士眼见此景,一时不知所措,手下长枪便有些乱了。趁此当口,两名侍卫爆发出全身战力,长刀上下翻飞,一连砍翻数人,场中战势顿时逆转。 那姓军官见状心下大骇,万没料到这两名布衣汉子竟有这等战力,这哪会是寻常家丁?分明便是使刀的武林高手! 眼见得情势已完全失控,这那姓军官慌乱之中探手入怀,掏出一截竹管,取出火折点燃引信,对着天空高高举起。 只听“咻!”的一声尖厉长鸣,一抹红光突然从竹管中冲天而起,直升到半空炸裂开来,闪出一朵耀眼的烟花,煞是好看。 高洋记得侯景曾与他说起过,大魏军中有一种远距离彼此联络的工具,名唤“冲天箭”,使用时便是此等情状,看来这姓那的是在招呼援兵了。 果然,只片刻功夫,府城方向便传来滚滚铁蹄之声。 高洋眼尖,见到远方正有大队骑军向这边奔来,官道上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如乌云压境席卷而至,竟怕是有不下百骑之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殷州援军 此时战场局势已进入僵持状态,那十余骑廷尉府军士中已有半数受伤落马,而两名王府侍卫虽是战力卓绝,却只以两人之力对战十余骑,此时也皆是人人带伤,体力透支。 那名那姓军官此时也已看到了远处来援的己方人马,便也不急着与高洋等人拼命,而是指挥剩下的几名军士打马将他们围了起来。 不多时,双方便见到约有两百骑身着青色铠甲的殷州骑军,在一名黑脸军将的带领之下,纵马赶至。马上骑士俱是满身杀气,目光狠厉,一看便是凶悍的边军气势。 这两百精骑赶至近前,看清状况,也不多话,便里外三层的将高洋一行人重重围困起来。为首那名黑脸军将,面沉似水,冷冷扫了一眼场中众人。待见到浑身泥水的那大人那狼狈的样子和他身边那几名正在哀号的军士,目光中便猛的bà一 shè出一道骇人的精光,看向高洋等人。 只见他猛的一抬右手,“哗!”的一声,围在最里面的数十名骑士便齐齐的平端了马枪,枪尖指向场中的慕容风和那两名持刀而立的王府侍卫,缓步催马逼了上来。 “止——!”就在这层层叠叠的长枪桶阵,将高洋几人逼得不得不挤到一起,背靠背而立时,那名黑脸军将突然抬起手,在空中狠狠一握拳,身边便有一副将嘶声喊出了一道军令。 只听“轰!”的一声,数十人便如一人般,同时驻马挺枪,止住了进逼的步伐。 现场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军马粗重的呼吸之声。 一股肃杀之气却无声无形的弥漫于天地之间,将场中的高洋几人笼罩其中。 看着眼前这密不透风的枪尖丛林,两名王府侍卫的脸色此时终于是有些发白了,高突骑和高道豁哥俩更是瑟瑟发抖,慕容风虽勉强保持着镇静,眼神中却也流露出了一丝慌惶。 现场,只有高洋仍是强自镇定的昂着头,嘴角挂着微笑,冷冷的打量着周围的这些殷州士兵。 “薛参将,你来得正好!快!快杀了这几个叛匪!”此时,见众军突然止住了攻势,那名姓那的廷尉丞,便躲在那几名亲军身后,冲带队赶来的黑脸军将嘶声叫嚷了起来。 这薛参将闻言,在马上向那名那姓军官拱手一礼道:“卑职薛无悔参见那什勒大人!” 言罢,他用眼角冷冷打量了场中的慕容风几人一眼,见场中只有这名书生c三个少年和两名家仆,便是微微一皱眉,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对廷尉丞那什勒问道:“卑职方才正在城郊巡察,见那大人火信求援,便带了手下人马过来相助,却不知刚才那大人口中的叛匪现在何处?莫非便是眼前这几个书生?” 他未曾想到,自己的这番话,听在那什勒耳中,却是将这那什勒气得不轻,心道:这姓薛的也忒不识抬举!这分明是拿话将本官的军么。 当下便没好气的道:“薛无悔,你究竟是没听清本官的话,还是有意视而不见?这么多殷州军的弟兄都被这几名叛匪砍伤,还有何犹豫?!” 那什勒的这个态度,弄得薛无悔是一头雾水,他是个直率的军中厮杀汉,肚子里可没有那什勒那么多花花肠子,方才也是想到什么问什么,不明白这那什勒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冷言相向,只好恭敬解释:“卑职不敢!只是不知大人的人马如何会与这几名书生起了冲突?” 他这话刚说完,那什勒的浓眉便是一挑,一双三角眼随即眯缝了起来。 薛无悔这番话,在他听来又是分外剌耳。自己明明再三将这几人定为叛匪,可这小子却仍是一口一个“书生”的叫着,这不是故意叫板吗?而且在他听来,薛无悔这话里话外,多少还隐隐暗含着嘲笑他竟不敌这几个书生之意。 想到这里,那什勒心里的火便“腾”的一声窜了上来。暗道:这薛无悔看来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啊!自己好歹是堂堂朝廷七品廷尉丞,岂是他一个小小的无品校尉配来询问的? 这那什勒也是在军中呆过不少时日,自是晓得军中的规矩:上级军令,下级只须执行。此番薛无悔再三询问,在他眼中,实在是对他这个上官威信的极大挑衅。 只是他却不知,其实在薛无悔的心中,压根儿就没把他这个廷尉府的驻军丞当成自己的上官。在他看来,这那什勒仍旧属于廷尉府的人,只是被皇帝派来辅助监察军纪罢了,根本无权下达军令。 “姓薛的,看老子回头怎么收拾你!”那什勒在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但眼下他还得指望薛无悔帮忙,便不得不强自按下火气,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缓和的语气对薛无悔说道:“薛校尉,本官今日奉命押送迁民。行至此处,这几名狂匪却突然追来拦阻,不仅接连砍伤多名士卒,还趁机撺掇迁民造反。如今这百余乱民已趁乱四下奔匿,本官人力有限,这才不得不发信请援,还须速速将这一干人等拿下,并遣人将逃走的迁民尽数捉回,否则将来你我回营都逃不了军法从事!” 听了他这话,那薛无悔的一张黑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他根本没想到此前还有上百饥民流溃一事,心想这下可坏了,若是当真误了军务,自己一个小小的校尉可吃罪不起。 当下便向那什勒急道:“那些乱民逃了多久?” “自火信升空之时始”,那什勒没好气的道。 薛无悔听罢也不多言,冲身边两名亲兵打了个眼色,两人便呼啸着招呼外围的百余名骑士,呼喝着打马,沿着官道两侧泥地里的零乱脚印四下追了出去。 转眼间,官道上便只剩下薛c那二人和数十骑军士,但仍是将高洋等人重重围困。 “好一张狗嘴!”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此时突然从人群中冷冷的传了出来。 众人皆是侧目,只见当间那群“叛匪”中,一名衣身华贵的黑瘦少年,此时正从分开护在身前的两名持刀家仆,从人堆中缓缓走了出来,目光死死盯着那什勒,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你,叫那什勒?”高洋盯着那什勒,眸子中闪动着浓浓的杀机,话却是从牙缝里说出:“那姓,只不过是一个鲜卑小姓,在鲜卑诸姓中也就是个贱民,官不过七品,竟也敢在军中如此跋扈!假传军令c颠倒黑白c屠戮百姓c围杀良善!可是当真不知王法如炉?!” 说这话时,高洋面沉似水,瘦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头也是高高昂起,目光冰冷的直视着那什勒,一股只有世家贵公子才具备的上位者气势,便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且字字句句如刀似剑,义正词严,大帽子是一顶接着一顶的盖在那什勒头上,就差直接说他要谋反了,听得那什勒眼角直跳,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 一旁的慕容风听了,有些意外的看了高洋一眼,只是片刻间,便多少明白了些高洋的用意,也上前两步,指着那什勒怒声喝道:“那什勒!尔不过只是廷尉府一小小驻军丞,竟这般胆大妄为c枉顾国法,故意曲解上意,下令军士对我大魏苦难百姓鞭打马踏,我等师生郊游撞见,出面阻止,尔为掩罪行,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欲令手下士卒将我等尽数诛杀,当真是令人发指!更有甚者,我等读书之人,赤手空拳,竟也能被尔诬称为匪!莫非在尔眼中,这堂堂渤海府城内,居住的读书人竟皆是衣冠匪类不成?!尔在渤海城门前,这般胡作非为,扰乱视听c颠倒黑白,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是想陷我大魏殷州军于万夫所指之境吗?!” 慕容风这番话,可比方才高洋的话杀伤力更大。不仅将事情原委讲了个清楚,那一连串的质问,更明显是有些离间那什勒与在场诸军士的味道,而且显然已经成功了。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的殷州军卒心中已是起了疑惑,各军士手中指向高洋等人的枪尖虽是未动半分,但不少人已开始将质疑的目光投向那什勒,一些人的眼神中还流露出不屑与愤怒,就连薛无悔也是黑着脸,有意无意的轻轻一带马缰,与那什勒拉开了些距离,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多了几许蔑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鸣镝突响 如果说,刚才高洋的怒喝是让那什勒感到愤怒的话,那慕容风的这番话已不再是让那什勒生气,而是令他有些惶恐了。尤其是最后那句“欲置我大魏殷州军于于万夫所指之境”的质问,更是隐隐将他推到了众军士的对立面,加之原本便理亏,此刻那什勒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他气得是浑身发抖,哪还敢让慕容风接着说下去,情急之下,气急败坏的举起手中刀,指着慕容风和高洋大声叫骂起来:“给老子闭嘴!你们几个狗杂碎!勾结乱民c截杀官军,还敢公然辱骂朝廷命官!当真是万死难赎!众军听令!速将这几名刁蛮叛匪就地格杀!” 可是,咆哮过后,现场却是一片安静。 数十骑青甲骑士依然挺枪而立,无一人动作半分。 那什勒愣了一愣,扭头看向一旁的薛无悔,却发现此时薛无悔正昂头看着天空,嘴中还念念有词,隐约传来“三c四”似在点数着什么。 那什勒顺着薛无悔的目光,也抬头看去。 只见,此刻头顶只有一群麻雀飞掠而过。原来,薛无悔正在抬头数鸟呢! 这下可把那什勒给气得不轻,又极度尴尬,羞愤之下,他猛的对自己身边的几名亲随怒喝一声:“还他娘的愣着做甚?!”说罢便率先发动。脚下使力,瞬间便已欺身至慕容风近前,寒光一闪,雪亮的长刀却是对着慕容风身旁的高洋当头劈下!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两名王府侍卫方才一直横刀与众军士对峙,此时见状大骇,几乎同时喝了一声“呔!”,转身伸刀欲拦,却终是相隔了两步。眼看那什勒手中森白的刀光已至高洋近前,一个白色的肉球突然从高洋身侧窜起,一把将高洋推开。只听“呼!”的一阵风声,那什勒的刀劈了个空,人也往前呛了一个趔趄。 高洋站稳回头一看,却是方才一直站在他身侧后方的高突骑突然出手推开了他,可这下,小胖子此时却完全暴露在了状若癫狂的那什勒面前,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这那什勒虽然武功不济,但好歹也是练过些刀马,电光火石之间,刚站稳脚根,便不管不顾的顺势反手一刀,斜剌里朝面前的高突骑拦腰劈了过去,正巧回身目睹这一幕的高洋顿时惊得目眦欲裂。 只听“当!”的一声金属相击之声,一把长刀堪堪从旁边探了过来,刚好击打在那什勒的刀刃之上,震得那什勒手腕一麻,连刀都险些飞了出去,扭头看去,却是距两人最近的一名王府侍卫已回身至高突骑身前,持刀而立,稳稳的挡在两人之间。 “好险!”这一切只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高洋不禁暗道一声侥幸,若非刚才高突骑舍命一推,只怕此时自己已成刀下亡魂。一念及此,高洋便朝高突骑投去感激的目光,却发现高突骑此时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裤裆里湿了一大片,原来竟是被刚才的一幕险情给吓尿了,高洋顿时好气又好笑。 “薛校尉!你在一旁看热闹吗?!”那什勒见自己一击不成,几名亲兵又被那两名侍卫的高绝武技吓破了胆,一时也不敢再有何动作,不由怨恨的看向一旁的薛无悔怒喝道。 “卑职不敢”,薛无悔的面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在马上朝那什勒略一低头恭谨说道:“卑职位卑职微,所领军令只有迁民事,未经上官允许,不敢干扰廷尉丞大人缉拿贼凶”。 “你!”他这话差点把那什勒的鼻子给气歪了。 薛无悔的这番话虽然言语间充满恭敬谦卑,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很明确:我只负责迁民,你要干什么请自便,但想要军方帮忙,休想! “好,好,好!”那什勒恨恨的从牙缝里一连迸出几个“好”字,眼中的那丝怨恨此刻也已完全变成了怨毒,握着刀柄的手,青筋直跳。自从他被派驻殷州军一年多以来,还从未受过此等怠慢羞辱,可偏偏此刻既无法凭一己之力拿下慕容风等人,又无法号令众军士相从,气得直想跳脚骂娘,心里对薛无悔是恨到了极点。 一旁的高洋,此时倒是颇有些玩味的看向薛无悔。他觉得,这个黑脸的军将,倒是有点意思。 此时,远处已可陆续见到有殷州骑军,驱赶着方才逃散的饥民朝这边缓缓行来。那什勒心念一转,脸上便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薛无悔道:“薛校尉,眼下逃民已被擒回,只是本官手下军士伤者近半,这迁民之事,便交予校尉了。此番虽有些波折,但幸赖校尉及时来援,总算是未出什么纰漏,本官回营后,定将向司马将军禀明实情,为校尉请功啊!” 薛无悔听他这样说,一拱手淡淡的道:“大人言重了,此乃卑职份内之事”。 “理应如此!”那什勒略一摆手,示意薛无悔不必自谦,便又指着高洋等人对薛无悔道:“只是这伙人,还请薛校尉下令众军助某拿下,绑缚回营详加审讯!这几人身携利刃,公然阻挠朝廷军务在先,后又持刀砍伤多名军卒,暗助迁民作乱,更欲谋袭朝廷命官,身份来历可疑,其罪更不容赦!今日若是让这伙人逃脱,他日上官问起,你恐怕也脱不了一个勾结贼匪的罪名,其中利害还望校尉思量!” 那什勒这番话语气恳切,不再似方才那般跋扈,可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却是较之方才更胜。 薛无悔并不相信这几名世家子模样的书生与少年真会是什么叛匪,估计只是为这些迁民抱打不平而已,但这几人砍伤军士c打伤官差c阻挠军务却俱是实情。 尽管他平日也看不惯这那什勒的嚣张做派,本不愿插手,但想到那什勒已再三开口向他求助缉凶,现场又有众多军士旁观,自己若一再推脱,万一日后那什勒故意向上官告状,他也是难逃一责。 当下便黑着脸,对众军士低喝了声:“拿下!” “放肆!”两名王府侍卫一听这话,顿时怒喝一声,横刀于胸前,将众公子和慕容风护在身后,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份,万万不可让几名公子与南山先生有任何闪失。 “咻!——”恰在此时,只听官道远处渤海府城方向,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破空尖啸,众军士皆是神色陡变。 “镝箭?!”这声音,他们这些久驻北疆的边军自是熟悉无比,众军士立时便警觉起来。这镝箭又称鸣镝,是敌我两军战场骑军高速行进中发令的常用箭矢。骑军对阵之际,通常是“鸣镝响后战鼓催”,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骑兵冲锋了。 “莫非果有贼人埋伏?!”薛无悔和那什勒也均是心惊不已,忙扭头朝镝声响起方向看去。 只见,官道之上,蹄声如雷,十余骑黑衣骑士,无甲无蕃,正朝这边纵马疾驰而来,隐隐还可看见马群之中,不时闪现出的一片片雪亮刀光。 “结阵!!”薛无悔不知这是哪里来的队伍,但见对方来者不善,且并非殷州军装扮,也来不及多想,便急令众骑军集结御敌。 此时,已有近百名追寻逃民的骑军返回。众军闻令,立即靠拢,百余名军士迅速分成两队,一队二十余骑留下看守追回的逃民,另一百人队快速翻身下马,取下挂在马侧的圆盾,手持长枪在官道后方列成三行,第一行举盾架枪结成盾墙,后两行挺枪于后,其矛如林,突于盾前。 “山!——” 随着这百人队中一名队正的一声嘶吼,众军士同时进入战备姿态。随着百套甲胄齐声发出“哗!”的一声铿锵之音,一个如林的枪盾结阵,便将官道严严实实的堵住。 “好一个不动如山诀!”一旁的慕容风见到此景,不禁脱口赞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漠北铁手 这百余军士显然是殷州军中的久战精锐。从薛无悔令出,到百人结阵完毕,仅仅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面对远处滚滚而来的骑兵,这些弃马步战的军士,竟无一人变色。人rén iàn色冷峻,一股庞然杀气,随即从这百人队的身上向四野散开,显然俱是精熟步骑两种战法的劲旅,也真当得起当世强军之称了。 “住手!” 就在殷州军刚刚当道结阵完毕,远处奔驰而来的十余骑中,当先一名须发皆白的布衣老者突然大喝了一声,顿如滚雷炸响,狮吼虎啸,余音绵绵不绝,纵是相隔一箭之地,仍震得众人耳膜俱颤。 只眨眼功夫,那些持刀骑士便已冲到了近前,齐唰唰在阵前十余步外停了下来。 “来者何人?!”薛无悔手持长枪端坐于马背,对那老者沉声喝问。他已认出,这些骑士的装扮,都是渤海府兵的常服装束。 只见老者双腿在鞍上轻轻一蹬,整个人便从马背腾空而起,凌空跃出数尺开外,稳稳的落在地上,竟未溅起半点泥水。 薛无悔见状,双目中精光一闪而逝,暗道:这老者好高明的轻功。 “老夫,何——青——山!”老者看都没看薛无悔一眼,一双虎目只是扫了一眼殷州军身后的高洋等人,便死死的盯着守在一旁持刀而立的那什勒脸上。 薛无悔闻言一愣,他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此时,军阵后方的那什勒却抢先开口喝道:“老丈!某家乃是朝廷廷尉府驻军丞!殷州军在此办差,尔等所来何事?!” 他此刻,心中是恼火到了极点,暗道自己今天真是出门件件事不顺!先是刁民据寨不迁,后又遇几名书生拦道相阻,还砍伤自己手下多名军士,现在眼看就要拿下这伙书生了,却又半道里冒出这么个老头,还带来十余府兵,莫非是冲这几名书生来的? 想到这里,他浓眉之下的一双鹰眼便隔着人群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老者。见这老者布衫布鞋,从头到脚也没一件像样的穿戴,心中便已有计较,估计这汉人老者八成是城中哪家大户的下人,可能是使银子到府城请了些兵士出来壮胆,自己今天若是就这样让他们将人救走,那日后在军中还有何颜面?于是便抢在薛无悔前面开口表明身份,打算挑起些事端出来。 老者闻言,双眉微微一挑,双手慢慢负到身后,缓步走到那什勒马前不远处,冷冷的看着他,冷冰冰的问了句:“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个老不死的!爷爷是你祖宗!”本就已是气火攻心的那什勒,被老者如此当众羞辱,哪还沉得住气,顿时破口大骂起来,同时手中钢刀如闪电般脱手甩出,刀尖朝向老者插了过去。 老者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在钢刀飞至面门前时,身形突然在众人眼前虚晃了一下。下一刻,众人便吃惊的看到,见那钢刀的刀背,竟然就这样凭空被老者擒在手中。 老者拿着钢刀,玩味似的翻看了几眼,冷哼一声,轻笑道:“哼!刀不错,可惜,人太孬。” 见到老者这空手擒刀的功夫,一旁的薛无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张黑脸顿时变得煞白,他喉头上下动了动,颤声道:“老老人家可是漠漠北铁手何青山,何老将军?” 老者抬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微一昂头,神色傲然的淡淡道:“正是老夫!” 众军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说起何青山的名字,年轻一辈鲜有人知,但若提起“漠北铁手”的名号,这南北两朝,军伍和江湖之中的老一辈人,却是无人不晓。 早在二十年前,漠北铁手何青山便已是江北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后被高丞相收入帐下。五年之内,便凭着赫赫军功,从一名普通校尉升任至从三品武威将军。历经大小六十余战,从无败绩,屡为先锋。一双铁掌诡异莫名,一柄长枪更是已入化境,曾无数次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大魏南北,柔然c突厥c契丹c南梁无不震怖“漠北铁手”威名,在大魏军中,更是胡c汉诸族百万将士心中军神般的chuán qi存在。 十年前,这位名震天下的武威将军,却突然自罢军职,甘愿到丞相的渤海郡王府做起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管家,从此便在江湖和天下争霸中销声匿迹,只留下无数的故事与chuán qi。 薛无悔从军数载,自是听军中前辈说起过“何铁手”的传说,却没想到竟会是眼前这位一身布衫的老人,更没想到自己竟能有幸在渤海城外见到军中战神,顿时激动得双唇颤抖。只听“唰!”的一声,薛无悔当场翻身下马,抢上前两步,在何青山的面前铿然单膝跪下。 现场百余殷州军士方才闻听二人对话,得知何伯身份后心下也俱是震惊不已。此刻见状,也急忙纷纷下马跪地,轰然齐声抱拳高声喝道:“拜见将军!” 百军齐宣,声震四野。 何青山却是神色不动,只在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给众军打了声招呼,眉头便是微微皱起,绕过众军,径直走到高洋面前,躬身抱拳用略带责备的语气沉声道:“二公子,城外如此混乱,公子怎可轻身涉险?还请二公子随老奴回府”。 眼前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将一旁的那什勒惊得目瞪口呆。 “将将军?‘漠北铁手’?何总管?”那什勒看着眼前这名老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一称呼此刻听在他的耳中,就如同有一把巨锤砸在心头,脑中又像是突然炸响一声霹雳,眼前一片恍惚,双耳嗡嗡作响,禁不住手脚发颤,浑身冰凉。 这个让众军跪伏的老汉,竟然就是十余年前名震北疆的大魏第一虎将何青山?这何将军如今不是在渤海王府司职吗?那眼前这个能被他恭敬的称为“二公子”的少年,天下间除了丞相家的那位二公子高洋,还能有谁?!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的那什勒如坠冰窖,他明白,自己闯下了塌天的大祸。 想通了其中关节,那什勒顿时像被抽光了血液一样,浑身没了半分力气,双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引来身边众军无数鄙夷的目光。 可他现在已顾不得这么多了,片刻之后,他慌忙爬起,手脚并用,快速爬行到距高洋两三步远的地方,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的哀求道:“二二公子!是小人有眼无珠,小人罪该万死!小人愿自去双目!老将军,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请二公子和将军念在” “杀了!”还没等他说完,高洋便是厌恶的冲一旁的一名王府侍卫呶了一下嘴,冷冰冰的道。 “喏!”一直护在高洋身边的两名王府便装侍卫,早就对这嚣张跋扈的那什勒恨到了骨子里。此时见二公子发话,根本就不给现场众人任何的反应时间,“喏”声未散,其中一人手中的相州长刀便已挥出寒光一片。 下一刻,便见到那什勒的一颗人头随着刀光飞上了半空,脸上还挂着充满惊怖的神情。恍惚间,高洋甚至还看到那什勒的头颅在飞上空中的那一瞬间,双眼还向下看了一眼自己那尤自喷涌着鲜血的无头尸身。 “啊!” 众军士及周围百姓,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得齐齐一声惊叫,薛无悔更是心中极度震怖。 他万没想到,丞相家这位貌不出众的次子,行事竟是如此冷厉狠绝,眼中更无半点朝廷法度,对朝廷七品官员说杀便杀。更令他感到恐怖的是,那两名身着便衣的家仆对这少年的杀官之命,竟也是毫不迟疑。那在他们的眼中,自己这些卑微的厮杀汉,岂不是连人都算不上了? 想到这里,薛无悔不禁暗自叫苦,心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只是出城例行巡视,却无端撞上这等没来由的祸事,恐怕今日便要在此白白丢了性命吧。 而方才这一幕,显然也超出了何伯的意料之外。刚才高洋一句“杀了”出口时,他便想开口阻止,却为时已晚,当下便是一皱眉。 然而,就是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却又见高洋抬头不满的扫了两名侍卫和随后赶来的十余府兵一眼,黑脸一沉,冷声道:“都听不懂吗?我说,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替父济民 众军士愣了须臾,便重重的一齐躬身应“喏!” 下一刻,便见那些府军和侍卫,“呛啷!”一声,拨刀跃入那十余名或倒地c或跪伏的那什勒亲兵群中,如虎入羊群,不由分说,一把把寒刀上下飞舞,一颗颗人头当场落地,这些亲兵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只在眨眼之间,便尽数被屠戮殆尽。 十余颗目龇欲裂的人头尚在地上滚动着,冒着热气的鲜血便已顺着众人的脚下淌满了官道。 “啊——!” 现场的一众百姓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顿时吓得四下惊叫躲避,却是不敢再逃远,只是相互拥挤在一起,看向高洋的目光中已满是难以至信和极度惊恐的神情,就如同看着一个恶魔一般。 何伯圆睁着双眼,看着这满地的鲜血与死尸,面上神情阴晴不定。转头看了一眼依旧负手而立c面不改色的高洋,雪白的虎须一抖,刚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最终却只是闭上双眼,发出一声长叹。 只见此时,高洋冰冷似刀的目光中,满是暴虐与怒火,视线从一众尸体又冷冷的扫到了跪在地上的薛无悔脸上。 薛无悔此时的脸色已是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顺着帽盔从鬓角大滴大滴的淌了下来,心中一片死灰。他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双手捧着,呈过头顶,膝行数步,来到高洋面前,一语不发,却是示意请用——己剑斩己身。 何伯见状,心道要坏,若是再斩了这带军校尉,他手下这百余殷州军急恐之下,做起乱来,局面怕便是难再收拾。忙上前半步,加重语气对高洋沉声提醒道:“二公子——!” 却见高洋的嘴角突然轻轻向上一翘,缓缓走上前,吃力的拿起薛无悔的佩剑,“唰!”的一声,塞回了他腰间的剑鞘,然后环顾众军士,平静的道:“你们起来吧!” 闻听此言,众军士此时皆有死里逃生之感。纷纷起身,脸色苍白的看向高洋。 只听高洋道:“尔等见信来援,奔骑如潮c反应迅速,不愧强兵;闻那什勒恶令,不畏,只遵军令c行止划一,不愧好兵。本公子俱是看在眼里。今日之事,尔等非但无过,反而应赏!何伯,等下便遣人回府取来银钱,交予这位薛校尉,为今日每名军士颁赏一贯!” “喏!”一旁的何伯应声道。 高洋的这番话,不禁让现场众军士的腰都渐渐挺了起来,脸上也均浮现出感激之色。一旁的薛无悔闻言,忙高声道:“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百余殷州军士随后也再次齐声高喝。 却听高洋又大声道:“众军无需谢我,尔等俱是父王麾下锐士,拱卫我大魏北疆数十载,此次不畏酷寒c日夜兼程南来,更是为了给城外无数济州流民一个活路。此等护国卫民之举,本公子代家父拜谢诸军了!”说罢,竟是当众向着众军士深深一辑。 “谢公子!”众军士又慌忙在薛无悔的带领下,齐齐向高洋躬身抱拳行礼。不少军士甚至语带哽咽。 无他,只因为这一路南来着实辛苦,十余日昼夜行军,马不解鞍,人不卸甲,饮风嚼雪,其中艰难唯有自知。却未料在这渤海城外,竟在这般情况下得遇丞相家的二公子,不仅获赏千文,更得到公子这般高的认可酬谢,一路所受的苦楚终是有了回报,众军心下哪能不激动。 可高洋的这番言辞,却让何伯心下暗自吃惊,再次饶有兴致的打量起高洋黑瘦的小脸来。他心道:这孩子的这番举动,倒真有点自己年轻时在军中领军时的做派,杀伐果绝c恩威并施,雷霆手腕c赏罚兼济。他此时一点都不怀疑,若是让高洋再与这些军士多呆些时日,这百余悍勇便会尽皆变成他的死士。 一念及此,一抹慈爱的笑意,不易察觉的浮上了何伯的眼底,心中暗叹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即便是丞相家这年不足十岁的小公子,也能无师自通,对人心士气的把握这般到位。看来不出数年,高家便将又有人杰崛起啊!” 而此时的高洋,显然没功夫观察何伯的神色变化,他正忙着指手划脚的吩咐众军士安置迁民呢。 “诸位济州的良善,小子便是高丞相的二子高洋!”高洋令侍卫牵过一匹马来,扶着自己坐了上去,居高临下的方便对那百余尤在惊恐无状的迁民喊话。 这少年方才的狠厉,众迁民可都是着着实实看到了眼里,此时见他上马说话,目光扫来便立时纷纷噤声。现场一时静得吓人,连马匹偶尔的响鼻和悉索的风声也清晰可闻。 高洋很满意这样的沟通氛围,他清了清嗓子,用白话大声喊道:“诸位良善,都是我大魏百姓!我听说,你们中不少人,还是我们渤海府城一些差兵官吏的亲朋故旧,请大伙相信俺,我和家父高丞相是绝不会让诸位就这样身披陋衣c腹中无食的前往洛阳的!” 说罢,高洋又唤过一名王府侍卫,看向一旁的薛无悔大声道:“薛校尉,还请拨出数十人马,随这位侍卫去一趟渤海府衙,请太守高禾打开府城官仓,拨付出五日的足量粮米,分发给这些济州百姓,并请他带府中文吏人等过来一趟,统计一下这些百姓中有多少病患c又有多少无衣之人。然后组织城内民众捐纳些用不着的旧衣闲被,分发给迁民,诸上事毕,方可指引他们外迁。我这里先代爹娘和府中诸人,认捐粮两千担c衣二百件!我自己的衣物也拿出十件,发与此处灾民中年岁相当者”,言罢,高洋想了想,又道:“然后你再遣人回一趟殷州军营,多调拨些人马过来,去城外各处迁民聚地查看,也一律依此例bàn li。” 这下,不光是薛无悔,连何伯也是大惊失色。 何伯心道:坏了!这小祖宗真是不知水之深浅,今天许下这通海口,怕是要惹下了dà á烦。这城外的济州灾民少说也有近十万人,若是人人皆依此例bàn li,怕是渤海府光粮米就要交出数十万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此事丞相与主母皆不知情,他日若是得知,还不知会怎样呢? 于是何伯抢出一步,沉声对高洋道:“二公子,要不府城高太守那里,还是老奴去走一趟吧,这城外灾民怕是不少于十万人,如此大数量的粮米g一ng yg,却不是个小事”。 何伯报出的这一数字,也是把马上的高洋给吓了一跳,他可真不知道城外的灾民竟有这么多,还一直以为顶多只有万余人呢,心下也是暗暗吃惊,一丝懊悔此时也浮上心头。 不过转念一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禁止灾民进城求活的,是自己的父母;强令灾民远迁洛阳的也是自己的父兄,这些灾民如今的处境皆是因自家而起,自己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活活饿死于野。 于是暗里一咬牙,强自镇定的对何伯道:“那就有劳何伯了,见到堂叔,还请俱实陈情,请他务必妥善慰济这些灾民。” “唉——喏!”何伯轻叹一声,应了下来,随即飞身上马,指着两名府兵道:“尔等随某入城,去府衙!”说罢,又向马下站立的一名王府侍卫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示意他照看好高洋,尤其别再让这位小祖宗胡乱开口了。随后,便神色焦急的打马向城内奔去。 “谢谢公子!” “公子真乃活佛在世!” “草民一家这下终是有了活路啊!” “草民等不想走啊!” 待见得何伯果真去了,现场百余灾民便纷纷朝高洋跪了下来,叩头不已。有致谢的,更多的则是哀求留在渤海的,一时间哭声震野。高洋见了也是颇有些动容,目光不自觉的便看向了慕容风,却见慕容风在人群中,微不可察的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饥民难留 慕容风拨开挡在面前的几名军士,来到高洋马前,凑近了低声对他道:“这十万灾民绝不可留在渤海,否则必死无疑!”高洋闻言吃惊的俯身低声问:“先生为何这样说?” 慕容风面色凝重,轻声道:“灾民不走,丞相必败”。 慕容风的这句话,让高洋浑身一震,一时没想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看向慕容风的眼中满是疑惑。 慕容风只好又压低声音解释道:“公子需知,眼下晋阳大战在即,这十万张饥民的嘴,无论在哪一方,都是个极大的拖累:赈之,则必分军粮;不赈,则必生民乱。这些饥民一旦入洛,元修势必投鼠忌器,不敢轻启战端;再不济,至少也可以拖延他一些时日,可若是饥民滞留渤海,这形势便立时逆转了,丞相也会由此陷入两难,如若此时元修出兵,丞相内忧外患之下,焉有胜算?此外,渤海自古盛产盐铁,而不产粮,饥民滞留渤海又岂有生机?那洛阳却是中原腹地,土沃粮丰,去了洛阳,才是他们最好的活路,也是一举两得。” 经他这一提醒,高洋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些济州饥民,早已成为了帝党与爹爹一系间厮杀博弈的棋子。 他仔细琢磨着慕容风的话,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两方大战在即,济州却突然冒出十万饥民,这之间莫非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再联想起方才在饥民中大肆作恶的廷尉丞那什勒,受兄长急调而至的段叔和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殷州军,以及前日突然潜至将军府的刘景一股无名的寒意渐渐从高洋心底慢慢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隐约的感觉到,似乎有一张由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交织而成的大网,已将他和这十万饥民,还有原本平静的渤海府城困于其中 “公子?”马下的慕容风见高洋痴痴坐在马上,脸上神色阴晴变幻,似乎浑然已忘了自己正被百余饥民环视着,忙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低声唤道。 “啊?!先生做甚?”被慕容风这番提醒,高洋才猛的从回过神来,内心却依然在极度的震惊之中。 慕容风见状只好用眼神示意他环顾一下四周饥民,出言提醒道:“还请公子尽力安拂饥民,使他们速速入洛。” 闻听此言,高洋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在干什么。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强自稳住心神,便又大声对一众黑压压的饥民喊道:“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安静!”“安静!”在众军士的协助呼喝下,现场哭泣跪拜的上百饥民,再次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直直的看着那名骑在马背上的华服少年,心中揣测着他到底会说些什么。 “诸位良善,本公子可以做主,让尔等留在渤海,但有一事还需事先言明:尔等应知,渤海土地苦咸,因此自古此地主业便非耕种,而是盐铁;更不消说,现今此地既无荒地亦无余粮,且朝廷既便放赈,也只会赈到济州,断没有将赈济派送到这数百里外的渤海来的道理。我也不瞒大家,现今渤海府仓存粮,也仅能为尔等十万口g一ng yg几日之用。尔等若决心要留在渤海,当思量数日之后,又该当如何?难道仍要重陷今日此景?”高洋尽量用最简单直白的话,缓缓的将走与留之间的利害关系向一众饥民讲清,但却是句句紧扣饥民心中的权宜算计,效果远比一般的道理宣讲要好得太多,引得一旁的慕容风不住点头。 接着,便看高洋手臂猛的一挥,指向西南洛阳方向大声道:“从渤海到京师洛阳,也就五日的行程,脚力快些,三c四日便可到达。洛阳是中原腹地,自上古时起,便是粮物丰足之所。我听说洛阳去年大熟,就连寻常富户家中地窖也是堆满积粮,且前些年洛阳战乱不止,以至附近无主荒地颇多,却土地肥沃,改荒为耕只是朝夕之事。将来无论是在富户家为仆为佃,或是向官府报备自开荒地,都是轻而易举,断不至饿死于野!更何况,洛阳乃是天子所在,当今天子,便是小子的姐夫,为人宽厚,笃爱百姓,所以家父高丞相才调派殷州军千里来援,只为协助尔等尽快迁往洛阳避灾。现在,是去是留,尔等自行定夺!我就在这里,等候尔等决定”。 这下,灾民中顿时便如同炸了锅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人群渐渐围聚在几名五十余岁年纪的老者身边。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一名老者被两个小伙子扶着,颤颤的走到高洋面前,跪下道:“二公子,草民等商量出决定了。” 高洋闻言眉毛微微一挑,看向老者道:“老丈请讲”。 “公子说得有理,草民们虽苟活于村野,却也都不是荒蛮愚昧之人,这渤海确非农垦之地,公子与丞相能从府仓给草民们挤出数日口粮,对草民们来说已是再生的大恩!方才乡亲们已经决定了,听从丞相的吩咐,去洛阳讨条活路。只是这些人里,还有一些因饥饿伤寒而患了病,草民厚着脸,替他们恳请公子再发善心,赏下些草药,救救草民这些人吧!”说罢,老者颤抖着匍匐于地,带领着众饥民,不住的向高洋叩头。 “老人家不必如此!”高洋方才劝众饥民时,言语真假掺半,已觉自己心有愧焉,此时又见这老者与众饥民这般言行,顿时不禁脸上一红,急忙应道:“伤患之民定需救治!还请诸位良善放心!” 他当场对薛无悔道:“还请薛校尉差人去调来殷州军营和府城的郎中大夫,为这些饥民诊治,一应费用,均由我王府承担!” 薛无悔闻言当即抱拳应下,却又面有难色道:“只是二公子,小人位卑言轻,这请城内医馆的郎中倒还好说,可调请军中及府城的医官,这这小人实在是不敢造次”。 此时却听人群中一直从未说话的高突骑大声叫道:“乐哥儿!这事儿俺能干!俺去,看哪个敢不来!” 原来,方才高洋与众饥民的一番对话,也令高突骑内心十分激荡,觉得这是有为之举,自己也应出上一把力,而他自小便是这府城中有名的大少,平素又与二公子高洋往来甚密,时常干些淘气使坏的勾当,几年下来,这城中的大小官吏和贵人们,倒鲜有对他不熟的。 高洋听了他这话,不禁咧嘴一笑道:“我这一忙,竟把兄弟给忘了!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随即便安排一名王府侍卫,带上几名府兵陪着高突骑去了。 高洋心下再想想,似已无其他需要安排的事宜,便春风得意的坐在马上,看着众人好一番忙碌。 见此间事了,慕容风这才面有忧色的对高洋道:“公子!眼下诸事已定,公子还是快些回府的好。公子方才这番行事,痛快人心不假,可也着实太过孟浪了。这那什勒大小也是个七品官,还有方才斩掉的这十余兵丁,往大了说,这叫杀官谋反;往小了说,也至少逃不掉一个擅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公子还是赶紧回府,将此间事情禀明夫人,请夫人拿个主意。” 慕容风的这番话,如当头一盆冷水,将方才还洋洋自得的高洋立即拉回了现实。此时,一阵寒风刮过,想起母亲盛怒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高洋身上不禁猛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忙扭头对剩下的一名王府侍卫交待一声:“你一会骑马,送道豁回去!” 然后便转头对慕容风道:“先生,咱们回府”。说罢,便调转马头。 此时早已有府兵牵过马匹,扶着慕容风翻身上马,师徒二人便在几名府兵的拱卫下,打马朝府城方向飞奔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幽州铁卫 一行人行至府城下时,天色已近黄昏。 巍峨的渤海府城城墙,在寒日余辉的映衬下,凭添了一股肃杀之气,显得格外苍凉雄浑。 待高洋与慕容风进到城里方才发现,只过了两个时辰,这府城内的气氛竟与先前大不相同。 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尽皆布满持戟而立的府兵与殷州军。 街道两侧也不见任何行人,空旷的石板路上,只有他们几人的马蹄击打着地面发出的“哒,哒”声。 高洋放眼观瞧,发现两侧站岗的军士无不是神情肃穆c站得笔直,只有那一张张府兵与殷州军或黑或青的披风,偶尔随风摆动。 倒是他们这一行人,衣着各异,骑马穿街,着实打眼,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道路两旁军士注目的对象。这让高洋感到十分的不舒服,甚至觉出了些压迫之感。 “莫不是城中突生了什么变故?或是因自己擅杀了那什勒,生出了什么事端?”高洋心中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他下意识的向慕容风投去询问的眼神,却发现慕容风也正一脸茫然的望向自己。“唉,管他的,还是先回家再说”,高洋心下想着,便轻轻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来到了王府前街。 此时,远处王府门前的景象,又让高洋心中吃了一惊。 只见自家王府正c侧两门及高墙周围,此刻竟肃立着二百多名佩刀持盾的精甲武士。 每人俱是七尺左右的身高,皆是头顶白羽飞鹰盔c身披鱼鳞三段甲c腰缠蟒纹带c清一色的肩挂大红齐身披风,看起来是无比的威武雄壮。 尤其是这些武士所持立盾,均是五尺上下的圭首脊棱覆铁盾,打磨得如镜光滑,中央鐕着的虎面,怒目龇牙甚是狰狞,在斜阳下泛着一片耀眼的金光。 隔着一箭远,高洋便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马速,细细打量起这些比寻常人高大很多的军士来,却惊讶的发现,他们中绝大多数竟都是些蓝眼黄须c阔嘴鹰鼻的胡人,每人背后还斜插着一张约有半人高的铁胎劲弓。 “幽州铁卫?!”随行人中,一名有些见识的中年府兵此时也看清了这些锐士的模样,不禁失声低叫了出来。 “哦?”高洋有些诧异的看向那说话的中年府兵,问道:“张大哥知晓这些武士的来历?” 却未料那名姓张的府兵闻言后,竟是面露古怪之色,看着高洋嗫嚅道:“公公子竟然不识得?” “废话!”高洋顿时没好气的道:“俺若识得,还问你作甚?” 那姓张的府兵慌忙道:“小人失言,请公子恕罪!” 接着便听他解释道:“小人去岁曾有幸随府尉大人,护送世子的一名近侍前往晋阳,所以有幸见长过见识,当时拱卫晋阳丞相府的便是这些武士。” 张姓府兵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当时小人曾听府尉大人说起,这‘幽州铁卫’乃是晋阳的帅府亲卫,数年前由丞相亲手创立,待遇极为优厚,但入选条件也是极高,不仅要求身高一律在七尺以上,还要能骑步两战,能连开二十次六石以上的强弓,方能入选。是故入选者,皆以西域那些生来便力大体健的杂胡人居多。” “帅府亲卫?”高洋低声重复着,心念一转,心跳便猛的加速起来,暗道:“莫非是爹爹回了?” “嗯,小人敢确定,这些人定是‘幽州铁卫’无疑,就他们这身行头,置办下来怕也不少于十两雪花银了,普通厮杀汉哪配得上这套精铠!” 那张姓府兵尤自一脸神往的说着:“俺听府尉大人说,他们这一身装备,一水儿的精钢锻打而成,那工艺可不比相州刀差,整套置办下来,得三个工匠忙活一年光景;而且这身披挂份量可是不轻,光是那副覆铁盾便有三十来斤,一身下来重有一百二十斤!这一身虽是威武精良,却也就是这些杂胡能用得上,若是换了寻常士卒,甭说战阵了,便是穿着跑上百步,怕也是要得累得气虚” “他们有多少人?”高洋心里想着事儿,突然开口打断张姓府兵的话头问道。 “呃”那姓张的府兵显然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给噎了一下,一时没明白高洋指的是什么,当下便加了几分小心,试探着问道:“公子是问” “我问你知不知道这‘幽州铁卫’一共有多少人?”高洋有些不满的重复了一遍。 “这个据说只有两千人左右”,张府兵想了想便赶紧答道:“主要是符合条件的人太难找了,而且他们每年还有春选c秋试,也就是新兵选拔与比武考校,不合格者便要淘退,加上供养耗费太大,故人数始终不多,但就这两千余胡兵,若是上了战阵,怕是能硬生生扛下一个万人队啊” “两千人?”高洋此刻却没心思听他在那念叨,心中盘算着:眼前这些“幽州铁卫”不过两三百人,连卫队两cd不到,看这人数不像是护卫爹爹的阵仗啊?若不是爹爹来了,那这些“幽州铁卫”大老远的跑到渤海来把王府给围了干嘛?这到底是出了啥事呢? 心里想着事儿,高洋和慕容风一行已来到了王府近前。远远便见到王府门前,正有一头戴乌纱翅笼冠,身着紫红鎏金官袍的青年官员,搓着双手,神色焦急的在府门台阶上来回踱着步子。 高洋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自己的便宜远房堂兄,现任渤海太守高禾。 不待两人招呼,高禾已是瞧见了他们,忙快步跑下台阶,迎向高洋急声唤道:“哎呀!乐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见高禾过来,高洋等人便下了马,自有几名随行府兵,牵着马匹到府门外去拴了。 “见过堂兄!府里出什么事了?怎么的围了这么多披甲锐士?”高洋迎上高禾,先是施了一礼,然后一面仔细打量着王府周围那些严阵以待的幽州铁卫,一面凑近他的身边低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神秘贵客 高禾见慕容风也在,忙和他互见了一礼,才急急道:“这事,为兄也不清楚,只知家中来了贵客,一会儿进去就知道了。哦,对了,你在城外惹的事,婶娘已经知晓,听下人说可是发了老大的火呢。早些时候,为兄得报,本打算带着人去寻你。可人还没出府衙,便被婶娘差人传到了这里。得知你还没回,为兄也不知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进府。这不,就一直在府门口等你”,高禾说罢,神色有些悻悻。 听高禾如此说,慕容风给高洋递了一个眼色,然后向高禾一拱手道:“太守大人,既然府中有贵客至,那在下未得邀请就不便入府了,但有一事需禀明太守,二公子今日所为,实有大智慧!只是待会见到夫人,太守只需谨言即可,切不可替公子求告,夫人自会有明处。南山告退!” 慕容风这番话,令高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明白,南山先生的智慧远非他所能及,更不会坑害自己的徒弟,便点了点头。 慕容风遂又转向高洋咛嘱道:“公子,一会夫人若问责城外之事,公子无须过多辩解,只需着力‘替父慰民’便可。为师告辞。” 说罢,也不待二人反应,朝二人一拱手,长袖一摆,便飘然而去。 “替父慰民?”高洋重复了一句,便隐约有些明白了慕容风的意思,但终是觉得这“慰民”二字未免有些虚伪。 此时此刻,无论洛阳还是晋阳,都将这十万灾民当成了博弈天下的棋子,又有哪家真正顾念过他们的死活?自己所为,只不过是在其中择了个立场罢了,自己该如何谈民心?娘与父亲心中在意的到底是自己的权势还是天下的福祉高洋的脑子里一时百转千回。 见慕容风走远,高禾扯了一下正看着慕容风背影发愣的高洋,催促道:“乐哥儿!想什么呢?快些入府吧!” 回过神来的高洋,微不可察的甩了甩头,暂时将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抛开,正欲随着高禾入府,突然一阵寒风刮过,高洋不觉缩了缩脖子。这才惊觉经过方才城外的那一番波折,自己的衣服从内到外已完全被汗浸透了。此时被风一吹,顿觉寒风透体,冷到了心里,就如同娘亲发怒时那冰冷骇人的目光。 尽管他天性沉深聪慧,可终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一想到娄夫人正因自己在西城外干的那些事而大发雷霆,高洋的心里就不住的直打突突,脚下也迟疑了起来。 高禾还以为他心中仍是惦记着城外的灾民,忙催促道:“乐哥儿,脚下快些!城外之事某已责予衙中府丞与典史亲自带人处理,巡城司那边何伯也已安排了人手出城配合,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今日你招惹出的事非已经不少了,还是赶紧随为兄入府拜见婶娘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扯着高洋的衣袖,将他拉进了王府。 待进得王府,高洋又是大吃一惊。 只见上午还是寻常模样的王府,此刻却已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盛景:入得门来,便见迎面那副雕着丞相“中原荡寇图”石刻的巨大汉白玉照壁上,已挂起了用大红绸布扎成的盘龙垂带。 高洋的鼻翼抽动了两下,空气中似有一股奇异的幽淡清香随风入鼻。 他拿眼一扫,透过照壁一角,便见其后宽阔的大院两侧,回廊檐顶之上,此时也已挑起无数大红的鎏金灯笼。 一道道如瀑布般的五彩纱幔自廊顶垂落,正随着傍晚的轻风微微摆动;便是园中那些四季常青的绿植上,此刻也星星点点的扎满各色绸缎束成的彩花,竟是在这寒风料峭的早春,装点出了满园的姹紫嫣红来。 他又见,风起纱舞间,园内那垂纱遮掩的回廊下,数步间距便有一雪缨赤披的幽州铁卫仗刀而立,为这曼妙旖旎的院子,平添了几分隐隐的肃杀之意。 还未等高洋仔细琢磨,他便被高禾拖着转过了照壁。 入目的情景,更是让他吃惊不小。 只见,此时园内各处的绿树假山已被打扫得不见半分雪渍,青石铺就的中道上,竟覆满了暗红的朱砂;高洋简直看呆了,府中过年时,也未见有这般装点啊。 他顺着朱砂铺就的中道向前望去:只见中道尽头,斗拱飞檐的花厅前门,此时也被一条条从屋檐上垂落的五彩纱幔完全遮蔽,形成了一道如彩虹般的纱幕,将花厅内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纱幕后不时随风传来笑声和隐约的交谈声。 站在夕阳的余辉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让仓促回府的高洋如置梦中:眼前的碧树红霞c褐瓦朱灯,映衬在一片丹红彩幔和五色薄纱之间,端的是一派吉祥福瑞,如置天宫。 却见身旁的高禾,此时的神色也是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显然极是看重这趟差使。 也难怪他如此这般,他这位渤海太守说破了也就只算是个替高家看城门的,城中住着的不是达官贵戚便是族中长辈,平日里他这个末官晚辈,也是极少有机会参与这等大场面。 他看了高洋一眼,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紧张。只见他肃容而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又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官帽,低低的轻了轻嗓子,这才低头对高洋说了声:“走!” 快步踩在朱砂的中道上,高洋觉得脚下有些打滑。那些朱砂虽已被人磨得极细了,可终究还是有着无数的小颗粒。踩在上面,就如同走在冰上一般,一走一滑。 高洋心中有些揶揄的腹诽道:好好的青石板地面,干嘛要铺成这样?娘就不怕把贵客摔着了么?莫非,这玩意就是专门用来整人的? 一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高洋已是随着太守高禾一路疾行,来至了花厅外。 两人刚站定,便听到一路垂首而行的高禾,隔着薄薄的纱幔高声禀告:“禀夫人,乐哥儿回来了”。 屋内的嘻笑热闹顿时嘎然而止,代之的是一片突然降临的死寂。 高洋不明就里,一抖衣袍,刚想像往常那样抬脚迈步进去,却被身旁的高禾一把死死拽住。 只见高禾虽未敢抬头,却仍是不停向他打着眼色,又用眼神扫了一下四周回廊纱幔后持刀侍立的那些甲士,示意他:贵客在内,不可造次。 高洋见状一凛,心中也打起了鼓,一时间脑子里又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却是疑惑更甚:这花厅内来的究竟是哪路神仙,竟敢在王府摆下如此排场?最关键的,用来在自己和娘亲面前摆谱的,居然还是自己爹爹的兵,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只是,此时府中气氛陡然转冷。一股无形的压力,让高洋也不由自主的与高禾一样,躬身侍立在花厅外的台阶之下。 良久, 没有任何动静, 回应他们的,只有园中那愈来愈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是偶尔,从花厅内传出一两声茶盏触碰时发出的轻响。 直到高洋觉得腰都有些酸了,心中的不耐已忍到了极点时,才听到花厅内传出娄夫人冷冰冰的声音:“进来吧”。 “喏!”高洋与高禾齐声应了,这才都各自暗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 高洋抬头刚准备拾级而上,却见,突然从那些自花厅房沿垂下的五彩纱幔里,探出了两只白皙柔嫩的纤细玉手,同时将纱幔向两边轻轻掀起。 待看清这两只玉手的主人后,高洋顿时便惊得张大了嘴。 入到他眼中的:竟是两名十一c二岁c头带皮帽c梳着粗大单辫c粉雕玉琢般的异族ěi n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晋阳夜使 昨夜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初春的晋阳仿佛又回到了凛冬。 华灯初上,南城民巷清冷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两个人影。 一只小黄狗,一边低头嗅着,一边瑟瑟的贴着墙根儿漫无目的的闲逛,期盼着能在下一个墙角旮旯里寻到口吃食。 就在这时,突然“啪嗒!”一声,一大块雪团从它的上方掉落,正巧砸在它的面前,将它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却只能见到一个一闪而逝的黑影,从墙头掠过 “嘭——嘭嘭——嘭——” 两短一长的叩门声,在院内轻轻响起。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汉,门外站着一个蒙着脸,一身劲装的黑衣人。 只是那身材,玲珑有致,一看便是名女子。 黑衣人快速闪进了屋,老汉随即“哗啦”一声,关上了房门。 屋内,一灯如豆。 黑衣人此时已端坐在桌边的木椅上,那老汉,却是小心翼翼的跪伏在门旁。 “阿骨那,有那件宝贝的下落了吗?” 黑衣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果然是清脆的女声,如黄莺清鸣,格外悦耳,只是语气却冰冷异常。 “回上使的话,老朽近日已查到了一些端倪,应该就在那位的府上无疑。只是,老朽一直未得机会入府一探”老汉答道,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又有些怯懦。 “阿骨那!难道你忘了你妻儿惨死前的哀嚎了吗?!”黑衣人闻言猛的拍案叱道:“难道你忘记了用鲜血浇灌的仇恨吗?!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你的孙儿了吗?!” 待黑衣人说完,那跪在地上的老汉,已是浑身抖如筛糠,泪流满面。 他沙哑着嗓子,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悲痛,咬着牙答道:“七百多个日夜,老朽没有一天真正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夜洛阳的冲天大火,脑子里就会响起原儿夫妻在火中那凄厉的惨号” 说到这里,老汉的右拳狠狠的,一下一下的捶击着地面,咚咚作响。他的声音,也渐渐泣不成声:“咳咳老朽忘不掉啊,老朽恨不能将自己做成火引,一把烈火将这恶魔的城市焚个干干净净,去天上寻我的老婆子,再去看一眼我那唯一的儿子” 说到这里,老汉抬起了头,眼中已全是赤红的血丝,他此时发髻纷乱,状如疯魔,恨恨的盯着那黑衣人,咬牙切齿的道:“老朽真的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每一天的呼吸都是煎熬,每一个夜晚的降临都会重历那场恶梦,请上使准了老朽杀入那人的府中,杀个痛快,至死方休!” 上首端坐着的那名黑衣女子,此时眼中也是无声的淌下泪来。 她起身上前,缓缓将那老汉扶起,温声道:“老将军,快快请起。方才小女子是代传上人口谕,多有得罪了,将军的心思,小女子已然明了,定当如实回复上人”。 老汉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躬身询道:“上使,我那小孙儿喜娃子,可还好啊?有日子没见到他了,又长高了吧?” 那黑衣女子一边转身缓缓回到桌旁坐下,一边道:“都有桌子般高了,老将军放心,几十名英烈子嗣,上人均待如己出,孩子们现在都好着呢”。 老汉闻言,干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啊” 然后便转身将桌边红木柜上的一个花瓶移开,在放花瓶的位置摸索了一下,只听“咔吧”一声,那红木柜原来放花瓶的地方,竟裂开了一道缝,竟是一个嵌在柜子上的精巧机关盒子。 老汉用手指将盒子盖拉开,从里面掏出一张白色锦帕,双手捧着,来到桌前,将锦帕小心的摊开在桌上。 借着桌上那盏油灯不大的光亮可见,锦帕上竟是用极细的毫墨,绘着一张活灵活现的地图。若是此时有晋阳老居民在场,定然会一眼认出,其上画着的,俨然便是晋阳城北的建筑布局图,一房一屋,一街一巷,清清楚楚,简直分毫毕现。 只是在整张图的居中位置,留有一处巨大的空白,只有用笔墨勾勒出的围墙,围墙内,空无一物。 “上使请看,这便是老朽这段时间潜伏晋阳采画出的北城图”,那老汉探出一根布满着狰狞可怖的烧伤疤痕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圈道:“老朽已将北城各处宅邸如实绘了上去,现在就只待补齐中间这丞相府的详图了”。 那蒙着面的黑衣女子看见这地图,眼中精光一闪,一抹喜色浮现在了眼角。待老汉刚将锦帕重新叠好,她便伸手取过,藏入怀内。 “老将军,你的悲痛我们这些未亡人,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fu ch一u的日子就快到了,那时咱们便不用再忍受这般的煎熬”黑衣女子轻声叹道,最后一句,像是在说给老汉听,又似在对自己说话。 屋内沉默了良久,便听那女子又道:“好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依然每隔三天,便在胡同口的墙根处画上记号,丞相府内的事你不必再插手,上人已安排了其他更合适的人接手。你只须继续蛰伏即可,待时机成熟,见城内大乱,蓝凤冲天之时,你再召集手下,届时我会再来找你,与你们一同了却这场噩梦。” 老汉闻言,身子一震,语带颤音的道了声:“老朽知道了”。 城北,官帽儿街上,此时已没了行人。 冷夜之中,街面上渐渐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咯哒,咯哒”一阵零乱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马上一众骑士手中的火把,撕裂了这夜晚的宁静。 “快!快去禀报丞相,尉太保到了!” 丞相府外的高阶之上,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幕府门吏,远远听见马蹄声响,便急急从门房跑了出来凝目远望。待看清远处那一行骑士中,当先一人的身形后,便急切的向身后的几名随从喝令通报,他则抬手正了正衣冠,束手侧立于阶前,恭候那一行骑士的到来。 “吁——!” 转间之眼,这一行骑士便打马奔到了府门前。当先一匹马上,一名年逾五旬,身着皮铠c头顶胡盔的虬髯将领,猛的一勒马缰,嘴中轻喝一声,便一个翻身,滚鞍下马,随后便大咧咧的将马缰绳甩到跑上前来的一名值门侍卫手中。 他身后的一众亲随,也几乎是同时翻身下马,却是立于马下一动不动,如同标枪一般站得笔直。 “恭迎太保!丞相和世子已等候多时了”,那名青袍小吏,立即谄笑着躬身上前,对这被称作尉太保的将领陪着小心道。 “嗯!他娘的!这贼老天,昨夜好一场大雪,弄得城里城外都是泥泞,马儿也跑不起速度,竟有劳丞相久候,快!前面引路!”尉太保声音粗豪爽直,一边大声笑骂着,一边大踏步便往丞相府中走去。 此人,便是大魏名将,当朝太保c开府仪同三司c大将军尉景!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魏大丞相高欢姐姐常山君的丈夫,而高丞相,自幼便是由他们夫妇哺养长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丞相心术 “父亲,儿子始终担心,仅靠晋阳六州鲜卑这十来万人马,如何能一举鼎定河南?南道十三州可是还有三十五郡不在我们掌控之中,万一战事拖久了,西边和江南再有什么异动,那就被动了。” 丞相府西院,一处僻静的议事厅内,掌灯如昼,炭火如春。屋内只有两人。 说话的,是跪坐在书案旁的一名十五岁左右c身着紫色素锦丝袍的年青人,说完后,他有些拘谨的看向那名正在书案后,背对着他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此时正右手举灯凝神察看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巨大的《大魏全境舆图》。 “说完了?”中年男子嗓音浑厚而深沉,语调里却透露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并未回顾分毫,仍是借着手中灯光,在图上查找着什么。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极压抑的沉默。 青年没敢再答话,只是端端正正的跪坐着,眼睛却是集中全部注意力瞄向自己的父亲,想窥得他究竟在图上找什么?而更想窥知的,则是他此刻的想法。 片刻,便见中年人的手指重重在地图上某处一点,又若有所思的用指甲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才转过身来。 书案旁的青年,也在这一瞬间赶紧收回了目光,脑中又回忆了一遍刚才父亲手指敲击过的位置,正是大魏西部重地——原州。 借着灯光可见,这名气度威严的中年人,年近四旬,身高八尺,身形英伟挺拔,皮肤白晰c颧骨高耸,颌下的二尺美髯显然经过精心的修剪,只是直挺的鼻梁上,那深凹的双眸中,目光极其的冰冷与深邃,给人一种无法看透的神秘,倒是与高洋的一对眸光有几分神似。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这座晋阳城的主人,高氏当代家主c大魏国权倾朝野的魏天柱大将军c大丞相c渤海郡王高欢! 那跪坐在他书案旁的俊朗青年,便是高洋的大哥——魏骠骑大将军c渤海王世子高澄了。 与高洋不同,这高澄眉目之间,倒生得与高欢极为相似,星眉朗目,鼻高唇薄,面白若玉,配上发髻上的文士冠,真是好一派佳公子风度。他生性沉稳,平时少言笑,待人谦和,总是能给人一种人淡如菊的平和,尤其是那双眸子,明晰闪亮,不过细看,却是少了父亲和二弟眼中的那丝果绝与狠厉。 “子惠,仲华可有身孕了?”,高丞相盘腿坐在了书案后,将手中的油灯轻轻放在案头,轻描淡写的说一句,然后便抬起眼皮,看着一旁恭谨而侍的儿子。 父亲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将高澄惊得愣住了,差点站了起来。心道:这不是在谈国事吗?怎的突然又扯到自己老婆的肚子上来了? “呃”只是极短的错愕过后,高澄便恢复了平静,小心答道:“媳妇尚幼,儿子事务繁杂” 高丞相打开桌上一本奏报,不满的训道:“抓点紧!孤和清河王可都等着抱孙子呢!” “这”谈到和冯翊公主生孩子这个问题,饶是一向处事淡然的高澄,也有些忸怩起来,红着脸小声嘟嚷道:“这岂是急得出来的?” “嗯?!”高丞相瞥了一眼跪坐于案前的长子,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高澄听得耳中,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整个身子立时便趴伏于地,连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室内的气氛顿时骤然凝固,一股无形的威压感,瞬间便充斥在整个议事房内。 良久,屋内都没有半点声音。 高澄趴伏于地,一动也不敢动,眼睛几乎都贴在了地板上,眼珠却是在不停的左右闪动着,目光中流露出的全是后悔与惊恐。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大滴大滴的滚落。 “子惠,你怎的这般不长进?”良久,案后才响起高丞相的声音。高澄浑身一震,身子又猛的往地上伏下了几分,一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一会儿,却听得丞相又是轻叹一声,这次声音温和了许多:“孤知道你的心思。你看不上仲华,可孤看那孩子亦算贤淑恭敬,其父也是元氏宗亲之中,为数不多的有识之士,你是世子,是孤最为倚重的长子!家事亦是国事!骨血是最好的融合,你的眼光要放远一些”。 “启禀丞相,太保尉大人候见!”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小宦官的声音。 “传!”高丞相淡淡道。 高澄闻言赶紧起身,抬手用衣袖拭了把额前的冷汗,瞬间调整了情绪,复又正襟端坐于案旁。 高丞相拿眼角瞥了一眼这个长子,便又垂下眼眸,凝神捉笔,继续看起案上的奏疏来。 “下臣尉景!拜见丞相,拜见世子!”只是片刻,门口便响起一片皮铠鳞甲的碰撞之声。随后,尉景熊一般的身形已是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抱拳向高丞相父子行礼,开口声如洪钟。 “见过太保大人!”一旁的高澄,可不敢轻受姑父的礼,赶紧一侧身,跪着迎向尉景,一伏到地。 “士真!这里都是自家人,你搞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起来,旁边来坐!”待高澄回完了礼,端坐于案后的高丞相这才一副颇为不耐的语气,一挥广袖,朗声道。 “嘿嘿!俺一个粗人,哪敢怠慢了朝廷礼法?不过,还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说话爽利,不像对着那些个贼厮鸟官,放个屁也得憋个老半天!” 尉景一边咧开大嘴,嘿嘿笑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拉扯着身上的皮铠,两步走到案边,铁塔般的身子,便轰的一屁股盘腿坐了下来。 对面的高澄,嘴角顿时不意察觉的微微抽动了一下。 高丞相好气又好笑的对尉景道:“听你这意思,这太保当着不过瘾?” 尉景闻言,牛眼顿时一瞪,一拍大腿道:“这什么鸟太保!整天屁事没有,除了到山上打打猎,就是整天和那群文官扯淡,哪有当年在军中厮杀来得痛快!要不是这差事是妹夫你交待的,俺老尉早他娘的去大营里呆着了” “放肆!朝廷体统,岂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正在批看奏章的高丞相板起脸,斥责道。 “额是!”见丞相拉了脸,尉景顿时蔫了下来,嗫嚅着挪动了一下屁股,不敢再言。 房里一时没了声音。 见屋内良久没人说话,丞相只是在阅看奏章,气氛甚是尴尬,尉景便和对面跪坐的高澄扯起了家常。 “子惠,最近姑夫得了一柄上好的青铜古剑,它还有个名儿,叫个叫个什么肠的,回头你到俺府上去玩儿,看得中就拿去!那玩意还没个胳膊长,姑夫耍起来不痛快!”尉景道。 “咳!那柄剑叫‘鱼肠’,是上古神兵,价值不菲”,高丞相轻咳了声,淡淡看了一眼正垂着头,臊眉耷眼瞅过来的尉景,放下手中的笔,冷着脸好像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你这把剑,又是从谁手里收来的啊?” “额——”尉景闻言,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两下,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容道:“看你说的,这晋阳到处都是宝贝,俺使了些钱米,从一酒肆掌柜的手里换了来”。 “哦?是吗?”高丞相一脸玩味,故作吃惊的道,嘴角却是浮现起一抹怪异的笑容。他瞅了一眼尉景,又扭头看了看一旁不明所以的世子高澄,一抬眉毛,目光复又瞟向了手中的奏章,却是不阴不阳的淡淡摇头叹道:“哎呀——孤却不知这长广王元谒,何时当上了掌柜,还将酒肆开到了晋阳?果然是惯会结交之人啊!倒是孤这些时日都在这丞相府里,对外面这些事,有些寡闻了,竟还不如洛阳御史府的那帮酸儒消息灵通!” 此言一出,高澄便吃惊的看见,方才还腆着老脸笑答从容的姑父,那黑熊一样的身子,此时竟一个激灵便连滚带爬的到了高丞相的书案前,跪伏于地,大屁股撅得老高,不住的叩头,声音都带了哭腔:“妹夫——啊,不!丞相!丞相!救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荒唐奏疏 “子惠。” 高澄正瞪眼看着呢,却突然听到父亲唤自己的名字,忙俯身应道:“儿在”。 书案后传来高丞相那依然平淡的声音:“按我朝律例,朝臣私通宗亲,hui 往来,是何罪名啊?” 高澄闻言,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此时更是听到身旁尉景的方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沉闷的“咚咚”叩头声。 高澄飞快的拿眼一瞟,竟见尉景此时已是满头大汗,磕头如捣蒜一般。 高澄心中不忍,悄悄抬眼上看,却发现父亲那摄人的双眸竟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两道冰冷的目光,就如同两把利剑,一下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里。吓得他浑身一个哆嗦,身子不由自主的一软,赶紧趴伏于地,结结巴巴的答道:“按按本朝律例,是是为结党欺欺君——当斩!” 当他说出最后两个字时,感觉自己已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也是重重一个头磕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再不敢抬起。 “丞相——!”一旁的尉景,此时伏于地上,嘶声喊了起来。“丞相!俺知错了!借俺十个胆子,俺也不敢坏了自家的事啊!元谒只是托俺给他在朝中谋个差使,给了俺金百两c银壶十二副,再就是那把上古铜剑,俺想来无非也就是把他打发到洛阳,去他那个便宜侄子身边混口饭吃,便收了。俺万万不敢与元氏宗亲结党啊!刘贵那厮分明就是有意陷害,还请丞相明察!明察啊——!!” 转尔,他又慌忙道:“丞相!臣臣这就把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尽数搬来,缴于朝廷,俺一文未动啊!丞相!!”说罢,便又是不住的叩头。 此时,一直端坐于书案后批阅奏章的高丞相,这才抬起头,脸上此时竟已换作满是惊讶怜惜之色,急急起身,绕过书案,一把将尉景扶了起来,略带嗔怪的道:“士真——!孤方才不过是随口玩笑两句,你这呆厮,怎的这般当真?快快起来,让孩子在旁边看着,哪还有点做姑父的样子!” 待见到尉景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高丞相这才缓缓转过身,走回书案后,双臂一伸,摆了摆宽大的袍袖,坐下柔声道:“都是自家亲戚,孤还信不过你吗?刘贵是御吏中尉,监察百官是他份内之责,他没直接奏报天子,而是先陈情于孤,便是给你留足了面子,你休得记恨!元谒给你的那点儿好处,你收下便是!汝这些年随孤南征北讨,为的不还是他元氏的江山吗?拿他们家一点好处,也算不得大过!” “这?”尉景俯身,不知该如何做答,一双大眼,偷偷瞅瞅高丞相,又瞅瞅高澄,见两人都没看向他,均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好默不作声,算是应了下来。 正当尉景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刚刚平复,却又听得高丞相语重心长的道:“不是孤说你,这点儿贪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长此以往,怕是终有一天,连孤也护不住你了。” 闻听此言,尉景慌忙又再次匍匐于地哽咽道:“丞相!俺老尉断不是那贪财好货之徒!俺,只是个厮杀汉,自打在怀朔随丞相起兵,这辈子就是注定要跟着丞相阵前卖命的!俺既不懂朝中事,又不会种地,家中更没置什么田产,就是担心哪天有个万一,会苦了澄儿他姑姑和你那几个小外甥,所以偶尔收些无关痛痒的黄白之物,也是想给自己的身后事,留点儿余地” 听到他这般分说,高丞相好气又好笑,脸一板,打断道:“住口!没了你,孤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孤难道就不照应了?你这贼厮,说这些丧气话作甚?!还‘哪天有个万一’?你这是盼着孤阵前大败么?!” 又道:“你记住!能拿的拿,不该拿的,别碰!” 说罢,也不待尉景表态,便大手一挥道:“算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还是说点正事吧。” 高丞相从案上的一堆奏疏中,取出了一本,掷于面前道:“都看看吧,温鹏举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啊。” 高澄偷眼一瞧,只见那本奏疏竟是尚书省按常例递来的朝臣明奏抄本,封面题为《请设邺城军屯事》。 “这?是温子昇那老儿写的?”高澄试探着问。 高丞相并未回答,嗔笑道:“你这孩子,‘老儿’也是你配叫的?他与孤同岁,你莫不是在影射孤也是‘老儿’?” 这下可把高澄吓得不轻,连忙趴伏于地道:“儿子岂敢!这温舍人惯与父亲作对,儿子也是一时气极,信口胡说,儿子知错了,父亲切莫生气”。 “起来吧”,高丞相不以为意,却用似在和二人打趣的语气道:“你们看看,孤请陛下迁都邺城,殿宇都筑好了,他却在此时奏请陛下将邺城改设为军屯所!此人倒还真是颇有些胆量啊。” “这就是个笑话,不过是一届酸儒,为搏朝野评名而以,父亲何需为此气恼”,高澄开解道。 却未料高丞相闻言,竟是冷哼一声,怒斥道:“浅薄!孤让你参详的是这本奏疏背后的文章!” 被高丞相一番教训,高澄立时清醒了许多,想了想,才嗫嚅道:“父亲的意思莫非怀疑是——陛下?” “哦?我儿何来此言啊?” 高丞相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当高澄听到话中那句“我儿”的称呼,心下便是一阵暗喜。这隐含着“父子一体”味道的两个字,无形中透露出一个信息:自己猜中了父亲的心思。 他脑中飞快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温舍人久在中书省,平日又常伴陛下左右,若有什么建言,对陛下当面言说便可。可他这篇昏聩荒唐之文,却偏偏是明递的奏疏,还能顺利的通过尚书省的验看,成功递到陛下手中” 说到此处,高澄抬眼极快的扫了一眼高丞相。见父亲双目微阖,面上也看不出其他表情,一副静听的模样,心下便是一宽,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这才接着道:“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一是这份奏疏十有是在陛下的授意下写的;二是定系尚书省内有人与他合谋而为。故儿子大胆猜测,此事极有可能是由陛下和帝党联手炮制”。 一旁的尉景听得有点迷糊,瞪着一双牛眼,在这父子二人的脸上来回瞅着,粗大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可高澄的一番心思,此时却全在父亲脸上。 高丞相听完儿子的分析,美髯之下的嘴角,微不可察的上翘了一下,面上却仍是古井无波的神情,又开口问道:“那依你看,他意欲何为啊?” 高澄明白,父亲问的是陛下。 他略一思忖,才谨慎答道:“朝廷的明奏,按例是均要抄录下来告知给朝臣的,陛下以这份荒唐奏疏传示众卿,怕是用意有二:一是想籍此试探一下众臣工对迁都一事的立场;二是刚过完年,顺便想借此恶心一下咱们。” “哈哈哈——”,高丞相听完,不禁仰天大笑了起来,也不知是被儿子这番话给逗乐的,还是因为儿子说到了他心中所想。 “依孤看,他是打算动手了”,高丞相淡淡的笑道,就好像是在说着普通的家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高王之叹 闻言,高澄惊得猛的瞪大了眼睛,脸上变了颜色,对面的尉景却已是抢先怒吼道:“他敢?!” 丞相方才那句话,尉景是听懂了的。 虽然双方都一直在筹谋着大战一场,但他却没想到,刚登基不到三年的元修,竟有胆子敢先出shā sh一u。 高丞相的面上,此时却带着一丝无所谓的笑意。轻轻一抬手,止住了尉景。 高丞相缓缓站了起来,双手随意的扣在腰带上,肩背挺得笔直,若有所思的转过身,看向背后墙壁上悬挂的那张巨大的《大魏山川舆图》,目光中精光闪动,再开口时,语气里却有着些许说不出来的惆怅。 “孤,原是想与他携手,共戡天下的。若能继文c武二帝之伟业,鲜c汉共治,修文强武,革除弊制。如此不出二十年,我大魏百万铁骑定可一鼓而定江南。届时华夏一统,孤便可再挥军北征,马踏契丹c北逐蠕蠕,一举克除北虏,永绝边患!将北方的万里草原,变成我大魏骑军永久的牧场,现强汉未有之荣光!如此,我大魏便至少能再有二百年之太平,孤等此生亦能成就万古之伟业!” 在高c尉二人眼中,他那被烛光投映在图上的身影,伟岸而挺拔,那睥睨天下英雄的豪情,那气盖万里河山的远志,让二人听得热血喷张,耳畔仿佛听见了天下万民的山呼,眼前也似乎望见了两江南北的繁华锦绣,不由得连呼吸都随着他的话,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高丞相此时也是说到动情之处,胸口激烈的起伏着。 他注视着地图良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虎眉微抬,想继续说些什么。凝神良久,却终是化成一声喟然长叹,似要将胸中万千的不甘与无奈都在此刻倾吐。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喃喃道:“可,孤终究还是看错了他” “那俺们就废了他!” 尉景此时已是满脸的杀气,重重一拳擂在地上,怒吼道。 转过身,高丞相的神态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盘腿坐下,对尉景的愤怒不置可否。停了片刻,才向高澄问道:“黑獭近日可有动作?” “那厮亲自率军两万,已至原州,怕是就这几日,便要攻打高平城了。”高澄道。 “宇文泰这个三姓家奴!俺老尉早就看出他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妹夫只需予俺一个万人队,看俺如何去平了西北!”尉景猛的一拳击打在自己胸前的皮甲上吼道。 “你这狗熊!杀鸡焉用牛刀?拓拔岳已死,孤已许莫侯陈悦接掌雍凉防务。西北此时又是雪地,这黑獭临时拼凑出的一两万人马倒不一定就能轻易下得了原州,不过是做做样子,想从洛阳那个小子那里骗来些好处罢了。孤让你来,是另有事相托”,高丞相见尉景始终一副求战心切的模样,终于是没好气的交底道:“你去替孤驻军朔州如何?明日孤即上表天子,奏请拜你为定北将军,节制朔c显c恒三州军事,并领邺都民夫征遣事,过两天你便赴任去吧”。 “这?!”尉景闻言,惊得熊一般的身子猛的直起,瞪大了一双牛眼,不可置信的望着高丞相道:“眼下入洛之战在即,俺怎能在此时离开?!” 高丞相轻捋了一下美髯,斜睨了尉景一眼,没好气的道:“得了吧,你打得什么盘算,孤知道。你是孤的自家人,孤也是吃你家的饭长大的,这些许小功,这次便让给其他兄弟吧。” 听了这句话,高澄吃惊的发现,自己这位黑熊一般长着满脸横肉的中年姑父,此时眼中竟似有委曲的泪光在闪动。这让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双手紧紧抓着腿上的袍摆,嘴角不停的抽动着。 “喏!”半晌,尉景才终于委曲的别过头去,心不甘情不愿的从鼻子里挤出来一个字。 “士真,何至于此?”高丞相好气又好笑的向尉景那里探出半个身子,亲昵的道:“朔c显c恒三州甚为关键,北制蠕蠕c西扼西北,可是孤的大后方啊。除了你,孤着实不敢将此重责委于他人。只是一场入洛之战而已,哪有与蠕蠕大军厮杀,来得痛快?” “哼!”却见尉景气鼓着嘴,摇晃着一颗硕大的黑脑袋,不愤的道:“你休要诓俺!黑獭那厮兵不足两万,自保尤有不足,安敢进犯?还需要俺去扼哪门子的西北?那蠕蠕刚遣来特使,封赏都还没讨回去呢,听说他们还正在和突厥人干仗,这几年怕是都不会南下!你把俺打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分明还是信了御史府那帮小人的谗言!” 高澄闻言,忍着笑,偷眼瞄了一眼父亲,心道:看来自己这个憨姑父也不是个愚夫啊,心里这小算盘巴拉得挺响。 却见高丞相此时把脸一沉,佯怒道:“胡说!你这几十年来,怎生还这么不长进?!休得多言!让你去便去,替孤把北面守好了,便是大功一件,省得在这个时候给孤添麻烦!” 尉景见丞相发怒,当下嚅嚅不敢再言。 高澄眼睛却是一亮,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此时将尉景这尊嗜血的杀神发配往西北苦寒之地,既能震慑宵小,又堵住了朝廷言官们的嘴;不但保全了姑父的身家,还使帝党们在入洛之战前没法拿他贪墨一事要挟父亲,更是四两搏千斤的以“邺都民夫征遣事”的差使,向皇帝宣示了迁都的决心,无形的回驳了那温舍人的奏疏,真可谓是一举数得!心中不禁对父亲的智慧大赞! 他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尤自在对面晃着脑袋,一脸不愤的姑父,暗道:看来等下还是私下将父亲的用意告诉姑父为好,不然估计以他的智商,怕是很难理解父亲的深意。 “禀丞相!司马大行台八百里急递:殷州军先锋已入渤海,济州灾民动迁,月内可抵洛阳!” 此时,门外传来幕府书吏的禀报声,屋内三人俱是抬头互望一眼:大幕终于拉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柔然王子 却说此时,渤海王府的花厅之内,高洋正小心翼翼的侍立在母亲娄夫人身侧,一双眼睛,却忍不住的不停偷眼打量着对面首座上的一名异族青年。 那异族青年,生着一张轮廓分明的方脸,一双眼睛格外清澈有神,古铜色的皮肤粗糙发亮,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不过高洋却注意到,这青年鼻下胡须刚发,估摸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让高洋最感新奇的,却是这青年的一身装束:他头戴着一顶普通的狼皮软帽,中间高隆着一个尖尖的硬顶,帽上没有多余的饰物,使这顶帽子看起来很廉价;他身上的袍子看起来也像是由野兽的毛皮制成,毛色黄c白相间,有些脏乱,已无法分辨究竟是取自于何物,与大魏贵人们平日里穿的皮裘根本无法相比;而他的脖子上,则挂着不少长短不一的珠链,有红有白,竟足足有六c七串之多,只是打磨和做工看起来都不怎么精细;脚上登着一双软牛皮靴,靴筒奇长,直把膝盖都包了进去。不过他腰间扎着的那条束带,倒煞是惹眼,带宽约有一指,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带扣处还嵌着数粒红c绿c青c蓝不同颜色的宝石,每一粒都有拇指盖大小。 这身衣着,落入高洋眼中,简直就是北方穷家小户的典型打扮。他心中估摸了一下,这青年全身上下,估计也就那条腰带还值点儿钱,但这也愈发让他对此人的身份产生了兴趣,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对这样一个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的异族人,大礼相待。 “莫非是北边哪个部落的头人?这也太过年少了些吧?”高洋心中琢磨着。 方才入得堂内,母亲只是冷着脸令他站到身边,并未向场中诸位客人引荐介绍,所以他在这厅里虽然已站了半天,却仍是没搞清楚这行人的身份。 不过高洋却是注意到,那青年的下首,还坐着几名五大三粗的异族大汉,衣着打扮比那青年还要不堪,就如同裹了张羊皮在身上一样。但这几人,个个腰间却都扎着弯刀,目中神色隐隐流露着一股不驯与彪悍。方才那两名替高洋掀帘的异族美少女,此时正乖巧的侍立在花厅门口的纱幔两侧,神态极是恭谨。 高洋正打量着这几人,却突然发现那青年如水般清澈的眸子也向他看了过来,待发现高洋正十分无理的打量着自己,那青年竟也不恼,反倒是浅浅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向高洋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高洋赶紧点头回应,将目光移了开去。 此时,花厅内,段荣也换上了自己正二品大员的紫色朝服,头戴乌纱,正襟危坐于那异族青年对面,正手端着茶盏,与对面一名中年异族大汉笑谈着漠北的牛羊与风光。两名全身披甲的殷州军将,则仗剑侍立于他身后,他的下首位置,则坐着刚与高洋一同进门的渤海太守高禾。 “不知月酆(一声,feng)王子,一路行来,觉得我大魏中原风情与蠕蠕风土相比如何啊?”段荣刚呷了一口茶,突然笑着对那名异族青年问道。 高洋听后,不禁再次惊讶的看向那青年。 他没想到,这穿着一身破烂兽皮的穷酸,竟然会是一位柔然汗国的王子!这与他心目中,武力强悍的柔然汗国贵人们,应有的出场方式,似乎有些差距。 “柔然居然穷到这个份儿上了么?一个王子出使外国,竟穿成这样?”高洋对此甚是不解,不免对这位月酆王子多了几分留意。 只是此时,花厅中的气氛似乎不太好。 就在段荣的话音刚落之际,无论是那青年下首坐着的几名彪悍柔然人,还是门前的那两名侍女,都是脸色微变,隐隐有怒气显现。只有这位柔然王子,却依旧神色不变。 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开口用地道的北地官话道:“段大人说笑了,小王来自柔然大汗国!却不是什么蠕蠕。这蠕蠕在哪里,小王亦未曾与闻!沿途行来,小王倒也是见过了不少魏地风物,确实令人大开眼界,人繁城阔,草谷丰盈!只是这人物嘛,比起草原健儿来,还是显得过于柔弱了些。” 他话还没说完,高洋便见到那几名柔然大汉已是咧开大嘴,畅快的哈哈笑了起来,而站在段荣身后的两名披甲武将却是勃然变色,脸色均是涨得通红。他深信,若不是此刻自己母亲还坐在堂上,那两名武将怕是要立即拔刀上前了。 “哼哼!小王爷果真是草原上的雄鹰!我大魏的万里锦绣,在小王爷眼中,只不过又是一处丰盈的草谷罢了。听小王爷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你父汗将来还想跃马阴山,过来我魏境游猎一番不成?” 未等段荣开口,高洋身边的娄夫人,已是端着茶,面带浅笑,淡淡的打趣道。声音虽柔和悦耳,可语气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那异族青年闻言赶紧起身,向着娄夫人深躬一礼,抱拳道:“小侄失言,王妃莫怪!只因北地贫瘠,我等北方牧人只识得水草米谷,便就此随口一说罢了,万万没有觊觎大魏之意!临行前,父汗曾再三咛嘱小侄:他与大丞相早年曾在怀朔有过结义之盟,怎奈此后世事弄人,关山隔阻,一直未能再见,此番父汗终登汗位,丞相也得以执掌全魏,实为天意,两族应就此止戈生息,永缔兄弟盟好。” “哦?!既是两国修盟,小王爷为何不去晋阳,却绕地数百里,来我渤海作甚?” 娄夫人并未被这番言语打动,而是笑盈盈的放下茶盏,目光饶有深意的看向那异族青年问道。 “王妃容禀!”见娄夫人并未动怒,月酆王子不禁心下暗松口气,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微笑道:“月酆此来,除携国书之外,还为丞相和王妃带来了一份厚礼。只因晋阳乃朝廷中枢所在,人多眼杂,为免遗人口实,这才随前来迎接小侄的帅卫,直赴渤海,先行拜见王妃。” “哦?阿那環大汗也是有心了,妾身这厢代丞相谢过”。 俗话说,伸手不打送礼人,娄夫人此时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暖意,坐在椅上,向着月酆微微一欠身,薄施一礼浅笑道:“只是,我大魏富有四海,物宝天华,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礼物,值得劳动小王爷还专程跑一趟渤海”。 月酆左手抚在胸口,郑重的向着娄夫人一躬身道:“都是这些年漠北c西域小蕃和往来客商们向王庭进贡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以期廖搏王妃及诸位大人一笑。” 说罢,月酆便对一名站在门口的异族侍女吩咐道:“抬进来吧。” 那名侍女颦颦而去没多久,便见两名身着皮裘,头戴狼皮帽的柔然武士,吃力的抬着一口铁箱走了进来,小心的放在花厅中央,引来厅中一众魏人好奇的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下,月酆从怀中掏出一把形制古怪,却做工精致的十字形钥匙,插进了铁箱盖子正中间的一个十字形锁孔里,用力一拧。 只听“咔吧”一声轻响,这看似沉重的铁箱盖,竟然忽的一下向上弹开了一道约有两指宽的缝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月酆献宝 月酆轻轻将箱盖打开,包括一旁角落侍立的何伯在内,现场早已被吊足了味口的一众大魏贵人,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到了xiāng zi里。 只见xiāng zi里面,是一个锡制的格物盒,恰到好处的将xiāng zi里的空间分成了大小不一的一个个小格子,里面按合适的大小,分别放置着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却并非想象中的精美玉器或金银珠宝,反而一眼看上去,多数都显得有些朴陋。 接下来,更让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月酆探手入箱,先是在箱内四角处分别按了一下,然后便伸出一只手,抓着格物盒正中一个突起的把手,向上轻轻一提。 那锡制的格物盒竟随着他的胳膊向上延伸了来,而且随着他的不断拉升,这个格物盒下面四角处渐渐露出一个正在伸展开来的锡制折叠支架,支架下方,似乎还连着另一层格物盒。 待箱中的格物盒被月酆完全拉升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原来这箱中竟极为巧妙的暗藏着三层可以升降的格物层,每层的深浅约只有chéng rén一掌长,且每层都有着大小不一的格子,布局各不相同,每个格子里,都按合适的大小,分别放置着不同的物件。 众人无不在心中暗自称奇,单是这一个xiāng zi,便足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之物了。就连娄夫人的眼中,都闪过了一抹惊喜之色。 一旁的高洋,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如果不是娄夫人就在身边,他巴不得马上冲上前去,仔细看看,这精巧的xiāng zi里,究竟都藏了些什么玩意儿。 偷眼瞄了一眼厅中众人的表情,月酆眼中掠过一抹笑意,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表演。 他看了一眼第一层的格物盒,想了想,便探手从中取出一颗乌黑的珠子,置于掌心,然后小心的向娄夫人坐处走了两步,恭敬的微微一弯腰,将手探出,对娄夫人道:“王妃,此物便是西域大食至宝‘避虫珠’!” 见娄夫rén iàn有疑惑,月酆浅浅一笑道:“相传,百年之前,曾有天外神铁坠于大食,通体灰黑,其上遍布烧灼痕迹,当地人均以为奇,纷纷上前观之,却意外发现一怪事:此神铁附近一丈之内的土地中,竟有各种虫蚁纷纷拱出地面,四下争相逃离此处,众人皆以为奇。此神铁后被大食官府拿去,有胆大官匠,摇动此物,发现其内似有撞击之声传来。当地官员遂命人将神铁剖开,竟见此珠!经反复测试,只要此珠出现,周遭丈余之内,蛇虫鼠蚁均纷纷避之,是故为此珠取名‘避虫珠’。被大食皇家纳为至宝,于去岁贡于我汗国。” 月酆的这番解说,配着他柔和而中气十足的嗓音,直把在场众人听得啧啧称奇,酷爱专研相经卦术的段荣,身子更是前倾得几乎离座,恨不得立刻抢到手里把玩一番。 “此珠倒是颇为有趣”,娄夫人笑道:“夏日若是将之置于榻边,岂不是便可省却纱帐之繁啰?” “王妃善见!”月酆笑着不经意的拍出一记马屁。 “我一个妇人,想的也就是这些居家过日子的事。”娄夫人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掩嘴笑道。言罢,却探手指向格物盒中一个打磨得极光亮的紫褐色小匣子问道:“此是何物?” 月酆顺着娄夫人手指方向一看,便微笑着将“避虫珠”放回到格物盒内,转而将那个紫褐色的小匣子取了出来。 他将这匣子捧在手上,先是缓缓在几位大魏贵人眼前转了一圈,让众人都过了遍眼,才道:“此匣本身与一般匣子无二,但其材质却甚是奇特,执于手中感觉像木头;但以硬物击之,其音却又似铁,坚硬无比,寻常利器凿之无痕,遇火不燃c入水不沉!” “这世间竟有此等奇木?若以之为舰,岂非可纵横江海?!”段荣紧盯着月酆手中的木匣问道。 “大人所言甚是!”月酆面现惋惜之色道:“只是此物并非产自我中土,乃是父汗前年从一私自入境的波斯商队处罚没而得,据那商队领头之人称,他曾于异域远海之上救起过几名浑身赤黑的乌奴,这匣子便是其中一老乌奴所赠。是故,我中土可能仅此一物矣!” “赤黑的乌奴?莫不是昆仑奴?!”段荣讶道。 “嗯?何为昆仑奴?”月酆闻言却是一怔,不解的问。 “小王爷竟未曾与闻?”段荣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一拂胡须笑道:“呵呵,下官也是道听途说。不过说来也巧,下官早年曾在怀朔,偶遇了一名来自西域拜火教的奇人,此人精于天象之术,与下官相聊甚欢。于是,下官便请这厮喝了两天酒,席间曾听他言:自中土西去,汪洋万里之外,有一处奇异所在。那里所居之人,天生通体乌黑,力大无比,却明智不开,轻易便能役之,他们拜火教中人称之为‘苦碌’,传至西域,便被译称为昆仑奴。下官本以为是这厮酒后吹牛,却未曾想,这厮倒是不曾欺我。” 言罢,段荣又兀自叹惜道:“可惜啦!如此奇木,竟无法得之,可惜,可惜啊!” 见段荣竟为得不到这种木头而惋惜,月酆不禁淡淡一笑,也不再言,只是抬起一只手指,轻轻一拨,缓缓打开了这个匣子。 顿时,一抹奇特的清香,便在花厅内弥漫开来。众人闻之,皆感身心一阵莫名的舒泰,脑中顿时一片清明。高洋忍不住贪婪的深吸了两口,却发现这竟是一种自己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正在好奇间,便见到月酆抬手从匣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物,置于掌心。高洋凝神细看,见只是一块不规则的圆坷垃,大约有鸡蛋大小,表面乌黑发亮,间或还夹杂着几片灰白色。 “这味道煞是好闻,不知此为何物?”女人天生就对好闻的香味没有什么抵抗力,娄夫人此时也双眼放光的看着月酆手中的这块并不起眼的圆坷垃,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禀王妃,此物便是传闻中的‘龙香’,其特点便是,香气独”,月酆缓缓道。 “什么?!”一声突然响起的惊呼,打断了月酆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发声的又是段荣,此时他竟大张着嘴,瞠目结舌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月酆,微颤着伸手指向他手中的那枚乌黑的圆坷垃,半晌才问道:“你你说,这是龙‘龙香’?” 月酆诧异的看着段荣,肯定的答道:“正是,父汗确实如此说。” “这这怎么可能?世间怎么可能真有此物?!”段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高洋发现,此时这位大姨父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面上的肌肉也在不住抽动着,一副要吃人可怖模样。 他对面的月酆显然也被段荣如此剧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立在当场,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西域突厥 “咳”厅内,娄夫人的一声轻咳,将失态的段荣拉回了现实。 见娄夫人正不满的看着自己,段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赶紧转身向娄夫人施了一礼,坐了下来。只是两眼依然死死的盯着月酆手中的那枚龙香。 “兄长识得此物?”娄夫人有些好奇段荣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便开口问道。 段荣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道:“妹子你有所不知。上古奇书《神农内经》中曾载,这龙香乃是瀚海神龙腹中结丹所化,一龙仅有一丹,千年成粒,万年方能结丹;其色无光,夏冰凉c冬温润c味幽香,其香可弥盖四野。凡人贴身佩之,能延寿百年,御兽降凰;将亡之人食之,可立起如常,起死回生!其功用不啻仙丹啊!某一生修研五行术法数十载,只道此丹为先人杜撰,却未料今观此物之色c味c名,均与传闻相吻,着实意外至极,方才多有失仪,望各位大人见谅。” 经他这一解释,厅内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块不起眼的黑坷垃竟是世间至宝,也不禁人人眼中都放出光来。就连月酆也面露惊讶之色,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掌中的那块龙香,目光中闪过一丝懊恼与惋惜。他此刻也有些想不通,父汗怎么舍得将如此稀世之宝赠予南人。 他身后的那几名柔然大汉,此时更是牛眼圆睁,目光中俱是痛惜c贪婪之色,若不是顾忌着此时身在王府,怕是早就粗暴的上前夺回了。 厅中各人神情,尽皆落入娄夫人眼中。 此时她突然菀尔一笑,面上露出小女儿般的好奇之色,对身后的兰儿道:“兰儿!快!将那块龙香拿来与我仔细观瞧!” “喏!”兰儿脆脆应了声,轻移莲步,来到月酆面前,从尤在有些愣神的月酆手中,双手捧过这块龙香,在众人的目光追随下,回到娄夫人身前,将龙香递到娄夫人手中。 娄夫人将那块众人垂涎的龙香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便示意月酆将那紫褐色的匣子递了来过,将龙香放回进去,然后合上匣子,轻轻的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目光扫过厅内众人的脸,娄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变得有些冷,对着兰儿笑道:“看了半天,也不过就是一块乌黑的硬石头,也没什么稀奇的嘛。依我看来,还没各位大人这副见猎心喜的神情来得新鲜!” 被她这一说,段荣等人这才惊觉:无论那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有多珍贵,都是草原之王送给高丞相的礼物,岂是自己这些人可以觊觎的?好在王妃没有追究的意思,若是方才那副模样落入高丞相眼中,还不知会给自己招来什么祸事。 暗自擦了一把心头的冷汗,众人赶忙各找事情以掩囧态,一时间,两国满堂亲贵,喝茶的c看脚尖的c揉脸的,动作五花八门,简直是千姿百态。 见场面有些尴尬,月酆略一沉吟,便从第二层格物盒内,又取出了一个由黄铜打造的精美小盒子来。 高洋与月酆隔得有几步距离,但他天生目力过人,仔细看去,便看清了这个黄铜盒子的模样。 只见这是一个chéng rén手掌大小的纯铜盒子,盒面上以极其细致的雕工,缕空雕刻着很多奇怪的花纹。盒子的四壁也布满了突起的纹饰,有的像是窗户,有的像鱼,还有的像是人,整个盒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缩到极小的铜xiāng zi。 “呵呵,小王爷抬进来的这副xiāng zi,莫不是传说中的百宝箱么?这个黄铜的小盒子又是件什么物什?”娄夫人亦有不解的笑着开口问道。 “呵呵”,月酆闻言轻笑了两声,却未答话,而是一手握住这个黄铜盒子,另一只手捏住盒子一侧的一个铜制小柄,轻轻摇转起来。 渐渐的,花厅中的众人便惊奇的听到那个黄铜盒子里,竟随着月酆的摇转隐隐传出如泉水叮咚般的乐声,初时微弱,渐渐转大,最后所有人都听到了,盒子里传出的,是一种韵律美妙,却叫不出名字的异邦乐曲。 高洋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口水都差点流下来。他很想把这个会奏乐的小盒子拿到手里研究一番,这种悦耳的乐声,究竟是怎么发出来的? 他偷眼看了一眼母亲,发现此时娄夫人也是一副见猎心喜的模样,开口道:“小王爷,这盒子?” “禀王妃,此盒名曰‘妖乐盒’,相传为西方大秦人所制,内藏精灵,以手驱之,可奏美乐。两年前,我父汗破高车时,从一贵人的牙帐内缴获所得。”见娄夫人在听到“妖乐盒”一词时,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警惕和不悦,月酆忙笑着补充道:“不过,小王曾反复亲自操试此物,发现此盒传闻不实。小王发现,此盒手柄不摇,则无声;乐律节奏快慢,也与手柄摇速相关,小王由此揣测,此盒之内,应是有着一个极其精巧的机关消息,并非有什么精灵蜗居其中”。 “若如此,当真是巧夺天工呢”,娄夫人笑道:“汗王真是有心了”。 “小王代父汗谢王妃谬赞!”月酆闻言恭恭敬敬的对着娄夫人拂胸深揖一躬道:“此行,小王受父汗之命,共带来天下唯一的西域奇珍总计三十六件,稍候小王将呈上详细礼单,不过其中有一件宝贝,父汗严令小王亲自交予王妃。” 娄夫人闻言颦眉微微一蹙,浅笑道:“何物如此珍重?需劳小王爷这般慎重?” 却见月酆又是恭敬一礼,然后转身探手入箱,从箱底取出一块叠在一起的薄羊皮,双手捧着呈上。 娄夫人示意兰儿取过,展开来,只看了一眼,脸上神色便是一动,脱口惊道:“西域全境图?!” 此言一出,在座的段荣c高禾及几名殷州军将领均是面露惊喜之色,纷纷以探询的目光看向娄夫人。 “禀王妃,此物便是父汗命画匠,据我柔然游骑四年暗查结果所绘制的《突厥牧野图》,其上不仅有突厥牙庭所在,更有突厥四师主力春c秋双狩hu一 d一ngc停驻地点c巡骑路线等要点标注,还有西域大小四十二部落分布详略。” 伴着月酆的讲述,娄夫人如获至宝的仔细看着手中这副地图,一旁的高洋也偷眼瞄去,只见这张羊皮图绘制的极为精细,其上不仅清晰的绘着西域各势力的分布范围c军屯地点,其中突厥汗国境内,更以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近几年突厥主力万人军,在春秋两季于草原上的hu一 d一ngc停驻路线,便是连所过之处的河流c水源都一一标示了出来,可谓十分的详尽。 娄夫人在羊皮图上飞快的扫过几眼,便轻轻合上,递还给兰儿,用眼神示意她将此图转递给一旁的段荣,段荣赶紧起身离席,双手小心接过,这才重亲坐下,展开细看了起来,一旁的高禾也伸长了脖子,往图上打量着。 坐在堂上的娄夫人,此时缓缓的端起了一侧几案上的茶盏,轻呡了一口,然后“啪嗒”一声,将瓷盏轻搁在了桌上,拿起手帕沾了沾嘴,这才抬起头,斜睨着月酆,脸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娄夫人才轻启红唇淡淡的道:“突厥这些年,对我大魏素来恭谨,不知你父汗命你将此图送来我大魏,却是何意啊?” 便见月酆左手拂胸,对娄夫人深施一礼道:“请魏军西出天山,助柔然剿灭突厥!” 娄夫人显然没料到,这位柔然王子讲话竟会如此直接,不禁吃惊的瞪圆了美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怨妇娄氏 “我们为何要帮尔等?兵法云:远交而近攻。突厥一个小部落远在西域,与我们魏国有何干系?倒是尔蠕蠕汗国,百年来屡犯魏境,依我看,尔等才是我大魏的癣疾之患才对!” 这时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从娄夫人方向传来,言语也是同样的直接了当。一旁就坐的几名柔然将领,闻言便已虎眉倒竖,其中一壮实的汉子,甚至勃然而立,似欲当场理论一番。 月酆也是诧异的抬眼看去,却见说话的竟是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位渤海王次子。见他还只是个少年,不禁有些好笑,又有点尴尬,正欲开口,却见娄夫人猛的一拍身边几案,冲着身旁怒斥一声:“住口!” 娄夫人狠狠的瞪着高洋,喝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真是胆大包天!下午竟敢指使侍卫擅杀朝廷七品廷尉丞和十四个军士!你知不知道,若按朝廷律法,你们当斩立决!老娘还没和你算账呢!” “娘”高洋见母亲这般怒气,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只是满脸委屈的叫了一声娘,便不敢再言,泪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见他如此,一旁的段荣赶紧出言开解道:“妹子,算了!某回头去府牢里找几个死囚抵罪了便是,左右不过十几个恶差而已,这廷尉府的人一路上屡次扰乱军心,乐儿这也算是为民除害。既便他不杀,某这几天也要对廷尉府这几个贼厮鸟动手。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给孩子留点颜面。” “给他留颜面?”娄夫人盯着高洋冷哼一声对段荣道:“要不是老何去得及时,他怕是连这条小命都保不住!杀了人也就罢了,竟然还私做主张,逼着官仓放赈?嘴皮子一碰,就费出去几十万石库粮!万一那些饿红了眼的人,有了吃食不肯动迁,坏了国事,有十条命都不够他赔的!” 说到这里,娄夫人的眼眶竟然红了,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有些哀怨的对段荣抱怨道:“姐夫,你又不是不知道,丞相前两年又收了尔朱家的那几个贱胚子!我们孤儿寡母的远在渤海,那些个狐媚子还不成天围在他身边说七道八的。我这厢是天天如履薄冰,就怕给人家寻着个什么错处,可这浑小子却这般不通事理,万一惹怒了那个没良心的,咱们娘俩将来哪还有个好日子过” “这个妹子,你却是想多了”,段荣听到娄夫人的这番泼妇哭大街的话,嘴角不由自主的牵了牵,脸上却是一脸郑重的神色,劝道:“六浑不是那无情义的人,再说,子惠不是还在他身边么?再怎么着,也不会看着自己的亲娘和弟弟吃亏的” 眼看着娄夫人当堂训子,段大人扯起了家常,花厅内的一众草原贵客都颇觉有些尴尬。只是这番看似家常的对话,却也令厅中的一众柔然人心底都浮起了一丝寒意。 他们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黑瘦少年,竟敢随随便便就在城外屠杀朝廷十几名官军。众人心下均是暗道:这黑崽子好狠辣的手段! 而娄夫人和段荣的反应更是让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看来这魏国大丞相果如传言那般,在魏国朝野只手遮天,儿子光天化日屠戮官军,一众家人竟只当儿戏 “咳,咳”见这一家子,规劝的规劝,抹眼泪的抹眼泪,似已全然忘了厅中还有外客,这让仍站在花厅中的月酆,站着看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只得干咳了两声,暗示自己这一行人的存在。 娄夫人听见了这两声咳嗽,这才余怒未消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立于厅内的月酆。夸张的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幽幽看着厅门口垂落的纱幔,缓缓道:“犬子不成材,让小王爷见笑了。小王爷刚才说什么出兵啊,什么攻打突厥啊,这等军国大事,应该去晋阳与丞相商议,我一个妇人,哪懂得这些?”。 月酆心中不禁苦笑,心道:这娄夫人居然装起了傻,这一推二六五的手段,还真是耍得泼辣厉害,看来临行前父汗咛嘱自己,入渤海后需当小心应对丞相之妻娄氏,果然此言不虚呀。 他只好强笑道:“呵呵,王妃过谦了,普天之下,谁不知大魏之事决于丞相,丞相之事决于王妃!小王只是想和王妃先议” 话还没说完,便见娄夫人突然把脸一板,娇斥一声道:“呸!呸!呸!!小王爷怎敢如此说话?!这里是大魏,可不是牧草青青的草原,你们那里是什么样,我不清楚,可这大魏的事,历来都是全凭陛下圣心独裁,我们左右不过都是陛下的奴仆,小王爷这么说,可是要陷我家丞相于大不敬之罪么?那可是要被诛灭满门的!” 顿了顿,娄夫人又以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道:“你还年轻,经的事儿少,别听外面那些愚夫蠢妇的闲话。在大魏,这家中主事的向来都是爷们!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做得了丞相的主?!相夫教子才是我们的本分唉,说起来,那个没良心的,把我们娘俩支到这渤海来,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又何曾体谅过我持家的苦”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见娄夫人越说越离谱,已全然没了接待国宾应有的规矩,还真拿他当个晚辈扯起了家常,月酆不禁哭笑不得,心知今日定是谈不了任何正事了,只好强挤出一个笑容,一揖道:“方才都是小侄的不是,坏了王妃心情,我等一路远来,已是劳困已极,可否先行安顿休息,明日席间再向王妃和段大人介绍我草原风情?万请王妃体谅!” “哎呀!你看这真是的,当真是招待不周,小王爷莫要责怪才好!”娄夫人闻言,忙起身笑着对月酆抱歉道,又转头问何伯:“何伯,别院可已洒扫清静?” “禀主母,一切皆已停当,老奴这就带小王爷和几位贵客过去休憩”,一直守在角落里的何伯,高声应道。 “嗯,对了,别院旁边那排屋子,也都收拾一下,以供小王爷的随行勇士们安顿,小王爷在府里的一切使唤差事,由你亲自负责,可一定要把小王爷和几位将军照顾好了!”娄夫人咛嘱道。 “喏!”何伯应了一声,便躬身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敬的对月酆和几名柔然将领道:“小王爷c几位贵客,请!” 月酆等人赶紧齐齐抚胸向娄夫人深施一礼,便随着何伯依次退出了花厅。只是月酆在离开花厅时,深深的看了站在娄夫人身后的高洋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汗王俺达 见月酆等人已至花厅门口,段荣抬头看了一眼一众草原贵人的背影,又瞄了一眼娄夫人铁青的脸色,突然开口道:“小王爷请留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段荣笑着对高洋道:“乐儿,你娘累了,要不你替你娘去送送小王爷吧,莫要失了礼数。” 见娄夫人沉着脸未表态,高洋眼珠一转,便明白,姨父他们这是要和娘商谈正事了,他也正好就坡下驴,省得呆在娄夫人身边再挨训斥,便当即乖巧的应了一声,上前给娄夫人和段荣c高禾等人一一行了礼。待他再转身抬头看向月酆时,脸上已是绽放出一脸灿烂的笑容,竟也学着何伯那般,躬身抬头道:“小王爷,请这厢走!” 他这番变脸,看得几名柔然将领不禁大为佩服,暗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这黑小子真是舍得脸皮啊。 一旁几名美艳的柔然侍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只有月酆飞快的扫了一眼花厅中的几名大魏权贵,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旋即便换上了方才那副春风和煦的温暧笑容。 “有劳二王子相送!” 待出了花厅,月酆便温和的低声向身边的高洋道了声辛苦。 “我不是什么王子!他们都称我二公子,我的字叫子进,你唤我子进便好了”,见身边除了在前面引路的何伯外,再无府内旁人,高洋便收了笑容,头也不回的冷着脸对月酆道。 “这?”月酆闻言,心中不禁沉吟起来,暗道:莫非此子不是丞相嫡出?看向高洋的目光,也不免流露出了一丝不解和狐疑。 高洋听他语中有异,转头再看到他那副好奇八卦的表情,心中便明白了分,顿时哑然失笑,没好气的开口道:“你可别想岔了。我们大魏封王的多了去了,只有元氏皇族的子嗣才能算是王子,我爹虽然是渤海王,但我顶多也就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有我大哥才能被称为世子。再说,我们这边也不称什么王子不王子的,王的儿子,不还是个儿子么?又不是王,有什么好显摆的?!” 他这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此时花厅前院早已屏退一切下人,清静得落针无声,这番话众人皆是听到了。走在前面的何伯,背影不住的轻抖,显然憋笑憋得难受,而他那句“王的儿子,不还是个儿子么?”更惹得身后那几名柔然少女轻笑出声。 “呵呵,子进这番高论,倒是颇为爽直啊!”月酆也被他给逗乐了,笑着道。 高洋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不生气?” “嗯?我为什么要生气?”月酆微笑道。 高洋愣了,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吃惊的指着月酆问道:“你有王爵诰封?” “我十六了,有自己的部落,当然得有封号”,月酆觉得和这个黑小子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沟通起来,既不费脑筋,又不用说太多废话。 “那你的封号是什么?”高洋好奇的问, “莫弗,俺克答部莫弗”,月酆答。 “莫弗王?那是你的封地?”高洋问, “哈哈哈,莫弗不是地名,是我们柔然人对部落首领的尊称,相当于你们鲜卑的头人,汉人的王爷,俺克答则是我的赐族”,月酆大笑道。 “我可不是鲜卑人!”高洋对月酆强调道。 这次轮到月酆吃惊的看着高洋了:“那丞相因何统御鲜卑?又因何能封王?” 高洋瞥了他一眼,道:“谁规定必须是鲜卑才能封王了?我父王是打出来的丞相,听说他当年杀的鲜卑叛军不下十余万人,现在不照样受鲜卑各部拥戴?我二姐还是本朝国后,这和是不是鲜卑有什么关系?鲜卑和汉人,都是我大魏子民。” 话刚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粗壮的声音:“可俺却听闻,魏国鲜卑可不用农耕田地,享受汉人供养,这汉人地位,与俺们草原上的牧奴又有何区别?” 高洋闻言止住脚步,回头望去,便见说话的,是三名柔然将领中的一位,生得脸若重枣,满面虬须,一双嘴唇厚而外翻,左眼角处还有一道可怖的疤痕,看起来有些蛮横的样子。 “他是?”高洋冷着脸,有些不悦的问月酆。 月酆见状,狠狠瞪了那虬须大汉一眼,然后赶紧笑着解释:“方才与二公子相叙甚欢,竟忘了介绍这三位将军”,说罢一指那虬须大汉道:“这莽夫,便是我柔然俟力发素黎大人,他可是我们草原上有名的射雕手,使得一手好弓马”。那叫素黎的大汉,闻言憨直的嘿嘿笑了,还打趣的做了一个挽弓的姿势,高洋心下一乐,知道此人心性倒是没有看上去那么凶蛮。 月酆说完,又指着一名头戴狼帽的胖壮大汉和旁边一名肤黑无须的精瘦汉子自豪的道:“这两位是我柔然吐豆发,拨略c尉迟大人,他们可都是万里挑一的猛士,是我们的万夫长!素黎不通魏国士人礼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请子进莫要责怪!” 高洋闻言却是轻轻皱起了眉,看着那一脸虬须的射雕手素黎问道:“将军能听懂汉话?” “哈哈哈!俺们三个祖上也都是鲜卑,久居边塞,哪能不通晓汉话呢!”素黎与另两壮汉互望一眼,大笑着道。 “就是因为他们通晓汉话,父汗才让他们与我同行出使的”,月酆笑道。 “原来是这样啊”,高洋又转向月酆问道:“那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好,也是因为在边塞住过?” “呵呵,那倒不是,我父汗早年一直居于怀朔,对北朝风情心向往之,后来便给我们兄妹请了汉人为师,从小便学习汉话和汉人经典”,月酆微笑着说。 “你父汗也在怀朔住过?和我爹爹当年真有过结义之情?”高洋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他对父亲早年在怀朔的那段经历,充满了好奇。 “正是!”月酆收了笑容,一脸郑重的答道:“我临出发前,父汗曾亲口告诉过我:十余年前,他曾带领部族流亡至魏,被魏国先帝安置在怀朔镇北放牧,便是在那时与丞相相识并结为俺达的。” “俺达?”高洋又听到一个新名词。 “哦,就是‘兄弟’的意思!”月酆道。 “哦?既是兄弟,便不该有算计吧?”高洋看着月酆冷声道。 “子进,你这是何意?”月酆语气中也有了些许不快。 “方才我娘看那张地图时,我在旁边也看到了,既是你蠕蠕细作所绘地图,为何满篇皆是汉字?倒像是你们专门为我们绘制的,你父汗怕是早就存了借刀shā rén的心思了吧?”高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 “二公子!休要再称我柔然为蠕蠕!当今我柔然一族在父汗治下,已然设立朝廷,披甲之骑数十万,中枢七部俱在,早已非尔等所谓之蛮邦野人。更何况,你我二人之父,确为俺达,我们此行也并无恶意,你又何必再三语含讥讽?”听到高洋屡屡以言语相迫,月酆也有些怒了,冷冷道。 “我柔然一族并无文字,历来以西域文记事,父汗做此图时,恐为突厥所获,这才以汉文注之。我柔然儿郎,光明磊落,最看不起的便是你等南人这般龌龊心思,你可知否?”月酆道。 一旁的何伯,听见他们二人起了争执,本以为高洋会生气发怒,引来双方不欢而散。心下不免有些惴惴。却未料,高洋此时反而笑了起来。 “呵呵,想不到小王爷这般经不起玩笑,方才多有得罪,却不知柔然是何时改的官制?”高洋一拱手笑道。 “这子进,以后切莫再开这般玩笑了”,月酆闻言一怔,见高洋笑容不似作伪,心知自己被这小子激将套话了,只好苦笑着摇摇头道:“去岁,父汗命汉臣淳于覃,效法于魏,设立诸部及一切法度”。 “看来可汗也是位大英雄啊”,高洋抽了抽鼻子道:“外面有些冷,咱们还是先进别院再详聊吧,我还想听你讲讲突厥人呢。” “如此甚好!”月酆大喜,抬手道:“子进,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煅奴崛起 在何伯的安排下,柔然使者很快便在王府别院安顿了下来。 高洋则在月酆房内和一块柔然特制的牛肉干较上了劲。 “小王爷,这么难咬,你们怎的选他做干粮?”高洋抓着一块肉干,塞到嘴里,一边用后槽牙用力咬着,一边拼命的扯着肉干,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他很不能理解,这牛肉干硬得像根棍儿似的,啃都啃不动,这些草原人为什么要拿这玩意做干粮,带些饼子不是更好么? “呵呵,子进,你也不要再同我见外了,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便直接唤我月酆就好”,月酆看着高洋这副费劲的样子,不禁笑道:“这肉干不是这么啃的”。 “啊?”高洋闻言住了嘴,从口中拿出牛肉干,见上面一端已被自己啃得满是牙印和口水,顿时黑脸微红,又将那截肉干塞回嘴里咬着,用盼望的眼神看着月酆。 “你见过野狼吃东西吗?”月酆笑着问。 高洋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狼在野外,常会猎食牛c马一类的健壮牲畜,其肉质坚硬紧致,狼便会撕扯而食,它们只有在吃较为柔软的内脏时,才会啃食。”月酆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盘中的一块肉干,缓缓道:“享用这牛肉干,也是一样的道理。这牛肉虬结,却自有其肌理纹路,只需取一角,用牙撕开一处,再顺纹路撕扯,便能轻易撕下一条肉来,反之则费力而难得。” 说罢,将那块肉干放入嘴中,亲自示范了一次,果然并不费力,便扯下来一条肉丝。 原来这玩意儿是用撕的啊?高洋心中暗道,也试着撕咬了一次,发现真的比方才容易得多,这肉干嚼在口中,油香满口,久久不散,别有一番风味。 “倒是好吃,只是为何要弄成这样?烹熟而食,岂不更为可口?”高洋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好奇的问。 月酆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高洋道:“子进,他日若有机会,你亦当出使草原,去了你便知道了!” “少卖关子!”高洋没好气的道。 “呵呵,草原太辽阔,百里无人烟。有时走上数日,都见不到一顶帐篷。你认为烹熟的肉,不会坏么?一旦在草原上拉起了肚子,那可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月酆打趣的看着高洋,幽幽的道。 “草原这么大?”高洋皱起了眉。 “是啊,否则突厥一个煅奴部落,又怎么可能在我大柔然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壮大到如今这般”月酆有些无奈的道。 “煅奴?”高洋又听到一个新名词,瞪大了眼睛,瞅着月酆问:“打铁的?” “嗯”,月酆点点头道:“他们本是西域一个流民部落,后被我柔然先可汗俘获,因见其族中有不少擅长冶炼并打制铜铁器具的人,便将金山南麓一带的草场赐予他们生息。我们给他们土地,保护他们安全,而他们则世代为我柔然奴附,战则出兵,息则冶铁,我族兵士的护甲和弯刀,都是由这些突厥人进贡的”,月酆道。 这下轮到高洋吃惊了,他不解的问:“难道现在这个奴仆,不听话了?” 月酆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尴尬,顿了顿才道:“方才王妃曾言,突厥人恭顺,可那是对大魏而言。在草原上,他们却是一头难以驾驭的恶狼!” 月酆低下头,缓缓拿起桌上的一杯茶,饮了一口,叹道:“这数十年来,他们趁我柔然内乱不止,无暇西顾之机,在西域不断吞并弱小部族,四处烧杀劫掠c俘虏人口,并利用宗教予以教化,其族群竟迅速壮大。待我父汗重返草原,执掌汗国时才发现,这个当初居于山洞,丁不足万的小部落,如今竟已在西域拥有了一支人数多达万人的骑兵师。 “如今这些突厥人,笃信西域拜火教,野蛮嗜杀,且不容其他任何信仰,凡不入其教者,皆一律屠之;这些煅奴,既不擅游牧,也不懂耕种,随着族群的扩大,掠夺成了他们生息的唯一方式,短短十余年,他们已如蝗虫一般屠戮了西域二十余个部落。我父汗意识到,如果不趁现在将这个以狼为神的野蛮部族扼杀掉,将来必成我柔然与大魏的心腹之患!” 月酆如深潭一般的双眸,紧紧盯着高洋的眼睛,郑重道:“子进,说句不恰当的比喻,今日之突厥,便如二百年前之鲜卑;今日之大魏,亦如当年之晋末诸国!” “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高洋抽了抽鼻头,对月酆的这番说辞有些不以为然,他平静的回望着月酆道:“即便如你所言,突厥人勇猛嗜杀,可毕竟兵寡丁稀。我实在是想不通,以柔然兵锋之烈,灭一西域小族为何还需要千里请援?” 听他此问,月酆却是半晌无语,只是闷头品茶。高洋也不着急,一边看着月酆,一边撕咬下一小块牛肉,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正当他开始觉得口中这块风干的牛肉,香味渐醇之际,却见月酆放下了手中的银杯,露出一丝苦笑道:“也罢,我便和子进说实话吧。” 高洋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便听月酆道:“这突厥人的战力,实在远超想象,且厮杀之际,往往是不死不休。此前无数次的小磨擦证明,一个突厥人便可敌两到三名柔然勇士,若是十个突厥人为一伍,那就得出动百人,才有把握将之尽数歼灭。” “另外”,月酆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我父汗目前正在效法魏制,改革汗国内的官制,这引起了一些贵人们的不满。诸部头人蠢蠢欲动,朝中局势微妙,加上突厥又一直未曾明露反意,所以父汗也难以说服汗国各部举力伐之,能调动的,也只有我部曲之下的一个万人队和拱卫哈尔合林王庭的部分精锐。” “不瞒子进,这便是我父汗目前能拿得出来的全部战力,若将父汗帐下的几万大军尽数调离,父汗担心国内会生突变,这才暗遣我出使魏国游说利害”,说到这里,月酆的眼神又变得热切起来。 他探身对高洋道:“只要大魏遣万余精锐,再携吐谷浑骑兵,以泰山压顶之势,自高原西出而击之,我父汗同时遣我本族勇士自东掩杀,以数倍大军围之,定能一战而灭突厥!永绝后患!” 月酆看着高洋的眼睛,急切而诚恳的道:“子进,请一定要相信我,并帮助我说服王妃,请她将其中利害告予大丞相,无论如何不能让狼族再继续壮大,否则遗祸无穷啊!” 高洋此时已是惊得连肉干都忘了嚼了,他从小只知道北方的柔然人,是大魏的百年宿敌。印象中,柔然人应该是强大的,柔然的勇士也应该是大漠草原上唯一纵横无敌的彪悍存在,否则怎么有能力屡次入侵大魏这样强大的国家。 可如今听月酆这么一说,似乎在关山远隔的草原上,竟还隐藏着一个比柔然更可怕的敌人。他们懂得隐藏,爪牙却更加犀利;他们鲜为人知,却能令柔然汗王闻之色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种族?高洋无法去想象,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将月酆今天的这番话,告诉母亲。 想到这里,高洋便起身道:“外面天已黑了,你先歇着,我该去给母亲请安了!按规矩,明天应该有一场接风宴,你也准备准备,咱们明日再叙。” “善!”月酆起身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血色雄城 青色的天空中,几只乌鸦正在城头盘旋;风中,隐约夹杂着一阵阵难闻的恶臭与血腥味。 这里便是大魏与西域各国商贸往来的枢纽重镇——原州高平。一座曾经商贾云集c佛道昌盛的雄城。 此刻,高平城墙的箭楼上,依然竖立着大魏的红黑两色战旗,可放眼望去,入目的却尽是一片萧索。 城门两侧的墙壁上,尚未清洗干净的一块块焦黑与血迹仍然清晰可见。 城下,一座延绵二十余里的大营正气势恢弘的在郊野伸展着,如林的旌旗在北风中猎猎拍打;远近大营内,“呜呜”的军司号角之声此起彼伏,穿透阴沉的天际,苍凉而悠远。 俯视这片大营,正当中一处营寨格外醒目。 百余面红黑色的战旗遍插寨墙,如千军挺立。 寨中一座大帐之前,左右两侧,耸立着数面一字排开的巨大金色竖幡,其上用红c白两色,从上到下,分别绣写着“奉旨讨逆”c“钦命关西大都督”c“钦命总督雍凉事”c“钦命使持节”c“钦命夏州剌史”c“武卫将军”等斗大的字样。 大帐一旁还竖有一根碗口粗细c高约数丈的巨大旗杆,杆顶一面鎏金大纛迎风飞展。其上,是两个如虎踞龙盘的赤红大字——“宇文”! 不错,此处,便是“黑獭”宇文泰的中军大营了。 此时,帐外数百名披甲执枪的精锐甲士拱卫肃立,人rén iàn色凝重,目透精光,一看便是久经杀阵的劲卒,只数百人,便使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不过,阵阵欢笑之声,此时却隐隐从大帐中传出。 “哈哈哈!尚乐,此役某当记你首功!” 说这话的,是一名年约二十八岁左右的青年将军。着一身文士便服,身高六尺,生着一张国字脸,皮肤黝黑,鼻子很小,脸上虽是堆着笑容,可一双不大的三角眼中,目光却不停的在帐内众人的脸上来回扫动,眸子深处精光闪烁。 他,便是这支军队的最高长官——天子元修刚刚任命的大魏西路大都督宇文泰。 “督帅谬赞!此役全赖督帅调度有方,将士用命,钦使奇谋!小将不过是得督帅赞拨,恰逢其会罢了!” 听到宇文泰的称赞,莫侯陈崇忙躬身向宇文泰和皇帝钦使——大魏皇族c武卫将军元毗深施一礼,谦恭应答道。 这莫侯陈崇生得身高八尺,相貌俊朗,白肤金发,高鼻深目,尤其是一对眼珠,碧蓝如海水,令人过目难忘。 他今年虽不过年方二十,却已是一名沙场老将。十五岁时便领军上阵,善用奇谋,作战勇猛,如今官拜安北将军c太中大夫,实授军职都督。 “尚乐莫要过谦!亲率七人破城,收降万余锐卒!啧啧!这等功业,前所未闻啊!尚乐此战堪入青史!如此胆色,如此武功!真乃我大魏俊杰,老夫自愧不如!定当向陛下如实陈奏!”元毗双手拢在裘袖中,欣赏的看着眼前这个居功而不自傲的青年将领,目光中满是欢喜。 此前,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平定西北的头一场克城大功,竟会落到莫侯陈崇这个先锋小将的头上。 就在半个月前,亲自驻守在高平郡的原州剌吏史归,还刚刚得到了雍州派来的两千援军,守城之卒不下万余。宇文泰已做好血攻原州的准备,却没料到,这个被他派去先行探路的莫侯陈崇,竟敢趁夜只带七名敢战士,以诈降手腕,骗开了高平城门,仅凭一柄斩马刀,力斩数十守卒,死守不退,直至埋伏在城外的八百亲卫掩杀而来;入城后,又亲率二百铁骑趁乱直扑剌吏府,于剌吏府h一u én将正欲出逃的史归一刀斩于车下,并用枪挑着史归人头,连夜巡告城中各处。只一夜功夫,便夺下了高平,还收降了万余精锐! 如此大功,便是连宇文泰,心里此时也都有几分嫉妒。 “尚乐,某这就与钦使联名上奏天子,保举你为原州政事!”宇文泰朗声道。 “谢督帅提携!谢钦使提携!”莫侯陈崇当即大喜,单膝跪地,抱拳大声道。 “嗯!尚乐请起!只要忠心为国,敢战c有功之士,某皆当向陛下举荐。值此国事艰难c社稷多舛之际,朝廷更需英才啊!”宇文泰点点头,眼睛却是看向元毗道。 “督帅赤胆忠心!下官敬佩!”元毗一脸郑重的向宇文泰躬身一礼,附应道。 宇文泰拿眼扫了二人一眼,面不改色的转身拿起桌上一份奏报,想了想,又轻轻的放了回去,回身对莫侯陈崇道:“尚乐,你今日便去原州府衙上任吧,大军便暂时在高平休整些时日,将降卒混编入各军,大军粮秣一律暂囤入城”,说罢,脸色一凛,森然道:“先肃清城内余孽!并着传令兵传某军令:着各路人马加快行军,速向原州集结!” “喏!”莫侯陈崇随即重重一抱拳,大声应是,躬身退出了大帐。 “督帅何不趁胜出击?”待莫侯陈崇走后,元毗皱着眉走到宇文泰身边,低声问道。 宇文泰看了他一眼,无奈的道:“钦使当真以为我们的大敌,就是近在眼前的雍c凉二州和莫侯陈悦那个老匹夫吗?呵呵,非也,眼前的大敌,实是我的那位恩主啊。” “高欢?”元毗闻言也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宇文泰点了点头,他并不愿意和元毗这样的蠢材指点天下,却碍于对方钦使的身份,只得叹息一声道:“莫侯陈悦一心想投靠高欢,高欢亦有恩抚之意,此时还不是与高贼反目的最佳时机。毕竟陛下还在洛阳,某也是投鼠忌器啊!” 顿了顿,他又道:“想必此时,晋阳还不知道原州已克的消息,咱们还需尽快将这边情形奏报洛阳,如此便可一探晋阳反应,之后方能相机而动。” “嗯,督帅所谋深远!那高贼虽盘踞晋阳数年,其实心中打的却是携天子号令天下的算盘!人在晋阳,却是遥控朝局,便是我等元氏宗亲,如今也不得不仰其鼻息,当真是可叹!可叹啊!”说到此处,元毗也是长叹一声。 宇文泰闻言,将头别到一旁,装作在桌上寻找物什,嘴角却不易察觉的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片刻,他又回过头来,温声道:“钦使勿忧,我大魏龙气昌盛,只需稍待些时日,这时局也许便可有一场大造化!” “哦?!竟有此事?!”元毗闻言,目露惊喜,急切的问道:“督帅可是有何消息?这天下还有何人能掀得这般造化?这造化又将应在何处?” “哈哈哈!钦使莫要心急”,宇文泰放声大笑着,亲热的伸手侧拍了两下元毗的肩臂,凑近了小声道:“月前,我夏州巡城司密谍来报,有二百余西域商贾,已分数批过境夏州,往东去了,一路所行甚急” “西域商贾?”元毗嘴里念叨了两遍,想了半天,却仍是一脸茫然的看向宇文泰问道:“区区几队西域商贾,又能与大造化有何干系?” 宇文泰听罢,神秘一笑,轻轻摇摇头,不再理会元毗,却是扭头看向了大帐内的那副魏境地图,目光落在了一处地方——渤海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素黎之箭 “来来来!小王爷,某家敬你一杯!”段荣举起手中的银杯,隔着宽阔的大厅,向月酆遥敬。 “谢将军!”月酆坐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如此这般被人劝饮了五六杯下肚,不过他倒是好酒量,来者不惧,酒到杯干。 今日,是王妃娄夫人为他们一行摆下的接风宴,赴宴的除了素黎c拨略等几名与他随行的柔然将领外,便俱是渤海高氏的重要人物及当地官员,高洋c高突骑c高道豁也列席其中,席间不仅遍上佳肴,还有当地杂戏c小伶献艺悦宾,甚是热闹欢腾。 娄夫人此刻宫装凤钗,端居首座,正面含微笑的看着厅中众人。 “乐哥儿,乐哥儿!” 高洋正专心致致的看着厅中一名杂耍艺人表演吐火绝技。也不见他手上有何动作,只是一低头,再抬头时,口中便会有烈焰沿着手中的火折喷吐而出,长达数尺,真如火龙吐焰,热浪滚滚,源源不绝。 高洋都看傻了,虽然明知这其中定然另有乾坤,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是如何做到的。心中正寻思着一会散席了,如何才能向此人探问出个究竟,便听到身旁有人在低声唤他。 扭头一看,便见到高突骑那张堆满笑容的小胖脸。 “干啥?”高洋对自己的思路被人打断这事,很不高兴。 “你发什么痴呢?我问你,那些把自己裹得像只大羊一样的人,便是蠕蠕?”高突骑一边打量着对面那些柔然人,一边侧身贴近高洋问道。 “人家现在有国名了,叫柔然,不喜欢再被我们称为蠕蠕”,高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随口答道。 “切~”高突骑很是轻蔑的哼了一声,不屑的道:“俺听说他们连数都不会数,一个个都跟傻狍子似的,就会吃喝打架,居然还给自己起个国名?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写不?你瞅瞅那一身破羊皮,这要是蹲羊圈里,你都不一定能给找出来!” “卟——!”在周围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便见到高洋嘴里的一口水酒全昂头喷了出来,那万点银花落九天的气势,丝毫不比场中吐火的那位差劲。 “咳,咳!”高洋刚刚无比尴尬的拿手帕抹了一把嘴,便见到一直守在身后的丫鬟灵儿,低着头小步上前,跪在高洋案前收拾起来,脸上却是拼命抿嘴憋着笑。 他顿时面上一黑,装作没看见,抬手擦了擦胸前的水渍,正打算靠自身的淡定将这丑态掩饰过去,一抬头,却恰好见到场中卖力吐火的那位,正向自己投来钦佩和赏识的目光,气得白眼一翻,便没好气的冲着高突骑道:“你知道个屁!人家那是皮的,比你身上这身布的强多了。” 高突骑却不接这话茬,而是一脸崇拜的看看他,又看看场中吐火的那杂耍,张着嘴一语不发,一副惊若天人的样子。 见他这样,高洋哪还不知道这小子心里想的啥,取过桌上一块吃剩的枣核便朝他扔了过去,斥道:“滚!老子要是会吐火,第一个便烧了你!” 在众人的欢饮畅述中,宴会的气氛达到。在段荣的提议下,已是面颊泛红的月酆,欣然同意让柔然射雕手素黎将军,当场一展神射箭技。 生性豪爽的素黎,此时也已是酒酣耳热,大笑着起身冲娄夫人及场中众人行了一个拂胸礼,便大踏步来至厅中站定,命人取来他的随身劲弓。 高洋离素黎站的地方比较近,看得较为仔细。只见他的这张弓,甚为奇特,约和自己差不多高,弓角及弦梢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看起来乌黑油润却没有任何光泽,弓柄正中用来把握的中推也很长,上面缠着厚厚的五色粗布,弓弦却似由数股健筋拧成,绷得笔直。 “请王妃命人在厅外假山之上,立一铜钱”月酆起身一拂胸,对娄夫人请道。 娄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向旁边示意一下,立即便有下人跑出议事厅,爬上厅外花园正中那座假山,搞鼓了半天,才在假山顶寻得一块地方,将铜钱竖起。 素黎站在厅内看了看,嘿嘿一笑,便转身对着娄夫人行了一礼道:“小人现丑了!”说罢便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一箭,拨出腰间佩刀,一刀便削掉了箭头,一步也不动,就站在厅内弯弓搭箭,瞄向了厅外花园假山上的那枚小小的铜钱。 厅内众人皆吃惊不已,本以为这素黎会到园中射钱,却未料到他竟是在厅中起射。这议事厅距外面的假山,约有一百五十步左右,便是连从小就目力过人的高洋,此时眯起眼使劲儿看,也很难看清假山上那枚小小铜板。更何况,众人方才都看得清楚,那仆役刚才也是以为素黎会从园中射钱,是以他是从假山一侧爬上,将铜钱正面面对着花园另一侧摆立的,也就是说,现在面对着厅中众人方向的,是只有厚薄如指甲的铜钱侧面。想要击中这枚铜钱,难度简直堪比百步之外射中一根线一样。 但见素黎凝神执弓,注视假山良久,双眼渐渐微眯成线,两臂猛的抬起,手中弓微微作响,挽弦如满月,静静的瞄向了厅外的假山。 厅中众人,包括娄夫人在内,此时无不屏息而观,一颗心紧张到了极致。 高洋也在看着,他拿眼偷偷瞥了一眼对面就坐的月酆,却见他虽然也是关切的看着素黎,但眼中神色却极为从容,显然并不担心素黎会失手。 正在这时,厅内突然传出“嗡!!”的一声弓弦震响,厅外花园假山上随即便是一声“叮!”的脆响传来,厅中响起一片喧哗之声,竟是素黎在此时出手了。 园中早有仆役跑步上前,寻回箭矢与铜钱呈于厅上,段荣与几名魏将忍不住起身上前细看,竟见那被削去的箭杆,原本整齐的断口处,此时正中却有一道明显的凹痕,显然是刚才那一箭去力极大,竟在撞上铜钱的瞬间留下印痕。 “俟力发大人好箭法!”段荣拿着箭杆赞道:“我大魏军中,恐只有侯参军的箭术方能与俟力发大人一效高下了!” “哦?!”素黎闻言,浓眉一挑,有些欣喜的道:“某之射术草原已无不胜之人,数年未得精进,不知大人所称此人现在何处?可否邀来与某比试一番?” “呵呵,实在不巧得很,侯参军前日刚刚离开渤海,也许俟力发大人日后在晋阳,还有机会与之一见啊”,段荣笑眯眯的道。 “哎呀!怎生如此不凑巧!”素黎一脸惋惜的大声道。 “好啦!你们就不要再撩拨俟力发大人了,来,我代丞相敬小王爷和各位柔然英雄!”却是厅上一直端坐着的娄夫人举起酒杯开口说话。 众人急忙各归其位,举杯应合,面朝娄夫人齐声高喝:“饮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拜火邪教 “今日多喝了两杯,实在有些倦了,妾身失陪,还望诸位大人恕罪,请诸位大人尽兴而归!”待众人饮毕,娄夫人浅浅一笑,双手轻合于腰,向着厅内的两国官员微微一礼,便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转身缓缓离去。 “恭送王妃!”众人忙起身回礼。 待娄夫人离开议事厅,厅内的气氛旋即便更加热闹了起来。没了贵人在座,一众魏国将官和柔然将领都少了许多顾忌,纷纷拉起身旁侍女放肆调笑起来,不少人也开始离席互敬起酒来,那名叫尉迟的万夫长,甚至与一名殷州将领合执一坛,在一旁斗起酒来。 “乐哥儿”,高突骑此时一张小胖脸喝得通红,凑过来眯着小眼,一脸贱笑着对高洋道:“你看对面那几个胡姬如何?甚是白美啊!倒别有一番趣味。” “去你的!”高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那是柔然月酆王子的侍女,是柔然女人,不是什么胡姬!” “柔然女子?”高突骑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听完这话,便端着酒杯,直愣愣的瞅着对面那几名柔然侍女发怔。 “喂!”高洋见他这模样,担心他受打击,犯了什么癔症,赶紧推了他一把,问:“你瞎琢磨什么呢?!” 却见高突骑猛的缓过神来,扭头神秘的对高洋小声道:“俺可听说,这柔然女人身上都是一股子羊臊味!走近点儿都觉得恶心” 高洋满脸震惊的看着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堂兄,心道:这小子话里,意思很深啊,看来这胖脑袋里想的东西真的很复杂。 “乐儿!陪我同去给小王爷敬杯酒如何?”此时,一只大手突然在高洋的肩头轻拍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段荣。 姨父相请,哪有不从之理。高洋便拿起一杯酒,随着段荣走到了月酆的几案旁。 “段大人!子进!”月酆见状,连忙举杯起身相迎。 三人饮罢一杯,月酆便笑着对段荣道:“昨日段大人之博学广见,着实令月酆敬佩叹服,早就想向大人多多请教!” “哈哈哈,小王爷谬赞了!某不过只是拾些先人牙慧罢了”段荣摆手笑道。 “段大人莫要过谦,月酆早就听父汗提起,丞相有一位博古通今,能洞悉天地造化的挚友,想必定是段大人了”,月酆道。 却未料段荣听到此话之后,脸上神色却是变了数变,最后竟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道:“丞相身边能人异士何其多也,便是柔然萨满巫教也是博大精深,我的这点微末之学,当不得大汗这般夸赞”。 月酆和高洋显然也注意到了段荣的这番神色变化,皆是心生疑窦:莫非丞相身旁还有比段荣更精于异术之人? 还是月酆最先打破了尴尬,他淡淡一笑便转移了话题:“昨日听闻段大人曾与拜火教人有过接触,却不知大人对其了解多少?” “一知半解”,段荣缩回身子,跪坐于腿上,神色不变的一语带过,双目却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月酆道:“小王爷对此教派感兴趣?” “据月酆所知,如今拜火教又重新在突厥兴起了”,月酆看着手中的玉杯,饶有深意的道。 “这西域化外之人,崇信神明何其多也,小王爷为何对此事如此在意?”段荣想了想,略觉意外的道。 “哦?”月酆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笑意,玩味的对段荣道:“看来段大人果真对拜火教是一知半解啊。” 被他这一将,段荣也收起了笑容,抿了一口酒,缓缓道:“还请小王爷赐教!” “不敢!”月酆并未正面回应,却是郑重的反问道:“段大人可知,这突厥原本与我大柔然一样,都是祭拜萨满大神和大巫的,可十余年前,拜火教却突然在突厥毫无阻碍的兴盛了起来。不知若是此事发生在魏国,段大人以为,魏帝当会如何啊?” “凡非佛c道c儒三教,皆当逐之!”说话的却是一旁的高洋。 段荣颇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这个外甥一眼,才颔首道:“正当如此!” “缘何?”月酆笑问。 “乱心”,高洋道:“教乃国之本,正人心c服教化,教乱则国乱矣!” “然!子进高论!”月酆“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却眼含深意的看向高洋,一语不发。 “你是说拜火教在突厥的兴盛,是他们的王有意为之?这突厥人难道和西方异域有关系?”高洋有些明白月酆想说什么了。 “依常理,当如是。”月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子进有所不知,其实这突厥,便是数百年前匈奴的一支。一直隐于西域帽儿盔山中,只有百余户,后被我柔然俘获,敕封为煅工部。他们的祖先匈奴王在当时被称为单于,以取‘天子神授,所牧广大’之意,其中的神,指的就是萨满大神,所以一直以来,萨满神也是这突厥人唯一的信奉。他们与西方异域倒没有什么关系,是这拜火教,主动找上的他们,可这突厥王却数典背宗,漠视异教侵蚀萨满大神的子民,岂不怪哉?” “小王爷果然博学”,段荣从桌上摘了颗果子,放入口中,一边咂么着,一边插话道。 “那这是为什么?”高洋不解的问道。 “哼!”段荣冷哼一声,剑眉微抬,看了两人一眼,缓缓道:“这突厥人,志向不小啊!” 月酆闻言笑道:“想必段大人已经知道了,这正是月酆此行之目的”。 高洋听这二人对话,有些云山雾罩的,不解的问:“知道什么了?干嘛打哑谜?” 不等月酆说话,段荣已是先开了口,只是语气中颇有些萧索之意:“乐儿,你不了解这个拜火教。据传,此教起源于千年之前,初时只是崇尚火神,重生息,轻祭祀,所以在那些拿不出多少祭品的异域穷蛮之地传播甚快。传承至今,已成异域第一大教派,规矩极严,且门人多汇聚奇技异能之士,擅以故弄玄虚之举,蛊惑愚民。不仅如此,这拜火教如今旁门支派众多,布教手段各有不同,更有甚者,以药物控制教民神志,使其为之驱使,并对抗拒该教之人,常施以残暴手段。相传二百年前,在其鼎盛时期,西域各族因不信教而惨遭灭门者,不计其数!百年前,也曾有拜火教徒远涉我中土,幸我中原远离西域,民众服王道教化亦超千余年,其无所可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如此行事,岂非邪教?!”高洋惊道。 段荣闻言,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若是以教立国,这拜火教的行事手段,倒是能在最短时间内,使治下民众对王权心生敬畏,团结一体,不顾生死的为君王驱使。所以,某才觉得这突厥可汗,这般施为,心中必有大图谋啊!”段荣忧心道。 “段大人明鉴!”月酆赞道,接着又向着段荣和高洋一拂胸,郑重的说:“恳请段大人和子进能助月酆劝说丞相,与柔然南北夹击,一战而灭突厥狼邦!” 听他又提及此事,段荣默然思考良久,然后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终是一声长叹道:“天不亡突厥啊!” 他此话一出口,高洋与月酆二人均是闻声色变。 “大人何出此言?!”月酆急道。 “小王爷是从朔州入的魏境吧?”段荣问。 月酆点了点头,却不知他此问究竟是何意。 “呵呵”,却见段荣苦笑道:“所幸,你不是从西路入的魏境,否则,你们怕是到不了渤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梦中危机 见他面有不解之色,段荣便接着道:“也不瞒小王爷了,此时我大魏,是风波不止,暗涛汹涌啊!如今,西路叛将宇文泰,正打着讨逆的旗号,厉兵秣马,与雍凉都督莫侯陈悦杀得天昏地暗;南路故帝旧党仍蠢蠢欲动,图谋社稷;所幸我大魏还有丞相手握北路三十余万雄兵震慑群雄,圣天子仁爱威服四方,若非翁婿联手以定山河,怕是早就祸事连连了,我大魏此时又哪有余暇攻伐远在千里的突厥。” 听了这话,月酆脸上不动声色,却是淡淡的拿眼瞟了一眼段荣,目光中充斥着一丝嘲讽与不屑。 只是看了一眼他这眼神,高洋心中便已明白:看来父亲与天子之间的不睦,已然是传至漠北塞外了。 “如此说来,西出之事,已无可图了?”月酆试探着问道。 “应如是,但还得由丞相定夺”,段荣打了一手太极。 月酆闻言,颓然跌坐于地,目光定定望着桌上的空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场欢宴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从中午直至掌灯时分,众人才东倒西歪的散去。 高突骑饮了不少酒,小胖脸通红一片,已是迷迷糊糊。高洋只好让高道豁先行回去给婶娘报个平安,他则安排下人将高突骑抬回自己房中休息。 待入得屋内,灵儿已是早早将火炕烧热,室内温暖如春。 看着灵儿等几个婢女将高突骑扶上床,并为他盖好被子,高洋便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一灯如豆。 看到高突骑那货在炕上睡得颇香,高洋无奈的笑笑。坐到桌案旁,盯着桌上那盏微微摇曳的灯火出神。 他想起了方才酒宴之上,段荣所讲的那些话,心中却生出了几许惆怅: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也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危险与不安。西北兵祸连连,济州饥民遍野,父亲与姐夫又要互相攻伐,原来这天下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安宁,原来自己看到的只有这座王府。 他记得南山先生在授业时曾自豪的言道:煌煌大魏,百年荣光,镇南逐北,物丰民泰; 可如今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是一副末世之兆? 他想不通原由,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吗? 不,绝不该是。 天下清平!父亲和叔伯们的理想是那样的宏大,那样的圣洁,所以他们才能无畏的前赴后继,所以他们才甘愿血染山河。 可为什么在父亲的治下,在城外,却又出现了易子相食的阿鼻地狱? 为什么在父亲军中,还有像那什勒这样的无良恶差? 听母亲说,堂伯为了那个梦想,被天子斩了,再也回不到渤海;堂叔也是为了这个梦想,扛着槊骑马跟着自己的父亲远去;数年前,兄长也为了这个梦想,早早弃笔从戎,同样离开了王府。 而自己又能为这天下,为这乱世做些什么呢? 一念及此,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如今却已在晋阳与父亲一同参谋政事,指点江山;既便是刚认识的那位柔然王子月酆,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已是部曲相随,纵马草原,呼啸如风,如今更已封王授地,千里出使,一肩以担家国; 而自己呢?已然到了懂事的年纪,却仍然每日窝在这小小的渤海王府内,在母亲膝下撒娇讨喜,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像父亲少时那般跃马江山?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不枉此生,不负万民,使天下清平? 脑子里胡乱的想着这些,胸中似有万般挣扎c不甘与无奈,高洋渐觉酒意上涌,沉沉睡去。 梦里,他似乎化身成了叔父高昂,手执家传宝槊,催动胯下良驹,面对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枪林盾海,尤如天神一般浑然不惧,长啸一声挺槊入阵,挡者睥睨,一人一骑,杀得尸山血海 转眼间,他又似乎来到了一个高台之上,台高九天,祥云涌动,天下九洲俯身可览。他庄严的走在台上,好像变身成了父亲,那个威严睿智却又厚重如山的男人,头带王冕,身着显袍,敞开双臂,接受着台下亿万子民的山呼跪拜! 只是隐隐的,心中却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安,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危险正在向他缓缓迫近! 在梦中,他彷徨四顾,想抓到一丝不安的踪迹与来源,一颗心却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慌张 他猛的睁开了双眼! 却发现自己正趴在桌上,额上满是汗水。 他抬眼四下看了看,屋内只有自己与仍在酣睡的高突骑,不禁暗暗出了一口气。 突然, 他觉得今夜的窗纸有些异样,似乎要比平时明亮许多。索性一时也再难入睡,便披上袄袍,轻轻打开了房门。 奇怪,门外空无一人,灵儿踪影全无。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随风入鼻。 高洋抬头看看天空,他吃惊的发现,今晚的夜空竟然是鲜红如血。 此时,阵阵铜锣声隐约从府外的大街上响起,间或还能听见大队人马的跑动声和无数人的嘶喊声。 “来人啊!”高洋觉得事情有些异样,高声喊了起来,可一连喊了几声,小院里却是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二公子!”恰好一名仆人路过高洋住的这厢园子,听见了他的呼叫,满头是汗的跑了过来。 “今儿个外面是怎么了?乱哄哄的!”高洋问。 “回二公子的话,上半夜城里走水了!也不知是从哪家烧起来,现在东c西两城全着了,扑都扑不灭!好些人都被埋火里了!”那下人惶急的道。 “起火了?那那府里的人呢?”高洋急问。 “何伯带着府里的仆役c侍卫出门救火,走了已有一会儿了,段大人也带着亲兵回军营调兵去了!”那下人擦了把汗,冲着高洋一躬身,赔着小心道:“二公子可别出屋啊,小的还要去支会别院的那几位蠕蠕贵客一声,一会便也要去救火了,外面火势太大,半个城都着了,何伯担心会烧到府上!” “你还不快去?!”高洋心知事情紧急,挥挥手赶紧道。 那下人又冲高洋施了一礼,便急急往别院跑了去。 园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是此刻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了。 高洋转身刚想回房,却听得远处似有跑动声,脚步甚急。 回头凝目望去,便见园门夜色之中,有一瘦小人影正急急向此处奔来,依稀辨得出,好像是灵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王府剌杀 “灵儿?!”高洋大声喊道。 “二公子!”答话的果然是灵儿。 “二二公子!”待灵儿跑近了,嘴里不住呼着热气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对高洋道:“二公子,城里走了大水,火火舌子已经往王府这边吹过来了,夫人夫人让婢子赶紧过来,带您和突骑公子去她那边。” “火势这么大?!娘可还周全?”高洋问。 “嗯!夫人调了上百帅府亲卫护在中院呢,就是昨日里到的那些胡兵,想来那里应该最是安全,二公子,快别耽搁了,赶紧叫上突骑公子跟奴走吧!”见高洋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灵儿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别急,一时半会儿还烧不到此处,你且候着!”高洋说罢,便转身回到屋内。 往炕床上一看,高突骑还睡的美着呢,一串亮晶晶的口水,正从他嘟起的小胖嘴里流淌出来,嘴角还微微上扬着,不知又在做着什么美梦。 “突骑!起来了!”高洋上前推了他一把。 “嗯——!”高突骑闭着眼,迷迷糊糊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不情愿的哼哼,屁股一拧,便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又继续做梦去了。 “你这憨货!起来了!城里烧着了!”高洋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见他这副吃不够睡不醒的憨样,立时便隔着被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谁!推俺做甚?!”高突骑吃了这一巴掌,果然从梦中惊醒,忽的坐了起来,口中却是嚷嚷着梦里被人推搡,让高洋哭笑不得。 待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身衣冠整齐的高洋后,高突骑诧异道:“咦?!乐哥儿!你怎的会在俺房里?” 高洋此时心里好像是有一万匹马奔过,没好气的对他道:“是你在我房里!下午你喝醉了,我让人将你抬到我房里休息,让道豁自己回府了。” “啊?!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怎的亮了啊,俺感觉身子还乏呢”,高突骑嘟囔着道。 “鬼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城里走水了,城东和城西都燃起来了!娘喊咱们去中院和她呆在一起”,高洋道。 “啥?!!!”高突骑闻言一声惊呼,那音调高得差点没把高洋给吓到。 只见他欠出身子,隔着门瞅瞅外面烧得通红的天,又瞪着眼瞅瞅一身利整的高洋,突然一个轱辘便从被窝里翻了起来,手脚极为麻利的套上衣裤,在床上就势一滚,身子便落了地,双脚还正好踩在靴子上。 他这一套动作,看得高洋目瞪口呆,他万没想到,这憨憨的胖堂兄,手脚竟也有这般麻利的时候。 只几个呼吸之间,高突骑便已穿好衣服,看到门外灵儿还在等着,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高洋便跑出了屋。 “公子——公子!慢些!”待高洋回过神来时,灵儿急切的声音已是在身后响起了。 “你你慢点儿!跑这么快做甚?”高洋脚下用了点力,将高突骑的身子拖慢了半拍。 “此处不宜久留!”高突骑却是头也不回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高洋却有些不以为然,用力一把甩开他道:“你慌什么!一时半会还烧不到府里!等灵儿来了,问清母亲确切所在,再去不迟!” 却没想到高突骑突然转身,冲着他一跺脚嚷道:“哎呀!别磨叽了!先去婶娘那里再说。今夜这大火,有古怪!” “古怪?你什么意思?”高洋诧异的问道。 高突骑见他仍是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好折转回来,一指周围园子里那些花树上尚未化去的雪渍道:“你看看周围!前日的大雪还没化完,怎会突然便起了这般的大火?城里都是宽街阔道,除非东西两城,各有一大片宅子同时走水,否则化雪之时,哪家走水,能烧起半个城来?” 听了他的话,高洋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痴痴问道:“你你是说,是有贼人放火?” “二位公子!”二人说话间,灵儿终于是追了上来,手中还拿着一件高突骑没来得及带走的棉披。“你们你们慢些,这火一时还烧不到府上”。 “灵儿!”高洋此时也已是回过味来,转身一把用力抓住灵儿的小手,双目圆睁的看着她急切问道:“我娘在中院哪处?” 他这样子,把灵儿吓了一跳,吃吃道答:“在在库房”。 听罢也不等灵儿回神,高洋便一把将她扯起,对高突骑道:“突骑,快,去库房!” 三人一路狂奔来到中园,穿过了中园,便是正房和府库所在的中院了。 可是,此时三人却听见前方中园之外,隐隐传来无数兵器交击与喧哗之声。 高洋与高突骑相互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惊惧:难道真有贼人杀到王府了? “啊!” 就在二人准备前去一探究竟之时,身后的灵儿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惊呼。 高洋回头,便见灵儿双眼圆睁,正满脸惊恐的看着前方。 高洋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禁骇得手脚冰凉:借着被大火映红的夜色,分明可见四c五具王府下人打扮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中园一处墙角,殷红的血水仍缓缓的在他们身下的雪地上流淌。 就在此时,前方中园的墙头上,突然闪现出了数名劲装黑衣人,俱是黑巾蒙面,只露着双眼,居高临下的冷冷凝视着他们。 灵儿吓得再次惊叫起来。 尽管自己的心脏已经紧张得快要跳出腔子了,但高洋还是本能的抢上前两步,用身体将高突骑和灵儿挡在后面。 只是在瞬间,高洋心中便想清楚了今晚的事:城里的这场大火肯定是这群身份不明的贼人所为,目的就是调虎离山,趁府内侍卫大部外出救火之际突袭王府。 “阿布拉!”此时,黑衣人中一名看起来像是为首之人,突然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喊了一句。 还没等高洋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见两名黑衣人双腿一蹬,便从高墙之上冲他们凌空俯冲了下来,手中白光一闪,两柄森寒的弯刀,便带着破空之声,雷霆万钧的朝呆立在场中的三人兜头劈下。 “呔!”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突从高洋身后一颗大树上炸响,两点寒芒从树枝间应声激射而出,打在两名黑衣人的胸间,竟是将两人疾冲而下的身子,打得在空中一顿,无力的栽落在地上。 高洋扭头望去,便见到一名短发长髯的褐衣老者,正怒目圆睁的自树上飘落。 他认得,这老者是府内四大供奉高手之一,只听过何伯曾唤他“铁掌七”,平日鲜在人前现身。 那供奉老者刚一落地,脚下一点,便一个鹞子凌空,飞跃到高洋三人身前,一甩大袖,展开双臂一把将三人揽在身后,也不多言,就势一个甩手,便又是一枚五菱镖自袖中飞出,闪电一般直奔墙上正对面的那名黑衣人首领面门而去。 “嗖!”,也不见那为首的黑衣人如何动作,只是身形微晃,便闪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飞镖,却是极快的速度,反剪双臂,从腰后拨出了两柄雪亮的弯刀。 “吐勒啊里鲁!啊布拉!”那黑衣首领叽里哇啦的喊了两句,高洋便惊惧的看到:一道又一道的黑影,突然从院外越上墙头,足足有二十余人,俱是黑纱蒙面,只露双眼,不少人手中都拎着滴血的弯刀,目光如饿狼般冷酷凶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供奉血战 “铁掌七”冷冷的拿眼角环视着墙上的这些剌客,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尔等何人?!某不杀无名之鬼。”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那些黑衣剌客就那样冷冷的俯视着他们,没有半点响动。 突然,高洋的瞳孔猛然一缩。他感觉那名黑衣首领藏在黑纱下的脸,似乎无声的冷笑了一下,右手中的弯刀突然朝着他们的方向猛的一指。 “小心!”却是“铁掌七”对着身后的高洋等人低喝一声。 话音未落,便见墙头已有一左一右两名黑衣剌客,如箭一般弹出,又是居高临下的朝着他们挥刀劈下。几乎是同时,“铁掌七”也在一瞬间从地上弹射而起,在空中一个梭子旋,整个人便如陀螺般,打着旋卷进了那两名黑衣人中间,展开的大袖猎猎有声护住周身,三人交错之际,只听“蓬!蓬!”两声闷响,那两名黑衣人胸前已是各中了一掌,从半空中跌落。老供奉“铁掌七”借势在空中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在两rén iàn前。 高洋心中刚刚叫了声“好!”,便惊恐的看见,已落地的“铁掌七”突然右腿一软,便半跪了下去,一道血痕从他小腿处被割裂的裤管里迅速的渗了出来! “铁掌七”也是大感意外,双目陡然一凛,有些诧异的环顾了一眼墙上的几名黑衣人,显然这些人的武功之高,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见他神色不变,闪电般探出右手双指,“啪!啪!”几声点在自己大腿三处穴道上,渗出的鲜血顿时止住。 “好快的刀!”老供奉咬着牙,虎目圆睁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继而又压低声音,快速的对高洋三人交待道:“这些人绝非寻常剌客!刀法之诡异,老夫生平仅见,怕是一时难以打发了。二位公子可千万要当心,待老夫与之缠斗之时,立即寻机逃离此处!” “老供奉”高洋闻言不禁眼眶一热,可还没等他说完,便见到,院墙之上竟接连又闪现出几道黑影,接着又是十余个,二十余个 看着不断从墙头跃下,朝他们沉步逼近的黑衣人,高洋脸色惨白,心中一片冰凉,脑子里飞速的转着,他想不明白府里怎的突然便涌进来这么多的黑衣剌客,他们说的话根本听不懂,甚至能让老供奉这样的绝世高手,都如临大敌,这究竟是些什么人? 正在他思忖之际,又有四c五个手持双刀的黑衣人,跃下墙头,挽着刀花沉步逼近。待得几人近前约丈许距离后,“铁掌七”猛的一声暴喝,双掌在地面重重一击,身子便如炮子一般朝着一名黑衣人飞射而出,一片残影中,三枚飞镖化作三道银光,没入了另三名黑衣人的咽喉。 “蓬!蓬!蓬!蓬”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闷响,在他与对面那名黑衣人身形交错之际响起,“铁掌七”竟是眨眼之间连轰数掌,待他落地时,那黑衣人浑身的骨头便如同都被击碎了般,身子以不可思异的角度弯折了下去,瘫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眼见瞬间便有四名同伙殒命,众黑衣人发出一片叽里哇啦的嘶吼,不少人便欲挥刀上前。“铁掌七”就地打了一个滚,纵身一跃,挡在了高洋等人与那些黑衣人之间。双掌化爪,反臂外展,一招雄鹰护雏,将三人护在身后,迅速调整着气息,目光则凶狠的扫视着缓缓逼上前来的黑衣人。 “啊塔鲁孜勒!”此时,突听院墙上,为首那名黑衣人发出了一声大喝,众剌客闻言,便如忠犬听到主人呼唤般,怏怏退后,但一道道恶狼般的目光,却仍是死死盯在“铁掌七”的身上。 此时,便见那为首的黑衣人,双脚在院墙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轻飘飘的凌空而起,稳稳的落在“铁掌七”前方两丈远处。 既便是隔着那层黑色的面纱,高洋也能感觉到这人神情中的不屑与冷漠。 他冷冷的注视着“铁掌七”,缓缓的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铁掌七”的神情也愈发凝重起来,目光同样的冰寒,躬着的身子,也渐渐紧绷了起来,暗运劲气于双臂,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那人的身形,一对铁掌上此时也是青筋暴起。 高洋躲在他身后,分明看见,在寒冷的夜气里,“铁掌七”双掌的掌心中,隐隐浮起了一层透明的劲气。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铁掌七”的话还没问完,便见那黑衣首领的身形突然一晃,眨眼之间便已欺近至“铁掌七”身前,手中两柄弯刀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旋舞着,速度快得让众人只来得及感觉眼前一花,便如同在他手上消失了般。 下一刻,便见到一抹血红冲天而起,“铁掌七”的左手手腕处,已被齐齐削断,血雾喷涌而出。 “供奉!”高洋见此异变,目龇欲裂,疾声高呼着便欲上前。 “铁掌七”却只是闷哼一声,右指飞速在自己左臂连点数下,身形便是猛的一矮,双腿闪电般的连环弹击而出,瞬间欺近那黑衣首领,只听数声“篷!篷!”之声响起,黑衣首领腿c胸已是连中数脚,身形猛的往后连退数步。 “霍加依姆!”围在周围的那数十名黑衣人见状,纷纷惊喝着想要上前,却被那黑衣人抬手止住。 他此时稳住身形,低头看了看胸前衣襟上的脚印,突然“桀桀”的怪笑了起来,看向“铁掌七”的目光中,竟有了一丝欣赏。 只是片刻,高洋便惊骇的看见,他的腹部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迅速的瘪了下去,然后便见他开始猛的吸气。随着他的吸气,腹部也以极快的速度又鼓胀了起来,不仅如此,他的四肢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了起来,直到肌肉竟把衣服都撑得紧紧绷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开始变得血红。 此时,“铁掌七”已是脸色惨白,左手断腕处,依然滴滴嗒嗒的血流不止,他的胸口也在不停的剧烈起伏着,却是在不住的喘息,巨大的痛苦,令这位王府老供奉的脸颊不住的抽动着。 “老供奉!”高洋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他刚上前了两步,想去看看“铁掌七”的伤势,却被“铁掌七”一回头,以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只是高洋却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恳求与绝决。 “二公子!去后园!”,“铁掌七”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喊了一声,话音未落,身形已然发动,双腿在地上一弹,身子便如流矢般旋转着再次向那名黑衣首领扑了过去。 高洋脑中此时心念飞转,只在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铁掌七”的用意:眼下攻入府中的这伙贼人战力强大,来意也不明,但显然不会留得活口;前方强敌挡道,敌众我寡,再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眼下“铁掌七”的打算便是舍身拖住这群人,让自己三人逃往后园躲藏,只要等到府中派出的人马回转救援,便能再有一线生机。 一念及此,高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脚下却也甚是果决,一手一个,拉起灵儿与高突骑转身就往后园跑去。 “嘭!——噗!”高洋只听得身后传来重物相击的闷响与人喷吐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老供奉的身子此时已歪倒在一棵大树之下,口中不住的喷出鲜血,再不动弹,唯一完好的右臂已然变形折断。 突然,高洋的眼睛猛的瞪大了,他看见那名黑衣首领的冰冷的目光正向自己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柔然之助 黑衣首领那没有一丝感情的冰冷目光,看了高洋等人一眼,猛的抬手朝他们奔逃的方向一指,便有两名黑衣人手持弯刀追了上来。 这些黑衣人轻功极高,只两三个起落间,便已追至离他们五c六步的距离。 “完了!”高洋心下惨呼一声,便欲闭眼待死。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嗡——!嗡——!”的破空颤音,接着高洋便见到那两名正从后方腾空而起的黑衣人胸口,被两枝突如其来的利箭,以极大的力道贯入身体向后飞去,足足倒飞了一丈多远才坠落于地,立时毙命。 “子进!”高洋听到前方黑暗处传来呼唤声,聚目看去,便见大约二十余步外的回廊下,十余名手持弯刀的人影,正无声的向这边疾奔而来,当先四人身裹羊皮袍,其中一人手上还擒着一把巨大的角弓,刚才那两枝足以开山裂石的利箭,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却不是柔然射雕手素黎还能有谁? “月酆?!”看清了这些来人身份,高洋心下顿时一松,也开口回应了一声,他知道这些跟随柔然王子出使的勇士,人人武功不俗,有他们相援,自己等人便也多一分希望。 趁着这一个短暂的空档,高洋迅速拖着高突骑和已吓得手脚冰凉的灵儿躲到了院内一处回廊的阴影中,藏身于廊前一个大点儿的石桌之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不远处那群黑衣剌客抢上前察看那两名被射死的同伴之际,月酆等四人已是几个纵身,跃到了高洋三人藏身的石桌旁。素黎刚一站定,手中便又是一箭飞出,“嗡!”的一声过后,前方又有一黑衣人应声倒地。 “合依库勒!阿布拉!”为首那名黑衣人,此时身体已恢复了原样,他的目光并未看向高洋,而是死死的盯着刚刚赶来的月酆。突然,高洋见到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狂喜与暴虐,手中弯刀猛的一挥,便下达了攻击命令。 随着他的命令,院内的几十名黑衣人,竟同时挥舞着弯刀,如鬼魅般在院中四处闪匿着,并迅速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围攻了上来。 见对方突然发动,素黎脚下猛的一蹬,跃上了一旁的石桌,然后借势一蹬,整个人便蹿上了房顶,人在空中,手中强弓已是利箭连发,冲在最前面的三名黑衣人相继被他放倒,可其余数十名黑衣剌客,竟连看都不看那倒地的三名同伴,而是身法诡异的加速朝他们冲来,转眼便至近前,却被挺身迎上的拨略和尉迟带着众柔然勇士,凭借假山c水池形成的狭窄地形拦下,缠战在了一处。 “是突厥人?!”月酆在听到那黑衣首领喊出的那一句话后,双眼猛的睁大了,错愕的脱口道。 “啊?!”高洋闻言也是一惊,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月酆问:“突厥人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却见月酆只是一脸凝重的看向院中,前方拨略与尉迟双拳难敌四手,已有数名黑衣人越过他们,直向高洋他们藏身之处扑来。见情势紧急,月酆来不及多话,右臂一摆,手中已是多了一条内嵌着无数细小倒钩的宽面银链软鞭,赫然便是他一直系在腰间的那条精致的腰带。 “子进,速退!”月酆只顾得及喊了一声,便挥鞭加入了战团。 高洋向院中缠战的人群看去,只见略拨与尉迟两员悍将果然凶猛无匹,赤手空拳却在众多剌客的围攻下,左突右冲,或掌或拳与那些手持弯刀的剌客拼杀在一起,二人的袖子里也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竟能以臂挡刀,发出金铁交击之声。而廊顶之上的素黎,则身如狐兔,往来奔跃,手中弓弦声不绝于耳,一支支冷箭如幽灵般不时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入人群,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在他箭下或毙或伤的黑衣剌客已不下数人。 而平时总是面带温和笑容的月酆,此时在乱阵之中竟也是悍勇异常,手中一条钢鞭带着呼啸的劲风,舞得密不透风,如银蛇狂舞,只数个回合,便已有七c八名黑衣人倒在他的钢鞭之下,只要被钢鞭抡到的黑衣人,身上立时便被倒剌刮走一条血肉,无不倒地惨号不止。 “嘘——!”此时,众人突听到一声尖厉的哨声从不远处响起,高洋转眼看去,却是那黑衣首领发出。这一声哨声过后,他便惊恐的看到,从院外又源源不断的涌入大批黑衣剌客,真不知道这城里究竟混入了多少突厥人,他们又是如何闯入王府的! 借着城内冲天火光,高洋一眼扫过,只见远处入目的竟全是明晃晃的弯刀,却有不下近百人之多。 人群之中,他赫然发现,那名为首的黑衣人双眼一眯,似乎诡异的笑了一下,手中竟突然多了一把样式古怪的机括,其状如弩,只是弩上却是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他举起这东西,瞄向月酆,扣动了扳机,一团黑呼呼的东西瞬时从小盒子中激射而出,刚一入空气便无声自燃,发出幽蓝色的火焰,直奔尤自酣战的月酆而去。 “月酆小心!”高洋情急之下大喊一声,却被淹没在一片厮杀声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场中又陡生异变! 本已倒地多时的王府老供奉“铁掌七”,突然猛的暴起,右腿蹬地,以背撞树,竟将身后的一棵大树撞得轰然作响,而他的身子则借着这股反弹之力,向前横飞了出去,堪堪挡在那首领射出的火团之前。 “老供奉!!”高洋瞪大了双眼,嘶声喊道。却见那火团打在“铁掌七”的身上后,竟如火油泼地一般,迅速在老供奉的身上游走c燃烧开来。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老人的身影便已被熊熊的烈火包裹,在那一瞬间,老供奉的身形却尤不停止,借着去劲,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脚尖在地上用力一点,燃烧着的身体便猛的向着那黑衣首领的所在扑了过去,那首领见状大惊,使了一招移形换影的诡异身法,闪躲到一边,老供奉化成的火团便重重撞在了首领身后的一名黑衣剌客身上。 两人身体刚一接触,这蓝火竟像是有生命般,迅速的爬到了那名黑衣人身上,冲天的烈焰瞬间便将两人吞没,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两人的身体在蓝火中不住的挣扎c扭曲着,发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嘶声惨叫,但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便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入眼的,只有夜色中,地上那两团尤自燃烧着的蓝焰和火光背后那黑衣首领懊恼c冰冷的目光。 “老供奉——!”高洋握着小拳头,狠狠的捶着地面哭喊着。 场中众人也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而月酆看向那黑衣首领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了一丝恐惧,双眉倒竖,脱口惊呼道:“拜火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生死一墙 “突厥拜火教?”虽然离得有点儿远,但高洋天生耳目过人,月酆的这声惊呼他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心下不禁涌起万千疑问。只是当他联想起刚才那黑衣首领看到月酆时的反应,便立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原来这些突厥人竟是冲着这柔然使团来的! 眼下柔然汗国已对突厥心生杀意,此次遣王子月酆赴魏,便是为了盟约攻伐突厥。可只要这位王子和整个柔然使团莫名死在渤海王府内,魏国便难以自清,两国盟约之事自然无果。若恰在此时,突厥再在背后搞点什么小动作,让柔然人误以为是大魏与突厥勾结,暗杀了王子与整个使团,那柔然大汗既便再有疑虑,也将不得不举大军征魏,以平息整个汗国内的滔天怒火。 “咻——!”就在他沉思之际,身后突然发出一声爆响,紧接着便见一团火花,从院中窜起直冲云宵,在夜空中炸开无数星星点点的焰火,煞是好看。 高洋和远处那名黑衣首领几乎同时向火花爆起处望去,却见原本藏身在角落阴影处的高突骑,此时正站在院中回廊之外,手上还举着一个冒着青烟的不大竹筒。 “冲天箭!”高洋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高突骑道。 小胖子见他望来,咧嘴嘿嘿一笑道:“嘿嘿,那天俺见那什勒那厮点过这玩意,觉得挺好玩的,后来回去就让高禾给俺弄了几个来,方才看那黑衣人用弩弓放火,这才突然想起来,身上便带着一支。放心吧,一会儿府里人便回了!” 他的话刚说完,高洋便见到府外东c西两面的夜空中,接连爆起了两朵焰火,显然是殷州军的回应,心下不禁大为高兴,暗道:等会儿定要将这伙贼人千刀万刮了方才解恨! 此时,那黑衣首领也看到了这传信焰火,心知此次暗袭已然成了死局,他们再无从容而退的机会了,顿时心下懊恼,暗道刚才自己一时疏忽,没趁绝对优势时直接杀了这几个少年,却将众勇士陷入死地。 气急败坏之下,眼中凶光大盛,身形一晃,已是两柄弯刀在手,以极快速度向着高洋等人冲来,只想把这几个坏了可汗大计的小崽子,杀个干净。 这突如其来的危险,让高洋和高突骑大惊之下,竟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直愣愣的看着那疾突而来的凶魔。 此时,月酆与众柔然勇士正在院中竭力抵抗着上百黑衣人的围攻,只片刻功夫,几人身上均已带伤,根本无暇顾及高洋这处。 眼见黑衣首领转眼便已杀到,突然从回廊角落里又冲出一个身影,大力的一把将高洋和高突骑往后园方向猛的推开数步。 高洋受这一推,方才惊觉处境之险。当下也不多想,就地趁势打了一个滚,来到高突骑身旁,爬起来拉着他便往后园跑去。 仓惶之际,他回头看去,才发现方才出手推开他的,竟是自事发起,便一直吓得畏缩着不敢出声的丫鬟灵儿。 此时,这个只比他大几岁的小丫头,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用自己单薄纤弱的身子,挡在了状如奔虎的黑衣首领面前,只顾得上回眸冲着高洋大喊了一声:“快跑!!”,胸前便在一片剌骨的寒光中,爆出一团血雾。 那黑衣首领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手中的弯刀便已洞穿了她的身体,可是,接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的刀,抽回不来了。 回头望去,却见竟是那个已被她一刀剌穿胸口的小丫头,正用两只胳膊死死的抱着他持刀的左臂,嘴中已有大团大团的鲜血涌出,可那小姑娘却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的双眼,看向他的目光中全是怨毒与忿恨。 饶是他这个纵横西域,shā rén如麻的第一剌客,这一刻心中也不禁有了一丝恐惧:如果再遇到的渤海王府中人,个个都是如方才那老者和这小姑娘一般的悍不畏死,他此次带出来的这些教中精英恐怕一个都回不去了,那后果可是灾难性的。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这黑衣首领便猛的想明白过来,这老者与小姑娘如此疯狂,还有另一种更大的可能,那就是方才逃走的那两个少年的身份十分尊贵,尊贵到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之惨烈赴死!也许,将此二人擒获,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黑衣首领赶紧抬头向高洋二人的方向看去,却哪里还有那两个少年的身影,透过后园拱门能看到的,只有门后那一片无尽的漆黑。 首领大急,左手猛的一用力,灵儿可怜的瘦小身体便瞬间被捅入的弯刀绞得四分五裂,那首领也顾不得满身满脸的血迹,脚下发力,便向高洋他们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时的高洋与高突骑正不要命似的往后园深处狂奔。高洋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忘了灵儿那最后回眸的模样和她胸前那朵在寒夜中绽放的血花。 身后,黑衣首领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而高洋与高突骑也已跑到了王府后园的尽头——那个落着锁的废园门前。 “咱咱们翻进这园子!快!”高突骑对高洋急道。 望着眼前这传说中闹鬼的诡异废园,高洋心中不免升起一片寒意,可高突骑却一把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拼命用双手将他往上举起,焦急的对他道:“别愣着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先踩着俺的肩翻上去,再把俺拉上去!” 他的话,如当头一棒,将高洋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的确,与其被随后追来的黑衣首领一刀劈了,还不如先冒险进这个院子躲避一时,只要府外精锐回援,便可有一条活路。 他来不及细想,便踩着高突骑的肩膀爬上了院墙,可就在他刚将右腿跨上墙头之际,踩在高突骑肩头的左腿之下,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都顶进了墙内,一个不稳,便从墙头跌落进了废园之内。 “突骑!!!”当落地的剧痛袭遍全身时,高洋却是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心底瞬间一片冰凉。 他猛的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废园那从外面紧锁着的铜门上,一边拼命拍打着铜门,一边大声呼唤着高突骑的名字,任由铜门那剌骨的冰寒浸入自己的面庞,依然死死的将脸贴在门上,透过窄窄的门缝,惊惶的搜寻着门外那个胖墩墩的身影。 窄窄的门缝外,高突骑那憨厚的笑脸闪现在了高洋的眼前,只是他的目光中不见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份依依不舍与决绝。 “为什么?!你快想办法进来啊!”高洋拍打着铜门,带着哭腔嘶声叫喊着,希望下一刻能有任何奇迹发生,改变即将出现在眼前的结局。 却见高突骑强挤出一个笑容,温声道:“乐哥儿,俺上不去的。呵呵,谁让俺平时太贪嘴呢,这都是命,俺不能连累你。” “突骑!你想想办法!你你去找个石凳!去想想办法啊!”高洋拍打着铜门,哭着哀求。 “乐哥儿,替俺照看好道豁,照看好爹娘,来世俺还做你的兄弟!”高突骑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可泪水却顺着脸颊大滴大滴的淌落。 透过铜门的缝隙,高洋已经看到,黑衣首领此时就站在高突骑的身后。 高洋刚想开口哀求,却见到高突骑的一张小胖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大吼:“乐哥儿!不许求他!俺们高家儿郎,没有孬种!!你快走!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说罢,还没等高洋反应过来,高突骑已然猛的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bi sh一u,口中大喊一声,便朝那黑衣首领的腹部捅了过去。 那黑衣首领露在面纱外的双眼,闪过了一丝欣赏,转瞬便又变得愈加阴冷,如毒蛇吐信般,飞起的一脚踹在高突骑的胸口上。 高突骑小小的身子,瞬间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废园的铜门之上,将铜门撞得轰然作响。 门后的高洋,在那一刻,分明听到了高突骑体内发出的一连串骨骼碎裂之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地底冰宫 “快跑!别让俺白死!”高洋听见靠在门外的高突骑,断断续续的低声念道。紧接着,他便听到高突骑大口大口吐血的声音传了过来。 “突骑!”高洋仰天嘶声大喊了一声,低头四下寻找,抓起地上一块尖石,便不顾一切的拼命在墙根处向上跳去。 就在此时,他的腰却突然被什么东西从背后卷住,接着便是一阵无法抵抗的大力传来,将他飞一般的拖向废园深处。 这一击来得极快,高洋甚至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这股力量直直拖到园中一座巨大的假山之后,跌入了山后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内,失去了知觉。 与此同时,墙外的黑衣首领也双脚发力,腾空而起,向院内跃来,却在半空中,被尤自口冒鲜血的高突骑,用力抱住了一条腿。同时,一把锋利的bi sh一u,狠狠的插进了他的大腿里。 “阿依万!”从半空跌落的黑衣首领忍着剧痛,大声用突厥话怒骂了一句“混账”,然后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胖子。 被这么一个汉人小孩子剌中,让他恼怒无比,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大意,竟着了这个小子的道儿,而此时这个嘴里仍不住在往外冒血的小胖子,竟然还在对着他笑,这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羞辱。 手中弯刀一挥,他便将这个小胖子的脑袋削了下来,然后厌恶的重重一脚将那无头的尸身踢开,再看向那扇铜门时,目光却中充满了饿狼找到猎物时的欣喜与残忍。 刚才这小胖子的举动,让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方才逃跑的那个少年,一定有着比这小胖子更加尊贵的身份!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传闻中那位魏国大丞相留在渤海的二儿子!为了教中这些弟子,他现在必须尽快抓住那个少年。 随即,黑衣首领再次跃上半空,脚尖轻轻在墙上一点,人便跃过了那道院墙,稳稳落在荒草丛生c漆黑一片的废园内。 “嘶!”面颊上传来的一阵冰寒,将高洋从短暂的昏迷中唤醒。 刚一睁眼,浑身上下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好像身上的骨头都散架了一样。 高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前是一片浓黑。撑在地面的手上,传来的触感很硬,很寒冰,好像是被冻硬的泥土。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极度干冷的空气顿时冲入鼻腔,剌激得他的鼻子迅速收缩。他天生五官感识便十分敏锐,闻得出空气中好像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清新香味。 很快,他的眼睛便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依稀可以辨认出,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窄长的甬道里,甬道很高,看不见顶,但并不算宽,约可并行两人。 待清醒了一些之后,他猛然想起了方才在废园门前的那一幕,想起了门缝外,那张带着决绝笑容的小胖脸。 “突骑!”高洋惊慌的低呼了一声,便踉跄着往四壁摸去,刚摸到墙壁,一股极寒的剌痛感,便从指尖传来。他这才发现,这条甬道的墙壁竟然是冰做的,小心的用手探索一下,每一块bg zhuān,长宽大约都有他的一臂宽,堆砌得极为整齐,整整一面墙全是这样的冰块,不知延伸向哪里。 他向甬道两边望去,入目的皆是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光亮,竟不知出口究竟在何方。 高洋心中惦记着高突骑和王府中人,也不知此时援军到了没有,月酆他们是否仍已脱离了危险,那些可怕的黑衣剌客是否已被尽数诛灭,墙外那武功诡异超绝的黑衣首领是否追来他此时心中焦急如油煎一般,额上的汗大滴大滴的滚落,独自一人身处黑暗的甬道之中,竟一时忘了恐惧,只想着赶紧找到一条出路。 他背靠着冰凉的甬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向左还是向右,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也不敢呼叫,怕引来什么更加可怕的人或东西,只好干脆闭上眼,极力用耳朵探听着周围的动静,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随着呼吸缓缓变得均匀,渐渐的,他感觉身体的右侧似乎正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在流淌,越是用心去感觉,越是明显。 是风! 右边有风进来!说明那边定然有个通口。 高洋心中一阵狂喜,他从地上爬起,想到月酆腰间的软鞭,便摸了摸身上,找到自己的佩带,也解了下来,摸索着将佩带中间镶有金牌的一段打了几个结,做成一个较重的绸布团,然后小心的将佩带两端合起,牢牢系在自己的右手腕上,用手紧紧抓住带绳,把佩带做成了一个临时的软鞭,深吸了一口气,便摸索着,往甬道右边一步一探的走去。 这个甬道两壁的冰极冷,散发着阴冷的寒气,高洋贴着冰壁,走两步,便用裹着腰带的手指轻轻在冰壁上触碰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出口。他不敢将手贴到冰壁上,刚才就是因为手指在冰面上放的时间久了一点,再抬起时,竟发现手指险些冻粘在冰壁上。 大约走了有六七十步左右,他的手指便摸了一个空,这里果然出现了一个新的洞口,洞口似乎很高,他沿着甬壁试着探索了一下,摸不着顶。 他看了一下,洞内依然很黑,但此时他的目力好像比刚才更能适应这黑暗了,已能依稀分辨出墙壁在哪,他也能清晰感觉到,那丝极微弱的气息流动,便是从这个洞内传出的。 用力攥了攥手中的腰带,高洋贴着冰墙,果断的抬脚往洞里走了进去。 没走多久,他便又摸到了一洞口,在黑暗中探手打量了一下,发现与方才经过的那个洞口,几乎一模一样,也是bg zhuān砌成,用拳头用力撞了撞,似乎很结实。 高洋不知自己已在洞下被困了多久,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心中愈发急切,而更让他感到担忧的,则是方才将自己卷进来的那个未知的神秘存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卷进来后,仍安然无恙,但那东西肯定就潜伏在这个怪异的甬道里。 想了想,他还是一咬牙,转进了那个洞口之中,沿着砖壁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他竟然又摸到了一个洞口,一番摸索之后,他赫然发现,这个洞口竟与前面那两个也是一模一样!同样的bg zhuān墙壁,同样的大小。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一共向右拐了三次,似乎走的都是直线,那岂非等于自己在这地下,绕了一个圈?这个洞口如果也是直的,那便是通向自己醒来时的那条甬道了。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这甬道之中越来越寒冷,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突然感觉不到那丝微弱的气息流动,高洋猛然惊觉,自己刚才肯定是错过了什么。 脑中灵光一现,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自己贴着对面的那面甬壁往来的时方向走,是不是也会遇到同样的洞口呢? 既然一直向右拐是错的,那就不要犹豫。高洋心中为自己的这个发现,产生了一丝小小的兴奋,果断摸到对面,沿着甬壁向来时的方向小心走去。 一边走,他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浓:他记得自己是在王府废园里遇到意外的,而自己现在还没有感觉到饿,这说明他被卷入这个甬道中的时间,并不算长,这个甬道就应该距离王府很近,甚至有可能就在王府之内! 那么,这个到处都是洞口的甬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究竟通向哪里?为什么所有的洞口都是一模一样?又是谁,为什么要在如此深的地下,修建这样一个诡异的寒冰甬道? 想着想着,高洋缠着腰带直摸着冰壁的右手,突然再次摸了一个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黑衣首领 “真的又有一个洞口!” 高洋心中暗叫一声。上下摸索一番,果然发现,这个洞口又与前面的三个一模一样! 这次,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站在洞口处屏息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发现那丝微不可察的气流正是从这个被他错过的洞中流出来的。 他心中一喜,刚想循着这方向过去,却又站住了脚。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突然闪电一般的划过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 为了证实自己的这个想法,他稳了稳心神,把身体靠在这个洞口边,背紧紧贴着甬壁,咬了咬牙,抬起双臂,尽量以直线行走的方式,向着对面的黑暗中摸了过去。 很快,只走了两三步,他便摸到了对面的bg zhuān。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面对着墙壁,双手分开向左右摸索开去,两臂还没完全展开,右手便再次摸到了一个洞口,他心中刚才那个最可怕的念头,终于得到证实了! 这里果然也有一个洞口,而且就是自己最初经过的第二个洞口,它与自己身后的那个洞口是面对面直通的! 如果这里,在每个拐角处,都有一个像这样一模一样c面对面的洞口,那这下面就根本不是什么甬道!而是一座四通八达c田字形的庞大冰制迷宫!看来想要很快离开这里,是没那么容易了。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高洋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已经是最坏的局面,倒不如沉下心来顺势应对,也许还有转机。 他觉得,一直循着气流进来的方向寻去,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于是便摸着黑,转身返回了刚才的那个洞口,大胆的走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高洋不知道自己在这寒冰砌成的地下迷宫中走了多久,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经过了几个洞口,只是感觉前面的气流越来越清晰,而他的感官也越来越适应这洞中的黑暗与幽闭。 当他再次摸到一个洞口时,他决定坐下来歇歇。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敏锐的察觉,远处的甬道深处,刚才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过。 他现在已经能勉强在黑暗中看清几步内的事物,所以他非常确定,刚才自己所见的,绝非幻觉! 他急忙站了起来,将腰带做成的软鞭用力在右手上缠绕了两圈,紧紧攥着,猫下腰,贴着冰壁,轻手轻脚的向刚才那丝光亮划过的地方摸了过去 黑衣首领的内心,此时很是焦燥。 “阿依万!”c“塔巴!”他一边在空无一人的甬道里不停的低声咒骂着,一面强忍着缠在面前弯刀上的棉衣,燃烧时发出的呛人黑烟。 眯着眼,弯着腰,再次从一个洞口中钻了出来。 此时,他原本合体的那身夜行衣已经不见了,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满身浓密的毛发,裤子也只剩下了一条裤腿——那些衣服,如今都已经化为了弯刀上的飞灰。 一个时辰前,在经历了最初发现那处假山洞口时的欣喜之后,他现在已经都快把肠子悔青了。 他后悔自己不该鲁莽的顺着地上的痕迹跳下来。 至少,在跳下来之前,也应该先测量一下这个洞穴的深度。 后悔的念头,是从他跳入这个洞穴时就产生的。 他根据自己下滑的速度和时间估计,这个斜入地底的洞穴,至少也应该有三四十步深,这可是一把普通弓箭所能达到的最大射程。 然后,在尝试了数次跌落在地的痛苦之后,黑衣首领明智的放弃了“再沿着光滑的洞壁爬回地面去”这个愚蠢的想法。 于是他掏出火折,照亮了眼前的景象,顿时被眼前这座寒冰制成的甬道惊呆了。 随后,他的心中便涌起一阵狂喜。 他认为,用冰制成的洞穴,一定不会很大,在这下面应该会轻而易举的搜寻到那个少年。 只要抓住了他,等到王府的人顺着踪迹前来寻找这个少年时,自己便还有机会脱身。 于是他撕下了自己衣服的下摆,缠在弯刀上制成了一个简易的火把,一边仔细的在地面寻找着那少年留下的脚印,一边向甬道深处走去。 可就是这个决定,现在却成了令他最后悔的事情。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座四通八达的冰宫里迷路了! 由于没有油,衣服烧燃得很快,而且发出的浓烟很剌鼻,他不得不掩着口鼻快速向前行进,好将那呛人的烟气甩在身后。 可这些该死的洞口,却好像没完没了。 关于进哪个洞口的问题,他已经做过无数次的选择。但无论怎么选,下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仍然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洞口。甚至好几次,他不知不觉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他认为,如果自己还能活着回去,这一辈子恐怕都不愿再做任何选择了。 而最要命的,还是这洞顶的高度。 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自己在西域引以为傲的身高,会成为他最为痛恨的东西。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的腰从来就没有直起过。 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剧烈的酸痛,正沿着脊椎不断的剌激着他全身的神经。 伴着手边呛人的黑烟,他已被熏得满脸是泪,现在连呼吸都成为了一种负担。这让他无比的思念西域草原上那清新的空气c舒适的毡帐和冒着热气的马奶酒。 就在刚才,他还尝试过坐在地上休息一会,让腰放松一下。 可他很快便发现,那样更累。因为光着膀子的他,根本不敢靠上那冰冷剌骨的冰墙。而如果不靠着墙,坐在地上时,不仅要忍受呛人的黑烟,还要靠腰来支撑全身的平衡。以他现在的状态,坐上几分钟,再想站起来,将是一件更痛苦的事情。 他只好走一段,便蹲在地上歇一会,来让自己恢复一下体力。 而且他发现,随着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他开始有了一种想冬眠的错觉。 他的两只胳膊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脚也有些发软,只是靠着多年的极端训练,才让他还能在此刻保持着清醒。而这种状态的代价,便是他的舌尖已经被自己咬破过三次了。 这位西域拜火教的左护法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愚蠢的魏人要花这么大的力气,耗费这么多的冰块,在地下修建这样一个缺乏创意的迷宫。 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区别,也没有任何藏品,就这么单调的一个洞口套着另一个洞口,而且还这么狭小寒冷,似乎除了用来折磨人之外,便再没有半点作用。 “拉依姆孜鲁亚勒!”他凶狠的再一次咒骂了一遍这些魏人的先祖,然后咬着牙蹲在了地上,左手伸到背后,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腰。 他却不知道,就在几个洞口之外,火把光线照射不到的那片浓黑之中,一双小小的眼睛,正躲藏在一个洞口后充满怨恨的冷冷注视着自己。 看着远处剌眼的火光下,那个浑身长满粗长汗毛的大汉,高洋的眼中全是恶毒的仇恨。 他知道,这个人现在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那个陪伴着自己长大的好兄弟,那个整天没个正形,却在危急关头将活命的机会留给自己小胖子,可能永远也不能再陪自己说话了。 他死死攥着腰带的手,正在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决定,今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自己都要将这个人杀死在这里!为自己的兄弟fu ch一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高洋设计 在地下冰宫的黑暗之中,高洋已经远远观察这黑衣首领有一阵子了。 他发现这个家伙在地底下,远没有在地面上那么凶悍。就像个傻子一样,漫无目的的在一个又一个的洞口里乱窜。 如果不是靠着对那丝极微弱气流的感应来辨识方向,高洋在跟踪他时,也早就被他给绕迷路了。 而且,这个傻大个现在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光是看着他一路弯着腰吃力的样子,便知道他现在很脆弱。 高洋觉得,现在是自己出手的时侯了! 他从怀中掏出自己原本佩戴在腰间的一块小玉佩,轻手轻脚的穿过几个洞口,绕到那个家伙背后不远处的一个甬道里,将那块玉佩轻轻放在地上的显眼处,然后朝那家伙刚才经过的方向,悄悄摸去……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高洋几乎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佩饰,甚至是右脚鞋里的一只袜子,都分散的扔在了那个家伙周围的几个甬道中。 然后,他闭着眼,平心静气的感觉了一会儿气流的方向,选准了自己的撤退路线后,便将双手紧紧拢在嘴边,贴在冰壁上,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抽泣。他想,小孩子无助的哭声,此时应该最能吸引这个一心想杀死自己的西域人。 接着,他便悄无声息的向着自己选定的路线退去,隐身于稠密的黑暗里。 洞穴里非常安静,只有首领弯刀上的火焰燃烧和跳动时,发出的“噼卟”轻响。 在这狭窄的地宫中,声音通过冰面和空气的震动,传播速度很快,但回音也同样很明显。 就在刚才,首领便敏锐的听到了从身后的黑暗中,传来的这阵诡异的小孩哭声。 他如闪电般的翻身站起,眸子里闪动着骇人的光芒。 他弯着腰,将手中的火把快速的向四周探照着。他没办法分清声音的具体方位,因为身后的每一个洞口里,似乎都有声音传出。 虽然对方只是个少年,但多年养成的对危机的敏感,让身处地底的他,一点也不敢大意。 他就如同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猎豹一样,放慢了脚步,慢慢的将充作火把的弯刀换到左手,右手轻轻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柄弯刀,凝神将身体的每一处感官都调动起来,警惕的戒备着四周,然后小心翼翼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作为一名顶级剌客,这一路,他走得很辛苦。 在每经过一个洞口时,他都想象着可能会出现的任何突发情况,然后猛的横刀在前,运气全身,凶狠的闪现在洞口,这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 可每一次,他看到的依然都是一模一样、空空荡荡的甬道。不过他现在却愈发确定,那个少年一定已经受了伤,而且就在这地下冰宫中不远处的某个甬道里吃力而惊恐的躲藏着。 因为就在刚才,他接连在甬道中,发现了两件本属于那个少年的随身物什。 “呜……呜……” 就在这时,那阵微弱却又低沉诡异的哭声,突然又从他左侧的甬道深处传来,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些。这让他大喜过望,也让他进一步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自己离那个少年已经越来越近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当黑衣首领再次在一个甬道里捡到一只那个少年扔下的袜子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好像被那少年给耍了。 刚才,他循着声音和线索追去,几乎将先前走过的洞穴,又全部重新走了一遍,除了捡到手中这几件此前未曾发现过的物什之外,连这少年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那微弱的哭声,却始终飘乎不定,忽左忽右,一会在前方响起,一会又从后方传来,就好像有人正在领着他在这冰宫里转圈儿一样。 他的内心,现在无比的愤怒。 这一番躬着身子折腾下来,他的体力都快被耗尽了,每走一步,他都几乎能听到自己腰部传来骨节磨擦的“咔咔”声,身体里就像有一根筋不断的在被人弹拨着,疼痛难忍,却还要忍受着这地下的透骨冰寒,对他灵魂分分秒秒的侵噬。 为了不放过每一个细节,这一路上,他连裤子上最后的一块布都扯下来做成了火把。 现在的他,身无片缕,根本没办法抵抗地宫里那足以凝结空气的寒冷。 不久前身上刚出的汗,也早已变成冰凉的液体重新返回了身体。皮肤上已感觉不到冷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酥麻的感觉,就像有无数的小虫正在遍体游走。 他知道,这是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中,身体血液流速开始减慢的征兆。而此时更要命的,则是眼前的火把,正在缓缓熄灭。这最后一丝温暖就要离去,无尽的黑暗,也即将把他完全吞噬。 那个该死的小杂种! 首领在心底狠狠的咒骂着。当他站在又一个甬道的入口前时,他有了放弃的念头。 他用一只手拄在自己的膝盖上,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到前方地面上那熟悉的灰烬,他知道,自己今天已是第三次经过这个洞口了。 自从明白自己上了那少年的当之后,有一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他:那个少年究竟是怎样在这漆黑如墨、迷宫一样的甬道里辨清方向的? 黑衣首领看着弯刀上的火焰越来越小,他已没有力气,也不敢再向前走了。他生怕因为自己的走动,熄灭了眼前这最后一丝光亮。 可亮光还是越来越弱,他可以看见,四周的黑暗和寒冷正随着手中火焰的渐弱而从四面八方向他一步步逼来。终于,刀尖上的布料烧完了,是那名少年扔在地上的一只袜子,也是首领现在最后一件可以用来燃烧的东西。 随着最后一丝残火发出“叭!”的一声迸射,四周肆机已久的黑暗,瞬间便淹没了这个狭窄的甬道。 突然!首领瞪大了双眼。 就在刚才最后一点光芒消逝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自己的正前方,正用阴冷的目光怨毒的凝视着自己! 首领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挥舞着双刀,向前那少年的方向冲了过去!可哪里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他挥动双臂,四下张顾,拼命的想看清周围,可入目的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哼!哼!”一声怨毒的冷笑,此时突然从他的右边传来,声音离他很近。 他猛的冲了过去,脑袋却重重撞在了一堵冰冷的冰墙上。 首领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倒在了甬道的地面上。冰冷坚硬的泥土瞬间令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能感觉得到一丝热流,正从额头顺着鼻梁滑落。一定是刚才撞在墙上,将头撞破了,但此刻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咬着牙,努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探出手中的刀,轻轻的向刚才撞去的方向伸了过去。果然,那个位置是一面坚实的墙壁,而且离他很近。 “哼哼……”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又传来一声冷笑,这次他连头也没回,反手就是一刀! “铛!”的一声巨响,弯刀再次磕在了冰墙上,因为用的力气太大,反弹力将他的虎口震得一麻,连刀都差点儿脱了手。 但这一下碰撞,却让他脑中灵光一闪。 首领手持双刀,将刀背狠的交击在一起,磕出了一连串的火星,让漆黑的甬道里瞬间出现了一闪即逝的光亮。 借着这丝光亮,他看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白影,正快速闪进了一处甬道。 他转身便弯腰冲了过去,双手的弯刀不停的快速在甬道内交击着,此起彼伏的点点火星,给了他足够看清前路的机会。 但他总是比那个白色的人影慢了半拍,那个少年总会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拐入某条甬道,然后消失不见;随后又在另一处或冷笑、或现身,弄得他无比的狼狈。他与那名少年之间,始终隔着两个甬道的距离。 首领在心底怒吼着!他不甘心:自己堂堂的圣教护法,竟会被一个魏人小儿戏弄,如此赤身裸体的在地下狂奔! 他是一个纯粹的光明教徒,作为主神在人间的使者之一,无论男女,都不能在异教徒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而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已经违反了教义,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羞耻感,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主神!他一定要抓到这个少年,然后亲手杀死他!以求得神的原谅。 可渐渐的,他不这么想了,因为他猜测自己可能又中了这个少年的圈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首领之死 首领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刚才为了追赶那个魏人孩子,他一边用力击打双刀,一边一路狂奔,让他彻底透支完了自己最后的一丝体力。 跑了一路,他的身上出了一身的大汗,可当他发现自己有些跑不动了的时候,瞬间而至的寒冷却让他浑身的汗水都变成了一根根冰冷剌骨的钢针,深深扎进了他皮肤上的每个毛孔之中。 当最后一次,那个少年一闪而逝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时,四肢已几近僵直的首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那少年最后站立的地方,抛出了自己右手的弯刀。 刀不出意料的击空了,打在冰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地下的甬道里回荡了很久。 可当他咬着牙,摸索过去时,却发现,那柄原本应该掉在地上的弯刀,居然消失了! 天呐,教中的圣刀,竟然在他的手中失落了!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黑衣首领,不,现在应该叫他裸体的首领,胸中一阵反涌,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了喉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此时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信念仿佛也被抽空了,双腿一软,重重的跪倒,脑袋里一阵眩晕,耳中嗡嗡作响,身子晃了晃,然后面朝下,沉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突然猛的传来一阵剧痛!瞬间,胸腔内便感到一片冷到极寒的冰凉。 一把弯刀,从背后深深的剌穿了他的胸膛,刀尖甚至剌入到了坚硬的地面里。紧接着,他便感到一个小小的,此时却沉重如山般的身躯猛的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早已耗光了自己的体力,他想挣扎,也许只要一个反手,便能将背后的那个少年抓住。可他的两只胳膊,此时正被两只小脚拼命的踩着,而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 “尊贵的光明神奥尔穆兹德啊!请您垂怜一下您卑微的仆人吧!将那个黑暗中的小恶魔烧成灰烬!用圣火洗涤掉您仆人灵魂的罪恶吧!”在陷入永久的黑暗之前,首领最后一次在心里向他的主神祈求。 见身下的这个裸男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高洋这才用力拨出了在他胸腔里搅动了半天的弯刀,又奋力在他背上猛扎了十几刀,才终于脱力的瘫坐在了墙角。 为了和这个家伙“捉迷藏”,高洋也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他不得不佩服这个西域人惊人的体魄,居然敢光着身子在这冰宫里跑这么久,有几次差一点就被他追上。如果自己脚下再慢一点,那么,如今躺在这里,恐怕就是自己了。 休息了一会儿,高洋便拿起刀,走到了首领的身边,割下了他的两只耳朵,揣进了怀里。他想着,如果高突骑真的被害了,他一定要用这人的两只耳朵作为祭品,祭奠自己的兄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冷的血腥味,配上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多少让人有些心悸。 高洋决定换个地方,接着去寻找那股气流的源头,看能不能找到办法让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闭上眼,凝神感受那丝微弱气流的扰动,却发现那股气流似乎消失了。这让他大惊失色,赶紧爬了起来,握紧了那把杀死首领的刀,然后又用腰带将它缠紧,便朝着记忆中,最后一次感应到气流的那个甬道的方向走去。 “嘿嘿嘿!小家伙,你还挺有本事啊……” 一个男人苍老沙哑的笑声,突然毫无征兆的在高洋的身后不远处响起,就在首领刚才倒地的地方,飘忽而阴冷。 高洋顿时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他不敢回头,拨腿就跑,一连七拐八绕的穿过六、七个甬道,才用手捂住嘴,背靠着一堵冰墙上,小心的喘着气。 他确信刚才自己已经杀死了那名首领,他甚至伸手到怀中摸了摸那两只刚割下来的耳朵,他不相信有人能在那样的伤势中活下来。除非,那不是人! 等等,不对! 高洋此时脑中无比的清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刚才听到的声音,居然是汉话!并不是首领说的那种听不懂的语言。 “唉——” 一声苍老的叹息,再次突然从他的对面传来。 高洋下意识的双手握刀,横在胸前。 他听得出来,在黑暗中,那人似乎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可以他现在的目力,竟只能看到一片浓黑。 他现在有一种想对着前面挥刀乱砍一通的冲动,但理智却告诉他,那人似乎并没有出手害他的意思。 也许,武力并不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你……是谁?”高洋的声音有些发颤。 “唰!”一团明亮剌眼的火光,突然出现在高洋的眼前。他一时没有防备,双眼被剌得生疼。 他抬手遮挡着,眯着眼努力向那火光中看去。 但是,当他渐渐看清火光背后的那张脸时,巨大的恐惧瞬间袭遍了他的全身! 那是一张苍白衰老的脸,几缕稀疏的白须吊在干瘪的下巴上,皮肤松垮得不成人形,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褶皱,那两片干枯得如同枯叶一般的嘴,正向上翘着裂开一条缝,似乎正在对着他笑!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显得分外狰狞。 这正是那晚他在噩梦中见到过的,那张恐怖的脸! “啊!” 高洋不禁吓得大声惊叫了出来,他闭着眼,手中挥舞着弯刀,连连向后退去。 他不明白这张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让他一时间甚至产生了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的错觉。 “嘿嘿嘿!”几声沙哑而苍老的笑声,从火光后传来:“是不是被我这个老家伙吓到了?老头子刚才忘了,火光太剌眼,吓到你了吧?现在你再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说话的声音很慢,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 听到此处,高洋这才放下挡在面前的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刚才剌眼的火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柔和的蓝绿色光芒。 一个身材枯瘦的驼背老头儿,正笑眯眯的站在他对面的甬道里,左手手心中,托着一颗鸡蛋大小,正散发着蓝绿色莹光的夜明珠。 “嘿嘿,小家伙儿!公公注意你很久了,真是没想到,我高家竟出了你这样的一块璞玉”,那老头儿笑盈盈的柔声说道。 这老头儿的话,让高洋的脑子有点儿懵,他缓缓放下举在面前的弯刀,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老人,怔怔的问道:“高家?你也是我们家的?” “哈哈哈哈……!”却没想到,这句话刚说完,这老头儿竟神经质似的仰天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洞无人的幽暗甬道里,竟如虎啸雷鸣一般,震得高洋心脉俱颤,不由自主的将头埋在胸前,惊恐的双手抬起弯刀,横在了胸前。他记得曾听何伯说起过,江湖上有一门功夫,名曰“虎雷震”,便是以极高深的内家功夫,以音为兵,摄魂夺魄,可当场至人内伤。 见他这副模样,对面的老头立即收住了笑声,嘴角抽动了两下,一张满是菊花儿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呃……又吓到你了?”老头儿缓缓上前了两步,关切的看着他问道。 高洋此时耳中仍是嗡嗡作响,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老头儿,手中的弯刀却是没有放下。 “嘿嘿”,老头儿裂开干瘪的嘴唇笑了笑,然后又似自言自语般,有些索然的微微摇头叹了声:“唉……老头子在地底下呆得太久啦,也活得太久了。居然忘了身在阵中,呵……真是老糊涂了。” 此时,高洋渐渐有些缓过气来,听到这老头儿的话,不禁愈发对这个怪老头儿感到好奇了,他壮着胆子,轻声问:“老公公,您是什么人?也是我们高家的人么?” “把那个‘老’字去掉!”未料老头儿听了这话,竟有些不高兴的板起脸对他教训道:“叫公公!”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面上浮现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冷声道:“什么叫我是你们高家的人?应该说,你们高家都是我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太守的泪 “啊?” 听了他这话,高洋不禁张大了嘴,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刚刚放松的一颗心又紧张了起来。这老头儿前言不搭后语,一会怒一会笑的言行,让他觉得自己八成是遇到了一个被人关在这座地宫中的老疯子。 “你……你是不是想让我陪你玩儿游戏?”高洋声音有些发颤的对这怪老头儿问道。 老头儿闻言一怔,直愣愣的看着他,直到看得高洋心中有些发毛时,那老头儿才一抬稀松的白眉,无声的一裂嘴。 “你这小家伙,拿公公当疯子了?”怪老头儿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 再看向高洋时,已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缓缓道:“走,到公公家里去坐坐吧”。 “老……呃……公公,小子就不打扰了,您送我回家吧,我娘一定会重重感谢您的!”一听怪老头儿这话,高洋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壮着胆子,怯生生的急道。 “呵呵,不急不急,公公想留你多住两天”,怪老头儿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高洋骇得浑身发凉。 他脑子飞快的转着,联想到方才这怪老头儿那诡异的出场方式,他可以断定,这怪老头儿的武功要远远高于那黑衣首领,而且对这座地下冰宫的熟悉程度,也远在自己之上,此时反驳他,绝非明智之举,但一想到外面生死未卜的高突骑和母亲,他的心中便如油煎火烹一般。 他带着哭腔求道:“公公,我兄弟和母亲还在外面呢,有贼人要害他们,求求你,送我出去好不好?” “不好!”他话音刚落,那怪老头儿突然板起脸喝道:“外面又是刀又是箭的,危险得很!你还是乖乖呆在公公身边,哪里都不许去!过来!跟公公回去!” 说罢,怪老头便向他伸出一只手,缓缓逼了上来。 “啊——!”高洋心中一片绝望之际,大声尖叫着,双手握紧了弯刀,闭着眼胡乱挥砍着,便朝那怪老头儿冲了上去。 “呵!”那怪老头儿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情急之下,低喝一声,右手一挥,高洋只觉一股劲风扫过,双臂一麻,睁眼低头再看时,手中弯刀已到了怪老头儿手上。 就在他这一低头的瞬间,高洋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双脚腾空,眼中的景物竟横了过来。再一看,自己却是已被这怪老头儿探臂拦腰,挟在了腰间。 高洋大骇,手脚拼命胡乱挣扎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可那条将自己揽在半空的胳膊却是纹丝不动。 他大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弯腰朝怪老头儿的胳膊上狠狠咬去。 怪老头儿未防备他竟会张口咬人,当下怪叫一声,暗运内劲,胳膊上立时传出一股浑厚的气劲,将高洋的两排小牙弹了开去。 “嘿!小家伙,居然敢伤公公?!你……你还动?!不许动!”那怪老头儿将脸凑到高洋的小脸旁边,皱着眉怒呵道:“人不大,脾气还不小!走!跟公公回家!” 说罢,抬起另一只拿着高洋那柄弯刀的枯手,在高洋面前轻轻一挥,高洋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人顿时陷入了昏迷之中。 见他不再动弹,那怪老头儿“嘿嘿”怪笑两声,挟着高洋,拨腿便往地宫深处跑去。 …… 城里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到接近天明时,才缓缓熄灭。 一千多间瓦舍和店肆毁于一旦,一百余个家庭在这场大火中失去了亲人。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重新照耀大地的时候,渤海城内哭声震天。 所幸的是,子时左右,司马子如将军率领的两万殷州军精锐,终于赶到了渤海城郊。 有了这位天下第一智囊的指挥和两万锐士的参与,火势被迅速控制了下来。 万幸的是,当一百七十余名西域剌客正在王府内大杀四方时,不知是谁在府里射发了军中的“冲天箭”,各路精锐及时回援王府,血战之后,终将剌客尽数全歼,王妃安然无恙…… 街道上,到处都是还未散尽的浓烟,被大火烧毁的黑漆漆的断木和残瓦遍地零乱的散落着。 在剌鼻的浓烟中,太守高禾失魂落魄的踉跄着走在街道上,身边没有一个随从。 他的双眼已被血丝染得通红,目光却是直愣愣的看着脚下,不时有慌乱悲伤的人群和满脸汗水的兵士从他身边奔过,既便是被人撞了,他也浑然未觉。 现在没人认得出他这位太守。他的脸上沾满了余烬的黑灰,就如同一个刚从窑洞里钻出来的烧炭工。官帽已不知在救火时失在了何处,原本气派的太守紫袍,如今到处都是黑渍,看起来就像裹着一张床单。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自己应该以死谢罪。 如此多的西域剌客潜伏进了渤海城,而他治下的巡城司却毫无所觉; 大火起后,惶急间,他竟忘了第一时间派人保护王府,而是将全部人手都派出去救火; 如果不是他的大意和失误,也许这场焚城大火便不会发生,那个可爱的堂弟高突骑便不会死,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叔父高昂也不会因此痛失长子,丞相的二公子更不会失踪…… 半个时辰前,当府衙长史战战兢兢的向他汇报了这次大火的统计结果后,他便尝试过跳入面前的火海,却被军士们死死抱住。 现在,他的人虽然还活着,可心却早已死在了黎明前的那场大火之中。 他想不明白,这些与大魏八杆子打不着的那个什么教的剌客,为什么要来祸害渤海,血洗王府。 前些时日,倒是有值门司的人来向他禀报过,说最近有几拨西域胡商入城,挥金如土。 可他却认为这是他施政建树的标志,证明了渤海的繁荣和民生的安定。 甚至就在昨晚,他还借着柔然使团接风宴上的酒意,在衙署的夜议上,对着被召来的一众僚属,志得意满的当场赋诗一首: 丹霞升东海, 万民尽安泰; 政达播万里, 蛮客奉金来。 …… 却没料到仅仅不到两个时辰,自己便被狠狠的打了脸。 看着这满城的残垣断瓦,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面目去面对丞相、面对同僚、面对亲族、面对城中千千万万的黎民。 可他现在却连去死都不行,因为这一切都还需要有人承担,无论是丞相的怒火还是百姓的愤怒。 恍惚间,他想到了自己少年之时:白衣雪巾,面对族中诸老,纵论天下,笑指英豪,令无数同龄折腰,何等豪迈…… 他想到了六年前,自己上任之时:年方十六,乌纱紫袍,跨马巡街,万民夹道,何其风光…… 他想到了进府衙的第一个晚上,自己激动的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郑重的将太守大印端置于官案之上,于阶下泣泪叩首,默默起誓:当不负此生,造福社稷,青史留名…… 他想到了三年前,看到丞相给他的亲笔公函中,第一次亲切的称呼他的表字“仕章”时的殷殷教诲:莫负民望、不忘君恩。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捧着文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激动得彻夜未眠。 他想到了自己大婚之际,在高台之上,在无数宾朋面前,位列三公的堂伯高乾拉着他的手,傲然对台下朗声道:高门俊杰!渤海幸甚!…… 泪水不知不觉中,淌花了他的脸。 直到眼前亮起卫士明晃晃的钢刀,他才抬头惊觉,自己竟浑浑噩噩的走到了王府正门的汉白玉阶之前。 就在人流奔往的大街之上,就在这血迹斑斑的玉阶之前,满脸是泪的高禾无声跪倒,“嘭!”的一声,重重匍匐于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司马子如 一墙之隔的王府内,此时仍是一片慌乱景象。 到处都是兵士跑动的声音和仆役们惊慌的呼叫声。 “还没有二公子的消息吗?!”一名身着皮甲、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王妃、大行台决断!” 司马子如闻言,双眼一亮,忙回头看向娄夫人。 娄夫人无力的闭上双眼,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此间事,全凭大伯处置吧”。 得了娄夫人的许可,司马子如立时霍的回身,怒目圆张,扶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看着那小校过来的园门方向,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将他带来!” “喏!” 得了大行台军令,那小校应声去了。 这时,一旁的段荣眼睛转了两转,踱步到司马子如身边,低声提醒道:“遵业,怕是少不得还需请那柔然小王爷一同移步园外。” “嘶——”司马子如瞬间便明白段荣的意思:估计现在,也只有这位柔然小王爷,能暂当通译一职。只是,后园此处,又岂是那柔然人可以一窥的? 他略一沉吟,便吩咐何伯道:“青山!去将那柔然王子请来。记住,不要进后园!某就在园外审理那剌客。” “喏!” 何伯应下,大步去了。 这时,司马子如又缓步走回娄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道:“妹子!一会要让那柔然王子作通译,却不便将他带来此处。此事我自带人去园外审理,你身子弱,就在此处休息片刻。那些脏了巴叽的场面,也没什么可看的,听我消息便是……” “我去!” 却没想到娄夫人却是斩钉截铁的一口回绝,继而如一头雌虎般目光恨恨的道:“问不出乐儿的下落,我就活剐了他!” 见司马子如还要相劝,她一摆手道:“大伯不要劝了,走!” 说罢便自顾自的让丫鬟们搀着往园门外去了。 不一会儿,被棉被裹着的月酆便被几名军士用一张精致的牙床,抬到了中园。 在昨夜的那场激斗中,月酆一人独毙了九名剌客,身中十余刀,但都是些皮外伤,只是伤在了肩、腿等处。可素黎、拔略和尉迟三人却伤势较重,素黎在射光了箭壶中的四十余枝羽箭后,也身陷重围,以弯刀力搏,直至援军赶至…… 待众人来到中园,站在园中的赏花阁下,娄夫人的目光中满是悲伤。 这里曾是丞相在王府时,他们夫妻俩最喜欢流连的地方。 只是这座曾经花团锦簇的园子,如今却是满目疮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而这里,也是儿子高洋,最后一次在众人的视线中出现的地方。 这时,军士们抬着月酆从远处走来。 看着这个昨夜救了自己儿子一命,却给整个王府招来如此祸事的柔然王子,娄夫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的面色变了数变,最终还是换上一脸的关切,走上前柔声问侯道:“昨夜多亏了小王爷舍命相救,不知小王爷伤情如何?” 月酆挣扎着支撑起半个身子,吃力的道:“呃……不敢劳王妃动问,月酆仅受了些皮外伤,只是心中一直惦念着子进,不知王妃可曾有他的消息?” 娄夫人听他问起儿子,眼眶忍不住一红,伸手捂住嘴,默然的摇了摇头。 “啊?……”月酆闻言大惊,正欲再问,却见一名全身具甲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他微一抱拳,高声插话道:“魏,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拜见小王爷”。 “司马公?”月酆听到“司马子如”四个字后,惊喜的就想坐起行礼,却猛的扯动了伤口,疼得他痛呼一声,跌落在牙床之上。 “小王爷!” 司马子如和娄夫人见状俱是面露关切之色,上前扶住月酆,却听见月酆语气急切的道:“司马公……我……我没事。小侄从小便常听父汗讲起当年他与丞相和司马公在怀朔时的种种过往。父汗每每提及司马公,都有怀念、崇敬之情,他常对小侄说,司马公之才,不让汉时子房!并咛嘱月酆此行,一定要去府上拜望!却未料竟能在此得见司马公,月酆何其幸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园中血审 听到月酆的话,司马子如脸上也浮现起一抹淡淡的感伤。 他抬头遥望北方,眉上额梢,长叹一声,感怀道:“是啊……二十载春秋转逝,昔时故友如今思来容颜依旧,当年‘漠北纵马长歌快意恩仇,哪怕月下寒窑,枯风对饮亦曾气吞山河!’唉……丞相曾以此句,追忆你父,也是道不尽的回味相思啊。可奈何,终是关山万里,人生如梦……” 说到此处,司马子如的目光突然掠过月酆身上的层层包扎,方才惊觉眼下不是感伤的时候,迅速收回了心神,微笑着看向月酆问道:“嗯,你父汗阿那环俺达可还安好?” “父汗安好,如今仍能在马上开得十二石的硬弓,一顿能吃掉半只羊呢!”月酆笑道,看了看场中众人便问:“不知王妃与司马公将小侄唤来此处,所为何事?” “哦,月酆啊,我与你父是结义俺达,你当唤我一声叔父,既是自家人,便不与你客套了!”司马子如神色一凝,肃然道:“乐儿至今尚无音信,方才军士来报,活捉了一名剌客,需从他口中审出些线索,想有劳你代为通译,不知贤侄可否……” “那再好不过!月酆心中也有诸多疑团未解。叔父无须多言,速将那贼子提来便是!”月酆闻言大喜,话说到最后,却已然带了几分森冷之意。 司马子如点了点头,剑眉一挑,转头向园外厉声喝道:“带上来!” 片刻,便见何伯,领着四名军士将一名手脚俱断的黑衣人抬了过来。 何伯上前对着司马子如抱拳道:“大行台!贼人带到!为防不测,已斩去其手脚,封穴止血,请大行台过目”。 司马子如冷脸看向地上仰卧着的那名黑衣人,只见此人鹰鼻深目,褐发碧眼,颧骨高耸,两鬓生着厚厚的深褐色络腮胡子。尽管巨大的痛苦已令他的脸都扭曲得有些变形,可一双眸子却仍透着狼一般凶狠桀骜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走上前来的司马子如。 “贤侄,问他姓名”,司马子如与这黑衣人冷冷的对视着,对月酆道。 只听月酆用突厥语对这黑衣人说了一番话后,那黑衣人这才诧异的看向月酆,似乎对这些魏人中居然有人能说一口流利的突厥话感到十分意外。可当他看清月酆的容貌后,面目却是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竟是挣扎着欲起身扑上去嘶咬,却被一旁的何伯一脚踏在胸口,连声咳喘。 只听他断断续续的讲了一通突厥话,便听月酆怒道:“叔父,这贼子甚是顽固。他们俱是西域拜火教从小便在神山豢养出的剌客,方才他一直在咒骂小侄,说神火即将吞没我们这些异教徒的灵魂。” 司马子如此时看向那黑衣人的目光,就如同看向一头牲畜一般淡漠。 他冷冷一笑,喝道:“那颜!” “末将省得!” 众将领中,突然闪出一名满脸虬髯的红脸壮汉,叉手抱拳向司马子如行了一礼。待他扭头再看向地上的那名黑衣人时,嘴角已挂上阴冷的邪笑。 “嘿嘿,小王爷,请告诉这厮,某家想取他身上一样物件尝尝” 那名唤作那颜的红脸将领阴森森的笑着,从小腿的靴管中,拨出了一把两指长的削肉尖刀,走向那黑衣剌客。 听完月酆的翻译,那黑衣剌客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恐,他嘴里大声喊了一句什么,便紧闭上双眼吟唱了起来。 “他说什么?”那颜狞笑着问月酆。 月酆显然也被他想干的事吓到了,结结巴巴的道:“他……他说,万能的天神会拯救他的灵魂,现在唱……唱的大概是他们的圣经”。 “嘿嘿,还有心思唱经?!把他的眼皮给某家挑开!让他看着!”那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 立时便有两名军士上前,掏出两枚带着弯钩的小针,一把揪起那黑衣剌客的头发,将两枚弯钩插入了那剌客的双眼眼皮之内,在剌客痛苦的哀嚎声中,硬生生的将他两只眼睛的眼皮向上给拉了起来,然后拎着他的头发,让他看向自己的身体。 此时那黑衣剌客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目光中满是极度的恐惧,两眼止不住的流下泪来,却是仍用颤抖的声音吟诵着。 这时,那颜缓步上前,蹲在那黑衣人面前,低着头,向他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笑容,然后熟练的用尖刀割开了他的一只裤腿,露出下面小腿上苍白的皮肤,斜着一刀便对着他的小腿肚子,狠狠的插了下去!在那剌客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顺势轻轻一划,便从他的小腿肚子上割下一块肌肉来,鲜血瞬间便从那人的小腿处飙射而出。 见到这极度残忍的一幕,娄夫人不由得皱眉闭眼,扭过头,不忍再看,身子也向后轻退了半步。 她身旁的几名丫鬟见状,也都是惊呼一声,闭着眼纷纷躲避拥挤在一块儿。 娄夫人此刻却突然睁开眼,板起脸怒斥道:“都给我睁眼看着!昨天咱们府里死了那么多人!如果不是众军回援及时,你们落到他们手中,下场只会比这更惨!都睁开眼睛!” 被娄夫人这一喝,众女婢只好都战战兢兢的睁眼,却仍是只敢拿眼角瞄向场中,不少人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却见,此时那颜正拎着那块血淋淋的肌肉,狞笑着走到那名因极度疼痛而浑身抽搐的黑衣剌客面前,将手中的肉条在他眼前晃了晃,竟一把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大嚼起来,任由鲜血顺着嘴角滴滴流淌。一边吃,还一边对着那人邪邪的笑着,模样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那名剌客此时目光中已全是怯懦与恐惧,他嘴中哇哇的大叫着,口水和鼻涕淌满了前胸。 月酆也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强自镇静的看着那颜说:“他……他一直在说,你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好吃!西域人的肉真甜!” 那颜嘴中囫囵的对月酆道:“译给他”。 话音刚落,他身旁正在围观的七、八名殷州军将领也配合的放声大笑了起来,就好像马上人人都要上去分一块肉似的。 只有司马子如和段荣两人,依然是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幕,便如同眼前发生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听完月酆的翻译,那剌客颤抖得更厉害了,便是连裤裆都湿了,可口中还是喃喃不绝的吟诵着那听不懂的经文。 “这就尿了?入娘的没种!” 那颜不屑的看了那黑衣剌客一眼,对月酆道:“告诉他:可惜了,本来某家还想尝尝他大腿上的肉嫩不嫩,现在只好先片下两块胳膊肉吃。哦!让他慢些招供,某家腹中正饥”。 月酆就如同看恶鬼似的瞟了那颜一眼,竟不敢再与他对视,而是颤抖着将他的话译给了那名黑衣剌客。 就在那颜的尖刀,再一次划开那黑衣人的衣袖时,黑衣人终于哭嚎着大叫了起来,叽里哇啦的说了一大堆话。 月酆有些欣喜的对司马子如道:“叔父,他愿招了!他说自己的灵魂已经投降了魔鬼,入不了圣地,只求能让他速死!” 一直伫立如雕塑般的司马子如,闻言这才轻轻一抬手,让那颜退到一边,对月酆道:“告诉他,准了!你问问他,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来王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与黑衣人一番对话之后,月酆的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顶冒了出来,怔怔的看着地上那名黑衣人说不出话来。 “贤侄?” 司马子如拿眼角冷冷的瞥了月酆一眼,催促道。 “呃!嗯……他说,他们是西方拜火神教皈依派的神使,此次一共来了二百一十人,化妆成西域商贾,分三批从吐谷浑过境入的大魏。他们来此的目的是……是……” “是来杀你的!对吗?”司马子如冷冷道。 月酆闻言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的看向司马子如,又惊惶的看向娄夫人,见两人俱是面无表情的看向他,脸色瞬间变得格外苍白,嘴唇颤抖着,眼前阵阵发黑,半天说不出话来。 “贤侄不必惊恐”,耳畔传来司马子如淡淡的声音:“生死由命,这都是天意,又岂是你之过错?何况你还冒死救了乐儿,叔父还当谢你才是。” “叔……叔父”,月酆的眼眶有些不争气的红了。 此时他的心中有如打翻了五味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歉疚。 只是失神了片刻后,月酆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惶恐。 他挣扎着抬起身对着娄夫人和司马子如失声道:“王妃、叔父!这些剌客对小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定是父汗身边潜有突厥内应!还请王妃准小侄即刻返回草原,将消息告知父汗,否则柔然恐生大变!” 司马子如轻轻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冷声道:“此事倒不急于一时,他们行剌失败的消息一时半会还传不回去,突厥断不会冒然行险行剌阿那環,待你先将养几日,再走不迟。” 说罢,抬手一指地上那黑衣人,道:“你再问问他,他们的首领叫什么名字?他们是如何组织行事的?” 月酆与那黑衣人对话之后,却突然色变,震惊的看向司马子如急道:“怎么?叔父,那首领昨夜没有伏诛?” 接着他抬手指向后园园门方向道:“昨晚混战之际,小侄曾见子进和突骑公子往后园跑去了,据这贼子刚才说,昨晚他们的首领脱离了他们,只身去追子进了。” “什么?!”听了这话,娄夫人和司马子如、段荣等俱是大惊失色。 便听月酆继续道:“据这贼子交待,他们的首领便是皈依派的‘大神使’古力扎尔,是西域第一剌客。此人小侄亦曾有闻,传闻此贼武功高绝,身负邪术,擅用鬼火,曾以一人之力,灭掉了铁勒部的整整一个百人部落!” “怎么!后园没有这古力扎尔和子进的踪迹么?”月酆的目光在娄夫人和司马子如的脸上扫视了一番,便急问道。 却见此时娄夫人娇躯微微晃了晃,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几名丫鬟、婆子的怀中,一旁的段荣等人纷纷上前呼唤,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一阵子才将娄夫人唤醒过来。 娄夫人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立时便看到眼前段荣那一脸焦急的面孔,不禁眼眶一红,竟是无助的掉下泪来。 一旁的司马子如见此情景暗自一咬牙,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妹子!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要不我与子茂、青山三人进园子找!反正都是自家人,就算见到了什么,也是肉烂在锅里,断不至于走漏了高家机密!” 娄夫人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 可当她看到躺在牙床上的月酆,那眼中的惶急之色时,终是一咬牙,闭上了眼睛。 见娄夫人终于默许了,司马子如与段荣对视一眼,都是在对方眼中读到了一丝两肩同担的决绝。两人霍的转身,拨出腰间长剑,段荣如给了何伯一个眼神,三人便快步往后园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石室玉雕 不知过了多久,高洋轻轻晃了晃仍有些昏沉的脑袋,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有些昏暗的灯火。 他觉得身上很温暖,完全不像在冰洞时的感觉。 “我这是在哪?”这是高洋清醒过来后,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他用手撑着坐起,这才看清,原来自己竟身处在一间巨大的石室内。 石室里的布置十分简单,室内正中竖立着几根约有半人高,用石头原地凿出的粗糙灯台,形制极为古朴粗陋,灯台上正燃着几盏明火如豆的油灯,忽明忽暗的发出幽暗昏黄的光亮。 石室两侧的石壁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凿痕,凸凹不平,在明时暗的灯光下,投映出无数道斑驳的阴影,让人感到一丝莫名的压抑。 高洋的目光,随后便被正对面十来步远,石室尽头落地摆放着的一面巨大汉白玉屏风吸引住了。 这块屏风约有六丈高,宽约十丈,一眼看去,石质温润光滑,在灯火照耀之下,隐隐反射出一层如油似水的光泽,竟是由一整块巨大的、几近玉化的极品汉白玉石雕刻而成。 而此时吸引高洋的,却并不是这块世间罕见的奇石,而是其上雕刻着的奇怪图案。 高洋凝目而观,只见屏风左侧雕刻着一座极其巍峨的高山,就连四周涌动的白云也堪堪只到山腰处;而颇为怪异奇特的是,如此高的一座山,却竟无任何旁支山脉,四面山势如刀削斧劈一般,就这样突兀的独立在那里。 山些什么,却听见怪老头儿不带任何语气的声音传来:“你刚才都看见了些什么?” “什……什么刚才?”高洋此时紧张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哼!” 怪老头儿闻言,冷哼一声,在这宽大的石室内,竟如九天雷鸣,震得高洋心肺俱颤。怪老头儿的目光中陡然暴射出两道精芒,加重了语气,再次喝问:“刚才,你在那块屏风上都看到了什么?!” “画……画……”高洋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会动的画?”怪老头儿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双松垮的老眼中,精芒更甚,紧紧逼问道。 高洋闻言心头便是一颤,下意识僵硬的点了点头。 却见这怪老头儿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鼻子中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双手合于丹田处,缓缓闭上了双目。 高洋不知道这老怪物又想干什么,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就这样跪撑在地上,紧张而惊恐的牢牢盯着对面的怪老头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脱身无计 过了良久,就在高洋感觉自己有些快撑不住了时,怪老头儿才突然再次呼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一咧干瘪的嘴唇,眯起眼,对着高洋笑道:“小崽子,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啊?” 听了他这句话,高洋心中顿时无比郁闷,暗道:我哪有功夫陪你在这儿闲聊,赶紧把我放出去得了。 可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敬。眼睛眨巴了两下,刚想开口问问这怪老头儿的身份,却突然见怪老头儿笑眯眯的抬起一只状如枯骨的老手,朝他微微一指,再次缓缓开口道:“那你先忍忍,老头子现在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原来他刚才那句话没说完啊?”高洋差点没被这老怪物给气死,可脸上还是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冲着老头儿点了点头。 见他这副样子,怪老头儿“嘿嘿”怪笑两声,朝他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个厚蒲团道:“地上凉,过来坐,别怕!” 高洋眨巴了几下眼睛,瞅了瞅那张与怪老头儿近在咫尺的蒲团,又瞅了瞅怪老头儿抬起的那只瘦骨嶙峋、满是褶皱的手,摇了摇头,嗫嚅着答道:“小子怕热……就蹲在这里便好。” 他话音刚落,却见怪老头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双耸拉着的三角眼冷冷盯着他,面上渐渐浮现起一丝古怪的冷笑。 他也不说话,低头拾起面前那条高洋用腰带制成的软鞭,折了几折,用腰带拍打了几下面前那张蒲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便看似随意的将这条用过的腰带团成一团,握入掌中。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用五只枯爪般的手指轻轻一捻,再次松开手时,高洋便惊恐的看到,自己那条扯都扯不断的丝麻腰带,竟然就这样在怪老头儿手中化为了一团碎布。 怪老头随手将这团碎布往旁边一扔,再次笑眯眯的抬手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蒲团,很和气的对高洋道:“过来坐!” “好,好,小子来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高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爬行了两步。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怪老头儿面上的神情变化,一边慢慢的将半个屁股蹭上了蒲团,身子却仍蹲坐着,重心外倾,打算一旦见势不妙就滚地逃开。 未料,这怪老头儿见了他的坐姿,却突然板起脸,把眼一瞪,指着他的腿斥责道:“结跏趺坐!阴阳气通!” 高洋没听懂他在说啥,直愣愣瞅着怪老头儿,又看了看他盘坐着的腿,猜了半晌才弄明白,他大概是想让自己像他那样盘腿而坐。 这不是出家人的坐姿么?高洋顿时心中便有些来气,刚想开口实话!如果答案不能让对方满意,就要受罚,嗯……就罚给对方讲一个故事!如何啊?” 高洋的目光在怪老头儿的那张老脸上转了转,也没觉出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想了想便缓缓的点了点头。 “好极!”怪老头儿高兴的拍了一下巴掌,接着便道:“长者先,老头子一大把年纪,那就不和你客气了,我先问!” 说完,也不等高洋答不答应,就眯起眼,一边上下打量着高洋,一边开口问道:“在冰宫时,你究竟是怎么辨出自己方位的?居然还把那个西域人给活活绕死了。” 听了他这话,高洋的后背顿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的看着这怪老头儿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当时你就一直跟着我?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怪老头儿却突然再次翻了脸,一张纵横交错的老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不高兴的冲他嚷道:“你不守信用!说好了我先问的,快快道来!” 这下可把高洋噎得不轻,他没想到这怪老头儿竟然说翻脸就翻脸,当下决定:还是先不要激怒他为好。 于是便顺着怪老头儿的意思告了声罪,老老实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刚在地宫醒来时,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着黑往前走,但渐渐的就感觉到一丝似有似无的微弱气息在冰宫里吹动。我想,只要沿着这股气息寻到源头,也许就能发现出口。后来在下面呆了一会儿,眼前竟渐渐能看清些事物了,加上我在下面穿行时,曾暗数过步数,每十五步便会有一处甬道入口,且四面相通,心中便对这地宫的构造有了些了解,这才能走得顺畅。” “哦?!嘎嘎嘎!不错不错!这都能被你个小崽子感应到,把你带来,不冤枉!”怪老头儿认认真真的听完高洋的讲述后,突然仰天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怪笑,说了一通高洋不明白的话后,脸上的笑容却又陡然消失无踪,一脸严肃的看着高洋,说了一句:“是!” “我再问你,那日在……” 怪老头儿刚想接着开口继续提问,却被高洋赶紧打断道:“等等!咱们不是说好了一人问一个问题吗?现在该我了。” 怪老头儿闻言一怔,表情有些诧异的瞪着高洋道:“你刚才问过了啊,我刚才也回答过了。现在,应该是我问,你答。” “我……我何时问过?!”高洋见这怪老头儿想耍赖,顿时有些急眼了,挺起胸,拧着脖子问道。 “嘿!你个小崽子!公公难道还会和你耍赖不成?!”怪老头儿的一张老脸立时沉了下来,眯缝着一对三角眼,冷冷的看着高洋道:“先前是不是你问我,在冰宫中是否一直跟着你?我刚才也回答过了‘是!’,你敢说没有这档子事?” “呃……这也算啊?!”高洋一怔,片刻后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耸拉着脑袋,默不做声的点了点头。 “你认账就好”,怪老头儿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看到高洋的这副表情,不禁又有些气结的劝道:“你这副模样做什么,回答完了公公这个问题,不就轮到你问了嘛!” 见高洋还是那副蔫头搭脑的样子,怪老头儿索性也不再劝,便继续问道:“那日你和春儿那小丫头,在你家王府后园玩耍时,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时你神色慌张,你都看到了什么?” 高洋听得心中又是一惊,心道:“这老怪物怎么连这事儿都知道?这件事当时除了已失踪的春儿外,就只有娘和他自己知道啊!” 下意识的便想开口追问,可刚一抬头,目光便对上怪老头儿那张笑眯眯的老脸,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他可不想再犯刚才的错误,还是等会先问些关键的内容吧。 于是,他便一五一十的,把那天在后园所经历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又讲述了一遍。怪老头儿盘着腿,在那儿听得有滋有味儿,还不时点头晃脑的“嗯”上两声,显然听得极为过瘾。 冷不防听见高洋开口道:“该我问了!公公,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方才高洋在讲述经历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直在琢磨一会儿应该问什么问题。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先问清楚这怪老头儿的身份来历,弄清此人究竟是敌是友,才最为关键。 怪老头儿听了他的话,先是笑眯眯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我是你祖宗!” 此话一出,饶是高洋有意赔着小心,也不禁勃然大怒。 “你这老怪物!安敢辱我先人?!”高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也不管眼前这怪老头儿自己是否招惹得起,便霍的起身怒道。 怪老头儿苍老的眼皮微微一抬,不屑的看了高洋一眼,面无表情的冷冷道:“这句话,算你提的第二个问题。” 见他这副不咸不淡、若无其事的样子,竟浑然不将刚才的不敬放在心上,高洋顿时怒从心头起,暴喝一声:“我高家先祖,岂可任由你这老疯子羞辱!我和你拼了!”说罢,抬脚便向着怪老头儿的面门狠狠踹去。 “你个小兔崽子!”怪老头儿促不及防,口中低骂一声,未动分毫,身上的衣袍却是瞬间无风自动起来。高洋抬起的那只脚还未近到怪老头儿面前,便觉一股庞大无匹的劲气从身前袭来,顿时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蒲团之上。 再看向对面的怪老头儿,却发现此时这老怪物不知何时又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伸着两只干枯的手指,正轻捻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白须,笑看着他。 “你……你究竟使的什么妖法?!”高洋又惊又怒的喝道。 “嘿嘿嘿……”怪老头儿怪笑几声,带着几分戏谑的笑道:“那你想不想学这样的妖法啊?” 高洋听出怪老头儿话里的意思,竟是隐隐有几分想收他为徒的味道,一时不明白这老怪物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不敢随意接话,可打又打不过,只好用警惕的目光恨恨的看着他。 “小崽子,你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害你”,怪老头儿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淡淡的道。 “不会害我?那你又怎会将我擒来此处!”高洋决定不再和这怪老头儿玩什么问问题的游戏了,索性把话挑明直说,试着看能不能引他说出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未料,怪老头儿听了这话,双眼不由微微眯了起来,忽而再次咧嘴一笑,缓声道:“呵呵,小崽子,人不大,脑子倒挺好使!你以为老头子活了这把岁数,还看不出你这点小心思么?” 见老怪物一语便道破了自己心中的盘算,高洋不禁小脸一红,嗔怒道:“是啊,你都这把岁数了,还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做甚?!” “欺负?!”怪老头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再次昂头咧开干瘪的嘴唇,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方道:“你这小崽子!老头子怎么舍得欺负你?实是要送一桩天大的造化于你。” “罢罢罢!”怪老头儿接着轻轻摆了摆手,笑叹道:“老头子我从始至终也没骗过你这孩子半句,可如今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会轻信的。这样吧,老头子便让你见一个人。” 说罢,怪老头儿抬起两只干枯的手掌大力拍了两下,高声道:“出来吧!” “乐哥儿!”一阵银铃般的声音随即带着几丝欣喜的从汉白玉屏风后响起,高洋觉得这个声音甚是耳熟,诧异的扭头循声望去。 待看清来人相貌后,高洋不禁“啊!”的一声惊叫出声,整个人顿时僵在当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相府密议 晋阳,丞相府,议事阁一间密室之内。 高洋的兄长——渤海王世子高澄,此时正小心恭谨的束手肃立在书案之侧。 屋子里除他之外,太子太保尉景、御史中尉刘贵、相州剌史孙腾、济州剌史蔡俊等几位大魏权臣皆端坐堂下,人人俱是满面肃容,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一旁刚从渤海返回的帅府参军侯景,讲述途中遇袭的经过。 这些人虽然在朝堂之上官阶权柄各有不同,不过他们在朝野上下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称谓——高党。 听完了侯景的讲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久久无人开口。 长期复杂的朝堂党争与领军攻伐,让这些人对危险养成了一种先天的敏感。 此时每个人的心头都在细细琢磨着方才听到的消息,搜寻着其中可能蕴含的危机,甚至也有人在暗中盘算着自己是否可能从中借上一把力。 最后,还是相州剌史孙腾,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阴沉着脸,咂摸了一下嘴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才皱着眉抬眼看向侯景,缓缓道:“万景兄,那二十三名随行弟兄,可都是信得过之人?” 他此言一出,侯景的一张黑脸当时就涨红了,一双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怒道:“龙雀!你此话是何意?!那些弟兄又不是俺侯某人的,那可都是丞相亲选的身边可靠之人!只是些厮杀汉,都是临行前才得的消息,那些剌客显然是早就埋伏在双龙山下,他们中便是有人想要告密也没时间啊!” 见侯景急了眼,孙腾赶紧摆手解释:“哎——!万景兄,休要着恼!切莫误会了,某家焉会疑你?只是诚如君方才所言,某反复思忖,亦觉此事蹊跷之处甚多矣。正所谓‘反常则妖’!是故兵法有云……” “还云个屌啊!人家都打上门了,还吊个屌的文袋子!这事用屁股想都知道!定是洛阳廷尉府派来的那帮厮鸟与剌客勾连、暗通款曲!”一声怒吼,突然从一旁炸响。众人诧异的扭头看去,却见是那身躯如熊的尉景一拍大腿瓮声瓮气的嚷道:“这些廷尉府的杀才,身无尺寸之能,却专擅打探构陷之事,放眼整个晋阳,除了他们还会有谁?依某看,反正他娘的要翻脸了,不如有一个算一个,全宰了得了!” 说罢,尉景一抖满脸的横肉,撇着大嘴,挺胸叠肚的坐起,有些卖弄的摆出一副霸气神情,向在座的几位老弟兄环顾了一眼。 却见房中众人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便各自轻叹一声,扭开头去不再看他。而肃来不苟言笑的“冷面御史”刘贵,更是面带嘲讽的冷冷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嘴里不屑的“呲!”了一声,就差喷出两个字——“莽夫!”了。 看到他这副表情,本来就颇感尴尬的尉景,此时更觉羞愤难当,继而又想起前些时日被刘贵手下御史弹劾他私收长广王元谒贿赂一事,心中一股怒火再难压制,大手猛的一拍椅臂,“霍”的起身,指着刘贵的鼻子便怒喝道:“刘贵珍!安敢对某家不敬?!论起搬弄事非、阴谋构陷,你比廷尉府那帮怂货更加擅长!依某看,走漏了消息,说不准也有你的一份!” “老泼皮!尔疯了吗?焉敢胡乱攀咬!”刘贵闻听此言,也是勃然变色,惊怒之下,同样起身指着尉景的鼻子怒喝道:“剌客身份为何?目的为何?受何人指使?如今又在何处?这些尔可知晓?!不明就里,便敢胡言乱语!某看你忧心内患是假,借题发挥,以报私仇是真!你那妾室的内弟不该抓吗?一介布衣,竟也敢在洛阳天子脚下欺男霸女,逼死七条人命!若是换了某来执掌廷尉,说不得便当街斩了那厮!” “你找死!”尉景等的就是他接招,当即不管不顾的抡起拳头,便要上去狠揍刘贵,出一口胸中恶气。 侯景、孙腾等人眼见刘、尉两位重臣竟是要当场拳脚相向,脸上俱是诧异之色,虽有心看戏,但眼下好歹是在丞相府,又有世子在场,只得赶紧起身将两人隔开,好言相劝。 同样上来劝架的,还有一直恭敬立在一旁的世子高澄。他心中虽是明白两人因何故积怨,可也不能就这样看着父亲的两位臂助不成体统的厮打起来。 刘、尉二人虽被三人隔着,却仍不肯善罢甘休,尤自踮着脚,隔着众人,互相用手指着对方谩骂,室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都住手!!”随着一声暴喝声响起,方才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济州剌史蔡俊猛的起身走到人群面前,伸手指着刘、尉二人的鼻子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万景兄刚刚死里逃生,洛阳已经厉兵秣马,朝局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你看看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俨俨诸公,竟状如泼妇!!你们想想,丞相今日将我等召来,是为了什么?!” 说罢,见刘、尉二人仍在怒视僵持着,蔡俊遂大步上前,左右各一下,将二人往后推开数步,苦口婆心的劝道:“贵珍,士真!二位加起来也都是快百岁的人了,公堂上行事怎的还如此不顾体统?都归坐吧,早春气燥,喝点茶,消消火!咱们接着议正事。” 见这位刚遭贬谪的济州剌吏两次开口相劝,刘、尉二人却是再不敢不听,互瞪了一眼,各自气鼓鼓的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语不发的端起面前的茶盏猛灌了起来。 为何这蔡俊发话,竟比三人合力还管用?无他,只因这蔡俊,在丞相一党中是一等一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高丞相最为信任倚重之人。 与高丞相一样,蔡俊也是怀朔人士,与丞相是发小,两人是从小树下和泥巴玩到大的感情,后又一起举兵起事,十余年相伴转战中原,共历大小百余战。 当初也正是他,在危急关头,亲手一刀斩杀了领兵追来的尔朱兆,才终使高丞相得以顺利接掌尔朱氏手中的二十万鲜卑部族,奠定了高氏一党逐鹿天下的资本。 蔡俊为人善战多智,却又不喜居功,实可谓是高丞相身边为数不多的生死之交与臂助。 正因为如此,攻入洛阳,灭了大、小尔朱氏之后,高丞相权倾朝野,便亲自上表天子,拜蔡俊为济州剌史,将看守大魏粮仓的重任交予到他手中。 蔡俊上任后,有感济州田土侵占严重,遂用重典,严惩各郡豪强恶霸,凡欺民占田、横行乡里者,一经察实,一律公开打杀,这引起了当地豪强贵戚们的极大恐慌。 去岁夏末,在大、小三十余族鲜卑贵戚的不断“活动”下,天子元修终于绕开丞相府,直接下旨,以“牧民不力”的欲加之罪,罢去了蔡俊的济州剌史之职,将其贬谪到相邻的兖州任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济州灾由 这下可彻底激怒了高丞相。据坊间传闻,得闻这道圣旨之后,丞相府内次日便拖出了整整小半车被砸碎的各类瓶罐瓷器。 随后,高丞相于朝堂之上,亲奏天子,力陈蔡俊施政善果,并一再恳请天子收回成命。 怎奈此时元修已存了收复皇权,拉拢鲜卑贵族对抗高党的心思,竟硬是咬着牙当庭驳了高丞相的面子。 次日,元修更是钦命时任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的骠骑大将军贾显度为新任济州剌史,责令其立即挑选亲信,火速赶赴济州赴任。想借着这位大将军的威风,镇一镇蔡俊的气焰。 闻听此讯,济州豪门贵戚纷纷奔走相告、击节而庆,一时竟收敛了许多,只想熬到这位新任剌史到衙后,再去找回旧账。 却未料,高丞相又岂是好相予之人?就在贾显度还未出京之时,丞相府一道密令便已发至正在阳平郡驻扎的娄夫人亲弟、东道大都督、濮阳郡公娄昭手中,着他率本部万余骑鲜卑武卫军,星夜赶往济州北驻扎,并听候蔡俊调遣。 待贾显度领着数百名亲兵和一应文吏耀武扬威的行至济北时,在官道上迎接他的,却是早已拦路扎下数里营盘的上万虎狼之师和路中间胯马横刀、冷目森寒的天下名将娄昭。 这贾显度倒也是个识眼色的,一见情况不对,调马便走,退至距济北数十里之外的兖州东乡住下,上表皇帝,哭诉遭遇。 元修见奏大怒,召高丞相质问娄昭此举何意,却被高丞相淡淡的一句“练兵!”,给噎了回去。 于是兀自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的元修,只好再次下旨,竟着贾显度原地待命,时刻准备着:只待娄昭大军一撤,便立即前往济州走马上任。 于是,这个大小官员差役一应俱全的新任济州府衙,便极为尴尬的在这鸟不拉屎的东乡开张了。 这可愁坏了兖州的大小官员们。一州之内,竟有两处剌史衙门,虽说其中一个是作客的,可每日的酒肉供应、随情招待却是一点也不敢马虎。 更何况,这贾显度虽然不敢给娄昭脸色看,可好歹也是个大将军,拿捏一下兖州的这帮文官还是轻而易举的。也许是过于无聊,这位贾剌史在东乡还动不动便摆出剌史仪仗,巡视周边,沿途官吏稍有不满,便要遭他斥责打骂,就连每月前来抚送给养的兖州官吏,也没少挨他的巴掌。数月下来,去“东乡抚情”竟成了兖州官场上整人的一种手段了。 于是,兖州大小官员,只要是有上表资格的,便整日接连不断的表奏洛阳,泣血恳请天子下恩旨,将贾显度这尊大神请出兖州。 初时,元修还偶尔下旨对贾显度斥责两句,后来便干脆告诉中书省:旦凡兖州奏表,若非造反谋逆这等大事,就不必再拿给他看了。 而比兖州官员更加郁闷的,则是那些眼巴巴盼了数月的济州豪族们。 在苦等无果之后,这些胆大包天的鲜卑贵戚竟暗谋毒计,假借济河水匪之名,在秋收之际,纵火焚烧了万亩良田,终至济州十万饥民北上。 其实,事发前,蔡俊是知道消息的,但他思忖良久,还是选择了放任。默默收拾好行装,只身离开济州,住进了晋阳丞相府。 这看似是他向皇帝服软,实则是故意卖出一个空门留给济州的豪强,为的就是让他们敢于把事态搞大。等事情大到连元修也找不到借口的时候,他和高丞相便可明正言顺的一举尽灭了这些济州豪门,以除掣肘。 后来的事情,果如他所设计的一般。最不服管教的十二家豪强被大都督娄昭奉丞相令尽数抄家灭门。当亲眼看到上千颗血淋淋的锦衣人头落地之后,济州终于没人再敢与他对抗了。 同样被这场雷霆血腥震慑到的,还有那位远在东乡、还未上任的济州新任剌史贾大将军。听闻前不久,他竟向天子奏表,对蔡俊大加称赞,并为其鸣冤,称其令通政达、惩恶护民、司粮有方;并泣奏自己多年为国操劳、积劳成疾,已不堪驱牧,恳求陛下准其荣养云云。总之便是一话:这东乡,老子是呆不下去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甬者——那位原济州剌史蔡大人,此时却正悠哉游哉的端坐在丞相府的密室之中,一边吹着面前杯中的茶沫儿,一边饶有深意的看着刚刚罢战的刘贵和尉景二人,缓缓解劝道:“都是老弟兄了,刀里火里一起走过来的,急什么眼呐!” 蔡俊瞥了一眼尤在激动的喘着粗气的刘贵,和声道:“贵珍!咱们这群老哥几个里,就数你断的案子多!要不,你说两句?” 旋即,便见到对座的尉景正正一脸不忿看过来,不禁一皱眉,板起脸喝道:“哎!士真!谈正事儿要紧,你要有火,回去再撒!” 见室内气氛终于归于平静,众人又都在望向自己,刘贵这才平息了一下情绪,略一沉吟,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依我之见,若说万景遇袭,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嘛……”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缓缓扫视了室中众人一眼,见几人虽神态各异,却都是竖耳聍听,才慢慢饮了一口茶,淡淡一笑道:“我看倒也不全是!” “这——”孙腾一脸惊诧的表情,目光炯炯的看向刘贵追问道:“贵珍此话何意?莫非你认为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听了他这话,室中众人无不同样一脸好奇的看向刘贵,等着听他的下文。只有一旁的侯景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接着便听刘贵分析道:“首先,万景遇袭时被前后夹击,对方显然是早有埋伏,方才诸公也是由此推定,相府之内有人与这些剌客暗通款曲,这一点,当然毋庸置疑!” 见众人沉默颔首,刘贵面上神色一肃,沉吟道:“不过,在下窃以为,事情的重点却并不在此啊,而在于这些剌客埋伏在双龙山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这话,引得众人不禁面面相窥,尉景一撇嘴,不屑的嘟囔道:“呲!剌客不为行剌,难道还是去上山采药么?” 众人闻言皆是忍俊不禁,好在刘贵也不与他计较,轻轻扣上茶盖,端在手中,只是不言。 “真实目的?”孙腾目光闪烁的低声重复了一遍,才有些迟疑的看向刘贵道:“难道贵珍兄的意思是,这些剌客不是冲着万景去的?” 刘贵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这些剌客其实是早就埋伏在双龙山的,只是偶遇万景兄的人马经过,临时得了消息,这才顺手为之?” 他此话一出,室中顿时便响起一片哗然。 蔡俊微眯着眼,目光来回转动,思忖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低语道:“细想起来,贵珍所言,倒还真有些道理……” 见尉景等人看过来,他才恍然“哦”了一声,对众人道:“诸公也都是通晓兵事的,方才怕都是一时乱了方寸,才少了些判断。你们想想,从择选精锐,到安排布置,再到入驻埋伏,这数百剌客的调配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完成的?” 顿了顿,他又道:“可据万景所言,便连他也是临时才接到丞相召见,当夜即率部启程,一路人不离鞍、星夜兼程。这期间,即便有人暗通消息,又怎能如此迅速的赶在他抵达之前完成这般布置?除非……” “除非这些剌客是早就等在那里的!”孙腾惊呼道:“如此说来,这些剌客便果然是另有所图!” 众人此时皆是看向刘贵。刘贵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房中一时再度陷入到了静默之中。 众人此时已基本达成共识,刘贵分析出的结论,应是当前最为合理的解释,可却让事情又陷入了另一个迷团:这些剌客顶风冒雪的埋伏在双龙山,若是不为剌杀,那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刘贵凝目起身,负着手,低头在室内缓缓来回踱着步子。约摸过了盏茶功夫,他双眼猛的睁大,精芒一闪,看向众人脱口而出:“掩护!” 见孙腾等人面有不解,他凝目上前两步,急道:“咱们一直觉得这些人是剌客,皆是因为他们在双龙山下攻击了万景兄而起。但诸公不妨试想一下,一支以阻断官道为目的的人马,又是什么?” 说罢,刘贵双目凝重,神色肃然的看着众人,缓缓摇着头,一字一句的森然自答道:“不!他们根本就不是剌客!而是一支断后的奇兵!” “嘶——!”厅中坐着的,可都是大魏身经百战的宿将,这“伏兵”二字对众人的剌激,可远大于“剌客”,室内顿时响起一片吸气之声,众人皆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那依贵珍看,这些伏兵,究竟是何人所派?是洛阳那位?”蔡俊有些急切的问道。 刘贵却是皱着眉,摇头沉声道:“没有实证,某也不敢妄加揣测啊”,却是又接着道:“不过,若将他们视为伏兵,那这一切就好解释了,既是伏兵,又无战事,那他们埋伏在双龙山,目的便只有一个——就是阻断官道消息交通或是阻延救援!若果真是如此,那么对方真正的杀招,便定然不在双龙山,应该是在万景兄前行的方向,在双龙山官道的东面!” 一语毕,满室皆惊! 密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一阵击掌声在门外响起。 众人皆是扭头看去,却见一身便服的高丞相,正面含微笑,拍着巴掌沉步走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端水需平 “哈哈哈哈!精彩!精彩!贵珍不愧我大魏有名的‘冷面御史’,对细节的把握推理,当真是妙到毫巅!”高丞相一边迈步入内,一边朗声笑道。 众人赶紧纷纷起身,朝着高丞相深躬施礼,高声齐道:“下官拜见丞相!” “此处不是朝堂,都随便点!坐吧。”高丞相受过众人一礼,摆了摆手,笑着对几人道。 待众人依次坐定,高丞相才走到侯景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亲热的柔声道:“狗子,受累啦!” 侯景赶紧起身,向着高丞相一抱拳道:“谢丞相!不敢辱命!” “坐!”高丞相笑着再次轻拍了一下侯景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后,便缓步走到书案后,坐进了宽大的太师椅中。 只是,在路过尉景身边时,高丞相却是似笑非笑的淡淡斜睨了他一眼,看得尉景浑身一个哆嗦,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高丞相接过一旁高澄递上来的一杯热茶,吹了两下茶沫儿,轻啜了一口,抬头便见室内众人皆是肃然看着自己,不禁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笑问道:“嗯?怎么不议了?”拿着茶盏盖的右手朝刘贵的方向轻轻一抬道:“贵珍,接着说!” “喏!”刘贵赶紧起身,恭谨的应了一声,才道:“回丞相,方才下官等分析以为,侯参军此次东入渤海,途中遇袭应是偶遇埋伏,而非被人蓄意剌杀。若下官所料不错,剌客其实有两帮人马。一路负责拦阻官道上的交通信息和援军,一路负责实施目的!参军路遇劫杀,应该只是埋伏的人马顺手而为,其背后真正的杀招,恐怕还是在参军所往的方向,即双龙山官道以东!只是,下官一时还想不明白,这杀招究竟会着落在东道何处……” “东道?”高丞相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沉吟着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盏,自言自语的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数遍。片刻,他猛的抬起头,看向侯景问:“狗子,你回来时,可曾有司马子如的消息?” 侯景连忙起身应道:“有!俺出城时曾遇见过殷州军的先锋哨骑。据他们说,殷州人马分为两部,先锋骁骑营约两千人,由段大人统领先行,司马大行台亲统步骑大队随后,两军相距约一日行程。若按骁骑营的马力估算,段大人前日便应该已经入城了。” “嗯……”高丞相闻言,这才面色略松,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侯景坐下。 一旁的高澄见父亲方才神色,心中一动,当即躬身凑到高丞相耳边,压低声音急问道:“莫非……爹爹是担心渤海……” 话未说完,便已被高丞相抬手打断,轻轻摇了摇头道:“有殷州骁骑营在,应该不至有失”。 就在他说话时,室内几人均是不露声色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却都是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景彦!” 听到高丞相突然唤起自己的字,蔡俊赶紧站起,肃声应道:“丞相!” 却见高丞相面上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对他道:“东乡那位已经熬不住了!今早洛阳传来消息,数日前他已再次上表请辞。看来这个蠢材终于是看明白了其中的凶险,不愿再被那人当作打狗的肉包子使了!” 听到高丞相这话,室内众僚纷纷大笑起来,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左右也都是些讥讽皇帝和贾显度的话。 笑了片刻,才见高丞相轻轻一抬手,止住众人,接着容色一肃,对蔡俊道:“不过,眼下也大意不得!你即日便东返济州,要小心应对,多用心地方,眼下时局诡异,南道各州蠢蠢欲动,切莫在此时被人钻了空子。” “喏!”蔡俊当即应道。 说完了这话,高丞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陡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眉头微皱,手指轻轻击扣着桌面,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众人见状,哪敢在此时多言,皆是肃然静坐,只等他开口。 沉默了片刻,高丞相这才皱着眉头看向刘贵,沉声道:“贵珍,你从御史府挑些得力人手,着人暗中查访一下,如今相府那六位主簿家中境遇如何,眼下各地局势不稳,孤恬为东主,一直恐有关照不周之处啊。” 众人突然听到高丞相这莫名其妙的交待,俱是面面相窥,只有刘贵与侯景二人最先反应过来。 刘贵眼中精芒一闪,向前倾了倾身子,试探着问道:“也包括老主簿孙搴和刚来的那个杜弼?” “自然,一碗水要端平”,高丞相神色不变的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看着飘在杯中茶水上纹丝不动的浮沫,点头道。 “喏!”刘贵重重应承。 见高丞相端起茶盏,却只看不饮,几位追他多年的重臣心中自是雪亮,当即纷纷起身向着丞相躬身一礼,齐声告退。 待众人走后,屋内便只余了高丞相父子二人。 “子惠,方才你因何一语不发啊?”高丞相看了一眼儿子,问道。 “爹爹和诸位叔伯议事,哪有儿子说话的位置”,高澄束手垂眉,低声恭谨的答道。 高丞相闻言一怔,眉头渐渐锁起,默然注视了儿子良久,才沉声道:“你是孤的世子,他们皆是臣下,你如此谨小甚微,将来又如何可以驭下?!” 高澄闻言身子便是微微一颤,赶紧应声道:“爹爹教训得是,儿子记住了!” “嗯——!”见高澄依然是这副唯唯喏喏、小心谨慎的样子,高丞相有些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抬起右手轻轻揉了揉紧绷的眉头。半晌,才闭着眼缓缓道:“子惠啊!你也不小了,还虚领着一个将军衔。过些时日,便到军中去历练一番吧。” “喏!儿子听爹爹的”,耳畔传来高澄依旧恭谨的回答。 “唉——”高丞相心中默叹一声,此时却已然没了继续和长子叙话的兴致,有些失神的看向面前那盏已经微微温凉的茶汤。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想回渤海看看自己分别一年有余的妻子和那个并不耐看的次子。 前年征缴漠北叛军时途经渤海,来去匆忙,只顾得上和爱妻温存一夜,竟是未抽得出时间去看望一下高洋和自己的次女,如今算来,他与这两个孩子竟是已快有三年未见,一丝歉疚与自责,爬上了这位大魏丞相的心头。 “乐儿和鸢儿,现在应该已有八岁了吧?”他默默的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春儿现身 “春……春儿?” 高洋看清了那从汉白玉屏风后绕出的俏丽小姑娘后,惊得瞪大了双眼。 在这诡异的地宫之中,先是被拜火教剌客追杀,后又被身边这个善恶未分的怪老头儿挟持,此刻又出现了已失踪多日的春儿……高洋心中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慌,这一切都如同在梦中,匪夷所思到让他觉得有些荒诞。 他睁大眼睛,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春儿,感觉似乎与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春儿有些不太一样。 他记忆中的春儿,容颜秀美却不知何故总是面色有些苍白,而面前的这个少女,虽然也是肤白胜雪,容颜俏丽,可面色却是白中透着温红,凝脂白润如玉,柳眉之下,一双明眸秋水流波,樱桃一点的朱唇正含笑看着他,露出两排小小的皓齿…… “这……真的是春儿么?”高洋心中想到,脚步下意识的便后退了两步,却猛的感到,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回头,便见到一张苍老到极致、布满褶皱的人脸,正眯着眼,裂开两片干枯的嘴唇,垂头看着他。 “啊!”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怪老头儿的脸,高洋吓得惊叫一声,向一旁连连后退。 “嘿嘿,你这小崽子!怕什么?!公公这里,是最安全的……”那怪老头儿一边低声嗔怪着,一边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缓缓向他走了过来。石室内昏黄跳跃的烛光,将他那张满是褶皱沟壑的老脸映照得分外恐怖。 “乐哥儿,你别怕,老神仙很慈善的!”春儿看到他这副模样,微微吃惊之后,便是忍不住在旁边掩嘴笑道。 说罢,突然又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抱歉的对着那怪老头儿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赶紧恭恭敬敬的走到怪老头儿面前跪下,向他叩了一个头,甜甜喊了一声“老神仙!”,这才起身乖巧的站在了怪老头儿的身后,笑着看向高洋。 高洋狐疑的看看对面正笑眯眯盯着自己的怪老头儿,又看看旁边这个和春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壮起胆子对她问道:“你……你是春儿?” “乐哥儿!你怎的连婢子都不认识了?”听到他这样问,春儿气得莲足轻跺,眼中浮现起一抹水雾,语气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委屈和幽怨。想了想,俏脸微红道:“你……你左脚心处生有两颗朱痣!婢子替你浴足时曾经见过。” 听到春儿连他脚底的朱痣都清楚,高洋心中终于再无疑虑,他天生脚寒,所以从不在人前赤足,便是睡觉时也是着袜而眠。这足心生有两颗朱痣的秘密,这世上估计除了他爹娘外,便也只有从小便每日替他浴足的贴身丫鬟春儿知道了。 高洋这才确信,眼前这个姿容俏丽的少女,真的便是春儿,立时便有些着急的问道:“可……可你不是回家了吗?怎的会在这里?” 没想到高洋这话刚刚说完,春儿便渐红了眼眶,继而又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还不是都怨你!要不是你向阿四打听冰园之事,何总管又怎会突然将婢子赶出王府?” 她那远远投过来的嗔怪一眸,竟比平时更显出了几分俏丽,高洋的心底立时便涌起了一股别样的感觉,只是心中仍有疑问未解,皱眉问道:“竟然是何伯?回头我便去找他理论!只是他为何要赶你离府?你又怎生到了此处,还与这老……呃,公公在一起?” 春儿樱唇一抿,柳眉微促,低叹一声凄婉道:“这冰园,是王府的秘密。也不知何故,王妃曾下令让阖府人等,都不得对你提起。婢子行事莽撞,犯了忌讳,也怨不得何总管。按王妃当年立下的规矩,敢泄露冰园消息的人,是一律要被鸩死的。何总管对婢子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说完,顿了顿又道:“那日离开王府时,天已渐黑,婢子的家远在南阳,城外又都是流民,婢子无处可去,只好倦身在王府后门墙根儿处和衣取暖。夜里好凉啊,婢子不知不觉中便被冻得昏了过去,幸好老神仙路过将婢子救起,才活了婢子一命……”春儿说到这里便再无声,两行珠泪默默淌落。 “竟有此事?!”高洋听罢,也是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母亲与何伯对待逾规下人的处置手段他是知道的,如此对待春儿,便已算是网开一面了。 不过,春儿倒是很快恢复了活泼,甜甜的对着怪老头儿一笑,用向长辈撒娇似的语气道:“不过说起来,婢子倒还是因祸得福呢。婢子服了老神仙的仙丹之后,身子竟比平日轻快了许多,老神仙还传授了婢子几句心诀,这两日打坐默练,竟是感觉耳目都比往昔灵通了不少。” 春儿说得眉飞色舞,一旁的那怪老头儿双眼微合,面含笑意,负手昂头,显然对这番不着痕迹的马屁极为受用。 不过高洋却是对春儿的话仍将信将疑,眯起双眼,狐疑的盯着春儿和那怪老头儿。 恰在此时,屋内突然响起一阵“咕噜噜”的怪叫,怪老头儿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春儿有些紧张的四下环顾,只有高洋却是黑脸微红,有些尴尬的看向自己的肚子。 见到他的窘态,春儿方才恍然大悟,抿嘴一笑道:“乐哥儿,婢子去后面给你下碗面汤,先垫垫可好?” “呃,甚好,甚好……”高洋低声应道。 “嘻……”春儿还从没见到过这位王府二公子的这般窘状,忍不住轻笑一声,对着高洋俏生生扮了个鬼脸,便一蹦一跳的往屏风后跑了去,室内转眼便又只剩下了高洋与那怪老头儿。 “嘿嘿,小崽子,你究竟在紧张什么?老头子我要是想害你,早在冰宫之中你就死过千百回了,又何必将你带来我的修行之所”,怪老头儿双手负在身后,弓着背缓缓走到蒲团上坐下,看了高洋一眼,嘿嘿笑了两声道。 “修行之所?”高洋极是诧异的看向怪老头儿脱口反问。 怪老头儿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问道:“你既是高家子孙,想不想知道高氏一脉的来历啊?” 怪老头儿这话倒是引起了高洋的极大兴趣,此前他可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更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背后,还有什么“来历”一说。于是便冲着怪老头儿点了点头,也走到对面的蒲团上,学着怪老头儿的模样,盘腿坐了下来。 怪老头儿见状,脸上浮现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几根白须轻轻颤动几下,才轻合双目,缓声说出了一句让高洋震惊无比的话。 “小崽子,你可知道,数千年来,高家一直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秘密?”“守护?”高洋被怪老头儿这句话,弄得满头雾水,脑子中一时飞速闪过无数的念头,可怎么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能够和眼前这怪老头儿口中的那个什么数千年的秘密扯上关系。 见高洋一脸惊愕懵懂之色,怪老头儿干瘪的嘴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白眉微抬,又道:“高洋,你知道你这个‘高’姓,是怎么来的么?” “这个……却是不知,公公的意思,莫非我们家祖上以前并不姓高?”高洋怔怔的答道,他感觉这怪老头儿问他的问题越来越是奇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上古传承 没想到,怪老头儿听了他这话,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子后,面上却竟又浮现出几许苍凉之色。 看得高洋刚平复些的心情,禁不住再次有些紧张胆颤起来,只觉面前这老怪物时悲时喜,愈发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那,今天,老头子就说说这些你不知道的事儿!”良久,怪老头儿才又恢复了正常,这才接着道:“其实,高氏一脉起于轩辕,传承至今,已有数千载。不过,至殷商之前,高氏一脉在世间却无迹可寻。既无族记,亦无碑载,只有一息血脉相承”。 “为何无名无姓?这世上怎会有无名无姓的族人?”高洋不解的问。 怪老头淡淡一笑,道:“因为世间无姓可配!” 怪老头的话,越来越让高洋难以理解了。 “公公,小子不明白,”高洋疑惑的追问。 怪老头儿淡淡一笑,苍老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便如时光的涟漪,渐渐便将高洋的思绪带入到了境中:“这个故事啊,咱们还得从上古混沌初分时说起。” “相传,上古时期,自盘古开天,混沌阴阳二气始分。轻清者升作九天,重浊者沉为九幽;自此天地方生,凝土化水,万物滋生;这之后,世间才有了生死阴阳,轮回天道;而后再有女娲造人、轩辕一统……所以自上古蛮荒时起,人神鬼兽便皆以‘上清为高,下浊为幽’。自中原有人始,数千年来都只有名而并无姓。后至三皇,人始有姓有名。盖因地生万灵,人以地聚,故当时天下早最的姓氏皆源自地名。不过,量中华之博大,却无一地敢以‘高’字为姓,乃是因为先人尽奉:天下只有一处地方才可配称之为‘高’!”怪老头儿说到这里,微微抬起眼皮看了高洋一眼,有些神秘的一笑,抬起右手轻轻向上一指,道:“那就——天神之所!”。 怪老头儿的话,高洋一边听着,一边眨巴着小眼睛,当听到最后,不禁好奇的脱口问道:“那我家为何得以姓高?” 怪老头儿淡淡一笑反问道:“怎么,一听到跟高家相关,你便来了兴趣?那你倒是先说说,如今天下共有多少高氏门族啊?” 高洋挠了挠头,脸一红道:“这个小子倒不甚清楚,天下难道有很多高姓门族吗?” “当然!”怪老头儿眉毛一挑,掰着手指头对高洋道:“你且听仔细了!当今高氏东有渤海高氏、南有广陵高氏、西有昆仑高氏、北有塞外高氏……哦,他们在渤海之北也建了个朝廷,叫高句丽,这你总归是听说过吧”。 “什么?!高句丽国的皇族也与我家同姓?”高洋闻言诧异道。 却见怪老头儿神色一凝,一字一句的道:“什么叫也与你家同姓?!这高氏,天下本就只有一脉,都是始自这渤海!” “就……就是这里?”高洋吃惊的指了指地面道。 “然!”怪老头儿揪了揪自己那仅剩的几根稀疏白须,露出了一个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身子向高洋方向凑近了几分,绘声绘色的继续说道:“其实,自夏始,天下便已有高姓,但直至商周之前,高氏族人千年从未曾进入过民间,世代隐居渤海。” “莫非……您的意思是,这天下所有高姓之人,都起源于同一个祖先?且我家先祖自夏代便已有高姓?”高洋眼下正是好奇心大盛之时,急于向怪老头儿求教,竟浑然未觉自己在话中已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 “正是!”怪老头儿含笑点头道。 “可您刚才不是还说上古时期,天下人皆不敢以‘高’字为姓吗?”高洋嘟嚷着说。 怪老头儿闻言,气得腮帮子一鼓,皱眉道:“你这傻小子怎么这会儿又变得不开窍了?!明白‘不敢’与‘不能’之间的区别吗?” 怪老头儿见高洋若有所思,顿了顿方解释道:“高氏一族的先祖,敢以上清为姓,并不是有哪位先人胆大妄为,敢辱没神灵,而是此姓乃是禹帝奉天所赐。因为,自上古时起,高氏一门的先祖便世代是华夏一族的——‘祀神者’!”怪老头儿眯着眼说道,最后三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 “祀神者?”高洋讶然问道:“什……什么是祀神者?他们为什么要世代隐居渤海?” “呵呵”,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怪老头儿微微一笑,身子向高洋的方向前倾了几分,压低声音,略带神秘的缓缓道:“祀神者啊,就是——替天下苍生与神灵沟通之人,所以,这世间也只有一个‘高’字可配为这一族的姓氏。至于为什么隐居在渤海嘛……”讲到这里,怪老头儿故意卖了个关子,见高洋一脸的急切神情,才接着慢悠悠的说道:“那是因为从上古时起,他们便有一个世代传承的使命,那就是——守护渤海的秘密!” “您说了半天,这渤海城到底有什么秘密啊?!”高洋此时已被这怪老头吊人胃口的讲话方式急得脑门见汗,此时见他又卖起了关子,不禁急问。 却没料到怪老头儿闻言嘴一瘪,双手一摊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高洋顿时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他愈发认定,眼前这个怪老头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疯子,这不是戏弄他玩儿嘛。 “怎么?你不信我的话?”怪老头儿笑眯眯的看着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在他面前点了点,逗孩子似的看着他道。 高洋没敢吱声,心里却暗道:信才怪呢!看来这老头儿是把自己当成三四岁的顽童了,这些故事拿来哄哄高道豁这样的小屁孩儿还行,拿来同自己讲,这不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么? 想到高道豁,高洋不禁又想起生死未卜的高突骑,脸上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焦急与忧伤,心情一时间也不由得剧烈波动起来。一瞬间,对突骑舍身相救的感动、对自己未能救下突骑的懊恼、对那黑衣首领的仇恨、对母亲与胞妹和王府诸人的牵挂、对突厥人的愤怒等无数种情绪,不知怎的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有种血冲颅得又似挺有道理:家中可不就只有自己长得又黑又丑?便是连同胞妹妹鸢儿,从小也是如同瓷娃娃般粉雕玉琢;而且,自己自幼便五官感识过人,那日在废园门前,与自己同处一地的春儿,并未感到有何异样,反倒是等到自己独处时,眼前便诡象丛生…… 想到这里,往日一直困扰着高洋的问题,如今在脑海中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他渐渐开始对这怪老头儿的话感到好奇了起来。 想了想,高洋站起身,表情严肃的看向怪老头儿,片刻,竟是双膝一弯,对着这怪老头儿跪了下去,然后深深一伏到地,语气恳切的道:“小子先前无理,冒犯了老人家,还请老人家念在小子年幼,勿怪宽容则个。小子恳请老人家如实相告,您与我高家到底有何渊源?” 说完,高洋静伏于地,等待着怪老头儿发话。 可等了半天,面前却没有任何声音,高洋心中有些奇怪,便偷偷抬起头向对面看去,却猛然发现:对面的蒲团上,已空空如也!那怪老头儿竟不知何时从他面前消失了。 “公公!”高洋大惊之余,忙起身环顾四周,却发现偌大的石室内,除了自己之外,已是空无一人,不禁高声呼喊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春儿不走 “乐哥儿!别喊了,老神仙刚才出去了,说是上面来了几位客人,他要去打声招呼。来,你先吃点儿面汤吧,看看婢子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哦。” 高洋喊了半天,却见春儿,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汤,从汉白玉屏风后转了出来。 闻到香味,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的高洋哪还忍得住?二话不说,从春儿手中接过碗便“呼啦、呼啦”的吃了起来。 见到他这副吃相,春儿忍不住捂嘴轻笑了起来,柔声道:“你慢点儿!” “嗯!”高洋一边埋头往嘴里扒拉着面疙瘩,一边含浑的应着。 他拿眼角扫了一眼石室,见此刻屋内只有他和春儿两人,眼珠一转,便压低声音问道:“春儿,这会儿他不在,跟我讲讲,这老怪物什么来历?” “乐哥儿,你可不要胡说!什么老怪物?让老神仙听见了他会生气的!”见他开口便直呼那怪老头儿为老怪物,春儿赶紧出言薄斥道。 “好好好,老丈,行了吧?快说吧,真磨叽!”高洋有些没好气的道。 “你呀!”春儿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别看老神仙样子吓人,他人可慈善着呢!就是有时候有点儿喜怒无常,可我总觉得他就像个小孩儿一样,哄着他就好了。” “小孩?!”高洋差点没被一口面给噎着,好容易才吞下去,才苦笑道:“你见过哪个小孩儿会妖法,还,春儿感动得眼中又浮上一层雾气,默默注视了他良久,才一抽鼻子轻吸了一口气,却是一拢肩,微笑着朝高洋摇了摇头道:“婢子谢谢公子!可婢子不想再回去了,便留在这里照料老神仙吧。” “这……这却是为何?!”高洋万没想到,春儿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当下又惊又怒,“噌”的站起身来,急切的对春儿问道。 春儿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这般一样,淡淡一笑,神情有些凄婉的在高洋面前正襟跪好,然后一伏到地,柔声道:“乐哥儿,你永远都是婢子的乐哥儿!可你也永远都是渤海王府的二公子!也许,在你的眼里,王府锦衣玉食,一年四季繁花如春,身边是慈母忠仆,自是人间天境,可那却是只属于你的王府;而婢子眼里看到的,却是下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主人家的喜怒无常和高墙内的森规苛律。乐哥儿,你知道吗?婢子在王府内的那些年,曾亲眼见过多少仆役下人,因一时的行差踏错,甚至仅是受他人牵连便一朝命丧黄泉。婢子几乎每一天都是在小心和惶恐中度过的,每天日升而忧,日落而喜,喜的是自己终于又平安度过了一天,忧的则是不知今日又会有什么未知的磨难在等着……前次,当何伯命人将婢子逐出王府,已是主母开恩,于婢子而言,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你不知道,当时婢子是真的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乐哥儿,这样的日子,换作是你,你还愿意回去吗?至少,在这里,婢子不用担心会被人构陷,不用担心会被无端责罚,也不用担心会被他人牵连。陪着老神仙这样一位慈善的老人家,聊聊天,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婢子已经很知足了,求求你,乐哥儿,别逼我了……” 说到最后,春儿已是泣不成声。 高洋颓然跌坐在地。春儿的话,字字句句如同一把巨锤,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深爱着的那个家,在春儿的心中,竟会是如同囚笼;他更没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眼中看到的世界,和春儿眼中看到的世界,竟会是这样大的差异。 良久,他起身走上前,双手轻轻的握住春儿单薄的双肩,将她扶了起来,郑重而认真的看着她道:“春儿,无论到何时,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高洋,永远都会是那个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乐哥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冰宫迷阵 司马子如三人,这一去便是近三个时辰。 回来时,已是天近黄昏。 当三人刚从冰园墙头落下身形,便赫然见到一袭雕裘的娄夫人,正在一旁的回廊下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不是高洋的胞妹鸢儿还能有谁? “妹子!怎不在前厅等候?着了寒气可怎生是好?”见冰园门前只有几名王府的家仆和亲近侍卫,司马子如便也不再讲究人前的君臣尊卑,手中攥着一物,面有急色的大步向着娄夫人走来。 “兄长,乐儿呢?乐儿在哪里?!”正迎上来的娄夫人,此时眼见三人均已跃出园门,却并未看见高洋随在三人身后,心中当时便是猛的一沉,脚下的步子也有些发软。 “妹子莫急!乐儿应该无事!”三人顾不得盔甲上满是泥土,几步便来到近前。见到娄夫人的神情有些不对,一旁的段荣赶紧开口劝道。 “你们见到乐儿了?!那……那他人现在在哪儿?”听到段荣的话,娄夫人原本暗淡的双眸,忽的又闪过了一丝神彩,急切问道。 “我们没见到乐儿……”段荣抹了一把额上淌下的汗珠,目光有些闪躲的道。 “什么?!没见到?!”娄夫人闻言便觉眼前一阵发黑,定了定神,便如疯了般伸出双手,牢牢抓住段荣胸前的护襟,拼命摇晃嘶声道:“那你怎敢说乐儿没事?!那你们为什么要回来!!” 已断绝了眼下最后一丝希望的娄夫人,泪珠终是如雨般淌下,捶打着姐夫段荣身前的甲叶,泣不成声。 “哎,你别急啊!妹子,乐儿八成没事儿”,段荣一面尴尬的扭面努力避开娄夫人的撕扯,一面压低声音急道:“我们在园子里面遇到些事情,十分的古怪,但乐儿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娄夫人闻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柳眉倒竖的看着段荣道:“你颠三倒四的到底想说什么!告诉我乐儿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在哪!”段荣道,随后一跺脚,冲着身旁的司马子如道:“遵业!还是你来说吧!” 司马子如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才对正面色茫然的望向自己的娄夫人道:“妹子尽可放心,乐儿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否则某等也不会就此折返。” 与其他人不同,在高丞相的老班底里,司马子如的性子是最为沉稳练达的一个,此时见他也如是说,娄夫人这才轻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松开了被扯得胸襟歪斜的段大将军。 司马子如环顾了一眼四周,大手一挥,对几名侍卫和婢女高声喝道:“尔等,三十步外听候!” “喏!”众侍卫和婢女知道几人恐有机密事宜,当下齐声应是,快速转身退避。 待见众下人都走得远了,司马子如这才神色郑重的上前两步,微微曲臂一指那冰园方向,对娄夫人低声问道:“妹子,你可知这园子里的假山之后,还有一处极隐蔽的洞穴?” 娄夫人闻言,黛眉微促,摇摇头道:“不瞒兄长,自嫁入高家以来,小妹从未敢逾规私入此园。难道……难道你们怀疑乐儿竟是坠入了此洞中?这……这可怎生是好!” 眼见娄夫人的眼泪又要流出来,司马子如忙一摆手道:“非也!妹子且听我说。我和子茂兄翻入此园后,便见到从园门到假山处的地面之上,留有一串清晰的拖痕,旁边还有一行男子的足印。当时我等三人俱是怀疑乐儿便是在这园门之后,被那剌客首领古力扎尔击晕后拖行至洞穴扔入……” “什么?!”娄夫人听到此处,身子微微发颤,双腿一软,便几乎瘫倒下去。一旁的司马子如和段荣赶紧一把将她臂弯扶住。段荣急道:“妹子莫急,乐儿没事!”,然后便有些着恼的对司马子如道:“遵业!这都什么时候了,讲话怎的还这般弯绕?!” 司马子如苦笑一声,无奈的看着娄夫人道:“妹子,我之前都说了乐儿无事了,勿忧。” 他接着道:“后来某着何将军在洞外守护,便与子茂引绳入下到洞中,结果却发现,这洞穴之下,竟是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那下面有什么?”娄夫人闻言疑惑的看向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轻咳一声,一字一句的道:“一座庞大的玄冰迷宫!” “啊?!”闻到王府之下竟还藏有一座庞大的冰宫,娄夫人不由惊呼出声,脸上俱是错愕之色,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司马子如,无声的抬手朝地面指了指。 见娄夫人神色,司马子如默然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的与一旁的段荣对视了一眼,才低声道:“正是在这王府之下!” 娄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答案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甚至感觉到有一丝恐惧:十余年了,她竟然一直睡在一座巨大的地下冰宫之上,而她自己却对此毫不知情,但她相信,丈夫和几名高家主事之人却肯定是知道这座冰宫的存在的。作为这座王府的女主人,这件事只是想想,便让她觉得遍体生寒。 娄夫人一时想得出神,一双美目中,星眸不住闪动流转。 见她面上神情阴晴不定,司马子如哪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可眼下却根本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无奈的在心底叹息一声,重重的唤了一声:“妹子!” “啊?!兄长说什么?”娄夫人终于是回过神来,惊疑的看着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苦笑一声道:“这下面,并不是只有一座冰宫那么简单”。 “什么?!”娄夫人这下更加吃惊,不禁低声道:“难道……难道那冰宫中还有人不成?” “嗯,还果真有人!”司马子如的回答再次给了娄夫人极大的震撼,只听司马子如接着道:“我与子茂在洞下,举火探察了大约两个时辰,发现下面的冰宫形制十分古怪,甬道四通八达彼此相联,状如迷宫,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不得出路。我与子茂一开始也不得要领,幸赖子茂及时看出,此宫乃是以九宫八卦为纲所建,依‘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卦,对应‘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其间又依方位不同,暗含变化万千,一步踏错,便是步步皆错,困于地下,直至力竭而亡!所幸是有子茂同行啊,否则某命休矣。我二人便依八卦位,穿景门,过开门,经惊门,出了生门……” “等等”,听到此处,娄夫人摆手打断司马子如,狐疑的抬起头,看着司马子如道:“兄长莫不是在说故事?所言我听来怎生这般耳熟?” 却见到面前二人的神色中全是严肃,哪似在说笑? 司马子如闻言郑重的点点头,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六个字:“诸葛亮,八阵图!” 娄夫人闻言,如遭雷击,目瞪口呆立于当场,朱唇颤抖着竟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会是这样?……”半晌后,娄夫人口中才喃喃自语道,尔后竟一把抓住司马子如的胳膊,目光惊惶的看着他问:“那……那如此说来,乐儿岂不危矣?” 司马子如略一沉吟后,欲言又止,与一旁的段荣对视了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才吸了一口气道:“乐儿此时恐怕已不在这冰宫之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古怪老者 “兄长此话何意?!”娄夫人急道。 “他应该是被一老者带出了冰宫”,司马子如抬手止住正欲发问的娄夫人,眉头紧锁道:“妹子莫急,且听我说。我与子茂在冰宫下寻找出路之时,曾在冰宫地面之上,发现了许多细小的黑灰,经查应为织物灰烬,可能是有人曾沿路燃衣为灯所留。当时我们都认为,这可能是乐儿留下的,于是我等二人便循着黑灰前行寻找,竟真让我们找到了一枚乐儿的随身玉佩!我等大喜,沿途追踪,却在‘开门’方位,终于见到了这些灰烬的主人——一具全身赤裸的西域壮汉尸体!” “啊!” 娄夫人惊叫一声,却听司马子如继续道:“此人左臂纹有圣火图案,身旁还有一把弯刀,应该便是昨夜的剌客首领古力扎尔了。但奇怪的是,此人死状凄惨,不仅双耳被人割去,胸前还有一个透体而出的窄长血洞,背上满是刀伤”。 司马子如偷眼打量了一下娄夫人的脸色,才道:“我们仔细查验过,这个血洞应该是被人夺了他的弯刀,从背后插入透胸而出,继而剧烈搅动形成。某等到时,此人尸身早已冷硬,但冰宫之内气温极低,所以某估计他也是死了没多久。 “而最令人感到费解的,便是现场只有凝固的血迹淌痕,却没有任何挣扎的印迹,两侧墙面上也没有刀砍划痕,现场更是遍寻不见任何兵刃!” 言罢,司马子如面色凝重如铁,轻捻长髯思忖片刻又道:“某与子茂商量后认为,此人应是在力竭倒地之后,被人于原地从背后插入弯刀,透体而出,又反复搅动,直至血尽而死。而后,杀人者又在其后补插了十余刀,应该是明知其自身实力与此人相差过大,唯恐其中刀未死,为防形势逆转而为之。” 说到这里,司马子如目视着娄夫人,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她道:“因此,我与子茂推测,杀死这古力扎尔的极有可能是个女人,或者……是个孩子!” “你们……你们认为是乐儿杀了他?!这怎么可能?”娄夫人惊叫道。 “某也认为此答案委实太过不可思异,乐儿才年方八岁,如何能在这等冰寒阴暗之所,徒手格杀古力扎尔这样的绝顶高手?”说到这里,司马子如郑重看了娄夫人一眼才道:“可根据现场的证痕,这却是最合理的答案”。 “你方才说,乐儿似被一老者带走?”娄夫人若有所思的问道。 “正是,此人的出现,恰恰是某等在冰宫之中所遇最诡异之事,但我却敢肯定,杀死古力扎尔的绝不是此人!因为,这老者武功之高绝,简直匪夷所思”,司马子如说到此处,面上竟显出了几分惶恐与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喉头颤动了几下道:“此人出现之时,恰是我二人行至‘生门’之际。当时,此人突然于我们前方发声,而此前我与子茂二人竟毫无觉察!某等惊惧之下,便挥刀砍杀,可……可不知怎的,只是眼前一花,便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酥麻,手中刀竟就这样被其夺去。再看之时,便见我二人的佩刀已被此人生生没入一旁那坚如寒铁的冰墙之内……” 听他讲到这里,段荣也插话道:“嗯,此人武功之高,真乃当世罕见!怕是只有数十年前曾震烁江湖的那位昆仑公再世,才可与此人一较高下。” “可看清那人相貌?”娄夫人急问。 “这老者并未隐藏身形,身高只及某胸口处,看年岁约有六十上下,雪发白眉,一开口便声如虎啸龙吟,震人心肺”,司马子如皱眉道:“这老者出现后,并不回答我们提出的任何问题。只是为我等指出道路,并让我等速速回转,不得逗留,而后便突然隐于黑暗之中,消失无踪。” “噢!对了!他走前抛给了我一块牌子,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司马子如道。 “什么话?”见司马子如此时才说起那老者还有话留下,娄夫人不禁又埋怨的看了司马子如一眼问道。 司马子如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那老者说‘让树生那孩子来见我’!” 却未料,此话刚一出口,娄夫人那张原本有些苍白的俏脸,竟突然变得满面涨红,双手一把狠狠攥住司马子如的甲胄,美目圆睁,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妹子!你……你怎么了?” 娄夫人如此这般变化,可着实吓了二人一大跳,惊愕之余,司马子如讷讷的又如实重复了一遍:“那老者说:‘让树生那孩子来见我’!” “树生……树生……”娄夫人听完,只是怔怔的看着地面,口中喃喃重复着“树生”两个字。 片刻,娄夫人“霍”的抬起头,急切的对司马子如道:“牌子!那牌子呢?” “哦!在……在这!”司马子如从来没见到这位渤海王妃如此失态过,不仅现在没有,哪怕是二十多年前,大家都还同为少年时,也没有过。 他郑重的抬起右手,手上捏着一块样式古旧的黑色金属牌子,看不出是何材质,似铁又非铁,入手极为沉重,在他手中握了一个多时辰,仍是触之冰寒。 刚上到地面时,他便粗略看过,这牌子上面有些突起的纹路,似山川鸟兽图案,又似上古时期的先人文字,整块牙牌看起来苍凉古朴、大气磅礴,一看便是大有来历的物件。 却未料他刚抬起手,竟被娄夫人一把抢了过去。只见她双手颤抖着将这块黑铁牙牌握到面前,仔细打量了片刻,突然尖声喝道:“何伯……快!取……取印浆白纸来!”。 目送着何伯走远,娄夫人才又看着二人追问:“那老者可有报过姓氏家门?乐儿可是和他在一起?” 司马子如沉重的摇了摇头,道:“除了刚才讲过的那些外,那老者什么也不说,我猜他定然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与来意,否则也不会轻易放过某等,还递上此牌。怎么?妹子,莫非你识得此人?” 娄夫人闻言后,先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却又再度摇了摇头。 “我说妹子,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一旁的段荣见她这样子,不免急道。 娄夫人并未回答,而是看着他们轻声问道:“二位兄长可知丞相之父的姓名?” “高树啊?”段荣和司马子如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说完,二人均是诧异的看向娄夫人,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却见娄夫人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世人都只道丞相之父乃怀朔落魄子高树,却几乎无人知晓,他父亲的真名,原叫‘高树生’!” “什么?!”这下轮到司马子如和段荣齐声惊呼起来。 段荣咽了口唾沫,看着娄夫人,声音有些发涩的问道:“莫……莫非,那老者最后说的‘树生’,便……便是指的高大叔?!” 娄夫人想了想,直视着段荣的目光,缓慢而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应该便是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地公、青签 “这当真是奇了”,司马子如听了段荣的话,不禁有些瞠目结舌,啧着嘴道:“没想到,一个江湖行当,竟也能与仙山、神图并称?” “遵业!此言大谬!”段荣闻言气得一跺脚,却是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司马子如,心中哀叹“看来要想让凡夫俗子领悟玄门奥妙着实难比攀山!”嘴中却还是解释道:“这‘地公’相传并非凡人,乃是上古一支奇脉在人间的传承。每隔百年,才由上代‘地公’择一人以传之,而其起源,更是众说纷纭。早年间,某曾有幸在邙山派青云子长老的陪同下,入邙山摘星阁阅书三日。正是那三日,彻彻底底改变了某对天地众生的看法。 “当时在一册书上,便提到过邙山派一位得道先祖对这‘地公’起源的记载。这位大德在这本自著中称,他曾耗用三十载光阴,在中原名山大川之间遍寻闭关修行的灵气洞府,所以有幸在一些洞穴中,见到过不少上古先民留下来的石刻壁画。 “这些壁画的画功不同、新旧不同、凿痕亦不相同,且从洛阳到幽州,从建安到始兴,江南江北各地都有分布。尽管这些壁画是由不同人,在不同时代所刻,但其中绝大多数都雕刻有先民祭天的图案,但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在这些祭天图案中,都可以见到一个盘腿而坐的模糊人形阴影,就好像这个人形的阴影始终贯穿了中原数千年一般。 “起先,这位邙山派大德也不知道这个阴影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六十五岁那年,阴差阳错间误入了禹帝的一个衣冠冢,在其中一块石碑上,见到了一副石刻。刻的正是禹帝在凤凰、苍龙的见证下祭天时的场景”。 “莫非,他再次见到了那个人形阴影?”司马子如插话道。 段荣点了点头道:“正是!碑上还刻有‘禹授地公’四字。” “子茂,你不觉得这些江湖传言有些奇怪么?”司马子如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负起双手,眉头微锁若有所思的问道。 “何意?”段荣有些意外的看向司马子如问。 却见司马子如停下脚步,神色严肃的看向段荣道:“若依你方才所言,能让禹帝亲自为其熔炼九天玄铁铸牌之人,身份定然极其尊贵,可为何从未在任何一处上古遗载中有过‘地公’一说?而且这‘地公’一词,又做何解?若这‘地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为何所有岩刻之上,都只有一个阴影呢?这里面不合理之处委实太多了。” “如果这‘地公’并非常人呢?”段荣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司马子如道。 “这……子茂的意思是?”司马子如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段荣微微一笑道:“我曾听闻,这每一届‘地公’都是天赋异禀之人,能视常人所不能视,能见常人之不能见,且皆俱通天彻地之能,大到一国兴亡、小到万民生死,都只在其只手翻覆之间!不仅如此,每一届‘地公’似乎都各俱奇术,有的擅于移山断水,有的精于望星推命,还有的甚至能肉白骨、活死人!” “哈!”司马子如仰天嗤笑一声,揶揄道:“这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想不到子茂兄竟也会信这等民间传说?” 眼看花厅便在前方,段荣也不由得放缓了脚步道,神情淡然的侧首看向司马子如,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道:“某相信,这些代代传承之人,定然正在做着一些极其重要的事情,只是我等这些凡夫俗子无知罢了。” 二人这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走入了花厅,那厢间,娄夫人也已在寝院笔斋内写罢了书信,唤了一声“何伯”,便见两扇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早已候在门外的何伯,右手托着一只鸽笼快步走了进来,而他的左手上,却是握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红木小匣子。 “主母”,何伯走到娄夫人书案旁,恭敬的轻应了一声,小心的将手中的红木小匣子放在案上,然后将手中鸽笼的笼门一面,转向娄夫人。那里悬挂着一片小小的竹牌,其上用朱漆写着两个小字:晋阳。 娄夫人只是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便取过案上那方红匣,其上竟是无锁,只有匣盖上凌乱的镶嵌着几块大小相等,却看不出模样的小木块。 只见娄夫人拿起红匣,对着盒盖上的那些小木块仔细端详了片刻,便在其上拨弄移动起来。不多时,便听红匣内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吧!”声,那原本四面都严丝合缝的红匣盖,竟然应声而启,弹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细缝。 原来,这竟是一方巧夺天工的“九宫秘钥盒”,盒盖之上的九宫格图,既是密码,也是开启匣子的唯一方式。 见匣子打开,娄夫人探出两只雪葱玉手,轻轻掂住盖沿向外一翻,匣子里的物件便呈现在了眼前:匣子里,竟是分别按青、红、金、蓝、黑五色,顺次排列着二十五支细小的竹管。娄夫人的目光在这五种颜色上游移了良久,终是用手指盖轻轻挑出一只青色的,取了出来。 “主母!发青签?!”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的何伯,此刻神色却是大变,脱口道。 作为久在高丞相身边伺候的人,他自是清楚这里面的轻重的,这青鸟配什么颜色的签,可是大有讲究,每一种颜色都代表一个意思,取信的人,只要看到签色,便能明白信的重要程度。 而这青鸟青签的含意,则是:“族危,速归!” 娄夫人却没搭理他,而是再次用指甲盖挑开竹管,从案上笔筒中挑出一根细签,将手中早已卷得极细的帛书,用细签一点一点的塞了进去,然后合上竹管的小盖。 一旁的何伯赶紧递上早已在烛火上烤得绵软的朱红封漆,娄夫人将竹管盖一端,探入封漆铜盒中轻轻一搅便取出,又从左手手腕上的金丝绞链上,取下一枚细如猫爪的黄金印坠,重重盖在了竹签的封漆之上,看了看,再无不妥之处,这才放在嘴前吹了吹。见封漆已冷,便抬手交给何伯,吩咐道:“去发了吧!” “喏!”何伯应了声,不敢多言,便小心翼翼的探臂入笼,将那只尤在“咕咕”低鸣着的青鸟握了出来放在桌上,掀起青鸟左腿下的绒羽,露出了一圈绑在鸟腿坚硬处、由铜线反复绕成精致信囊,将这根青签封漆朝下小心的插了进去,又将铜线上的一截环扣紧紧扣合在青签底部的一个凹槽之内,这才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书案后的娄夫人。 见娄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何伯重重一躬身,捧起青鸟,转身快步出了笔斋。 不多时,娄夫人便听得一阵羽翅拍打的声音,渐渐自屋外远去。她轻轻盘摸着手腕处的那枚黄金印坠,一双秋水美目一动不动的凝望着案上那颗微微摇晃的灯火,便这样默然呆坐在案前。良久,才疲惫的合上双眸,靠进椅背里轻轻发出一声长叹。 “啪”的一声极轻微的响声传来,却是书案上那盏一直静静燃着的灯芯轻炸了一下,灯火亦随之忽的跳跃着向上窜起,将娄夫人那单薄瘦弱的身影,在苍白的墙壁上拉得老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幽山古刹 冀州。 距清河郡五十余里的老仙岭半山腰处,松柏葱葱、碧竹交错。 密林深处,一座清雅古朴的道观,隐映其中。 道观依山而建,三座大殿沿着山势由高到低的错落分布。大殿四周,大大小小的禅房、素馆、书阁、道场星罗棋布,规模极是恢弘。 若是靠近了观瞧,那一座座斗拱飞檐之下,隐约可见的尽是巨砖阔瓦,有些房室的顶上甚至已是青草漫生,整座道观一眼看去,便给人一种极为苍凉磅礴的感觉,显然存在久矣。 此处便是天下闻名“长生观”了,据说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是中原最负盛名的炼丹之所。 观内阁院重重,一年四季,香烟缥缈。 虽是早春时节,但傍晚山间却已渐渐起了一层薄雾,迷蒙了林中小径,也为这山野密林送来了入夜前的一丝淡淡清香。 空山幽林,千鸟静栖。 一阵悠扬的琴声,恰如山涧细水,自古刹中潺潺流出,与天际那最后一抹绯红夕阳,构成了一幅绝美的人间声色。 “扑拉拉!”一阵飞禽扑打翅膀的声音,突然自观内响起,回荡在林间,打破了这如画的宁静,也让那行云流水般的琴声戛然而止。 此时,高高的观墙之内,隐隐传来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依山而建的三重大殿之间,一名身着灰袍的青年道士,正双手捧着一截寸长的枯黄芦杆,沿着殿宇回廊间向上的石阶,飞步急奔着。 这青年道士头上戴着一顶青黑色的朗星冠,中间工整的插着一根桃木发簪;着一身宽大的灰纱道袍,袍衫背后的阴阳太极图,随着道袍的飞舞摆动而不断变幻着形状。 他年约二十左右,面容清秀,黑发披肩,只是面上偏偏生着一只高耸的鹰钩鼻,使原本飘逸仙气的形貌,平生出几分桀骜与不驯之色。 此时,他正默念着心诀,提气而奔,额上已是附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脚下却是未敢缓下半分。 不多时,这青年道士便来到了山顶的最后一重大殿——三清殿外。 站在三清殿的高门之前,他的呼吸已有些沉重与急促,却顾不得调息片刻,轻手轻脚的跨过大殿高高的门槛。 入殿后,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巍然耸立的三清祖师塑像,心中暗告了一声“惊扰”,便急不可待的用目光四下搜寻起来。 大殿内空荡荡的。 青年道士心中讶异:往常这个时辰,师祖都会盘坐在祖师像下静修打坐,为何今日此时却不见了人影? “是济真吗?”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空旷的大殿内响起。 那道号济真的青年道士闻言,身子便是微微一震,忙扭头循声望去,却见大殿深处,右侧角落一间隐蔽的静室,珠帘在微微晃动着。 他赶忙躬身小步,脚下无声的快步走到珠帘前,双膝跪地,将那截芦杆高举过头顶,小声道:“禀师祖,青鸟传书!” “嗯!”帘后传来一声悠长似叹息的应声。 随后,便见珠帘之内,闪电般的飞出束白色的拂尘鬃须,只是在他掌中轻轻一抚,那截芦杆便已被卷入帘后。只余下三两根垂帘,微微摆动,发出几声极细微的碰撞声。 珠帘后的静室之内,横架着一张棕色古琴,一名面色红润、星眸朗目的矍铄老道正盘腿端坐于琴后。 这老道须发皆白,着一袭如雪道袍,头挽凌云髻,腰悬青流苏,肩背笔直如刀,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尤其是那身白袍,工整洁净得不见一丝褶皱,显是极爱洁净之人。 此时,那截芦杆已被老道握于右手之中,只是双指轻轻一搓,便从芦杆中掉出一卷细细的帛条,他抬手从桌上拾起,借着身侧的灯光,放在指间缓缓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小字:“上人:渤海烬、事备。月盈,诛高”。 那老道士看完这几个字,长长的白须微不可察的抖动了两下,鼻中无声的呼出一口悠然长气,缓缓阖上本就微垂的双目,身如座钟,不动分毫,指尖却是轻轻一弹,那轻薄的帛条便如通灵符咒一般,飘然离手,从他身侧那盏油灯的火焰上悠然划过,在半空中便已化作一缕飞灰,星星片片的飘落在他打坐的蒲团之前。 …… “无量天尊——!” 良久,老道士忽的缓声高诵了一声道号。 右手却是猛的在面前的古琴上一划,在一片零乱的弦音中,睁开了双目。 一对神光熠熠的眸子中,竟满是熊熊的焚天烈焰…… 道观外的密林之中,几只刚刚归巢的鸟儿,好像是被这声突然乍响的弦音惊到了一般,纷纷“扑拉拉”震翅飞向空中,目光惊惶的在身下渐小的林中搜寻着。 透过层层云雾的间隙,天际最后一抹残阳的金色余辉,映入了鸟儿们闪亮的眼中,只是一闪,便渐渐西沉入距老仙岭十余里外的泜水河远岸。 此时的泜水河面还凝着一层薄薄的冰。 几只叫不出名字的灰色雀鸟,无声的从冰上掠过,消失在了河对岸的枯枝之间。 突然, 下游方向传来一阵隆隆的闷雷之声,原本如镜光滑的河水冰面,也随着这奔雷声,传出几丝微不可闻的碎裂声响。 与这声音同至的,还有岸边官道远处,腾起的滚滚漫天黄尘。黄尘之中,隐约可见四十余骑布衣劲装的江湖汉子,正打马扬鞭,自东向西疾驰而来。 “吁——!” 待得到了河岸边一处小小的茅草亭前,队伍中当先一名胡须灰白的中年壮汉突然猛的一带胯下红马的缰绳,健硕的红马一声嘶鸣,双蹄高抬,几乎人立而起,原地倒退了两步,一对前蹄重重落下,击打在地面上,激起一片黄土。 马上的中年壮汉双目微眯,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拍拍了身下受惊的红马,人却是神容严肃的打量着前方数百米外的官道一侧。 走过这条狭窄的官道,前方二百余米处,便是一片开阔地。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人多高、一望无际的枯黄野草。 见中年壮汉勒马,紧随其后的马队,也纷纷响起一片“吁”声和健马的嘶鸣,眨眼之间,四十余人便整齐划一的在他身后的官道上驻马而立。 “掌柜的!怎么了?” 中年壮汉身后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精壮黑脸汉子,轻轻一磕马腹,催马缓缓来到老者身侧,恭敬的对老者问道。 “这是哪里?”中年壮汉的声音中气十足,却隐隐透着一股如金铁相击的铿锵之音,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太舒服。 那黑脸汉子闻言,凝目环顾四野,借着昏沉的天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周遭的远山近水,才迟疑着道:“应该快到南赵郡了”。 “南赵……”中年壮汉听罢,嘴中喃喃重复了两句,目光却变得游移起来,最后猛的抬头,看向南方,似有所思。 那里,正是冀州清河郡方向,也是清河王的分封之地。 “可是有何不妥?”黑脸汉子见中年人神色严肃,不禁试探着问道。 这中年壮汉却并不搭话,眼中神光闪动,只是略一沉吟,当下便一抬手,用马鞭指向远处那片野草地对身后沉声道:“去两个人,察探一下!” 黑脸汉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二话,朝身旁两名劲装大汉一努嘴,两名汉子便拨出腰间长刀,一拍马股,口中发出一连串江湖马匪惯用的呼哨吆喝之声,朝那片一眼看不到头的野草地疾驰而去。 中年壮汉的背挺得笔直,坐在马背之上一动不动,面沉似水的看着那两名汉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微锁。 他的情绪似乎也感染到了身旁的人,那黑脸汉子此时也变得警觉起来,双眼中目光凝聚,神容冷峻的盯着两名手下远去的方向,右手却是缓缓松开了缰绳,握在马鞍一侧露出的刀柄之上。 只片刻功夫,那两名劲装汉子便已策马冲入了一人高的野草之中,纵马挥刀,四下胡乱劈砍了几下,见并无异常,便拨转马头,一边缓缓往回奔来,一边高高挥舞着长刀,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示意。 那为首的中年壮汉见了,面上神色略略一松,眼中目光却仍是闪烁不定,并未动身。 “掌柜的?” 一旁的黑脸汉子低唤了一声,中年壮汉这才终于抬手朝前轻轻一挥,一夹马腹,领着百余骑向前缓缓加速奔去。 几个呼吸之间,这一行人便已奔出了百余米。 就在此时,中年壮汉面上的神色却突然陡变! 只见远处那两名正在挥刀笑喝着的汉子,身子突然猛的在马上一僵,整个人便如一块烂布般瘫了下去,软软搭在了马背一侧。 变故虽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队伍最前方的他却看得分明:方才两人的喉间各自透出了一枚带血的箭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泜水杀机 “卫!” 紧随在中年壮汉身侧的那名黑脸汉子,此时也已发现了异变,高喝一声,猛的拨出鞍侧长刀,用力一夹马腹,冲出了队伍。 他身后的四十余名劲装武士无人出声,队伍中只是响起一片抽刀拉弓的兵戈响动,便有十余个骑术最好的打马随他冲了出去。余下的人,则驱马拥上前来,将中年壮汉层层护佑在中间。 此时,天际最后一丝余阳也已消逝在远山之间,蒙蒙的昏暗终于笼盖了四野。 “嗡——!” 一阵弓弦震动的嗡鸣,突然自远处那片巨大的野草地中传来,如万蜂震翅,惊得众人心头一颤。 几乎就在弦声响起的同时,那黑脸汉子双瞳猛的一缩,左脚本能的一甩鞍蹬,右腿下屈,整个身子眨眼间便顺势斜着贴在了一侧的马腹之上。 便在下一刻,无数利刃入肉的“卟!卟!”之声,便在他的耳畔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身后一叠声的马嘶人嚎! 黑脸汉子胯下的骏马,在奋力奔出数步后,也终是悲鸣着扑倒了下去,将他的身子重重压在了身下,马身另一侧,竟是插着十余枝箭杆。 也许是刚才震伤了内腹,黑脸汉子的胸口传来一阵隐痛,他闷哼一声,挣扎着从马腹下退出,却惊恐的看到,远方野草深处,忽的亮起了几点星芒,随后越来越多,直至连接成一片,只是须臾之间,密密麻麻的火光便已将本就不宽的官道拦腰阻断…… 那是火把!看数量,对面的敌人至少不下三百! 黑脸汉子挣扎着站起,喉头却猛的涌起了一股腥甜。他急忙气运丹田,生生将这股鲜血压了回去,手中的长刀锋刃,却是在这一刻“唰!”的闪过一片寒芒。 身后,有低沉的呻吟声传来。他一边戒备着,一边扭头回顾。 借着尚微的天光,他看到,自己身后三十余步范围的地面上,插满了雕翎羽箭,密如野草,身后已再无站立着的人马,只有两三个未断气的,还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挣扎着。 “大人!” 落在最后的数名劲衣护卫,因相距了十余步距离,才险险逃过一劫,此时已是疾驰赶到,纷纷冲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将黑脸汉子拽上一匹马。 “杀啊——!” 前方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喊杀之声,在星星点点的火把光照之下,似有无数人马正向着此处涌来,众人皆是骇得目瞪口呆。 “快!通知掌柜的,快走!” 黑脸汉子在被人扶上马背时,便已嘶声厉吼道。 “不必了!”一个浑厚铿锵的声音,从距几人不远处传来。 黑脸汉子的双目猛的睁大,他看见人群后,闪出了一张胡须花白却神情坚毅的面容。 “掌柜的!”黑脸汉子满面焦急,刚想劝中年壮汉速退,却被对方猛的抬手止住。 此时,这中年壮汉的神容反倒变得淡然了,他催马来到黑脸汉子的近前,目光柔和的注视着他,问道:“没事吧?” “无碍!”黑脸汉子神情坚定的回望着他,摇了摇头。 “到后面去,整队,备战!”中年人轻轻拍了一下黑脸汉子的肩头,言语简短有力。 然后,他一夹马腹,分开众人,缓缓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平静的注视着远处渐渐聚拢而来的数百彪悍强人。 那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拳,在马上朝着前方一拱手,提声喝道:“小人只是范阳一赶脚过客,不知前方是哪路军爷的人马?若有冲撞得罪之处,还请军爷们高抬贵手,指点一二!小人随行尚有些许路资,愿尽数奉上,唯求与各位军爷结个善缘!” 远处黑暗中回应他的,只有沉闷的“沙沙”脚步声。 中年壮汉眉头一跳,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忽的突起,却仍是挺胸立马,身子一动不动。 前方的队伍,终于停在了三十步外,没有一丝喧哗,只有百余枝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几下“噼叭”之声。 中年壮汉微微眯起双眼,小心打量着前方这些强人,见都是些寻常农夫装扮的汉子。 不过,他却敏锐的发现:这些人的身形与容貌俱是透着一股桀骜勇武之气,手中拿着的也都是清一色的制式长枪! 双方静静对峙了半晌,对方人群中才传出一个男子有些嘶哑的声音:“南赵渔木寨,打春粮!弃武不杀!” “渔木寨?!” 中年壮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鼻中轻哼了一声,冷冷一笑,语气却比方才更谦恭了几分,一拱手高声道:“原来是渔木寨的各位好汉爷!请恕小人浊眼昏花,看不清方才是哪位掌柜的说话?小人这厢有礼了。” “少他娘的套近乎,下马!弃武!”还是那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嚷道。 中年壮汉这时正凝目在人群中搜寻,此人刚一开口,便被他视线捕捉到了。 只见,这人是一名身着粗布棉服的中年男子,正挤身在前几排的人群之中,看面相大约三十余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面容削瘦,唇上留着一抹极短的黑须。 中年人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他方才借着火把的微亮看得分明:这男子说话时,神色间没有一丝匪气,反倒是给人一股冷厉的压迫感,肩背挺得笔直,言语简短铿锵,便如同临战号令,这是只有军中骁骑将官才有的独特气质! 中年人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再次挤出一丝笑容,一拱手,用有些讨好的语气冲那男子所在方向高声道:“这位好汉便是渔木寨大掌柜的吧?方才小人的家仆探路时惊扰了各位好汉爷,小人在此先给大掌柜的和各位好汉爷赔个不是。” 说罢,又探手从马鞍一侧的乾坤袋里,掏出来一个布囊,高举过顶,对着前方大声道:“小人此行是前往南赵看望一位故人,因而随身未带多少资财,只有这四十两黄锭,都是真金足两,尽数奉上,权当是小人的一点微薄孝敬!还请好汉们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说罢,他手举黄金,目光炯炯的打量着面前的这支队伍,可回应他的,却依然只有如山般的沉默。 半晌,那个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扔过来!” 那中年壮汉闻言,微微一笑,拖着长音,高嚷了一声“好嘞——!”,便将手中金囊高高抛了过去,正好落在对面那伙强人面前几步开外。 人群中迅速有人出列上前,将金囊拾起,小跑着回到了队伍里。 片刻后,对面的那伙强人闪出一条仅容两人并排而行的窄道。 还是那男子的声音,高喝道:“下马,弃武,过!” 中年人闻言,身子便是一僵,一双不大的三角眼中,顿时爆射出两道精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河畔血战 泜水, 是一条美丽恬静的古河。 它养育了两岸居民数千年,却始终不疾不徐,自西向东缓缓流淌,最后汇入冀州的滏阳河,为下游送去更多生机与滋养。 可是, 它却偏偏又是一条不祥的兵戈之河。 一千多年前,晋、楚两国争霸春秋,曾在此处最后决战,上万忠魂埋骨河畔,血流飘杵; 七百年前,淮阴侯韩信也曾在此地身陷绝境,不得不陈兵河岸,创下了“背水一战”的千古绝唱。 这里发生的每一次战斗,最终都成为了影响历史走向的关键点。 此际,大魏两位名扬天下的上将军,再次在这泜水河畔的夜色之中,布衣而垒,兵戈相见。 然而现在,场中的两人,却谁也没有功夫去思考,他们之间即将到来的这场厮杀,又会对未来、对天下,掀起怎样的波澜…… “娄昭!某乃朝廷正一品开国公、京畿都督!便是丞相亦无权擅杀!尔无旨行事,莫非是意欲谋反吗?!” 斛斯椿此时已拨出了马前的错金环首百炼刀,用刀尖指着对面负手而立的娄昭,厉声质问道。 “呵呵……哈哈哈!”娄昭听到这话,先是冷笑了两声,接着却是忍不住昂首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无比的痛快与得意。 长笑过后,娄昭冷冷的朝着斛斯椿等人一挑眉毛,高声道:“斛斯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今日我等只是些渔木寨的山野匹夫。本就是匪,天不管、地不收,便是反了又当如何?!” “你……!”斛斯椿顿时语塞,面对着这满身邪气的娄昭,竟是一时找不出应对之词。 这时,那名一直随在斛斯椿身旁的黑脸汉子,已从二人方才的对话中,听出了此间的原委端倪。 他震惊的盯着对面那名身披皮铠的年轻人,心中如同涌起了万丈惊涛。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名容貌俊秀的小哥,竟然就是那位凶名赫赫的濮阳公娄昭。 而令他更感震惊的,则是身为东道大都督的娄公,竟会亲自扮成土匪,公然率兵在半道截杀另一位朝廷正一品的京畿大都督! 他不禁想起从洛阳临行前,天子口谕中的那句“尔此行当以命相佑,务使国公安然抵京……”,原来,竟是应在了此处。 此刻,他心中的惊怒之情,甚至比斛斯椿更甚,因为这位开国公与他还有着一层鲜为人知的关系——乃是他的亲舅。 在这剑拨弩张的关头,他脑中心念百转,一时竟也愣住了,丝毫没有发现周遭的变化。 “羽林郎!快看!后路被断!” 耳畔突然响起一名随从惊惶的低喝,说的内容,却让他心中猛的一沉。 他扭头回顾,果见来时的官道远处,火光熊熊! 这下,就算他们拼死挡住前敌,斛斯椿也不可能再拨马而退了。 情急之下,他“腾!”的转过头来,目露凶光,探手入怀,掏出自己皇宫大内“羽林郎”的御赐金牌,高高举起,运起内劲,声色俱厉的对娄昭和他身后那数百劲卒高声喝道:“天子钦使——!某乃天子钦使!奉天子诏!护送开国公返京!拦阻钦使,罪同谋逆——!” “内卫?!” 见到这道金牌,娄昭的面上也浮起一丝惊讶之色,却是转瞬即逝。 他原来只道这些跟随着斛斯椿的劲装汉子都是其部曲手下,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天子亲卫“羽林郎”! 娄昭曾听高丞相提起过,在京畿羽林诸军中,有一支最为神秘的力量,便是这“羽林郎”。 与京畿的左、右羽林军和宫卫羽林不同,这“羽林郎”乃是天子亲卫,人人皆授正四品游击将军衔,是普天之下,护佑天子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宫卫羽林各队的队官。 本朝羽林郎总共只有一百四十人,俱是从国内各处选调而来的话,一把拉过斛斯椿的马缰,沉默着打马向后退去,足足退了百余步开外。 他在马上绝决的看了斛斯椿一眼,用力掰开了对方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 “众羽林!在?!” “羽林郎”小伍跃马上前,剑眉倒竖,斜举长刀,高声嘶吼。 “为陛下赴死!” 他身后,仅余的三十七骑羽林宫卫同样抽刀在手,齐声怒吼! “杀——!” 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三十余骑便义无反顾的冲向了那密如针林的枪阵!没人多说一个字,也没有一个人迟疑。 西域战马的奔速十分骇人,在本就不宽的官道上,短短百步距离,三十余骑便已如惊浪狂涛。 “起!” 就在即将撞上密密麻麻的长枪之时,小伍突然大喝一声! 三十余名羽林宫卫竟如同一人,令出之际,齐齐猛的一击鞍背,弃了战马,腾身而起,借着马匹的奔势,高举长刀,凌空向阵中跃去! 那平时被他们视作手足的三十余匹战马,却是踏蹄如雷,前赴后继的将血肉重重撞在了那密密叠叠的枪林之上。 一片惨嘶悲鸣之中,枪阵被撞得四分五裂,东倒西歪。 几乎是同时,三十余道黑影,在夜空中挥出片片致命的寒芒,落入了后面层层匝匝的结阵之中。 紧接着,密集的军阵中,便如同刮起了三十余道钢刀旋风,霎时卷起漫天的血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羽林之殇 钢刀砍断骨头和长枪剌透人体的声音,不断的在小伍耳旁响起。 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砍倒了多少名敌人。只觉得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却漫长得好似过了数个时辰。 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些人绝非寻常士卒,娄昭为了今天,定然已筹谋了半月以上;而且,显然沿途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才得以让对方从容布下这等杀阵。 但现在,再想什么,都是徒劳的。 刚才,就在他用长刀劈断一名敌军的肩臂时,一杆不知从哪里斜剌出的长枪,洞穿了他的右腿,血流如注。 这已是他身上的第三处伤口。 敌人实在是太多了,且都是枪术高手。剌、扫、劈、挑的配合,被他们用得天衣无缝。 他与众宫卫自入阵的那一刻起,便如顽石入水般,被蜂涌而来的敌军和密密叠叠剌过来的长枪分割、包围、笼罩。 就在半柱香之前,他的身旁还有两名袍泽并肩而战。 转眼间,还站着的,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一直挥舞着手中长刀,左旋右劈,努力的护住周身,不敢有片刻大意。 无数长枪森寒的枪尖,在他眼前被磕飞;无数张或狰狞、或惊骇的面容在他面前相继倒下;但接着又会有无数攒动着的人头和闪亮的枪花涌动上来,填满他的视野。 师门的绝学现在没有多少用处,在战阵围攻之下,能够保命的,只有多年练就的敏锐与本能,还有——充沛的气力。 小伍现在就觉得,自己的气力正在渐渐消逝。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自己倒下了。 就在刚才,透过重重晃动的长枪和人头。他看见,不远处被敌军包围着的一名属下羽林,被一杆长枪剌中了肚腹!紧接着,便有六、七杆长枪从四面剌出,洞穿了他的身子,将他高高挑起又重重抛下,然后便被淹没在了一片枪海之中。 耳畔又远远传来了一声剌耳的惨呼,那声音很年轻,他眼前浮现起一个十九岁的年轻面容。那是开国八大姓、太府少卿贺大人家的三公子,一个笑容很阳光的新晋羽林。 迎面又有数杆长枪,携着劲风剌来!他闪身避过,足下一沉,斜身探出,一招横扫千军,划起一片血雾。 便在这漫天的殷红之间,他突然惊骇的瞟见,十余步之外,灰髯飘飘的斛斯椿正手舞着双刀,拼死抵挡着数十名兵士的围攻。 “啊——!” “羽林郎”小伍如同被烈焰点燃了一般,迸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不再顾忌自己的性命,浑身内力尽放,长身腾空,足尖在对面几杆剌出的长枪枪杆上重重一点,便朝着斛斯椿所在的方向凌空跃去。 他左臂探出,袖中用来保命的那筒暴雨梨花针如狂风骤雨般弹出,斛斯椿面前的数名士卒立时应声倒地。 小伍转眼间便冲入了包围圈内,长刀飞旋,带起一片残肢血肉。 “小伍!伤哪了?!” 斛斯椿再次挥刀磕飞了一杆迎面剌来的长枪,一眼便看见了小伍身上不住淌出的鲜血,急切的喊道。 但此时的小伍,已状若疯魔,不要命似的在斛斯椿周围与涌上来的敌军厮杀着,浑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 突然,小伍飞起一脚,踹飞了一个兵士,趁空闪身,抵近了斛斯椿,喘着粗气疾声问道:“会水吗?” 斛斯椿本能的答了一声:“会!” 接着,他瞬间便明白了小伍的意思,目光飞快的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河面,见到的却只有月光下惨白的一片寒冰。 “无用!”他沙哑着嗓子,向身侧劈出一刀,对小伍道。 目光却正好对上小伍的双眸。 看到这个他从小就没有抱过几次的外甥,正对他露出绝别的笑容:“舅——转告陛下,请恕小伍不佑之罪!” “你要干什么?!”人群中,斛斯椿虎目猛的瞪大,嘶声高吼。 话音未落,便见“羽林郎”小伍的身体突然旋风似的狂舞起来,将围在周遭的众军士逼退半步,然后竟是拨地而起,飞向河畔官道旁的那座茅草亭。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小伍长刀挥斩,茅亭四柱顿时发出“咔!咔!”一连串被砍断的爆响。 见此情景,斛斯椿双目陡然一亮,手中双刀携着劲风,扫向身侧,逼开几杆剌来的枪尖,双脚猛的一蹬,朝着河边冲去。 可是,他们谁也没注意到: 就在刚才,小伍飞身而起的时候,立于十余步外众军之中的娄昭,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厉芒。 他闪电般的夺过身旁亲卫手中的一杆长枪,当空横握,朝着夜色中小伍的背影狠狠的掷了出去! “卟!” 斛斯椿刚刚抵达河边,便看见了这杆从外甥腹中透体而出的殷红枪尖!骇得目眦欲裂! “小伍——!” 在他嘶心裂肺的怒吼中,“羽林郎”小伍喷出一口鲜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仰天狂吼一声,飞起双脚,拼尽全身力道,将那小小茅亭的亭顶重重踢了出去,飞向河心。 “为——陛下赴死!” 这是小伍的身影被涌上来的枪海吞没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声震天嘶吼! 斛斯椿双目赤红,却没有一滴眼泪,现在不是他哭的时候。 在那茅草与木架扎成的亭顶凌空飞起的同时,他也回身狠狠的甩出左手长刀,同时脚下发力,双手紧紧握住错金百炼刀的刀柄,举刀过顶,朝着河心腾身而跃。 “轰!” 一人一刀,重重的劈砸在亭顶的木梁之上,泜水河上的薄冰应声而碎! 就在亭顶即将没入冰下那滚滚的河水之时,斛斯椿对着茫茫夜色,昂首嘶吼一声,一脚重重踏在亭尖之上,借势一飞冲天,摔落在了数丈之外的河岸之上。 娄昭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迎着血腥的夜风,沉步走上了河边那已经无顶的亭台。 在经过“羽林郎”小伍那被长枪枪杆支撑着、拄刀半跪的尸身时,他的脚步微微一滞。 “厚殓!”他淡淡的道。 “喏!” 在军士的应声中,娄昭目不斜视的来到了亭中,与对面的斛斯椿隔河而望。 “娄昭!不劳远送!咳……汝今日之赠!某家来日定当百倍奉还!”斛斯椿以刀拄地,双目赤红,嘶声悲吼。 娄昭面沉似水,目光如恶狼一般的死死盯着斛斯椿,一摆手,冲身后低声怒喝:“追!” 再看向对岸时,却见斛斯椿的身影已渐渐隐没在了浓浓的夜色和影影憧憧的树影之中…… 风寒剌骨,隐约送来对岸,斛斯椿那嘶哑苍凉的悲歌: 泜水流兮,不可卷矣。 北风凉兮,国之忠悌。 勿悲不泣,天地尔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白驹过隙(一) “乐儿!乐儿!” “二哥儿,快醒醒啊!” 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隐约还夹杂着滴滴答答的落水声。 高洋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娄夫人焦急的面容和妹妹鸢儿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娘?!” 高洋诧异的看向娄夫人,脱口低唤了一声,泪水已是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母亲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温柔的抚着他的头发,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头贴在母亲胸前,高洋这才发现,此时自己竟是身在王府后园的回廊之下。 廊外春雨沥沥,池中涟漪朵朵。 回廊外,何伯在雨中撑着油纸青伞,正含笑看来,神情依旧是那般的和蔼、恭谨,一如以往般让他感到亲切、踏实。 “娘,我怎会在此处?” 高洋昂起头,看着母亲问道,任由母亲的泪水,滴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娘也不知道,这两个月府里上上下下找你都找疯了!刚才,还是何伯在此处发现的你,可娘和鸢儿却怎么也唤不醒你,娘……娘险些以为你……” 娄夫人说到此处,双眼又是红了,刚刚褪去的泪水,又漫涌了出来。 “什么?!竟已过了两月?!”高洋闻听此言,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明明记得自己下到冰宫之内,才不过一天啊? 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高洋赶紧替母亲拭去泪水,搂过妹妹,安慰道:“娘,鸢儿,乐儿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娄夫人揽紧了他,痛哭失声。 “对了”,高洋突然抬头问母亲:“突骑呢?!” 却见娄夫人抬手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神容悲怆的摇摇头道:“他……没了!” “什么?!”这三个字,听在高洋耳中,如同五雷轰顶! 娄夫人没再多说,默默的拉起他,撑开伞,牵着他的小手,来到冰园的青铜门前。 再次站在这扇冰冷的铜门之前,高洋心痛如绞。 他想起了那个血腥的夜晚,想起了那张憨憨的胖脸,想起了门缝外那最后一抹绝别的笑容。 铜门,被仆役们无声的推开。 门后不远处,一座新垒的青砖小坟,就那样孤零零的矗立雨中。 “突骑——!” 高洋悲呼一声,挣脱了母亲的手,冲入雨中,扑倒在坟茔的青砖之上。 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他的身上,很凉……湿透了内衫,冰冷剌骨。 他的手同样很凉。 心,也冰冷得没有了一丝温度。 他颤抖着探手入怀,取出了黑衣首领那两只已经有些发黑的耳朵,郑重的摆在了小坟前,重重跪下,无语泣泪。 胸口传来阵阵绞痛,那是? 是心在疼。 原来,心真的会疼。 “突骑……你起来,我活下来了!我还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讲……我答应你的烘糕宴,你还没尝到呢。你起来啊?一共有二十二种烘糕……” 高洋嘴中喃喃的念着,最后泣不成声。 身后传来了母亲和鸢儿低低的抽泣。 丝雨如泪,青天似墨…… 一个月后, 高丞相终于与元修开战了,双方决战于洛阳城外,高洋也随着兄长,来到了战场。 中军大营外旌旗蔽日,鼓角震天。 惨烈的攻城战打了足足三十余日,城下尸积如山,城墙如被血浣。 城,终于破了。 他看见,二爷高昂,挥舞着长槊望天嘶吼!一骑当先,杀入了城中。 他身后,蹄声如雷,无边无沿的披甲骁骑如惊涛拍岸,紧紧相随。 他看见,父亲拨出了长剑,兄长胯上了战马,身边立时“杀!”声震天。 无数的人潮,状若癫狂的举枪嘶吼。如蝼蚁般,层层叠叠的蜂拥向那小小的城门。 突然, 他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走上那浓烟滚滚的巍峨城头,身披皇袍,长发飞散,高举着一柄染血断剑,指天怒问:“为——何——不——佑——?” 一个一袭白衣的娇弱身躯,被他从城头抛落,缓缓下坠,如流莹,似落花…… “雩儿——!”身后传来母亲惊骇欲绝的悲嘶! 高洋的眼前泛起一片血红,手足俱颤,胸中只觉一股冲天的悲痛和愤怒无处撒泄,胀得耳鼓嗡嗡作响。 “杀!!杀光他们!” 他泪流满面,声嘶力竭的大吼着,举起了那柄从黑衣首领手中缴来的锋利弯刀,也加入到了面前那狂暴的人潮,冲向城门…… 城里, 已是满目疮痍。 这座名满天下的千年古都,只剩下了遍地残垣。 他看见,一只独眼野狗,正叼着一只小小的手臂,快速的钻进了一片废墟。消失前,朝他投来的一瞥,透露着无尽的恶毒与凶残。 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正紧紧抱住父亲麾下一名士卒的腿,嘶声哭嚎着,那士卒手中的长枪,却仍是毫不留情的剌进了女孩身旁一名妇人的身体。 不远处,一名鲜卑军士纵马而来,正狞笑着驱赶着胯下高大的西域战马,向着面前地上哭爬着的一个婴孩踏去…… “不要——!都住手!” 高洋失声大叫着!却没人往他这里看上一眼,也没有改变任何结局。 他失魂落魄的来到皇城方向,却见到无数浑身浴血的甲士,正簇拥在父亲马前,欢呼如潮。 姨父段荣领着众多叔伯拥上前来,笑闹着,将黑色皇袍强行披在了父亲的身上。 “万岁——!万岁——!” “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瞬间淹没了周围的一切…… 十数年光阴转逝, 晋阳,早已成了新的皇都。 父亲终于完成了江山一统,成为了天下的主宰。 他看见,自己的家变得陌生了。 那里,现在叫作皇宫。 华门重重,殿宇层层。 一群头顶白羽飞鹰盔,身披鱼鳞三段甲的高大胡兵,正凶神恶煞的拖着一名满身污血、头发散乱的白发老人,快步走向午门。老人抬头看来,高洋认出,那竟是何伯。 “何伯——!” 高洋失声高呼,却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兄长高澄,正身着黑色华袍,在一群黄门的簇拥下,从另一侧的宫廊下走来。他颌下不知何时竟生出了黑色长须,使他看起来更加的肃穆庄严,正微笑着向他伸出双臂。 “大哥!他们……”高洋向高澄跑去,指着何伯的方向,刚一开口,高澄身后的一名黑袍黄门,却指着他怒喝:“大胆高洋!竟敢对太子无理——!跪下!” 他惊怒的站住,难以置信的看着那黄门,又看向高澄。 却见那平日一向容宠着自己的兄长,此时却面带微笑,在廊中负手而立,一语不发。 “太子赐酒——!” 随着方才那黄门的一声尖声高喝,一小黄门手捧托盘,碎步而来。 盘上的陶盏中,酒水浊绿,如同蝎液。 身后响起了长刀出鞘的轻响。 高洋猛的回头,却惊见不知何时,他身后不远处竟围上来层层叠叠的幽州铁卫,目光凶如恶狼。 高洋惊骇莫名,扭头看向仍挂着和煦笑容的兄长,不禁手足冰凉。 “报——!十万火急——!” 一声尖厉的高呼,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一名头顶白翎的值门羽林,正手举三角讯旗,高声尖叫着,跌跌撞撞的朝皇城大殿狂奔而去。 “何事惊惶?!” 兄长高澄高声喝止。 那值门羽林躬身小跑到近面,匍匐于地,痛哭失声:“启禀监国,陛下大败!下落不明。天柱大将军高昂战死!鲜卑叛军昨克并州!南梁二十万人马已在京师三十里外扎营……” “什么?!”高澄一声惊呼。 高洋面前的陶盏瞬间滑落,落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纷乱: 他看见无数的宫人在四下惊叫奔逃; 他看见不少平日谦恭卑微的黄门、宫女正在肆无忌惮的大肆抢夺宫内珍宝; 他看见兄长如疯了般手舞长剑,点燃了皇宫正殿,披头散发的缓缓走了进去; 他看见楚楚动人的鸢儿衣衫不整的流着泪向他奔来,身后跟着两名满脸淫笑的高大胡兵; “鸢儿!”他大吼一声,冲上前去,眼前却是寒光一闪, 他双眼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他被人从皇宫之中救了出来, 是父皇身边最忠心的黄门令,褐发白面,神情落寞。 见他醒来,老黄门伏地痛哭,他的面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幽幽深山和一座破败的草堂。 高洋扶起黄门令,相拥而泣。 深山幽谷,花开花落,光阴流转…… 高洋学会了耕田,学会了牧羊,学会了劈柴,学会了纺织,学会了活着…… 他,成了一名垄下贱民,一个陌上农夫, 没人知道他曾是皇子,也没人关心他的身世, 英雄们都在忙着争夺天下,豪杰们都在自顾相互征伐,山下的村民们都在各谋活路。 天下,仍是乱世, 只有这深山幽谷,似被人遗忘,依然鸟语花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石窟老少 怪老头儿的话,在高洋的心中掀起了涛天巨浪。 他静静的看着膝下的地面,回想着梦中所见,琢磨着怪老头儿方才所说。 半晌,他才抬头看向老头儿道:“公公所言,小子似懂非懂,但此番经历,却甚是奇特。小子现在已知公公处处皆是为了我好,然这数日来,心中尚有颇多未解之处,几成心结,恳请公公指点。” 说罢,再次深深拜伏。 其实,他说这番话,主要还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方才怪老头儿的那一番开导,他只是一知半解,八岁的孩子又哪能理解一个垂暮老人的人生感悟?他这么说,只是想证明自己究竟是仍在梦中,还是已然清醒。 他的想法倒也简单:只要这怪老头儿所答,能与自己的经历对上,那便是醒了;若是无法对上,那事情可就不妙了…… “嘿嘿嘿”,老头儿闻言,便是好像看出了他心中的小算盘一般,发出一阵怪笑,伸手在他头过,活在当下。你梦过了一场,难道还没有所悟吗?”怪老头儿淡淡的道。 “你既能救我,为何却不救突骑?”高洋哽咽着问道,语调中却是有了一丝怨念。 “唉——”却听怪老头儿叹了一声道:“那孩子本不必如此!那西域人当时的确是舍了他准备入园寻你的,可那孩子却在胸骨皆折的情况下,竟又爬了起来,还用刀伤了那人。接下来,一切便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说罢,怪老头缓缓低下了头,似有些自责的低声道:“只恨糟老头子不是神仙,行不得那逆转乾坤之事……” 见老人如此这般,高洋心中有些不忍,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水,轻轻唤了声:“公公”。 怪老头儿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 “唉,人老多情啊——”怪老头儿自嘲的笑了声,便道:“上面发生过的事情,等你上去再说!老头子今日就把你这些时间心中的困惑,尽数解了,之后再告诉你,老头子为何找你。” 见高洋点了点头,老头儿这才展颜一笑,道:“你可知,此前,老夫曾与你见过两面,一次是无心,另一次却是有意。” “莫非那晚我并不是在梦中?”高洋闻听此言,突然记起数日前在梦中惊醒时曾见到过这老头儿的脸,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做了场噩梦,当下便脱口说道,却又追问道:“那公公所言,第一次见我,却是何时?我怎生没有半分印象?” 却见怪老头摆了摆手,眼中已满是笑意,抬起一只枯手,点指着高洋摇头笑着道:“当然不是在做梦!呵呵,话说回来,你这小崽子!第一次见你时,差点将老头子吓了一跳!” 说罢,看了一眼一旁的春儿道:“那日,老头子刚把春儿这孩子救回,心中着实不解,娄氏怎生会对这么个乖巧的小女娃,如此绝情,当晚便潜入王府,想打探些消息。却没想到,竟发现你这个八岁的娃娃,也敢深更半夜的独自摸到后园来。嘿!老子头甚感稀奇,便想着隐身观瞧一下你,竟未料居然被你发现了!说实话,当时可把老头子我吓得不轻,又怕当时出来吓着你,只好闪身上树,可还是让你这孩子受了惊吓。嗯,小崽子,也是那一次,老头子才关注到你,要知道,这世上能识破老头子身形,还活着的,怕是不超过两人啰!” “啊?!”高洋惊得张大了嘴巴,看向怪老头喃喃道:“原来……原来那日在后园之中的黑影,便是公公您?小子还一直以为是自己遇到妖精了呢!” 说罢,又有些尴尬的挠挠头,郑重的向着怪老头儿一拜道:“小子无礼,惊扰了公公,小子给您赔罪了!” “嗯!嗯!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怪老头嘴咧得更开了,一叠声的说好,探手扶起高洋。 “其实,那晚小子只是感觉那处林中有些古怪,却也看不出究竟怪在何处,还当是自己胆怯,便胡乱扔的雪球……”高洋嗫嚅道。 “哈哈哈——!”怪老头儿闻言开怀畅笑道:“你这小崽子的五感,还真是远超常人!倒也是番造化机缘啊!” 却又听高洋奇道:“公公所说的第二次有意相见,莫非便是那夜小子梦醒之时?” “正是!”怪老头儿笑意不减的道:“老头子只是想仔细端详一下你这孩子,却没想你在梦中也能有所感念,竟会惊醒!担心你那两日心绪不宁,也是怕搅了你休息,便施了点手段,让你好好睡上一觉”。 “小子记得那日似闻到一股好闻的奇香,可是公公的手段?”高洋瞪大双眼,好奇的问道。 “嘿——!你这臭小子竟连这也知道了?真是块儿好材料!”怪老头儿闻言竟是目露喜色,道:“那便是老头子的‘浮生散’,无色无味,寻常人根本无法辨识,你竟也能闻出?” 高洋点了点头道:“小子在地下冰宫和方才的石洞尽头,都曾闻到过这种香味!” “嗯!不错!都是老头子所为!”怪老头儿听了他这话,连声叫好,见高洋面有不解,便点指着他笑道:“小崽子,你还真以为,让那西域人光着身子跑上两步,便能将他冻死?要不是这‘浮生散’催其气脉、惑其心智,以那人的体魄、功力,又怎生能被你轻易索了命去?” “啊?难怪他自入了冰宫之后,便表现得愚蠢至极,原来竟是这般?!”说罢,高洋又再次向怪老头儿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公公救命之恩!小子懵懂,此前还险些在冰宫之中伤了公公,小子给您赔罪了!” “嗯!行啦!行啦!”怪老头儿额上皱纹一耸,虚抬了一下手臂埋怨道:“你这小崽子礼数忒多了点儿!公公这一世救过的人不知繁几,若是人人如你这般,那老头子便是坐着等人排队磕头,都得等到老死……” 怪老头儿这番话,却是把高洋和春儿都给逗乐了。 不过高洋却是顺着刚才的话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禁好奇的问道:“公公,可是那‘浮生散’我也闻到了啊,为何我却没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温香撞怀 “哈哈哈——”怪老头放声大笑起来,如洪钟激荡,震得室内嗡嗡回响。 片刻后,怪老头儿才亲昵的摸了一下高洋的小脑袋,目光热切的看着他,便如同看着一件瑰宝一般,缓声道:“这便是公公最钟意你之处啰!” “这‘浮生散’乃是至幻奇药,其中有两味药材,一曰‘火麻’,其味清烈;另一味则并非产自中原,而是老头子取于西夷,名曰‘曼陀罗’,其花香极淡,但燃之却有异香。这‘浮生散’寻常人只需息入毫厘,便可入幻,是以只需焚烤极微量的一点,散于空中便可,在常人看来,便是无色无味。不过,这种份量,对一种人却是例外!” 说到此处,怪老头儿顿了顿,脸上笑容却是一敛,郑重的看着高洋道:“便是能于毫厘之间,辨出其香之人!” 高洋闻言一怔,难以置信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道:“我?” 怪老头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可方才在石洞尽头,小子闻之也入了梦境,却是为何?”高洋觉得怪老头儿的话有些自相矛盾。 “非也,非也”,怪老头儿揪着自己的几根白须,大摇其头,好一会儿才含笑问道:“你可知自你入冰宫以来,已过多少时辰?” 高洋茫然的摇了摇头,自打入了冰宫,他的一颗心便从来没有放松过,又哪有空闲考虑时辰长短?只是觉得现在腹中极饥,身子也有些发软。 “已过了整整十一个时辰了!”怪老头儿叹道:“你本是孩童,哪经得起这般心力消耗?是你自己倦了,这才被那‘浮生散’夺了心智。” “原来如此……啊!对了!公公,那石洞之中隐藏着一个极可怕的东西!公公可知是何物?”提起方才经历,高洋突然想起在石洞中的遭遇,忙不迭的向怪老头儿提起。 “哦?如何一个可怕法?那东西可是伤着你了?”怪老头儿眯起眼,目光颇为玩味的看着高洋,淡淡的问道。 高洋明白,这怪老头儿怕是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便索性摆出一副憨厚模样,挠挠头道:“那倒没有,就是飘来飘去的,像一团从洞蒙了。他正待开口追问,却猛的感觉自己背后的寒毛根根乍立,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突然从他的脑后传来…… 晋阳,丞相府。 已是掌灯时分,府内华灯初上,星星点点,宣告着夜的降临。 高澄是半个时辰前,刚接到府内族中管事急呈而来的青签的。 他不敢怠慢,一路急奔着便往父亲的寝阁而去。 刚拐过一处回廊拐角, 却是“啊!”的一声娇呼,迎面撞上一女子,顿时温香软玉满怀,胭脂香粉入鼻。 高澄也是被吓了一跳,本道是府里哪个莽撞的丫环侍女,却不料抬头一看,竟是父亲新接进府的一名姬妾,芳华大抵只有双十,身姿俏丽,此时正跌坐于地,粉面薄嗔的昂首看着他,目光中竟似还隐含着几丝羞涩与幽怨。 高澄却记不起此女全名,只是依稀记得,不久之前曾在浣衣苑偶遇过,好像姓郑,原是广平王元悌的一名妃子,前些年广平王遭尔朱荣所杀后,便逃回了娘家寡居,不久前其兄郑严祖却将她引荐给了父亲。也不知怎的,父亲竟将其留在府内,也不明言婚娶,只是荣养着。 其实,与她身份类似的女子,府中还有数人,因都没个正式名分,府里上下便一律尊称她们为贵人。 只是,这夜幕时分,王府女眷是不许出房的啊?她怎生会在此处? “小姐!啊?!参见世子!” 便在此刻,这女子身后一名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也从拐角处跑了过来,本欲上前搀扶这倒地女子,却不料竟见到世子站在当面,骇得赶紧跪倒行礼。 夜黑人静,竟与父亲的美眷撞了满怀,还被丫鬟撞见,高澄心中顿觉尴尬无比,暗道:若是对方追究起来,自己少不了又该挨上父亲一通责骂了。 当下玉脸微红,目光在二女面上快速一瞥,见那郑夫人容色间并无怒意,便赶紧将目光闪至一旁,躬身上前虚扶道:“子惠莽撞,惊忧了贵人,不知贵人可有恙?” “妾身无碍”,一声轻柔妩媚的声音传来,高澄心下暗松口气,顿有逃过一劫之感,此时便觉得连这声音,听起来也甚为悦耳了。 “妾身也是闲来无事,见刚入夜,便着丫鬟陪着,来园子里赏赏夜景……不知世子因何这般匆忙?可有妾身力所能及之处?”那郑夫人整好了罗衫,却是轻声问道,语中非但没有半分着恼,反倒满是关怀之意。 “不……不敢劳动贵人,子惠自去便好……”高澄有些局促的赶紧回答,却是始终未敢抬头,深深一躬后,便垂首侧身,从二女身旁闪过。 只是才走了两步,却又是驻足转身,恭敬的向着二女一躬身,目光看着二人垂在地上的罗裙,肃声道:“府中有规矩,女眷入夜不得离房。天寒夜黑,还请贵人早些回驾。” 说罢,便深躬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见他走得远了,那郑夫人的侍女却是轻轻“哼!”了一声,嘴角不屑的一撇,向郑夫人道:“瞧他那样儿!生怕咱们会吃了他似的!撞了人,竟连句关怀的话也没,反倒训起人来,真个儿没趣!” “你管好你的这张嘴!”一旁的郑夫人俏脸一板,有些不悦的责备道:“咱们身在王府,不比家中,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尤其不得背后非议!免得无端惹来祸事。” “喏”,见夫人着恼了,那侍女有些委屈的垂首低声应了句,双手扶着郑夫人的粉臂,再不敢多言。 一抬头,却见郑夫人竟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一双如水秋眸仍在望着高澄远去的方向,忍不住偷偷抿嘴一笑…… 却说,高澄满头大汗的赶到父亲寝阁门前,早有侍女进去通禀。 当看到他手中握着的青签之时,素来沉着的高丞相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赶紧披衣持签来到灯前,待取出青签中的娄夫人帛书。 展开才看了须臾,高丞相竟是“咣当!”一声,掀翻了案前的圆椅,目眦欲裂的对着门外大喝:“来人啊!” 然后,一双虎目猛的看向高澄,疾声喝道:“快!你亲自去府上!将二爷、三爷、四爷接来!另外,赶紧打点行装,点一千亲卫,随孤出城!” “啊?!”这下可把高澄吓得不轻,不知渤海家中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忙看向高丞相问道:“父亲!究竟何事?” “前日数百西域剌客火焚渤海、夜袭王府,你二弟,生死不知……!” 高澄闻言,骇得双目圆睁,难以置信的踉跄着后退数步,竟是一个不稳,跌坐于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老祖出山 晋阳的繁华丝毫不逊京师。 此时华灯初上,家家户户屋顶升起的暧炉炊烟,如一道道缥缈的纱幔,连接着大地与苍穹,与城中繁星般闪烁着的万家灯火,静静交织在一起,朦胧而虚幻,宛如少女绝美的梦境。 这样宁静美好的夜色,却在戌时,被乍响的纷乱马蹄声打破。 “膘骑大将军奉调军务——!” “路人回避!大行台尚书车驾——!” “散骑常侍车驾!闲人回避——!” 随着次递响起的一声声开道嘶吼,城内几条寂静的大街上,踏蹄如雷、车声滚滚,却是都冲着同一个方向——城北,官帽儿街。 是高家的三位大爷到了。 “二哥!” 挂着“大行台府”字样红色风灯的双驹马车,刚在丞相府门前的玉阶前停下,迎面一名在数十骑军拱卫下,纵马而来的披甲男子,便高喝了一声,飞身下马,快步迎了上来。 这男子四十出头年纪,身高七尺,面容刚毅,颌下留着精心修饰过的短须,眸如宝珠,炯炯发亮,却隐隐透着一股让人望之生畏的霸气。他着一身镶铁犀牛皮铠,未着头盔,头上只插一发簪,腰悬四尺长刀,刀鞘上虎头鎏金,只看其鞘,便知刀必不凡。 此人,便是人称“当世项羽”的钦命使持节、冀州剌史、膘骑大将军高昂了。 那被他称为“二哥”的,自然便是他的亲兄长、中道大行台尚书高慎。 “是老三啊,子惠没和你同来?”高慎一边在亲随的搀扶下,吃力的从车驾上爬下,一边问道。 “他去老四那了,估计也快到了!”高昂随口答道。 正说着话,便听到一阵马蹄声自街口传来,只片刻,又一辆双驹马车,在数名骑马家仆的护佑下疾驶而来。 “二哥!三哥!”车还没停稳,年仅十八岁的高季式,便和高澄一起从车上跳了下来。 “子惠,你父现在何处?”高慎顾不上和高季式打招呼,一见高澄,便赶紧问道,神色间满是焦急。 “二爷爷!三爷爷!”高澄下得车来,先是和高慎、高昂躬身见礼,才道:“父亲在咨议厅等候”。 他话音未落,高昂已是昂首凝目,大踏步的迈入了府门。 此时的丞相府内,遍布着具甲仗刀的幽州铁卫,一派肃杀之气。 高慎三兄弟,在高澄的带领下,一路穿园过阁,不多时便来到了相府咨议厅外。却见高丞相,早已披甲执剑,鲜见的亲自恭候在厅外的迎客阶上。 “深夜惊动三位叔叔,实在万不得已!快入厅说话!”尽管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高慎也只比高丞相年长十岁,最小的高季式差不多才和高澄一般大,但毕竟族中辈份那在摆着,饶是高丞相,亦不得不以子侄之礼相待三人。 “丞相!渤海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我等家中却未收到警讯?!”刚入得大厅,高慎便急不可待的向着高丞相拱手问道。 “嗯——”高丞相只是从鼻中长叹一声,却未答话,沉步走到厅中书案之后站定,目光先是在高慎、高昂和高季式、高澄等人面上一一扫过,才神色严峻的皱着眉,从袖中掏出那张娄夫人的亲笔书信,在桌上展开。 “你们家中未收到警讯,是因为渤海已经禁城了!这是拙襟用青鸟发来的书信,用的青签!” 话音刚落,高慎的双眼猛的睁大了,他倒吸一口凉气,着急的低声喝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却见高丞相眉毛一挑,双目突然红了,语带颤抖的道:“两日前,一伙假扮成商贾的西域剌客,纵火焚城,突袭了王府……府内七大供奉折损过半,仆役、侍卫死者百余,城中……城中百姓死伤过千,东西两城化为灰烬!贼首袭击了乐儿,乐儿不知所踪,突骑……突骑为贼首所杀!”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高昂失声惊道。 “三叔……千万要保重身体啊!”高丞相不敢让高昂亲见那封载有他长子死讯的帛书,死死攥在手中,却又不忍再度重复刚才的话,只好恳声相劝。 “啊——!”高昂闻言,先是脸色苍白、目瞪口呆,瞬时竟又面红如血,手脚冰凉,几个踉跄便嘶吼一声,仰面倒下! 幸好高澄与高季式就在他身边,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 “老三!” “三叔!” 高慎与高丞相见状大惊,也是各自惊呼一声,抢上前来。 只见高昂圆瞪着双眼,面无表情的直直望着房梁,一动不动。 “快!水!”高丞相大声喝道。 一旁的高澄赶紧从书案上端过一碗温热茶汤过来,高丞相接过,也顾不上许多,喝了一口,便猛的喷到高昂脸上! 高昂受此一激,目光顿时回转过来,却是嘶声痛嚎一声:“儿啊——!”眼泪便是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众人见他有了反应,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却未料,高昂转过头,竟是一把死死揪住高丞相的袍袖,虎目中满是狂怒,咬着牙,盯着高丞相一字一句的问道:“突骑到底是怎么没的?!” “老三!快放手!”他这番举却,却是将一旁的高慎吓得不轻。高家能有今日的富贵,全拜高丞相所赐,且似他这等手掌天下权柄之人,又岂能简单以辈份论尊卑,是故见高昂惊怒之下失仪,不免大惊失色,生怕高丞相因此生出怒意,忙皱眉厉喝。 可高丞相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只是顺势蹲下,守在高昂身旁,用力握着他那只抓着自己袍袖的手,面色肃穆,看着高昂认真的沉声道:“三叔,此中详情,孤实不知,只知道突骑的死,应该是当晚,这伙剌客的首领——一个叫古力扎尔的突厥人所为,不过此人已被诛杀!据抓获得活口供认,这些西域人,此次并不是冲着我们高家来的,而是意图谋杀前去王府为使的蠕蠕王子,可能是阴差阳错间,才撞上了突骑与乐儿两人……” “突厥——!”高昂几乎咬碎了钢牙,从牙缝里恨恨的蹦出几个字:“定要让他们全族为我儿殉葬!” “三哥节哀!眼下还不是复仇的时候。小弟以为,咱们应尽快赶回渤海才是,莫要忘了青签!”高季式在一旁相劝提醒道。 “那道豁呢?!”高昂却是再次急问。 “道豁安好!那孩子当晚并未和乐儿、突骑一起留宿王府,而是回了将军府,实乃万幸!”高丞相道。 高昂面色这才略略一松,推开众人,面色有些扭曲狰狞,厉声道:“老四说得对,咱们当即刻起程!某这便回营!”话说到最后,声音却是已然带上了森冷的杀意。 “三叔不急当下!”高丞相抬手止住高昂道:“拙襟在信中还提到了一件极其重大的要事!” 三人闻言不禁一愣,竟然还有比王府遇袭更重要的事?不免皆是互相对望了一眼,神容严肃的看向高丞相,等他的下文。 却见高丞相也正盯着他们,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道:“老祖,出山了!” “什么?!”高慎与高昂皆是齐声惊呼。 一旁的高季式与高澄,却是满脸的不解,不明白这“老祖”又是何人。 “还没到时机啊,不是应该五年后才会现身吗?”高慎满脸的不可置信,急声道。 高丞相却未答道,而是略一迟疑,一摊手,将那张帛书,重新递到二人面前。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说罢,高丞相将帛书在手中翻了一个面,两个古朴苍劲的图形文字,立即呈现在众人眼前。 “地公令?!”高昂双眼瞳孔猛的一缩,脱口惊呼道。 “他……真的出来了?!”高慎喃喃道。 高丞相缓缓点了点头,果断的吩咐道:“事不宜迟!今夜我等就回渤海!” 他看向高澄,吩附道:“一会你持我手令与虎符,交予你姑父,着他暂代总领晋阳事务;再去府营,点一千亲卫,分前后两队,每队五百人,皆配一人三马,带足四日干粮,带他们于东城门外等候!” 转而又看向高昂等三人道:“三位叔叔也一样,不必收拾,按军时处置,给府中留个话便可,但切记,此行原委万万不可告知他人!” “喏!”三人俱是答应。 “另外,某自从本部选带三千汉骑,具甲随行!”高昂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听得众人皆是一愣。 高丞相闻言盯着高昂的双眼看了半晌,才苦笑一声道:“怎么,三叔还打算领着三千铁骑,长驱西域?” 高昂却是浑然不惧,直视着高丞相道:“吾儿惨死,血债当偿!” 高丞相有些不快,面色微微一沉。想了想,终是神色稍霁,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三叔错了,冤有头,债有主,三叔又焉知那突厥人不是被人利用?” 高昂闻言,目光在高丞相面上游移了片刻,才迟疑道:“此话怎讲?!” 高丞相却是看了一旁的高澄一眼,便听高澄接话道:“三爷爷,数日前,侯参军在东进途中,于双龙山下官道,竟遇百余高手伏击,二十余精锐,只余三人逃出。据侯参军回来禀报,这些人所用的均是我军战阵之法。昨日,一众叔伯商议后认为,这伙人埋伏在双龙山,应是为了阻断东、西两地消息交通……” “竟有此事?!”高昂和高慎闻言,俱是大吃一惊,互相对望了一眼。 高昂向着高丞相一礼,神情中带着一丝恳求道:“六浑,还请让侯狗子随行,某想在路上,详细询问一下他遇袭详情。” “可!” 见高丞相应允了,高慎三兄弟齐齐对高丞相一拱手道:“旦听丞相差遣!我等这就回府打点,即刻起程!” 随即,躬身一礼,大步转身,便急急出了咨议厅。 高丞相转过身,再次对着案上灯光,又一次细看起娄夫人的书信。 “父亲……”见三位长辈远去,高澄转向高丞相,刚一开口,却被高丞相抬手止住道:“孤知道你担心乐儿,你今夜便随孤同行,顺便也回去看看你娘。” “喏!”高澄面露喜色,对着高丞相的背景,重重一抱拳,“霍”的回身,快步向自己的寝园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山间精灵 此时,身在石窟中的高洋,自是不知道自己失踪的这几日,渤海和晋阳两地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他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对面那个让自己刚才毛骨悚然的“东西”上面。 而那个“东西”也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滴溜溜的打量着他。 “竟然……有这么大的猴子?” 高洋看着面前这只红毛大猴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小时是见过猴的,都是些在野外林子里乱窜的野猴。他见过的最大的猴子,个头儿也只有他手臂般长短。 可眼前这个东西,个头儿却几乎和他一般高,浑身长满了一尺长的红毛。虽然长得和猴有九分相似,但脸却极长,鼻梁像人一般直,鼻头红通通的,脸颊竟是如胭脂般的粉红色,上面还有着道道黑痕,像极了城里伶人扮成的小丑,模样古怪中透着几分恐怖。 此时,这红毛猴子,竟是学着怪老头儿的样子,也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但那满是褶皱的眼皮下面,一对儿闪亮的眼珠子,却是正紧张的不停在他和怪老头儿之间来回扫动,模样十分滑稽。 不过,与这相比,更让高洋感到震惊的,却是刚才这猴子的出场方式。 刚才,他亲眼见到,这只猴子是像人一样,拎着一只盛着核桃、松子、花生等干果的果篮,从石屏风后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的。 当时它见到高洋坐在房中,便像见到鬼似的,吓得一咧大嘴,“吱!”的一声便窜到了怪老头儿身旁,只是动静太大,生生把高洋给吓了一大跳。 而此时,这红毛猴子便好似仿佛听懂了高洋刚才的话一样,显然对高洋如此粗鲁的将它称为“猴子”极是不满,对着高洋凶狠的一呲牙,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之情,屁股后面的那根粗短的尾巴,像狗一样的竖了起来,尾巴尖儿上的一撮长毛,如蛇头般左右轻轻晃动。 “坐好!”怪老头儿见它这副德性,当即老脸一沉,肃声喝道。 那红毛猴子好像非常害怕怪老头儿,见老头儿发火,立即便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耸眉搭眼的缩起身子,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还不时悄悄抬头,拿眼角偷看怪老头儿的脸色,样子委屈至极,看得高洋忍俊不禁。 怪老头儿此时便如一位刚刚教训完学生的严师一般,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探手从篮子中抓出一大把干果放入它的怀里,往春儿那边一指,温声道:“去那边吃!” 那红毛猴子见了怀中干果,顿时如饮甘露,当即喜滋滋的摇摇晃晃站起,三步并作两步的挪到春儿边上的一个蒲团上坐下,埋着头剥起干果来了。 春儿也是欢喜得紧,一边和它逗弄着,一边帮他剥花生,喂给它吃,看得高洋简直是目瞪口呆,心中暗道:“我的娘嘞,这还是猴子吗?这不活脱脱就是一个长了毛的小孩儿嘛?” “嘿嘿!小崽子!它便是你说的那个‘极其可怕的东西’了!”怪老头儿见高洋看得入神,在一旁嘿嘿笑道。 “是它?!它会冷笑?”高洋有些难以相信。 “冷笑?嘿嘿,你信么?它还会哭呐!”怪老头儿又被他这话给逗乐了,笑道。 “信……信!”高洋哪曾见过这般灵性的动物,莫说怪老头儿说它会哭了,此时便是说这猴子还会跳舞,他也信。 “公公”,高洋咽了一下唾沫,拿手飞快的向着那红毛猴子的方向偷偷指了一下,看着怪老头儿,结结巴巴的道:“这……这真的是只猴子?” “哈哈哈!”怪老头儿闻言大笑起来,显得极是开心,那模样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背过气去。笑了好一阵子,才对高洋道:“哎呀……你这小崽子,见过这么大的猴子么?” 高洋赶紧摇了摇头,如实道:“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那便是了!它不是猴”,怪老头儿笑眯眯的看着高洋,轻描淡写,却是一字一顿的道:“它还有个名字,叫——山魈!” “山魈?”高洋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禁好奇的看着怪老头儿。 “你没听过?嘿嘿,那倒也不奇怪,这东西稀罕得紧!”怪老头儿见高洋这般神情,便知他亦是从未听闻,便从篮中抓了一把干果塞入高洋手中,自己取了几粒花生,剥了扔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缓缓道:“十年前啊,老头子我曾游历至万里之外的西南滇夷之地,那里处处皆山,丛林茂密,林中遍布毒瘴之气,人迹罕至。在一处群山脚下的木寨子里,老头子第一次听到了关于这山魈的传说。” 听到这里,高洋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哆嗦,目光再次瞥了一眼怪老头儿身后,那只正在和春儿吃得不亦乐乎的红毛猴子,才看向怪老头儿道:“它还有传说?不……不是什么好事吧?” “嘿嘿”,怪老头儿神秘一笑,伸手在高洋的小鼻子上轻轻一刮道:“你这小崽子,简直比猴儿都精!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那寨子里的人说,在那群山密林深处,住着一群可怕的吃人山鬼,人身鬼面,力大无穷,且神出鬼没。据当地人说,这群山鬼,是地底恶魔的仆从,自上古时起,就占据了这片莽莽大山,将原来居住在山里的人,全部吃光了,那里的先民,曾奋起反抗,却终是不敌这些恶鬼,伤亡惨重,后来凡人便彻底退出了这片大山,并世代留下警讯,不许后人接近!但百余年前,当地人突然在上古传承的典籍中,发现了一个秘密:在这片大山深处,生长着一种独特的草木,食之能使人幻入仙境,忘却凡间一切痛楚,当地人称之为‘幻仙草’。因此,屡有胆大山民,纠集队伍入山寻找,只是百年来,去了不下十余拨人,却从未见到回来过一人!” 听了怪老头儿的话,高洋心中一翻个儿,看着怪老头儿道:“公公,您后来进去了?” 怪老头儿嘿嘿笑着捻了捻颌下的几根胡须,白眉一挑,傲然道:“老头子当然不信邪!不然,哪来今日的‘浮生散’啊?” “啊?!莫非‘浮生散’便取自那山中?”高洋奇道。 “不错!这‘浮生散’中的曼陀罗花,其实就是那些愚夫们所说的仙草”,怪老头儿显然很满意高洋的这种反应,有些自得的笑道:“老头子进山之后,一路果然发现了许多人的尸骸,显然都是过去进山的那些山民所留,便加了几分小心。结果,在一天夜里,这些山鬼竟真的找上门来了!” 说到此处,怪老头儿扭头看了一眼那红毛猴子,对高洋道:“老头子和它们打了一架,杀了它们的首领,一看才知,什么山鬼!竟都是这些这样的大猴子!” “山魈便是山鬼?!他们吃人?!”高洋惊道。也许是声音大了些,打扰了那只红毛猴子嗑松子,它颇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高洋,见他也正向自己看来,便对着高洋一呲牙,也不知是在示威还是在笑,却让高洋吓得差点一轱辘从蒲团上爬起来。 “嘿嘿”,怪老头儿见高洋这般反应,不免有些忍俊不禁,抬手往下虚压着道:“坐下,坐下,它就是顽皮了些,但还懂得些人情世故,不会伤你的!” 高洋吃惊的看了一眼怪老头儿,又看了看那神智近人的红毛猴子,嗫嚅着问道:“那些山鬼,都……都像它这么……这么通灵性?” 怪老头却是一瘪嘴,有些不屑的摇头笑道:“它?!它是老头子养大的,身上沾染了太多人性。若是和它的同类们比起来,它现在就是个蠢货!那些山魈,可都是山里的精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渤海之底 高洋心中一惊,若是眼前这只通灵山魈都算是蠢货的话?那当年怪老头儿在山中所遇的那些,又该是个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见高洋呆呆望着自己出神,怪老头儿嘴角一翘,提高了声音道:“来日若有机缘,你可自去亲见!” “啊?!”回过神来的高洋,赶紧摇头一叠声的道:“不不不,小子还是不去了。” “哈哈哈!”怪老头儿放声大笑,指着高洋道:“你该去!生而为人,不遍略普天之下的山川地理、奇异风物,岂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高洋闻言一滞,他倒是幻想过成年以后的生活,却从未思考过究竟该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此时听得怪老头儿这番言论,心下不禁怦然一动。他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顿时便联想到了自己,想到过去在王府所受的冷遇,以及这连日来的惊心动魄和生死离别,又何尝不都是一番人生滋味的领略呢?而他发现,只要自己从这个角度一想,那些几成心魔的过往,竟顿觉消散了许多。 他看着怪老头儿,越想越觉得他这番话里饱含深意。 而怪老头儿却是接着刚才的话头,讲起了他在滇夷十万大山中的遭遇:“后来,老头子便一面继续寻找那传说中的幻仙草,一面远远尾随着那群山魈。数日之后,便来到了它们的聚居之地。那是一片巨大的深谷,深谷正中是一道宽有百余丈、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深渊,深渊两侧的岩壁上,爬满了人腿粗细、纵横交错的藤蔓,这些山魈便生活在这道深渊旁边的密林之内,数量竟有百余之多,且各自分成不同的族群。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它们中数量最多的一族,便是此前袭击我的那一批,约有四十来只;数量最少的,也有二十余只左右。” “不过,等到第四天头上,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怪老头儿说到这里,扭头淡淡看了那红毛猴子一眼,才皱着眉,神容严肃的看着高洋道:“那天清晨,老头子正在树上睡觉,却突然听到深渊方向传来无数的嘶吼和惨叫之声。再细看,方才发现,这些山魈不知何故,竟开始互相攻击起来,好像是其他几个小族群的山魈,正在联合围攻那最大的一族。老头子估计是因为它们发现这族的首领已死,想瓜分这个族群,却遇到了抵抗。虽然这些山魈都是些像猴子一样的动物,但双方这场战斗的残酷程度,却丝毫不逊人类。它们有的拿着石头砸,有的捡起木棍拍打,用拳捶、拿嘴咬,有一只山魈肠子都被扯出来了,竟然还不管不顾的扑向一个敌人,抱着它一起坠下深渊……唉——!不到半天的时间,林子里便到处都是被撕扯下来的碎肉和残肢,看得我是直咂舌啊……” “那后来呢?!”高洋此时已是听入了迷,接口道。 “嘿嘿,后来它们打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时分,那最大的一族山魈终于向其他几族山魈臣服了。接着,老头子便看到,另几族中走出了几只体型格外庞大的山魈,应该便是各族的首领了。它们走到那群战败的山魈之中,竟从它们手中抢出一个个尚未断奶的幼魈,走到深渊边,将它们一一抛入到那无底的深渊之中!”怪老头讲到这里,见高洋瞟了一眼他身后的那只红毛猴子,又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不禁会心一笑,知道心思通透的高洋八成已经猜到了,便点了点头道:“不错,它便是老头子从那深渊中捡回来的!当时,它掉落在一株藤蔓的枝叉间,也算是命不该绝啊。” 高洋的目光落在了怪老头儿面前的竹蓝上,有些好奇的问道:“这篮子里的吃食,都是它采来的?” 怪老头儿神秘的笑了笑,然后神色坦然,一本正经的道:“不,都是它抢来的!” “啊?!”高洋极度诧异,却脱口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问题:“那它为何不索性抢些馒头、糕点回来?怎的尽是抢些干果回来?” “嘿嘿!那是因为,它抢的对象——不是人!”怪老头儿突然有些阴森森的话,吓得高洋打了一个哆嗦。 但片刻后,他便明白了怪老头儿的意思。 只听怪老头儿解释道:“小崽子,你大概不知道许多小兽都会在秋季存下粮食,供自己猫冬时享用吧?眼下刚过完冬,那些田鼠、松鼠、狐狸的洞里,还藏着不少去年存下的吃食,冬天这畜生就趁夜出去,到周边林子里专扒这些动物的窝,然后把它们藏起来的这些吃食抢走。每次它都能拎回大半篮子,有时还会有几只鸟蛋,足够我们吃上两三天的。哈哈哈……” “竟有此等奇事?”高洋听得兴奋不已,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禁开口道:“那它干嘛不直接抓几只走兔狡狐回来,烹而食之岂不快哉?” 却见怪老头儿闻听此言,神色突然一紧,沉下脸道:“飞禽走兽,俱是生灵,取其私藏即可,又何须害其性命?老头子只吃素食,敬乎天地,爱予万灵,舍己之欲,泽备苍生,方为侠之大道。” 被他这一通数落,高洋顿时有些懵圈,琢磨了好半天,才明白这怪老头儿的意思。心下不免有些吃惊:能以如此大愿要求自己的人,通常都必非凡人。只是当他看到面前这个行事诡异、一脸邪笑的怪老头儿时,却怎么也没办法和伟人一词联系起来。 “公公,咱们这是在哪儿啊?”高洋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便决定换个话题,顺便再打听一下这怪老头儿打算何时放自己出去。 “嘿嘿,怎么着?想回去了?”怪老头儿用那双似乎能看穿人心的老眼,盯着他,看得高洋心下一颤,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他。好在怪老头儿及时收回了目光,却对他说出了一句更让他感到胆寒的话:“冰宫下,渤海底!” 这句话彻底让高洋石化了,也让他的心底瞬间窜上来一股彻骨的寒意。如果这怪老头儿说的不是假话,那他实在很难想象,就在自家王府的后园内,地下数十米深处,不仅埋藏着一座巨大的冰宫,其下还叠藏着一座规模不小的石室,有一个老头儿和一只巨大的山魈长年居于其内,而自己一家人却浑然不觉…… 不过,这句话他也有不明之处,于是便壮着胆子开口问道:“公公,那‘渤海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怪老头儿双目微阖,淡淡的回道。 “您是说,我们现在,在渤海的海底?”高洋不由咽了口唾沫,小心道。 见怪老头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高洋惊叫出声:“不可能啊!渤海海边离我们郡城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这石室怎么可能在海底?” 却见怪老头儿翻了个白眼,道:“想知道?以后,你自己去看!” “啊?!去海底……看?”高洋越来越糊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山魈之言 高洋笑得痛快,怪老头儿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哈哈哈……公公,你知不知道清阳子今年……啊!”高洋正兀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准备把清阳子已年逾百岁的消息说出来时,一睁眼,却猛的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的面前贴着一张布满粉红褶皱的怪脸,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正在他的脸上不停的来回扫视着。 原来竟是那红毛山魈,被高洋突如其来的大笑吸引,赶过来看热闹了。 待看清眼前的情况后,高洋惊得手脚并用,蹭蹭往后退开数步,后脑勺却是“咣!”的一声,重重撞在了那巨大的汉白玉屏风的底边之上,疼得他“哎呀!”一声痛呼,摸着脑袋,龇牙咧嘴的哼哼了起来。 未料,他的这副窘态,却是将那红毛山魈逗乐了。只见那只红毛大猴子,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长手,一边指着他,一边咧开大嘴“吱吱”狂笑了起来,两只黑乎乎的脚掌,还不停的拍打着地面,竟和他方才大笑的模样,有七分相似。 “哼哼!这就叫乐极生悲!”对面又传来怪老头儿不阴不阳的低语,高洋惊怒之下,气得直翻白眼儿,却又无可奈何。 还是春儿体贴,赶紧过来察看他的伤势,将他搂在怀里,用柔滑的小手,温柔的替他揉搓着撞痛的后脑,总算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被春儿搂着,高洋探出脑袋,借着春儿肩膀的遮掩,在怪老头儿视线的死角,探出手掌,做成刀状,对着一旁那正笑得欢畅的红毛山魈,恨恨的在空中比划出了一个刀砍的动作。 他本想借此撒一下自己心中的火气,却没想到就在他的手比划出去的同时,那红毛山魈却也正向他的方向看来,一见到他这动作,猴脸当下便是骤然一僵。 紧接着,这方才还憨憨的红毛山魈,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面目突然变得狰狞扭曲了起来,忽的从地上人立而起,对着高洋和春儿的方向,双掌猛的连连拍打地面,发出阵阵巨大的轰响! 还没等高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只和人一般大的山魈,已是腾空跃起,高举双拳,向着高洋和春儿所在的方向飞身砸了下去! “呔!” 就在高洋和春儿惊恐的看着那山魈凌空扑下的身躯时,他们对面的怪老头儿突然爆喝了一声!也不见他起身,只是闪电般对着半空中的山魈探出左臂,左手虚抓,猛的朝后一带,那只巨大的红毛山魈便如同被人从背后扯住了一般,去势尽消,在空中向后倒飞了出去,“啪叽!”一声,重重摔落在怪老头儿身旁的青石地砖上,疼得“吱吱”乱叫。 怪老头儿也不说话,左手伸出,反手就在这山魈的脑瓜子上打了一巴掌,才对着它怒斥道:“混账!他俩经得起你那一下吗?!” 却见那山魈从地上爬起,口中“呜呜”有声,面上竟流露出似人般的委屈表情,几步挪到怪老头儿面前,“吱吱叽叽”的叫个不停,声音却是抑扬顿挫极有节奏。同时,一边叫着,双手一边还对着怪老头连连比划出各种手势。 “那也不行!”怪老头儿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对它喝道:“伤到春儿怎么办?!把那小崽子打死了又怎么办?!他又不知道,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那山魈听了,不再叫唤,却一屁股在怪老头儿面前坐下,两手一摊,将头扭到一边,呼呼喘着粗气,鼻子里还哼哼叽叽个不停,那模样像极了一个正在和大人赌气的小孩儿。 怪老头儿见它这般模样,枯唇极是烦燥的瘪了两下,一抬白眉,最后抬手指了一下高洋,又对着山魈比划了一个手势,有些无奈的对它道:“老头子让他给你赔罪,总是可以了吧?” 那山魈闻言,翻了翻小眼睛,看了一眼怪老头儿,又瞄了一眼缩在屏风旁正满面惊恐望着自己的高洋,撅起的两瓣嘴唇上下翻动了两下,竟是点了点头,便又将头扭了回去。 见这一老一猴不再交流,高洋这才好奇的从春儿身后探出头来,战战兢兢的看着怪老头儿问:“公公,您刚才是在和这猴子……说话?” “嗯!”怪老头儿极不高兴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接着狠狠瞪了高洋一眼,沉声责问道:“你这小崽子!为何吃着人家辛辛苦苦抢回来的果子,还要咒骂于它?” “我……我何时咒骂过它?”高洋极是诧异,他万万没想到,刚才这红毛猴子竟真的是在向怪老头儿告他的状,只是这所告内容,也太匪夷所思了。 “嗯?你还不承认?!难道它一个畜生还会无中生有吗?”怪老头儿闻言,顿时白眉倒立,看向高洋的眼神也有些不善起来。 “真……真的没有!”高洋急辩道:“小子刚才只是恼它嘲笑于我,便对它比划了一个……” 说着,高洋便伸出手,做成刀状,刚打算再虚劈一下,却陡然发现那山魈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吓得立马一缩手,道:“一个刚才那手势。小子只是想发发怒气,这……莫非这红毛猴子竟识得这手势?” 听了他这话,怪老头儿无奈的看着高洋,苦笑着缓缓摇头道:“嘿嘿,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继而对高洋道:“你可知,这山魈与人不同,都是一夫一妻,但身体更加强壮的单身雄性山魈,往往会通过决斗,从其他雄性山魈手中抢夺妻子。每当从其他雄性手中抢来雌性山魈,雄性山魈便会对被抢来的雌山魈做出这个手势,这个手势在它们之间,代表着这只雌山魈必须向雄山魈臣服,从此成为它的妻子。” “可是”,说到这里,怪老头儿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对面的高洋,伸出一根手指,朝身旁的那红毛山魈微微一指,对高洋道:“它,却是个公的!” “啊?!”这下,不仅是高洋,连一旁的春儿都听傻了,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高洋刚才比划的那只右手上。高洋顿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一抬头,却正好和对面那红毛山魈投来的幽怨目光对上,顿觉胸腔内一阵翻涌,赶紧将手背到身后,用力的反复在衣服上擦蹭了几下。 “这……这……不是……小子实在不知啊!”高洋结结巴巴的向怪老头儿解释。 怪老头儿却是向旁边那红毛山魈一指,道:“你和我解释没用,正主在那儿呢!” “它……它能听懂小子的话?”高洋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那红毛猴子道。 怪老头儿闻言胡须一翘,道:“万物皆有其灵,只要有心,自然意通。试试吧……” 高洋想了想,终是颤巍巍的起身,上前两步,向着那红毛猴子长身一揖,小心道:“这个……猴……呃……魈兄,方才是小子无知,多有冒犯,还请魈兄莫要气恼!” 说罢,高洋悄悄抬头,想一窥那红毛山魈的反应。却没想到,那山魈却是冲他一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气吹双唇“突突”做响,喷出许多唾沫星子来。 见它如此,春儿赶紧走上前去,轻轻抚摸那红毛山魈后背上的长毛,柔声道:“算了,乐哥儿也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要计较了!” 说罢,又俯身从一旁的篮中抓出一把干果,塞到红毛山魈手中。 那红毛山魈见到手中干果,双眼一亮,迅速瞟了一眼怪老头儿的脸色,见他依然双目微阖,面无表情,当下便露出欢喜神色,三两下便挪到一旁,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好啦——乐哥儿,没事儿了!它算是原谅你了”,春儿蹦跳着回到高洋身旁,笑着对他道。 高洋长吁了一口气,向春儿道了谢,才一脸敬佩的看着对面的怪老头儿,讨好的道:“公公真是活神仙啊,竟能与山魈叙话。” “哼!”怪老头儿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与这人一般的畜生对话,又算得了什么本事?老头子还能与万灵、大地沟通!你信么?”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怪老头儿说话时的大口气,高洋这次并没有觉得好笑或是惊讶,只是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凑趣的道:“嘿嘿,公公若能与万灵、大地沟通,那岂不是成了山神土地一类的神仙了?” “哈哈哈哈……”没想到怪老头儿闻言却是就像没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一般,反而畅快的放声大笑了起来,笑了半晌才道:“你这小子倒是心思玲珑,这马屁,老头子爱听!不过,老头子倒真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当代‘地公’!第二十七任‘昆仑令’执令者。” 说罢便在高洋惊愕的目光中,眯起眼,意味深长的笑看着他道:“那么,你想不想学这神奇本事,成为第二十八任‘地公’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地公传说(一) “地……地公?”高洋呆了一呆,才表情诧异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指着怪老头儿道:“您说,您是土地公?” “呔!你这小崽子,净胡说八道!土地公那是天天被人在庙里供着的,公公我还没死呢!记住,是‘地公’!前面别加那个‘土’字儿!”怪老头儿闻言气得眼睛一瞪,大声斥责道。 “知道了,公公!”高洋赶紧答道,转而想了想,眼睛四下扫了扫,才小心的又问了一句:“那,公公,‘地母’在哪?” 这下可是把怪老头儿给气得不轻,下巴上的几根白胡子,都要翘到脸上了,他重重一巴掌拍在高洋的脑袋上,喝道:“‘地公’就是‘地公’!公正的公!哪来的什么‘地母’?!” 高洋抱着头,有些委屈的嚷道:“你又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小子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什么‘地公’!难不成,您老住在地下,就是地公?” “嘿!你个小崽子……”怪老头儿闻言气得又抬手要打,可手刚扬到半空,却是一滞,最后瘪了瘪嘴,终是有些索然的叹了一声,缓缓收回了巴掌,却是自顾自的叹道:“哎……不过只是十年光阴,世上竟已鲜有人知……罢了,罢了……终归是将要归去了……” 说到此处,见高洋正昂着一张小脸蛋,怔怔看着自己,怪老头儿呆了一呆,不禁洒然一笑,抬手在他的小脸上轻轻的捏了一下,温声道:“刚才,是公公的错!公公这就给你好好讲讲,这‘地公’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洋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怪老头儿从篮子里挑出一枚大点的核桃,在两指间轻轻一搓,将核桃的硬壳捏碎,摘出一半核仁,递给了高洋,将剩下的一半,递给了一直安静的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春儿。 拍了拍手,才缓缓说道:“小崽子,还记得公公上次和你说的,高家祖上源自上古‘祀神’一脉的传说吗?” 高洋点了点头。 怪老头儿便接着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也仍然是传说,只不过是当年我的师父,上一任‘地公’告诉我的。据他说,这些事情,都是由每一任‘地公’口口相传而来,他老人家认为,在这一代一代的传述中,肯定遗漏了一些极其重要的内容,老头子曾耗尽一生光阴想去追寻,却始终未得机缘,你们就当故事听吧: “上古时期,中原还是一片蛮荒,人们只有名,而无姓,依血缘关系,聚而定居,以草叶兽皮裹身,以猎肉拾果为食。 “那时,人们最恐惧的,并不是山林间出没的凶残猛兽,而是能瞬间引发漫山大火的闪电,避无可避的洪水和完全无法预测的地动,每一次的天灾降临,都会在人间引发一场浩劫,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整个部族辛苦一年才攒下的食物瞬间便能化为乌有…… “所以,那时的人们,心中唯一信奉与崇拜的,便是天地的自然之力。他们相信,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希望通过向上天祈求、向大地祭祀,来保佑自己能平安活下去。而这,正是萨满教最初的起源。 “后来,在神农氏的倡导下,上古时期分散在中原附近的各个部族,达成了共识。他们召开了一次为期一个月的部族首领大会,由各部族长老与族长,根据上天的冥冥指引,从各部族中,选定两支五感最为敏锐的小氏族,专司沟通天、地、万灵之职,也就是当时的大祭司。以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上天赐予的恩泽和关于天灾的警讯。而高氏一脉,便是当年被选出的两族中的一支! “根据部族大会的约定,担任‘祀神’一职的氏族,不事劳作,不事猎战,在各部族中可享受极高的待遇,但做为交换,‘祀神’氏族也被限制了自由和繁衍,每代只允许生育两子,虽然女子不限数量,但婚娶都只能在彼此两支‘祀神’氏族之间进行,以保证血统的纯净。 “为了更好的承担起部族大会赋予的神圣职责,‘祀神’两族也倍加精研天、地运转之道和自然规则之法,并将每一个心得都详细刻录在大块的兽骨之上,以供后人揣摩。 “由于不用从事繁重的生存劳作,‘祀神’两族便将大量的精力用于钻研上,如此积累数百年后,竟是圣贤倍出,诞生出了一批批极富智慧与强大能力之人。他们中的优秀者,甚至掌握了大地的脉动,能根据地气的变幻,引导各族趋吉避凶;更能沟通鸟兽,驱使万灵为人所用…… “但是,随着千年的光阴流逝,中原部族渐渐分化,各族之间的战争越来越频繁!这‘祀神’两族,虽血脉相融,但终是赖人供养,最后不得不以黄河为界,南北分隔而居,归属了不同的阵营。好在两族并未直接介入争斗,反而变得更加封闭,各自闭门精研特长。 “高氏一脉的先祖便是黄河以北的一支,擅用山水地气、占卜医药;黄河以南的一脉,则精于沟通万灵,玄阵幻法。两族私下偶尔也有交流,彼此始终没断了联系。 不过,好景不长。为了占据更多的土地,居于黄河以北的华夏部族联盟首领黄帝与黄河下游的九黎部族联盟首领蚩尤之间,终于爆发了一场战争,双方断断续续打了十余年,死伤无数,却始终未分胜负,于是,便将主意打在了分别归属这两个部族联盟的两支‘祀神’氏族的头上。 “当时九黎‘祀神’一脉的首领名叫羊穜,因经不起蚩尤屡次三番的逼迫引诱,终于答应为之出战。有了‘祀神’一脉的加入,战局便开始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却也为他这一脉埋下了祸根! “当蚩尤再次出战之时,羊穜率领族人,利用所学之术,驱使无数林间猛兽为蚩尤的大军做前锋。往往是黄帝的军队刚刚列阵,便被四面八方涌出的无数牛马踩踏、虎豹撕咬,待得军阵被冲散,蚩尤的大军便紧随其后,蜂拥掩杀……等到了入夜扎营之时,黄帝的军营又时刻会被各种数不清的毒虫、蛇蝎潜入营帐,噬咬、围攻,以至败退路上,勇士战死、病死无数。 “一连数仗,黄帝屡战屡败,不得不退地求和。同时,他也差细作,暗查九黎部落的驱兽之秘。当得知竟有‘祀神’一脉相助之后,黄帝便亲自拜访了高氏先祖,高氏先祖不忍眼看一直供养着自己一脉的华夏族民惨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也率族中杰出之士相助黄帝。 “双方大军随后在涿鹿相遇,再次拉开了战场。不过,蚩尤和羊穜却都未料到,此次黄帝的军中竟也有‘祀神者’相助,而高家先祖则早已在战场之上,依天时地势,布下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天地杀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地公传说(三) 听怪老头儿说到,高氏先祖终获禹帝嘉奖,春儿不禁在一旁高兴的鼓起掌来,可她却是不知,她身边的高洋,此时心中却是疑惑重重。 方才,怪老头儿在讲述这个传说时,高洋一直听得极为认真。待到听闻禹帝为高氏先祖铸牌授名之时,他却敏锐的抓住了这个传说和现实之中,存在的一个巨大矛盾: 既然传说中,那块“地公令”和“地公”的称号,都是禹帝上承天命,诏告天下,赐予高氏一脉的,那么于情于理,都应该由高氏族人世代传承。可方才,这怪老头又宣称自己是当代“地公”,那么难道他竟然也是高家先辈?可他若也是高家族人,明明王府就在上方,却为何又要孤身一人,长久隐居在这冰宫之下的石室之内?若他不是高家族人,那这“地公”之称,为何又会落到他的身上? 高洋脑子里想着这些,看向怪老头儿的眼神中,便自然而然的也流露出了一丝狐疑。不过,他却是极精明之人,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情绪上的异样,当下便赶紧将视线移往那红毛山魈身上,只是目光中却仍是闪烁游移不定。 怪老头儿见他神色古怪,便探身上来,问道:“小崽子,是不是公公讲的这个故事,不好听?” “啊!不不!公公讲得太过精彩,让小子深觉有愧于先祖!”高洋闻言,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编了一套瞎话。 怪老头儿听了他这话,顿时展颜一笑,温声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啊!” 话说到一半,却又化作一声长叹道:“唉——如今东、西、南、北高氏四族,多少子弟整日里只顾锦衣玉食、沉醉声色,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高家的千年传承和司职使命了。” “嗯——公公勿忧,我高家血脉传承近百代不息,均是历代先辈引领之功。今世,族中也定当会有人杰崛起。正如家父与三爷爷,都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乐儿不才,将来也愿追随家祖步伐,再续祖上荣光。”高洋挺胸朗声安慰道。 但他随即便发现,自己话音刚落,怪老头儿本来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尽散,渐渐化成了一抹忧愁。他淡淡看了一眼高洋,皓眉一抬,鼻中轻吁一声,摇了摇头,语气萧索的道:“又一个要做天下英雄的……呵呵,好啊,一个个都是好大的志向!嘿嘿,名名利利、浊世滔滔,千年已过,再难寻几人清明啊……” “有大志向不好吗?”高洋被怪老头儿的这番言语,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的自语道:“长大了不做英雄,难不成还要去当庸才么?” “呵呵!”怪老头儿被他这话给逗乐了,探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才又道:“小崽子,你这话倒也没错。只不过,老头子的故事还没完。或许,你听完之后,能从其中领悟一二,也未可知啊。” 接着,怪老头儿便继续先前的话题,说道:“高家先祖得赐‘地公’后,拒绝了禹帝将高氏族人迁回国都居住的好意,仍是返回了渤海深山。因不愿再让当年涿鹿之战的悲剧重演,便立下族规:除‘地公’继任者外,族中子弟永世不得出山! “在随后百余年的漫长岁月里,高家开始闭门继续精研‘河图洛书’,却发现这看似简单的龟壳、石碑上,所载内容之深邃与庞大,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极限。龟背上的每个图案,都蕴含着一组密钥,用每一种密钥解读‘碑文’,都能得出完全不同的内容。高家两代人,耗用了近百年光阴,也只解出了其中部分。 “这些被高氏族人译出的内容,大多晦涩难懂,但其中却反复出现了两个他们无比熟悉的地名——‘昆仑’与‘渤海’! “为找寻‘河图洛书’中的答案,当时的高家先祖——第二代‘地公’,只身前往西方万里旱海,寻找传说中的‘万祖之山’昆仑。 “十年之后,这位先祖终于返回了渤海高氏山寨,人们发现,他失去了三根手指,且浑身遍布伤痕,但他却对自己的经历绝口不提。回来后,只是召集族人,宣布了一件大事! “这位‘地公’向族人宣告:千年之后,华夏将有大劫降世,高氏一脉当早做绸缪。接下来的时间,历代高氏族人便开始在技击之术与方玄之术上苦下功夫,只数百年光阴,便在医、武、道、术四科上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千年光阴,转瞬即逝。由于先祖立下规矩,高氏族人不得离开渤海高家山谷深入俗世,故在这一段时期内,世间没有留下任何高家人的踪迹与消息,这整个族群,便如同消失了一般,早已被世人所遗忘。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就在千年之期即将到来之际,还是有一个人,循着上古留下的线索,寻到了这渤海的深山幽谷之中,找到了高氏一脉。他,就是轩辕皇帝十六世玄孙——姬昌。 “此时,高氏一脉已基本解读出了‘河图洛书’的秘密,正在集族中精英,推演华夏三千年气数变迁。姬昌前来叩寨拜访,又自称轩辕玄孙,高家自是不好拒绝,时任第十二代‘地公’的族长高尚,便在谷中接待了姬昌。二人在密室中一席谈,竟长达八个时辰,直至次日天明。 “也不知二人究竟谈了什么,只知道这姬昌临行时,竟是拜在高尚门下,成了‘祀神’一脉数千年来第一个族外弟子,而‘地公’高尚竟以刚整理出来的‘河图洛书’推演之法相赠。 “只是他估计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记名弟子,竟是位天资聪颖的奇才,只用了几十年光阴,竟将这推演之法领悟了十之七八。而此时,这姬昌也是继承父位,成了新任西伯侯。凭借着对天机的洞察,他先后收服了周边数个小国,使得其所辖周国之地,竟几可与朝廷比肩。 “此时的华夏,已进入商纣一朝。中央朝势日渐衰微,诸侯日益强大,却偏逢纣王生性暴躁,以至华夏各地烽烟四起,反抗不断。而恰在此时,这姬昌却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地公传说(四) 怪老头儿顿了顿,环顾了高洋与春儿一眼,见二人听得仔细,才接着道:“姬昌自觉所悟之法已有小成,竟渐渐生了授之于众,以开民智的宏愿。于是,他取其中易懂部分,瞒着高氏,将自己的精研心得编撰成简,配以爻辞,散予民间。为不引起高氏警觉,还取‘改换’之意,将此书命名为‘易经’”。 “唉——”,说到此处,怪老头儿却是长叹一声,道:“只是他却是不知,这推演之术何其博大精深!且结果本就虚幻缥缈,非大智慧、大心境者不可得。俗世之人,追功求名、人心险恶。此洞察之术陡然现世,非旦不能导民向善,反倒会为世间平添波澜。 “所幸的是,尽管他做得巧妙,此事还是被正在周游列国的‘地公’高尚察知。他急赴周境阻止,却为时已晚,‘易经’此时已广散民间,研而习之者甚众。高尚无奈,只得改高姓为姜,与姬昌相约,留在国都,监控时局。 “果不其然,姬昌广散‘易经’的行为引起了纣王的猜忌,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纣王开始怀疑他是在操纵术法、邀控人心,意图不轨。于是,将其诓至国都朝歌囚禁起来,后又杀其子命其食之,以试其心。 “姬昌此时方知,自己一时执念铸下大错,但为时已晚,只好装疯求活。后经高尚与诸侯相救,十数年后,方才逃出朝歌,重返封地,不久便在愤疾中死去。临终前,他决定将‘祀神’一脉的秘密埋在心底,带入坟墓,故而并未将‘易经’的来龙去脉告知任何一名子嗣。 “但凡事,种其因,则必有其果。姬昌以为,他瞒下‘祀神’一族之事,死后便可万事皆休,却不知,其子姬发继位后,为报家仇国恨,竟不惜举倾国之兵伐纣,天下诸侯纷纷追随效仿,纣王拜闻仲为太师,统举国之兵平叛……中原大地终究狼烟四起,血流飘杵。华夏的千年之劫,还是到来了。 “而此时的‘地公’高尚,心中自是明了,此番因果皆是由自己当年相授‘河图洛书’而起,在感叹先祖的神机妙算之余,亦决定亲自收拾残局。他索性将‘河图洛书’中的治世之术、天地之道、修心之学、机关匠作、幻术阵法等机要,分别做书,并广收弟子,散于天下,甚至不惜将其所学用于伐纣之战,以提升世人仿学之心。以图通过多学并举的方式,引导世人研习更加实用的学识,从而淡化推演之术对世间的影响。而正是因为此举,才奠定了数百年后,诸子百家争鸣的发生。” “老神仙!难不成……难不成,乐哥儿的这位先祖便是‘百术之祖’姜太公、姜子牙?!”一旁的春儿此时惊异的插话问道。 心中同样有此惊叹的,还有一旁的高洋。 怪老头儿讲的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令他感到震惊了,也委实太过不可思异。 他心中最初的那丝新鲜感,此时被巨大的好奇心所替代。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出身普通的王侯之家,却万没料到,自家血脉竟与这华夏数千年有着这般深的渊源。从怪老头儿方才的叙述中,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使命感,也隐约觉得,似乎有一个极大的谜团,正在他的面前展开,可他却一时也理不清楚,这谜团究竟是什么。 “正是!”他正琢磨着,便听怪老头儿一本正经的答道:“高尚在世之时,为了掩人耳目,一生都以姜尚自称。也正是他,在临终前,终于痛下决心,一力主张废除了高家‘永世不得出渤海’的祖训,将高氏族人分迁至华夏东、西、南、北蛮荒四地,让高家人参与到这大争之世,接受红尘历炼,修正天下学说,直至他亡故之后,方才恢复了高姓。所以,民间常有误解,竟有高姓起源于姜尚一说,实为本末倒置矣!” “那……公公,‘河图洛书’如今何在?”高洋问道。 怪老头儿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当初高氏族人四出之后,‘河图洛书’便一直由历任‘地公’一人保管,但这也恰是最为奇怪之处:数百年后,当赢氏一统中原之际,这‘河图洛书’便突然于世间消踪匿迹了,此后的历代‘地公’先师,对此讳莫如深,均未交待其下落究竟在何处。老头子年轻时,曾追随先师,耗用二十载光阴,试图寻其踪迹,可遍访九州八荒,却始终未得其果……” “那却是为何?难道它们还会长了翅膀飞走不成?”高洋不解的道。 “这个……委实不知”,怪老头儿仍是摇摇头,嘬着牙花子,露出一副极是为难的神情道:“此前种种,皆是由一代代‘地公’口口相传,并无支言片语的典藉流传。光阴跨度数千载,其中的真真假假,早已无从考证。不过……他日你若有机缘,说不定能寻觅到一二端倪,倒也未可知。” 高洋顿时感觉有些无语,心道,原来这老头儿什么关键信息都不知道,莫非“一问三不知”,指的便是这般情形?想到此处,心中怦然一动,便开口问道:“您曾说起,我家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不知此中详情,公公是否也是不知?” 怪老头儿闻言,有些尴尬的伸手捋了捋颌下的几根白须,轻咳了两声,继而一张老脸上极是镇静的又换上了一副莫测高深的笑容,目光深邃的看着高洋,一直看到他心里有些发毛时,才似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的道:“小崽子,你可曾听说过‘蓬莱’?” 未等高洋有所反应,便听怪老头儿又道:“这个秘密,其实也不是个秘密,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高家世代遵循守护着的约定。” “约定?和谁的约定?”高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禁诧异道。 “不知道”,怪老头儿竟是再次摇头,白眉一耸,有些无奈的道:“这个约定,起源于第二代‘地公’,因为年代委实太过久远,其间详情已不得而知。只知道,当初这位高家先祖造访昆仑回到高家寨后,便开始围绕渤海,用尽余生,着手设计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工程,并留下了一句世代相传的十四字诀:临渊观海樽对月,伴山筑居埙迎风。” “什么?!”怪老头儿此话一出,高洋却是惊得目瞪口呆! 因为,这前面的七个字,他无比的熟悉! 他清晰的记得,那日深夜花厅,侯景向母亲转述父亲的原话,便是只有这七个字;而就在不久之前,在这地下石窟之中,在那个曾经历了自己一生的诡异梦境里,他也曾听见那老黄门令对自己说过同样的七个字:临渊观海樽对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地公传说(五) 不等高洋开口向怪老头儿打听这十四字诀的含义和由来,便听得怪老头儿已继续道:“老头子只知道,这十四字诀既是一组线索,也是一个约定,其中蕴含着大智慧,也隐藏着极大的凶险!而这个约定,便是与那传说中的蓬莱,有关。” 说到此处,怪老头儿抿了抿嘴唇,显然是话说得久了,有些口干。高洋眼明手快,赶紧起身去一旁的案桌上,将此前春儿倒给自己的一碗清水,端了过来,双手捧至怪老头儿面前。 怪老头儿见他如此机灵晓事,不禁颔首微笑,美美喝了一口,才接着道:“关于蓬莱之境的传说,源自上古,一说为渤海汪洋之中的一座缥缈仙山;又有一说乃是渤海蛟龙吐气所产的幻境,虽然无论哪种说辞,都暗指这蓬莱与渤海有关。 “不过,这些说法,老头子却是不信!因为,三十年前,老头子曾亲眼见到过这‘蓬莱’仙境……” “啊?!”高洋和春儿闻言,俱是面面相觑。 “莫非,这世间真有仙山?”高洋追问道。 却见怪老头儿缓缓摇了摇头,笑着不置可否,只是将身子凑近了些,接着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秋日,老头子正在长广郡的龙牙山得没错!‘蓬莱’便是‘蓬莱’,却不是什么仙山,也与那幻境无关,所谓‘蓬莱’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罢了。高氏先祖,只是用‘蓬莱’遮掩世人之眼,渤海之下,却是另有乾坤!” 见高洋还想追问,怪老头儿轻轻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道:“老头子有些乏了,这便睡一会儿,你们两个小家伙可不要乱跑。” 说罢,怪老头儿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地面,那一直坐在他身后发呆的红毛山魈,立即便以手拄地,飞快的挪了过来,坐在了怪老头儿身边。 “小东西!替我照看好这两个小崽子,记住,不许发脾气!”怪老头儿却是对那红毛山魈道。 那山魈闻言,竟对着怪老头一龇牙,露出了一个似人般的难看笑容,便一脸好奇的认真打量起高洋来。 高洋觉得被一只大猴子如此这般盯着,实在有些别扭。刚想提议由春儿带着自己四下转转,却见对面的怪老头儿,已经是阖目盘坐,入了梦乡。 “红儿,过来坐!”见怪老头儿睡了,春儿对着那红毛山魈招了招手,轻声道。 “它唤作……红儿?”见那红毛山魈大大咧咧的扭着宽大的身躯挪了过来,高洋忍俊不禁的对春儿道。 “嘻!它本无名,是婢子见它可爱,才为它起的名字,嗯……怎么,是不是不好听?”春儿红着脸道。 “没有!没有!”高洋忙连声道:“只是这名字,恰似一女子,与这红……呃,与魈兄的这般伟岸英勇之气,略有些不登对”。 高洋本来是想顺嘴唤它红毛猴子的,话刚到嘴边,目光却正好和这山魈的双眼对上,见那对近在咫尺的猴眼中,依然满是警惕,不由临时改了口,竟是以“魈兄”相称。 也不知那红毛山魈听没听懂高洋的这番曲意讨好,竟是打了一个响鼻,浑似一声轻哼,才斜睨了高洋一眼,坐到了春儿的身旁。 “乐哥儿,真想不到,咱们高家祖上竟然有这么多传奇!”春儿一边剥了两粒松子,放到山魈那黑乎乎的手掌中,一边兴奋的对高洋道。 “也不知是真是假,左右都只是传说”,高洋有些出神的道。 “那可不是呢!婢子跟着老神仙这许多天,还从来没见他老人家随便开过玩笑呢!”春儿认真的道。 “可若是祖上真有这般传承,身上担着天下干系,那为何我却从未听爹娘兄长提起过?”一提到此事,高洋不禁皱起眉来,喃喃道:“我觉得,似乎连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些吧?” “嘻,婢子只是觉得好有意思啊,真想不到,天下原来还有这么多高氏血脉!如此说来,当初丞相封王之时,那高句丽国送来府中的贡礼,岂不就是一份儿亲戚随礼么?”春儿掩嘴笑道。 经她这一番解释,高洋心下也不禁宛尔。他来到世间数年来,今次方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家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中回家的心思此时也淡了不少,只想着等怪老头儿醒来,再继续多聊些时候。 看着一旁的红毛山魈也凑趣儿似的咧开嘴,高洋终于是忍不住,随着春儿一起,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廷尉窦瑗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禀廷尉!人……受杖不过,已经没气了!” “哼!把这贱人给老夫拖到城外,扔了!” “喏!” 京师洛阳,廷尉府后衙。 清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黑顶白墙的修仪门内,几名凶神恶煞的兵卒,正手持染血的刑杖,将一名披头散发、身着散花薄烟绿纱裙的女子拖拽着出来。那女子的纱裙上满是鲜血,耸搭着头,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显然已是断了气。 他们身后的天罡堂台阶之上,一个身着素锦华袍的男人,正负着手冷冷的盯着院中的惨景。这男子今年四十有五,白面短髯,一双鹰目炯炯有神,极是威严,但与之对视之时,却总给人一丝阴冷与酷厉之感。此人便是凶名昭昭的廷尉窦瑗了,当朝九卿之一。方才被杖死的那名女子,是他前日刚从青香楼买回的一名乐婢,只因早上在院中弹奏了一曲北方练习琵琶时的常用小调《齐谣》,未料竟惹得偶闻此曲的窦大人雷霆大怒,无端招来杀身之祸。 说来也怪这女子命薄,若是寻常日子,清晨弹些欢快的曲子,自是件赏心阅目的事情,只是她却不知,窦瑗数个时辰前刚刚得知自己的义子那什勒,在渤海被高丞相次子当众斩杀的消息,心中既悲且愤,一整夜都没合眼。 大清早,他头晕脑胀的正准备出府入宫叩见天子,痛陈高丞相纵子行凶,杀官谋反,为自己的义子讨个公道之际,竟突闻后衙有阵阵欢快的齐地北曲传来,想起义子便是惨死齐地,心中登时无名火起,只感觉这奏曲之人,似是故意在以乐声来嘲弄羞辱于他,登时杀心横起!只可怜这无辜的红颜,却因此生生化做了一缕枉死的香魂。 “大人——!” 此时,一叠声由远而近的高呼,从修仪门外传来。 窦瑗双目精光凝聚,抬头望去,只见远远一人,着一身素黑官袍,正一手扶着头上的乌纱官帽,一手高举着一份札报,朝他仓惶急奔而来,却是他属下掌管诏狱的廷尉左平——纥骨萧壬。 此时,纥骨萧壬恰好也正看到了那被众军拖出的乐婢尸首,不由神情一怔,但他最是擅长察颜观色,只是瞬间,心中便猜到了七七八八。暗道了一声“晦气”,脚下却是又加快了几分,小跑着来到天罡堂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躬着身子往窦瑗身旁缓缓凑上了两步,才用极谦恭却又满含难以抑制喜悦的声调,禀道:“大人!沧州署衙密报:三日前夜,渤海府城烈焰冲天,城中喧嚣恸哭之声不绝,至次日方歇!” 说到此处,纥骨萧壬将手中的札报往窦瑗面前轻轻抬高了两分,又飞快的扫了一眼窦瑗的面色,才小心翼翼的躬身探头试问:“大人!您看,是不是西方那边得手了?” 刚才听闻纥骨萧壬的禀报后,窦瑗面上便浮现出一丝狂喜,但当听完他的话后,面色又转而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 “为何没有详情?”窦瑗斜睨着纥骨萧壬,沉声道。 却见纥骨萧壬的表情,竟是要愁得哭了,苦着脸回道:“火起之际,渤海城便大锁四门,那司马子如的殷州军更是骁骑四出,府城方圆四里之内,已是飞鸟难渡,加上军中内应已无,这……这消息,实在是递不出来啊……” 说罢,纥骨萧壬顿时惊觉自己失言,不由双目猛的睁大,喉头耸动,极是惶恐的抬眼看了阶上的窦瑗一眼,脚下亦不自觉的往后挪开两步,身子却是躬得更低了。 果然,听得“军中内应已无”一句时,窦瑗的眼中立时凶芒大盛!倒竖的剑眉之下,一双眸子,如毒蛇吐信般恶狠狠的扫向了阶下的纥骨萧壬,周遭空气,瞬间也快要冷得掉渣。 纥骨萧壬感觉自己的身子都不再受自己控制了,一颗心怦怦狂跳,只是勉力撑着,才没有跌倒在地,拢在宽袖下的双手,却是不住的颤抖。 “哼!”良久,终于听到阶上传来一声怨毒的冷哼。 继而响起窦瑗那阴冷的声音:“一群废物!” 纥骨萧壬这才抬起右手,捏着袍袖,擦了擦额前的冷汗,连声附应着:“是!是!下官这就下令责罚这群废物!” “嗯……算了——!”窦瑗呼出一口白气,冷冷的道:“你方才说,火起之际,渤海便已禁城了?” “是!札报上的确是这样奏上来的”,纥骨萧壬赔着小心道。 “哼!”又是一声冷哼,便听得窦瑗咬着牙沉声道:“谁给高禾的狗胆?!太祖皇帝曾有遗令,若非临战之需,未经州剌史报准,各地皆不得私禁郡城,违者视同谋逆!难道这渤海郡城早就知道会有这场大火,提前报备了不成?” “是!是!下官初见札报,目睹此节,亦是气愤难当!”纥骨萧壬赶紧应道,又飞快看了窦瑗一眼,才也恨声道:“这渤海郡当真是目无王法,竟敢私锁郡城,这是置天家于何地?!” 刚说到此处,他的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话音刚顿,便听到窦瑗的声道传来:“札报给我!” “喏!”纥骨萧壬赶紧双手将札报轻轻放到窦瑗手中。 “督察天下,本就是廷尉之责,违制、枉法、欺君事,更是你这左平缉拿之事。本官这就进宫面圣请旨!你速遣精锐,即刻动身,务必探明渤海详情,暗控高禾,以待圣意!” 窦瑗说到此处,却是一顿,竟是鲜有的压低了身子,凑近纥骨萧壬的耳边,低声道:“本官是欣赏你的能力的,渤海之事,你当亲自谋划,不可出半点闪失,不要让人察觉。嗯……派好手,追上昨日离开的那两名西域使者,处理干净了,勿留后患!另外,派人盯死了高贼那个次子,如有机会,便生擒回来;若无机会,则剌之!……我儿焉能白死?!” “喏!”纥骨萧壬听了身躯一震,急忙深躬领命。只是垂下去的脸上,一对眼睛却是睁得老大,目光中满是惊骇和慌张,心中暗道:“这真是疯了,为了一个义子,竟要与高党死拼,还要让自己去杀皇帝的妻弟,这血海般的干系,老子万万不可跟着你一起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三凤绕凰 御花园内,株株红梅俏放,万点迎春朵朵,各色海棠如云如裳。 虽是初春,园中此时却是树影如林、姹紫嫣红。 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园深处传来。 透过憧憧树影,隐约可见三名女子的红绿罗衫如杨柳轻摆,围绕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迤逦行来。 若再往远处仔细看去,便可见到距她们百余步外,还远远跟着大队手捧果盘、饮具的太监侍女。 只是,这些人却均是碎步垂首,亦步亦趋的小心前行着,似乎刻意在和前面保持着距离。 “陛下快看!这簇白中透粉的海棠,可是与姐姐今日的水粉幔衫搭配得紧呢!” 阵阵说笑声中,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孩儿声音,突然拨高惊喜道,引得旁边两名俏丽少女,亦是赞叹着围上来观瞧。 这说话的女孩儿,着一袭浅绿烟霞罗衫,素面纤腰、肌肤胜雪,眼如秋水,桃腮一笑便挂着两个灵动的小酒窝,甚是惹人疼爱,她便是京兆王元愉之女,平原公主元明月。 那被她称为季葱姐姐的,则是清河文献王元怿之女、安德公主元宝珠,也是青葱年华,人如其封,神色清秀淡雅,眸如清水,肤如凝脂。 此时听闻明月拿她作趣,不由浅浅一笑,莲步轻移,款款上前探出如雪素手,从枝头采下那簇海棠,放在鼻前轻轻一点,闻了一下,便笑着将那簇花儿别在了明月的发间。纤指顺势轻刮了一下明月俏小的鼻梢,笑道:“谁说的?粉彩绿罗,才是妙配呢!” 明月顿时欣喜的拉着一旁年纪稍小些的堂妹元蒺藜问道:“妹妹,好看吗?” 未没料元蒺藜却是瘪了一下小嘴,娇躯一拧,有些不悦的道:“好看!姐姐的容貌配什么样的花儿自然都是绝色!哪像妹妹这般,连簇花儿都无人相赠!” 她这番没来由的酸意,却是说得季葱、明月均是一怔,都不知她这醋意是从何而来,不由诧异的面面相觑。 “呵呵!你这丫头!却不知黄裙还须配牡丹?”一旁的天子元修,伸手一把揽过元蒺藜的纤腰,走到路边的早春牡丹丛前,左右打量了一番,便弯腰摘下一朵刚刚绽放开来的白牡丹,轻轻为蒺藜插在发间,又俯身在她发顶轻嗅了一下,笑赞道:“小妹果然是国色天香,便是这初开待放的牡丹,到了小妹头上,竟也自有暗香徐来!” 元蒺藜的一张俏脸上,此时早已是笑靥如花,欣喜的舒展宽袖,原地蹦跳了两圈,然后一把搂住元修结实的臂膀,将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身侧撒娇道:“还是陛下最是体贴!” 一旁的明月、季葱二女见状,两双美目悄然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是掩面“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明月对着元修笑叹道:“也只有陛下这般洞察人心的佳公子,才能治得住这娇蛮的小妮子呢!” 对面的元修,也是一脸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牵过明月的柔荑,领着三位堂妹继续往前赏花。 放着御花园中,三凤绕凰暂且不表,再说皇宫宣德门之外。 一脸铁青的窦瑗,正快步往门内疾行,刚入得宣德门,一抬头,便猛的见到不远处的崇正殿前,一名身着正一品红黑色朝服的皓首老者,正负手威严立于大殿的高阶之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 窦瑗一见这老者,双目便不由自主的微眯了起来,一抹凶残的怨毒,在眼底一闪而过。 只是下一刻,他的脸上便已换上了一副诚惶诚恐的小心神情,双手急忙拎起厚厚的袍摆,微躬下身子,垂着首,一路小跑着快步上了玉阶,中间没有片刻迟缓,片刻便已来到了老者面前。 “学生拜见尉迟公,不知尉迟公在此,多有失礼!” 窦瑗此时已全然没有了方才在府衙时的颐指气使,躬腰低首、垂手而立,便如同一个宫中的黄门宦者一般,全然不顾一丝九卿的体统风范。 “哼哼!老夫德薄啊,却是不记得何时还收过窦大人这等高徒?!”见他这副奴颜卑膝的嘴脸,老太尉尉迟度的面上,立时显出一丝厌恶之色,虽是调侃之言,但语中讥讽不屑之意却是十分明显。 窦瑗深埋向地面的脸上,顿时浮现起了一丝暴虐的怒意,面上的肌内也禁不住的抽动了两下。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强笑,身子依旧躬着,却是抬起头来,仰望着尉迟度,用讨好的语气道:“都怪下官才疏德薄,无缘拜入太尉门下,下官可端的是日思夜想,若有机会能在太尉膝下孝敬一二,此生便已足矣……” “哼哼!不敢——!窦大人的虎威,京师谁人不知?在下不过一老朽尔,哪里消受得起窦大人的孝敬?!若是因此惹来窦大人麾下那些虎狼发怒,还不得将老夫抓入那诏狱,剥皮刮骨折磨一番?老夫还想多活两年哪!” 见窦瑗抬头望来,尉迟度白眉一挑,虎目一瞪,眸中精光闪动,迎向窦瑗的目光,冷冷的道。 “嘿嘿嘿!太尉老大人说笑了!您这话,可当真是折煞下官!廷尉府向来都是秉承圣意行事,您老功垂三帝,对社稷忠心耿耿、圣眷昌隆,若是有哪个嫌命长了,敢惹您老人家动气,我窦瑗第一个不答应!”窦瑗脸上依旧是一副讨好的讪笑模样,只是语气却较之方才冷下了几分。 “哼!那老朽倒是先承了窦大人的情了!”老太尉嘴角挂起一丝讥笑,看向窦瑗冷声问道:“不知窦大人在这大内之中,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啊?” “这个……”窦瑗本以为这尉迟度半路截住自己,冷言相讥,只是为了前两日投入诏狱的五名朝官之事,却没想到尉迟度竟突然转了话题,打听起自己进宫的目的来,不由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话锋一顿。 不过,作为当朝最大的特务头子,窦瑗片刻之间便又恢复了那谄媚的神态,恭敬的对着尉迟度一礼道:“下官确有密报,需面奏天子!太尉若想知晓,那下官便先禀告太尉也是一样。” “胡言!陛下的密报,老夫岂配知晓?陛下现在就在御花园中,窦大人既有公务在身,还不速去?” 尉迟度怎会听不出窦瑗话中的不善之意,却也懒得和这阴险无赖之徒计较,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驱其离去。 “喏!下官告退!择日定去太尉府上拜访!”窦瑗阴侧侧的对着尉迟度深深一揖,脸上却仍是挂着谄笑。说完,躬身倒退出数步,略略一礼,便转身疾步向着御花园方向而去。 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老太尉的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双目慢慢凝聚了起来,一抹无奈的恨意浮现于面。 不仅是他,放眼整个大魏朝堂,只要是举仕出身或稍有节操之臣,皆对这窦瑗极为不齿。 只因窦瑗此人,为人太过阴险毒辣,生性酷厉,常常喜怒不定,却又极其厚颜无耻,为揣测、逢迎陛下的心意,已达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地步。甚至为搏元修一笑,竟以九卿之尊,在皇宫内廷扮做伶人小丑,歌舞献技!据说其丑态,连一旁侍立的宦者都不堪目睹。 而此人心理偏又极为扭曲,仗着陛下的宠信,多年来干了不少以公谋私,构陷打压朝敌之事,惹得官愤民怒。 他掌管之下的诏狱,几乎便是一座鬼门关。无论朝臣身份如何,一旦因罪被他奉旨抓入诏狱,便没有一个能有善终的。大多是被折磨致死,即便有侥幸活到平反出狱那天的,也往往是肢体不全、奄奄一息了。而他,更是常以堂堂九卿之尊,借讯问之名,亲自用各种酷刑折磨犯官取乐,人犯惨呼声愈烈,他面上则愈喜,如饮甘露,手下花样也愈多,直至犯人受刑不过昏死或他感到疲累为止。 以尉迟度为首的多位朝中重臣,曾多次向元修谏言,对这窦瑗罢官问罪、以抚天下,却均被元修以“瑗善体朕意,尚能善任”为由,一口回绝。 “莫非,真是国之将亡,妖孽横行?” 想到窦瑗那阴险谄媚的笑容和御花园中正缠着自己的天子堂兄鬼混的那三位元姓公主,老太尉不禁抬手重重一掌,击在玉阶廊边那冰凉的盘龙石栏上,昂望着皇宫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在心中默然长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宫深九重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倚老卖老,始终看自己不顺眼的尉迟度。窦瑗顾不上生气,便一路向着御花园疾行。 “窦大人——!止步——!” 刚远远看到御花园的高大拱门,一旁的小树林中,又突然传来一声拖着长音的尖厉喝声。窦瑗心中暗道一声“倒霉!”,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是皇帝的贴身宦官、黄门令宗仁了。 而他与这宗仁,虽然都是元修亲信之人,但二人的关系却素来紧张。其中原因倒也简单,只因这窦瑗一向自诩为汉朝贵戚窦氏后裔,常以贵族自居,极是看不上宫中那些肢体残缺的阉宦之人,平素言语神态间,对这些宦官多有蔑视不屑之意。而这一点,却恰恰又是天下所有宦官心中最大的软肋,因此,几乎所有宫中阉宦都对窦瑗暗存恨意。也正因为这样,窦瑗每次进宫面圣,都会受到这些宦官这样那样的刁难,他心中对这些大小黄门外,也是厌恶到了极点。 此时,在这御花园外,宗仁就是窦瑗最不愿见到的人之一。 “哦——原来是宗仁令官。” 窦瑗不得不停下脚步,却是有些面带不悦的看向正从树下阴影中走出的宗仁和他身后的几名小黄门。 “窦大人——”宗仁故意拖着尖细的长音,看也不看窦瑗一眼,一边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自己宽大的袍袖,一边踱着方步,缓缓向窦瑗处走了数步便驻足停下,昂起脸,拿眼角斜睨着他,面无表情的道:“此乃皇宫内苑,不知窦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啊——?” “哼!本官有机密要务,需面奏圣上!”窦瑗向来最见不得的,便是这些阉人狐假虎威的做派。明明只是个伺候人的奴仆,却偏要在自己这些朝廷贵人们面前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禁从鼻中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宗仁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嘴中没好气的回道。 见他这副神情,宗仁只道是他有意在众小黄门面前落自己的面子,不由登时心头火起,语气更加冰冷的道:“哼哼!窦大人——大内森森,宫深九重!天子威严之地,岂可造次?!窦大人身为执法廷尉,竟不知外臣不得私撞内苑的规矩吗?” “但若有紧要军机,哪怕是子时深夜,外臣亦可叩宫晋见!这是太祖帝定下的规矩!令官究竟是不知,还是故意不遵哪?” 见宗仁竟在自己面前搬弄起朝廷法度和规矩,窦瑗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当下便冷言回道。 “你……!”宗仁此时方想起,眼前这位也是皇帝宠臣,自是不会被他这番言语恫吓住,论起法度,他更不是这位廷尉卿的对手,眼见落了下风,不禁心下有了几分惶急,细淡的眉毛也倒竖起来,伸手指着窦瑗,厉声喝道:“窦瑗!汝……汝好大的胆子,竟是欲矫太祖之名闯宫么?!” 宗仁身后的几名小黄门见状,也纷纷围上前来,摆出了一副欲拼死护驾的姿态。 窦瑗闻听此言,顿时被这帮阉宦颠倒黑白、栽赃构陷的本事气得是三佛出世、七佛升天,却忘了自己在外人眼中,又何尝不是这般? “住口!”他怒喝道:“汝休要恶言构陷!某有机密军务要面奏天子!尔等快快闪开!休要误了天家大事!” “吓唬谁呢?!”宗仁见窦瑗已认定了天子便在园中,神态又这般急切,心中也知道此人八成是真有急务要面奏圣上。只是,若就这样服软放他进去,又觉得堕了自家的威风,便耍起了无赖,拖着长音尖声道:“陛下正与几位公主殿下在园中赏花,此时兴致正浓,闲杂人等不得惊……” 那一个“扰”字还没说出口,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窦瑗已是抡圆了一个大巴掌,重重打在了宗仁的脸上! 这窦瑗本是军中出身,此时心中又有急事,被这阉宦阻在园门前再三刁难,早已是怒火中烧。此时眼见对方竟是故意在和自己耗时间,不由气炸了肺,也懒得再和这阉人废话了,上前便是一个嘴巴,将宗仁扇得原地打了一个转,整个人都懵了。 “哎哟!!——杀人啦!” “令官——!快来人呀!” 宗仁身边的一众小黄门,眼见上官被打,顿时又惊又怕,纷纷上前抱住宗仁,高声呼喝,却是没一个人敢上前和窦瑗撕扯。 其实早在两人在园门前争执之初,便已有羽林宫卫闻声而来,但一见是窦瑗和宗仁这两个都不被众人待见的,便又纷纷转身巡逻别处去了。所以,众小黄门扯起嗓子,嚷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宫卫的影子。 此时的窦瑗已是怒发冲冠,他双目圆瞪,目光如恶狼般凶狠的一一扫过一众阉宦,狰狞的咬着牙道:“你们这帮阉货给某听好了!若是再敢胡乱纠缠,误了江山社稷的大事!圣上怪罪下来,某就把你们一个一个都送进诏狱!亲手替你们剥皮抽筋!到要让你们好好尝尝某家的手段!” 这番好似带着冰碴般的威胁,登时骇得一众大小黄门浑身一颤! 仿佛此时方才记起,眼前这人手中还握着凶名昭昭的诏狱,不由气焰顿减,连呼喝声也小了许多。 见再无人敢阻拦,窦瑗也不多作停留,提步便往御花园中疾行而去。 待他走得远了,捂着肿胀面颊的宗仁才一把推开几名小黄门站了起来,怒视着一众手下,忽然抬手,挨个抽了一个巴掌,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一帮子蠢货、杀才!只知道干嚎!” 骂罢,宗仁恨恨的望向窦瑗远去的方向,咬着牙道:“不能就这么算了!留两个人在这里,其他的人,跟咱家追!就算官司打到陛下那里,万事也都由咱家顶着!” “喏——!” 几名小黄门齐声应喝,便在宗仁的带领下,小跑着往窦瑗的方向追去。 且说天子元修,此时正与三位美人堂妹在园中逛得累了,便着人在御花园的映月湖畔摆下一应御座,取来瓜果糕点,一边赏景说笑,一边行令品酒。 恰在快活惬意之际,却突闻不远处的宫卫隐哨方向,传来一阵喝斥之声。 元修微微一皱眉,朝那处放眼看去,便见到尤在气喘的窦瑗,正向着自己这边躬身深揖,口中高呼:“臣——廷尉卿窦瑗,求见圣天子!” “嗯?这个时候他来做甚?宗仁那奴才为何不提前通禀?”元修对于窦瑗能突然出现在这里,感到有些意外。皱着眉对亭外正张望过来的一名宫女轻轻一抬下巴,示意传窦瑗近前说话。 那宫人赶紧双手交叠,合在身前,深躬领命,然后便垂首弯腰,一路小跑着来到前方宫卫处不远站定,高声唱道:“陛下有旨,传廷尉卿窦瑗晋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湖畔君臣 “窦卿平身!如此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的窦瑗,元修对他的闯园晋见,丝毫不见半分不悦,神色温和的问道。 可他面前的窦瑗,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讨好的起身凑上前来,为自己说笑解闷儿,而是如个诤臣一般,依然跪俯于地。 “微臣……恳请陛下为微臣作主!” “嗯?”元修闻言眉头便是微微一皱,拿眼扫了一下坐在自己身旁的三个美人儿,心中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今日好不容易偷得半日清闲,携众美同游,本是一番悠闲的好心境,却全被窦瑗这般愁眉苦脸的突然闯入,给破坏了个干净。 “讲。” 元修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的道。 “陛下——”窦瑗却是人未开言泪先流,哽咽着道:“微臣膝下无子,唯有一义子那什勒,自幼哺养长大,情同父子。去岁,微臣受命监察军中不法事,深恐有负圣恩,便遣义子入殷州军察访军纪,却……呜呜……却未料数日前,竟在渤海城外,被……被那高欢次子高洋,指使家奴当众斩杀……我廷尉府一十三名忠卒,也当场尽数被戮!一介白衣,竟敢光天化日纵仆行凶,当街杀官!这……这是形同谋反啊!微臣,恳请陛下做主!让微臣亲……”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窦瑗后面的话。 却是天子元修,重重搁下了手中的酒器。金樽落于桌上,震得周遭一片死寂。 窦瑗不敢抬头,趴伏在地上,心中狂跳。他知道陛下定然是动怒了,只等着看圣天子如何处置便好。 他心中存的心思,便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请得圣旨,亲自察办此案。如此,自己便可放手纠察京中高贼党羽,既便奈何不了高家,也至少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手段。如此,才可在天子那里,多增添一份倚重与信任,才对得起自己那惨死的义子。 然而,他等了良久,直到膝盖都有些隐隐做痛,才听到上方传来元修依旧平淡的声音。 “此事,朕已知晓。来人哪!赐那什勒金壶五件、帛十二卷,追授正六品虎贲中郎将;余者众府卒,皆赐银百两,帛十卷!窦卿,回去好生安葬众将士。此事,朕自有定夺,跪安吧!” “啊——!” 窦瑗闻听如此圣意,不禁大吃一惊!脱口惊呼!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与高党不睦,对自己宠信有加的皇帝,竟会说出这般冷淡的旨意来。那他今日,不惜在宫内掌掴宗仁,犯禁闯宫之举,岂不就成了为自己义子讨封赏的疯狂之举了?这与街头那些乞钱葬子的乞丐又有何分别?明日,不,也许就在今晚,自己就会成为京师官场上的大笑话!二十年宦海积威,将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窦瑗状若疯颠,磕头如捣,就连头顶官帽掉落,长发披散也浑然未觉。 “陛下——!微臣泣血叩请陛下,恩准微臣亲察此案!定当给天下一个交待!还枉死的十四名将士一个清白!” 说罢,窦瑗又是重重的连连叩首道:“微臣冒死进谏,一片忠赤之心日月可鉴!臣斗胆,请陛下三思:自陛下登基以来,那高欢依仗军势,在朝中广布朋党,目无君父,两年不朝,屡屡抗旨不遵!如今便是连其子高洋,一个年方八岁的孩童,竟也敢当众杀官!这高氏一门,凶顽暴虐已极,朝廷法度在高党眼中如同儿戏!若此事仍不加处置,将来传于天下,我大魏圣天子威仪何在?!社稷纲常何在……” “住口!” 他话未说完,元修已然是暴怒的呵斥起来! “大胆窦瑗!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察谁?!朝中谁又是你口中的高党?!那是朕的国丈,是朕的妻弟!那朕在你眼中是不是也是高党?是不是有一天,你连朕也要察啊?!为了你的义子,把朕也抓入诏狱?!” “陛下——!微臣……”窦瑗惊恐的霍然抬头,身子从里到外的透着冰凉,眼前阵阵发黑,努力睁大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满脸怒容的皇帝。 他的额头早已是血肉模糊,几缕长发被污血粘在额前,遮在面上,状如怨鬼,形容恐怖。安德公主等三女陡然见到这般场景,皆是被骇得惊呼出声。 “哼!”元修冷哼一声,胸中的火气似乎小了些,怒道:“朕荣宠于你,皆因看你是干臣!渤海之事,你以为朕不知吗?!若非你那义子纵兵行凶在先,欲杀皇后之弟,高洋又怎会怒斩了他?!朕今日追赐他金帛功名,已是看在那枉死了的十三名军士的面上,赏给了你天大的颜面!若不是念在你有功社稷,又忠心于国,仅是纵子谋害皇亲这一条,朕便可尽诛了你的全族!” 说到此处时,元修已是面红耳赤,胸膛起伏。 一旁的平原公主元明月见状,忙快步走到他身后,探过一双冰凉的小手,体贴的替他揉抚后背,无声的提醒元修,切莫气大伤身。 仿佛佳人的这番安慰起了作用,元修的怒气消散了不少,吁出一口长气,广袖一挥,对窦瑗道:“罢了——!念你义子新丧,卿忧思成狂,朕今日便当你从未来过!回去罚俸一年,闭门休养三月,再去任上吧!” 窦瑗闻言,顿时瘫坐于地。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片刻,他便一咬牙,挣扎着爬起,向着元修膝行两步,口中高呼“陛下——!”,欲再做最后的力争。 便在此时,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叠声尖厉的叫喊:“来人哪——!护驾!护驾!有人闯宫!快!快与咱家将那狂徒窦瑗擒下!” 元修闻听这喊声,双目不由微眯了起来,目光冷冷的扫向了尤在地上颤抖不已的窦瑗。 一旁的三位公主,却是没想到今日这场插曲竟还有“加戏”,俱是引颈望去。 只见远处,黄门令宗仁,正一瘸一拐的在几名小宦官的搀扶下,向着这边踉跄跑来。 他的嘴角挂着血痕,黑色的外袍也被扯出了好大一个口子,一侧脸颊红肿,口中却是不住的呼喝招呼着羽林宫卫们护驾。 元修拿眼角扫了一眼身旁三位娇俏的堂妹,见三人均是面带好奇之色,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嘴角微不可察的扯动了一下。最后,视线中带着一丝无奈,落在了窦瑗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君心如冰 不多时,宗仁便来到了湖边。 人还隔得老远,便已是四肢着地,涕泪横流的跪着向元修这边爬来。 “陛下——!为老奴做主啊!” 宗仁哭喊着,语调悲怆,甚是凄凉。 “呵!又来了一个求朕做主的!”元修与三位公主对视一眼,面无表情的冷笑一声道。 却见已爬到近前的宗仁捂着脸,手指着跪在一旁的窦瑗,向元修哭诉道:“陛下!方才窦大人未奉诏而入宫面圣,被老奴在园外截住。老奴怕他打扰了陛下游园的兴致,本想着问清此人所来原由,再禀明陛下,请下旨意放行,可未料他竟忒的骄横跋扈。见老奴胆敢拦阻,当场便对老奴一个残缺之人拳打脚踢,意欲强行闯宫!老奴是拼死阻挡,可又怎是这凶悍之人的对手,被他殴倒在地,夺路而入。老奴值门不力,让这狂徒惊扰了圣驾!请陛下治罪!” “你……你休得胡说!”窦瑗惊怒不已,指着一旁的宗仁怒道。 “哦?!竟有此事?”元修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起身向两人走了过来。 宗仁此时也不答话,只是面带凄苦的领着一众小宦官对着元修不住叩首。不过,那意思却很明显:人证物证俱在,旦凭圣裁。 元修缓步来到宗仁面前,弯腰伸手翻起他被扯破的官袍看了看,才语带调侃的道:“哎呀,窦大人这下手也太没个轻重了!怎生把官袍也扯烂了?” “陛下!微臣没有……”窦瑗刚欲开口分辩,却被元修抬手止住。 只见元修一把抓住宗仁的袍领,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拍了拍他胸前的袍服,凑近了他,调笑道:“你……演得不错!只是,为何你与窦大人这般撕打,你的官袍如此狼狈,而他的却整洁如新?嗯……脸上大概是真的挨了一巴掌,不过,你这腿是怎么回事?衣服上没见有脚印啊?自己跌的?” 元修每问一句,宗仁脸上的颜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宗仁竟是满头冷汗,站立不住,双腿一软,便又要跪倒,却被元修一把抓住胳膊,扯得站起。 他的这番神态变化,元修身后的三位公主哪还看不出事非曲直。见到他的丑态,不禁都是掩嘴轻笑,倒是为现场紧张的气氛,平添了一抹春色。 “行啦!”元修也没好气的对宗仁道:“你这奴才!窦瑗朕方才已经罚过了!也算是替你出了气,你们都是朕身边的人,少生些嫌隙!省得让外人看笑话!” “老奴……老奴谢陛下隆恩……”宗仁听罢,老泪纵横,哽咽着便又要下跪。 却听元修已向一旁的几名小宦官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抬着你们的令官回去休息?!” “喏!” 一众小宦官如蒙大赦,纷纷躬着身子抢上前来,七手八脚的架起宗仁,便欲往园外而去,却被宗仁两下推开,径自跪伏于地,不住的向元修叩头。 元修有此疲累的伸出两指,轻轻揉了揉眉心,也不再理会场中的窦瑗与宗仁二人,转身有些抱歉的对明月三女道:“诸位妹妹,今日被这两个狗才扰了咱们游园的清静,朕实是没了兴致,也有些乏了,咱们回宫去吧!” “喏!”三女脆生生应了。 “起驾——!” 在黄门仪官的高喝声中,元修与三位公主,在大队宫人的簇拥下,起身而去。 只是在经过跪在地上的窦瑗与宗仁身边时,走在最后的元蒺藜重重一甩罗袖,有些厌恶的看着地上的二人,冷哼一声,用极低的声音斥了句:“两个不开眼的狗东西!” 窦瑗与宗仁闻言,皆是身子一抖,各人心中,却又是两样心思。 被众小宦官们搀着,往园外走去的宗仁,心想的是,这位蒺藜小公主可不是个善茬,日后可得小心伺候。今日少不得还需寻个由头,近前请安巴结一番,省得为自己招来祸事。 而窦瑗脑中,此时依然在回荡着元修方才那句“可尽诛了你的全族!”的怒吼。同时,他也心知今日之事已然成了定局,只怕自己只要出了这宫门,便要沦为洛阳官场的笑柄了。想到自己一生忠心为上,甚至不惜牺牲尊严的去讨好天子,却原来在皇家眼中,竟是不值一文,心中涌起无限凄苦。想着想着,竟是坐在湖畔,惨然冷笑起来…… 再说皇宫仪仗,刚行到一半,元季葱和元蒺藜便改了主意,提出天色尚早,想去别处再转转,元修便着人跟着去了。 只有明月却是拒绝了二女的相邀,留在了元修身边陪伴。 “陛下”, 正走着,明月突然贴近了元修,闪动着明眸柔声道:“您今天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气大伤身,让明月好生为你担心!” 元修闻言,心中一暖,伸手握住明月温润的柔荑,温声笑道:“还是你待朕最好!只是今日扰了游兴,你莫要怪朕便好!” “嘻!明月只要能伴在你身边就好了,再说,今日也挺有意思的啊?若非他二人前来,明月还没有机会见到陛下的天子之威呢!” “哈哈哈!你是在说,朕的脾气坏罗?”元修畅快的笑道。 明月闻言,抬起粉拳轻轻捶在元修胸口,娇嗔道:“哪有?!你这人就爱故意戏弄与我!” 却是又引来元修的一阵大笑。 “对了,陛下,我看那窦瑗也有些可怜,你不是说他平日最是忠心么?就不怕伤了他的心?”提起方才园中之事,明月不免有些担心的问道。 “嗯——”元修却是神容一凛,长吁了一口气道:“朕也于心不忍,但该做的戏,还得做!” “做戏?做给谁看?明月不明白”,明月奇道。 元修有些无奈的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忘了,安德公主的兄长便是清河文宣王——元亶!” “季葱姐姐?”明月听到元修这话,不禁有些讶异的问道:“可那又如何?” 元修却是神色郑重的深深注视了明月一眼,说了一句:“元亶之女,便是高欢长子的正妻!” “啊?!”明月惊得捂住了嘴。 此时,已是正午,赤日高悬。 重重殿阁,熠熠生辉。 可深宫高墙之下,窦瑗却走得如同一具行尸。 在即将迈出皇宫的宣仪门时,他抬头环顾,眼前这座自己曾无比熟悉的巍峨宫宇,此际竟是显得如此陌生,他的心,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君心如冰啊!” 窦瑗这样一名酷吏,此刻,竟是老泪纵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晋都暗涌 “静诚啊,前次传你的六丁六甲之术,习悟得如何了?” “回师父,徒儿愚钝,还……还未曾精熟,起符时常驱而不燃……” “嗯?呵呵……再悟!” 在清河郡的清阳县郊,有一座残破的土地庙,庙前一人多高的荒草,遍野漫生,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从草丛间穿过。 此时,小道上,正相伴行来一灰一青两名青年道士。年轻一些的,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约摸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右脸处生有一指盖大小的暗褐色胎记,肩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背上还斜负着一口青刚宝剑;而那年长一些的灰袍道人,长剑则是擒在手中,看起来也不过20余岁,生得眉目清秀,只是那高耸的鹰钩鼻,却透着几分桀骜之气。此人正是老仙岭上长生观中的那位济真道人,俗名姓潘,字有璋。此行正是奉了长生观祖师清虚上人之命,前往河南嵩山凌云观,名为游修,实为蛰伏待命。那随行的小道士,则是他的徒儿黄平信,道号静诚。 “咦?师父快看,前面似有一座老庙!”静诚一抬头,惊喜的道。 “嗯!已快到晌午,咱们就在那里歇歇脚,吃些东西再赶路!”济真道。 “好嘞!”静诚听到师父吩咐,当下欣喜的应了一声,伸手紧了一下肩上的包袱,脚下发力,便抢先往那破庙处奔去。他是个极乖巧孝顺的弟子,每次野外露宿,他都会主动先替师父打理好休息之处,因此深得济真的欢喜。 “你这孩子!慢点儿!”济真在他身后,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高声咛嘱道。 只是,他话音未落,静诚便已奔入庙内。 未料,小道士刚进庙中,却竟是“啊!”的一声惊叫,扔了袍袱,踉跄着从里面跑了出来。他脸色煞白,惊恐的看着已然长剑在手的济真道人,用颤抖的手,指着庙门内,惊呼道:“师……师父!这……这庙里,有个死人!!” 济真也不多话,随手挽了一个剑势护住周身,脚下运起纯阳步法,身形如鬼魅般飘乎瞬动,只两个呼吸之间,便已来到破庙门前。 他凝目朝庙内望去,才发现,原来这座残破的土地庙其实极小,只有孤零零这一间小房。小房正中,供着一尊落满尘泥的土地公塑像,旁边仅能容下四人。 就在塑像供桌之侧,靠着桌脚,躺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男子的手搭拉在地上,手中还握着一柄同样染满鲜血的环首钢刀。 那男子此时紧闭着双目,面色惨白,一动不动,似已死去。 济真不敢大意,长剑横于胸前戒备着,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感觉小庙周遭确实再无旁人,才屏息缓步入得房内,走向了那名浑身是血的男子。 待来到近前,济真用剑指着这男子,仔细打量起他来。 只见此人须发灰白,年逾四旬,头发蓬乱,脸上满是血污和泥块,已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脚上打着绑腿,露在外面的肌肉虬结,身上和腿上有着四、五处刀伤和血洞。看样子,像是个被人追杀的落难江湖客。 不过,济真的目光,随后便被那手人中握着的那柄错金环首刀吸引了。尽管刀上沾满了血污,他还是从那锋刃处一眼便看出,此人手中这柄钢刀,乃是一柄货真价实的百炼钢刀!这种刀,可不是寻常江湖人士便可拥有的。 济真缓缓的将手中剑锋,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之间,一面小心注视着这人面上的神色,一面慢慢蹲下身,探出手,轻轻搭在了那人颈侧的动脉处。 片刻,他猛的扭头,对双手握着长剑,正紧张的守在门外的徒儿静诚高声喝道:“还有气!快进来帮为师将他放平!” 静诚闻言,赶紧收了长剑,抢步进庙,从背后架起那人双臂,将他抬起。 一旁的济真,则抓住那人双脚,两人一齐用力,才将这身材高大壮实的中年男子,搬到了室内一角的平缓处躺下。 便是在这一抬一放之间,一块亮闪闪的金牌竟从那人上衣胸口处滑落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济真弯腰拾起,借着庙门口的光亮,仔细观瞧。 只见这金牌上,正面刻有一只腾云麒麟,翻过来,背面却刻着八个字:钦命使持节、都督东道! “嘶——!” 济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瞳猛的一缩! 他随即扭头望向地上那尤在昏迷之中的中年人,心中暗道了一声:竟然是他?! 晋阳,西城陋衣巷中,一处极不起眼的泥胚草房外,三三两两,或蹲或靠的散聚着七、八名裹着烂衫衣袄的肮脏闲汉。 草房门窗紧闭,房内却是满满登登的挤着十余名身材、年龄、衣着各异的汉子。 这些人俱是围着正中一张小方桌而坐,桌上摊着一张划满线条的白纸,桌后一名老者,正阴沉着脸,威严的目光从房内诸人脸上一一扫过。 桌上一支红烛正在燃着,不大的烛火,被附近几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吹得摇摇晃晃,时明时暗,将老者的脸也映照得有几分狰狞。这老者,赫然便是那日晋阳南城民巷中那绘图老汉——阿骨那。 “老将军!下令吧!” 说话的,是一名身穿锦袍,员外模样的胖子。 阿骨那老汉,抬起一对松垮的眼皮,看了一眼那胖员外,冲他点了点头,又神色严肃的环顾了众人一遍,才缓缓的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俺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伤亡也许会很大!你们,家中可都已安排妥当?” 那胖员外闻言也扭头环顾了众人一遍,抢先答道:“某家中老小,年前便已打发回了老家!” 说罢,又冲着身边一麻脸汉子和他身后两人一呶嘴,道:“‘麻鹰’老四、‘穿云箭’贺若塔、‘一枝竿’奇老大他们三人家,也都已安顿好了!” “是!”被他点到名的那三人,俱是点头答应。 紧接着,屋中其余人也纷纷接话应答,竟全是已早早将家人安顿出了城。 “嗯——!”阿骨那对众人的表现,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但下一刻,他的脸色便又阴沉了下来,冷声道:“你们都是大将军当年信得过之人,咱们这些人四年前,侥幸逃得一死,却是大丞相和大将军的家人,用满门千余口性命换回来的!咱们生生死死十几年,换来的功名身家,被高欢那狗贼,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那贼子手上沾满了咱们兄弟袍泽和亲人们的鲜血!这个仇报是不报?!” “报!”屋内回应他的,是一片咬牙切齿的低呼。 “好!”阿骨那此时霍然起身,肩背挺得笔直,神色威严,便如同一位统领着千军万马的上将军,哪还有一丝方才的老态龙钟之相。 “据各位方才所报,咱们此次总共可以动用的人马,共有两千余人,虽然多未经历过战阵,但其中也有二百余老卒!只要诸君同心戮力,计划周详,调度合理,有这两千余人,杀王夺城亦非难事!一旦夺下晋阳,咱们就立即封闭四门,假天子之诏,鼓动城中十万百姓上城,死守四门。只要撑得过两日,高党内乱必起!上人的援军便会抵达!届时,我等便就地成军,再举义旗,招集旧部,收编晋阳六镇鲜卑兵马,南下入洛,封王拜侯!” 随着阿骨那极富煽动性的高呼,屋中众人的呼吸也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双双如饿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内,闪烁着光芒。 阿骨那环视了众人一眼,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他顿了顿道:“三天之后,月盈之日,趁夜动手!方案及路线,先前已和大伙说过了,都可还记得?” “牢记于心!”那胖员外兴奋的领着众人齐声喝道。 “好!”阿骨那肃然道:“下面,众军听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