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行记》 正文 第1章 隋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二正午,天气非常炎热,晋阳城四门紧闭,高大的城墙上站立着一队队士兵,手持兵刃向城外警戒,城内大街上少有行人,道路两旁的店铺都关着门,偶尔有一队骑马的士兵巡视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晋阳兵备副使段举站在北门城楼上向前眺望,城外是一片绿野,一条北向的大道笔直地从绿野中穿过,道路上看不到一个人,一片静谧,实在想不到十天前城下人马嘶叫,喊杀震天,十万突厥骑兵如狂风般突袭晋阳,猛烈攻城,城内军民拼死抵抗,太原留守李渊亲自登城指挥军兵固守,晋阳军民死伤过万,突厥没能攻破城池,三天后忽然撤围北去,走得一个不剩。李渊怕突厥人使诈,命令紧闭城门,持续警戒,死亡军民的尸首就在城中觅地埋葬,死人活人都不许进出晋阳。 段举已经在北门守了两天,三天前的深夜,李渊的次子李世民独自一人来到他的家中,命令他亲自镇守北门,且只听从李世民个人指挥。段举是晋阳兵备副使,是晋阳守备刘文静的副手,从规制上讲,他只听从刘文静的命令,即便是刘文静的上级太原留守李渊,也无权直接指挥他,更别说无官无职的李世民。但段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世民,第二天他找个借口把北门守军统领换成自己的心腹,然后就驻在敌楼上,日夜不离。段举出身书香名门,饱读诗书学有所成,但他心向戎马,十年前从军,南征北战,颇有识人之明,如今天下大乱,豪杰之士都在找寻自己的英主,段举认定李世民就是他要追随的人。李世民虽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贵族子弟,但气度轩昂,识见非凡,胆勇过人,一年来他刻意接近李世民,李世民也很欣赏他的才干,引为心腹,要他注意接纳奇能异士,等待时机。 在晋阳宫正阳大殿中,太原留守李渊坐在高大的虎皮椅上,闭目不语,虽然此刻心焦万分,但他脸色平淡,就好似在静坐养神。大殿四周警备森严,殿中点了三支儿臂粗的蜡烛,把大殿的角落照得通亮。李渊四十出头,身体已经有点发胖了,他出身关陇贵族,是十六国时期西凉开国君主李暠的嫡系后裔,世代显贵,祖父李虎,在西魏时官至太尉,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父亲李昞,北周时历官御史大夫c安州总管c柱国大将军,封唐国公,李渊的母亲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姐姐,也就是当今天子杨广的姨母,他七岁时父亲病故,袭封为唐国公。李渊生得面容白净,方头大耳,很讨隋文帝杨坚夫妇的喜爱,杨坚经常把他接到宫中,与儿子们一同读书习武,十六岁就封他为千牛备身,那是皇帝面前的持槊侍卫,地位非常尊崇,显贵子弟无不向往。 二十岁时,李渊被任命为陇州刺史,首次独立领兵,统率三万兵马,守卫他祖先曾经立国的故地。杨广登基后,李渊虽然没有多少战功,但连年升官,多次被委以重任。前年,杨广任命他为太原留守,驻节晋阳,统领晋阳c马邑c汾阳三郡,防备突厥。太原留守的辖地东西长达千里,横垮河东关内两道,直接面对着强敌突厥,可说责任重大。 世家子弟中,李渊可说是最为天子杨广信任与器重的,可面对杨广的宠信,李渊不仅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惕惧非常。他天性仁厚,为人洒脱宽容,自小就与张狂骄横的杨广不对脾气。杨广登基后,更加骄奢淫侈,好大喜功,他大兴土木,修宫殿,凿运河,修驰道,四处巡游,三征高丽,一顾雁门,民众不胜其苦,史称“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掬为茂草”,一众谏阻的老臣如高熲c贺若弼等被全家抄斩,勋旧世家一半以上被抄没,朝庭之上只剩下一帮唯唯诺诺的佞小,每天阿谀着他。短短八九年,杨广就把父亲励精图治二十年建立的富强大隋搞得民怨沸腾c天下大乱,一时之间,从关中到河北,从太原到江南,大大小小的义兵竟然有上千支,李密c翟让聚集在瓦岗寨,王世充占据了洛阳,窦建德在河北称雄,江南有杜伏威,每一支都有十数万人,围剿的官军都不敢靠近。 杨广于去年七月第三次游幸江都,竟然被各路义军截断归路,围困在江都城内。城中食粮将要耗尽,皇帝的禁卫军家眷都在关中,军心不稳,杨广不断派人给各地封疆大吏送去敕书,命令他们勤王,可赶来的救兵不是被打散,就是投诚了义军,一个人一粒米也还没到达江都城里。 今天上午,李渊也接到了敕书,杨广命他亲率太原军力南下救驾。晋阳与江都相隔数千里,他的五万兵马绝无可能闯过黄河两岸几十路义军的拦截,更别说解江都之围,命他出兵就是让他陪死。再则,只要他离开晋阳,等于放弃北方防守,突厥势必追踪南下,关中的官军已经被调空,都城长安势必沦陷,关中百姓将遭屠戮,后果不堪设想。如果抗命不从,就等同反叛了,李渊仰天长叹:天亡大隋! 李渊命人把长子李建成c次子李世民c三子李元吉和晋阳令刘文静召来,将天的诏书拿给他们看。李元吉大怒,从刘文静手中抢过诏书,一把扯烂,高声骂道:“这无道昏君,反了他娘的!”长子李建成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死罪!” 次子李世民问李渊:“大人的意向是什么呢?”李渊摇头:“我也没主意,就是想问你们。”李世民又问李建成:“哥哥的意向是什么?”李建成松开李元吉,道:“江都肯定不能去。”李元吉狠狠地道:“就是到江都,也是去杀昏君!”李渊斥道:“黄口小儿,只会胡说!” 李渊又问:“文静,你看现在怎么办?”刘文静文武全才,勇猛多谋,两年前李渊来太原任留守时,他已经在晋阳作了十年守备。李渊初来乍到,急于建功,但对突厥了解不深,在交战中数次陷入危境,每次都是刘文静死战才保他脱困,所以,他对刘文静十分信任倚重。刘文静与李世民非常投缘,两个人结为忘年之交,经常在私下谋划些非常之事,刘文静与段举经常给李世民引介一些所谓的能人异士,李渊时有耳闻,但从不过问。 刘文静缓缓道:“唐公不仅不能去江都,这晋阳城,恐怕也不能再呆下去了。”李世民点点头,李渊沉吟不语,李元吉问:“刘令为何这样说?”刘文静道:“唐公受今上的隆恩,是断断不会背叛大隋的。但有旨不遵,已经构成忤逆,天子如果安然回到长安,少不得要治罪。”李建成问:“刘令认为天子还能回到长安吗?”刘文静摇摇头。 李建成忧虑道:“大隋将亡,起事的人一旦得了天下,将视大人为大隋余孽,必欲除之而后快。”李元吉道:“我们兵精将广,就是突厥的十万大军,也没伤我们毫毛,那些草寇又能奈我们何!”李渊对小儿子的狂言极是不耐,板着脸斥责:“闭嘴!”李元吉不敢再说。 刘文静道:“我们孤悬北塞,前有大敌,后乏强援。太原三郡丁男已尽,所产食粮不及万石,今年又遇旱灾,大军的口粮到年底就要告罄,关中空虚无人,已有四个月无粮草押解过来,我们的存粮,万万坚持不到明年三月,到时就是突厥不犯,我们也守不下去了。” 李渊长叹一声:“确是如此!前不得后不得,坐困危城啊!建成,你意下如何?”李建成是长子,老成持重,李渊有事总是首先问他,李建成想了想,道:“我们向西打回陇州如何?陇州偏远,先祖在那里奠基,大人曾经据守,民众拥戴我们,只要修城筑塞,东面的军兵也不能奈何我们。”李渊点点头,转头问李世民:“去陇州如何?” 李世民笑道:“大人怎么舍近求远?长安近在手边,我们不取,却远征陇州自我放逐是什么意思?”取长安那是公然反叛了,李元吉首先叫好,李渊看了看李建成和刘文静,李建成道:“一入长安,必成天下公敌,不经几番死拼,怕是难善其后。而且一离晋阳,突厥必趁机南下,我们无险可守,又缺少马军,突厥追来,怎么抵挡?” 这也正是李渊担忧的。说实话,以现在的情形,续守太原只是权宜之计,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离开太原后去哪里,他也有打算,他不表明意图,只是想试一试儿子们,察看他们的识见与胆略。陇州地广人稀,物产匮乏,先祖在那里建国,也不过三十年即告倾倒,现在陇州的北面与西面都是突厥人,情形比当年更恶劣,虽有几座孤城可以据守,但难以持久,去陇州,只是苟延残喘,随时会覆灭。取长安倒是一招好棋,关中富饶,人口众多,长安虽是国都,城坚池深,但守军精锐大多被杨广带到江南,防卫空虚,长安城里又有成千上万的李氏族人可以作为内应,取长安有八成的把握。占了长安,以关中为依托,可以察看时机,徐图后路,进退余地就大了许多,唯一担心的就是李建成提到的突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段举自从得了李世民的命令,日夜在北门值守,家都不回。这天晚上,当值的校尉跑来向他报告,说有两个人要骑马出城,领头的指名要见他。段举下得城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要出城的两人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挂着长刀,用布巾掩着大半个脸,前面领头的身材魁梧,眼睛亮闪闪的,另一个跟在他的马后,身材偏瘦,头脸隐在暗处。 那魁梧大汉见到段举,跳下马来,背着众人向段举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他让我们出城,明天晚上子时回来。”段举认得那玉佩是李世民经常挂在腰间的,他点点头,命令亲信校尉打开城门,放二人出去。 城门打开,那大汉一言不发挺身上马,和同伴一前一后进入城门,这时城下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烧到了尽头,他随手将火把扔到地上,火星贱了开来,后面的那匹马受到惊吓,猛地一撩,那个骑手非常老练,身形向下一挫,扬手一鞭,马疾冲向前,驰出城门消失在黑暗中。 那个骑手扬鞭的动作段举再熟悉不过了,他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就在刚才,他的顶头上司晋阳守备刘文静,违背李渊的命令,偷偷出城奔向北方!北面不远就有突厥人,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带领着十万铁骑,攻打晋阳不克,退兵后就驻扎在北面的白石谷。刘文静身负守卫晋阳抗击突厥的重任,竟然暗夜里投突厥去了!李世民让刘文静出城做什么?李渊知晓吗?段举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窍,但他相信李世民,相信此举必有深意,他吩咐手下关好城门,返身上城继续值守。 第二天,段举又调换了北门的守卫,到亥时,正好是他最信任的校尉周大泽当班,他站在城楼上北望,外面黑乎乎的看不到一点光亮,除了风声,也听不见其它声音,鼓楼上已经敲了子时,他仔细倾听,既听不到人声,也听不到马蹄声,看来刘文静不可能在子夜赶回了。段举不由得焦急起来,他不知道刘文静身负何种使命,如果刘文静今天不能归来,事情就闹大了,作为一城之首,在大敌压境时两天不露面,无论如何是掩盖不住的,他私放刘文静出城,李渊如果追责下来,他必须挺身替李世民承担。段举正焦虑之际,忽然听到一声马嘶,远远的,似有似无,他奔到城边,凝神再听,果然北面隐隐有马蹄声,他紧盯着城下,不一会就看到有五匹马飞奔而来。到了城下,为首的人勒住马,点燃了一支火把,抬头望向城楼,让城上的人看清自己的面目。段举认得正是昨夜为首的那个大汉,余下的四人都身着黑衣,包裹着脸,身材最矮小的那个,隐约就是刘文静。段举观见刘文静二人行动自如,不像是被挟持,于是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 李渊与三个儿子一直在大殿中守候,听说刘文静回到了晋阳,立刻传唤他来见。刘文静在暗夜中骑行了一百多里,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倦意,进来后先瞟了一眼李世民,然后向李渊行礼。李渊起身上前,抬着他的胳膊,道:“刘令辛苦,见到沙钵略了吗?”刘文静道:“见到了,唐公的意图也讲了,他同意我们的条件。”李渊舒了一口气,又问:“他还讲了什么?”突厥大可汗沙钵略贪婪成性,李渊料定他必会附加条件。刘文静道:“他派了一个使者一个通译一个护卫随我进城,说他的条件要当着唐公您的面讲。” 李渊问:“使者是谁?”刘文静道:“是大可汗弟弟的儿子律特勤。”特勤是突厥贵族的爵位,相当于中原的王公,只有大可汗的子弟才能封特勤,突厥王族姓阿史那,律特勤的名字叫阿史那刺达。李渊点点头:“听说过他,是员悍将。”刘文静道:“有点狂妄,说话口气很大。通译是个胡人,姓史。”李渊问:“那三人现在宫中?”刘文静道:“在守备府里。”李渊暗夸刘文静会办事,问:“晾晾他们?”刘文静道:“他们说天亮就要出城。”李渊噢了一声,道:“看来得会会了,请他们过来吧”。 刘文静领命带着突厥使者三人进了晋阳宫,来到殿前,门外值守的护卫拦住道:“请解下兵刃!”原来三人腰间都挂着护刀,那突厥卫士身材高大,腰间的护刀又长又宽,简直像柄铡刀。通译用突厥话说了一遍,那使者高声嚷了几句,显然不乐意,没等通译开口,李渊一摆手:“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吧。”说着起身离座,迎上前去。 那三人走了进来,昂然在殿中一站,不行礼也不还礼,目不转睛瞪视着李渊。烛光之下,众人看清了三人面目,那使者身材敦实,大宽脸上一双豹眼闪着寒光,通译是个三十来岁的胡人,高鼻子绿眼睛,头发与胡子都是红色的,那个护卫身材高大,脸黑黑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左手按着刀柄,眼睛直盯着李渊。 李渊见对方对自己行礼视而不见,也不见怪,突厥粗鄙简陋,本就不是礼仪之邦,他笑了笑退回桌案后坐下。那使者上前一步,高声讲了一通,像是在宣读一样。刘文静眉头一皱,他通晓突厥语,觉得有点不妙,瞟了一眼站在这边的李世民,李世民眼睛看着突厥使者,并没看他。 那使者讲毕,胡人通译上前半步,以一口标准的长安官话翻译道:“上天指定的草原及山川大地的主人c突厥诸部的保护者c启民大可汗之子领铁勒c契丹c回纥百部沙钵略大可汗,通晓南伽于地可汗李渊。”李渊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那通译顿了顿,扬声道:“汝既已弃暗投明,归顺我之麾下,汝之荣耀应立即昭告四方,既可光耀祖先,又可示范天下。着令汝即刻南下,我突厥一千附离将保护汝前行。汝既已为我臣民,你我即为父子,我非常思念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令汝亲子随使者北来,我见他就好似见汝。” 这一通话虽然佶屈聱牙不伦不类,但其中涵义李渊等人都听得明白,沙钵略直接以李渊父亲的身份提了三个要求:一是要求李渊把归降突厥之事昭告天下,二是突厥一千骑兵要跟随李渊南下长安,三是要李渊把儿子送到突厥为人质。 李渊与突厥联系,实为谋取大业所行的权宜之计,如果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认贼作父,当了莫名其妙的南伽于地可汗,他还有何面目去统领汉人!李渊生来富贵,自小予取予求,万人仰视,在大隋荣宠至极,即使是杨坚父子,之前也从没为难过他,加上他性格豁达,很少与人动气,突厥使者的一番话,让他心火猛窜,嘴唇打颤,他使劲掐着大腿,压制自己不要爆发。李元吉怒不可遏,就想立刻拨剑把突厥使者砍了,李建成死死地按着他的手,李世民与刘文静平静地站着,不言不语。 那使者律特勤看着李渊,豹眼里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李渊的反应好似在他意料之中,他也非常欣赏自己一通宣告的效果。在这种场合,李渊不开口,刘文静等是没资格说话的,大殿里站着八个人,静悄悄的,没一丝声响。 过了好久,李渊才冷静下来,他咳嗽一声,抬手捋捋胡子,掩饰刚才的失态。派刘文静与突厥联系,他就有受辱的准备,突厥人提这些条件,一是要侮辱他,报往日战杀之仇,二是要试探他的底线,沙钵略欺人再甚,此刻他也不能翻脸,如果两家谈崩了,结局只有更坏。但突厥人的条件也不能照单全收,须得狠狠地压价。李渊素来有头晕的毛病,加上平时就不擅言辞,两家谈判这种需要机锋灵变之事,最好由他人代劳。 李渊看了看己方的四人,刘文静头脑冷静言辞便给,但职级较低,说话没有权威,三个儿子中,李建成与自己一样诚恳木纳,不懂权变,李元吉就不用提了,只有李世民智慧超群心机深沉,嘴巴又利落,适宜代表自己与对方一谈。让儿子与对方谈,也是贬一下突厥人,拉抬自己的身份,就算李世民与他们谈崩了,自己处于后阵,也好出面收拾。 李渊站起身来,向律特勤道:“殿下秉承大可汗的旨意,风尘仆仆而来,先让在下尽东道之谊,然后好好歇息一晚,明天领略一下晋阳的风光,咱们徐徐商议。”律特勤伸手一拦,厉声说了几句,胡人翻译道:“我们是来传达大可汗的圣意,不是来吃饭喝酒的,你如果不愿归属,我们即刻就走。”李渊微笑道:“特勤殿下如此勤政,在下十分佩服。只是在下老迈,等特勤殿下过久,心疲体倦,眼睛都睁不开了。”说完他伸腰打了一个哈欠。 律特勤眼中露出嘲弄的意味:“大可汗的意思你可搞明白了?”李渊苦笑道:“我这会真是有点糊涂,我的儿子们年青,头脑好使,他们必能领会大可汗的圣意。”说完又要往外走,律特勤拦他的手往上抬了抬,问:“他们能代表你吗?”李渊用手一指李世民:“他说了就算。”乘律特勤转头的机会,绕过他的胳臂就出了大殿。 李世民上前一步,向律特勤三人抱一抱拳:“在下李世民,是唐公的次子。”他分别一指李建成和李元吉:“这是家兄,这是舍弟。”律特勤脸抬得更高:“只问你一句话,大可汗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大可汗的圣谕言简意赅,特勤殿下转述到位,这位史先生声音清朗,在下听得明明白白。”他连带着把那胡人也夸奖一番,律特勤哼了一声,李世民郑重地道:“唐公大人定会遵照大可汗的旨意,即日倾城南下,为大可汗夺取长安。”李建成脸露惊异,李元吉心里暗骂李世民糊涂:父亲把重任交给你,指望你能力挽狂澜,你一上来就奴颜婢膝地照单全收,这样窝囊哪比得上我,看你怎么向父亲交待!那胡人翻译过去,律特勤见这年青人毫不纠缠,满口应承,脸上露出笑意,心里却把李家父子贬得一文不值。 李世民道:“这次大可汗最得力的附离骠骑与我们同行,取长安必不在话下。”突厥最凶猛的一支骑兵叫附离,人数不到一万,是大可汗的亲卫,附离是突厥人对他们的称谓,译成汉话就是凶猛如狼的侍卫之士,汉人史上最有声名的骑兵是汉代霍去病的骠骑兵,李世民把两者合称,实是想表达对突厥附离的极致景仰。律特勤不懂汉话,突然听到李世民冒出附离二字,立刻转头看着史姓胡人,那胡人就受了难为,多费了不少唇舌才向律特勤解释清楚这个词。律特勤在十年前当过沙钵略之父启民大可汗的附离统领,对这一段经历非常自豪,听了李世民的话,心里的得意流露于脸上。李世民又道:“麻烦特勤殿下传令,这次附离骠骑南下,要全备重装,弓要大箭要沉,盔甲要厚,还要带上西域的铁盾。” 自西周以来,中原就受北方草原戎夷的侵扰。中原人丁数繁,兵士众多,但常常被少量的北方戎夷击败,前有西戎攻下镐京,迫使周平王东迁,后有匈奴刘渊攻占长安,直接灭了西晋,中原王朝吃过的败仗数不胜数,其主要因由就是戎夷擅用骑兵。骑兵来去如风,以步军为主的中原军队,往往承受不了骑兵的冲击,汉军对付骑兵的主要手段是结阵,其次就是装备盾牌。汉人身小力弱,盾牌往往用较轻的硬木或藤条制成,西域胡人以铁制盾,防卫效果更好。但突厥骑兵很少使用盾牌,附离冲锋在前,不知防守为何物,最多披上轻薄的皮甲,连铁甲都不穿,遑论手持笨重的铁盾。 律特勤眉毛皱了起来:“附离跟在你们队后当监军,只负责给大可汗取金帛,不参与战阵。”李世民摇摇头,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还是带上的好,进入关中,时时处处都是战阵,我们兵少将寡,战事激烈,折损必多,恐怕照顾不好附离骠骑。” 律特勤的脸更黑了,怒声道:“天之骄子,焉用牛羊照顾!”他用手一指刘文静,“他说中原的精卫都被你们的可汗带到了江南,关中已无重兵防止,取长安易如反掌,怎么会时时处处有仗打?”他面目狰狞,象似要吃了李世民。 李世民为难地道:“原本唐公大人想打着保卫长安护佑人民的旗号南下,沿途百姓必会箪食壶浆把我们迎进关中,确实无仗可打。长安百年国都,积存深厚,丝绸金玉取之不尽,附离骠骑定会满载而归。现在按照大可汗的旨意,唐公大人将昭告天下,百姓皆知南伽于地可汗要去劫掠长安,中原百姓愚笨,不识大可汗威严,又恨又惧,定会妨害我军。如果是堂堂正正地对阵,不用附离骠骑出手,唐公的人马就能击破他们,但就怕他们在房前屋后不分昼夜冷枪暗箭地偷袭,再挖坑使绊,断我粮路,实在防不胜防,所以附离骠骑最好带上铁盾,以防万一。” 律特勤嘴里不屑:“什么鬼话!几个草寇能耐附离何!”但心底却有些发虚,他多次南侵,有一次深入汉地一千多里,深知汉人恨突厥入骨,决不会箪食壶浆迎接突厥,中原村陌相接,犹如迷阵,附离擅长冲锋陷阵,但除了把沿途百姓全部杀尽,还真没有招式应对偷袭。 李世民听他音调降了下来,知道自己的恐吓见效,又道:“长安百姓闻知南伽于地可汗来了,必会毁家南逃,我们只能得到一座空城。”空城自然不会有大量金帛献给大可汗,这话不说律特勤也懂,他豹眼微眯,盯着李世民问:“这么说只要把你父亲归顺大可汗的事昭告天下,你们就白跑一趟?”李世民摇头:“唐公大人归化为大可汗子民,实是荣宠无上。如果我们顺利取得长安,会立刻将这份荣宠布告天下,那些愚公愚妇见识了大可汗的威武,感受到身为突厥子民的荣光,一定心悦诚服,唐公大人再整修宫殿,备好牛羊,迎接大可汗进城,那样岂不两全其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听起来这倒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让李渊多费周折,又不违逆大可汗的旨意。刘文静心里暗赞:这个拖延之计甚妙,只要到了长安,突厥骑兵必会大肆抢掠,那时再由李渊出面安民,做个样子把突厥人赶跑,突厥人带着财物走了,黑白就由得李渊说了,谁会相信他向突厥称臣纳贡呢。 律特勤托着下巴沉吟一会,回头看了一眼,对李世民道:“那就这样,你草拟好布告,一进长安就让附离发布。”李世民躬身抱拳:“多谢特勤殿下。麾下有特勤殿下这样英明神武的大将,大可汗必能驾驭长安。”俗话说无孔不穿马屁不穿,律特勤听到如此恭维,脸上浮起笑容,觉得这个李二公子比李渊好看多了。李世民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个难题,李建成与刘文静暗暗佩服他的口才,李元吉听他大肆恭维这个粗鲁的突厥人,心里直想吐。 李世民见气氛有些和缓,命令手下抬进三张胡床,恭敬地请律特勤三人坐下。律特勤犹豫了一下,在前面的胡床上盘腿坐了下来,胡人通译与待卫也跟着盘坐在后面的胡床上。三人连夜奔波,又在殿中站立半天,确实有些脚累。突厥人坐不惯汉人的椅子,这些胡床倒合他们胃口。刘文静经常出入晋阳宫,对这里的物件非常熟悉,平日并不曾见过这些胡床,显然是刚刚置办的,心里对李世民更是佩服。 李世民依旧恭敬地站着,律特勤道:“你这样能说会道,又代表南伽于地可汗会见我等,一定是他最珍视的儿子,就代表他去见大可汗吧。”刘文静与李建cd是一惊,躲在壁后偷听的李渊更是心中猛惊,律特勤的意思是指定李世民去突厥为质,百年来有不少中原皇帝和豪强的子弟被送去突厥作人质,无不饱受折磨,少有安然回来的,自己这三个儿子虽然年青,但多经战阵,都是一等一的带兵之才,李世民更是出类拔萃,这次南下,还得依仗他的将才,万不能让他去突厥。 李世民泰然自若,行礼道:“多谢殿下抬爱,在下仰慕大可汗威仪,早就想去拜见。现在有特勤殿下引介,正如开了方便之门,到了草原,还望特勤殿下多多照顾。”他一口答应入突厥为质,律特勤手一抬说了几句话,史胡人的翻译很干脆:“好说!” 李世民又向律特勤行了一礼,道:“在下最为仰慕的,除了突厥的骏马,就是突厥的勇士,做梦都想结识突厥好汉,在草原上与勇士为伴,骑马竞逐,弯弓射雕,实是人生一快。早就听闻除了大可汗,特勤殿下与大萨都虎步鹰扬,是勇士中的勇士。”李渊父子不知大萨都是何许人,只有刘文静听说过,知道大萨都是草原上萨满教的教主,勇力与智慧号称突厥第一,草原部落皆视他为神。律特勤听李世民对自己如此赞誉,不由得挺了挺胸,难得地谦逊起来:“三个我才及大萨都肩头。” 李世民道:“特勤殿下身份尊贵,又统领万军,在下不敢高攀,在下想与这位英雄结为兄弟,以后并马驰骋,生死与共。”他手指所向,是那个突厥侍卫。 那胡人猛地站了起来,用突厥话喊了两声,律特勤腾地跳下胡床,右手按住刀柄,一双豹眼睁得鸡蛋大小,胡人也一改刚才低头侧目唯唯诺诺的样子,双手提到腰间,眼睛放光,侧身面向殿门,那侍卫依然盘腿坐着,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李世民,一点不似律特勤等人的紧张。 李渊父子与刘文静也不解李世民此举何意,他是大隋国公之子,身份尊贵,竟然要折节下交一个突厥侍卫,确实有些反常,但看律特勤的架式,其中又似大有文章。刘文静向前移了一步,心中盘算如何在律特勤拨刀前打倒他。 李世民好似没感觉到危险,他解下佩剑,双手托举着,绕过律特勤,走到那侍卫身前数步,躬身道:“在下李世民,唐公大人第二子,今年二十岁,盼望与壮士结为兄弟。”律特勤脸色更加紧张,纂着刀柄的手上青筋直蹦,李世民离他只有两步半,只要他长刀出鞘,即刻能将李世民斩为两段。 那侍卫站起身来,律特勤闪开一步,护住他的右侧,那侍卫笑着拍了拍律特勤的肩膀,示意他挪开一些,然后走前一步,双手接过李世民的佩剑,转身递给律特勤,又解下自己腰间铡刀一般的兵器,也是双手托举,向李世民说了一句,那胡人眼睛盯着殿门,头也不回地译道:“在下阿史那咄毕,沙钵略大可汗之子,愿与公子结为兄弟!” 李渊等人心中震惊无比,这个侍卫竟然是突厥大可汗沙钵略的儿子!沙钵略有七个儿子,只有咄毕是可敦阿史德氏所生。突厥不像中原王朝那样建立储君,继任者由大可汗在死前指定,如果大可汗突然死亡,没有来得及指定继任者,就由王族阿史那族亲大会在大可汗的儿子中挑选,无论是大可汗指定还是王族大会推选,一般都由大可汗儿子中身份最尊贵的那人继任。与中原有些相似,大可汗儿子的尊卑,往往由其母亲的地位决定,可敦是大可汗的正妻,相当于中原的皇后,多数出身突厥阿史德家族或中原和西域大国的皇室,可敦的大儿子是首选继任者。 李渊父子来太原已经两年,这么重要的讯息是知道的,但咄毕担任突厥北方设,又叫北厢察,一直都在漠北统兵,从没在两军阵前出现过,所以包括刘文静在内都没见过他,他今天扮作侍卫潜入晋阳,来意真不好琢磨。 李世民托起双手,接过咄毕的兵刃,刘文静上前两步,接了过去,那刀分量很重,压得刘文静双臂一沉。咄毕又走前一步,侧右肩倾向李世民,李世民倾侧右肩与他轻轻一撞,然后换作左肩,又是轻轻一撞,两人分开。换兵刃,撞双肩是突厥勇士结拜的仪式。李渊在壁后忍不住笑意,心中猛赞自己儿子:李世民肯定没见过咄毕,他察言观色,看出咄毕是个大人物,主动套近乎,竟然钓住了大鱼,这份眼力,是我传给他的。现在他成了咄毕的异姓兄弟,那讨价还价的事就好办多了,有这样的儿子,大业何患不成! 律特勤后退两步,与那胡人一左一右护卫着咄毕。咄毕对着李世民说了几句,那胡人译道:“突厥王子的兄弟不能屈为人质,让南伽于地可汗另选他人。”李世民一抱拳:“小弟能追随殿下左右,心中感到无限荣宠,我马上回去收拾,今夜就随殿下北上。”咄毕手一摆:“南伽于地可汗死后,你继他为可汗,现在就得跟随在他左右,人质另选。”他直接以主子的身份指定李渊的继任者,口气坚决,不容商量。李渊肚里暗骂突厥人狂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把这个狂妄之徒扣下为质如何?但随即摇头否定,那样只会惹祸上身,太原即刻迎来一场死战。 律特勤眼光扫了扫李建成与李元吉,正想从他们当中选一个,那胡人先开口了,他用突厥话说了几句,律特勤好似有疑问,皱着眉头问了几句,胡人肯定地点点头,咄毕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们讲的分明是突厥话,但除了可敦c光明几个词,刘文静竟然没听懂一句。 咄毕转向李世民道:“兄弟有一同胞妹妹,我甚是羡慕,可敦一直向上天祈求一个女儿,你妹即同我妹,她老人家见到令妹,一定会视同已出。”壁后的李渊忍不住一哆嗦。咄毕道:“我既已露出身份,此地不能久留,明日午后,我们在城外见面,为兄弟出征壮行,即时有大礼相赠。”不等胡人译毕,他右手一扬,转身走向殿外,律特勤和胡人跟着出了大殿,李世民等人送出宫门,刘文静则陪他们从北门出城。 李世民三兄弟回到殿中,就见李渊坐在虎皮椅上,阴沉着脸,见了他们也不说话。过去的一个时辰,风起云变,事情波伏太大,李建成头都懵了,李元吉也有一肚子疑惑想问二哥,可见父亲面沉如水,吓得不敢吭声。其实李渊此时心里也是乱的,刘文静接来突厥使者,律特勤盛气凌人侮辱他,李世民代父谈判,巧施缓兵之计,又被律特勤指定为人质,李世民与一个低阶侍卫结为兄弟,没曾想侍卫却是突厥的准太子,李世民不用去突厥,明天还会收到一份大礼,儿子不用去了,但咄毕却指明让自己的女儿去当人质,其是的蹊跷实在难猜。 李渊与妻子窦氏共育有四子一女,长子建成c次子世民c三子元吉c四子玄霸,女儿刚满周岁,还没起名。四子中玄霸长得像极李渊,最为他夫妇喜爱,不幸在三年前病逝,窦氏夫人伤心欲绝,饭茶不进,日夜啼哭,人瘦得都脱了形,李渊细心抚慰,一年之后,窦氏思念幼子之心才稍为松懈,去年五月又添得一女儿,此女粉妆玉琢一般,十个月就能开口说话,窦氏像心肝宝贝一样每天把她揽在怀里,须臾不离身,李渊军政之余,最为开心的事就是与夫人抢女儿,小女扯须贴面,咿呀学话,经常逗得李渊开怀大笑。想到要送她去突厥作人质,李渊的心如针扎一样,什么军国大事宏图霸业,此刻变得毫无意趣,咄毕为什么来,起兵后又如何,也懒得去想了。 李渊的心情三子都懂,沉默半天,李元吉轻声道:“我去城中找个百姓家的女儿,扮作妹妹,明天送给突厥。”李渊心中一动,中原王朝经常被迫与北方和亲,皇帝舍不得将自己的亲闺女送入虎口,总是找个宗室之女,封为公主送给那些野蛮人。施调包计虽有损信义,但对付不知信义为何物的突厥人也不为过。 这时刘文静返了回来,李建成问:“没人发现他们吧?”刘文静道:“他们都蒙着脸,也不说话,段举亲自守着城门,不会有人知道的。”李建成道:“那就好。”刘文静迟疑一下,又道:“临出城门,那胡人对咄毕说了几句话,我不明其意。”那个胡人刚来时低眉顺腰地像个奴才,咄毕的身份一暴露,他立刻赤手空拳从侧面护住主子,此人不仅颇富智计,看那架式,还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咄毕本要李建成或李元吉入突厥为人质,他嘀咕几句,人选就换了,显然在咄毕面前说话很有份量。李建成问:“他说了什么?”刘文静看了一眼李渊,回道:“他说明天要找个女人来,看看姑娘脚下有没火焰。” 李渊霍地站了起来,大叫道:“快去!快去!把那些奴才都抓起来!”李建成与李元吉愣住了,不知是哪几个奴才,李世民快步出屋,叫来亲兵往后院去了。李渊怒气勃发,猛地把案上的箭筒摔到地上,拨出佩剑向桌子猛砍,李建成兄弟二人和刘文静从没见过李渊如此失态,吓得不敢说话。 不一会,李世民回到殿中,李渊怒声喝问:“那些贱人砍了没有?”李世民道:“孩儿已把她们关了起来,一会就讯问。”李渊手一挥:“还问个什么,立刻砍了!”李世民道:“孩儿已派人去找乳娘和那个接生婆,抓到后一块砍了。”李渊把剑一扔,颓然坐到椅子上。 原来李渊的小女儿天生异象,出生时右脚掌底就有个火炬形状的鲜红胎记,李渊很是惊奇,就给女儿起个乳名叫光明妮,此事只有留守府内堂的人知道,突厥人竟然能查知,显然在李渊夫妇身边布有眼线,最有嫌疑之人,自然是窦氏身边的仆妇,李世民乘母亲还在安睡,悄悄把伺候她的仆人全抓了起来,这些人无论是否突厥的细作,都不能留在母亲身边了。 李建成道:“大人,明天让二弟再和咄毕交涉,让孩儿去作人质。”李渊没接话,李世民也没吭声,李元吉道:“这个万万不可,大哥是长子,未来要继承李家的基业,三军将士如果知道你入突厥为质,会减了斗志。再说那个突厥人本就不要我们两个为质,就是二哥说情,也未必能换人。” 李元吉的话把李渊的心思稍稍拉了回来,他也纳闷,按照常理,突厥会要求自己地位最高最为珍爱的儿子去当人质,那自然是李建成,他是嫡长子,是唐国公爵位的继承者。但突厥人却点了李世民,李世民为了自保,与咄毕结为兄弟,咄毕又莫名其妙地将李世民换成了光明妮。在汉人眼里,儿子是父亲的血脉传承,女儿是要送与他人家的外人,十个女儿也比不上一个儿子。在突厥,妇人更如草芥一般,寻常部落经常把自己的妻女与他人交换马匹食粮,即便是可敦,在大可汗死后也常被他的子弟们继娶过去。突厥人为什么舍弃李建成等,非要让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姑娘去当人质?仅仅是因为李渊对她至为疼爱?其中缘由,极是难猜。突厥人性情反复,不讲恩义,塞北风沙走石天寒地冻,一个刚过周岁的小姑娘,能扛得了几年?窦氏夫人对女儿爱逾性命,在痛失爱子后,又要与女儿生离死别,她能否挺得过去大有疑问。 李渊进也难,退也难,胸中烦闷无比。李元吉自认为兄弟三人中属他最有智计,经常冒出些惊人的念头,这时也没了主意,五人或坐或站,皆不言语。殿外天已大亮,李渊闭着眼睛长叹一声,手指点了点李世民,不说一句话,起身向后院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李建成看父亲没交待一句话就走了,担忧道:“大人去找母亲商量,这可如何是好?”李元吉斜了他一眼,道:“大哥,大人主意拿定了。”李建成疑惑地看向李世民和刘文静,刘文静点点头,李建成这时才知道父亲已经下决心与突厥缔约,就要送小妹入突厥,他临走时手指点点李世民,双方立盟的事,自然是由李世民出面了。 其实只要突厥使者进了城,就由不得李渊后退了,如果他现在反悔,突厥人立刻会把晋阳宫中发生的事张扬出去,不起兵就等同于全家坐等杨广赐死,李渊只能分个轻重,说服夫人,将女儿送入突厥。 李世民向刘文静吩咐道:“刘令,你去备一下明天的仪礼,再点一百骑军,要最威武的,己时随你我出城。”刘文静应了一声,出去准备了。李世民又向建成道:“小弟还得麻烦兄长一事。”李建成道:“你我兄弟,何必客气。”李世民道:“母亲房里的人关在前进院里,我想请兄长守在那里,把大人的传令官挡回去,己时再把他们用车送到城外,此事唯兄长能做。”李建成还没说话,李元吉忍不住问道:“二哥,你吩咐这个指使那个,能否不要卖弄机关?你要那些下人做什么?”李世民道:“大人决心已定,那些下人就杀不得,送给突厥做个人情,对小妹也会好些。”他稍一指点,李建成与李元吉就明白了:那些仆妇不一定都是突厥的细作,但突厥细作必在其中,咄毕说要送李世民大礼,不知会玩什么花样,己方难以准备还礼,把细作还给他们,算是凑个礼数,让家中的仆妇随着小妹,照顾起来也方便。一想到小妹刚会走步就要遭受如此苦难,三兄弟心中皆是不忍。 李渊来到后院书房,命人立刻把司旗李成和晋阳宫中的医女何氏传来。家丁送来早餐,李渊哪有心吃饭,挥手让他们拿走,闭眼坐在案后等人,隔壁传来夫人与小女的嘻笑声,李渊听在耳里,心中绞痛。 不一会,李成与何氏来到书房。李成三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双眼细长,显得非常干练,他也是陇西人,是李渊的同族远房,自小习武,练就一身好本领,十三年前在长安与人争斗,伤了三条人命,被打入大牢等着秋后斩决。杨广登基,大赦天下,二等死罪以下的囚犯皆免死,发到军前戴罪立功,李渊受杨广之命复审长安死囚,见李成英武非常,又是自己族人,就编个理由把他由一等死囚改为二等,发配到自己军前效力。李成作战英勇,很快就因军功除罪,李渊很是赏识,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做了司旗。司旗职级不高,却是军中的关键,每次出征,司旗都要紧跟主帅,以旗语传达主帅的命令,非万般可靠之人不获任用。 何氏二十来岁,白净面皮眉目清秀,她是建成乳娘甄氏的女儿,自小随母亲住在李渊府上,建成体虚多病,天子杨广知道后派一个太医常住李府,何氏在旁给太医抄方熬药,竟然学得一手好医术,来晋阳后在宫中小试身手,竟然治愈不少难症。 李渊挥手让其它人出去,上前扶起跪着的何氏。 李建成按弟弟的吩咐,守坐在前院的门房里,他的乳娘甄氏急匆匆走了过来,见面就谢恩。李建成忙上前扶她坐下,让她先缓口气,甄氏喜不自胜,啰嗦半天,李建成这才听明白她喜从何来,原来甄氏的女儿何氏已经被李渊收为义女,列入宗谱,许婚给李成,并且赐给他们宅第,已时他们就要出城完婚。听到何氏已时出城,李建成顿时明白了父亲的安排,小妹入质突厥,身边须有亲近之人看顾,李成精明干练,何氏粗通医术,是最为适合之人,乳娘不知女儿将要远去突厥,还在欢天喜地感恩李渊。李建成与乳娘关系极为亲密,看着她充满笑意的老眼,心中恻然,盘算着午后如何安慰亲娘与乳娘两个母亲。 已时,李世民穿好衣甲来到门外,刘文静与一队整装骑兵在门外列队等候,李世民翻身上马,奔向北门。段举自几天前接到李世民的命令,一直亲自守卫北门,这时见李世民亲自来到,立刻命令打开城门,李世民向他点头示意,带领人马疾奔出去,离城一里,勒住马整队等候。 一柱香的功夫后,一队人马从城里出来,领头的是李建成,在他身后,李成领着十个重装骑兵护卫着何氏,何氏骑一匹白马,怀中抱着一个小孩,不用问也知是谁。小妹裹在一个鲜红的披风中,黑漆漆的双眼扑闪着,李世民胸中一痛,忙扭过头去,不敢看她的脸。 李世民问建成:“大人有何训示?”李建成把一封书信递给他,指了指后面三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道:“大人收回了命令,其它的一句也没说。”这封信,就是李渊按突厥要求,亲笔写就的归降书,李世民贴身收好。李建成道:“二弟,为兄有个话,请你务必转达给咄毕。”李世民一怔,李建成道:“一年后,为兄将亲自北上,迎回小妹。”李世民点了点头,嘴里说“遵兄长命”,心中却叹建成太过柔弱,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讲给虎狼一般的突厥人听,只会让他们瞧小了。 别过建成,李世民和刘文静领队北行,走出二十里,道路左面有个小山包,密密地长着树木,刘文静勒住马,问李世民道:“突厥的骑队就在前面不远,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分一下队?”所谓分队就是在山包后留下一队骑兵,有变故好打个接应。李世民向远处瞭望,并没看到突厥骑兵的影子,也没听到人马喊叫的声音,但刘文静经验老到,他说突厥人在前面,那就肯定在前面。李世民笑道:“不必了,咄毕今天不会动我。”说完打马就走。 自两年前相识,刘文静就对李世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青年不仅机智果断豁达灵鉴,而且胆勇过人,实是不世出的人才,但又锋芒毕露,担当过烦,太引人注目,只怕天忌人妒,前途多生波折。律特勤昨夜点他为人质,可不是惺惺相惜想与他纵马草原,而是忌惮他的才智,想把他扣在突厥,剪去李渊的臂膀。昨夜他识破咄毕身份,冒险与咄毕结为兄弟,看似机巧成功,实则留下不测风险。咄毕贵为可敦之子,乔装潜入太原探听虚实,光这份胆量就非同一般,英雄相惜,英雄也相妒,李世民这样的英雄兄弟,任谁都想早早除去为妙。突厥人虎狼之性,为一块马肉,父子对砍兄弟相残的事比比皆是,杀个把异姓兄弟根本不在话下。刘文静想提醒李世民一声,但看他信心满满泰然自若,又把话咽了回去。 又走出十里,就看到了前方突厥的骑阵,黑压压地一字排开,少说也有两千人。突厥骑兵一般都披挂黑色衣甲,只有领军人物才身披白色或彩色袍服,李世民看到有两人着白袍骑马立在阵前,身材高大的是咄毕,矮粗的是律特勤,两人身后各有一个熊一样强壮的突厥骑兵持着狼头纛,咄毕身后的狼头纛是黄色的,律特勤身后的狼头纛为青色,那史姓胡人骑马立在两个狼头纛的后面。 距离一箭之地,律特勤挥动手臂,命令他们停下来,刘文静刚要发令,李世民暗一摆手,示意继续向前,律特勤手向下一摆,前排的突厥骑兵将弓箭执在手中,李世民依然不停,突厥骑兵执弓搭箭,描准他们。刘文静大为紧张,执疆的手中满是汗水,李世民浑不在意,直行至咄毕两丈之内才停下,律特勤脸都青了,刚想发作,咄毕左手平平一划,律特勤恨恨地瞪视李世民一眼,催马来到他身前,大声吆喝起来,前边几句刘文静还听得清楚,后面的就不明其意了,那胡人随在律特勤身后,并不翻译。隋军这边只有刘文静懂突厥语,但律特勤像似要报复他们不听号令,把话讲得拗口难听,又不让胡人翻译,故意要办李世民难堪。 李世民把父亲的书信交给刘文静,低声道:“你把信和礼物带过去,也瞎喊几句,律特勤无论说什么都表示听不懂。”刘文静接过书信,示意执礼的骑兵跟上自己,在座马与律特勤交头时停了下来,双手捧着书信,用幽州话道:“我主唐公李渊,命我等送书信一封及礼物若干与咄毕王子及特勤殿下,愿我们世代友好,永保北境太平,愿突厥风调雨顺,大可汗万寿无疆,诸位殿下身体康健。”刘文静祝福的话说个不停,律特勤高声呵斥,命令他闭嘴,刘文静表情更加恭敬,依旧祝福个没完。律特勤回头看那胡人,那胡人双手一摊,用突厥话道:“全是汉人的敬语,祝福可汗c厢察与殿下身体康健。”刘文静心里暗惊,他自小长在幽州,幽州话自成一系,与中原官话截然不同,它地的汉人几乎听不懂一句,这个胡人竟然能猜出话意。他还要继续下去,律特勤却不再接受他的恭维,侧马抓过书信,刘文静手一挥,执礼的骑兵把礼物送了过去。 律特勤手一摆,一个突厥骑兵打马过来,肩上扛着一杆卷着的旗帜,旗杆上端插着一个青色的狼头,比律特勤的要小几号。律特勤又吆喝几句,这次刘文静听懂了,是律特勤代表沙钵略大可汗向南伽于地可汗李渊授旗,勉励他努力作战,不要辱没大旗。刘文静在马上一躬身,双手接过大旗,突厥那边欢呼起来。 突厥人生长在草原,无论男女嗓门都粗犷嘹亮,上千人一起狂呼,人呼马啸,震耳欲聋。李世民看到小妹从何氏怀中探出脸来,惊恐地看着外面。 欢呼声停歇后,律特勤说感谢南伽于地可汗送尊贵的女儿给可敦,咄毕殿下将回馈重礼。李世民向李成点点头,李成手一挥,带着十个骑兵护卫着何氏与马车走向突厥的阵中,李世民别过头去,不忍看小妹。律特勤又呼喊几声,突厥骑兵从中间闪出一条道来,一队骑兵赶着一群马走了过来,那胡人开口道:“咄毕殿下知道他尊贵的兄弟要南下,特赠送五百匹骏马以壮行。” 李世民向咄毕抱了抱拳,咄毕扬鞭作答,领头的突厥骑兵把头马的缰绳递给刘文静,刘文静接了过来,引领群马回到隋军阵上。突厥那边吹响号角,咄毕与律特勤催马领着一队骑兵带着李成等人向北而去,另有一队骑兵留在原地,这些就是要随同李渊南下的突厥附离了。 送李世民出城后李建成就赶回晋阳宫中,想去后院向父母请安,但被侍卫拦在后院门外,李渊有令,不见任何人。李建成守候在门外,每隔半个时辰就让侍卫通报一声,一直到天黑李渊也不传见,李建成体会父母的心情,真心为他们难过,李元吉巡城回来,见大哥依旧站立在门外,干脆和他一起候着。 戊时刚过,李世民赶了回来,见兄长与弟弟候在门外,也卸掉衣甲,站在他们身旁。李建成问:“一切顺利?”李世民点点头:“没有意外。”他简单把过程讲了一遍,李建成问:“那一千附离?”李世民道:“安顿到了城外,刘令已经命人送去我军衣甲,哄着他们换装。”让附离换装可掩人耳目,使李渊与突厥连结的事不致立刻败露,但突厥附离抢掠成性,南下后如何约束他们可真是棘手。李元吉问:“二哥,突厥人说小妹是送给可敦的礼物,那是什么意思?”李建成也看着李世民,李世民摇摇头:“我也不明白,但看样子不会为难李成他们。我已经派人潜入突厥营中,有消息会来报。”李元吉又问:“那咄毕为什么要送你五百匹马?”李世民又摇头:“我也想不明白。”这事确实出他意外,李渊军中马匹奇缺,五万将士,只有一千匹马,其中近半还是驮马,刘文静出城与突厥谈判时,李世民特意提出让突厥人提供战马,本想突厥人能送来一百匹就是个大人情了,没料想一下子得到了五百匹骏马。咄毕绝不是真心与他结为兄弟,也绝不是要帮李渊取长安,但一时又看不出背后有何阴谋,李元吉突然冒了一句:“原来二哥用小妹换了五百匹马。”李建成斥道:“胡言乱语!”李世民不吭声,突然觉得这个弟弟烦恶至极。 天快亮时,李渊命人向兄弟三人传话,窦氏夫人刚刚睡着,让他们也去休息,辰时在大殿听命。 兄弟三人准时来到大殿,刘文静已经等在那里,不一会,李渊到了,李建成见父亲气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李世民首先把昨天与突厥的会面讲了一遍,李渊听后沉默一会,也没多问,就向刘文静布置起兵准备,然后叫来留守府书记,拟定告示,准备择期发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段举自接了李世民的命令,一直不敢离开北门,这几天城门开开闭闭,李家兄弟与刘文静进进出出,段举知道李渊起兵的日子不远了,他已决心追随李世民,马上就要跟着李家父子举兵,不做大隋的晋阳守备副使了。这天刚过正午,刘文静的传令兵跑了过来,让他去李世民的府上会合。 李世民的府邸就是刘文静原来的宅院,李渊上任太原留守后,一直住在晋阳宫中,晋阳宫是天子杨广的行宫,按照规制,除了天子,只有晋阳宫监事才能居住在宫中,杨广为了笼络李渊,把原任晋阳宫监裴寂降为副监,任命李渊兼任晋阳宫监,名义上是让他看守宫殿,实际上是给他优宠,让他携家居住在晋阳宫里。李建成随父亲住在宫中,李世民与李元吉都在外居住,刘文静与李世民交往密切,直接把自己的私宅腾了出来送给李世民。段举的府第就在东面,与刘宅一墙之隔。 段举到来时李世民正在厅中与一干人众说话,见他进来,起身抱拳道:“段兄辛苦!”段举忙还礼,“不敢当。”其它人都向他点头示意,除了一个四十来岁的青衫儒士,屋中的人段举都认得。这些人都是李世民近年结交的心腹,也无一不是朝庭的要犯,刘文静左首那个五十来岁的红脸老者叫长孙顺德,是李世民岳父长孙晟的族弟,因看不惯杨广的残暴,在东征高丽的途中与他人合谋造反,事败流亡。长孙顺德的下首,是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此人名叫刘弘基,自小流浪江湖,偷鸡摸狗无恶不为,李世民却喜欢他任侠好义,与他私交甚好。另有窦琮c陈叔达等,都是犯事后逃到太原,李世民来者不拒,把他们收在自己府里,一有闲暇就聚在一起喝酒舞剑纵论天下,从没怠慢过一人。别人家中收留一个钦犯,往往提心吊胆怕受牵连,李世民却毫无顾忌,只要被确认朝庭追缉就把人收在府中,经常与他们招摇过市,并且只恨贼少,不住催促刘文静段举等人联络各地豪强,诱使他们前来太原。他三弟李元吉也是如此,府中收留了不少豪杰。 李渊早知天下将变,对世民兄弟的异行不闻不问,暗中纵容他们结纳英雄。早有风声传到杨广耳中,他派出多批人马到太原捉拿钦犯,所派之人不是被李渊用钱买通,就是在半道上被强盗袭击而死。那些强人盗匪听闻此事,纷纷前来投靠,段举几乎每次都在李世民府上见到新面孔。 那青衫儒士一直微笑着着着段举,等众人与他礼毕,上前一躬身:“少兄还记得长安萧瑀否?”段举一惊,瞪眼在他脸上瞧了又瞧,终于认了出来,抱着他的肩膀道:“世兄竟也到了太原!”萧瑀笑道:“听闻少兄得遇明主,我也来凑个热闹。” 萧瑀可是当世鼎鼎大名的人物,真正的帝王之后,他是南朝梁明帝萧岿的儿子,大隋天子杨广萧皇后的亲弟弟,入隋后被封为新安郡王,现任大隋中书侍郎,位高权重,无论门第官职,都比李渊高出许多。段举出身河东名门,祖上曾为西魏太傅,族中高官鸿儒辈出,祖父段士廉是大名士,在嵩阳书院开馆讲学,人称嵩阳先生,当世许多名人出自其门下,萧瑀随兄长到长安后,作了个闲散的郡王,隋文帝杨坚没有授予他官职,他乐得清闲,遍游名山大川,结交各地名士,二十多年前曾到过嵩山,因其父梁明帝萧岿曾拜段士廉为师,他以再传弟子的身份向段士廉请教,在嵩山住过一年,那时段举年龄尚小,因为萧瑀长得极为端正,平日里宽袍大袖仙气飘飘,又舞得一手好花剑,所以印象很深。杨广登基后甚是重用萧瑀,南巡前升他为中书侍郎,命他坐镇长安,把守卫国都的重任交托给他,而他竟然出现在李世民府中,实是大大出乎段举意外。 李世民在旁笑道:“萧侍郎是我表叔,却是你的世兄,今后可不好再称你段兄了。”萧瑀松开段举,哈哈一笑:“这可论不得,我四叔曾向嵩阳陈思先生执弟子礼,还低段少兄一辈,若从他这儿论辈分,我得叫少兄师祖了。”众人哄然大笑起来,陈思是段士廉的再传弟子,段士廉去世后主掌嵩阳书院。 众人笑毕,李世民道:“段兄来得正好,大家都在猜咄毕赠我五百匹骏马的意图,你见闻广博,定能知晓其中关窍。”咄毕以送礼的名义赠给李世民五百战马,大家都觉得他不怀好意,但却猜不透其中的门道。段举想了想,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些马,会不会带有疫病?”刘文静道:“兽医已经检视过了,都很健壮。” 这时那个贼眉鼠目的刘弘基突然问道:“这些马是不是比普通的突厥马要高大,四蹄稍细,后蹄上有岔?”刘文静眯着眼回忆一下,道:“确实比普通突厥马大一些,却不曾留意马蹄。”刘弘基道:“那么请刘令即刻派人去查看一下,再数一数有多少匹牡马。”刘弘基长得猥琐,却从不轻言,刘文静即刻派人去城外查看马匹。 众人不明所以,刘弘基也不卖关子:“在下年青时,胡作非为的事做过不少,有一年在幽州城北遇到个稀罕,一个突厥人在圈里养了几十匹大马,每一匹都是灭景追风的神骏,就想弄几匹赶回内地卖个高价,谁知那突厥鬼坐地起价,一匹马就要我全部的身家。老子一句话不说,拍腿就走,当天夜里放把火烧了他的宅第,把几十匹马全部赶回了关内。”众人脸露微笑,也不惊讶,这刘弘基自小就是个恶棍,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是家常便饭。刘弘基道:“我打小穷惯了,突然得了这笔横财,就寻思着就此收手做个长久生意。我要以马生马,让这些骏马子子孙孙为我赚钱。” 萧瑀笑道:“刘兄找到了万年生意。”刘弘基骂道:“万年个屁!我买了个大场子,又雇了人帮着打理,谁知懂行的一看,他妈的,全是牡马,只能做配种的生意,那就利薄得很。但这也难不倒老子,我选了十匹上好的种马,把其它的全部杀掉,又偷了几十匹本地牝马,把它们养在一起,一年后生下了三十多只马驹,个个长得骠肥体壮的,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少有地在当地呆了两年多,看着马驹长大,一个个卖了好价钱。正在我得意之时,生意砸锅了,那年冬天,买主们纷纷找上门来,说我卖给他们的是瞎马。我哪里会认,但买主们信誓旦旦,说那些马有的撞墙有的跳沟,已经死了十几匹,我不信有这种怪事,就带着人去查验,竟然真是那样。” 刘文静见识广泛,问:“当时下雪了吧?”刘弘基向刘文静伸出大拇指,“刘令果然高明。”刘文静道:“我见过狗被雪光刺瞎了眼,狂吠着跳井。”刘弘基道:“确是如此,那些马都被雪刺伤了眼,看不清道路,所以才会撞墙跳沟,那些买主不依不饶,把我抢个精光。”萧瑀笑道:“刘兄执著之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刘弘基恨恨地道:“当然!我花费这么大心力,却吃个大闷亏,哪会心甘,非整个明白不可。我回到幽州,拷问那个突厥老头,得知马是从突厥买的,我又深入突厥,终于在草原深处找到了懂行的。原来那些马是草原极北之处的寒马,很是耐冷,可在雪里卧三天三夜,但寒马与汉地母马杂交出来的小马,眼力都差,在雪天必须戴上眼罩,不然三两天眼就瞎了。”众人隐约猜出咄毕赠马的用意:李渊见到如此神骏,必然用作种马大量繁殖,年之内,军中都是寒马的后代,李渊日后站稳了脚,一旦想与突厥翻脸,这些马见不得雪,大军在冬天无马可用,只能任由突厥摆布。 萧瑀道:“看来突厥中有能人啊。”李世民脸色沉重,道:“突厥人大多心直口快,没什么心机,但最近几年大可汗重用西域的胡人,这些胡人智计百出,不可小瞧。”刘文静点点头:“那个姓史的通译竟然懂得幽州话,太是厉害。”胡人来自西方,幽州在东面,相隔万里,他实在想不通这人是在哪种机缘下学得幽州话。 这时派去查看的人回来了,果如刘弘基所猜测,五百匹马竟是一色的牡马,多数后蹄上有开岔,刘弘基这个鸡鸣狗盗之徒立了一功,如若不然,李渊的骑兵今后将到不了北方,过不了冬天。 李世民见突厥能使出如此奇计,心情沉重,过去确实小瞧了突厥,这次使的缓兵之计不知能否奏效,如果突厥看穿了李渊的底牌,在李渊南下后直接出手把晋阳拿下,将士们家眷失陷,只怕全军皆乱,大败亏输,必须在太原留下能战善守之人,力保城池不失。他看了看身边的人,心中盘算了一下,向段举道:“段兄,唐公大人本已任命你为行军司马,随军南下,我想保举你接替刘令任晋阳守备,为大家守护家眷。”李渊身边多谋士治臣,战将奇缺,刘文静擅于野战,是南下先锋的第一人选,段举正好擅长守城,可接替刘文静守卫晋阳。段举一抱拳:“属下听从主公调遣。”萧瑀道:“大军南下后太原三郡形同空城,可把马邑与楼烦的守军与家眷全部撤出,集于晋阳一地,这样守城把握大一些。” 窦琮道:“段兄,马邑东南棋盘山上有三千豪杰占山为王,小弟明天就去招降他们,让他们来晋阳做个助力。”李世民对窦琮道:“你可持大人号令,直接封头人为行军都督,印信一并带去。” 段举谢过窦琮,道:“在下有个同窗,长于土木营建,上月已经修书请他来参与军务,正好可助我守城。”萧瑀问:“你说的可是独孤士极?”段举道:“正是他。”萧瑀道:“修城筑寨是他家祖传的技艺,士极青出于蓝,宇内顶尖,少兄有他相助,可保晋阳无虞。”李世民道:“那就保他为晋阳副守备,一来就上任。”段举替独孤士极谢过李世民。 萧瑀又道:“说到士极,我倒想起一人,这人曾在嵩阳呆过三年,从陈星先生学经,号称天下第一兵家,那时少兄还在嵩山,与他也算是同窗吧?”李世民惊讶地看着段举:“你与李靖还有如此深交?”李靖人称今世孙武,名满天下,他精通军谋,一身武功震古铄今,各路英雄抢着礼聘于他,李密和窦建德甚至昭告天下,隔空拜他为大将,每次出征,中军帐前都树着李靖的大旗震慑敌人,李世民早就想结交李靖,苦于难觅其行踪。 段举道:“属下确曾与李靖同窗,蒙他不弃,时有指点军务。年来已经修书三封邀他来太原,至今没有音讯,故没禀报主公。”李世民道:“他行踪不定,邀他的人又多,必定在暗中估算权衡,一时不会应承。你再修书一封,让可靠之人送去,另附大人一份厚礼,请他出山。得李靖一人,定半份天下,如果他到晋阳,你即速告知,我亲来迎接。” 大业十三年七月二十二,李渊发布命令,建太原将军府,自任大将军,命李世民为右军大都督,统领前军,李建成为左军大都督,统领后军,刘文静为行军先锋,五万大军打着保民的旗号南下长安。李元吉被任命为中军大都督,坐镇晋阳,段举为晋阳守备,武显扬为晋阳副守备,独孤士极为晋阳长史,协助李元吉守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段举此前与李元吉打过不少交道,觉得他任侠仗义c勇武果断,与李世民颇为相像,只是李世民沉稳,元吉有些冲动张扬。李元吉早就发觉段举人才难得,多次找他喝酒打猎,想拉拢私交。段举处事很有分寸,既然已经心许李世民,自然不与李元吉过从太密,李元吉见收不住他,也不勉强,现在二人奉命留守晋阳城,皆一心一力保护城池。 李渊率大军南下,城中只剩下不到三千守兵,李元吉命马邑和楼烦的守军全部携家眷迁入晋阳,棋盘山的盗匪被窦琮招降,弃了营寨全数进入城中,周围三郡百姓愿入城的全部放了进来,李元吉又在城中男丁中募兵训练,一时之间凑足一万人马。段举提出以老兵带新兵,把棋盘山的队伍编入旧军,实北虚南,加高北面的城墙,增厚箭垛,设三层防御,李元吉全部采纳,命他全权督工办理。 李元吉此刻最担心的,是城中多了两万兵民,但粮草将尽。太原天凉地薄,作物一年只有一熟,又不断受突厥袭扰,百姓辛勤耕种一季,所获仅仅够自家糊口,无力养活过多军兵,太原守军的粮草多是从关中等地运来,兵乱后粮路被断,已经四个月没有粮草运来。好在秋粮将熟,城中百姓可出城收割,但每到秋熟,也是突厥人成群结伙来抢粮的时候,李元吉派出两队精兵护卫百姓收割,命守备副使武显扬带队护卫东门抢收,他亲自带一千军兵巡查北门,每天辰时开城,申时闭城,庄稼在割下后连着秸秆运进城中,一半归百姓,一半归官府。 段举忙着修城练兵,每天忙得没空回家,这天加固城墙的工程收了工,他终于能抽身回家看看夫人和孩子。夫人见他回家,忙下厨准备吃的,儿子忠恕刚刚两岁,见到父亲,高兴得扑到他怀里,段举使劲亲着儿子的小脸,胡子扎得他直叫。 父子俩正在亲昵,守备府的随营校尉周大泽急匆匆闯了进来,段举见他神色恍急,忙问出了什么事,周大泽从怀里掏出一片熟制过的羊皮,说是从一个突厥细作身上搜出来的。段举接过,只见羊皮上写着一种古怪的文字,自左向右横着写的,像是突厥文,但一个也不认识。 周大泽说细作是巡视的官兵昨天下午抓到的,打扮像汉人,混在抢粮回城的百姓中,官兵觉得他神色可疑,就截住盘问,周围的百姓无一识得此人,就把他带往守备府盘问,他说是马邑城里的百姓,想进入晋阳城避难,这些都无从查证,守卫暂且把他关起来,准备今天再审,早晨却发现这人被杀死在囚屋中,脖颈被刀砍断了,搜索了两个守备府,也没抓到刺客,周大泽觉得事情不简单,又重新搜细作的身,才发觉这一张羊皮被缝制在贴身的衣服衬里,立刻持来报告段举。 段举一听觉得事态严重,突厥在晋阳城内布有探子并不奇怪,没探子反而不正常,已可断定那人是突厥的细作,潜来晋阳传达消息,偶然被截了下来,却在戒备森严的守备府里被杀了,杀人者能悄无声息地在守备府作案,绝非寻常人等,很可能就是守备府里的官员,可能并非独自一人,须尽快把这些人探明铲除。 段举问周大泽,还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周大泽回答说守备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段举心中暗暗责备周大泽不慎重,刺客多半就隐藏在守备府里,现在一举一动都被他们掌握,只怕查不出什么来。眼下只有尽快知晓这张羊皮上写了什么,可能会有叛徒的信息。城内与突厥勾结的人怕细作招认,连夜刺死了他,可能由于夜黑,没有发现这张羊皮。 段举对周大泽道:“你立刻派人去东门,说有要事请武副使回守备府,你亲自去北门面见李都督,请他回城。”李都督就是李元吉,他正亲自在北门护粮,周大泽领命而去。段举又叫府里的老家人去请守备府的许师爷,太原三郡,会说突厥话的人不少,但认识突厥文的,除了城外大云寺的智方和尚,就是这个许师爷。忠恕偎在父亲怀里,见他对着一片羊皮沉思,也不敢吭声。 段举心里焦急,正在猜想这暗通突厥的会是谁,忽然听到一人在府门外大叫:“老段,老段,快快出来迎接!”段举大喜,把羊皮揣到怀中,抱着忠恕就迎了出去,来人二十来岁,面目英俊,一身武生打扮,见到段举,扑上来捣了他一拳,又抢过忠恕举到头顶:“这肯定是儿子了,先看看儿子像我不,啧啧,长得真英俊,像我小时模样。”段举骂道:“又来胡说八道,你嫂子在后面,听到会不高兴。”那人笑道:“什么我嫂子!我嫂子就是你嫂子,咱们说过福祸共享的,我有好嫂子你也跟着沾光。”段举求饶道:“士极,口下留德,请您老先进屋去。” 原来此人就是独孤士极,他是北周大将独孤信的嫡系子孙,风流倜傥浪荡不羁,自小与段举关系极好,段举数月前邀请他来太原,结识李世民。如今英雄四起,他也不甘寂寞,段举是他绝对信任的人,接到书信就赶了过来。 两人进屋坐定,士极依旧抱着忠恕与段举话旧,忠恕觉得这个叔叔的笑声非常好听,虽是第一次见,并不生分,依在他怀里看他说话。段举让夫人进来和士极见礼,段夫人想把忠恕抱走,忠恕觉得这个叔叔极是可亲,腻在他怀里不肯随母亲走,这可把士极高兴坏了,在忠恕脸上连亲几口,搂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不一会,许师爷到了,段举把那张羊皮拿给他看,许师爷皱着眉头审视半天,为难地道:“这是粟特胡文,与突厥话有点像,我见过却不认得,智方大师可能会解。”士极接过,一看羊皮上曲曲绕绕地写着文字,也是不认得一个。段举有点失望,问许师爷:“一个字也不识得吗?”许师爷又把羊皮拿在手里看了看,道:“这几个字有点眼熟,好像是人名,误先狼c虚虚。”段举一惊:“是不是武显扬c许逊?”许师爷道:“可以这样读,胡人说话与写信不同,顿挫是乱的。” 段举顿时头上冒汗。武显扬是他的副手,许逊是都督府千牛卫,两人都是晋阳城举足轻重的官员。段举与武显扬接触不多,只知道他的祖籍就是太原,从小离家,不知在何处学得一身本事,去年与许逊等人一起被李元吉接纳到府中,他平日里言语不多,也没听说他做过什么大事,却很受李元吉器重,这次被元吉保举为晋阳副守备,夺了独孤士极的官,现在正带兵巡守东门,戒备突厥,如果是他与突厥勾结,晋阳危也! 士极听到武显扬的名字也是一愣,问:“是不是朝阳宫的武显扬?”段举没听说过朝阳宫,士极又问:“是不是来自祁连山?”段举也不清楚,这时许师爷在旁边道:“我去都督府里抄写布告,听许逊与人说话,几次提到祁连山,说那里极是苦寒。”士极站了起来,段举问:“你与他见过面?”士极脸色凝重:“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现在来不及讲,你尽快去见李都督,让他下令抓捕武显扬。”段举摇头:“太过草率。我们还不知道信里写些什么,到时无证无据,如何抓人?我已经命人通知李都督和武显扬,一会在守备府里见面。” 话音未落,家人来报,守备副使武显扬来了,已经到了门口。武显扬今天应该在东门护粮,他接到周大泽的通知,骑马从东门田野赶到靠近北门的段府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周大泽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到了,显然他并没有出城,他不去守备府而是直接来段家,段举感到非常危险,他把羊皮塞给士极,推着他道:“去大云寺找智方,走后面,晚上再回。”说完就向前院走去。 士极稍一犹豫,将羊皮揣进怀里,抱着忠恕来到后院,隔墙听到外面有人马行动的声音,看来军兵把段府围住了。士极低声对忠恕道:“孩子,别吱声,叔叔带你做个游戏,你搂着叔叔,闭上眼,我们会飞起来。”忠恕笑着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士极看到墙边有一颗大树,抱着忠恕飞身跃到树上,他轻功了得,没发出一丝声响。外面果然有五个军兵,士极从怀里取出几个铜板,用手帕包了起来,扬手扔过左面的院墙,军兵听到声响,立刻跑过去查看,士极趁机抱着忠恕从树上跃过墙壁,闪进邻居家中。 士极穿过几户人家,大街上已经看不到军兵,他乘着一户人家主人不在,溜进屋换了一身庄稼人衣服,又把忠恕打扮得像个农家小孩子,叮嘱他不要说话,然后抱着他来到街上。忠恕以为叔叔在与自己游戏,觉得好奇,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也不言语。士极不知道大云寺在何方,又不敢在城里问,就抱着忠恕来到南门,混在出城打粮的百姓中出了城。 南门外护粮的军兵不多,士极悄悄向旁边的百姓询问大云寺,问了三个人才得知大云寺就在南边不远的石岗上。士极躲开军兵,向南走了七八里地,看见前面有一道小山岗,岗上有座黄色建筑,像是一个寺庙。走近前,士极看清了大门上的题字:大云寺,中间的云字早已斑驳难辨,只剩下大寺两字还算清晰,士极有些怀疑:这样个小庙里,真会有认识突厥文的高人?他走进庙门,只见寺里只剩下一间主殿还没倒塌,殿里的佛像金身已经朽烂,露出里面的泥胎,两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和尚正席地坐在佛像前吃饭。 士极放下忠恕,向二人施礼,年纪大点的和尚起身还礼,忙不迭地让另外一个和尚去盛斋饭,原来是把他们两个当成前来就食的饥民。士极真有点饿了,谢过和尚就带着忠恕盘坐在地上吃了起来,吃到半饱,才顾上与和尚说话,一问才知庙中只剩下这两个僧人,他们的业师刚刚圆寂,两个人念了三天经,今天饭后就准备离寺返家还俗。士极问他们认不认得智方老和尚,那个年长的和尚用手一指殿后,士极过去一看,地上有座新坟,原来智方和尚就是他们的业师,三天前圆寂了,两人本是当地的百姓,为了一口饭吃投在庙里伺候智方和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突厥文了。 士极没能破译这张羊皮信,心里失望至极,他担心段举,思量为今之计只有先潜回城看看段举如何了,武显扬胆敢公然领兵包围段宅,不是要造反,就是得到李元吉的授意,段举处境不妙。天就要黑了,城门已经关闭,进城需要翻越城墙,带着忠恕极为不便,他看两个和尚还算忠厚,就取出一片金子,委托他们看顾忠恕一晚。两个和尚从没见过金子,一看亮闪闪光灿灿,也知是贵重之物,满口答应下来。士极又骗忠恕说要进城买个游戏的面具,非常好玩,让他好好听两个大师的话。忠恕舍不得让士极走,但想到有更好玩的面具,就答应了。 安顿好忠恕,士极向北回到晋阳城下,此时天色暗淡,城门紧闭,隐约看到城头有不少巡弋的军兵,晋阳城墙高达三丈,以他的轻功,难以一跃而上,于是绕着城墙找个僻静的地方,伏在城下等巡防的军兵走过。在黑暗中见南边地上有不少已经砍倒的树木,心里一喜,原来李元吉为了防备突厥攻城,命令把环城十里之地的树木全部砍光,将树干放置在城上作滚木,枝叶当作百姓家的柴火,这些树木估计是今天刚刚砍下,还没来得及运走。士极先剥掉几段树皮撮成绳索,又用佩剑削取一段两丈长的树干,靠着城墙作为垫脚之物,然后手持绳索飞身而起,力量稍坠时,伸右脚在树干项部用力一点,又跃高五尺,左手向上挥出绳索,正好套住箭垛,他攀绳而上,快到垛口时凝神倾听,确定城墙上没人,这才纵身跃了上去。士极向城中望去,除了城东与城北有几处亮光,晋阳全城笼罩在黑暗中,他躬着身向右摸去,见一个城梯无人把守,一晃而下,进到城中。 自李渊南下后,李元吉在晋阳实行宵禁,自酉时至卯时,百姓不准上街,所以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偶尔有巡夜的军兵走过。士极在黑暗中向城北段举的府宅摸去,隔了很远就看见段府门里门外都亮着灯火,心里暗叫不妙,再靠得近些,看到段府门前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还有骑马的军兵巡逻,心道段举一定出了大事,他关心段举安危,想潜入段府一探究竟,可围绕着段府转了一圈,四周都有成队军兵把守,竟然找不到悄悄进入的机会。正在为难之时,突然发现段府前门照壁上贴有一张白纸告示,前面还有四个军兵看守着,他心生一计,来到僻静处,躲藏在黑暗中等待巡城的军兵,不一会,两个徒步巡兵从眼前走过,他疾闪而出,双手齐上,眨眼间将二人打晕,把他们拖到暗处,脱下一人的衣甲换上,又在两人的睡穴上补了一指,这才挎着刀走向段举府宅。 士极准备了一套说辞,以备他人盘问,谁知他大摇大摆地走到照壁前,四周的军兵只是瞧他几眼,并不诘问。在火把的映照下士极看清了布告的内容,布告是以中军都督李元吉的名义发布的,说段举勾结突厥妄图袭城,已将他全家及守备府私役全数诛杀,令武显扬暂代晋阳守备,查封段宅,清除段氏余党。士极心如刀绞,差点晕倒,他与段举情同手足,今天甫一见面就人鬼两世,要说段举勾结突厥那是绝无可能,必是武显扬c许逊怕阴谋败露,在李元吉到来前诛杀了段举全家,然后栽赃嫁祸于他,可怜段举一片赤诚竟遭冤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士极心念电转,估计武显扬已经控制了全城,李元吉还被蒙在鼓中,晋阳危也!段举与他的身边亲信都被诛杀,此时就是把羊皮交给李元吉也证不死武显扬,此人身手高绝,能于无形之间击杀自己,为今之计,只有先退出城去安顿好忠恕,保住段举这一点骨血,再潜回李元吉身边,伺机揭露殂杀武显扬。 士极心意已定,按着刀把,挺着腰向城南走去,转过几条街道,已经看不到段府的灯光,就闪开身形快速奔向城墙。士极虽然出身豪门,但自小在江湖行走,经验老到警觉异常,每过一条街,他都要停身在暗处探看,确定没有异常再前行,快到城墙,他突然心生警兆,觉得后面有人跟踪,可仔细探查,又没发现踪迹。他上得城墙,四顾无人,贴着墙跳了下去,离地一丈时双脚向城墙猛蹬,变直线下坠为斜向落地,双脚着地后顺势向前一翻,卸掉下冲之力,身形不停,猫着腰闪到一片低暗处,隐伏在草丛中,屏住呼吸向城上望去。 黑暗中看不清城墙上的垛口,但士极凭直觉感到城上有人,果然一会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城上跳了下来,就如自己先前一般,中途伸脚在墙上一点,落地后翻了两下伏在暗影里,一动也不动,紧接着又一个人影如大鸟般从城上飘落,离地两丈时身体在空中一翻,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士极一惊:这是极高明的轻功,非有深厚的内力不能施展,莫非此人就是武显扬?他的武功高出自己太多,想殂击他等同于自杀。 士极看到那人落地后站立不动,知道他在倾听动静,内力到他这种境界,静夜之中方圆数丈掉根针也能觉察,士极从白云观自成道人学过内息大法,他闭上眼睛,转动内息,不仅停止呼吸,心跳也停顿下来。过了一顿饭功夫,他听到前面草丛中一阵轻微响动,接着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向东面移去,看来是那个武功稍低的人走开了,他睁开眼睛,看到站立的那个高手已经向西飘去,一会就隐没在黑暗中。他不敢妄动,又在地上趴了半天,倾听四周再没动静,才躬着腰蹑手蹑脚向大云寺摸去。 士极来到大云寺山门前,隔着破门就听见打呼声,看来忠恕安然无事,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悄悄摸进正殿,夜光下见两个和尚头枕着包裹睡在地上,显然打算在士极接走忠恕后就离寺回家,忠恕躺在两人中间,头靠在一个和尚的肚子上睡得正酣,士极轻手轻脚地把忠恕抱了起来,顺手掂起佛台上一件旧披风,闪身来到殿外,用披风把忠恕裹好,捆缚在后背上,小孩子睡得深沉,竟然没有醒来。士极心道,现在只有先把忠恕送回嵩山,让段氏族人养育他成人,自己再寻机为段举复仇。 士极整理了一下行装,出了寺门,快要走到岗下,突然心生警兆,向左一闪身,一道寒光从右侧闪过,他不及细想,向左一个翻腾,在空中抽出佩剑向下劈去,铮地一声响,格开刺向腰间的一剑,两剑一碰士极就知道偷袭者内力在他之上,他久走江湖,格斗经验极为丰富,根本不回头瞧看对方的面目,拧身就往大云寺里跑。他内力不如人,又背负着忠恕,束手束脚,在旷野中打斗,赢面极小,只有在寺中利用门窗和墙壁作为掩护才有一线胜机,那偷袭想不到他又跑了回去,稍一犹豫,就追了过来。 士极闪进寺去,反手把山门关上,弯腰掂起一根圆木攒到门前地上,隐在墙边,在破墙上抓起一把墙土,捏碎了攥在手里。那人自恃武功高强,一点不惧,砰地一声踢破山门,飞身跃了进来,在空中挥舞长剑防士极偷袭,他瞥见了脚下的圆木,左脚在圆木上一点,右脚前踢想稳住身形,士极扬手把碎土打了过去,那人不虞有此,向右一侧身,想避开迎面而来的尘土,就在他手脚稍滞的一瞬间,士极猱身而上,抖剑向他的心口刺去,那人也真地了得,在躲无可躲的境地竟然拧身闪了三寸,避开心口,同时左手挥出一掌击向士极肩头,只听当地一声两把长剑都掉到地上,士极一剑刺中那人右臂,自己右肩也中一掌,想再上前以拳脚结果了他,肩头剧痛竟然提不动气。此时忠恕被惊醒,小孩子迷迷瞪瞪不知身在何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士极反应极快,转眼间把利害算计清楚,两个人都无法使用兵刃,那人被刺了一剑,怕伤口破裂,一定不敢使全力追击,就拉他比拼脚力。士极闪身跑出寺门向南奔去,那人在后追了出来,士极连跑边瞧,只要前面有村庄或高粱地,自己随处一躲就能脱身。 士极不顾忠恕哭喊,沿着大道发力南奔,跑出去十多里,天已微亮,只见那人果然被甩得越来越远,士极刚想缓口气,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长啸,那人自知追不上士极,发声向同伴求援,他的啸声未落,从晋阳方向传来应答的啸声,那啸声悠扬绵长,仿佛从云霄散布而下,士极马上想到可能是武显扬,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既不见村庄也不见树木,想找个隐身之处都难,不由得心里惊慌。 又向前跑了五六里,那人已经被甩得看不见影子,前面还是见不到一点遮挡的地方。就在此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士极立刻停下脚步,反身站定。三骑马如飙风一般扑来,即使在平时,轻功高手也难以与骑兵比拼长气,何况他背负一个孩童又伤了臂膀,躲无可躲,跑也跑不了,只有奋力一博,拼个你死我活,三匹马已经跑到了近前,士极看清骑者的装束,心中大喜:天不亡我!马上三人都手持长枪,看装束就是李元吉手下的普通军兵,估计是巡城的马队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 士极悄悄在手心握了三枚铜钱,待骑兵后靠近一扬手,三人应声落马,战马疾窜向前,士极右肩受伤,摔出去的钱镖准头还行,劲力不及平日一半,那三人落了马,滚了两下,有两人挣扎着站了起来,那三匹战马都受过训练,见主人倒地,跑出几丈都转头折了回来,士极闪身上前,啪地一掌,打倒一个刚爬起的士兵,抽出他腰间的长刀,接连砍在两匹马的后腿上,翻身上了另一匹,刀背在马后臀一拍,飞跑向南。 士极打马跑了一阵,突然意识到忠恕没声了,反手轻拍两下,忠恕也没动静,士极一惊,把刀一扔,回手把忠恕转到胸前,只见他闭眼沉睡着,小脸上满是泪痕,估计是哭累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把他背到身后。前方隐约出现一片黑影,好像是村庄,士极一喜,只要有人烟村落,就容易摆脱追捕。就在此时,后方又传来长啸声,啸声如刺针般钻入耳际,士极知道有高手追近了,在马臀上使劲拍了两掌,那马吃痛,立刻如疾风闪电般跑将起来,但啸声却越来越近,士极回头一看,见后方一个青影如驭风般疾飘而来,其速度竟比奔马还快,来人功力强得骇人,与这样的高手对决,即使能利用地形地貌,使点心机诈术,但结局差别不大。 就在士极将要绝望之时,从前面村庄里转出三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人身着红衣,很是醒目,再近几步,士极隐约看到穿红衣的是个女人,另外两人看不清面貌,但其中一人黑色的胡子非常惹眼,士极心念一动:不会是老天可怜我们爷儿俩,派他来救我们了吧?待到相距十丈远近,看清了三人面目,士极眼泪涌出,喜极狂呼:“李郎救我!” 被士极呼叫的“李郎”,正是李世民遍寻不着的李靖,左边的黑脸大胡子,是他的结义兄弟张仲坚,江湖人称虬髯客,右侧围着红色披风面如满月的女子,是他的夫人张出尘,江湖人称红拂女,他们三人被称为“风尘三侠”,是当今江湖名头最响亮的人。数年来“风尘三侠”的故事在大隋广泛流传,家喻户晓路人皆知,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红拂女夜奔李靖”更被诩为千古风流艳事,传播最广,其实却是以讹传讹,李靖与夫人结缡的经过比传说更离奇。 李靖字药师,雍州三原人,出身名门,自小就显示不凡才华,大隋名将韩擒虎是他的舅舅,韩擒虎在文帝时与杨素c史万岁c贺若弼并称军中四雄,是当时隋军中最为顶尖的人物,但他却对李靖极为佩服,认为这个外甥天纵英才,文韬武略内外修为远胜于已,将来必成国家梁柱,于是把他推荐给当时的权臣越国公杨素。 杨素是大隋第一名臣,时任太子太师,尚书令,封一等越国公,权倾天下。他追随杨坚父子二十年,战功无数,杨广登基后,就很为如何封赏杨素发愁,因为他已经位极人臣,富甲天下,赏无可赏了。此后杨素再有战功,杨广就封赏他的亲族,杨素的弟弟杨约c叔父杨文思c杨文纪以及族父杨异,都官拜尚书位列公卿,数年之间,杨素满门皆贵,亲族布满朝堂。杨素颇能识人,屡屡向天子杨广举荐英才,只要经杨素举荐,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垂髫少年,立刻能得作用,国中英才欲得官职,都以投到杨素门下为捷径,所以杨素府上聚集了上千求官之人。 杨素初次见到李靖,觉得此人除了仪容魁伟,并不如何出众,对自己也不奉承恭维,所以并没放在心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他下去了。李靖在杨素府上吃用丰足,就是见不到杨素,闲散数月后,舅舅韩擒虎又来信举荐。杨素却不过老部下的面子,就把李靖叫来再谈一次,一谈之下,杨素大惊,李靖对他一生所经战事无不清晰明了,评点他最得意的平陈c破汉王等役,战胜攻取进退得失无不与他暗合。平陈破汉,杨素都是主将,貌似大胜,实则耗损过度,当时有不少失误,他藏在心中,从无对人提及,暗想当世唯他一人知道,没想到李靖仅凭着世上流传的几页战事记述就能看出其中关窍,此等人才,唯天所相,不可与争。 杨素拉着李靖的手,并肩坐在胡床上,谈了三天三夜。杨府中人见李靖得越国公如此宠遇,都以为他很快就会得到举荐,出将入相,富贵可待了。哪知杨素不仅没有保举李靖,此后也不再见他。 李靖闲居杨素府上,极为苦闷。这天正在房中枯坐,又到了午饭时间,平时招呼他的杨府侍女提着饭篮走了进来,在案几上摆好了饭菜。李靖心情不好,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那侍女收拾了碗碟,并不离开,又泡了两杯清茶,竟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李靖这才发现她逾越身份行为出格,有些诧异。 那侍女先敬李靖一杯茶,问道:“小女子冒昧,敢问公子可知越公为何不保举?”,越公就是杨素,他的爵位是一等越国公,这正是李靖日思夜想搞不明白的问题,见一个下人竟然问出如此问题,很是惊异,不由得重新扫视她一眼,只见她娴静地盘坐着,一双眼睛颇有神韵,穿着普通侍女的粗布杉,举止言谈举止却不像一个下人。此事很是突兀,但李靖很是沉着,对下人也不失礼,抱拳道:“在下也觉得困惑,敢请姑娘指点迷津。”心想一个下等侍女怎么会有答案,不过是道听途说,胡猜乱度,邀功买好罢了。那侍女淡淡一笑,又转换了话题,道:“妾身愚昧,公子觉得越公比之齐公如何?”齐公即齐国公高颎,文帝时与杨素齐名,两个人是政敌,杨素曾两次弹劾高颎,三年前高颎因议论杨广奢靡,致全家被诛杀,此是隋朝第一冤案,国人从不敢谈论。 李靖见她触及敏感政事,心里暗惊,摇摇头并不答话,那侍女看着他的眼睛,道:“越公甚是钦佩齐公,认为齐公文武之道,无不胜于他,唯识人之能他强于齐公,天下无二。”杨素是否钦佩高颎无从得证,说杨素识人之能天下第一,李靖没有异议。杨素阅人无数,天下士子无不上门求他品鉴,他举荐的人,虽有品行亏欠坐赃论死的,但才能俱堪所用。但杨素冷落自己与高颎有何关联呢? 那侍女道:“二位国公一死一生,皆因齐公直耿,越公识人。当年越公谤齐公,齐公从无怨言,刑场上犹感谢越公。”这更是从无听闻的故事,那侍女续道:“齐公与越公,俱功高不能赏,越公识破今上的心思,置良田,购美伎,不理政事,贪渎自污,所以今天犹在位。齐公兢兢业业,献良策尽忠心,犹想着马革裹尸,越公曾多次暗示齐公,齐公不睬,所以招祸族灭。”李靖觉得有道理,功高震主,本就是禁忌,这些话可不像是一个寻常侍女能想到的,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那侍女道:“越公爱才,即使鸡鸣狗盗之徒,薄有微技,越公也会保举。公子之才,街巷尽知,何况越公呢?不举公子,是知今上威福自用,疑心深重,必不重用公子。越公年迈,不久人世,自知身故之后,所举之人皆不能保,公子如果入仕,齐公殷鉴不远。” 李靖心中震惊,杨广的为人他也知晓几分,如果自己有机会出将入相,李靖自信成就不会差于高颎,也会像他那样直言进谏,杨广能否容得下真不好说。杨素集天下荣宠于一身,千百年来人臣从未有过,朝庭之上都是他拨举的人,他自污求存,杨广可能忍他一时,待他过世之后,那些因他而得官的亲族故旧门生宾客,必定被一扫而空。李靖背上冒出冷汗,为人臣必须把握天子的心思,他一心求官,竟然没想过这些,这个侍女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令他悚然而惊。 这番话如果从一个白须飘飘的仁智长者口里讲出来,李靖不会惊奇,从杨府一个下人婢女口里说出来,岂不令人诧异,李靖把她打量了又打量,也看不出她有哪点特殊,那侍女仿佛看穿他的心事,道:“妾身张氏,家父乃陈朝张忠肃,十年前家国破碎,充入杨府为杂役。”张忠肃是陈朝吏部尚书,传说他不仅博学多闻,而且武功高强,万人莫敌,杨素平陈时,他率兵沿江拒守,不敌隋将史万岁,兵败被杀。南朝士族诗礼传家,子女自幼读史吟诗,蔚成风气,张忠肃的女儿有如此才学一点也不稀奇,说不定她还承传家学,懂得武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李靖心中生起敬意,挺身抱了抱拳,道:“姑娘多经磨难,蒙尘疱厨之间,尚有如此识见,在下佩服。”那侍女笑道:“妾身在南朝时,小名唤作出尘。”李靖立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出尘姑娘提点!感触良深。在下今后应该如何自处,还望姑娘赐教。”张出尘起身盈盈还礼,道:“公子才智胜妾身万千倍,如何敢言指教!如果公子不嫌造次,妾身冒昧请公子立刻离开长安。天下即将大乱,公子当遍访天下英雄,追随明主一展雄图,建不世功业。” 李靖对于天下形势多有了解,民心思乱,早具征兆,此次进京见了杨素,心中可说失望至极,听了张出尘一番话,毅然决然带着她出了杨府。 杨府家将见府里的宾客要带着婢女离开,慌忙报告杨素,杨素笑了笑,也不阻拦,任由他们去了。 李靖带着张出尘骑马离开长安,东出洛阳,途中遇到了现在的义兄虬髯客。虬髯客自称是长安人,姓张名仲坚,从小师从东来传教的袄教祭司,习得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近年一直在江湖上游荡,结交豪杰。李靖与他一见如故,二人结为兄弟,虬髯客与张出尘同为张姓,二人结为兄妹,虬髯客主婚把义妹嫁给了义弟,从此三人结伴在江湖上游走,闯下绝大的声名。 李靖幼时即好习武功,十岁之时,大隋第一高手史万岁在韩擒虎府上见到他,甚是喜爱,传了他一套运功行气的法门,名叫清宁生,让他时时修习,强身健体,李靖十多年来每日静坐运功,自感神清气足,不知疲累,结义后又得虬髯客指点,武功大进,二年不到,身手已隐隐超出虬髯客。虬髯客的武功得自于胡人伊叙奴,伊叙奴是西域康国的袄教大祭司,精解教义,武功高强,不远万里只身东来中原传教,长安的团年大胡天即由他所建,虬髯客的内功得自伊叙奴的真传,名叫寂静之火,名字虽然叫火,却偏于阴柔,适宜女性修习,虬髯客就代师传授给义妹张出尘。张出尘跟从义兄习练内功,一年即有大成,因她爱着红衣,又手持一柄拂尘作为兵器,江湖人称红拂女。 李靖早有声名,加上杨素对他的礼遇流传开来,虽然从未领过一兵一卒,江湖上却把他尊为兵神,李密c王世充等豪杰起兵后,一直想把他引入麾下,不断派他的亲朋故旧携着重礼来游说。李靖暗自观察,绝不轻许,一个月前他又接到段举的信,极力推崇李渊c李世民父子,段举是他的同窗好友,彼此相知,多次力荐,他有些心动,就约了虬髯客,与夫人一起前往太原。 离晋阳还有三日路程,李靖得到消息,李渊与李世民已经举兵南下,将要取长安,虬髯客就想掉头返回,李靖判断李世民父子能轻取长安,但李元吉与段举面对十多万突厥大军,难以守住晋阳,就想先去襄助段举,侍太原稳定,再去长安。张出尘意见总与丈夫一致,虬髯客无奈只得跟着北上。 这天将到晋阳城下,远远地听到啸声,只凭声音就知啸者功力非凡,北地竟然有这等高手,三人非常惊异,纵马迎上去,想会一会这位高人,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打马狂奔而来,后面一人施展绝世轻功追赶,到了近前才发现被追杀的竟然是故人。独孤士极与李靖早年相识,脾气相投,引为至交,见到李靖,就像遇到了救星,狂呼“李郞”,泣不成声。 此时后面那人已经追近士极马后一丈,他纵身而起,双手成爪,向士极背上抓去。不待李靖动手,虬髯客自马上飞身纵出,出掌向那人的头顶击去,那人感到劲风扑面,不及攻击士极,反掌向虬髯客迎去,两人在空中对了一掌,各自后跃一丈,凝目对视。众人这才看清追赶之人的面目,只见他满脸英气,一身青衫,头上束着道髻,年龄看着比士极还小一些。这人如此年轻,竟然有这等好功力,很是让人惊讶。虬髯客刚才一掌已使了八分力,双掌相交,那人一步也没多退,士极勒转马头,大喊:“他是武显扬!他杀了段举!” 李靖三人大惊,这半年来他们经常听到朋友提起武显扬,知道他来自祁连山朝阳宫,身手不凡,下山后投奔了太原李渊,想不到他如此年轻,还杀了段举。士极指着那人:“他勾结突厥,被段举发现,就杀了段举满门,又栽赃嫁祸,抄了他的家。”李靖与段举情谊深厚,听到他命丧此人之手,悲愤异常,跳下马走到近前,抱拳一礼道:“原来是朝阳宫武大侠,在下李靖有礼。”对着敌人,他也不失礼数。 那人抱拳还礼:“久闻李药师大名!在下许逊,已非朝阳宫人。”李靖一怔,原来此人并非武显扬,而是他的师弟,许逊的名字他也听说过,与武显扬一起下山投奔李渊,有传言说武显扬等人是叛出朝阳宫,许逊说他已非朝阳宫人,看来传言不虚。许逊一指士极:“段举勾结突厥,意图偷袭晋阳,已经被李都督斩首。此人深夜潜入段府,明显是同伙的贼人,在下奉守备武师兄的命令,擒拿他归案。” 士极大骂:“放屁!你们私通突厥的证据还在我手里,哪能任由你信口雌黄!”说完从怀中掏出那张羊皮扬了扬。许逊道:“突厥与段举的来往书信已放在李都督案头,他自己和身边人对罪行供认不讳,方才伏诛,你再编造一封书信,岂不可笑!如有真实证据,也可拿到李都督面前对质。” 虬髯客接过士极手中的羊皮,看了一眼,道:“这是突厥大可汗给武显扬和许逊的委任状,用粟特胡文写的。任命武显扬为定杨可汗,许逊为定广都督。”在创制自己的文字之前,突厥贵族多使用粟特胡文,后来用粟特字母创立了自己的文字,但推用不广,突厥贵族依旧修习粟特胡文。大可汗通谕全境的布告用突厥文书写,发给贵族的诰令都用胡文,虬髯客的师父伊叙奴是西域胡人,以故他识得胡文。 李靖此时已经从悲愤中冷静下来,说段举私通突厥,那是天大的笑话!段举被杀,晋阳城里情况不知如何了,李元吉此时必定非常危险,武显扬随时可取他性命,把城池献给突厥人。必须尽快赶到晋阳,清除武显扬,武显扬杀了段举,坐上守备的位置,掌握不少军兵,他武功高强,据说身边还有不少朝阳宫的门人,极不好斗,为今之计,先要生擒许逊,手中握住筹码再进城见机行事。 李靖向许逊拱了拱手,道:“原来对面是定广大都督,在下失敬了。”许逊抵死不认:“我们何德何能,突厥大可汗加封我等?在下自小出家,大字不识几个,武师兄也不懂什么突厥文胡文,突厥人写这个委任状给谁看?”虬髯客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在下不懂装懂,胡译一通喽?”许逊道:“是与不是,在下不敢定论,我们不如回到晋阳,在李都督面前辩个明白。”虬髯客笑了起来:“你这么急着拉我们去晋阳,是想让你师兄收拾了我们,对吧?晋阳我们是必定要去的,只是你不能就这样走去。”说完他跨前一步向许逊拱了拱手,许逊虽然年轻,但功力确实不凡,虬髯客收起轻视之心,提足功力准备动手。 许逊暗暗着急,他刚才与虬髯客对了一掌,右臂隐隐发颤,知道非此人之敌,李靖名头高于虬髯客,肯定更不好对付,只盼着拖得一阵子,武师兄和其它师兄弟听到啸声赶过来查看,但看虬髯客立马就要上来动手,暗道此时面子已不重要,只有依仗自己的上乘轻功摆脱他们,只要靠近晋阳,就会有人接应,那时就不怕他们了。他下定决心,不待虬髯客出手,右脚一拧就想拨身,李靖早知他心意,身形一闪就移到他身后,封死他退路,身法比他快上许多。许逊无奈,只得反身硬接虬髯客来掌。双掌一碰,许逊退了一步,虬髯客退了半步。 此时许逊逃跑无路,遂横下心来,使出浑身解数与虬髯客对攻,两人你来我往,三十招过去竟然不分胜负。虬髯客大笑:“又见纯正朝阳武学!有趣!好极!”,心里却发急:“我已使了八成功力,还收拾不了这个年轻人,在义弟夫妇面前好没面子,此人内力浑厚绵长,又是一付全不要命的打法,要击毙他倒不困难,但要生擒活捉,不使出一点压箱底的功夫,可着实不易。”他掌风一变,脚下踉跄起来,就像是跳醉舞一般,双手乱挥,看似已无招法。许逊顿感不适应,虬髯客的内力忽有忽无,没一招他都没见过,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十招过后即眼花缭乱,左支右绌,心想不如以质朴对机巧,硬接他的招式,与他拼个两败俱伤,刚一动念,腹间一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张出尘拍掌喝彩:“大哥好指法!”李靖微笑道:“大哥指未及身,是用纯阳内力隔空点中他四满穴。”虬髯客心里好似吃了一壶寒冰,他刚才手脚乱舞,就是施以障眼法,暗用纯阳内力突袭得手,纯阳力是师父伊叙奴留给他的保命绝技之一,非到万不得己不轻用,今天他为了保住面子,首次在人前出手,没想到被义弟一眼看穿。 独孤士极看到虬髯客力擒许逊,惊喜之余也暗暗庆幸,自己仗剑江湖,张扬逍遥,能活到今天实算幸运,别说是虬髯客c许逊这样的高手,就是昨夜偷袭之人,功力也比自己高,堂堂正正比武,照样胜过自己,以后还是丢掉长剑,夹起尾巴,再也不作什么游侠浪子了。 李靖上前提起许逊放到自己的马鞍上,这才问起士极为何在这里,士极把昨天至今发生的事详细讲了一遍。此时忠恕还在酣睡,李靖双手捧着好友遗孤,心中悲戚,泪水充盈双眼。张出尘早已泪流满面,父母死于非命时她年仅十岁,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深刻于心,五年来与李靖夫妻美满,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好似已经忘却了父母之痛,不料今天又被勾起。 过了一会,李靖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士极道:“独孤,段兄与我等生死之交,他遭逢大难,此仇必报。此子是段兄唯一骨血,我想麻烦你将他送到嵩山段家,保存段兄血脉。我等三人即刻到晋阳会会那武显扬。” 士极从李靖手里接过忠恕,道:“好!把孩子送到嵩山后我立刻去找你。”此时,立在一旁的虬髯客突然道:“孩子还是交给我吧,独孤和你们去晋阳。”李靖夫妇疑惑地看着他,此去晋阳可能与武显扬正面对决,正需要他大展身手,不知为何他突然要与独孤交换行程。虬髯客也不解释,从士极怀里抱过忠恕,系到自己背上,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向李靖三人一抱拳,道一声“珍重”,扬鞭而去。 李靖素知义兄脾气古怪,但此等不合情理之举却是第一次发生,他走得如此决绝,李靖预感以后两人再也不会相见了,细细回想最近的一切,不知是哪件事让义兄突然生变,张出尘安慰丈夫道:“义兄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先去晋阳,这边事了,就赶去和他会合。”李靖摇摇头,事已至此,挽留也是无用,三人上马奔向晋阳。 虬髯客确实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与李靖相见,他背负着忠恕向南行去,心里默祷:义弟保重!弟妹保重!来世还作兄弟!李靖自以为与虬髯客数历生死,肝胆相照,对他的一切已经了然于胸,殊不知这位义兄出身之复杂志向之高远远超他想象。 虬髯客并非如他自己所讲的出身长安张姓,而是鲜卑慕容部的后人,二百年前,五胡乱华,其先祖随即率部从祖居地漠南草原进入中原,在今幽州境内建立了燕国,不久即被异族攻灭,慕容部沦为他族军奴,十年后又寻机再起,恢复燕国,一百年间,六立六亡,六亡六起,部族之顽强亘古未有,他族忌惮慕容部的倔强傲骄,合力攻破其国,将其族人全部拆散,约定每县治下仅能有三户慕容,如果多生一个男孩,要么把男孩溺死,要么将其父亲或祖父处死。 虬髯客自小就想像先祖一样开国立业,他自负雄才大略,又有绝世武功,一心想重建燕国,哪怕做一天皇帝,死也甘愿。他在江湖上行走,一为联系族人,二为结交豪客,为将来起事作准备。他漂泊数年,只联络到十多户慕容后裔,慕容族人早已星散,不是被汉化,就是成了耕夫贩卒,每天为糊口挣扎,再也不愿为不着边的祖业拼搏。结识李靖后,虬髯客更加灰心。初结识时,他自认机谋兵策远逊李靖,唯武功稍胜一筹,哪知在他亲手指点之下,李靖进步神速,一年之内,不仅内力雄强于他,拳掌功夫也隐占上风。虬髯客心里暗想,有师父留给自己的保命三招,真要拼起命来,最后还是能胜李靖,哪知今天纯阳内力初次展露即被李靖看穿,看来天下武功第一的宝座也不是自己的了,虬髯客气沮消沉,直感了无生趣。 在把那张羊皮纸交给士极时,虬髯客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顿觉死灰复燃,心室光明,决定立刻动身前行,但想就此一去,将与义弟夫妇永别,心中悲戚,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强忍着泪水背起忠恕,骑上马转头就走。行出数里,身后已经看不见李靖等人的身影,他拨马转头向西行去。中原有李靖,还有李靖要去投奔的李世民,再要在此开国建基已无可能,他突然想起师父伊叙奴曾讲过,在燕国最后一次国灭时,有一支慕容族人向西迁徙进入西域,在云岭之西安顿下来。西域远离中土,广阔无边,胡人在那里建立了几十个国家,这些国家或大或小,都依附于突厥或者萨珊波斯,更有远与西方大秦国联络的,自己能操胡语,到那里必能大展身手。 李靖本想把忠恕送到嵩山段举老家,交由段氏族人抚养,虬髯客定下自己的方向后觉得把这个孩子交到另一个地方更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忠恕醒来,发觉四周景物陌生,不见父母的影子,连士极叔叔也不见了,害怕得哭了起来,虬髯客初时不理会,听他哭得久了,就在荒郊野外停了马,把他解下来哄哄,一个从未成家的粗豪壮汉哪会哄孩子,忠恕见他呲牙咧嘴形貌吓人,哭得更响,虬髯客见手段无效,索性把干粮和水放到在面前,坐在一边吃东西,不再理他。忠恕哭到嗓子嘶哑,声音越来越小,他肚子饿极,闻到干粮的香味,试探着拿了一块,见虬髯客没反应,就慢慢吃了起来。虬髯客见他吃了一块饼,心底松了一口气,又喂他喝了一点水,这才彻底安心,休息片刻,重又把他负在背上,上马西行。 忠恕开始时眼睛四望,还想着寻找父母,不一会就在颠簸中重新入睡,醒来时天色已黑,二人身在一个破庙里,虬髯客点着一枝火把,不知从哪里变出吃的喝的放在他面前,忠恕这次胆子大些,拿起吃的就放到嘴里,竟然是一种从未吃过的小甜糕,接连吃了三个,又喝了一点水,虬髯客见他不再吃了,从马上取下行囊,把毛毯铺到庙当间,和衣躺下,指了指自己的身侧,忠恕犹豫了一下,挪到他身边躺了下来,虬髯客伸手搂住他,二人渐次进入梦乡。 第二天忠恕醒来时虬髯客已把食物备好,二人吃过,虬髯客重又把他负在背上,上马继续西行。忠恕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对见到父母不再抱持希望,也不再闹腾,虬髯客本就寡言少语,更不会和童稚对话,忠恕不哭,他也省心。 虬髯客渡过黄河后继续西向,穿过榆林,三天后进入陇州。此地干旱少雨,树木稀少,房屋低矮,村落很小,经常数十里见不到人,虬髯客怕饿着忠恕,就买了个大皮囊,里面盛满羊奶,没有食物时就以羊奶充饥。再向西行,就进入了著名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是内地通往西域的要道,古称雍凉之地,南方是祁连山,北方是乌鞘岭,虬髯客心想这里就是当年慕容族人西迁走过的路,心里激动。进入走廊不久,左手边出现了一道巍峨的山脉,那就是祁连山。祁连山自西向东连绵千里,山峰耸立,山顶是皑皑积雪,山腰是挺拨的林木,融化的雪水向北流入走廊,养育了一个个绿洲。 河西走廊本是匈奴人牧马的地方,在匈奴语里,祁连的意思就是天,秦朝大将蒙恬把匈奴人赶出河套平原后,走廊上的匈奴人被断了后路,相继撤往漠南,西域胡人趁机涌入,建立了大小月氏等胡国,秦亡后匈奴人又重回此地,赶跑了胡人,七十多年后,汉武帝派出骠骑将军霍去病打跑匈奴人,张褰出使西域,丝绸之路自此开通。此后三百年,匈奴与大汉一直在走廊争斗,双方你消我长,绿洲上的国家也生生灭灭。现在匈奴早已灭国,走廊上已找不到匈奴人的踪影,绿洲上杂居着汉人c鲜卑人c突厥人和胡人,或耕种或贸易。大隋统一中原后,立刻经略走廊,当今天子杨广亲自领兵打跑了久居此地的土谷浑,重设汉时四郡,从东往西分别是武威郡c张掖郡c酒泉郡c敦煌郡,走廊又恢复生机。但置郡不久天下就乱了,杨广把西部的守卫之兵抽调回中原,酒泉郡c敦煌郡旋即被突厥人占领,张掖和武威盗匪横行,东西方商队轻易不敢来往,乱世之中,走廊上的绿洲只能靠偶尔经过的短途商旅维持着生机。 看到了祁连山,虬髯客就开始打听朝阳宫的位置。朝阳宫乃百年来最为著名的道家宫观,据说就在祁连山中,朝阳武学名播天下,中原最著名的勇士多出身于那里,大隋第一高手史万岁自小就在朝阳宫中做道士,学成下山,威震宇内,李靖的内功即由他传授。虬髯客爱武如痴,早就想来见识一番,另外此次西行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把忠恕送到朝阳宫去,作朝阳弟子,学朝阳武功。 虬髯客对李靖送忠恕回嵩山极不认可,如果这孩子的父母为人所杀,他就应当奋发习武,手刃仇人,即便杀不了主凶,也当杀光他的家人,这才叫快意恩仇,不枉为男子,到嵩山进书院,做个咬文嚼字叽叽歪歪的儒生,仇人寻来依旧是引颈就戮,窝囊至极。虬髯客从许逊的一句“已非朝阳宫人”,判断武显扬等人与师门闹翻,叛出了朝阳宫,他给朝阳宫送去对手的敌人,料想他们必会接纳。虬髯客做事算粗不算细,有个大致的方向就倾力而为,浑不知微小细节能令事情南辕北辙,面目全非。 虬髯客行经三个绿洲,询问了上百人,竟然无一人知道朝阳宫位居何处。沿着走廊,祁连山北面崖壁上多有信徒们开凿的佛洞佛像,山脚下有众多佛家寺院和袄教庙宇,甚至还有景教的教堂,唯独没有一家道教宫观。虬髯客犯了难,朝阳宫名满天下,稍通武学之人都知道它在祁连山,没想到祁连山如此雄阔,在中原如雷贯耳的朝阳宫在这里却籍籍无名,根本无人知道。 虬髯客并不气馁,他有意找来往的商队询问,走廊上的商旅见闻极广,如果他们都不知道朝阳宫,就说明朝阳宫不在河西走廊上,要么它仅是个传说,并无实存,要么就是隐藏在深山之中,少有人知。虬髯客不信朝阳宫是人们编造出来的神话,但两天后信心开始动摇,祁连山脚下的居民中汉人不足三成,多数人汉话都说不流利,与中原也少有往来,怎么会有道人去易存难,跑到巍巍雪山深处建立宫观,又有谁会舍近求远忍受饥寒来此修真练气呢? 虬髯客边走边问,出金昌来到了张掖,南望祁连山,山势更加雄伟,山下是青青的牧场,山腰是葱郁的森林,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三者之间界线分明,此地绿洲已经越来越小,张掖城西不远就是茫茫戈壁,再向西走,就是酒泉了,酒泉远离祁连山四五百里,朝阳宫不可能建在那里。出张掖城不远,就会遇到突厥人,想再西行,就得闯过去了,一路上打斗难免,带着忠恕极为不便,虬髯客决定在此多留一天,继续探访朝阳宫,如果还是找不到,就找个合适的人家,先把忠恕寄养在这里,等自己在西域站住脚,再把他送回中原。 张掖城不太大,但十分繁华,这里是东西交通的节点,南面不远处还有进出吐蕃的关口,商旅往来,人烟稠密,汉人c吐蕃人c突厥人c各色胡人比肩接踵。城西住着几十个商队,商队的头人见识极广,通晓多种语言,这祈求路途平安,他们每到一地,见庙就拜。虬髯客拜访了十多个商队,依然没有得到一丝朝阳宫的讯息,他失望至极,天过晌午,看见一家胡人开的旅店,顿感饥饿,带着忠恕进去坐下,点了烤饼和羊肉,一边吃一吃想着如何安顿忠恕。忠恕已经看惯了他的吓人模样,不再害怕,有东西就吃,困了就趴在他背上睡觉,觉得十分安全,也就不哭不闹,相处十多天,两人没说过一句话。虬髯客默默看着孩子吃东西,此时将要分别,心中突然觉得不舍,只一转念,就暗骂自己糊涂,前面还有无数血雨腥风等着自己,怎么突然对一个孩童动了柔念,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忠恕。 虬髯客刚扭过脸,眼角瞟见一件东西,心头一动,站起身来上前查看,只见在门厅的后墙前摆着一个案台,上面供奉着两尊一尺来高的石头佛像,还有一个天主受难的十字架,案台后的墙壁上,钉着四幅挂像,从东到西依次是袄教的斗战神轧荦山c佛教的如来c景教的天主,最后是一幅发黄的挂像,竟然画着一个骑黑牛的汉装老头,左下角用胡语写着“中土圣人”四个字,这不就是老子李耳吗?道家尊老子为太上老君,是至尊之神,中土又流传着老子骑青牛西出阳关化胡,并且制作有《老子化胡经》传世。 虬髯客忙叫来店主,询问他挂像从何而来,店主是个五十来岁胖胖的胡人,年青也做过商队领队,每到一处都要进寺庙教堂请神,这些造像和挂像都是他请来祭祀的,那个老子挂像,是他最后一次走商时得到的。十多年前他带队与吐蕃贸易,回程时因为货物不多,贪赶时程,就准备抄个近路,走废弃的祁连山古道,哪知进山不久就迷了路,又遭遇暴风雪,他只得扔了货物,与同伴牵着马匹和骆驼在山里穿行,想找个能稍稍避风的地方。风雪太大,同伴接连倒下,马匹和骆驼也都冻死在路上,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寒夜中找不到道路,眼看就要冻僵,他剖开死骆驼的肚子钻了进去,靠着一点余热撑着。第二天风雪停住,他却被困住了,天气太冷,骆驼尸体被冻得像铁一样硬,他被裹在其中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冻饿而死,凑巧有两人路过,用刀把他剖了出来,带他到阿波大寺,给他按摩吃饭,休养半个月后,又是那两个人把他送回了张掖。第二年他备了布匹牛羊去感谢他们,因为不杀生不食荤,他们仅收下布匹,又让他把牛羊赶了回来。就是这一次,他把寺里的神请了回来,以后每年他都会携带布匹和粮食去山里看望,但上个月他再进山时,发现悬崖上搭建的桥被拆掉了,无奈只能折了回来。 虬髯客疑惑不解,只听名字,阿波大寺就应是个佛教寺院,店主描绘的寺里建筑,也属于佛寺,但佛教中人怎么会制作与悬挂老子的挂像?走廊上寺庙里的佛徒都是食肉的,怎么会不收牛羊?庙里的人给胡人按摩治疗冻伤,肯定是曾经修习过内功,多半与道家有些关联。他又问店主庙里人的装束,当店主说这些人都着黑衣或者黄衣,蓄有头发,都在头顶束着,有些人还手持白色马尾一样的物件,他心中更是不解,难道这个阿波大寺里有一帮道士在修行? 虬髯客再细问阿波大寺的情况,那胡人说寺庙很大,在他祖父的祖父时就有了,至于是阿波的大寺还是阿波大的寺,他也搞不清,寺庙就位于通往高原的古商道旁边,因为山崩,这条商路废弃了,很是难走,骑马能勉强通行,从这里出发,至少要走两天。 不管阿波大寺是不是朝阳宫,有这么一个所在,虬髯客就想去探个究竟,他谢过店主,背着忠恕,出了张掖城,沿着通往高原的古道赶往祁连山。山脚下是起伏的草场,放牧的多是当地的胡人,进了祁连山,古道沿着一条河在山谷中蜿蜒上行。祁连山绵延千里,至少有五百里宽,巨大的山脉一条条排列着,中间夹杂着湖盆c谷地,古道沿着山谷曲折洄转,越走越高,两个时辰之后,进入了高大茂密的杉树林,天光昏暗,小河时有时无,古道的痕迹也不清晰了,但这难不倒虬髯客,他可以说是当世江湖经验最为丰富的人,仅凭山势就能判断道路的走向,在山林中穿行一阵后总能找到人迹。 山里天黑得早,太阳偏西,林中就没有了日光,他不识道路,不敢冒险,在天黑透之前停了下来,带着忠恕休息,第二天继续沿着依稀的小道向山里穿行,傍晚时分,一条深谷横亘在面前,阻断了道路。山谷上原来搭有一座三尺宽的木桥,此时被人从中砍断,中间竟有两丈空虚之处,那个胡人店主想必就是到此折回的。虬髯客运目张望,看清对面断桥栏杆上靠着一件物品,好像是用木头捆扎而成的桥面,原来是对面的人把木桥做成了吊桥,故意拦阻通行。 虬髯客暗道蹊跷,自古以来,修行之人建立寺庙宫观,无不是想向世人宣教扬法,信众越多越为善,香火越旺越为好,这个阿波大寺建在如此偏僻难觅之处,又自为沟壑杜绝世人,岂不怪哉! 山谷很深,天暗后看不清谷底,云雾翻腾着从谷中涌起,迷漫在桥上,对虬髯客这种高手,飞跃过谷轻而易举,按胡人店主的说法,此桥离那座怪寺已经不远,他不敢大意,准备深夜后再去侦探。他退回林中,和忠恕吃了点东西,在天色全暗后将忠恕负在背上,反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示意他别怕。此时大雾完全包裹住桥面,虬髯客天赋异禀夜能视物,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桥对面没人,凭着刚才的记忆,飞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桥对面。 过了桥,道路又进入了森林,凭感觉,虬髯客知道阿波大寺就在前方不远处,寺中的人也许在远处就开始警戒,他放松脚步,悄无声息地在林间滑行,一顿饭功夫就出了森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三四里之外有座高高的雪山,白色的峰顶在暗夜之中异常清晰,雪线之下,有一片黑压压的房舍,中间亮着几处灯火,还能辨别出风中隐隐约约的钟磬声,看来那里就是神秘的阿波大寺了。 虬髯客不敢大意,停身把忠恕解了下来,孩子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虬髯客也不言语,伸指点了忠恕睡穴,返回森林中,找了一棵高大的的巨杉,拨身而起跃上树冠,把忠恕捆扎在平缓的树丫上,脱下自己的外罩包裹住他,又在树干中间处倒插了两柄匕首,如有野兽闻到气息爬上树来,定会被割得肚破肠流。收拾停当,虬髯客又检查一遍,这才跃下树来,借着地形向亮灯处摸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虬髯客走走停停,留心观察四周,并没发现寺外有人警戒,一阵阵冷气从雪山飘过来,刺得脸颊发痛,他摸到前排好似山门的地方,隐身在暗处打量,借着星光看见山门的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隐约能看出上面曾漆有四个汉字,漆已掉落,难以辨认,但第二字相对完整,分明是个波字,看来没找错,这里就是阿波大寺。寺庙依山而建,自低而高,分层递进,竟然有四五进,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建筑恢宏的气势,最高处的宫殿里面闪着灯光,应该就是寺庙的正殿。 阿波大寺与中原佛教寺院规制不同,外面不是牌坊而是一堵三尺高的矮墙,虬髯客俯身贴近墙壁,听听墙内没有动静,轻一提气,像个影子般飘过墙头,落在院子里。前面是寺院的第一进房屋,正中是天王殿,旁边有数十间低矮的配殿,像是庙里的僧房,房间窗户只有尺半大小,每个木窗正中还开设一个仅可容下拳头的小窗户,现在是夏天,夜晚犹如何寒冷,怪不得寺庙的门窗都开得如此狭小。天王殿的门关着,木门已经古旧,上面有不少缝洞,虬髯客向里望去,见到黑乎乎的殿侧塑着两座手持兵刃的金刚立像,却不是中土供奉的魔家兄弟,殿中飘出一阵霉味,看来好久没人来过了。虬髯客贴着天王殿摸进后院,在中原的寺庙里,供奉主尊释迦牟尼佛的大雄宝殿就位于第二进院中,此院也有一座高大的宫殿,殿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大雄宝殿四字,两边门柱上各挂着一条木牌,左边是“清静无为”,右边是“离境坐忘”,却又是道家真言。大殿中亮着灯火,人影闪动,有钟磬和吟诵声传出,看来里边正在做法事。 虬髯客伏低身子,透过窗户向里张望,只见大殿中央本应供奉释迦牟尼佛的宝座上,赫然塑着真人大小的老子骑牛彩像,与张掖胡人店里挂像上的形象一模一样,三个黄衣道人手执拂尘在塑像前站成一排,领着身后四列三十多位黑衣道士诵读经文,什么“人生乃受天地正气,四时五行,来合为人,此先人之统体也。此身体或居天地四时五行。”又云:“丙午丁巳为祖始。丙午丁巳,火也,赤也。丙午者,纯阳也。丁巳者,纯阴也。阴阳主和凡事,言阴阳气当复和合天下而兴之也。为者,为利帝王除凶害出也”,虬髯客博闻强记,识得是《太平经》第三十九章的内容,这些人竟然是来自中土的太平道人。中原有不少佛道共存的名山,也有释老同修的寺院,但一群太平道人躲在祁连深处的荒废古寺里修真,着实令人诧异。 这时,虬髯客听到东面配殿里有人说话,接着一间殿中亮起了灯光,一个人开门走了出来,旋即又关上了门。虬髯客把身子伏得更低,看那人向后殿走去,就一闪身飘到配殿前,老远就闻到一股烟火气夹杂着饭味,原来这配殿是寺里的厨房,他隔窗望去,只见屋北面是灶台灶具,堆着小山一样的木柴,隔着一堵矮墙有一个宽大的土炕,矮墙上点着灯,一个三十来岁的俗装汉子盘腿坐在炕上,对面还坐着一人,竟然是个胡人,那胡人四十岁左右,高鼻深目,红色的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发着亮光,只听那胡人道:“老阿,老秦也太抠门了,黑灯瞎火的不让点灯,这能省下多少油钱?”讲的竟然是突厥语,那俗装汉子长着一张大圆脸,两只眼睛也是圆圆的,像突厥人那样披散着头发,只听他用突厥话道:“史胡子,你就别怪他了,全宫上下四五十张嘴,油盐柴米全靠他一人张罗,现在又不比往日,能省就省吧,反正你不怕黑。”虬髯客的心猛地一跳:“全宫上下”,难道这里就是朝阳宫? 那史胡子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日子这样苦,当时我也下山了。”老阿也叹口气:“是啊,如果家里还有人,我当时就走了,可惜”听这口气,老阿家中已无牵挂的人,史胡子颓然倒在炕上,头枕着双手:“我真羡慕你,没有家也没牵挂,我家中倒是人丁兴旺,可人人想吃我的肉,有家也不敢回,如果能下山,我就想到中原去。”老阿打断他:“别扯了,你长得这模样,一到中原就会被当作妖精捉起来。”史胡子骂道:“你个贼突瞎说!你没到过中原,其实那里的胡人很多的,现任皇帝的老娘,据说就是胡人。再说,朝阳宫在中原那么大的名头,只要我说是从朝阳宫下来的,谁敢惹我!” 虬髯客心道:这里果然就是朝阳宫,想不到天下名头最响的道观,竟然隐藏在深山破庙里。老阿道:“别做梦了,在中原风光的是那些有本事的,靠打仗杀人赚功名,你就会砍柴做饭,偷吃个松鼠就吓得做噩梦,还是早点熄灯睡吧,老秦一会就回来了。掌教传谕五更早课,我贪睡,怕起不了身。”说完就躺了下来,史胡子翻身吹灭了灯,道:“大湖东南有片油松林子,明天我去砍几棵来,做成火把,老秦总不成用松油炒菜吧。” 虬髯客不再偷听两个厨子谈话,贴着墙壁向后院摸去,他更加小心,提起全部功力辨听声音,朝阳宫在江湖上享誉百年,盛名绝非虚得。按佛教的规制,第三进院子应该是寺院的主殿,这里却是一低一高并排两座佛殿,高大的是寺里的藏经阁,低矮的是法堂,法堂在寺庙的中轴线上,藏经阁却偏向左边,看来此庙在多年前经过多次重建,低矮的法堂可能是原来的正殿。两座建筑都关着门,藏经阁中一片漆黑,法堂里有灯光,在法堂台阶下站着三个人,一高一矮两个黄衣道士执剑守在门口,一个着俗装的高大男子背对虬髯客站立着。那个稍高一些的黄衣道士说道:“老秦,采办的事我知道了,你列个单子,明天我转呈掌教真人。五更还有早课,你回去休息吧。”那高大男子就是史胡子口里的“老秦”,老秦躬身向两个道士施了一礼:“监院辛苦,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往厨房走去。 老秦走后,那两个道士依旧守在法堂门口,在黑暗中静静站立,不言不语。在道教宫观中,监院总领宫观一切事务,名义上相当于佛寺中的方丈和住持,有些宫观的监院也称为方丈或住持,当监院者要受过三坛大戒,接受过律师传法,戒行精严,德高望重,受全体道众拥戴。与佛寺不同的是,监院不一定是宫观的最高职事,正统的道观还设有掌教这个职位,掌教是继承法统道行最深的道人,一般不理宫观的具体事物。还有两类道士地位也高于监院,一类是真人,比真人地位更高的是宗师,通常尊称那些道行高深羽化登仙的道士为真人,各道派开山传道的首领称为宗师。监院站在门外执守,那法堂里面的人物估计就是朝阳宫的掌教真人或宗师了。 虬髯客经验老到,判断法堂内必有大事,执守的不仅仅只门口二人,他凝神倾听,果然听到房顶和屋后有极轻的异响,那是风吹衣袂的声音。道家最重呼吸之法,屏息是基本功夫,修炼三年,能静息一个时辰,所以很难听到修道之人的呼吸声,据说功业最深的道士能完全消除呼吸,身如石碑,甚至可凝结身体周遭的空气,即使是利箭也不能穿过,功力稍浅的,仅能枯化自己的肉身,风吹雨淋,就会发出异响。 虬髯客辨清屋后二人和房项二人的位置,盘算着如何潜入屋内。法堂的屋檐是密封的,门从里面拴住了,两边的窗户是固定的,他绕行到屋后,见法堂后壁是一堵整密的墙,没有窗户,两个道士执剑守在两角。如果从屋顶进去,除了要避开两个道士的耳目,还要揭开瓦片穿透封泥,动静太大,肯定要惊动屋里屋外的人,唯一的路是设法从窗户进去。他算计了几种穿窗进去的办法,把握都不大。他好奇心重,越是龙潭虎穴越要闯一闯,但又不敢冒失,一旦显了形迹,必有一场恶斗,守在法堂外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自己有把握对付那个监院,但应付不了这些人的围攻,更别提法堂内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此时,前院打了两通鼓,已经是二更天了,门外的两个道人就像雕塑一样站立着,一动不动,寒气越来越重,能看到矮个子道人的胡子上泛起霜花,前院的钟磬声停止了,应该是晚课结束了。虬髯客希望此时有道人过来,那样就有机会偷袭门前的两个道士,但等了半天,始终没人到后院,如果有一阵大风也好,可乘机撒把草叶迷乱道人的眼光,他仰头看了看天空,雾气遮住了星光,寒露深重,没有起风的征兆。 就在虬髯客思虑着要不要去前院放把火时,只听法堂的木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门前高个子道人听到声响,转身问道:“师兄,怎么样?”那人低声道:“二位师弟辛苦,你们进来吧。”声音低弱,好似虚脱一样,两个道人上前扶住他手臂,搀着他回到屋中,虬髯客得此机会哪会放过,一闪身就跃到法堂的屋檐下,像壁虎一样游到窗楹上方,倒挂着向屋内望去。只见法堂内很是空阔,没有佛道塑像,地上放置有四个蒲团,有两个道人一前一后闭目坐在蒲团上,前面的道人穿着黄袍,身型枯瘦,身体在微微颤抖,后面的是个年岁较大头发花白的老道,身上道袍湿得透透的,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监院称作师兄的道人约有四十来岁,面目清秀,神色温和,如果不是穿着道袍,倒像个私塾先生,估计就是朝阳宫的掌教真人。 虬髯客是大行家,一看就知道掌教真人和那个老道士刚才在运功为那个瘦道人疗伤。只听老道士鼻孔里哼了一声,嘴巴微微张开,平平吐出一道柱状的白气,有一尺多长,老道士闭上嘴,那白气凝而不散,晶亮亮的,平直地缓缓向上飘去,遇到屋顶,就像玉尺一样横在那里。虬髯客大惊,他曾听师父伊叙奴讲过,中土道家有种养气功夫,修到最高一重,内息能凝成实块,不仅寒暑不侵,刀剑也不能伤其身,每次运气后,嘴巴或耳朵里能冒出云气,这些云气会凝结为拂尘c玉尺c木剑等道家法器的形状,这个貌不惊人的老道士吐出玉尺,看来内功已臻绝顶。虬髯客暗道,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不我欺,自己曾以为内力天下第一,被义弟超出后甚是失落,现在看,纵是李靖的内力也远逊这个老道,自己离天下第一的宝座更远了。 老道士睁开眼睛,缓缓站立起来,掌教真人伸手想扶他,他左手一拦,轻声道:“不妨事”,上前看了看瘦道人的脸色,点点头,道:“睡去。”说完轻轻一抖身,刚才还浸透汗水的道袍腾出一片白气,转瞬即逝,道袍随即变成浅色,老道士向门外走去,监院道士想送他,被他伸手拦住。虬髯客立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像老道人这种高手,能察觉到暗夜中眼睛反射的星光,过了一会,估摸着老道士已经走远,虬髯客这才睁开眼睛,重又向里瞧去。 此时那个瘦道人气息越来越急,不一会,头顶冒出淡淡的雾气,掌教等人凝重的脸色终于舒缓下来,虬髯客判断这个瘦道人受了很重的内伤,又身有隐疾,难以自愈,所以掌教真人和那个老道士才不惜冒着风险,损耗真元给他疗伤,现在他的内力已能催化体液,气息急而不乱,说明已无大碍。 过了一柱香功夫,瘦道人睁开了眼睛,站起来向三人立掌行礼:“多谢诸位师兄弟,多谢达师叔!”监院和那个矮道士立掌还礼,掌教真人捉住瘦道人手臂,微笑道:“老君保佑,师弟闯过了玄关,今后再不受怪病困扰。”瘦道人眼中冒出泪花:“明德微末之躯,无功无用,死不足惜,师叔与师兄为我损耗真元,如若敌人此时来到,明德必成朝阳宫的万世罪人。” 虬髯客听到“敌人”二字,心中一动,这个敌人显然非指自己,还有谁敢成为朝阳宫的敌人,难道是武显扬? 掌教真人微笑道:“贫道学浅,昨日才悟到解除怪病的道路,害师弟受了半年折磨,实在惭愧!师弟业通今古,朝阳宫全部绝学尽在师弟心中,怎么能说无功无用?要说无用,也是贫道无用,辜负师父期望,坠朝阳宫声名,害师弟受伤,不仅无用,而且有罪。”那监院道长插话道:“掌教师兄此言差矣!武显扬天生反骨,叛教早在师父意料之中,开山宗师一百多年前也预言我教有此一劫,若非师兄力挽狂澜,击走那贼子,我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劫数乃是天定,与人力何关!” 虬髯客心道:武显扬果然叛出了朝阳宫,当时必有一场恶战,武显扬c许逊他们斗不过掌教真人,逃下山去,朝阳宫经此一役,受创颇深,这才阻断与外界的通路,闭门疗伤。瘦道士明德八成就是那时受的伤,听掌教的口气,明德道术很深,他们不能不救。不知朝阳宫为什么会起内讧,佛道中人消极遁世不通权变,遇到变故,自己应对不来,偏爱用劫数作借口,实是懒惰无能,推诿卸责,虬髯客对此极是不屑。 这个地方透着太多古怪,只看这帮道士躲在佛寺里就匪夷所思,虬髯客还想再探下去,前院里三更鼓响了,他只能忍下好奇,安顿了忠恕,带着满腹狐疑悄无声息退出朝阳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如果虬髯客此前出过玉门关,到过敦煌c酒泉和西域,就不会对朝阳宫建在佛寺里感到奇怪了。这些地方居民混杂,教派纷乱,多数信众一身多投,寺庙中教徒杂居实是寻常之事。 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中土第一次知道了在匈奴人的西面,还有月氏c大宛c安息等许多国家,这些国家大大小小,人种各异,习俗不同,丝绸之路开通之后,汉地与西域开始了来往,后汉班超经略西域,辖区有三十六国,其西界及于云岭,云岭就是中原天子认为的天边了。其实西域之辽阔,远超中土的想象,在云岭之西,是大夏古国,大夏之西,还有更强大的大秦国,大秦之强盛,远超汉朝;自西域向南,有立国千年疆域广阔的安息和天竺,向北则是无垠的沙漠与草原,突厥是那里的主人。在这一片远比中土广阔的地域,生活着无数种族和部落,建立了数不清的国家,千年之中,兴起过匈奴c大秦c波斯c柔然c突厥等强国。 大秦人信奉景教,崇拜上帝,波斯人信奉袄教,崇拜光明神马自达,天竺人信奉佛教,佛教又分为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突厥原来信奉萨满教,后来又引入了袄教。 河西走廊不仅是丝绸之路的通道,也是各路宗教与学说的汇集之所,是西域宗教东渐的必经之地,走廊上胡汉杂居,各种信仰异彩纷呈,汉人的儒学c道教,大秦人的景教c天竺的佛教c波斯胡人的袄教c突厥的萨满教都曾润泽这里,在走廊上拥有不少信徒。 五胡乱华时,一批中原大儒前来河西避祸,走廊上儒家学风在中国无出其右,大儒郭瑀率学生在临松马蹄寺凿山建窟,修行讲学,其学生刘昞继续光大儒学,北魏统一中原后,请刘昞及其学生上千人到都城重新振兴中原儒学,恢复礼仪。道家也曾深入走廊传教,在武威城北就有道家仙境白云观,只是百年前焚毁,今人不知其名。 河西走廊上最为兴盛的还是佛教,曾在河西建国的前凉c后凉c南凉c北凉c西凉c大凉等,其国王大都信奉佛教,甚至把佛教尊奉为国教,著名高僧鸠摩罗什曾在此弘法一十七年,因此所以走廊上建有大量的佛家寺院,但在走廊上建立的国家国运都不长久,匈奴c柔然c粟特胡人c西戎胡人c汉人c土蕃c鲜卑c铁勒c突厥都曾主宰过这里,统治者总想推广自己信仰的教义,佛教的高僧c景教的传教士c袄教的祭司四处传教,建立庙宇教堂,争取信众。有时佛寺刚建好,突厥人就打来了,为了不让寺庙被焚,和尚们就蓄发更衣,在大殿里设祭坛,改尊袄教光明神;有的袄教胡天建得高大光辉,信奉佛教的国王就强把半边胡天赐给和尚作道场;很多佛寺里安住着景教徒和袄教徒,有些寺庙的观音菩萨竟是男身,不少寺院的执事之人不仅精通佛法,也研修袄教教义,即是高僧又是祭司。一个大殿里,左面是天主的十字架,右面是袄神马兹达,也不稀奇。长此以往,庙不像庙,观难说是观,所以走廊上的寺庙远不如中原的纯粹。 阿波大寺处在土蕃北出河西走廊的通道上,二百年前,来往商旅众多,所以有高僧在此建寺,经过近百年的修建,寺庙规模宏大,香火旺盛,远近闻名,一百多年前吐谷浑赶走了土蕃人,贸易的通道被关闭,慢慢地也绝了行人,供奉少了,寺里的僧人也就纷纷离开。此时中原正处在北魏鲜卑人统治下,在汉中紫柏山上有个道家通玄观,观主宗典道法精深,为人刚直,在当地很有民望,鲜卑人占领汉中后,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宗典愤愤不平,举兵起事,但时运不济,义军不到一月即战败溃散,宗典向西逃亡,辗转来到了祁连山阿波大寺。 阿波大寺人烟稀少风景秀丽,很适合清修,宗典当时已经年近五十,他胸怀大志却无力匡世济民,屡经丧乱,惭觉心灰意冷,于是就在寺里挂单,寄身在藏经阁,半僧半道,夜晚习佛,白天向仙。阿波大寺处于祁连山深处,寺周林木葱葱雪山巍峨,每天凌晨,寺里还是一片昏暗之时,雪山顶峰已经披上金辉,所以他把雪山最高峰命名为朝阳峰。朝阳峰雪线之下有数个天然平台,宗典常在此静坐,道业精进,十年功成,寺里有三个汉族僧人转随他学道,学成后有两人到中原传教,中土的道教此时已经式微,二人稍一施展,就挣下好大的声名,不少中原人慕名而来阿波大寺求教,更有著名教派的住持方丈,为证已惑,携带书籍c法器来论道,七八年间,庙里的道人竟然比僧人多出数倍,十多年之后,庙里的和尚只剩下寥寥数人,但宗典一直不设道场,不建宫观,这里也一直叫阿波大寺。 宗典仙去后,其弟子冉风存被推举为掌教真人。冉风存道法深邃,长于吐纳练气,尤精于内丹之道,宗典曾评价冉风存的内丹之法“逆自然之易,夺造化之功”。道家丹法有内外之分,在此之前,道家注重炼制金丹,服食升仙,此称为外丹。内丹则是以身体为鼎炉,以精气神为火候,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后得以升仙。内丹之法据说由广成子传下,记录在广成子秘授的《丹经》里,《丹经》云:“惟道无对,故名曰丹。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冉风存因此把自己创设的内丹修练功法命名为“清宁生”。自有丹法以来,冉风存是以内丹成道第一人,他的弟子中有三人下山投军,屡立战功出将入相,威名赫赫,于是有更多的人远来祁连山求道。 冉风存沿习宗典的做法,不改寺名,不立科仪,弟子们不着道袍,饮酒食肉,不用拜师也不用行礼,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甚至有人在寺外娶妻纳妾,更有一些剑法枪术高手,就在寺中建门立派,称师收徒。 东魏权臣高欢的儿子高洋听说有这样一个所在,背着父亲高欢,隐姓埋名来到阿波大寺,投在冉风存门下学内丹。冉风存一见高洋就觉得他杀气逼人,自忖终究磨不掉他的杀戮本性,所以随意传了他几道功法应付了事。哪知高洋天赋异禀,凭着最普通的几句口诀将清宁生练至第九重,临下山前去向师父冉风存告别,冉风存测算他日后必大开杀戒,恐怕连累阿波大寺,训戒他终生不准提自己的名字。高洋下山不久就被父亲任命为行军元帅,领兵攻打突厥,他屡屡赤膊上阵单挑敌将,战无不胜,威震敌胆,高欢非常惊奇,问儿子在哪里习得如此好武艺,高洋不敢提阿波大寺,想到寺后雪山名叫朝阳峰,于是就编造出朝阳宫这个名字,也从此朝阳宫的故事开始在中原流传。高欢死后,高洋自立为帝建立北齐,朝阳宫的名头更晌了。 七十岁生日那天,冉风存指定其最后的弟子魏同继自己为掌教,然后飘然出寺,不知所终。魏同原是hb一书生,性格懒散没有意志,文章不成,年纪老大跑来祁连山学道,先跟冉风存学丹,受不得打坐吐纳之苦,转投冉风存师弟吕大恒学符箓,画了一年,被逐了出来,只得再换个师父,一年后又成了弃徒,十年之内,冉风存的师兄弟被他拜了个遍,还是一无所成,最后竟要拜自己的师弟学剑术,冉风存无奈,只得让他重归门墙,做了排名最后的弟子。 魏同听到师父指定自己作掌教,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已经找不到师父,只得硬着头皮披上掌教道袍,他自知难以服众,作掌教不足一月,就把寺中大小事物分派给师叔师兄们,自己跑回中原,整日游山玩水,喝酒赌博,准备老死内地,再也不回寺里了。他游历到代州,在一个叫周塞的地方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躺在旅店中,三日水米不进,眼看就要撒手归去。周塞是边镇,北面不远就是突厥人,当地周姓族人为防突厥侵扰,依山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城防。周塞少主周君内粗通医术,查夜时发现了魏同,见他尚有一丝气息,就给他用了几天汤药,哪知魏同竟然奇迹般活了回来。 魏同烧得迷迷糊糊之际,恍惚中看见床前的周君内头顶上有佛光,一心认定他是仙人转世,非要拉着他上祁连山学道。周君内英俊勇武,族人敬仰,又是家中长子,是周家庞大产业的继承人,再说他早已成婚,夫妻和美,哪里会想去深山当道士。魏同死乞白赖住在周塞,天天缠着周君内,鼓吹天波大寺的种种好处,周君内一时糊涂,答应去阿波大寺看一眼,其实是可怜这老头一年的辛勤口水,想把他送回寺里,省得天天在眼前聒噪。哪知周君内一进阿波大寺,冉风存的弟子们个个看他顺眼,纷纷把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周君内本有慧根,猛地见到如此精深道法,喜之不胜,在寺中一住三年,等他修完《秘藏》八经,道根已深,父亲和妻子再来拉他下山,已是陌然路人了。魏同急不可待地把掌教位子让给周君内,自己跟着弟子们每天喝酒下棋,乐之无极,寿一百而终。 周君内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无论是道门的经论符箓还是内外丹法,俱精研深透集于大成,他把修行之人携来的经史子集c佛杂著述一一归类,再建集注,融于道法;更有甚者,他竟将弟子门人私相授受的武功技法分门别类,融会贯通,创立了整套的朝阳宫武学。自周君内始,朝阳宫道家与中土道法散枝分流,自成一派。 此时祁连山中最后的僧人也已圆寂,阿波大寺里都是朝阳宫的门人,朝阳宫在各地已经有了非常响的名头,门人出山,功勋显于世,不仅中土豪门大族纷纷托人把子弟送来寺中,更有西域王族弃家来此修行,一时之间阿波大寺兴盛无比。 显赫声名之下,周君内心中却异常忧虑。寺中各色人等,皆为名利而来,习武练气的人多,治经修典的少,放浪形骸的多,潜心向道的少,世家子弟习得丹气武技,即刻下山去建功立业,更有同门之间战阵相搏一决生死,长此以往,道将不道,法将无法,道统湮灭,为期不远,须改弦更张,去俗存道,重回老君清静之法,才能让浩然之气永续流传。 周君内思虑长远,但朝阳宫习俗养成已非一日,师父师伯们犹在纵酒嬉戏,欲改张须得潜移默化。周君内名义上是魏同的弟子,实际上魏同没授他一技一法,魏同的师兄弟们把自己的绝学都传给了周君内,他们才是周君内真正的师父。周君内对师伯师叔们执弟子礼,态度甚是恭敬,对他们的弟子也很客气,从不摆掌教的架子。 当魏同等人先后逝去,细心的人就发现掌教有不少变化,周君内原来常居于法堂,平时多着灰色大袍,渐渐地他前往大殿领经的时候多了,穿法衣的时候多了,头巾式样更是多变,端居时戴浩然巾,练功时戴紫阳巾,登坛时戴冲和巾,手执拂尘大袖飘飘,仙风道骨望之神然,于是就有弟子效仿起来。 周君内自做了掌教,一直以师兄弟们的弟子为弟子,道法技艺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四十岁那年他开始招收徒弟,十年之内,前后有魏天风c王远平c范虚c安仲期c独孤法言c武显扬六人投到他的门下,魏天风c王远平c范虚c武显扬是汉人,安仲期是定居中原的胡人,独孤法言是鲜卑人,六人之中,魏天风年龄最长,投师最早,武显扬年纪最小,入门最晚,但众人公推武显扬最为出众。周君内对待自己的弟子与其它门人无异,除了要求他们常着道服,就是每天早晚课须得准时到场,从不私下授法。 自宗典始,除了继承祖师法统的掌教,朝阳宫中其它人都没有固定职司,宫中事务都是由掌教或师父临时指派,宫中既无科仪,也无戒律,入道无门槛,拜师无规矩,只要说是某个弟子引介而来,阿波大寺都会收留,哪位道长看你顺眼,即可收你为徒,你看哪位仙长道高,就可拜他为师,信众香客奉献的礼金财物,各人任意支取,也无人看管。 阿波大寺隐于深山之中,周围除了林木,没有物产,道人衣食全靠香客和弟子们的奉献,有一年大雪封山,长达半年香客们无法拜谒,寺里粮米皆尽,自周君内以下都得节食,宫中皆有怨言,周君内于是任命师兄葛浩的大弟子孙法尘为库房,负责统筹寺里财物礼金。孙法尘精于算计,做事公平,自他上任,寺库充足,衣食无忧,大家都觉得掌教这个任命非常恰当。第二年,周君内又任命另外一个师兄的弟子为知客,负责接待安置上山的香客,香客们宾至如归,纷纷夸赞这个知客善解人意应对得当。半年后,周君内又任命了典造,负责建造修缮,一时寺里破败尽去,焕然一新。三年之内,中原宫观具有的客c寮c库c帐c经c典c堂c号八大执事,周君内任命了七个,只有负责引领诵经的高功之位还空着。 相较于其它执事,高功的职事显得单调无聊,此时阿波大寺中已有道士二百余名,识字的不足一半,精于道法擅长经论的更没几个,周君内让师兄弟们推荐高功,师兄弟们在自己的弟子中琢磨半天,竟然找不到人选,加上显要的七个执事都由自己门人出任了,就做个顺水人情,推荐掌教的大弟子魏天风担任高功。魏天风长相斯文,面目白净,一副儒生模样,除了道法,也无其它所长,担任高功后每天勤读经论,唯恐引经时念错字让大家笑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十年前,周君内把师兄弟们聚在法堂,自称年岁已大,精神不济,想设立监院协助自己处理宫中事务。监院为道教丛林中总管内外一切事务者,在阿波大寺中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周君内,职位非同小可。师兄们无不想做监院,但周君内都称年事已高,自己年纪比他还大,哪好开口自荐,自己做不成,如果自己的弟子作了监院,那面上也十分光彩,但推荐自己的弟子其它人又不心服,如果自己的弟子作不成,其它人的弟子作了监院,免不得凌于众人,自己心里也不服。各人心意相同,相互猜忌,最后觉得反正寺里还是周君内说了算,从他的弟子中挑一人担任监院更为合适,魏天风没什么长才,人还老实本分,不会看势力行事,就一致推举魏天风做监院。 周君内初时不答应,说魏天风才学不足服众,哪知师兄弟们认准了这个“不足服众”,执意推荐魏天风,周君内犹豫了半月,这才答应由魏天风出任监院。周君内说监院职责沉重,需要全心应对,把魏天风的姓氏拿去,赐法号天风,从此天风将以法自持,住寺为家,终生不能再想教外之事,之后,周君内布置了隆重的设坛传盝仪式,授予天风黄冠法袍,加持拂尘木剑。传盝和加袍,都是道门选定法统继承时才举行的仪式,众人再看此时的天风,已经有了些神采。 天风作了监院,高功之位由陈光继任,没多久陈光就下山投军,做了隋朝的青州长史,周君内的弟子独孤法言继任高功。独孤法言俊秀神清,自称读过几天书,因家世没落,无以为生才投到阿波大寺,他比天风更沉默寡言,每天微皱眉头,好像怀着无限心事。 天风做了监院,比周君内当年还低调,每天到众位师伯叔屋里请安就教,事有异议则不行,门人有错就交给各人师父,从不自加责罚,众人只是觉得他这个监院做得有点名不符实,也没如何在意。五年前,周君内的最后一位师兄仙去,同辈师兄弟仅剩下一位师弟达僧寿,达僧寿一心向道,心无旁骛,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打坐练气,师兄弟中只有他和周君内练到了清宁生最高重。 此时周君内做事已经少些顾忌,八大执事都已经换作道行深厚之人,那些每天习武弄剑,一心想着出山赚取功名的人,渐渐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有些眼色的,已经赶制道袍,早晚去做功课,藏经阁里人也多了起来。 周君内身体康健内力深厚,年近古稀,望之如四十许,但他精通易数,自知人命天定,归期不远,于是在两年前的二月十五日,即太上老君的神诞日开设法坛,将掌教之位传给天风,第二天竟在法堂内坐化了。 天风做了掌教,一如过去般谦恭,但时易世变,没有了周君内,阿波大寺已经不同往日。周君内在寺时,因他道望臻于极顶,不仅弟子辈,即是他的师伯叔们也视之近神,虽然他和颜悦色,从不责斥于人,但人人敬畏,随口一言,法力同于圣谕。天风不仅样样不及师父,而且无论道行与资历,都不是同侪中最为杰出的,众人皆认为他因是掌教的大弟子,侥幸当了监院,又因之成为掌教,虽然获授法衣,能力不足以统领朝阳宫。周君内近年如鸭子划水一般,悄悄推行重道去俗,那些为功名而向道之人多感压抑,却不敢表露,现在周君内仙去,对天风使气就少些顾忌。 隋代之前,上古遗风犹存,道家讲清静无为,佛家讲万般皆空,实与儒家兼通,习炼的都是修身c齐家c平天下的术业。中原的修习之人,无论佛道,都与儒者一样,念兹在兹的是建功立业,博取声名。 道家自创立之初,神鬼之道就是末节,治国之术才是主业,鬼谷子被道家尊为兵仙,他在山中设馆招徒,前有弟子庞涓c孙膑,领兵争锋天下,后有苏秦c张仪,游说诸侯,合纵连横;汉末太平道张角兄弟,以《太平经》秘授世人,建立天下十方,自号冲天将军,头戴黄巾举事,致汉家四百年基业崩塌;天师道张道陵之孙张鲁雄据汉中三十年,降曹操后,官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南朝道人陶宏景隐居山林,干预朝政,被称为“山中宰相”。到隋朝时,道家宫观中犹多有讲兵家c修方术c练技击的。 周君内盛极思静,想把朝阳宫从俗世纷争中解脱出来,让道人重归自然,安静乐潜,味道守真,这实是他参透天地玄机的智举,无奈天寿不永,未及圆满就仙去了。让天风接掌教,是周君内精心策划,谋之有年,他精通易算,知道自己身后寺里将有波折,但一切天定,人力有穷,还是不加干涉为好。周君内给师弟达僧寿留下三招剑法图式,让他秘授给天风,达僧寿恳求他再给天风加持法力,周君内只是微笑摇头,径自坐化了。 虽然达僧寿清宁生已修到最高重,也仅是内丹有成,既不会击打格斗,也不通俗务,师兄仙去后,他感觉寺里情绪不对,频频提醒天风,但天风一如往常,既不戒备,也不与亲近之人商议。 天风由监院做了掌教,监院之位一直空着,选谁当监院让他很是为难,同辈之中人才济济,许多人都有企图心,迫不得已,他只得兼理监院之责,一年之后,宫中事务纷乱,他实在应接不暇,不得不再推一位新监院。天风沿用师父的做法,由师兄弟们公推,结果朝阳宫门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推举令狐慈,另一帮人推举许逊,两派人数相当,又势在必得,相持不下,议了三天也无选择。天风默默坐着倾听,一直不表态。第四天,情势终于激化,许逊直指天风不堪大任,最好他还做监院,另选贤能做掌教,此言一出,独孤法言c陆变化c范虚c吉文操等人反对,另有一帮人附和,并且立刻要推举武显扬做掌教。 武显扬自投到周君内门下,一直沉默低调,平日话语不多,他道法深厚,内丹为师兄弟六人中第一,又从周君内修习朝阳宫武学,师伯叔门下的弟子找他切磋,他总是点到为止,只赢半分,所以人缘极好。独孤法言见武显扬被推举替代天风,不住给他使眼色让他推辞,哪知武显扬挺身而出,自言可担当大任,法言等此时才明白,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主事之人就是武显扬。 双方势成水火,终于引发朝阳宫内火并,支持天风的人数虽多,但功力不及武显扬等,王远平c葛浩等人被武显扬击杀,最后天风以达僧寿代传的三招剑法击倒武显扬,许逊等人放火烧寺,乘乱护着武显扬逃下山去。 经过这一内斗,朝阳宫大伤元气,藏经阁c祖师殿被烧毁,道人死者数十,伤者过百,武显扬带着二十余人离开祁连山。天风随即任命独孤法言为监院,超度死者医治伤者,重整科仪封山修真。那些道心不坚者,受不得清规戒律,陆续离寺,半年后盛极一时的阿波大寺只剩下四十几人,墙破殿损,显得零落破败。 许逊在藏经阁放火,虽经奋力扑救,阿波大寺一多半典藏还是被毁坏,这些典藏中,不仅有佛道经论,更有中土和西域山川地势c人民物产的记述,一半由修行之人从各地携来,一半由阿波大寺历代高僧高道著述,弥足珍贵。贾明德性喜读书,过目不忘,又精通胡语c梵文,凭着自己的记忆复原了数本重要经典,怎奈他本有心疾,每年总要发作两三次,每一发作都痛得死去活来,火并那天又中了许逊一掌,无法自愈,达僧寿和天风损耗自身功力,冒险施救,不仅治愈了他的外伤,连心疾也一并去除。自此贾明德日益康健,功力大进,日述万言,周君内的重要著述被他恢复一大半。 封山之后,朝阳宫不再招收门人弟子,香客们也被阻在山谷之外,阿波大寺里没有那么多人,也就不需要知客c帐房c库头等,除了法言作为监院,协调寺内大小事务,范虚作典造,负责修缮寺里的建筑,吉文操做高功,旱晚课领经,其它执事全部取消。寺里一众人等的伙食,交给了秦有太c史蜀西和阿多让三人,就是虬髯客见到的老秦c史胡子和老阿。 老秦本是敦煌一支商旅买来的厨役,烧得一手好素菜,周君内晚年曾游历西域,有次到高昌设醮,吃了老秦的素斋,赞不绝口,高昌王就把他买了下来,随后送到了阿波大寺,一个月后周君内就给足盘缠,让他下山回家,哪知老秦坚持不走,硬是给众人烧了十多年的菜。史蜀西自称原籍西域史国,自幼随家人居住在康国,父亲是个大商人,他被嫂子诱惑,二人生育一子,哥哥发现后动了武,他失手杀死哥哥和侄子,被举国追缉,三年前逃到寺里避难。阿多让是一名突厥香客的奴隶,香客上山后暴死寺中,他因此留在了山上帮杂,他长得跟汉人差不多,两年前上山时一句汉话也不会说,现在已能听懂日常用语。 封寺之前,天风特意找来三人,动员他们下山。老秦闷声不响,不点头也不摇头,周君内每次让他下山时,他都是这副表情。史胡子会突厥话,把天风的话译给老阿,老阿听后扑倒在地,嚎淘大哭,嘴里不住地唔囔,史胡子弯腰听了半天,摇头说不知道他讲些什么,只听到他说死也不走。老阿不懂汉话,更别说汉字胡书,修真练气无从谈起,天风无奈就让他还跟着老秦帮厨。史蜀西不等天风问他,主动说要给老秦打下手,有空时也可帮安仲期c贾明德等道长誊抄胡文经论,山下有无数人在追杀他,无论如何他是不敢回去的。 老秦过去料理二百人的饮食,现在只需供给四十多人吃喝,厨事轻松许多,虽然他不在道籍,不用早晚功课,但每天总是起得很早,帮道士们做些杂务。安仲期在天王殿前建造了一个露台,用一根石柱顶个白玉盘子承接露水,每天早上收集装瓮,用来炼制丹药。阿波大寺后有雪sd有大湖,水气很重,每天清晨总能收得半桶清露。这天老秦提了木桶来到露台前,此时天还昏暗,模糊中看到露台上有个黑乎乎的物件,他顺手操起个木棍护在胸前,逼近后看清是一个近三尺的细长包裹横放在白玉盘上,玉盘的塞子被人拨下,清露流了一地。老秦放下木棍,颤抖着掀开包裹一角,赫然露出一个孩子的头,老秦惊得大叫起来。听到老秦的尖叫,几个早起的道士跑了过来,点着火把,看清是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躺在玉盘上,老秦用手探了探孩子的鼻子,有轻微的呼吸,看来是睡着了,又摸了摸了孩子的头,额头还是暖暖的。此时人声喧哗,那孩子依然不睁眼睛,高功吉文操走了过来,抱起孩子,左手伸进包裹,细细地探摸孩子的全身,孩子全身温热,被点了睡穴,是以昏睡不醒。 一年前朝阳宫封山,入寺的唯一道路被阻断,一般人等根本无法越过断桥,这样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寺里,透着十足怪异。吉文操为人审慎,看了看四周并无异状,也不解穴,抱着孩子来找天风。天风正在静室打坐,见到孩子也是暗暗吃惊,立刻让人把师叔达僧寿和独孤法言叫来。 四人把孩子放置在法案上,慢慢解开外面的黑色风氅,里面还有一层红色的小披风,解开后露出一个身着素衣的孩子,约摸二岁左右,达僧寿和天风各把一脉,以内力侦听孩子的身体,觉得除了睡穴被轻轻凝住,四肢和脏器无任何阻碍。天风试着运一丝内力冲击睡穴,穴道应力而解,但孩子依然不醒,显然点穴之人手法非同寻常。达僧寿摸了摸孩子的肚腹,点点头,道:“是纯阳内力。”天风也伸手摸了摸,此时孩子仅着夏衣,在阴冷的静室中已经暴露一刻,但四肢依然温热,显然有人给他注入了护身内力,不仅抵御风寒,更护着孩子心智,让他在穴道解开后慢慢醒来,免得受了惊吓。天风思忖点穴之人手法精熟,内力不逊自己多少,看来一个顶尖高手昨夜潜入阿波大寺,莫名其妙地留下了这个孩子。 天风吩咐吉文操停下早课,把几个主事的师兄弟找来,潜入之人功夫太高,轻易就能取人性命,天风让师兄弟两人一组,执兵器巡视全寺上下及四周。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回来报告,寺内寺外并无他人,也没发觉侵入的痕迹。天风皱眉思索一会,让师叔达僧寿去法堂与正殿再看一遍,达僧寿眼力高于寺里所有人,他在法堂里外转了三圈,终于发现窗户上方的墙壁上有些微划痕,天风细细观察,判定昨夜他和达僧寿运功为明德疗伤时,有个绝顶高手附在墙面上向里窥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运功疗伤对医者和伤者来说都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此时内力激发不足一成,稍受外力即易走火入魔,全身瘫痪。来人如果在那时偷袭,除了达僧寿可自保,天风与明德必受重伤。独孤法言和吉文操更是汗颜,昨夜他们两个就守在屋外,敌人就贴在他们眼前的墙壁上,竟然没被发现,幸好那人没出手,如果掌教与明德有些微差池,他们将后悔莫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当世之人谁有这样的功力?天风与法言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人,达僧寿摇了摇头:“不是武显扬,他的伤不会好得这样快。”天风与法言想到的正是武显扬,在那天火并之前,众位师兄弟皆知武显扬功夫较诸人为高,但想他年纪轻入门晚,纵是天资出众,终究火候不足,武功比大家高得有限。当日一出手,众人才见识了武显扬身手之凌厉,王远平是周君内的二弟子,众人公认他武功仅次于武显扬,他护在天风身前,阻截武显扬,三个照面心口即被击中一拳,当场吐血而死。范虚c安仲期c法言和葛浩四人冲上来围攻武显扬,只见他使的一招一式全是周君内所授,自己都见过,但变化无穷,威力巨大,以一敌四还稳占上风,缠斗中葛浩脸部被他击了一掌,重伤身亡。如果不是天风击退许逊诸人,截下武显扬,法言三人也难免受伤。天风持剑对战武显扬,他功法严谨,虽落下风,丝毫不乱,三十招后突然使出达僧寿秘授的剑法。武显扬对本门所有功法烂熟于胸,这三招剑法却让他手忙脚乱,慌乱中被刺伤右胸,许逊等人拼死护着他逃下山去。天风的那一剑入肉一尺,穿透了武显扬的胸膛,纵使他内功再高上一层,也不可能这么快康复。 天风等人回到静室,这时那孩子犹没醒过来。法言仔细翻看那件黑色披风,披风由羊绒制成,触手柔和,甚是宽大,披在吉文操身上能盖住脚面,显然来人身材甚高,现在还是夏季,来人带着这么厚的披风,很有可能来自北方,武显扬身材魁伟,下山后去了太原,与此也有些契合。法言又拿起那件红色小披风,这是用普通红布做成的儿童衣物,上面绣着一丛荷花,还有两只鸳鸯,针线很细,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烟尘味,披风里子由绸花布做成,右下角还有个放东西的小兜,法言用手一掏,里面是一块黄布,摊开一看,上面有行字:“段忠恕,父段举,七月三十于太原为武显扬所杀。” 天风等人看后疑惑更多,来人显然知道武显扬叛出朝阳宫的事,把这个孩子送到山上,用意到底为何,着实难猜。天风等人满腹疑窦,坐等孩子醒来。 忠恕自被虬髯客点了睡穴,一直处于迷糊中,只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好像又回到妈妈的怀抱里,他想伸手摸一摸妈妈,可手臂却抬不起来,头也无法扭动,想喊妈妈,嘴也张不开,一路下来他已经学会不哭不闹,此时就安心躺着,不一会听到身边有人说话,而且是一群人,那个一路背着自己的黑胡子好像不在其中。一路之上,每天夜晚他都躺在黑胡子的怀中睡觉,虬髯客虽然形貌不佳,忠恕对他已经很是依恋。身旁的人说着话,忠恕也听不明白,只感到身体在慢慢变冷,手脚已经有点麻木,他努力一睁眼,就看到了围在身边的天风等人。 周围的人一个也没见过,那个黑胡子果然不见了,忠恕年纪幼小,根本想不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天风等人很自然地微笑起来,法言哄了忠恕几句,就想问他父亲母亲是谁,忠恕本就不知道父亲姓名,也不知道自己在太原住过,又听不懂法言等人的话语,自然是一问三不回。 天风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就把老秦叫了过来,吩咐他搞些吃的,孩子暂且由他带着,等着家里的人来认领。 老秦把忠恕抱起回到厨房,史胡子和老阿早听见有变故,见他抱个孩子回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史胡子呵呵笑道:“这孩子好俊,老秦,不像是你生的啊。”老秦骂道:“胡说八道。”老阿摸摸忠恕的脸,向老秦伸出大拇指,笑着比划说了几句突厥话,史胡子道:“老阿夸你呢,让给他也弄个老婆。”老秦斥道:“别扯了!快弄点吃的来,孩子要饿坏了。”老阿立刻拿了馒头过来,史胡子盛了半碗水,老阿把馒头撕开,在忠恕面前一晃,忠恕伸手接了过去,直接送到嘴里,老秦三人感到非常惊奇,看着忠恕吃了半个馒头,史胡子又喂他喝了点水,忠恕露出吃饱了的表情,三人心里大快。像这么大的小孩子一般都有三闹,离开父母见到生人要闹,吃饭要闹,睡觉要闹,三人做足了准备哄孩子吃喝,哪知忠恕静静地吃饱,连个眉头都没皱,这孩子太好带了。 史胡子从老秦手里接过孩子抱住,忠恕看到他与虬髯客一样长着大胡子,感到亲切,不由得笑了一笑,史胡子见孩子对自己笑,乐得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老秦讲了天风的吩咐,老阿立刻道:“晚上我搂着他睡,不怕他尿炕。”老秦道:“看样子,这孩子还不会说话,孩子让你带,学一口野人腔就坏了。”老阿听得懂汉话,立刻用突厥话抗议,史胡子笑道:“还是我带吧,跟着我他也长不出红胡子。”老秦道:“你们晚上睡得沉,孩子哭也闹不醒,还是我带吧。” 道家注重少食,自封山后,寺里改为一日两餐,过午不食,此刻已近午时,老秦三人开始准备午餐,就把忠恕放到炕上,吩咐他不要乱动。忠恕坐在炕上,静静地看三人忙活。老秦做着活,不时望忠恕一眼,见他不胡乱跑动,就放下心来,史胡子和老阿则不时向忠恕做鬼脸,比手势,忠恕见他们两个滑稽,不由得笑出声来。两岁的孩子,对过去的印象本就不深刻,自从被士极带出家门,屡经变化,哭闹之后也没找到父母,心底对再见父母已经不抱持愿望,小孩子天性注重眼前,见周围新奇,心思自然就转移了。 午饭时,寺里众人纷纷过来围观忠恕。一年前火并后,寺里的人不断下山,山下的人没有上来一个,无论道心多坚,寂寞的情绪总是有的,只是道行深的人善于排遣,现在山上突然冒出这么个孩子,众人心里都感新鲜,几个年轻的道士就逗起忠恕来,忠恕见到这么多身着奇服态度和善的人,笑得自然就多了,也愿意开口说话,老秦初时还以为这孩子没到说话的年纪,现在看他有问有答,心里更是高兴。 忠恕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吃了晚饭,老秦给他洗了澡,搂着他躺下,忠恕被逗得累了,躺下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天没亮时老秦起床去取露,老阿出去挑水,史胡子在收拾柴禾,听到忠恕醒了,过来抱着他亲了亲,帮他穿上衣服,忠恕就坐在灶边看史胡子干活,自此他就在这深山古寺跟着三人生活。 在忠恕出现的当天,天风就让师弟陆变化赶赴太原,当晚在寺外布置了警戒,又把两个武功高绝的师弟调整到厨房旁边的静室,让他们留神是否有人在夜晚悄悄接近忠恕。一个月过去了,没发现有一人进寺,寺里的人除了经常逗一逗忠恕,也无任何变化。又过了半月,陆变化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令天风更加疑虑。原来武显扬下山后带着许逊等朝阳宫弟子投奔了太原留守李渊,李渊南下长安,任命武显扬为晋阳副守备,协助李元吉守城,但他一个多月前又劫持李元吉与风尘三侠中的李靖对峙,李靖以许逊换回李元吉,武显扬等人逃往突厥,被突厥沙钵略大可汗封为定杨可汗,赐狼头纛,分部建帐。太原也确实有段举此人,一个多月前被李元吉以私通突厥罪名冤杀,全家老小和守备府军人被杀得一个不剩,没听说有人幸存。 陆变化是师兄弟中最为机警审慎的人,连他也没能带来一丝辨识忠恕身份的线索,和这孩子相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无从查询,看来只有等送他的人现身了。这人武功高强,又意图不明,如果真是武显扬,他用的是哪一招呢?如果不是武显扬,又会是谁呢?武显扬竟然会投靠突厥,实在令人意外,他必定是想借用突厥的力量来中原争锋,他也必定不会放弃与阿波大寺的恩怨,如果他依仗着突厥兴盛起来,那朝阳宫如何自保呢?天风心烦意乱,打坐一个时辰也不能入定,索性起身来找独孤法言。法言也在苦苦思索,兄弟二人探讨半天,依然找不到头绪,只能暗中观察,以静制动。 虬髯客本非常人,做事如天马行空,不依常理,他认定的事,无论多么令人骇异也照行不误。如果他正大光明地来到阿波大寺,把忠恕身世明白告知,以他一代宗师的身份,天风等人定会收留忠恕,他却选择深夜潜入寺中,把忠恕在承露盘上一放,留个布条不书姓名就下山去了,纵是精通易数的周君内在世,也算不清其中究竟,天风心中有事,疑神疑鬼,半年之内就白了头,而忠恕终不得获授朝阳宫绝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忠恕吃住都随着老秦三人,光阴荏苒,不觉来到阿波大寺已经三年,来时的衣服已经旧小,老秦找来寺里染制的布料,自己动手给他缝制了一套宽大的袍子,冬天山上寒冷,史胡子怕忠恕受冻,悄悄跑到森林里设陷阱抓了几只兔子,剥皮做了件小背心。天风做了掌教后寺里的规矩严格起来,道人们不能饮酒食荤,更不能杀生,监院法言负责督查道风,他见到背心,明知如何得来,也不苛责。 老秦约摸自己要比忠恕的父亲年长,就让他称呼自己大伯,史胡子和老阿就顺势成了二伯c三伯,忠恕自记事起就和老秦三人日夜相守,进山前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了。初时老秦三人做活,忠恕在一旁观看,后来就帮着投柴看火,两三岁时,老阿出去挑水,来回都把他驮在肩上,身材稍长,就变成老阿一手扶担,一手携着他。忠恕天真烂漫,寺里的道士,特别是年轻的下一代弟子,一有空就来逗他。忠恕搞不清各人道行职司,老秦就让他统统称呼道长。小孩子学话快,五岁时不仅能操西域胡腔模仿史胡子说话,还能用突厥话与老阿拉几句日常,只要老秦和史胡子不在眼前,老阿就拉着忠恕教他突厥话,小孩子从没到过大漠,没见过马匹c弓箭c穹顶,但这些词非常新鲜生动,忠恕听一遍就记在心里。 自忠恕出现在阿波大寺,天风每日都在暗中观察,寺里外松内紧,森林里的警戒一直没撤,两个师弟还一直住在厨房隔壁,但三年来寺里没有异常,也没人上山来探望讨要孩子。这孩子就像雪山飘下的云气,倏忽而来,散在寺里就留住不走了。 而山下传来的讯息则令天风隐隐不安,大业十三年,杨广在江都被叛变的禁军杀死,已经攻占长安的李渊立刻称帝,国号唐,建元武德,定都长安。 天下无主,各路豪强纷纷称王称帝,一时之间,原大隋疆域内帝王林立,势力强盛的李渊c李密c王世充c窦建德c刘武周等人都想一统天下,中原处处征伐干戈遍地,而几乎每个较大的山头里,都有朝阳宫门人,他们各为其主,或运筹帷幄或执戈陷阵,什么清静无为惟德是务,早就抛诸脑后。武显扬投奔突厥,被封为定杨可汗,除了许逊c辛獠儿,梁师都c冯瑞c李正宝c林世一等朝阳宫门人弟子,也跑去依附于他。武德元年四月,武显扬和突厥骑兵一起围攻太原三郡,镇守晋阳的李元吉狼狈而逃,武显扬就在晋阳驻节,招募兵马,隐然有南取长安之意。听到这个消息时,天风的头发又白了许多,如果突厥骑兵重新出现在河西走廊,朝阳宫将无宁日,他不断派出亲信的师弟下山打探,却发现武显扬突然没了消息。 三年来,明德已把师父周君内的道统著述恢复大半,法言c陆变化c范虚c吉文操c安仲期等人潜心于道,功法大进,连晚一辈的吴真c尹天官都已开坛授法。掌教天风亦喜亦忧,同门道行猛进,说明封山之措有了成效,朝阳宫道统渐渐纯正,但他本身的却修行不进反退。他跟从周君内二十余年,师父表面上对待他与其它人无异,但从日常随侍的点滴,他能感受到师父对自己的悉心栽培,师父总在不经意间,通过微不足道的细节表达自己的好恶,若有若无,不着痕迹,非具见微知著的观察力,无法体察师父的苦心。周君内晚年,可能预感自己俗日无多,行事不像过去那样遮遮掩掩,让朝阳宫退出俗世纷争的意图昭然若揭,天风作为监院,勤修道法,希望助师父一臂之力。哪知师父大彻大悟,撒手归仙,自己一夜之间成为朝阳宫的掌事之人。 天风自感才德俱不足以当掌教,比之师父更是望尘莫及,但他视师父如真神,师父让自己当掌教,虽然一时不能体会深意,但想师父的安排绝对不会错,自己只有奋力而为,按师父的教导行事,方才不负师父的苦心孤诣。武显扬等人意图篡权,双方火并,他以弱势而重创武显扬,得益于师父密授的剑法,显然师父早料到会有此变,武显扬等人下山后,他果断下令封山,去俗存道,潜心修真,三年来,朝阳宫道法已成气象。但有武显扬这样的虎狼在侧窥视,以无为之肉身对蛮横之刀剑,朝阳宫能幸存吗?他整日思虑此事,不自觉间沉溺于内丹之学,苦修清宁生,自感对本门武学领悟日深,道法却日渐隔漠。每每想到这事,他都是惊出一身冷汗,但又无力自正。 这天,老秦在灶旁忙活,忠恕坐在一旁小凳上,帮着往灶里添柴,安仲期的弟子陆恒来厨房取水,逗了忠恕几句匆匆走了,把一本《洞仙谱》遗漏在厨房,忠恕好奇,取过来翻看。《洞仙谱》是南朝道人作的伪书,讲述左慈c葛玄等前辈高道的神迹,忠恕一字不识,但书上有不少插图,图中之人仙风道骨,长衣飘飘,或骑驴行走在村陌,或坐船行驶在波上,老秦见他看得入神,心中一动:该教孩子识字读书了。当天晚上,等忠恕睡着,老秦向史胡子和老阿提起想让忠恕读书的事,史胡子和老阿都赞同,但说到由谁来教他,却都犯了难。老秦和老阿根本就没读过一天书,史胡子说自己在故国是有名的智慧之人,精通胡文,汉话也说得流利,汉字却不识几个,寺里的道人们每天打坐诵经,忙忙活活,不可能做一个幼童的蒙师。最后还是老阿提议,让史胡子去寺里借些《洞仙谱》之类带插图的读本,他脑子好使,就算看不懂文字,猜也能猜出故事大概,给孩子讲一讲外面的世界,总有些好处。老秦觉得这办法还行,史胡子嘴巴利落,就让他明天找监院法言说这事,史胡子沉吟一会,说忠恕这孩子来得太突然,掌教和监院心里免不得有疑惑,孩子是老秦首先发现的,读书的事,最好由老秦去说。忠恕的一切,老秦想当然认为应由自己做主,也没多说,第二天就去找法言。 法言听后迟疑一会,说午后再给老秦答复,老秦走后,他马上去见天风。天风此时已经断定送忠恕来寺之人并无恶意,但如何安置这孩子一直是个难题,孩子太小,不能出家入道籍,也不能送到山下人家寄养,让孩子长点见识自然方便他日后生活。 于是,史胡子就从那本《洞仙谱》着手,每天给忠恕讲故事,忠恕对书中的仙迹似懂非懂,但对人物情节非常着迷,史胡子天生故事高手,见多识广,刻画人物细致入微,把仙道讲得栩栩如生婉在眼前,又把鬼怪讲得活灵活现,吓得忠恕直往三人的怀里钻。七天后忠恕已经把《洞仙谱》的故事背得烂熟,史胡子就去藏经阁找贾明德,让他给孩子推荐一本书,贾明德对阁中藏书了如指掌,马上给他推荐一本《搜神大全》,这本书中的故事都很简单,多数人物记述只有了了数笔,插图也少,史胡子只能发挥想象力,胡乱猜测,瞎诌一通,忠恕听得津津有味。 遇到书中的男女情事,史胡子就跳将过去,偶尔忠恕会问及画中仙女的故事,史胡子谎称那是罗刹国女神,他没见过,所以讲不出来。谎话重复多了,忠恕就追问罗刹国是个什么所在,里面的人是否都像画中一样美,史胡子胡乱应付,说罗刹国里都是仙鬼,白天像仙女,彩色头发c蓝色眼睛c白得像云,美丽无比,晚上像鬼,青面獠牙,出来吃人,吓得忠恕再也不敢提罗刹国的事。 一本《搜神大全》讲完,忠恕已经记住上百仙道人物故事,贾明德又推荐了《山海经》,都是仙人逸事,就这样,忠恕在仙道神话中打发着童年时光。转眼又是五年过去,忠恕已经十岁了,个子长到老秦的肩膀高,史胡子已把藏经阁里仙志借了一遍,搜肠刮肚杜撰出来的神仙鬼怪刚出口,忠恕就能说出下文,害得他不得不时时向贾明德请教如何编造神道人物。每当史胡子不在眼前时,老秦和老阿都让忠恕给他们讲故事,有时寺里的道人们听了,也觉得这孩子讲得有趣。 忠恕最高兴的事,是陪着三伯老阿挑水。寺里道人们洗漱,用的是左边小河里的雪山融水,山门右侧有道小山谷,隔着山谷有片林木,松杉环抱中有一口泉眼,泉水甘甜凛冽,一年四季喷涌着,冬天也不结冰,阿波大寺几百年来都是吃这山泉水。泉水蜿蜒流向一里之外的大湖,所经之处,草木繁荣,就像一条绿色的走廊。八岁那年,忠恕让老阿箍了两只小木桶,每当老阿出去挑水,他也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跟着。老阿怕伤到忠恕肩膀,每次挑水,总是采摘一些松蘑c花针之类的吃食或草药装满他的小桶,忠恕高高兴兴地挑着回到寺里,自己洗净,然后老秦施展拿手本领,不一会,寺里就飘满诱人的香味,吴真c尹天官等年轻道人功力稍浅,几乎每次都被这香味困扰半天,久久无法入定。 封山之后,没有了香客香资,但阿波大寺过去积攒甚厚,加上自天风c达僧寿以下,道人们都是粗布大褂清素饮食,消耗极少,寺中也无困顿。在每年夏季,寺中都要派范虚c安仲期等老成持重的道长领着年轻道士,到张掖或武威采购寺里一年的用度,每次采办,老秦都要随队下山,大厨的宝座就由史胡子暂代,道人们总是吃得皱眉咧嘴,有些人干脆选择这几天辟谷。 贾明德善观天象,这年六月,天关客星,预示今冬天气极寒,天风就让老秦多置办些布匹衣物。张掖城里有两个突厥人经营的布匹商号,这两人很是精明,几年间垄断了周围千里的布匹生意,把价格抬得很高,老秦心想史胡子自称少小从商,又精于算计,让他跟去置办衣物最为合适,任老秦说破嘴皮,史胡子就是不敢下山,老秦无奈,只得让老阿跟随前去,这样至少有个能说突厥话的人随行。 老秦和老阿他们下山后,法言找了两个年轻道士来帮厨,史胡子技艺不精,忙得团团乱转,依旧做不出老秦的味道,到了夜晚,也无力再和忠恕扯神论仙,挨炕就睡着,忠恕听着他如雷的鼾声,格外想念大伯和三伯,第二天,他独自挑着小桶来到泉边,虽已是夏季,祁连山深处依旧凉爽,谷中树木葱绿,芳草遍地,彩蝶飘舞,花香四溢,冬天南去的候鸟忙着北返,不时传来仙鹤的鸣叫,清静祥和,直如神仙世界。忠恕虽不懂得欣赏美景,也为眼前的景色陶醉,暂时忘记了老秦和老阿不在身边的寂寞,他放下扁担,开始在林间树下寻找蘑菇,这个时节,松蘑初出,个头偏小,数量也不多,沿着小溪走了半天,只采到四五颗,再往前走,穿过树林就是大湖了。这时他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阵清亮的叫声,透过树顶的缝隙,看见一队灰鸟排列成行,朝着大湖方向飞去,他紧赶几步走出树林,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湖泊像巨大的宝石镶嵌在群山与树木的环抱中,一群群白色的c灰色的大鸟游弋水面之上,你鸣我和,洋洋盈耳。 阿波大寺位于山谷之中,四面山峰林立,北面的朝阳峰高达百丈,终年积雪,夏季雪山融水形成道道小溪,汇流到这个大湖。在湖水与森林之间,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草地上繁花似锦,煞是好看。忠恕正沉浸这美景中,突然看到一个绿色的人影出现在前方的草地上,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一个异常美丽的小姑娘,身着绿色衣杉,系着红色头巾,穿过齐腰的花海,正向自己走来。自记事后他仅仅在书中见过女人,而且都位列仙班,至少是谪仙,神仙故事听得多了,心中就想这个姑娘是不是雪山上下凡的仙女。 那姑娘走到近前,看着呆呆站立的忠恕,笑了起来,忠恕只觉眼前一片灿烂,那姑娘的一双眼睛如晨星一般闪亮!那姑娘见忠恕呆呆站立,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问道:“小道长,阿波大寺怎么走?”声音清脆,如银玲一般,忠恕这才回过神来,听小姑娘要问路,他回头想指向大寺,森林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朝阳峰的雪顶,他用手一指雪山:“就在雪山下。”那小姑娘笑问:“你怎么不打坐,自己跑到湖边来玩?”忠恕回道:“我不会打坐。”那姑娘笑得更加灿烂:“道长不都会打坐吗?”忠恕道:“我是忠恕,不是道长。”那姑娘问:“忠恕是什么?你不住在寺里?”忠恕道:“忠恕就是我,我住在寺里的厨房。”那姑娘唔了一声:“原来你的名字叫忠恕,是寺里的大厨。”忠恕摇摇头道:“我大伯是大厨。”那小姑娘眉间微皱,搞不清忠恕是何人,问:“我要去寺里,你能带我到山门吗?”忠恕点点头,心里一百个愿意,来时的路有些崎岖,西面的那条路较为平坦一些,就带着她穿过草地,从西面走入森林。 那小姑娘对眼前的一切非常好奇,眼睛四处张望,看到奇异的花草,就采撷持在手中,刚进入林中,她突然停住,问道:“这是什么声音?”忠恕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下,除了群鸟乱鸣,没听到什么异响。那小姑娘向左走了几步,侧身倾听:“好像小狗的叫声。”她向忠恕招招手:“你来听听,好像有两只。”忠恕来到她的身侧,凝神一听,果然在鸟叫声中夹杂着奇怪的叫声,他仅仅在书上见过狗,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狗叫声,他循着声音转过几颗高大的松树,看到地上有一个草窝子,里面趴着两个兔子大小灰中泛黄的东西,正是它们发出的叫声。那小姑娘欢呼一声,抢上前去:“真是两只狗儿。”她弯腰抱起一只小狗,轻轻抚摸,嘴里念叨着:“小狗乖乖,妈妈去哪了?丢下你们两个不管?”那小狗好像饿极了,噙着她的手指就吮吸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此时在林子那边传来一个人的叫声:“芳儿!芳儿!”那姑娘伸指在嘴边做了个轻声的动作,低声笑道:“我爹爹。”忠恕心道:她叫芳儿,不是仙子。芳儿悄声道:“他耳朵最灵,咱们藏在树后,看他能听到小狗的叫声不。”示意忠恕跟她一起躲在树后。此时芳儿的爹爹又叫了几声,已经来到了树林边上,芳儿看忠恕还站在空地上,招手示意他快藏到树后,忠恕正在犹豫是否跟她躲在同一颗树后,突然听到身侧有些异动,转头一望,吓得心都蹦了出来,只见东面二丈外,一个比自己身量还大的黄中带黑的野兽正瞪着两只亮闪闪的眼睛,伏着身子悄悄芳儿逼近,忠恕看过不少伏虎降豹的神仙故事,将各种猛兽记得烂熟,一眼就认出这是只金钱豹。芳儿见忠恕站着不动,正要招呼他快躲起来,眼睛一瞥,也见到那金钱豹,吓得两眼睁得溜圆。那豹子看到二人已经发现自己,怪吼一声猛地向芳儿窜去,芳儿抱着小狗,一时呆住,想躲却挪不动脚,忠恕猛地跃起,拉着她的手臂倒地一滚,豹子呼地一下从他背上踩了过去,他不及思索,想拉芳儿起身来再跑,但豹子太过迅捷,一扑不中后猛地扭过身来,低吼一声对着二人又扑了过来,忠恕不及站起,反身挡住芳儿,本能地转过脸去,不让豹子抓到眼睛,只觉眼前一暗,豹子的前爪已经伸到脸前,他感到左肩一痛,猛听到一声怪叫,那豹子横着摔出一丈来远,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扑而来,落在二人与豹子之间。 原来那豹子被一根短木撞在腰间,横飞了出去,它在地上连摔了几个滚才站了起来,伏着身子,嘴里发出阵阵低吼,凶恶的眼睛直欲冒出火来。忠恕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像山一样挡在二人面前,豹子大吼一声,震荡山谷,纵身扑向那人,那人巍然不动,在豹子的爪子快要搭上他肩头的一瞬间,右拳迅疾从豹子的两爪间穿过,砰地一声击在豹子的头项,豹子跃起的身子膨地砸到地上。那人看也不看地上的豹子,转身把忠恕和芳儿拉了起来,那姑娘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扑到那人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忠恕看那金钱豹七窍流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是被眼前这人一拳击毙了。忠恕曾经见过尹天官练功,他举手抬腿,运气良久,然后一掌击碎三块砖头,这人轻描淡写地一拳,瞬间击毙一头猛兽。虽然不懂武功,忠恕也知道他比尹天官厉害多了,那人与法言监院差不多年纪,面目英俊,一双大眼亮闪闪的,双手轻抚着芳儿的脊背,微笑着看着忠恕,看来他就是芳儿的爹爹了。 这叫芳儿的姑娘显然吓得不轻,拱在爹爹的怀里号啕大哭,任爹爹如何慰哄也停止不住,她爹爹一直揽着她,双手轻拍,柔声安抚:“好姑娘,好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忠恕见她哭得厉害,忍不住道:“豹子被你爹爹打死了。”芳儿哭声戛然而止,从父亲怀里探出头来,偷偷看了一眼地上的豹子,转过脸又拱到父亲的怀里,肩头一耸一耸地抽泣,显然还处于惊吓之中。她爹爹笑道:“好姑娘,没事了。快去谢谢小哥哥,要不是他,这豹子就伤到你了。” 忠恕看着芳儿拱在父亲的怀里哭泣,心里莫名地羡慕,老秦c史胡子和老阿三人像父亲一样照顾他,他自记事起就拱在他们的怀里睡觉,即便现在长高了,每当他不舒服的时候,大伯他们还会把他搂在怀里哄一哄,但自己从来没在他们怀里尽情地哭过。 芳儿的爹爹见女儿犹自躲在自己怀里,无奈地笑笑,他和女儿从极远处来拜山,过了断桥后,就和女儿分头行走,相约在山门会合,他远远跟在女儿身后,想看看她如何辨识路径。他多次来到阿波大寺,此地宁静祥和,从没见过猛兽,芳儿一路采花,偏离大路来到湖边,他也不以为意,听到豹子的吼叫声他大吃一惊,飞身扑到林边,正好看到忠恕拉倒庭芳那一幕,豹子一扑不中,扭身再来,此时顺手掷出一段木棍,将豹子打了出去,然后拦身挡住豹子救下女儿。他的武器留在断桥处,如非忠恕奋不顾身地一挡,根本没有出手施救的时机,真不敢想后果是什么,他心里充满感激。看这孩子的衣着,像是寺里的杂役,他是大有身份的人,依然对忠恕抱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在下周典一,这是小女庭芳,多谢小哥相救!”忠恕心道:芳儿的大名叫庭芳,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他不懂礼数,不知此时应该报上自己的姓名。周典一问道:“小哥好像不是寺里的道长,是随家人来上香吗?”过去曾有香客长期住在寺里,挑水砍柴清扫杂物,以出苦力赎罪乞福,忠恕摇摇头:“我住在这里。”这时庭芳从父亲怀里侧过脸来,道:“他叫忠恕,是寺里大厨的侄子。”周典一朗声笑道:“原来是秦小哥,我以前经常吃老秦做的菜,一会见到他,还要好好叙叙旧。”忠恕心道原来他认识大伯,道:“我姓段,大伯下山采办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周典一疑惑地看着忠恕,一时搞不清他与老秦的关系。除了寺里的道长,忠恕没有与外人打交道的经历,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在寺里的情况,只好说:“这里离寺不远,我给你们带路吧。”周典一笑着点点头:“正要麻烦小哥。”他伸手拍了拍女儿:“芳儿,你和段小哥先走,爹爹随后就去。”周庭芳稍稍离开父亲的怀抱,看着地上的两只小狗:“我们把小狗也带走吧”周典一笑道:“这可不是小狗,是两只真豹子,那个是它们的妈妈,你抱了她的孩子,所以才会扑你,如果不是忠恕挡着”那两只小豹子还没满月,毛茸茸的非常可爱,与成年豹子的凶态绝不相像,真有点像初生的狗仔,此时它们趴在母豹的怀里,拼命吸起奶来,浑不知母亲已死。 庭芳道:“爹爹,咱们把小豹子带到寺里吧,它们的妈妈死了,没人喂养,很快也会死的。”周典一斥道:“胡说!寺里是静修的洞天福地,怎么能养这种猛兽。”他让两个孩子先走,就是想留后把这两只小豹子处置了,阿波大寺这种修真之所,实是容不得它们。 庭芳道:“咱们不是亲戚吗?你给他们说说情吧。”周典一抚着她脑袋嗔怪道:“这哪是说情的事。刚才为救你,我杀了这只豹子,你天风师伯知道,心里会嗔怪爹的。”庭芳俯身抱起两只小豹子:“那咱们下山吧,不去寺里了,把它们带回家去。”周典一怜惜地看着女儿:“傻孩子,咱们走了一个月,哪能不见师伯就走呢。”庭芳抱着小豹子,眼里噙着泪,实在舍不得把它们丢弃在森林,忠恕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个办法:“寺外不远有个石头围子,可以把小豹子放到那里,你有空就去喂它们。”庭芳立刻道:“好,咱们快去。”周典一不想违逆女儿,但一想又有不妥,道:“它们是食肉的,这里哪有食物给它们吃啊。”忠恕道:“我二伯能搞到肉。”周典一听到他又冒出个二伯,实在有点奇怪,还来不及问,女儿就催促道:“快走吧,忠恕说他二伯能搞到肉了。”周典一无奈,只得道:“先去看看吧,如果离寺太近可不行,不能让它们的叫声扰乱道长们的清修。” 忠恕转身就要带路,只听身后庭芳啊地惊叫一声,他一回身,周典一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审视着他的后背。忠恕此时才感到后背上火辣辣地痛,是刚才被母豹抓伤了,他扑倒庭芳的一瞬间,母豹的爪子也从他的背上扫过,虽没抓得皮开肉绽,也撕裂外衣,在后背上留下两道血痕,此时涌出血来,把外衣也浸湿了,忠恕奇怪刚才怎么不觉得痛呢。周典一把他的衣服撩起,仔细查看一番,除了两道抓痕没有其它伤口,痕迹也不深,不用止血,又按了按他的凤池c肩井和大椎三个穴位,确定他没受内伤,这才放心。 忠恕说的的石头围子离山门有二百步远,本是过去香客们搭建的临时住所,年久荒废,木质的屋顶和门窗早已塌陷朽烂,石头建成的墙基还剩下三尺来高,庭芳一看就说这地方好,她把两只小豹子放到里面,就想搬石头把门堵上,可石头太大,她憋得小脸通红,一块也挪不动,周典一轻轻一握,提起一块大石头堵在门口。庭芳道:“如果下雨怎么办?它们该冻着了。”周典一无奈,只得又去砍了几颗小树,搭建个简易的窝棚,庭芳这才满意。 在三人忙活的时候,一个道人持着扫帚从山门走了出来,看到周典一父女,大为惊奇,封山之后,寺里已经有七八年没来过陌生人了,他立刻转回寺里,不一会,一群道士走了出来,为首的是典造范虚。周典一看到寺里来人,也停下手来,整理了一下衣杉,迎上前去。范虚一直盯着周典一的脸,走到近前,突然大叫:“是周师弟吗?”周典一呵呵笑道:“正是典一,范师兄可好!”范虚抢上前一把攥住周典一的手:“周师弟,没想到真是你。”周典一笑道:“九年未见,范师兄道行高进,更加清风飘逸。”范虚道:“师弟别挖苦我了。”他伸手指着庭芳问道:“这是?”周典一道:“这是小女庭芳,叔叔仙去那年春天生的。”范虚忍不住赞道:“好美丽的女娃!也只有我师父家里能生出这样仙子般的人物。”庭芳听到他这样夸赞自己,忍不住羞红了脸,周典一也大笑起来。原来周典一是范虚师父周君内的亲侄子,现今是周君内老家周塞的当家人,他曾多次来到阿波大寺,与周君内的弟子们处过不短时间,大家师兄弟相称,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他向范虚身后的吴真c尹天官等年青弟子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范虚回身向吴真道:“快去知会你师父,就说周师叔来了。”吴真跑着回了寺里,范虚扯着周典一的手,边聊边走,庭芳紧跟着父亲,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山门,忠恕远远地跟在后面,进了寺门就转向厨房。史胡子正忙着做饭,看到忠恕进来,急问道:“孩子,怎么好一会不见你?”忠恕道:“我去采松蘑了。”史胡子问:“采的东西呢?”忠恕在灶台边坐下,道:“遇到个大豹子,全丢到树林里了。”史胡子没听清:“大豹子?”忠恕道:“就是《洞仙谱》上画的金钱豹。”史胡子两眼瞪圆了,上前一把拉起忠恕:“在哪里?”忠恕道:“在湖边,被一个人打死了。”史胡子这时已发现他背上的血迹,急切地把他外衣扒掉,看到他背上的两道抓痕,一把将忠恕揽在怀里,眼泪唰唰流了下来,一个十岁的孩子遇到大豹子,可以想象多么凶险。帮厨的两个道人听说山里出现豹子,都围过来问怎么回事,忠恕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史胡子听得心惊肉跳,额头和手心全是汗。 两个年青道士没见过金钱豹,扔下活计就想去看,史胡子拦住道:“寺里来了贵客,掌教会吩咐加菜,等吃完饭,我带你们去。”那两个道士这才回去干活,史胡子把忠恕按到炕上,吩咐道:“你乖乖坐在这里,哪也别去。”忠恕道:“我还得喂小豹子呢。”史胡子脸一板:“不准去!”忠恕道:“那它们会饿死的。”史胡子狠狠地道:“这种畜生,不饿死也得打死!你再乱跑一气,出点意外,你大伯他们回来,不把我弄死才怪。”忠恕苦着脸道:“我跟他们说你会给小豹子搞肉吃的。”史胡子眼露凶光:“给它们搞肉?我一会去吃它们的肉!”忠恕从没见过二伯这副凶狠模样,吓得不敢再说。 周典一随着范虚走过大雄宝殿,就见天风c达僧寿c独孤法言等一群人急急迎了过来,周典一抢上几步,躬身向众人施礼,天风也不还礼,上前拉住周典一的手,颤声道:“师弟辛苦!”周典一见天风满头白发,双目噙泪,自己眼睛也泛酸了,九年前叔叔周君内仙去,他从老家周塞赶来做法事,阿波大寺当时还是一派盛景,现在人稀庙旧,满眼破败,其它师兄弟精神健硕神清气朗,唯大师兄天风须发皆白,清瘦露骨,显然这几年过得不易。法言c安仲期等人见到周典一也是情绪激动,这几年封山修真,大家自觉道行日深,但思亲念旧之情依然不能消除,周典一是周君内在俗世的至亲之人,神态样貌与叔叔有七八分相似,见到他就像师父重现眼前,大家忍不住落下泪来。 天风等人与周典一寒喧过后,把他迎进静室,天风的同辈道人多数与周典一相识,此时全聚在一起,静室里挤得满满的。周典一坐下后,把分别后的情况简述一下,当天风听到在湖边出现了豹子,暗暗心惊,阿波大寺处在高寒的雪山之中,冬季极冷,又缺少吃食,猛兽几乎不可能在此存活,几百年来,从没听说周围出现过猛兽,这些豹子必定是刚刚从山下迁移到此处,它们离开原来的领地,显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这些年战乱频仍,老百姓都逃往山林,逼得猛兽们迁向更高的山地,现在连阿波大寺也受波及,天下不太平,哪里都不是净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吃过晚饭,两个年青的道士硬拉着史胡子去看豹子,史胡子把忠恕捺在被窝里,吩咐他老实躺着别动,忠恕看二伯出门时顺手揣了一把尖刀在怀里,非常担心他真地会去杀了两只小豹子,那样,庭芳不知道会多伤心了,一想到庭芳,眼前就闪现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回想起她的哭笑,一点也没睡意。过了好久,史胡子回来了,屋里立刻充满了腥气,忠恕支愣坐了起来:“二伯,你真杀了小豹子?”史胡子笑道:“你怎么还没睡着啊?还想着那两只小畜生?”忠恕点点头,史胡子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放心睡吧,二伯不杀它们。”忠恕还不确信:“那你?”史胡子道:“我去把母豹子埋了,顺便把皮子剥掉。现在天热,过不了两天就要发臭,那皮子就不好剥了。”原来史胡子是剥豹皮去了,怪不得浑身血腥气。忠恕曾见二伯剥兔子皮,想到那凶猛的母豹子此刻已经像被剥皮的兔子一样埋在泥土中,感觉很不舒服。史胡子在炕上躺下,隔着被子搂住忠恕,很快就打起鼾来,他在湖边已经冲洗过身体,但野兽的腥气重,忠恕只觉得一阵阵腥味冲向鼻孔,过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忠恕醒来,天已经大亮,只听见史胡子在外面与人说话,听声音好像是昨天击毙豹子的周典一,他忙爬起身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外面正是周典一在和史胡子说话,庭芳扯着父亲的手站在一旁,史胡子见他出来,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道:“周大侠来看你了。”周典一上前一步:“段小哥,来,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忠恕往后一缩:“没事,已经不疼了。”周典一也不勉强,笑道:“昨天多亏段小哥,不然小女就麻烦了。芳儿,你还没谢过段小哥。”庭芳今天很听话,笑着道:“多谢段小哥。”周典一哈哈笑了起来:“你可不能跟着叫段小哥,你比他还小着一岁,以后叫忠恕哥哥吧。”庭芳很乖巧,立刻改口:“多谢忠恕哥哥!”史胡子见忠恕不知如何回答,对他道:“周大侠的女儿叫庭芳,你叫庭芳妹妹吧。妹妹还小,又是客人,你以后要多多照顾妹妹。”忠恕点点头,周典一抚摸着忠恕的头,对史胡子道:“这孩子心地忠厚,反应敏捷,我很是喜欢,有机会我想跟他多聊聊,希望史师傅不要怪我多事。”史胡子知道他是想传授忠恕一些技艺,忙不迭道:“那是这孩子的造化,我求之不得呢。老秦他们回来,还得去谢你呢。”周典一摆摆手:“我那点微末小技,只怕辱没了这孩子。史师傅,在下先辞过,明天再来叨扰。”史胡子忙点头:“周大侠好走。”庭芳向忠恕笑着点点头,随着父亲走向后院。 等周典一父女走远,史胡子拉住忠恕的手,挖苦道:“好小子,怪不得昨晚睡不着,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忠恕涨红了脸:“没有,没有。”史胡子羞羞他的脸:“没有你会那么护她?”忠恕想辩解,嘴里呐呐地不知道如何说,史胡子见他急红了脸,拍拍他的头,道:“好了,二伯逗你呢。”二人进入厨房,史胡子道:“那小姑娘人很好,二伯的眼光不错的,你有空就去找她玩。”忠恕摇摇头:“我不去。”史胡子笑道:“你不去,我就不喂那小豹子了。”忠恕听到他以喂小豹子要挟,立刻想改口,但又不好意思,史胡子笑了起来:“放心,我答应周大侠了,不会反悔的,再说他还要教你武功呢。”提到武功,忠恕立刻想到周典一昨天击毙母豹子那一拳,高道仙人降妖除魔,用的也是这样的武功吗?如果自己能学到那样的本领,将来遇到毒蛇猛兽妖魔鬼怪,也会像他那样一举格毙。史胡子看出他的艳慕之心,道:“周大侠本事大得很,只要学得他一成的功夫,将来就没人敢欺负你。”忠恕突然问道:“周大侠和掌教真人,谁的本事大?”史胡子道:“我没见过掌教真人的本事。”忠恕道:“我见过吴道长用手掌砍砖块,和周大侠比起来,差了不少。”吴道长就是吴真,他是天风的大弟子,史胡子沉吟道:“吴道长还年轻,功力自然浅一些,掌教真人能当掌教,管住这么些本领高超的道长,自己的本事必定是不小的。”忠恕点点头,若有所思。史胡子见他竟然会比评功力深浅,心想这孩子开始长大了,真得多想想将来了。 一会的功夫,尹天官来传天风的法谕,让厨房准备四十个人的干粮,明天要用,史胡子又忙活起来,忠恕坐在旁边帮他烧水,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薄暮时分,老秦和老阿回来了,领着众道士把货品全搬进寺里已是深夜,二人累得浑身酸痛,躺在炕上就想睡。史胡子把昨天的事一讲,二人立刻睡意全无,老阿连连竖大拇指,夸赞忠恕敢和金钱豹打照面,了不起,老秦则扒掉忠恕的上衣查看他的后背,嘴里不住地责备:“傻孩子!傻孩子!以后别逞能!遇到野兽,自己先跑,保命要紧。”史胡子挖苦道:“真没见识!那豹子跑得比箭都溜,你还没撒开腿,屁股就被咬掉了,跟它玩命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老秦骂道:“我没见识?你个妖胡子见过十岁的娃子打翻豹子?”老阿在旁边帮腔:“我见过胡子打兔子。”史胡子自诩阅历广博,识解不凡,不与他们两个粗人一般见地,道:“这孩子现在还不行,但过几天就厉害了,周大侠要传他武艺,学成后什么豹子老虎,见一个打一个。”接着把周典一上午的话讲了一下,老秦与周典一很熟悉,知道他的本事,听说他要传忠恕技艺,很是高兴,叮嘱忠恕用心记用心练,叨叨半宿,这才安睡。 第二天一大早,道士们没做早课,监院法言亲自出马,三十多位道长分成十路巡视周遭山谷。湖边出现了金钱豹,天风忧心忡忡,如果阿波大寺周边潜入大批猛兽,这福地洞天就不能安居了,所以一定要把方圆百里细查一遍。 老阿回来后,挑水的担子又落在他身上,忠恕见他出门,抓起小扁担就要跟着走,老秦一把夺下扁担,喝斥道:“坐下!今天哪也不准去。”老阿也示意他在屋里帮大伯烧水,忠恕无奈,只得呆在厨房里。正在烦闷之时,听到外面有人叫:“忠恕哥哥,你在里面吗?”是那个小姑娘周庭芳的声音,忠恕看看老秦,老秦走出门去,看到一个天仙一样的小姑娘站在门外,估计就是周典一的女儿了,道:“是周姑娘吧,忠恕在里面,我叫他出来。”庭芳笑道:“不用,我进去看看。”说完就走进门去,厨房里面烟气腾腾,她立刻觉得眼前模糊,忠恕站起身来打招呼:“庭芳妹妹。”庭芳眨了眨眼,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扫视着厨房,笑道:“原来你就住在这里啊。”忠恕点点头,指着老秦c史胡子介绍道:“这是我大伯,二伯,三伯挑水去了。”庭芳笑着向二人点头:“大伯c二伯好。我爹爹一路上都在夸大伯厨艺高,素菜天下第一。”老秦呵呵笑了起来,见这天仙一样的小姑娘踏进烟熏火燎的厨房,还不嫌弃自己,心里立刻对她充满好感。 史胡子打趣道:“你爹爹没夸二伯厨艺高?”庭芳听出他在开玩笑,笑道:“爹爹说二伯的胡子长得好,像著名的大侠虬髯客。”史胡子笑了起来:“二伯的馒头蒸得好,有蒸馒头的大侠吗?”庭芳道:“爹爹常说大侠隐于市,二伯不正是在阿波大寺嘛。”史胡子大笑:“好伶俐的小姑娘,你爹爹说的是集市的市,可不是寺庙的寺。”庭芳也笑了起来:“原来二伯不仅汉话好,汉书也识得。”史胡子道:“我肚里有大学问,天文地理经史子集无不精通,忠恕一身的学问都是我传授的,呵呵!”庭芳疑惑地看着忠恕,忠恕红着脸道:“我不识字。”史胡子抚着忠恕的小肚子,笑道:“不识字也能有大学问,这个小肚囊里,可装着上千个故事呢!呵呵!这屋里到处是东西,挪不开脚,你和周姑娘到外面说话吧。”忠恕看了看老秦,老秦对庭芳很是喜欢,道:“你和周姑娘出去玩吧,别离寺太远。” 忠恕和庭芳出得门来,庭芳道:“忠恕哥哥,咱们去看看小豹子吧。二伯搞了点肉末,它们吃得可香了,好像比那天又长大不少。对了,我的马也过来了,就拴在石围那儿。”忠恕听到史胡子果然给小豹子喂食,这才放下一桩心事。 刚出寺门,正好遇到老阿挑水回来。看到忠恕,老阿放下担子,问他要去哪里,忠恕说要去石围子看马,又给庭芳介绍三伯,庭芳忙打招呼,老阿点点头,挑起担子进寺了。庭芳问:“你们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三伯是幽州人?”忠恕摇摇头:“他是突厥人。”庭芳眼睛睁得老大:“你会讲突厥话?”忠恕道:“三伯不会讲汉话,我跟着他学了一些突厥话。”庭芳问:“二伯也是突厥人?他的汉话讲得可好了。”忠恕道:“二伯说自己是康国人,三伯说他是胡人,安道长也是胡人,可我没听过他们讲胡话。”安道长就是周君内的徒弟安仲期,庭芳笑道:“只有烧糊涂了才讲胡话,你只要在雪地里站半天,也就会说胡话了。”忠恕忍不住笑了起来,寺里的道长都一本正经地,从不讲这些玩笑话,只有二伯偶尔逗弄他,但史胡子的玩笑,哪有庭芳讲得好听,忠恕只觉得心里很高兴。 两只小豹子果然比前日精神许多,虽然还是站立不稳,但眼晴已经能与你对视,庭芳跳进石围,抱着它们逗弄,忠恕看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小豹子,实在不能把它们与那凶恶的母豹联系起来。 庭芳逗弄了一会小豹,跳出石围,拉着忠恕道:“走,看看我的马去。”忠恕早看到在百步之外拴着两匹白色大马,来到近前,只见这两匹马高大矫健,神俊无比,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挑不出来。二马见到庭芳,嘶叫两声,抖了抖蹄子想靠过来,庭芳上前搂着两马的头,和它们贴着脸,嘴里喃喃道:“大白乖!小白乖!”两马和她擦蹭着脸,显得无比温馨。庭芳向忠恕招招手,道:“忠恕哥哥,你也摸摸它们,它们可懂事了,能听懂人话。”忠恕小时远远地见过商队的驮马,此时试探着上前用手摸了摸马头,那马果然温顺,用脸摩擦他的手,庭芳笑道:“大白乖,知道哥哥是我朋友,等爹爹说完话,我们就去飞一会。”忠恕不解:“它们是会飞的仙马?”庭芳笑了起来:“你见过仙马?”忠恕摇摇头:“《山海经》里讲周穆王有八匹仙马,拉着车在天上飞。”庭芳笑得更响:“周穆王也姓周?是不是我们家的祖先?”忠恕听出她有嘲弄意味,脸一下子红了,庭芳马上止住笑,道:“它们是我爹爹从高原换回来的大宛马,跑起来可快了,就跟闪电一样,骑在上面,就像在飞。等爹爹办完事,给它们配上鞍,我教你骑马。” 在忠恕与庭芳谈马时,周典一在天风和达僧寿陪同下来到寺后朝阳峰,三人缓步登到靠近雪线之处,这里分布着许多一人多高的天然洞穴,就像是在石壁上开凿的佛龛,这些洞其实都是由雪山融水侵蚀而成,朝阳宫上代掌教周君内的法体就封存在朝阳峰顶正下方的山洞中。阿波大寺建寺数百年,前期的高僧大德圆寂后,其法体都按照西域佛家的传统火化,骨灰撒在神山之上。朝阳宫道统的开山祖师宗典半僧半道,仙去之后,其法体也依佛家传统火化,第二代掌教冉风存整理道律,废除了火化这一传统,规定道门之人仙去之后,需保持肉身完整,最好以土掩埋,所以朝阳宫道门之人仙去后,法体多埋在距寺不远的一条山谷中。 周君内住世时,曾带着天风等人巡视后山,看到那些天然石洞,驻足良久,流露出羡慕之意。他仙去之前,并没就身后事留下遗嘱,坐化之后,肉身不腐,天风想起巡山那天的情景,与众师弟反复商议,最后由达僧寿拍板,把周君内的法体安放在后山石洞中,洞口树立一座玉碑,上书“真人周君内升仙处”。 周君内在进祁连山之前已有妻室,出家后其妻子李氏与周父一同前来劝他归家,周君内不为所动,李氏无奈,只得回转周塞。周父痛惜儿媳无故受祸,极力劝说她改嫁,但李氏坚信周君内会还俗,坚持在夫家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四十多年。周君内仙逝,朝阳宫派人通知周塞,那时周典一的父亲是周家主事,他瞒着李氏,密令儿子赶来参加弟弟的法事,此后也没提过一个字。直至去年病逝,李氏一直不知周君内早已仙去,她留下遗愿,将尸体火化,保留骨灰,待周君内百年后葬在一处。周典一的父亲临终前,反复叮嘱他好好照顾婶娘,一定要达成她的心愿。 天风昨天已经命人在周君内法洞旁边雕凿一个小小的石龛,石龛左侧的山壁被削平,上面的“仙真李夫人之位”七字是天风亲自刻写。周典一双手捧着李氏的骨灰坛,恭恭敬敬地放入石龛内,用石板封好,然后点上三柱香,退后五步,跪在地上行孝子礼。天风和达僧寿在后执掌行礼,口诵《度人经》为李氏超度。周典一想起婶娘痴情一片孤苦一世,如今终于与叔叔相依相守,悲从中来,伏在地上痛哭不已。天风立在师父法洞前,回想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心中酸楚,忍不住泪流满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庭芳一直等着父亲给马配鞍,好教忠恕骑马,等到下午也没见父亲露面,只好和忠恕回到寺里,她径自去后殿,忠恕则回到厨房。史胡子见他回来,笑道:“哈,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老阿都要去找你了。”忠恕问老阿:“三伯,您找我?”老阿头也不抬:“没事。”他历来话语不多,总受史胡子调侃。老秦道:“那母豹来得奇怪,山里不知还有多少猛兽,你三伯怕小豹子的叫声把大豹子招来。”史胡子不屑道:“贼突杞人忧天,不知道野兽也怕人,哪敢靠近寺庙。”老秦斥责道:“就你懂得多!那山上有豹子你怎么不早说?”史胡子不理他,反问忠恕道:“你和那小仙女讲什么了,这么老半天的?”忠恕道:“我没讲什么。都是听她讲。”史胡子笑问:“周姑娘讲的和二伯讲的,哪个更好听?” 忠恕不知如何回答,他喜欢听二伯讲故事,但心底好像更喜欢听庭芳讲话,庭芳天真烂漫,讲的都是马啊狗啊,绘声绘色,对他更有吸引力。史胡子见他发呆,故意逗他道:“前几天贾道长给了一本《四海寻仙录》,全是讲道人们斗法的,一会我给还了,借一本女仙真寻亲记讲给你。”老秦骂道:“死胡子!收起你那肮脏心事,孩子才多大一点,哪懂这些!”史胡子笑道:“好!好!好!我肮脏,你和老阿干净,将来我下山娶十房娇妻,馋死你们。”老秦瞪他一眼,制止他再讲下去,从忠恕懂事时起,他就有意回避父母c妻子c家人这类字眼,此时听史胡子毫无顾忌地讲什么女仙妻妾,恨不得用抹布把他的嘴堵上。 晚饭后,周典一安顿女儿睡下,走出客房来找天风,刚走到静室前,就听天风在里道:“周师弟进来吧。”他推门进去,只见天风端坐在蒲团上,静室里没有其它人,天风示意他在面前的蒲团坐下,周典一盘腿坐好,笑道:“师兄好耳力,清宁生应该练到十重了。”冉风存创立了清宁生内功,周君内将之完善,由易而难自低而高划为十重境界,第一重为筑基,第十重为渡劫,意为登峰造极,逆天抗劫。天风微笑道:“还没,但差之不远亦。”周典一道:“恭喜师兄!”天风笑道:“这又算什么喜事啊!”周典一道:“清宁生乃内丹之首,人得之而生,万众景慕,茫茫天下,练成者屈指可数,师兄将臻至境,小弟衷心祝贺。” 天风谦逊道:“谢谢师弟!贫道加紧修习,不辜负师弟美意。”周典一道:“小弟这次前来,除了完成婶娘遗愿,还有两件俗事想打扰师兄。”天风道:“但说无妨,只要朝阳宫力所能及,绝不推托。”周君内弃家入道,他本人觉得自然而然,并不亏欠任何人,但他的门人没有那么深的修为,总觉得师父是为了朝阳宫而抛妻别亲,心里愧对他的家人,天风追随师父最久,这种感觉异常深刻,能为周典一做点事,正可清偿夙愿。 周典一道:“前年唐军开始修筑代州城,今年已经驻守了五千军马,突厥已经不能轻易侵扰,周塞的压力稍稍减轻,原来的城墙又低又薄,年代久了,许多弯头开始内陷,我想趁机重新修筑城池。建构修造之学,除了长安宇文氏c独孤氏,就是朝阳宫最精,宇文氏被灭了族,独孤家也人丁星散,仅剩下独孤士极一人,又领兵在外征战,所以只能求助于师兄了。”周君内作掌教时,朝阳宫兼收并蓄,百家争鸣,除了道学,儒法墨兵均有人精研,各种经世济民c土木建构c方士技击之术都有涉及。天风沉吟半晌,状似为难,周典一道:“小弟鲁莽,给师兄添麻烦了。”天风苦笑一声,缓缓道:“贫道无能,辜负师父嘱托。寺里原有梁师都c康续二人精通土木之术,事变后梁师都投了突厥,康续被武显扬击了一掌,回老家养伤,从此失了音讯,自后再无用心于构建之人。” 天风说话时,神情无比的落寞,他修为数十载,上午竟然在石洞前失态,自是心中极苦。周典一知道天风心里不好受,天下声望最隆的朝阳宫在他手中急转而衰,与叔叔住世时作比,如今的阿波大寺人物凋零破败冷落,龟缩深山残喘度日,昔日盛景荡然无存。周典一并不完全清楚寺里为什么会发生火并,又为什么要封山,但天风作为掌教不能服众当是首因,叔叔精于历算,难道没料到会有这一幕吗?周典一虽是周君内亲侄,对叔叔敬如神明,但肉身俗眼,终不及天风懂得周君内用心。 天风长吁一口气,道:“所幸师父当年集存的建构图谱还在,明天让明德挑选一下,希望能对师弟有所助益。”周典一喜出望外,上山之前他就预料朝阳宫不会再有修习土木的人,当年叔叔曾给他展示过寺中收集的修城建池图谱,可说是集天下修建之大成,他自己稍通建构之术,只要那些图谱在,照样能依此建构新城池,他抱一抱拳:“多谢师兄。” 天风微笑道:“不必客气,刚才师弟说有两件事,这第二件是?”周典一道:“小弟冒昧,想让师兄指点内丹之法。”天风笑道:“师弟的内丹之法是师父亲授,贫道怎么敢指点?”周典一惭愧地道:“说来惭愧,自得叔叔传授,小弟一直勤加修习,不敢偷懒,但天性愚钝,自五年前起,无论怎样修为,难得寸进,实是苦恼不已。”天风微微一笑:“贫道更是惭愧,师父所传绝技过千,贫道无一能继,唯清宁生稍有心得,如果师弟不嫌贫道啰嗦,咱们可以交流一二。”周典一大喜,天风自承清宁生已经接近十重,除了达僧寿,当世唯他最高,有他指点,必能克除心魔,功法大进。天风道:“贫道才智不及师父万一,言不简意不赅,啰里啰嗦,恐怕要耽误师弟一月功夫。”周典一连忙致谢:“有劳师兄!” 这天忠恕正在厨房帮着烧水,庭芳来了,这次老秦没有多说,直接让他出去玩耍。二人又来到石围,老远就听见了小豹子的叫声。庭芳道:“它们不会又饿了吧?叫得这么响。”忠恕道:“二伯昨夜又出去下套了,不知捕到兔子没。”庭芳笑道:“咱们去看看二伯下的套好不好?偷偷学学他的本事,以后迷了路,在山里也饿不死。”忠恕摇摇头:“大伯不让进树林子里。”豹子的事把老秦吓坏了,反复叮嘱忠恕不能再进树林,更不能到湖边去。法言等人巡山还没回来,山里不知还有没猛兽,庭芳想到那天的情景,心有余悸,也不再提这事。 两只小豹子好像比昨天又长大一些,还不足月,眼里已经透出凶光,叫声更响亮了。庭芳进去抱起它们,看忠恕站在墙外,递了一只给他,道:“你摸一摸,毛茸茸的,可好玩。”忠恕上前接过,抱在怀里,那豹子虽小,爪子很是锋利,抓得手生痛。庭芳道:“这两个小家伙,长大后可不要像妈妈那样凶,最好像狗一样听话。”忠恕道:“豹子就是豹子,长大会吃人的。”庭芳突然想起什么,高兴地向忠恕道:“它们长大后真像妈妈也好。你说狼会不会怕它们?”在道家的经书仙传中,狼是出现得最多c最为凶狠狡猾的野兽,忠恕道:“狼最聪明了,又是成伙出来,不见得怕它们。”庭芳道:“我家北边不远就有突厥人,经常来抢东西,爹爹说突厥人是狼养大的,性情就跟狼一样,晚上眼睛都闪绿光。”忠恕知道这是周典一哄她的,三伯老阿就是突厥人,晚上还怕黑。庭芳道:“我把小豹子带回家养着,它们长大后肯定听我的话,突厥骑兵再来抢杀,我把它们放出去,肯定能把突厥人吓死。”她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突厥人的恨意。忠恕在寺里长大,从没见过打打杀杀的事,听说突厥人常去侵扰她家,很是担心:“你见过突厥骑兵吗?”庭芳摇摇头:“听过他们的叫声。他们来抢东西,声音可响了,震得耳朵痛,有次还爬上了城墙,杀了我们好多人。爹爹每次都把我藏在柜子里,不让出去。”忠恕心想原来突厥骑兵这样凶悍,一点也不像三伯那样善良敦厚。庭芳还沉浸在刚才的主意中,仰头想了一会,道:“爹爹说野兽从小就有野性,家畜闻见它们的气味就吓得发抖,不知是不是真的,走,咱们来试试。” 庭芳放下豹子,跨出石围,向拴马的地方走去,忠恕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大白小白看到她到来,兴奋得撩蹄子,庭芳贴着马脸温存一会,道:“本想让你们载着忠恕哥哥飞一会,爹爹今天又有事情了,我还小,不会系鞍。咱们这会去见两个新朋友,你们可不要害怕啊。”她解开马的结绳,递给忠恕一个,拉着两匹马向石围走去,忠恕第一次牵马,不时回头看小白跟上没,走到离石围五十步处,大白小白厮叫起来,停下脚步不肯向前,庭芳用力拉拽,大白挣着头就是不肯前行,小白则直接向后退去。庭芳呵呵笑起来:“果真是这样啊。小豹子就有这样的威风,太好了!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们了。”她兴冲冲拉着马重回树下,把它们系好,拍着手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突厥人再来时,我把豹子放出去,就是不把他们咬死,也能把他们的马吓死,看他们还敢来抢东西不。”忠恕突然道:“你放它们出来,我们的马不也要被吓死?”庭芳怔住了,思索半天,突然问道:“忠恕哥哥,你说怎么办?”忠恕道:“我?我不知道。”庭芳微皱秀眉,哦了一声,道:“我忘了你没下过山。”忠恕默然。 庭芳道:“忠恕哥哥,你随我们下山吧。我爹爹会教你习武读书,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比我爹爹都厉害。”忠恕摇摇头道:“大伯他们还在这里,我走他们会伤心的。”他自懂事就跟老秦三人在一起,今天是平生第一次设想离开他们。庭芳道:“那就带大伯c二伯c三伯一起走,我家比这庙还大,有的是房子。”忠恕摇头:“大伯他们不会下山的。”庭芳纳闷:“那是为什么?他们又不是道士?”老秦他们从来没在他面前谈过今后会如何,凭感觉忠恕知道大伯三伯不会离开阿波大寺,二伯虽然天天嚷着说家里好,但一步也不敢下山。庭芳微微失望,自见忠恕,她就觉得二人十分投缘,虽然忠恕不擅言辞,但她什么都愿意与他分享,昨晚周典一说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她十分高兴,但一想到终究要跟忠恕分离,又有些失落。 庭芳天性乐观豁达,不快的念头一闪而过,对忠恕道:“那你给我讲讲二伯的故事吧。爹爹说二伯很有趣。”忠恕道:“二伯人很好的。”庭芳解释道:“不是说他不好,是说他很会逗人。”忠恕想到史胡子种种逗趣之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二伯原来是个商人,家里很富有,大伯说他很精明,法言道长夸奖他言辞便给。”庭芳问:“什么是言辞便给?”忠恕道:“我也不知道,法言道长说了后,二伯很受用,经常把这话挂嘴边。” 二人在石围边聊着天,不知不觉已经近午,老阿来叫二人吃饭。此时周典一还没露面,庭芳干脆就跟着忠恕吃午饭,老秦觉得厨房地方小,搬了两把小凳子放在外面,二人坐在凳子上,边吃边聊,史胡子听他们在聊自己,偷偷直笑。 午饭过后,巡山的人陆续回来,大家都饿得够呛,一回寺就直奔厨房,老秦很是急迫,每见一人就问见到野兽没,大家都说连影子都没有。法言带人走的路线最远,回来得最晚,当他也说没见到野兽,老秦这才放心。寺里的道人们都修习过武艺,遇到猛兽,纵使不能像周典一那样一举格毙,自保绰绰有余,唯老秦四人最好避免与猛兽撞见。湖边出现豹子,把老秦吓得不轻,法言知道他最在意忠恕这孩子,特意在厨房多呆了一会,告诉他们一切如常,那天的事不会再有了。 庭芳听说山上没有猛兽,胆子一下放了开来,马上要拉忠恕去林子里采松蘑,老秦犹豫了一下才准许他们前去,又叮嘱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忠恕挑着小木桶带着庭芳来到了泉眼边,庭芳见泉水清澈,用手掬着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甜!”忠恕道:“二伯说这是仙泉,有了这眼泉,才有阿波大寺,道长们修行深,全靠喝这泉水。”庭芳又喝了一口,道:“真好喝。寺里都吃这泉水,三伯一个人挑几十人的用水,太辛苦。”忠恕点点头道:“全寺就三伯最辛苦,水缸挑满,肩膀都红肿了。”庭芳问道:“你做这小桶,是想替三伯挑水?”忠恕点点头:“可惜我太小,大伯他们都不让我挑,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庭芳道:“你长大了,三伯也老了,轮到你辛苦,那可不好,得想个办法让大家都不辛苦。”忠恕一拍脑袋:“妹妹你想个法子,让泉水自己流到寺里。”在他眼里,庭芳不仅见识广博,脑子也极度聪明,什么法子都会想出来。庭芳点点头,道:“这倒是个省力的好办法。泉眼离寺这么远,怎么才能让水流进寺里呢?。”忠恕见她像个大人般负着手,时而抬头四望,时而俯身下视,不敢打扰她,跟在她身后转悠着,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的主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周典一一上午都在藏经阁,贾明德按着天风的指示,把阁中所藏土木修建之类的图谱都整理出来,足足有二十本之多,不仅有《木经》《营造法式》《水经注》这些有名的地理营造著作,还有许多佚名的手记,每本都布满灰尘,其中还有破损,看来多年没人动过了。中间有本薄薄的手册,用红色丝绸作封皮,甚是惹眼,封皮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北国城记》。周典一小心翼翼翻开扉页,原来是晋代无名氏所著西域十二国都城的建造范式,第一篇是龟兹古城,写了城的长宽,土方与石头来源,第二页就是城的形状图型,旁边有不少小字批注,有些字迹已不清晰,看来年代不短了,翻到第十二页,画的是撒马尔罕城,在城图旁出现一列清晰的眉批:内城构建甚异,汉法所无,法言或知其故。字迹比图画较新,正是叔叔周君内的笔迹。周典一心里纳闷,叔叔提到的法言难道就是监院独孤法言?法言老家在扬州,与长安独孤氏并无关系,为什么他会知道撒马尔罕内城建式呢? 他翻至最后一页,其中周君内还做了不少批注,但未再提到法言。周典一问贾明德,寺里都有哪些人翻阅过这本书籍,贾明德回忆了一下,说掌教周真人住世时曾经看过,梁师都和康续对胡人建城之法不感兴趣,随手一翻就放下了,除此再无其它人动过。周典一带了《北国城记》来见法言,法言刚巡山回来,正在静室盘坐,见周典一进来忙站立起身,二人寒喧几句,法言见周典一手持着一本小册子,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周典一说是从藏经阁借阅的,用作建筑城池的参考,法言接过抄本,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周典一在批注处做有折痕,法言自然翻到了那页,看到周君内的眉批,一时呆住,过了好一会,他双眼一闭,眼泪流了下来。周典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必有缘故,静坐着看他哭泣。法言平复一下情绪,不好意思地对周典一笑笑,道:“周师弟,贫道有一心结,郁积在胸三十年,咱们一起见掌教去,贫道要负荆请罪。” 天风见法言与周典一同来,招呼他们坐下,周典一坐在蒲团上,法言则躬身向天风施礼,道:“贫道向掌教请罪!”天风连忙还礼,然后拉住法言的手,笑道:“师弟请坐,你只要不是来问罪,贫道就安心了。”他见法言双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不知出了什么事。法言难得见天风开玩笑,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道:“贫道有一事,欺瞒师父和师兄三十年,今天向师兄坦白,任凭掌教处置。”天风笑道:“噢,还要向师父请罪,看来事情不小,三十年前师祖犹在世,他老人家知道此事吗?”法言本是郑重而来,经不住天风两句玩笑,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把那本小册子双手递给天风,天风接过,扫了一眼,笑道:“这是师弟三十年前的佳作?”法言忍不住笑了:“师兄别开贫道玩笑,我确实是罪孽深重。”天风回坐下去,微笑道:“罪越重,越是要坐下讲,不然背负在身上,腰都压弯了。”法言无奈,只得在蒲团上坐下,天风道:“三十多年前,你从扬州投入师门,扬州风月之地,皇帝都长住不走,难道师弟在籍还有家眷?”法言赫然道:“贫道并非扬州之人,我生在长安,父亲是前朝尚书独孤端,我本名独孤天极。”听到独孤天极的名字,天风与周典一都吃了一惊。 周典一刚才已经隐隐猜到法言与长安独孤氏有关,长安独孤氏是北周乃至隋朝三大望族之一,独孤端之父独孤信是北周柱国大将军,其七个儿子都有敕封,小女为隋文帝杨坚的皇后,即杨广的生母,长女乃是当今天子李渊的生母,可说显贵之极。独孤端不仅擅长领兵作战,更精通修造守城之术,雄镇江南的扬州城就是由他主持修建,当时与兴建隋都长安大兴城和东都洛阳的宇文恺齐名,号称北宇文南独孤。独孤端有两个儿子,长子天极次子士极,都是有名的翩翩公子,名门望族来求亲的踏破门槛,杨坚多次授予二人官职,可他们坚辞不就。次子士极痴学游侠,仗剑行走江湖,飘泊四海。长子天极随父亲来到扬州,就以扬州为家,留恋花丛,每天与歌女们鬼混,饮酒赋诗,很有花名,一日与越国公杨素的幼弟杨仪争风吃醋,一拳将之打死,从此失踪,杨素亲自领兵到独孤端府上要人,又在全国缉捕,多年未果。有人猜测天极被杨素暗中捕杀,还有流传他坠入风尘,被戏狎而亡,想不到三十年来他竟然躲在祁连山中修道,还做了朝阳宫的监院。 法言道:“贫道少年荒唐,胡作非为,连累父母,实是罪恶深重。为保贱命,易名投入山中,师父不嫌我愚笨,收入门下,悉心教诲,师兄不嫌我力薄,委以监院重任,我却以谎言骗得师父与师兄信任,实是无耻之极。” 天风笑道:“师弟刚入门时,翩翩风采,光耀照人,现今想来宛在眼前,想不到竟然是当年公子魁首独孤天极啊,果非浪得虚名。贫道原籍汉中,穷乡僻壤,也闻师弟大名,当年可着实羡慕,呵呵!”法言的脸扭向一边:“当年贫道无知浅薄,得意洋洋,让师兄见笑了!”天风道:“隐姓埋名投入寺里的又非师弟一人,入教之前伤人性命的也多有人在,入道即是重生,俗世之累,过眼烟云,我辈修为之人堪破红尘超凡入圣,法言天极仅是符号而已,师弟道行,犹高于我,何必固执于前尘往事呢!” 法言痛心疾首:“三十年来,此事一直郁结在胸,不敢对师父师兄坦白。不知师父早已看透,多次点化于我,可惜我冥顽不灵,一味掩藏,还自以为得计,实是愧对师父。”天风也看到了周君内的批注,喟然叹道:“师父大罗真仙,洞彻一切,古今修道之人皆望尘莫及。现在回想师父一言一行,莫不是在点悟我等,可惜当时愚顽,未明未化,愧对师父的又何止师弟一人啊。”法言道:“明日我去后山,向师父谢罪。”天风点点头:“块垒一除,师弟道行将会大进,实得感谢周师弟建此机缘啊。”法言道:“周师弟乃师父至亲,与他相坐,总有面对师父的感觉。”天风笑道:“贫道也有同感,周师弟正在苦思建构之术,你回馈师父的机缘到了。”法言道:“贫道家传的雕虫小技,如能对周师弟有所助益,足慰劳平生。”周典一连忙感谢,有独孤氏相助,建城易如反掌。 第二天早课后,法言去师父法洞前面壁思过。周典一则来到天风静室,和他讨论清宁生。 自有道家丹派以来,修炼内丹多是依据《周易参同契》一书。相传此书乃后汉魏伯阳所著,直接传承了广成子《丹经》中内丹精髓,全书托易象而论炼丹,参同“大易”c“黄老”c“炉火”三家之理而会归於一,以乾坤为鼎器,以阴阳为堤防,以水火为化机,以五行为辅助,以玄精为丹基,全书六千余言,用四字或五字一句的韵文和骚体写成,专论修丹,被奉为丹经之祖。此书出世之后,炼丹之人奉为圭臬,纷纷依此修习,多有成丹之人,后世附会的注解汗牛充栋。冉风存创立清宁生内功,也是依据《周易参同契》,去繁就简,撷其精要,因而比众人更高一筹。 周君内天生奇才,屏除所有独辟蹊径,以《道德真经》为根流修习内丹,虽还冠以清宁生之名,实是炼丹之新法,修为之独门。《道德真经》五千言,本就义理深奥,艰涩难懂,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道,加之周君内言语精要,用词飘渺,在传道时并不直接告诉门人途径,而是启发受者的悟性,悟性高者,体会就深,悟性稍差,纵想破脑袋,也无精进。天风初承教时,常不知所以,数十年后已窥门径,方知不是师父教错,而是自己资质浅陋,因此所获不多,就像大罗神仙站在朝阳峰顶口述真言,你在山下难以听清一样。周典一俗念满满,淤塞清明,不拨除智塞难现悟性,所以天风指点他修习清宁生,竟是从“道可道,非常道”这《道德真经》第一句讲起,周典一虽一时不能体会,也知道师兄必有深意,用力领悟,铭记在心。 周典一忙着修习内功,顾不上女儿,庭芳每天都来找忠恕,两小围绕着引泉水入寺想办法。泉眼所在之处高于山门,但中间隔着条两丈来宽一丈多深的山谷,一道拱桥一样的石梁架在其上,老阿每天挑水都要通过那道石梁,水自往低处流,想把泉水引到寺里,首先就过不了那条山谷。庭芳和忠恕围着泉眼把上下山谷都走了一遍,能想到办法都试了一遍,皆不可行。庭芳安慰忠恕道:“不要灰心,咱们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如果咱们实在想不到,就去请教爹爹,他一定能办成。”她对父亲有绝对信心,在她心目中,父亲除了不能上天入地,其它无所不能。忠恕道:“庭芳妹妹,这事不着急,咱们去看看二伯下的套吧。”他见庭芳汲汲于引水,苦思冥想,也不谈笑了,就想把她的兴趣引开。庭芳道:“好,咱们先做点别的,说不定一会就想起来了。” 山谷中有不少的兔子c松鼠c松鸡等小动物,都要到小溪来饮水,动物饮水一般都到固定的地方,久而久之会形成轨迹,就是所谓的兔道c狼道等,有经验的猎手会在这些兽道上设夹子或下套。山里生活清苦,每天都是素食,史胡子嘴馋,时不时地想开开荤,经常在小溪边下套捕些兔鼠,跑到离寺很远的地方开剥烤食,以慰馋虫。为给小豹子喂食,他沿着小溪下了十多个绳套,或大或小,针对不同个头的动物。庭芳很认真,仔细翻看每个绳套,把它们解下来,再重新装好,二人沿着小溪走了好远,眼看快到湖边,所有的套子都空着,没捕捉到一只小动物。庭芳皱眉道:“看来小豹子要挨饿了。”忠恕对二伯捉兔子的本领非常有信心,不成想今天失了手,庭芳道:“小豹子食量大,山谷里的小动物就这么多,都被二伯捉完了。”忠恕道:“我们再到湖边看看,也许二伯在那边也下了套子。”庭芳笑了起来:“你不怕大伯吵?”自那天出现豹子之后,老秦就不让忠恕再到湖边来,忠恕道:“现在山里又没有野兽,我们快去快回,大伯不会知道的。”长这么大,他从不违背老秦的话,今天为了小豹子,竟然想欺骗大伯,那自是因为庭芳太关注小豹子,他不想让她忧心。 庭芳想到那天树林里的事情就做恶梦,虽然知道湖边没有猛兽,二人还是不敢大意,忠恕找了两根木棍,两人持在手上,沿着那天的路径穿过树林来到湖边。湖边一如那天一样美丽,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青青的湖水,碧绿的草地,怒放的花朵,群鸟在天空盘旋c在枝头鸣叫c在湖面游弋,庭芳和忠恕都被眼前景色迷醉,忘记去寻找绳套。 庭芳道:“如果能把这湖搬到周塞多好!”忠恕道:“到了秋天,颜色更多,更好看,冬天一下雪,湖面就结了冰,到第二年春天才开化。”庭芳道:“我就喜欢花开的时候,一下雪,这些鸟儿都飞走了,死沉沉的,很闷。”忠恕道:“那些小鸟儿冬天不走的,就在草丛里觅食,那些灰色的大鸟秋天才走,那些白色的大鸟停留时间最短,很快就要走了。”他只知道这些鸟儿停留的时间,却不知它们的名字。庭芳道:“那些小鸟有松鸡c有灰雀,它们太小,飞不远,只能在本地过冬。那灰色的大鸟是大雁,它们要飞到屈原投江的地方过冬,那些白色大鸟叫天鹅,我爹说它们要飞去极远极远的海上过冬,到了夏天,就飞回北边的突厥草原。”忠恕知道屈原,《洞仙谱》里记载着屈原投江后被龙王救起,成了仙人,他问道:“它们为什么飞来飞去的,在一地住足不好吗?”庭芳道:“我爹说它们的家在南面,但突厥那边,有它们的情侣,它们每年都要飞去相聚。”忠恕不懂什么是情侣,疑惑地看着庭芳,庭芳幽幽地道:“情侣就是伴,就像当年我爹爹和妈妈一样。”忠恕第一次看到庭芳露出这种表情,难道她爹爹和妈妈现在已经不是情侣了? 庭芳道:“咱们把二伯下的套收了吧,万一捉住天鹅,在突厥的伴就等不到它们了。”忠恕道:“二伯说绳子只能套住小鸟,那些大雁和天鹅是套不住的,只能用弓箭射。”庭芳问:“二伯射下来过吗?”忠恕摇摇头:“二伯说他的弓箭只射大雕,不会打这些小鸟玩。”庭芳笑道:“二伯是在吹牛吧?”忠恕见她露出笑容,心里也轻松下来:“大伯也说他每天不离两件事:做梦c吹牛。”庭芳笑问:“三伯吹牛不?”忠恕道:“三伯不会说汉话,除了晚上和二伯顶顶嘴,整天就是干活。挑完水就劈柴,有空就采些野菜和草药。”庭芳听到“野菜”二字,突然想起一事,拍着手道:“我爹爹忙糊涂了,他带了蔬菜种子来,还没交给大伯。”忠恕问:“什么蔬菜?”庭芳道:“我也不知道,爹爹特意让人从鲜卑乌桓山带的,那里也很寒冷,蔬菜长得很好,今晚我就拿出来,明天和三伯一起种去。” 第二天庭芳拿着一个小袋子过来,原来是些萝卜种子,忠恕向老阿一说,老阿直摇头,说这里太冷,山下的菜在这里长不成的,庭芳笑着对忠恕说:“你给三伯讲,这种子是从北面山上带来的,我爹爹说了,种在背风的阳面,天就会发芽。”老阿还不相信,但看两个孩子这么热切,不忍扫他们的兴,就带着工具,让忠恕挑上他的小桶,领着他们来到山谷中,找了一块林木遮挡不住的空地,他挥起铁锹把空地稍做平整,让两个孩子担着桶去找土壤。山谷中到处都是细碎的沙石,土壤稀少,忠恕和庭芳在山谷中转了半天,也只搜集到半桶,这时老阿已经平出两丈见方的平地,要把这块地修整成菜地,至少需要五十担的土。忠恕和庭芳发了愁,吃午饭时还在想着去哪里找土,史胡子看平常说说笑笑的两个孩子今天都不言语,一问才知是土壤的事,笑着骂老阿笨蛋,说下午他老人家亲自上阵,一定能把菜地弄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忠恕和庭芳匆匆忙忙吃完饭,拉着史胡子和老阿来到菜地,史胡子先倒了半碗的菜种,用水泡上,让老阿用两个大桶往菜地里挑沙石,再让两个孩子到树林里挑拣枯枝朽木,越朽越好,然后自己躺在山坡上,闭着眼睛晒太阳。老阿挑着沙石,嘴里不住地骂着史胡子,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贼胡”。 树林里到处是松针松叶,每个低洼处都堆积着厚厚的一层,底层的已经腐烂,庭芳也不嫌脏,用手掏起来装在桶中,忠恕找了几颗倒伏的松树,折下枯烂的树干扛了过去。老阿累得浑身汗透,庭芳和忠恕的脸上汗水混合着败叶,已看不清本来面目。史胡子睡醒,坐起身来,指挥着三人把树干捣碎了,和树叶一起用沙石搅拌,一分沙石三分树叶,拌好后平铺到地上,天还没黑就铺了半尺厚,史胡子又让三人在上面踩实了,这才站起身来,把泡过的菜仔均匀地撒好,然后扬长而去。庭芳将信将疑,她年纪虽小,也知道粮食蔬菜都是从土里长出来,从没听说沙石中能长出菜来,忠恕也有点担心,老阿浑身汗泥,对着史胡子的背影大叫:“贼胡,发不出芽,我非拆了你的贼骨头!”史胡子头也不回,大笑道:“每隔一天浇点水,不发芽我跟你突厥蛮子姓。” 庭芳和忠恕在溪水中洗了洗脸,草草吃了晚饭就睡下了。周典一回到房间,见女儿已经睡熟,小脸上还残留着土痕,用毛巾轻轻地擦了擦,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这才进入静坐。第二天庭芳醒来,急不可待地把昨天的事讲给父亲,周典一上次来时就注意到阿波大寺膳食中菜蔬过少,特意从北方苦寒之地带了种子,想在寺周引种蔬菜,却没留意阿波大寺周围有没有泥土,他只知道沙石树叶中能长出蘑菇小草甚至松树,从没听说能长出萝卜,心想八成这史胡子又在逗孩子们玩,也没在意。 次日庭芳去找忠恕,老秦说一早忠恕就挑了担子出去了,她走出山门,正遇到老阿挑水回来,向她点点头就进了寺。庭芳转到山谷,远远就看见忠恕挑着担子往菜地走,身子东倒西歪地,袍子上溅得都是水,到了菜地,庭芳提起小桶把水倒下,坚持要亲自去挑水,忠恕只好把担子让给她,自己跟在她身后来到溪边,小溪两岸都是石头,湿滑得很,忠恕扛来两根松木,并排架在小溪上让庭芳踩脚,这样汲水果然方便许多。忠恕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主意,他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大树,又看了对岸的地形,心想这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庭芳见他呆呆地,一会望天一会度地,问道:“忠恕哥哥,你想到什么了?”忠恕欲言又止,怕万一想法不周,庭芳会笑他笨。庭芳笑道:“不会是又想到二伯的笑话了吧?”忠恕摇摇头,道:“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把水引过山谷去,就怕你笑我笨。”庭芳忙问:“什么法子?你快说说!”忠恕鼓起勇气,指着溪边的一颗松树道:“把这颗树砍倒,架到山谷上,然后在上面刻一条漕沟。”庭芳抬头一望,那颗松树足有七八丈高,根部有一尺半粗,架过山谷绰绰有余,这边高,对岸低,只要刻好槽,足以把水引过去,那边正好有道浅浅的石沟,可把水导引到山门附近,庭芳拍手笑道:“忠恕哥哥,你好聪明!我就知道你会想到主意。”忠恕不好意思地笑道:“你比我聪明多了。我是看到你踩在小溪上,偶然想起来的,还不知能不能行。”庭芳用手在树干上比划着,道:“肯定可以!就从这里砍,树倒的时候,根正好掉到小溪里,我们再弄点大石头堵住水流,水位抬高,很容易就流过去了。我明天把爹爹的短剑拿来,那把剑削铁如泥,在树上刻槽再容易不过了。” 周典一当天很晚才从天风的静室出来,回到客房,见庭芳大睁着两眼在等自己,他亲了亲了女儿,笑问:“看来今天很开心啊,和忠恕去哪里玩了?”庭芳抓住他的手,道:“爹爹,明天我要借你的短剑用一下,还要麻烦你帮我们搬几块大石头。”周典一坐下,把女儿揽在怀里,问:“给爹爹讲讲做什么用,不会是用剑砍石头玩吧?”庭芳笑了起来:“我都多大了,会做那样的傻事。我们是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周典一笑问:“我们是指你和忠恕吧?惊天动地不会是要拆房子吧?”庭芳不理会父亲的调侃,郑重地道:“忠恕哥哥可聪明了,他要把泉水引到山门那去,三伯再也不用翻越山谷挑水了。”周典一道:“哈,又胡闹了。阿波大寺是洞天福地,这里的山水草木都有神灵佑护,不能乱动的。”庭芳急了,眼睛睁得好大:“这里就是山水美丽一些,我怎么没见到神灵?”周典一拍拍她的头,轻声道:“我们是凡人,看不到神灵的。天风师伯他们在这里苦修,就是为了成仙,如果没有神灵,他们干嘛住在这里?”庭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问:“忠恕哥哥和大伯他们不修仙,为什么就不能动草木?”周典一向来不信仙道,也不懂道家说教,只好编个理由哄骗女儿道:“忠恕哥哥还小,长大了也要修仙的。”谁知女儿听到这句话,立刻哭了起来,无论他如何抚慰,就是哭个不停,周典一无奈,只好重回原来的话题,答应明天去小溪边看看,庭芳这才抽泣着睡去。 第二天庭芳早早把父亲叫起,然后约了忠恕去泉水边,老秦三人见两个孩子急匆匆地出去了,都有点奇怪,老秦忙活了一会,还是放心不下,就让老阿早点去挑水,顺便看看忠恕在做什么。老阿挑起水桶向泉眼走去,隔着山谷就看见周典一站在小溪旁,忠恕和庭芳站在他旁边,忠恕低着头,庭芳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泣。周典一看到老阿,向他点头招呼:“阿师父早!”老阿点点头,用突厥话道:“周大侠早。”见忠恕也沉着脸,老阿蹲下身子,抚住忠恕肩头,附在耳边轻声问:“是不是她父亲欺负你了?”忠恕摇摇头,老阿又问:“是不是这小姑娘要走了?”忠恕又摇头,老阿搂住他的肩膀,柔声问:“那你们哭什么?”原来周典一一到,庭芳就叽叽喳喳比比划划把如何引水说了个明白,哪知周典一一口拒绝,任由庭芳哭闹也不松口,忠恕见庭芳哭泣,忍不住也陪着流泪。 忠恕抽抽搭搭地说了原委,老阿听完热泪直流,把忠恕紧紧搂在怀中,脸在他头上不停地擦摩。周典一见这爷儿俩也哭了起来,一时无措。过了好一会,老阿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也不说话,把水桶装满,挑着回寺里了。周典一见女儿眼睛都哭红了,心里发痛,柔声道:“爹爹今天没什么事,咱们带忠恕骑马吧?”庭芳摇头,周典一又道:“带爹爹到你们的菜地,咱们看看出苗了没。”庭芳不动,周典一心道:女儿平时通情达理,少有固执,上山这些天一直非常开心,她与忠恕这孩子颇为投缘,事事都为忠恕着想,要哄她高兴,看来还得从忠恕身上着手,于是道:“阿波大寺是师伯们清修的圣地,咱们是客人,擅自在这里伐木动土,很没礼貌。如果是大伯他们向师伯恳请此事,师伯八成会作准。爹爹想把短剑送给忠恕,有了这把剑,引水会轻松许多。”庭芳道:“忠恕哥哥又没练过武功,有剑也不会使。”周典一见女儿果然上钩,马上道:“爹爹本来就要传他一些咱们家的功夫,已经给大伯他们讲过了,这几天忙,一直没顾上。”庭芳问道:“以后你就不忙了?”周典一笑道:“忠恕没练过武,要先打底子,过几天你可以把咱们家的入门功法先传给他,等爹爹忙完,再传他一套拳法。”庭芳问:“为什么是过几天呢?现在不行吗?”周典一道:“忠恕是师伯他们看着长大的,也许师伯也要传他武功呢?师伯的功夫,是你叔祖亲传的,比爹爹厉害多了,所以爹爹要先问问掌教师伯。”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庭芳郑重道:“大人说话要算数,你可不能再忘记了啊。”周典一举起右掌,笑道:“绝不食言,今天就问。”庭芳这才露出笑容,拉着忠恕去看菜地了。 周典一讲的并非全是虚言,他其实非常喜欢忠恕,早有意将他带下山去养在身边,将来是个好帮手,忠恕身份特殊,天风也许有其它想法,所以无论是带他下山还是传他功夫,首先要得到天风的首肯。 当天晚上讲习完毕,天风见周典一没起身离去的意思,笑着说:“师弟看来有心事啊。”周典一道:“师兄肩负重任,教务繁忙,不嫌我愚鲁,谆谆教诲,耽误了师兄清修,我心里已经甚是不安,不过还有一事想麻烦师兄。”天风笑道:“讲习《道德真经》就是最大的修行,怎么会是麻烦呢?师弟有话但讲无妨。”周典一开门见山道:“小弟不知深浅,如果师兄觉得无碍,我想把忠恕那孩子带回去。”天风微笑起来,“师弟才来几天,也喜欢上那个孩子了。”周典一一怔:“师兄难道?”天风微笑着点点头:“那孩子心境澄澈,秉性纯厚,是天生的修道之人,不仅贫道,法言和变化他们也非常喜欢他。”周典一怔住了,阿波大寺的首脑们这么喜欢忠恕,为什么任由他厮混在庖厨,每天挑水扫地做杂役呢?天风起身打开身后的木柜,取出一片黄布递给周典一,周典一接过展开,布片有一尺见方,可能有些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有些淡漠,依稀看清上面写着“段忠恕,父段举,七月三十于太原为武显扬所杀”,天风把忠恕出现在阿波大寺那天的情形讲了一遍,周典一深思半晌,道:“这孩子很有来历啊。”天风点点头:“甚不简单。” 周典一思索半天,问:“师兄说有人在你和达师叔未曾知觉下偷窥,达师叔会不会?”他的意思是怀疑达僧寿判断有误,天风摇头:“达师叔目光如炬,不会看错。你再看看这片布。”周典一凑近灯光,仔细看了一下,道:“好像是道袍上的料子。”天风点点头:“是从文操师弟仪袍里子上割下来的,他那天当值,给我们护法后就到大殿值守,仪袍一直放在大殿供案上,三天后才发现少了一块。”周典一骇然,吉文操二十年前就已成名,在寺里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割掉衣服里子,对方身手之高,简直耸人听闻。那人把忠恕送到寺里,又故意显露技艺,到底是友是敌,又是什么用意?不知师兄查过这个太原段举没? 天风好像掌握周典一的思路,道:“陆师弟专程跑到太原,只知段举家人部属都被诛杀,没问出孩子的线索,后来范虚师弟又到了嵩山段家,其时王世充正与李唐在洛阳交战,嵩山段氏被兵火涉及,封门闭户不知去向。”周典一苦思半天,问:“为什么要送他来这里?又是谁送他来这里?”天风不答,这两个问题折磨了他九年,至今没有一丝的线索。 周典一明白天风为什么拒绝他带走忠恕了,忠恕有这样的背景,天风既不能让他入道修行,又不能转到它地,实是一个心腹之忧。当世高手,谁会与朝阳宫为难呢?他看了看天风,犹豫一会,还是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人?”他手指着布片,不提姓名也知是指武显扬,天风摇了摇头:“不像。”周典一道:“是啊,他没道理这样,也没这么高的武功。”天风道:“师父说他悟性最高,各项技艺远超同侪,将来不可限量,但当时他有伤在身,梁师都c许逊等人与他相差很远。何况寺里的一切,他无不掌握,即使这掌教之位,现在于他也形同鸡肋,如果有一天他回来,只会是来取贫道的首级,不会来争这身道袍了。” 周典一道:“当年他一出手就攻陷了太原,突厥封他为一方可汗,我怕他趁机偷袭周塞,着实紧张了一阵,不知为何这几年没了消息。”天风道:“我也是过了数年才知道他的去向,他太过能干,梁师都c冯瑞等人都去投奔他,连突厥大可汗都有些忌惮了,不得不分而治之,找个理由把他调到极西之处,让梁师都顶替定杨大汗头衔。他现在镇守西域胡国,与波斯人打得不可开交,所以顾不得这边了。”周典一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人下山后锋芒毕露,野心大得能吞下天,终究为人所忌,恐怕长久不了。”天风摇头:“听说他和两个突厥大首领交情甚深,终究有一天会回来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火并那天的情景周典一并不清楚,只是听说天风一派本处弱势,最后时刻他使出周君内密授的剑法,击伤武显扬,这才扭转局面。叔父所创武功与道法一样,首重悟性,武显扬心机悟性均远胜天风,经过了八年,武功岂不超过天风更多?他替天风担心,脸上不自觉露出忧色,天风微笑道:“师父早就料到这一切,朝阳宫不会绝灭的。”周典一忧色更重,心道:如果叔父真能料到后来的一切,怎会不预作安排,任由他的门人自相残杀,把一个声名赫赫的朝阳宫弄得萧条破败? 天风转身,又从上层的柜子中取出几张纸来递给周典一,道:“这是师父让达师叔密传的三招剑式,招招克制我教天真剑法,显然师父早料到教中有人生事。”周典一看到纸上画着一个小人在使剑,看了头两个剑式,心中一动,暗道:不会是巧合吧?纸只有三张,每张纸上各有十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完整一招,纸上没一字,也没有招式名称。周典一试探着问天风:“师兄可知这三招的名称?”天风摇头:“师父仅留下这三招剑式,未有任何言语。”周典一道:“我们家传的雁门剑法也有相似的招式,这第一招叫斗转星移,第二招叫灼灼其华,第三招叫剑耀北国。”天风并不怀疑周典一的话,周家世代守边,以武保家,雁门剑法早有声名,这三招剑法看似平淡,比师父创设的天真剑法稍逊,却正好与天真剑法相生相克,可能是师父把家学传给自己以备不测。 天风点点头道:“贫道无意间得窥雁门剑法门径,实感荣宠。”周典一站起身来,拿起天风平时练习用的木剑,顺手比划了一下,摇摇头道:“天下剑法,道理相通,这三招并不一定是我家独有,它们在雁门剑法中并不相连,你看这斗转星移,本是第四招,前面是悠悠宇宙c浩浩燕山c荡荡黑水”他手持木剑,边说边比,把剑式走了一遍,“灼灼其华是第十二招,前面是忧我先民c顶风冒雨。”他使得很慢,全无力道,一转身却见天风端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眼,脸上露着微笑,听到他停了下来,天风睁开眼睛道:“大气磅礴,仅听名称就能想象雁门剑法之壮观。”周典一还要比划下去,木剑一动,天风又闭上了眼,周典一停下手叫道:“师兄”天风睁开双眼,道:“谢谢师弟美意,雁门剑法乃是师弟家学,贫道有缘习得三招,已经倍感受用,不敢再有企盼。” 天风能击败武显扬,所依仗的只有周君内留下的三招雁门剑法,这八年来武显扬必定把这三招剑法摸得熟透,再上山时,天风无以依仗,处境会更不利,周典一故意把整套雁门剑法演示给天风看,哪知天风识破他的用意,闭目不瞧。 天风有意岔开话题,问:“庭芳侄女入门的根基已经扎好了吧?”周典一道“小弟擅自做主,五岁时传了她清宁生内功,已经小有基础。”天风笑道:“师弟谬也。自元始天尊开辟鸿蒙,道家即以济世度人为业,功法道仪无不为普惠世人,祖师创立清宁生,本就是以丹法度人,绝不会挟技藏私,庭芳侄女聪明伶俐,必能光大清宁生丹法,造无上功业。”周典一道:“师兄过奖了,这孩子心性很好,练功也不偷懒,进展比小弟当年还要神速。”天风道:“师父住世时,最重悟性,现在的孩子们比你我当年更接近虚无心境。”“现在的孩子们”,自然包括忠恕,周典一知道了忠恕的背景,明白天风对这孩子自有安排,别说带他下山,就是授他武艺的事也得慎重,如何给庭芳交待得费点心力了。 次日一早,庭芳果然醒来就问爹爹与师伯谈得如何,周典一早就备好说辞,很神秘地告诉她,天风师伯应允传授忠恕武功,但嫌他的功力不够,朝阳宫另有神奇功法,等忠恕再长两岁就亲自传授给他,又叮嘱女儿,师伯是想给忠恕一个大大的惊喜,可不能事先透漏了。周典一很少哄骗女儿,自从上山后,她对忠恕的事固执上心,让他很是为难,他实在不擅长哄孩子,就编个谎话应付眼前,之后下了山,她们终生不一定再见,自然也不会责备自己说谎。 庭芳听说天风师伯有更厉害的功夫传授忠恕,将信将疑,但怕说破后朝阳宫反悔,就点头应允不告诉忠恕。她拉着忠恕去给菜地浇水,发现地里冒出了细细的绿芽,两个人很是兴奋,浇完水就跑回去,要把这消息告诉史胡子和老阿,离厨房老远就看见范虚站在院子里和老秦说话,住在隔壁静室的元济人和英绢子两位道长正往外搬行李。看到忠恕和庭芳,范虚向二人笑了笑就离开了。范虚是寺里的典造,寺里现在人稀事少,所以不再设知客c帐房等职司,除了高功负责领经,其它事务全归典造,由天风的几位师弟轮流担任。 忠恕与庭芳见大伯脸色沉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老秦看两个孩子回来,对忠恕道:“元道长和英道长要换房子了,范典造让你住这个静室。”忠恕一听就懵了,自从他来到阿波大寺,就与老秦三人挤在一张大炕上,开始都是老秦搂着他睡,后来才在老秦和史胡子中间给他搭个小被窝,他与三人朝夕相处,情感相连亲密无间,从没想到还会分开。庭芳则心里暗道:爹爹果然没骗我。忠恕哥哥将来要练功,不能一直与大伯他们住在一起了。 老秦进屋和史胡子二人一讲,老阿沉下脸来不说话,史胡子长叹一声,苦笑道:“小鹰长翅膀了,要单独扎窝了,老秦,你们别哭丧着脸,快帮孩子收拾一下东西。”老秦和老阿都不说话,开始收拾忠恕的被褥。庭芳先去隔壁把静室简单打扫一下,忠恕的行李很简单,老秦一只手就托了进来,静室中只有两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老秦把床铺好,史胡子对忠恕道:“屋里有点阴冷,这个季节还凑合,一会我去看看那张豹皮凉得怎么样了,如果干透了,就再加点硝,做个豹皮褥子给你当礼物,到冬天你就知道二伯多疼你了。”庭芳笑道:“二伯熟制的豹皮就是个火褥子。”老阿道:“那东西看着渗人,明天我盘个火炕,比貂皮都暖和。”老秦点头道:“褥子那东西护下不护上,火力也不够,还是火炕暖和。”史胡子笑道:“只要我说话,你们两个闷壶就合伙呛我,现在好了,孩子不在身边,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忠恕自进屋就一直不吭声,这时道:“二伯,我还是回去睡吧。”老秦忙道:“不行不行!你长大了,炕上挤得慌。再说这是范典造的安排,搞不好还是监院的意思,你可得听话。” 庭芳见忠恕一直怏怏不乐,安慰他道:“这儿与厨房就隔一道墙,你还可以每天帮大伯干活,想听故事了,就去找二伯,三伯挑水,你也可以帮忙啊。”史胡子笑道:“我的故事早被他榨干了,现在都是他给我讲故事,他搬过来,正好让我歇息一下,让肚子里的故事长一长。”忠恕被他逗乐,忍不住笑了起来,庭芳笑道:“二伯,你不光会讲神仙,还会讲西域的故事吧?”史胡子道:“二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间仙界自由来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何止会讲西域故事呢?”老秦和老阿转身就往外走,庭芳笑道:“大伯和三伯就怕你吹牛。”史胡子煞有介事地叹口气:“二伯我仙宿下凡,普渡世人,他们肉眼凡胎,不识真仙,你们两个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吧?”庭芳笑道:“我和忠恕哥哥都相信二伯五百年前是真身罗汉。”史胡子故意板着脸道:“胡说!罗汉那是佛家的神仙,我在道门,两不相扰,不可搞混了。”庭芳咯咯笑了起来:“告诉二伯大仙一个好消息,那些萝卜真发芽了,凡人三伯输了。”史胡子笑了起来,“快去告诉你三伯,让他别再浇水,一个月后就有小萝卜吃了。”庭芳问:“为什么不能浇水?”史胡子笑着出门:“听本大仙的话就是了,小姑娘别多问。”庭芳在身后笑道:“小姑娘听大仙的号令。”忠恕忍不住发笑,庭芳道:“二伯真会逗。”忠恕道:“二伯是最好的人。”上次庭芳说“二伯真会逗”,忠恕说“二伯是好人”,这次说“二伯是最好的人”。 庭芳道:“我爹爹说别看大伯他们身份不高,却是世上最好的人,叮嘱我不能冒犯他们。”忠恕问:“小豹子饿了三天,你不生二伯的气?”庭芳摇摇头:“山谷里的小动物都让小豹子吃光了,如果不是二伯去湖里捉些鱼来,小豹子真要饿死了。咱们下午去湖边,看看二伯的鱼蒌子吧。”忠恕点点头。 静室里确实有些阴凉,庭芳打个寒噤,忽然又想起一事,问:“二伯不会又吹牛吧?他说要给你熟制豹皮,寺里怎么会有硝石呢?”烹制毛皮一般要用硝石将毛上的污物和皮板上的结缔清洗掉,阿波大寺的道长们都穿着布袍,除了忠恕的兔皮小背心,满寺不见一件毛皮,当然用不着硝石。忠恕道:“他是向安道长讨要的。”安道长就是胡人安仲期,庭芳觉得奇怪:“安道长怎么会有这些?”忠恕道:“安道长要用硝石炼制仙丹仙药,每当大雷响过,他都要到的红石谷里去收集。”红石谷离阿波大寺有三四里远,谷里面的石头都是红色的,庭芳更感兴趣:“什么大雷?”忠恕比划道:“每到天热时下雨,雷电都会劈中红石谷里的小山,留下满地碎裂的石头,安道长就是去拣那些碎石炼丹。有一年大伯在那里遇了雨,耳朵被雷震得三天听不到声音,他吓坏了,说谷里住着恶鬼,所以上天要用雷来劈它们。二伯却说根本没有神怪,这种事西域也有,因为红石里面有铁,所以经常招雷。” 周典一来阿波大寺的用意之一,就是寻找建城之道,无意中发现监院法言竟然是长安独孤传人,自是意外之喜,俟法言有空,就去向他请教,法言自是尽心尽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汉人建城分有北南两个流派,北派的典范是洛阳城,南派的典范是江都城,法言皆有参与,建城要考虑的节点非常多,细碎繁杂,法言都耐心地一一问明。周典一上山之前就汇好了周塞周围的山河地貌,法言在图上把城池的选址c用料c高度c宽度c形制等各种细节一一标注出来供周典一参考,周典一大开眼界,自信按照法言的指点,必能建成一座无法攻破的城池。 祁连山夏季短暂,七月底即有森森凉意,进入八月,森林中树叶已经开始变黄变红,湖水更加澄澈,灰雁和天鹅早就北去,只有几只黑雀在湖面上游弋。天风终于把《道德真经》讲完,周典一按着法言的指点绘制了周塞新城,周氏父女终于要下山了。 周典一提前两天告诉女儿要走了,庭芳听后默默不语,次日拉着忠恕到湖边采草药。元济人道长前些日子搬进一个长期无人居住的静室,被不知名的虫子咬伤,腿上起了老大个包,安仲期精通医术,用红景天伴着知根草,捣碎后敷在包上,只一天肿块就消了一半,史胡子去找安仲期要硝石,见草药如此神奇,也跟着摆弄起来,连带着忠恕也受影响。 忠恕见庭芳一直沉着脸,不像往日那般说说笑笑,预感到她要走了,也不吭声,两个人默默地在湖边转了一上午。吃饭时两个人也不说话,等庭芳走了,史胡子叫住忠恕,问道:“孩子,小仙女要走了吧?”忠恕道:“我不知道,她没说。”史胡子道:“她们终究是要走的,早晚的事,你准备好礼物没?”忠恕一愣:“礼物?”史胡子笑道:“傻孩子,好朋友分别时要送点礼物的,这样朋友看到礼物就会想起你。”忠恕道:“我不知道送什么?”史胡子诡异地笑着:“送礼物可得费点脑筋,特别是送给女孩子的礼物,嘿嘿,你多想想,也可向他们请教请教。”他手指点向厨房,自是指老秦和老阿,哪知老秦早在门内听到二人说话,此时站出来道:“胡子,你少卖关子,只有你会弄些花花肠子,小孩子走就走了,送什么礼物!”史胡子笑道:“要么说你不懂人情,走就走了,你看不出这小子有多难受?”老秦哪会看不出忠恕的心情,但他粗人一个,不知道如何帮着排遣,老阿这时走了出来,道:“胡子最近经常摆弄一段皮绳子,好像是做弓弦。”史胡子一愣:“该死的突厥!笨头笨脑的,眼睛倒尖。”老阿不屑地撇撇嘴:“突厥人从小习练弓马,就是为了射杀贼胡。”史胡子笑道:“原来你还熟知弓马,嘿嘿,那这山上哪种木料做弓最好?”老阿答不上来:“都行!是块木头就行。”史胡子骂道:“我就知道你这笨蛋胡吹一气,还练过弓马!”老阿还要反驳,老秦拦住他,道:“胡子,你是个有心人,如果真替孩子准备了东西,别卖关子,直接拿出来就是。”史胡子白了一眼老阿:“还是老秦会说人话。”转身进屋,拿了一把深色的弓出来,忠恕第一次见到实物,史胡子把弓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得意地向老阿道:“见过这么硬实的弓吗?”老阿脸一扬,不理他,老秦问道:“这个有点小吧?真能射箭吗?”史胡子不答他的话,双手持弓交给忠恕,道:“这是二伯送你的礼物,你可以自用,也可以转送他人。”忠恕忙双手捧过,那弓看着不大,入手沉甸甸的,散发出松脂的香气。 史胡子道:“我就不说这弓的好处了,小仙女的父亲是行家,你送给她,保证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你。”说完就回屋了,老秦道:“好好收了,明天送给周姑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第二天一早庭芳就来了,身旁还站着周典一,老秦等人闻声走了出来。周典一向老秦抱了抱拳,说明天将要返回代州,今天特来告别,感谢一个月来他们的精心照顾,老秦等人连忙答礼。父亲说完话,庭芳双手捧着一柄短剑走到忠恕面前,道:“忠恕哥哥,这柄剑叫生人,是上代传下来的,送给你。”忠恕回头看看老秦,老秦示意他接过,他双手捧过短剑,道:“谢谢庭芳妹妹,我也有个礼物送给妹妹,这就去拿。”他转身就要往自己的居处去,史胡子拦住他,接过他手中的短剑,这才让他去。 庭芳见到那弓,双眼放光,连忙接过,道:“这真地是送我的吗?谢谢忠恕哥哥!”周典一接了过来,赞道:“好弓!好弓!”史胡子得意地瞟了老阿一眼,笑道:“周姑娘要走,我们和忠恕实在舍不得,山上没什么物产,将就着做了这张弓送给她。”周典一笑道:“弓弦是用豹筋做的,弓背是紫杉木,用松香泡过,这把弓精心造制,可战可玩,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史师傅没少费心!”史胡子伸出大拇指:“周大侠好眼力!” 昨天老秦一直对史胡子用这张弓作礼物心里没底,他实在看不出这张弓有什么特别,今天见庭芳欣喜,周典一也不是在客套,这才放下心来。他不知这张不起眼的小弓,无论是设计c制作还是用材皆是上上之选,一般的好弓用榆木c白蜡木c橡木作弓背,衬垫着角c筋拉曲后制成,紫杉木则天生硬韧,不需衬垫,用松香泡过后更是不干不腐,一般的弓弦用羊肠制成,好弓用牛筋,比之牛筋,豹筋的弹力与韧力强上百倍,很是珍贵,最难得的是史胡子在弓角处做了活眼,可调整弓力,即便庭芳长大了,一样可使这张小弓,构造甚是巧妙。 周典一走时,天风c达僧寿c法言等人执意要送,周典一再三劝阻,众人才在吊桥处告别,周典一父女骑上白马,流着泪返程。忠恕一直在厨房坐在灶边往火里投柴,史胡子为逗他开心,不停讲些笑话,忠恕则始终高兴不起来。 庭芳父女走后,忠恕又回复过去的生活,帮史胡子烧火,随老阿挑水,也没表现出异常。老秦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难受,小孩子刚有个玩伴,突然就分开,心里哪能好受!忠恕越表现得若无其事,老秦越是担心。史胡子见老秦整天忧心忡忡地,就私下安慰他,说小孩子忘事快,过几天就好了。 两只小豹子被庭芳带下了山,史胡子依然每天拉着忠恕去捉鸟捕鱼,有了收获就直接放生,老阿则每天把菜地浇两遍,庭芳下山十天后,终于有萝卜叶子吃了,忠恕也有了笑容,挑着小桶随老阿取水,和史胡子谈山川神鬼,看似心情恢复如常,老秦这才稍稍放心。 这天史胡子一早就带着忠恕去湖边下套,老秦正在厨房忙活,监院法言走了进来,说想让忠恕去藏经阁给贾明德打打下手,顺便读点书。老秦正在为忠恕的下一步发愁,一听此话,忙不迭地答应,史胡子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也认为很不错。吃了饭,老秦给忠恕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带着他去藏经阁见贾明德。 无论是汉地还是西域的佛教,寺院里都建有藏经阁,用于置放佛祖菩萨和诸高僧大德贤者的著述。阿波大寺在最后的一进院落中依山修建了高大的藏经阁,历代经籍积累甚多。自冉风存起,天竺c西域和中原大乘小乘各教派都有人来到阿波大寺,或修炼或论道,许多人携带着本门典籍上山,下山时留在寺内或送与同修之人。有大德在修行中感悟良多,著述不辍,少数人秘籍自珍,私藏私用,多数人则把著述结集存于藏经阁,数十年后,已经积存数千册之多。到周君内时,原来的藏经阁已经显小,就在左右两厢各起一栋辅殿,主阁放置道家本门藏书,其它的则放置在辅殿中。 自建寺以来,阿波大寺的任何藏书都不禁不秘,任何人皆可随意翻取,任意抄录。八年前寺内火并,许逊为救武显扬,一把火将主阁点燃,大殿被烧塌了半边,里面的经籍焚毁一大半。封山之后人手缺乏,寺里无力修复大殿,范虚独具匠心,把烧毁的半边殿阁拆掉,因势建造一个平台,不留意还真看不出大殿曾被火焚。 贾明德是藏经阁的常住道人,吃住都在阁里,他只有四十来岁,须发已经全白,望之如花甲老人,但精神健硕脸色红润,颇有些仙气。他是蜀郡人,天生就有心疾,父母恐怕他养不大,从小就让他入道修真,在来阿波大寺前已经拜过许多道门,每进一座山门,总是没过几天就把业师驳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论道输给徒弟是很伤脸面的事情,有些师父把他礼送出门,有些则干脆绝他饮食,生生把他逼走。二十岁时,中原有名的宫观几乎被他踏了个遍,落了个“狂狷道士”的名号,他自以为已经到达道学之巅峰,于是云游四海,找人论战,儒释道三教无不避之如瘟,直到遇见周君内,这才彻底折服,死心塌地留在阿波大寺学道,他对周君内无比景仰,视之如真神,周君内的一言一行,无不刻在脑中,细心体会。 贾明德博闻强记,好学不倦,经常天呆在藏经阁,足不出户,以书为饭。因为有心疾,他自小面色蜡黄,精神萎靡,相师都测算他命不久长,不到三十必崩,周君内则说他不仅有长寿之相,未来朝阳宫还要靠他拯弊济困,于是破例亲授他清宁生。贾明德虽然没列入周君内门墙,内丹心法却是周君内单独传授,这在全寺中唯他一人,连天风都无此待遇。周君内告诉他,清宁生练到第四重,能保心疾不侵,练到第七重,心疾自愈,到第八重,则寿数过百。贾明德勤修不辍,十年之间,清宁生已经练到第六重,心疼少有发作。他与达僧寿一样精于内丹,对格斗技击并无涉及,那天许逊来放火,他拼命阻拦,被许逊一掌击在胸口,当场吐血晕倒,好在许逊与他并无仇怨,只想把他踢开,不愿伤他性命,并未使出杀招,饶是如此,那一掌也差点让他毙命。他依靠自身内力疗伤,越治越重,如非达僧寿和天风冒险为他疏通经脉,这个要拯济朝阳宫的狂人早就随周君内去了。 天风当时功力尚浅,但达僧寿清宁生已练至十重,周君内把第十重起名叫渡劫,就是说已到通天彻地不复轮回的境界,可以复己生人,达僧寿自损功法,倾力而为,不仅治好了贾明德的内伤,还治愈了他的心疾。康复之后,贾明德强力修为,内丹进展神速,精神健旺,记忆更盛,八年之中,几乎把看过的道法经籍全部复原。天风甚是高兴,又怕他劳损过度,多次劝他多练内丹,少损精神,但他依然故我。 忠恕跟着老秦来到藏经阁,贾明德正在书案前端坐冥思,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忠恕觉得这老头眼睛好亮,就像黑夜中猫头鹰的眼睛一样发着荧光。贾明德也不起身,向二人点点头,直盯着忠恕微笑。老秦想说点场面话,贾明德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张口,忠恕被他瞧得心蹦蹦直跳,低头看着地板,看了好一会,贾明德向老秦笑道:“这孩子,我喜欢。”老秦这才敢说话:“这孩子很听话。”贾明德笑着点头:“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老秦听贾明德夸奖忠恕,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贾明德问忠恕:“清宁生根基扎了吗?”忠恕从没听过这名字,一下愣住,贾明德一拍脑袋:“我糊涂!你还没入道籍。”老秦道:“自八年前到寺里,他就一直跟着我,前几天才分房睡。”贾明德笑道:“我想起来了,那个红胡子借书就是给他读的,这些年只怕也看了几百本杂书了。”老秦不好意思地道:“史胡子不识字,都是看着书里的图画给孩子胡讲。倒是这孩子聪明,现在看着图画能给我们三个讲故事了。”贾明德眼睛眯了起来:“原来他不识字,但会讲书里的故事?”老秦点点头:“我们都不识字,怕把孩子耽搁了。”贾明德笑了起来,连道“有趣!有趣!”忠恕和老秦都不明白不识字怎么就有趣了。贾明德道:“老秦,你回去吧,这孩子就交给我了,五年后,还你一个饱学之士。”老秦也听不懂什么是“饱学之士”,但可以肯定不是个坏事,交待忠恕两句,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老秦走后,贾明德带着忠恕在主阁和两个副殿里转了一圈,三个殿阁年代久远,积满灰尘,有些藏书已经发霉,他顺手抽出几本书让忠恕抱着。回到主阁,贾明德对忠恕道:“先把这几本书看了,识几个字。这里的典籍你随便翻,想看哪个看哪个,别动架子上的灰尘,地上的尘土也不要扫,有人来了,你不用招呼,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想玩就出去玩,我这里不用你支应,不懂的也不要问我,案子上有纸笔,学着写写字,十天后要认得一百个字,然后再给你换一批书。”说完,自顾自地在案前闭目冥坐,不再理忠恕。 忠恕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大伯交待他来藏经阁帮着贾道长做些打扫整理的杂务,然后贾道长闲余之时教他读书识字,现在贾道长却说不要他帮杂,也不教他识字。他平时里与史胡子说说笑笑,与老秦老阿时不时地搂抱亲昵,感觉很是自在,面对这个白发老头,浑身都是拘束,他只想马上回厨房去,但又想到大伯的嘱咐,好像这个老头对自己很重要,只好忍着不走。藏经阁常住职事只贾明德一人,案子倒有好几个,忠恕抱着书,掂着脚尖轻轻走到一张书案后,悄悄坐下。 贾明德给忠恕找的十本书年代都不短了,纸面发黄,散发着陈气,忠恕翻看一下,十本书都是图画版的,图多字少,他拿起图画最多的一本翻看起来。过去史胡子讲的书也是贾明德找的,都是道家故事仙人传说之类的,忠恕早有底子,书中图画只要稍有连贯,他就能明白故事的梗概,但要把故事与文字对接起来,确是有点难,一本书看完,串通了里面的十几个故事,但大字还是不识一个。 午饭时间到了,只见贾明德还在闭目深思,好像姿态都没改变分毫,忠恕不敢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赶回厨房吃饭。见忠恕回来,老秦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围过来问他怎么样。忠恕苦着脸把上午的情形讲了一遍,老秦眉头紧皱:“这可怎么办?孩子一个字也不认得,史胡子,你快想想办法。”史胡子笑道:“我又不认得你们汉人的文字,能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去求求监院道长,有空教教他?”老秦骂道:“死胡子尽胡说!监院道长怎么会教孩子呢?”史胡子笑道:“你还当真了!不仅监院道长没空,道长们每个都神仙一样的打坐念经,谁会教一个孩子识字呢?”老秦怒道:“那你说些废话干什么?”史胡子笑道:“你别急,孩子受难为,也就天,贾道长让他识得一百字,我想不到十天他就会了。”老阿在旁问道:“你怎么这样有把握?”史胡子一仰头:“本人就是这样过来的。”老阿不屑地道:“又胡吹大气!”史胡子笑道:“这次真没骗你们,我虽然不识汉文,胡文还是很精通的。也没师傅教,全是小时我偷偷看账本揣摩的,看得多了,自然就识得。”老阿嘲笑道:“我们又不识胡文,八成你又在编故事。”老秦却有点相信了:“汉人有句俗话,熟能生巧,只要他看得多了,一定会识几个字的。”史胡子笑道:“再精妙的汉话,经你的嘴说出来,就是驴头不对马嘴,他现在一字不识,哪有什么熟巧?”老秦道:“死胡子,我就信这事难不倒孩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午饭后忠恕悄悄回到藏经阁,贾明德此时正在伏案疾书,写了几行,突然顿住,投笔在案,又闭上眼睛,还是上午的姿势,再也不动。忠恕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案前,翻看图书,把第一本翻了两遍,还是一字不识,只好再换一本,这一本也是仙真故事,只是纸面更加黄旧,绘画笔法更为细腻,在图画的右边,往往标注一列小字,忠恕一看就懂其中的故事,但其中的文字还是不识得。他一遍遍翻着,突然心中一动,旁边的标注中有两个字曾经见过,他忙翻开第一本书,果然在一张图的标注中找到了那两个字,第一本书画的是一个乞丐,手捧着饭碗正往嘴里扒饭,讲的是一个仙真扮作乞丐隐于市井的故事,第二本图画中,讲的是一个富贵人家子弟,峨冠博带坐在高楼上,手持筷箸,面前有一只碗。忠恕猜想,这两字是不是就是“吃饭”呢?他翻了几本书,又找到那两个字,都是俗人或仙真在进食,猜想八成就是“吃饭”两个字,于是拿过纸笔,把两个字描了下来。 这时吴真走了进来,见忠恕坐在那里,很是惊讶,忠恕忙持着那两字上前,悄声问道:“吴道长,这两个字是不是吃饭?”吴真点头笑道:“忠恕不简单啊,识字了。”忠恕一听,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吴真见两个字画得别扭,看了一眼还在冥思中的贾明德,走到忠恕的案前,提起笔来,轻声对忠恕道:“你的笔划不对,这两个字应该这样写。”说着在纸上工整地写了一遍,把笔递给忠恕,道:“你写一遍。”他的动作忠恕看得清楚,依样写下,吴真微笑着点头赞许:“就是这样。”说完就去找书了。 忠恕把“吃饭”两个字工整写在一张白纸上,又开始找其它字,有了这个经验,很快就找出了“骑马”c“仙桃”c“大河”c“仙女”等字,一一写了下来。他不敢打扰贾明德,遇到有人来藏经阁,立刻上前请教,十个词中倒有八个是对的,即使像“真人”猜成了“道长”,“肥猪”猜成了“胖猪”,所距也不很远。离开藏经阁,他就拿树枝在地上反复描划,把字记熟,老秦等人见他如此痴迷,也不打扰他,十天之中,竟然认准了二百来字。这些字都是常常出现的,有了底子,识字的速度就更快了。 这些天,贾明德总在闭目凝思,偶尔提笔写上几行字,很快又陷入沉思,十天内,一页纸竟没写满。第十一天,忠恕一早来到藏经阁,贾明德站在阁中间,笑嘻嘻地看着他,忠恕忙向他点头致意:“贾道长好!”贾明德笑道:“哈哈,你这样行礼可不像我道门之风,应该执掌躬身,就像这样。”说着,他按道家科仪做了个示范,忠恕依着他的样子,执掌躬身:“贾道长好!”贾明德呵呵笑起来:“小娃子很有风范,这样子比吴真还像道士。”吴真是天风的大弟子,也是第三代门人中年龄最大的。贾明德笑道:“字我看了,有二百零八个,小娃子,不简单啊。”忠恕不好意思地道:“不都是我认的,吴道长他们教了好多个。”贾明德点点头:“难得!难得!走,咱们取书去。”他又带着忠恕到辅殿中取了十本书,最厚实的那本名字有三个字,前面两字忠恕认得是“仙真”,里面的故事是以前看过的,贾明德道:“这本《仙真谱》以前是见过的,今后十天,要再识二百字,那样就能写点东西了。” 有了以前的底子,不出三天,忠恕就认得一百多字,有些标注,竟然每字都识得,每识得一字,他都认真书写下来,阁中纸笔不多,他写两遍后就用树枝在地上划,一笔一划,非常工整。这天他正在习字,一抬头,看见一个道长站在面前,面目慈祥眼带微笑,正是掌教天风。他忙站起身来,天风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走到贾明德案前。贾明德还在冥思,案头放着一页纸,上面写了三行字,天风轻咳一声,贾明德猛地一睁眼,看到天风,马上站起身来,执掌躬身:“掌教师兄!”天风还礼:“贾师弟辛苦!”。 八年来贾明德靠记忆复原了三百多部道家典籍,其过程可用苦思冥想搜肠刮肚来形容,他比天风还年轻十多岁,因过于费思劳神,须发尽白,望之形似老人。天风道:“师弟太过耗神!还得持清修气啊!”贾明德笑道:“身在道中,乐之无极,何言劳神!”天风笑道:“师弟道业精进不少啊。”贾明德笑道:“每天回味前辈高道的语录心得,直感茶饭无味,真言实香,虽形枯体瘦,精神永健。”天风点点头:“我也深有同感。去春以来,修习丹法进展甚微,前些时日和周师弟同修《道德真经》,再细思师父当初讲习时的点化,一月下来,竟然深有感悟。”贾明德道:“《真经》玄奥,我研习不深,周真人实乃仙真临凡,他的教化直如春风拂面,于无声处润泽心田。回忆周真人言语行动,无不蕴意深刻,我最近日思夜想,欲把周真人住世十年的语录,作个结集。” 贾明德入门十年周君内即仙去,所以他本人只有十年相处记忆。天风赞道:“师弟所讲正是我近年所想。虽然我追随真师最久,又身为掌教,但没师弟的心性,力不能及,实在惭愧。如果师弟能把师父真言结集成录,实是本门无量功德。”贾明德叹道:“周真人如气如水,磅礴无息,我苦思经月,难觅纲领,只怕会让师兄失望。”天风道:“师父曾多次说《道德真经》乃典籍之源,内丹乃道法之基,从《真经》入手,必能寻得路径。”贾明德眼睛一亮:“师兄的提醒让明德开悟不少,周真人曾不止一次言及《道德真经》的崇高无上,要给周真人结集,还须追本溯源,从《真经》入手。《真经》宏妙博大,我尚没窥探门径,还望师兄多多点化。”全寺之人都知道天风在《道德真经》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他由《真经》修习内丹,清宁生已臻化境。天风谦逊地笑道:“我们共同研习,师弟博学精深,我一定受益非浅。” 天风与贾明德探讨《道德真经》,忠恕听不明白二人在说什么,只顾自己读书习字。天风走后,贾明德不再枯坐冥想,找出一本老旧的《道德经》放在案上,却不翻开,眼睛直盯着封面出神,直到忠恕去吃饭也不见他动一下。 自古要给圣贤尊者结集,不仅所费浩繁,还往往数十年不成。佛门子弟给佛祖结集,经历了一百多年,十多万人集合起来,形成了上万套经籍,都说出自佛祖亲传,结果集没结成,佛徒却分裂成无数门派。孔子门人记述他生前言行,也用了几代人的时间,一本《论语》竟然有几十种解法。要想把前贤数十年的言行结成学说,难度不亚于再造,此事之所以艰难,还因为后世子弟比之前贤,学识经历都多有不如,难窥其思想全貌。周君内高山仰止,一身道学之博之深,天下无不叹服,贾明德说自己只能钩沉索隐,一点也不是谦虚。 这十本书看完,忠恕又识得三百个字,贾明德把他夸奖一番,然后又找了十本书,这次让他新认一百个字,忠恕当天就把十本书翻完,这时他已经识得一些整句,遇到数个过去曾经读过的人物故事,方知无论是史胡子的讲解还是自己的演绎,细节上都有不少偏差。 这天贾明德难得地离开藏经阁,忠恕正伏在案上写字,忽然觉得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瞧,只见法言站在身后,正看着自己微笑,不知他是何时到来的。忠恕忙站起身来,法言点点头,道:“字写得很有气势啊。”听到监院道长夸奖,忠恕觉得不好意思,法言道:“识了这么多字,过几天就可以给你大伯他们讲传奇了。”忠恕脸有点发热,他几年前就看着书中图画,给老秦他们讲了不少的故事,现在识字多了,才知当时是胡乱猜度,近乎南辕北辙,信口胡诌。法言见他扭捏不安,笑道:“你继续练,我随便看看,贾道长回来,别给他说我来过。”说完,向忠恕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十天过后,忠恕识了一百五十字,比上次少了一半,贾明德却夸他聪明,识字快,又找了十本书,这次让他识五十个字。忠恕有些纳闷,不知为何字会越识越少,晚饭后他就向二伯请教,史胡子这次破例没开玩笑,想了一会,道:“汉字我不懂,如果是我们族的文字,像你这样学,也会越识越少。像锅碗瓢盆狼虫虎豹这些好认的,你都识得差不多了,后面的越来越难,像想啊,苦啊,难啊,这些字,图画中描不出来,你自然就识得少了。”老秦在旁道:“不要急,日子还长呢,早一天晚一天,反正都会识得,别太累了。”老阿拍了拍他的头,让他早点回去睡觉。 果如史胡子所言,十天过后,忠恕只识得八十一字,史胡子那天讲的“难”“想”“苦”三个字,这次都认得了,看懂的句子也多了不少。贾明德给他找了五本书,让他识二十字。 这五本书比往日的都要薄一些,其中的图画也不多,看起来已经有些吃力。忠恕看了几遍,把经常出现的几十个字抄了下来,依照书中的情节猜它们的意思。 除了天风和法言常来看望贾明德,谈些修真炼气的法门,年长的道人如范虚c吉文操c杜百年等偶尔也来藏经阁,这些人大多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也不大理会忠恕,忠恕轻易不敢向他们请教,他更喜欢年轻的道士如伊天官c吴真等,他们隔三差五地就会来,多是找典籍,很少与贾明德说话,只要他们来,忠恕总要蹭上前请教,十天倒认了一百来字,这次贾明德反而没夸奖他,看了看他写的字,只说了一句:“修行靠悟。”不再多言,又给他找了五本书,这次还是让他认二十个字。忠恕感觉贾道长好像不喜欢他再向人请教,只好自己看着猜度,识字的速度自然慢了不少,十天下来,只认得十几个字,贾明德也没责备。 自那天天风走后,贾明德就常对着《道德真经》枯坐,偶尔写一行字,很快就又涂抹掉。三个月后,冬天来到,山里常常连续下雪,寺里寺内一片茫茫,藏经阁虽然离雪山最近,但最初的营建者在保暖设计上构思精巧,阁外冰冷刺骨,阁里不生火也不觉得冻手。贾明德只写了半页纸,忠恕已经识得近千字,那些仙道传奇之类的书,他对着插图,几乎能完全读懂。这天,贾明德给忠恕找了本《世说新语》,让他一个月内读完,也没说让他识得多少字。 《世说新语》是南朝刘义庆编撰的笔记小说,主要记载后汉到晋宋间名士的言行轶事,南朝名士多修仙道,但这本书不记述修道事迹,全书共记述逸事一千二百多则,每则文字长短不一,有的数行,有的三言两语,与过去所读的仙真事迹大异其趣,有些故事,其中的字全部识得,却全然不知何意。这天,忠恕读到魏文帝曹丕想谋杀兄弟曹彰,骗曹彰喝下了毒酒,曹彰的母亲卞太后见儿子中毒,立刻光着脚跑去取水救儿,他心中一动:人都是母亲生养的,我也是有母亲的,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她呢?她会否像卞太后那样心疼我呢? 这天晚上,他回到自己的静室,一直想着这个事情,往常他在天黑后离开藏经阁,去厨房帮着老秦他们做活,吃些东西再与三人扯些闲话,深夜才回到自己的静室睡觉。这晚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还没见忠恕回来,老秦沉不住气了,让史胡子快去找,史胡子在寺里找了一圈,才发现忠恕在自己的静室里闷坐,不及多问,拉了他就去吃饭。 忠恕低头吃饭,不言不语,吃了一半,就停下筷子,眼睛盯着碗,吃不下去了,老秦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老阿问:“怎么了,孩子?那个老道士吵你了?”忠恕摇头,老秦道:“一定是累了,整天翻着那些旧书,很劳神的,我去给你做碗酸汤,提提神。”忠恕又摇头,老秦一下子犯了愁,那个姓周的小姑娘下山,也没见忠恕这么个样子,他猜不到忠恕到底怎么了。史胡子在旁忽然问:“今天读的什么书?”忠恕抬起头,看了一眼史胡子,转向老秦问道:“大伯,你见过我妈妈吗?”老秦一下子愣住了,最怕的事还是来了,他知道随着忠恕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会问起父母,但如何告诉忠恕却是十分为难的事。忠恕的父母无论当初为何要把孩子放置在寺里,这十多年来一直不露面,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孩子心地良善,无忧无虑,一旦知道真相,不知会如何伤心,他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看到忠恕伤心,所以心里一直存着侥幸的念头,希望忠恕一直想不起父母人伦这些事情。 忠恕殷殷地看着老秦,老秦呆愣着,不知如何办,忠恕见老秦一直不说话,预感到不妙,泪水充满了眼眶,眼看就要哭出来,老秦求救似地看着史胡子,史胡子向他点点头,老秦上前把忠恕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好孩子,我们都没见过你的父母。”忠恕一听,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怯怯地问:“那我?”老秦狠了狠心,道:“你是大伯捡来的。”忠恕彻底懵了,终于哭出声来,泪水把老秦的衣襟都弄湿一片,老秦三人都忍不住陪着他流泪。 等忠恕哭得差不多了,老秦就把自己发现他的经过讲了一遍,忠恕又哭了半天。自记事起,他就在老秦三人的无限关爱中长大,没受过丝毫的委曲,他也把老秦三人当作父亲一般,但思慕父母乃是人之天性,今天卞太后光脚汲水的故事触动了他的心弦,他心中有个强烈的渴望,想见见自己的母亲,但得到的却是残酷的真相。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忠恕肩膀一耸一耸地依偎在老秦怀里抽泣,老秦心里比忠恕还痛,眼泪竟然止不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史胡子上前把忠恕揽到自己怀里,轻抚着他的背,道:“好孩子,你这样良善,父母一定是极好的人,他们离开你一定是迫不得已,说不定哪天就会来看你。他们把你寄托在这里,也是希望你学得一身本事。寺里的这些道长们,别看他们每天只是念经打坐,其实一个个都厉害得很,将来你学得道长们的本事,下山去找父母,你说他们见到你那样有能耐,会有多高兴!”老秦三人皆不知虬髯客布条留言的事,所以并不晓得段举夫妇早入黄泉,虽然猜测他们已经不在人世,还是真心希望有一天忠恕能与父母团聚。 老阿道:“是啊,现在天下大乱,到处都是强盗,没有本事寸步难行。你下山时,得像掌教道长他们那样,一身本领,才能行走天下平平安安。”三人轮番说哄,终于让忠恕平静下来,三人又把他送到静室,看着他睡下,老阿给他掖了掖被子,这才回到厨房。 一进厨房,老秦就责备史胡子道:“孩子又不是道士,如何能学得道长们的本事?你俩由着嘴乱哄,以后他问起这事,可咋办?”史胡子还没回答,老阿先道:“我看法言道长很喜欢孩子,你可以去求求他。”老秦怒道:“你这家伙怎么知道监院喜欢孩子,他都没见过几回面?”史胡子道:“老阿这次没看走眼,我也觉得法言监院打心底喜欢这孩子,你去求求他,说不定会有用。”这胡人眼睛贼亮,看人看得很准,见史胡子也这样说,法言喜欢忠恕八成是真的,老秦就问:“见了监院道长我说些什么?”史胡子笑道:“你就说想让忠恕学些本事,以后下山好谋个出路,具体教什么,他们的法术我也不懂。”老秦问:“如果监院让孩子入道籍咋办?”史胡子笑了起来:“入就入呗,等本事学到手,脱了道袍不就成了?那些下山的道长你也见过不少,掌教和监院也没拦着。”老秦犹豫道:“这样不好吧?”史胡子转开话题,问:“老阿,你见识多,应该让忠恕学些什么?”老阿骂道:“贼胡!又挖苦你大爷!”老秦心里有事,怕他们又争吵起来,忙拦住道:“好好,我明天去见监院,先睡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秦早早就起了床,偷偷跑到忠恕的窗前,听到他起了床,忙回去准备了洗漱的东西,忠恕过来,像往常一样向三人问好,洗过脸吃点东西,就去了藏经阁,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老秦做完活就去找法言,法言听完沉吟一会,然后告诉老秦,忠恕年纪还小,等他长大一些,可以传他一些防身的本领,现在跟着贾明德读书识字,那是建功立业最要紧的本事,比多少技艺都管用,要多用心。老秦不得要领,只好回去和老阿二人商量,史胡子听完点点头,说法言的话有道理,如果忠恕问起来,你就把监院的话转告给他。哪知忠恕回来,仿佛把昨晚的事彻底忘了,一句也没问,以后也没提这事,老秦怕勾起忠恕的思母之情,也不主动谈起。 《世说新语》中的轶事不如仙道故事那般有趣,故事涉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与修真习仙迥然不同,他们生活在俗界,说话行事带着尘世的烙印,忠恕不时神入其中,想象着书中人物的言行,有时一则故事就要品味半天,所以一个月只读了半本。 贾明德又进入冥思的常态,常常枯坐一晌,然后在纸上写下几行,已不像过去那样随写随抹,一个月下来,积攒了十多页手稿,然后有一天突然跳起来,把手稿全部烧掉,显然结集的事还没有头绪。天风来藏经阁的次数明显增多,往往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与贾明德探讨《道德真经》,有时还回忆师父当时的言语。法言也不时过来看看贾明德,遇到忠恕在的时候,往往会问问他在读什么书,识了多少字,忠恕觉得全寺之中,除了三位伯父,监院法言最为亲切。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山谷里冰雪开始消融,祁连山漫长的冬天就要结束了,森林里偶尔传来嘹亮的鸟鸣声,忠恕终于把一本《世说新语》读完,他经常幻想处在书中描绘的世界里,觉得自己就像换了个人。贾明德这几个月没再烧手稿,终于有三页纸留存下来,他不再指定书目,只是让忠恕在阁中随便翻找,想看哪些就看哪些。阿波大寺经过二百多年积累,阁中藏书不少,除了道家著述,经史子集,佛景袄摩,奇门外道,无所不包。有些著述年代久远,竟然是写在竹简之上,写在丝绢上的典籍也有不少,这些多是外族文字写成的经论,忠恕一句也看不懂,他在辅殿中翻看,寻找《世说》之类的书看,外面世界的轮廓,在他心中慢慢清晰起来。 又到了夏天,山谷中充满了鸟鸣声,不用到湖边,忠恕就知道灰雁来了,湖岸又成了花海去年此时遇到了庭芳,相处一个多月,忠恕心底其实有说不出的快乐,庭芳下山后,他多次梦见她,梦见她被豹子袭击,梦见她扑在父亲怀里撒娇,梦见她抱着小豹子抚摸。忠恕常想,二伯说周塞在数千里之外,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她是否已经忘记我了?我还能再见到她吗?小豹子还好吗?庭芳在寺里时,史胡子经常开忠恕的玩笑,她走后史胡子再也没提一个相关的字眼,忠恕怕大伯他们担心,在老秦三人面前装作已经全然忘记了庭芳。 山中日月无声变换,山下兵戈不息,寺里不断派人下山刺探消息,这时李唐正与郑王王世充在洛阳交战,瓦岗军李密战败后投降了李唐,武显扬还在西域与康史二胡国苦斗,突厥配合梁师都攻克了代州 自周典一父女下山之后,再无一个外人进得寺来。老秦每年初春都要下山采购寺里所需物品,这年迟至七月还不能成行,因为河西走廊北部的合黎山与龙首山口出现了突厥人。隋朝时突厥人被赶出了走廊,现在中原兵火不断,走廊四郡防守空虚,突厥人又靠近了,据说天气晴好时,站在张掖城头就能远远望见突厥马队的扬尘。唐军主力收缩在东面几百里外的武威,在张掖只驻扎了三四百人,酒泉与敦煌则完全由当地人自领自治,商队无人保护,不敢西行,沟通东西的商路也就中断了。没有物品补充,寺里的一切用度都得节省,老阿和史胡子又开了一大片菜地,把周典一留下的种子全部撒上,缓解了一点紧张。 忠恕每天早早去藏经阁,夜晚如常和老秦三人闲话一番,儿时史胡子常给他讲仙怪故事,一年前,变成他给史胡子讲神道,现在读书多了,就讲中原名士们的轶事,史胡子不时插一句嘴,逗乐一下,老秦和老阿则是静静的听众。忠恕偶尔讲些贾明德的奇怪举动,史胡子当场就模仿贾明德行坐的模样,逗得忠恕呵呵直笑。 贾明德一年来很少理会忠恕,除了对着册子发呆,就是在阁里转来转去,一会望望阁项,一会看看地板,嘴里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手稿撕了又写,写了又撕,一年终了,桌子上积存了十几页。这天,掌教天风又来了,贾明德正眯着眼在阁里转悠,竟然好半天没看到天风,天风立在案前,默默看着贾明德,也不惊扰他,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贾明德微一晃神,瞥见天风站在旁边,慌忙见礼。天风笑道:“师弟如此操心劳神,本该形体憔悴才对,可我见你精神矍铄,看来道行大进啊。”贾明德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也奇怪,一天少食一餐,也不见瘦啊。”天风笑道:“师弟以经论果腹,实赛过玉浆琼液,日夜操劳,反而培本固元。”贾明德指着案头道:“我也有同感,这一年细细回味周真人住世言行,实为受益,写了一些修行感悟,请师兄指教。”天风谦虚道:“师弟得周真人亲传,道行远高于我,指教何克敢当!”他请贾明德在主案坐下,自己坐在侧旁,拿起贾明德的手稿,聚精会神地看完,仰头叹道:“当年给孔子结集,数百人接续为之,延宕百年。师弟以一人之力,开道门篇章,实高出孔门啊。将来光大我教,仰赖师弟的大作了!” 儒教之所以能在汉武帝后取代黄老成为显学,一靠皇帝与当权者力捧,二靠后世大儒不断精解创意,三靠遍布民间的儒生向普罗大众授道传义,正是那些章句小儒,自己学有所成,立刻开馆授徒,宣讲学说,传布教义,使儒家之仁义道德深入人心,其工具就是像《论语》和后世《三字经》这般简单明了,浅显易懂的教本。而道家之所以教义不彰,与经论奥深有很大关系,像《道德真经》c《易经》c《参同契》之类的道门经籍,绝顶聪明之人费尽脑汁也难一窥门径。道家自老子李耳起,就一直故作高深,秘不宣讲,像开化之初,老子西出函谷关,关令尹喜向他请教,他并不多话,留下一部五千言的《道德经》供人揣摩,自己飘然西去,所以道家少有著名的学者经师。 周君内入道四十余年,道门各项技艺皆有涉猎,无不精通,但他重自修而轻传承,重顿悟而轻教化,即使是继承其衣钵的天风,道学修为也不及其一成。内丹之法是道家基本,天风静心专修十多年,自忖还没完善,甚至不及师父年青时的境界,外丹几无时间涉及,遑论经论符箓易算之学了。至于昏昏众生,终日劳作也难顾温饱,要让他们在艰难求生之余,再去品味“道可道,非常道”,实是难以想象。 道学之义,不仅在于自修得道,更重在度人救世,朝阳宫封山只是暂时之举,将来还是要广纳弟子,宣扬道法,光大道门,如果修成道法全靠悟性,则四方众生智慧未启,灵魂蒙尘,有几人能得超度?所以急需创设一个简便易行的法门。贾明德仿效孔门,以《论语》体裁记述周君内之言行,以平白之言阐释道家学说,实是一大功德。道家有句名言,“大道至简”,但要以简单数语说明精义,让普通百姓一听就懂,其难度不亚于再造绝学,难度可想而知。 面对着贾明德沥血之作,天风很是感动,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赞许。贾明德感受到掌教的激动,心中直叹值得。 天风走后好久,贾明德的心情才平复下来,掌教把这册子看得如此之重,他喜过之后,继之以忧。周真人以经论c符箓c丹法三大绝学冠于当世,如今他仅记述了内丹之学,外丹和经论c符箓还没涉及,要完整记述这些,不知他有生之年能否完成。更重要的是,他无法确认自己对周真人内丹之学的精简记述有没有偏离本意,虽有天风加持,没有印证还是不放心。身在阿波大寺的道人无不修习过清宁生,伊天官c吴真等年轻弟子也达三重以上境界,不可能让他们改易简单的法门重新修过,封山之后,外人绝迹,寺里只有老秦三人不在道籍,但这三人明显对道法毫无兴趣,也不是修行的料子,应该如何去印证呢?他思来想去,无意中瞥见正在埋头练字的忠恕,心中一动,再一细想,觉得此法甚好,双手一拍,即刻就要施行。忠恕听到啪地一声,吓了一跳,见贾明德盯着自己,双眼放光面目泛红,急切之情溢于脸上,不知他为何这样激动。 贾明德拿着小册子来到忠恕面前,道:“这个,抄一遍!记心里,三天后考你。”忠恕双手接过,只见封页上写着“周真人启示录内丹篇”,薄薄的有十二三页,他不知道贾明德为何要自己抄背这个,也不敢多问,坐下即抄录起来。 首页的标题是“内丹”,第一段话是“真人曰:‘丹者,单也。单者,一也。惟道无对,故名曰丹。’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故名清宁生。” 第二段:“真人诣丹房,范虚问炼丹,曰‘身体为鼎炉,精气神为药物,周天为火候,通经络,暖百骸,筑基一也。’” 其中文字,忠恕大多识得,但每一句话都不甚明白,他谨记贾明德的话,抄录时就用心记诵,一上午就抄录完毕,闭上眼睛一想,竟然记得差不多一半,其中不认得的字,他记住形状,专门抄写在纸上。当晚睡觉前,他躺在床上,把白天记忆的内容重温一遍,然后与抄录一比对,竟然只有处错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第二天贾明德背着手在阁里踱步,见忠恕眼光随着他转来转去,就问:“背得怎么样了?”忠恕站起身来,道:“有些字不认得,但都记下来了。”贾明德走到近前,看了看忠恕抄写的生字,疑惑地问:“就这些?”忠恕点点头,贾明德不信,拉把椅子坐下,示意忠恕坐在他身边,然后教忠恕认识那些生字,不一会,忠恕就记熟,然后把《内丹篇》背了一遍。贾明德不用看稿也知他背得一字不差,只是他不明其义,断句不准,背得磕磕绊绊。贾明德点点头,笑着拍拍忠恕的肩,道:“不错!不错!很难得!”忠恕有这样的好记性,悟性也差不到哪去,指导他修习清宁生,可少费许多唇舌。 贾明德让忠恕起身站立,闭上眼睛,然后用手指按着忠恕的丹田,微微注入一点真力,问:“什么感觉?”忠恕道:“暖暖的,好像有团热气。”贾明德加力催动真气旋转,问:“现在呢?”忠恕道:“转起来了。”贾明德运指如飞,先后在他会阴c尾闾c命门c夹脊c玉枕c百会c上丹田c鹊桥c重楼c中丹田,下丹田点过,每个穴道都注入一丝真气。忠恕觉得他指落之处皆暖暖的,贾明德手指点定丹田,道:“想象一下,把这里的真气沿着我点的线路走一圈子。”忠恕试着按贾明德的话去做,意念一动,一团热气就从丹田处向尾闾穴缓缓行去,沿着督脉上升至头项,贾明德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此时道:“用舌尖抵住上齿。”忠恕照做,只觉那股热气,从咽喉滚下,直接回到丹田。真气从丹田下行,然后沿着督脉上行,过鹊桥沿着任脉回到丹田,这就是道家所称的小周天,运行小周天是炼气筑基的入手法门,也就是所谓的修行“火候”。 贾明德大奇,初修内丹心法,最难的就是催动真力,只有抱元守一,守住意念,真气才会随意念转动。初学者要使真气行走一遍小周天,纵有极高明的师傅在旁相助,也要个时辰。贾明德带艺入门,在修习清宁生之前已经修习过其它内丹心法,周君内亲自指导他运行小周天,花了整整一天才告完成,而忠恕心念一转就运行如意,没丝毫迟滞,怎能不令他惊奇! 贾明德又令忠恕运转一遍,这次用时更短,他不禁怀疑忠恕此前偷偷修习过内丹,用指点住忠恕丹田,把注入的内气化去,让忠恕再运一遍,忠恕只觉丹田处空荡荡的,无气可运。贾明德仔细盯着忠恕,从他皮肤的微小变动察觉经脉内无真气流动,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传授忠恕炼气的口诀。贾明德讲得很慢,忠恕用心记忆,贾明德只讲了两遍,他就记忆无误,贾明德再详加讲解,告诉他如何去做,忠恕按照口诀做了几遍,并没感到异样,刚才那团暖暖的气团也没出现,只是遵守刚才的记忆,假想着有团热气在流动。 大凡修习内丹,最难就在炼气,最高的成就也在炼气,有些道人专司炼气,所以道士有时也被称为炼气士。气是什么?道家先圣没人说过,气是无形之物,没人能讲清气的形状,也讲不清气从何来,甚至没有统一的名称,叫真气者有之,叫真力c内力c内息者有之,如果穷追不舍,道家多引用一句话来搪塞:“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即看不见,摸不着,知道它的功效,无法说明形状。有人说这句话出自广成子,也有人说出自古本《黄帝内经》,还有人说是庄子首创,注解过百,炼气的法门自然就众说纷纭。 无论何种炼气之法,首要都是虚静,“恬淡虚无,真气从之”,最简单的法门即是凝神静坐,培育真气。有些人终身炼气,至死无成,有些人稍加尝试即登仙造神,只因道法有高下。之前人们多以为气来自天地日月,天地以星空为体,日月以风雨为相,于是选择山水胜地清幽之处抱元打坐,吸天地精华,纳山水灵秀,养浩然之气。但除了传说中附会的虚无人物,没有实证哪位俗人因此得成大道。 朝阳宫第二代祖师冉风存则独成一派,另辟蹊径创制清宁生丹法,他认为天人合一,人体与天地一样蕴藏无穷造化,奥不可测,每个人都身藏天地灵气,修道不论早晚,也不用择地,即使耄耋之年身在市井也能炼气,只要能守能聚,就无坚不催无往不利,洞虚渡劫到达仙界。他的炼气之法不拘一格,注重体内养气,但首要还是抱元守一清心致静。周君内则把清宁生与悟性相联,认为只要启发出悟性,修习清宁生就事半功倍。 贾明德把炼气筑基的法门传给忠恕,叮咛他时时练习,自己又开始坐在桌案前枯想。忠恕则按贾明德教授的法门静坐,他做事专一,回到厨房,吃着饭还在想着如何运气,老秦见他神思不属,就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忠恕摇摇头,吃了饭就回自己的静室,盘坐在床上思想。老秦放心不下,悄悄来到窗前,透过缝隙看忠恕在床上打坐,忙去告诉史胡子,史胡子笑道:“放心吧!没事!八成是贾道长教了他内功心法,这孩子入了迷,正在苦练呢。”老秦还是不放心:“贾道长病病恹恹的,不会把孩子也教成那样吧?”史胡子笑起来:“这个估计不会,不过我可保证不了,你最好去问贾道长。”老阿在旁道:“我保证他不会,不用问贾道长了。”他们三人每有争执,老阿总是合着老秦与史胡子作对,现在竟然附和史胡子,还说得如此肯定,老秦这才稍稍宽心,他对修炼一窍不通,就是见贾明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就打消了去藏经阁的念头,此后见到忠恕打坐,也不去打扰。但忠恕自修习清宁生后,话语少了很多,三人觉得缺了不少乐趣。 过了半月,贾明德开始考问忠恕,他教的每句话忠恕都记在心里,倒背如流,但其中蕴藏的意涵则不甚明了,稍一考究就露怯。贾明德心道《启示录》还是太过雅致了,要对愚夫愚妇传道,只能更加直白,那些掉书袋的语句,能省则省。问过心法,他伸指一搭忠恕的腕脉,觉得其中隐隐有真气流动,细一把握,却又空空如也,虚荡无物,贾明德以为自身真气外泄,就闭目定神,收摄内力,再探忠恕经脉,并没测到内力,但手指所及,却感觉有真气鼓荡,虽不如何强盛,但确确实实是真气,贾明德一惊,松开忠恕的手腕,用手背贴住忠恕的手臂,确实能感到有真气分布,再摸忠恕的脑袋和后背,皆是如此,仿佛真气弥漫在忠恕全身,就散布在皮肤之下,但经脉内与丹田中却是空空如也。 贾明德大感惊奇,忙问忠恕是如何炼气的,忠恕如实回答,一规一矩都是贾明德所教,并无逾越,他又问忠恕最近感觉如何,忠恕也不觉得与过去有所不同。贾明德让忠恕试着运行小周天,他能感到忠恕的肌肉随着意念颤动,却探不到经脉中有真气运转。 贾明德百思不解,千百年以来,道家讲究的都是虚空炼气,只要抱元守一,精气自会生于丹田运于经脉,经论上如是说,朝阳宫历代祖师真人如是说,他最为信奉的周君内也如是说。如果真气不生于丹田,那一切道论都得推翻,他所结集的《周真人启示录》当然也是谬误。周君内传授他清宁生时,不止一次强调过“丹田者,真气所滋,所生发,所屯积。”千真万确,他绝不会听错,哪有真气布满全身而经脉丹田虚空的道理?可这事确确实实发生了,这个孩子就坐在眼前,一脸惊奇地看着他。贾明德晃晃脑袋,揉了揉眼睛,长吸一口气,又把忠恕全身试了个遍,然后颓然坐下,瘫成一团。 忠恕看贾明德在自己身上指点半天,脸上充满了失落c沮丧和无助,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过了好半天,贾明德强撑着站起身来,默默地出了藏经阁,来到天风的静室。此时早课刚刚结束,法言c安仲期c范虚都在天风的室内,好久没露面的陆变化也在,范虚手捧着一个盒子,好像在展示什么,见贾明德进来,众人站起身来。法言道:“每次贾师弟愁眉不展,我道门都迎来喜事,这次有何重大著述?”贾明德凄然一笑:“师兄别取笑我了,我是来向掌教师兄请罪的。”天风笑着请他坐下,又让众人落了座,道:“先坐下,慢慢说。”贾明德道:“掌教师兄,我辜负了您的期望,自不量力,贪大喜功,误入歧途了。”天风笑道:“什么事这么严重?是给师父结集的事吗?”贾明德点点头:“我请求把呈给师兄的手稿收回销毁,闭门思过,终生不提此事。”天风有点奇怪:“我觉得《启示录》缜密细致,深得师父道法精髓,且简便易懂,是我道门又一宏制,将来重开教化,普渡众生,建无量功德,为何要销毁呢?”贾明德听天风如此肯定《启示录》,不禁一愣,天风道:“法言与变化二位师弟都已经拜读,他们也有同感。”阿波大寺中,除了达僧寿,天风的清宁生功法最高,其次就是陆变化与法言,二人均已经修习到八重,如果这三人都肯定《启示录》,那说明他的解读是对的,可忠恕的情况又该如何解释?他把教忠恕炼气的事详细讲了一遍。陆变化一听,问:“贾师兄,您不会搞错吧。”这话刚出口他就感觉不妥,贾明德是一个炼气几十年的高手,怎么会傻傻地搞不清真气,问这话明显对他不敬,陆变化忙转换口气:“是不是那孩子故意骗人啊?”法言道:“这事不会弄错。”陆变化道:“自道法创立,真气皆生于丹田汇于经络,怎么会有空源流梢的事呢?我去看看。”天风止住道:“不忙,先听听大家怎么看?” 法言沉吟一会,道:“师父当年确实讲过离丹田不成气,我教经典皆持此论。但师父也讲过身为鼎炉奥妙无尽,气如风云变化万千,纵使神力也无法穷极。修道之人刚刚习炼真气,就像江河初生,源流多端,没有堤岸河道,肆意横流,但世界之水,皆来自天上,纵使大江奔流向西,终归都要东入大海,这是亘古不变的。这个孩子心地纯洁资质奇特,初始炼气途径与他人不同也不奇怪,但真气终究是在丹田发生,由丹田滋养,最后汇入经络归于丹田,就如水从天来百川归海,不会有特例,只是时间早晚道路远近罢了。”陆变化刚才急着去找忠恕,验证贾明德所言虚实,这时听了法言的话,频频点头,深悔刚才的孟浪。他与法言同时入门,自觉清宁生的功力还要高于法言,天风举法言当监院,他心里微有不服,现在听了法言的一番推断,觉得自己识见确有不如,在静功上也稍逊一筹。 天风又问范虚:“范师弟怎么看?”范虚笑道:“诸位师兄的丹法都比我高得多,我不敢妄言。我比较熟悉这孩子,确如监院师兄所言,本性良善心地纯厚,良纯本就是我道门的根基,或许这孩子与达师叔当年有些相似。”达僧寿二十多岁才投入道门,在诸位师兄弟中资质属于中下,又不通世务,入门后对经论c符箓c外丹c易数诸业完全没有兴趣,除了周君内,其它师兄弟多瞧他不起,但唯有他继周君内修到清宁生最高重。周君内在世时,常用四个字点评他:心境无尘。炼丹之道最重一个虚字,这个字的字面是无的意思,核里是纯的意境。道家与儒家一样,认为人性之初本质为善,读书教化修炼都是为了守本存真,但人生在世,何止七情六欲!佛说人有三千六百欲望,要经历几百万劫才能灭欲成佛,可见欲念消除之难。特别是利欲二字,根深蒂固,无论你身处何境,都难逃利欲纠缠。道家用《道德真经》来筑基,就像佛家入门时就告诉你六道轮回万般皆空一样,都是为了让你心无杂念,纯守良善。 道行高低,勤修只是其次,天赋最为重要。有些道人终生打坐,却没有一刻体会到虚无,但达僧寿生来单纯,一心向道,心中根本就无利欲二字,别人修炼多年也难做到抱元守一,对他却是轻而易举,平日常态,利欲杂念从不袭扰,内丹进展自然就快。 这时贾明德也有开悟,道:“难道这孩子竟如达师叔一样,淡泊名利,天生道基?”天风笑道:“多半如此。炼气初始,我们先要筑基,这孩子可能天生资质,进境独特。师弟可以再看看,也许这孩子将来功法成就,会有惊人现象。”贾明德见天风c法言c范虚等人根本不看忠恕就断定他丹法进展,似乎他们平时很是关注这个小孩子,暗责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以后还得在静气上多下功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忠恕并不知道这么多人在关注着他,每天除了读书习字,就是静心打坐。贾明德不再枯坐冥想,忠恕打坐时就在旁观察,等忠恕出定,就和他谈些炼气心法,问问他的感受,时不时的再试探一下他的真气。两个月下来,忠恕的丹田与经络里依旧空虚,只是全身皮肤下的真气越来越丰沛,稍受外力,立刻激荡,就像有意运转一般,他自己却丝毫感觉不到体内真气波动。贾明德探了又探,还是不知这些真气的源起,他试着用内力牵引忠恕左手的真气汇入手太阴肺经络,试了几次,就像用手掌抓空气一样,一无所获。他不敢强运真气驱动,当年达僧寿和天风运功为他疗伤,二人损耗真元不说,他本人也大受熬煎,忠恕年幼,抗力较弱,稍有不慎就会废了经络,他谨记天风的嘱咐,继续观察。 半年之后,忠恕皮肤下的真气越发充盈,手指按上去,已能感受到轻微的反弹之力。这一天,贾明德突发奇想,试着向忠恕丹田内注入一股真气,这股真气一入丹田即迅速消失,竟然收不回来了,他加倍注入,还是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不由一喜:忠恕的丹田能吸收别人真气,断无拒纳自身真气之理。贾明德心念一转,决定冒险一试,他再向丹田注入一些真气,问忠恕感觉如何,忠恕说丹田处暖暖的,有团热气,贾明德嘱咐他守住丹田,稍有烦闷恶心就喊一声,忠恕点点头。贾明德长吁一口气,闭上眼睛,运力催动忠恕丹田里的真气,真气受激,像团圆球似地转动起来,运转数周,贾明德见忠恕没有反应,就加大真力,牵引真气飞速旋转,一刻钟之后,贾明德感觉到忠恕丹田周围有真气聚集,明显是附近的真气被旋转的气球吸引过来,他右手按住忠恕丹田运功,左手搭住忠恕右手,不一会就感觉忠恕右手皮肤下真气变弱,隐隐向手太阴肺经流入,很快地,手阳明大肠经络c足太阴脾经络等都有真气汇入,手足之处真气汇入督脉和任脉,最后如涓涓细流汇入丹田,而丹田处真气则越来越充盈。贾明德大喜,加力催动,等感觉不到忠恕皮肤下的真气,他已满头是汗,松开按在丹田的右手,疲惫地坐下,扯住忠恕的左腕,让他运行一遍小周天。忠恕觉得一股从没感觉过的热流从丹田涌起,在经络内流动。贾明德觉察忠恕体内真气澎湃,这才彻底放心,用手抹了把汗,然后紧抓住忠恕双手,哈哈大笑起来。刚才那一试,实在是冒险,如果因此而毁了忠恕道基,不仅说明他结集的《启示录》毫无用处,也直接打了天风和法言的脸,他只有自杀以谢同门,现在一切皆如预料一样,怎能不让他欢喜如狂! 忠恕见贾明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出手去,按摩他的背部,使他情绪舒缓下来。过了好一会,贾明德才平复了心情,让忠恕坐下来,运行三百遍小周天,他则立在一边护法。忠恕依言运转小周天,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贾明德又让他运真气在全身周转,数遍后再看忠恕,脸色红扑扑的,贾明德问他感觉如何,忠恕说浑身是力,好想跳起来,这正是习炼清宁生有成时的感觉,贾明德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忠恕的头,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回到厨房后,忠恕把经过向老秦三人说了一遍,老秦急忙用手摸他的额头,老阿则抓住他的手腕,老秦道:“没有发烧,有哪里疼吗?”忠恕摇摇头,老秦向老阿道:“这贾道长神神道道的,别把孩子折腾病了,是否去给监院道长说说,不再去藏经阁了?”老阿这次没有附和老秦,眼光看着史胡子,史胡子道:“孩子没烧没病,自己也没感到不舒服,再等等看吧。”忠恕走后三人又计议了好一会,老秦见老阿也不赞同让忠恕回来,嘟囔了一阵,方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忠恕一进藏经阁,贾明德就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看得忠恕扭捏起来,看了一会,贾明德又上前捉住他的左手腕,原来附着在肌肤下的真气已经探寻不着,让他运气再走一遍小周天,忠恕依言运气,贾明德凝神探查,觉得他丹田中真气比昨天更加丰盈一些,显然这孩子昨晚回去后又打坐了,这说明周君内的道法无误,自己的理解也无误,虽然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先前真气依于肌肤不入丹田,但忠恕只要照此修习,就是走在正路上。贾明德很是兴奋,连说不错不错,又给忠恕讲解几句口诀,这才重回案头枯坐。 贾明德每天都要测试忠恕的真气,见他一如自己所料,进展顺利,大为放心,重又开始写作《启示录》。内丹篇完成后,还有外丹c符箓c经论c易数等待涉及,与内丹连接较为紧密的是外丹,外丹又称金丹c还丹,道家认为食丹可飞天升仙,朝阳宫历代都有住寺道人建炉炼丹。周君内之前的诸位掌教对外丹并不重视,但周君内颇好外丹之道,朝阳峰四周地形特异,不仅有虫草c雪莲等珍奇药材,也有碧玉c红硝c铅汞等矿石,离此三十里外的山谷中,竟然还有一条金脉,可炼出金铜等道家常用的丹料。周君内自己设计了三种丹炉,炼制出数种传说中的丹药,寺中不少道人服食,颇有助益,但周君内自己从不服食。他还曾用丹炉铸成琉璃,流于山外,中原的琉璃遂大幅降价。 周君内仙去后,阿波大寺丹道最精的是安仲期和郑离c许还子三人,贾明德自己并无过多涉及,要给周君内的丹道结集,除了精读他的论著笔记,还需与这些炼师们多多交集,于是贾明德经常去丹房找安仲期等,一有心得,就回到藏经阁枯坐记述。 忠恕按照贾明德的嘱咐,每天都到藏经阁炼气,只觉丹田处真气越来越厚,身体也不怕冷了,有时回到静室,一直打坐到天亮,不仅不觉困怠,反觉得精神健旺。道人修习内丹,筑基阶段最为重要,一般需要师父护法三年,但忠恕一年不到就筑基完成,贾明德接着传授口诀,让他进入开光阶段。清宁生有十重修习境界,从外面看都是打坐炼气,只是身体内的变化有异。老秦看忠恕时时打坐,身体长高了,话少了,饭也吃得少了,一直替他担心,光想说别再炼了,但史胡子和老阿都不表赞同,他只好把话憋在心里。 又是一个秋天,寺里表面上还如过去一样,风来云去,花开花谢,道人们诵经炼丹打坐,老秦三人照顾大家衣食。在封山之初,天风每年都派一两个年长老成的师弟下山,道家的圣地与信徒多数在中原,他们却都在北方行走,名义上是布教传道,实则是打探武显扬等叛教之人的消息。武显扬在攻取太原不久就被突厥支去西域,许逊c唐其为c赵道一等七八个同门跟随着他,西域距此万里,山隔水阻,数年没有他们的音讯。冯瑞c李正宝c辛獠儿c林世一等人跟随着梁师都盘踞在云州朔方等地,不断骚扰唐境。唐境内还有不少朝阳宫门徒,各为其主,相互斗得死去活来,谁也顾不上深山之中的阿波大寺。 自天风命令隔断深谷上的桥梁,普通信徒无法行香,望谷而返,久而久之就把阿波大寺忘却了,数年中除了周典一父女到访过,再无其它人光顾,所以寺内平静祥和,道人们诵经修真,进展不凡。道教讲究性命合一求仙修真,但终是济世化人的道法,隔绝于世间,孤僻于一隅,自生自灭,纵是最后登入云天,也终不是创教本意。再说十年之中,除了忠恕一天天长大,灿若旭日,朝阳宫留守的道人们白发日多,老态毕显,即便是尹天官c吴真等年轻子弟,也已经是中年人了。天风等首脑觉得朝阳宫道统已成,不断派出门人下山入世,特别是到中原拜访同教之道,相互切磋交流,如果遇到有缘的年青人,不妨收为弟子,有意者就带上山来。范虚c安仲期c陆变化c吉文操等人都出山行走过,就是法言也到崆峒山住了半年,结识了不少教友,只有天风和达僧寿从未出山。达僧寿自入寺门,五十年不踏俗世半步,寺外世界对他几乎不存在;天风身为一教之长,深感自己道行浅薄,在清宁生修成之后,专一于经论教法,力求对易数有所领悟,也无暇出去。 忠恕自从贾明德传授内丹口诀,日思夜想的,便是行气炼丹,他识字不多,读书更少,见解浅陋,对道家所谓的“道可道非常道”c天人合一c性命双修等等真言一窍不通,贾明德给他讲解的,已经是自己认为的至简法门,但忠恕仍是茫然不懂,贾明德干脆放弃什么神道那一套,就让他自己摸索着炼气。忠恕认准一件事,就是按照贾道长所说的行气之法,抱元守一勤修不辍,竟然真气日益纯厚,两年之后就已隐隐成丹,但他面目如常,丝毫没有道人们修炼后的光彩,贾明德暗呼神妙,更加用心督促他进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老秦已经上山三十年,头发白了一半,腰也有点弯曲了,法言监院嘱咐出山的同门,遇到合适的人就带上山来,给老秦打打下手,好让他歇息歇息。老阿这天去山谷挑水,竟然不小心把脚崴了,脚踝肿起老高,别说挑水,站一会就痛得一头汗,只好坐在坑上看老秦忙碌。每天去藏经阁前,忠恕都要到厨房给三位伯父问候一声,见老阿痛得那副模样,心疼得流下泪来,他打来一盆热水,把老阿抱到小凳子上,捧起他的伤脚放到热水里,轻轻地揉搓。老阿阻止他道:“孩子,你还是去藏经阁吧,贾道长不见你,还以为旷课了。”忠恕只管低头替他搓脚,老秦放下手里的活,蹲下身来,接过老阿的伤脚,对忠恕道:“听三伯的话,去读书吧,这里有我和你二伯呢。”忠恕也不言语,站起身来,挑起老阿的担子就往山谷里去了。 忠恕已经十五岁了,个子已到老秦的眉尖,但两个大木桶一衬,还是显得身子骨单薄。史胡子叹道:“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老阿一直不言语,这时突然道:“得让他到外面看看。”史胡子道:“老阿就这话不离谱,不能再让他跟着我们在这里混日子了。”老秦心中也在想着这件事,忠恕来到寺里已经十三年了,这孩子心地良善,对待他们三个就像儿子一般体贴孝顺,三人现在已经离不开他,一会不见他,就会忧心不已,但如果任由他像三人一样终老于深山幽谷,无论如何心中不忍。史胡子道:“给掌教监院道长们说说,下山的时候看看他家里还有人没有。如果真查询不到,再过两年就送他下山吧,找个好女人成家,生一堆孩子,也算是个生活。”老阿难得地点头附和史胡子,老秦用布把老阿的伤脚拭干,抄起他的身子,把他移到炕上,道:“不是我不舍得让他走,他的家人十多年都不来找,多半不在人世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他心眼实,不知道防人,没有人照应,送到山下也没法活。”史胡子道:“这孩子心眼实诚不假,但绝对不傻,肯定能照顾自己。” 老秦还是摇头:“你们十多年没下过山,不知道外面什么样了,张掖城过去多繁华,现在死的死,跑得跑,只剩下一半的人,也不知道要躲到几时。前些年,山里的用品在张掖一地就能采办完毕,现在得多跑四五百里,还得防着被抢被盗,一不小心就人货两失。”史胡子道:“每次不是都有道长们跟着吗?他们的武功那么好,只要不是遇到军队,绝对应付得来。”老秦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武功好?就是武功再好也没用,拦路抢劫的都是些饥民穷人,躲兵躲灾,饿得不行了,才拦道求个活路,道长们哪会下手打他们。”史胡子点点头:“那倒也是。”这时老阿实然道:“老秦,你今年下山采办,可以让忠恕跟着去,长长见识。”史胡子一拍手:“我早就有这想法,老阿先说出来了。”老秦想了一会,道:“再看看吧。到时我给监院道长说说。”他是过来人,料定这事有风险,忠恕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心里必起波澜,不一定安心呆在山里,如果在山下难以存活,又无法安静地留在山里,那他这一辈子都生活在痛苦中。 这时忠恕挑水回来,手持木桶把水倒进缸里,老秦急忙提起另一只桶,道:“你赶紧念书去吧,一会我去挑水,别让贾道长等急了。”忠恕不答话,接过水桶又出去了。史胡子苦笑道:“这孩子有点老阿的脾气,拗着头,就是不说话。”忠恕来回几趟,把水缸挑满才去藏经阁。贾明德并不在阁中,他最近经常呆在丹房,和安仲期等人探讨金丹炼法,深夜才回阁里,忠恕打扫了案头的灰尘,然后看书识了几个字,就坐下炼气。 第二天忠恕又是把水缸挑满后才来,贾明德正在阁中静坐,听到他进来,也不言语。老阿的脚半个月后才消了肿,忠恕怕他使力后伤病复发,硬是替他挑了一个月的水,直到觉得老阿完全没事了,这才不挑。 又到了深秋,是出山采办的时候了。老秦让吴真帮着拟定个采购清单,拿着去找监院法言,法言听完,让老秦回去准备一下,说明天让范虚领着四个人与他一同出山采办。法言见老秦好像还有话想说,就笑着问他还有什么事,老秦就把想让忠恕跟着出山的想法讲了一下。法言沉吟一会,道:“忠恕太过单纯,山下并不太平,如果有个闪失,可不太好。不过范道长沉稳老练,我交待他多多看顾一点,你也多操点心,不要让他有什么意外。”老秦保证道:“这孩子很听话,我叫他呆在身边,睡觉也不离开。”法言笑道:“古人云:慈父多败儿,你可别太娇惯他了。”老秦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等忠恕夜晚从藏经阁回来,老秦就把明天要出山的事讲了,忠恕并不渴望外面的世界,心想反正和大伯在一起,山里山外也没什么不同,也不如何惊喜。老阿跟着忠恕来到他的静室,把他的豹皮褥子打成卷,又收拾了两套替换的衣服,吩咐他出去要紧跟着范道长,忠恕有点疑惑,心想有大伯在身边,为什么要跟着范道长? 第二天早饭后,老秦领着忠恕背了行李来找范虚,范虚带着杜百年c彭桂枝c高丞c商一人等四位道人已经从府库支了钱银,在寺门等着老秦。杜百年c彭桂枝c高丞三人与范虚平辈,商一人则是杜百年的弟子,五人都脱了道袍,换上普通长袍,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一人七人,离开寺门向山下走去,很快来到断桥处,范虚师兄弟四人修道多年,内力深湛身轻体健,即便是年岁稍轻的商一人,也能跃过断桥,但老秦和忠恕则不行,范虚和杜百年两人合力放下吊桥,在其它人过桥后又拉起桥面,飞身跃了过去,追上老秦等人。忠恕在山上十多年,最远处就是到过大湖边,过了山谷,四周景物与寺里已经有所不同,等出了森林,见到草地,他觉得很是新鲜,第二天出了山区,见到山脚广阔的平原,忠恕只觉得眼睛一下子开阔起来。 在黄昏时分,七人来到一个村落,说是村落,其实只有十几座低矮的小屋,稀稀拉拉地散布着,外围还有几顶帐篷,像是山脚牧马人家的住处,一户砖房的窗户里透出灯光,老秦上前敲门,敲门声刚刚响起,屋里的灯突然灭了,然后听到兵器碰击的声音,老秦忙道:“老乡,我们是过路的商客,错过宿头,想找个睡觉的地方,不是坏人。”屋里不做声,老秦向商一人招招手,让他把背上的火把取下来点着,持着火把走近房门,用火把照着自己的脸。屋里的人可能觉得老秦面相不像坏人,一个低沉苍老的男子声音问道:“你们从哪来?到哪去?”老秦早就备好一番说辞:“我们哥几个从金昌来,到张掖去,在大照子迷了路,麻烦老哥了。”那男子又问道:“你们的牲口在哪里?”老秦一时怔住,屋里男子冷笑道:“没说辞了吧?有光着脚用肩扛的客商吗?你们要马要牛,牲口都在那边,随你们取,别想让我们开门,我们父子七人,有七把刀,你们自信能打赢我们,就尽管来吧!”随后听到屋里一片杂乱的兵器碰击声,好像屋里有不少人。 老秦一听屋里有七把刀,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范虚上前一步,笑着说道:“老哥不要害怕,我们确实是行路之人,外面露水太重,无法外宿,只是想借个地方睡一晚上,打扰你们父子二人了。那边帐篷空着,我们就在里边随便借宿一下,明天走时,钱银放在帐里,您去收一下。放心休息吧,我们不打扰了!”说完就示意老秦和杜百年等人向帐篷走去,屋里人不作声。那个帐篷的门是用木棍扎成,外面包着羊皮,老秦先进去看了一下,道:“还可以,大家进来吧。”忠恕进去,看到这是个堆放牧具的穹庐,一角还有一堆干草,虽然陈旧一些,但里面空地不小,也没秽物,还算干净。众人坐下,老秦叹道:“世道真是变了,三年前我也走过这里,一说迷路了,老乡们都把你迎进家里,端吃端喝,热情得很。现在,唉”。杜百年道:“估计这里最近不太平,盗匪不少,百姓戒备心重,自然不敢接近生人,何况我们冒充客商,破绽还真不少。”彭桂枝笑道:“至少老秦看着就不像个商队老板。”老秦苦笑道:“我嘴笨,被人一下子就问住了。” 老秦拿出背上干粮分给大家,众人进食歇脚。商一人突然问范虚:“范师伯,我知道以您的内力,能听出屋里只有两个人,但怎么知道他们是父子呢?”杜百年笑道:“你师伯蒙的。”商一人摇摇头:“范师伯从无戏言,绝对有根有据。”范虚见商一人如此好奇,不忍骗他,道:“他们的呼吸一个低沉一个浊重,虽然尽力压低呼吸声,但还是能听出间隔相同,嗓间也有些相似,像是一家血亲。”商一人疑惑地道:“这也能听出来?”他确实有些不信,他师父杜百年笑道:“何止能听出父子血亲,儿子二十四五岁,五尺来高,右腿有些跛,你明天看看是不是。”商一人听师父这样说,更是惊奇,还想再问,杜百年笑着摆手:“别问!别问!天明自己看,自己揣摩,吃饭!”杜百年平日脾气甚好,但对于教徒弟却没什么耐心,师父发话了,商一人不好再问,闭嘴啃干粮。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忠恕知道这些道人们绝不轻言,他们如何能隔着墙壁听到屋里人的长相,确是稀奇,明天他也想看看究竟。范虚吃了几口,看一看老秦爷儿俩,问:“忠恕,走了两天,累不累?”忠恕摇摇头,老秦道:“累了不要硬撑,脚胀就说一声,给你找匹马骑。”忠恕道:“大伯,我真地不累,腿好像不是我的,能一直走下去。”范虚点点头,道:“你们在草垛上躺一躺吧。我们入课。”老秦把草垛摊开,整理了两个铺位,对忠恕道:“孩子,快躺下。”范虚五人就地打坐,已经入定。忠恕道:“大伯,你睡吧,我也坐会。”老秦见过忠恕坐着睡觉,也不勉强,弄熄火把,自己躺在草铺上休息,忠恕则像范虚等人一样打坐入定。 第二天醒来,老秦把草垛重新整理好,掏出一个银币,放在帐篷中显眼的地方,忠恕来到帐外,见不远处有十几个男子或空手或抄兵刃,疑惑地望着他们,昨晚敲门的那座屋门也打开了,一老一少两个男子抄着刀立在外面,正警惕地看着他们,那父亲有四十多岁,儿子果然像杜百年说的那样,二十四五岁年纪,五尺身高,挪动之间能看出右腿不太方便,商一人看杜百年的眼光里充满了钦佩。忠恕觉得这些道长像贾明德一样不可思议。 范虚向那父子二人拱拱手,领着大家向前走去。忠恕回头望望,高大的祁连山脉就在身后,而前方极远处有一道红色高地,在高地与山脉之间,东西横亘着一片巨大的平地,这就是著名的河西走廊了。向西北望去,走廊上有座青色的城池,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张掖城。在山脚草原与张掖之间,是一片戈壁,遍布大大小小的碎石和稀疏的牧草,间或有数个小的绿洲,走了七八里,来到了一个叫兰燕的小小绿洲,绿洲面积不足一里,住着四五户人家,开着一家小客店,客店的老板认得老秦,殷勤接待,众人在此稍稍喝了点水,继续向西行去,正午时分,终于来到了张掖城。 张掖位于河西走廊的中段,西周时期,戎c狄两族在这里居住,秦汉之际,北方的匈奴族强大起来,击败并赶走了戎族月氏人,河西遂成为匈奴右贤王的领地。西汉武帝之时,骠骑将军霍去病进军河西,击败匈奴,在此置张掖郡,意为“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两晋南北朝时期,沮渠蒙逊在张掖建立北凉国,他发展农业,大兴儒学,推广佛教,翻译佛经,开凿石窟,扩大同西域各国的交流,张掖呈现出空前的繁荣,成为北方中国佛教的中心。张掖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所以有不少胡人客商在此经营。隋代末期,天下大乱,走廊上的隋军被抽调到中原平乱,突厥人趁机侵扰,两次攻破张掖,大掠而去。李渊称帝后建都长安,由于中原不定,唐军一直在山东征战,向西则采取守势,防守的重心在张掖东面五百里的武威,张掖城里只有了了数百守军维护治安。 虽然城里的繁华已经大不如从前,还是让忠恕大开眼界,他第一次见到成群的牛羊,见到威武的骏马和形色各异的男女老少,觉得什么都新鲜,眼睛好像不够用。商一人年纪虽然比忠恕大得多,但他也是自幼进寺,少在俗世行走,像忠恕一样眼睛乱瞅。 老秦领着大家来到一家店铺前,店老板姓曹,是个长须胡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见到老秦扑上来就拥抱,然后热情地把大家让进他的店铺里。近年来,老秦多是委托曹老板采办寺里所需要的物品,每到春上,老秦下得山来,曹老板已经把粮食c布匹等大宗物品准备好,再稍作采办,雇了马队脚夫,天就能回程,来回最多十天,但今年的情形有所不同,其它物品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但寺里必不可少的粮食却无处筹措。据说突厥人换了新的大可汗,北面草原上的突厥部落不断逼近走廊南下袭扰,唐军在走廊上驻守兵马不足,只能守卫城池,保护不了来往的商队,半年来已经有七支商队被劫,不仅货物被抢,商队的丁壮也被突厥人抓走,卖到大漠里作奴隶,所以现在规模小的商队轻易不敢出门,张掖城里不仅丝绸不足,粮食也缺少了。张掖城廓周围只有窄窄的绿洲,再往外就是茫茫戈壁,所费粮食都是从东面运来,现在粮价涨了一倍,还筹措不齐。 粮食是寺里必不可少的东西,可张掖城里也没多少粮食,老秦应变能力不足,听完后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范虚插话问曹老板,哪里能筹集到粮食,曹老板说,现在武威城里堆积了很多粮食,价格都跌了三成,可惜没人敢运,如果他们能在当地找到胆大的商队,他可以给在武威的兄弟写封信,让他替寺里准备粮食。范虚和老秦几个一合计,决定杜百年c老秦和忠恕三人整理已备好的物品,先回阿波大寺,范虚c彭桂枝c高丞和商一人四人东去武威,筹集粮食后回山。 第二天一早,范虚四人持着曹胡的书信出发了,老秦领着忠恕清点物品,杜百年则好似没事人一样在城里闲逛,出去一整天,晚饭后才回来。老秦带着忠恕下山,原是想让他见见世面,没想到张掖城里这样乱,而作为依仗的范虚等道人们又离开了,只剩下这个杜老道幽魂一样找不到影子,吓得老秦紧紧看着忠恕,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一步。 老秦刚刚和忠恕躺倒,就听到隔壁屋有动静,知道是杜百年回来了,他披衣起来,来到隔壁房门前,只听杜百年在里面叫道:“老秦,快进来!”老秦一推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只见杜百年面色红红的,手里正拿着一个大猪脚啃着,老秦吓了一跳:“杜道长,你”自那年火并后,阿波大寺重设科仪,戒律森严,道人们戒酒戒荤,想不到这个杜百年年纪长大,一下山就破了戒。杜百年嘻笑着给老秦递过一块肉来:“老秦,尝尝!”老秦连忙后退,杜百年嘿嘿笑道:“看把你吓的。你吃了又有谁知道,要么我把那小子也叫过来?”他手指着隔壁,“那小子”是忠恕,老秦急忙示意他噤声,小声道:“那孩子不知道这是什么,闻到就会难受,杜道长,你今天去哪了?”杜百年笑道:“我没事做,就在城里逛寺院看胡天。”老秦疑惑地道:“你去那里做什么?”杜百年故作神秘地凑近他,低声道:“老实告诉你,我是去找舞榭。”老秦哧了一跳,舞榭是走廊及西域独有的场所,一些西域胡人带着年青女子表演舞蹈,台后兼营皮肉生意,与中原的妓院相似。老秦不敢再和这个疯疯癫癫的杜百年说下去,赶忙回到自己的屋内,见忠恕还在打坐,也不知他听没听到杜百年的话。 曹胡做生意确实有一套,不仅热情周到,把三人照顾得妥帖,调货的速度也非常快,老秦开出的单子,他不出店门,不到两天都整理齐备。第四天就扎捆停当,给他们雇了马队,第五天天刚亮,三人就领着马队出发了。 因为没有筹集到粮食,马队的规模就小了许多,五个马夫赶着十几匹驮马,老秦三个人也骑上了马。 忠恕是第一次骑马,座下是一匹青色的高头大马,很是威武,倒是驯服,很听话,他觉得骑马一点也不难。走在半道,他突然想起庭芳当年曾说马性很烈,骑马需要练习很多天,为什么这匹马服服帖帖的?想到庭芳,忠恕就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次下山,见到许多漂亮的小女孩,那些胡人家的女孩,鼻子高高的,头发黄黄的,有些人眼睛还是蓝色的,真像书里描述的罗刹女,但无一比庭芳更美,不知庭芳现在怎么样了,她肯定长高了,还会记得自己吗?这次来到张掖城,当地人讲话他有一半听不懂,有些话费了半天劲才猜到意思,原来二伯所说的俗世就是这样的,俗世里的人都机巧灵透,忠恕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进入了神仙世界。庭芳像仙女一般灵秀,如果再见面,她一定也会嘲笑自己的迟钝愚笨,想到这里,忠恕的心情有些低落。这时前方传来杜百年的笑声,杜百年五十来岁,头发稀疏,在寺里不苟言笑一本正经,但现在则诙谐幽默,与寺里判若两人,他没穿道袍,完全不像是修炼之人,一路上不停与马夫们谈笑,又时不时地调侃老秦,但忠恕觉得他很亲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老秦自下山后,除了操心置办物品,就是关注忠恕的表情,这孩子长在深山,一下子见到外面的世界,心里震撼是难免的,但愿他不会因此不开心。杜百年见忠恕跟在身后闷闷地不说话,逗他道:“小道长,城里的姑娘漂亮吗?”老秦吓得一哆嗦,忠恕则点点头:“和书里画的一样。”杜百年嘿嘿贼笑:“书里怎么会有这么灵动的人物?应该说比书里的更可性。”老秦急插嘴道:“城里乱糟糟的,太吵,耳朵都痛,不如寺里好。”杜百年瞄他一眼,笑得更响:“你个大傻瓜,城里男男女女,花花世界,如果太平一些,就是极乐仙境,可比寺里强上百倍。”忠恕问道:“杜道长说城里这么好,您为什么不长住这里呢?”杜百年笑道:“谁说我不想了?年轻时可是想得不能行,可惜我师父那老家伙看得紧,一天教我一门道术,我想去城里,又想学他的本事,就把这花花世界权且装在心里。本想学了道术后去求荣华富贵,哪知一来二去的,竟然觉得深山与闹市没什么分别,花花姑娘与骷髅没什么两样,也就不去多想了,也不知是我道行精进了,还是被老家伙骗了,哈哈!”老秦是寺里的帮杂,地位比杜百年低得多,但他怕忠恕被这个坏道人诱惑,忍不住顶撞道:“杜道长可别这样说,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听不懂您那大道理,他还是认为山里好。”杜百年嘲笑道:“你个老秦,还怕我把忠恕拐走了不成!我有识人之明,这孩子天生的道种,道基比我还深,别说我就叨叨几句,就是把个仙女塞进他被窝里,他也会非理勿乱,不信你试试!”老秦见他越说越不像样,不敢再接他的话,心想以后再也不能让忠恕和他接触,这老道士在寺里不常说笑,下了山竟然像换了个人,十足一个流皮无赖。 杜百年见老秦不接腔了,转向忠恕问:“你在城里转了三四天,见到中意的女孩没?”老秦心里暗骂这老道士不正经,就想把忠恕拉开,忠恕不答反问:“杜道长,张掖城里有突厥人吗?”杜百年一怔:“原来你不认得突厥人。那些脸色黑黑的,头发披散穿褐色袍子的,就是突厥人。”接着神秘一笑:“突厥男人长得丑,突厥女人可是风情得很啊,穿着花袍,爱直盯盯地看人,估计你也注意到了。”忠恕道:“我看城里的突厥人和三伯一样,都很和善,为什么城里人那么怕突厥军人呢?他们真有那么残暴?”杜百年笑道:“你这娃子,我说东你问西,老想着那些丑突厥干嘛?”忠恕道:“突厥原来离我们这样近。”杜百年道:“突厥和汉朝一样,有好人有坏人,城里的突厥是好人,草原的突厥是坏人。城里的好人做商贩生意,草原的突厥做人头生意,专门抢劫杀人。”忠恕道:“范道长他们去武威,会不会遇到突厥人?”杜百年笑了起来:“你还替他们担心啊,突厥人应该担心遇到他们。小队突厥骑兵欺负一下商队还可以,真要遇到范道长他们,嘿,怕吃不了兜着走。”忠恕又问:“万一遇到大队突厥人呢?”杜百年不笑了:“那范道长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武威是关防重地,汉军多得很,突厥不敢轻易靠近的。”老秦一直在一旁偷听他们谈话,见话题离女人远了,突然插话道:“长安还是大隋的都城,不是一样被突厥人打到城下?”杜百年道:“那是十年不遇的巧事,突厥人要准备好多年,倾全国之力才能这样。”忠恕问:“突厥很大吗?”杜百年比个手势:“大了去了。自张掖一直到极北的大漠,东边一直到大海,都是突厥的地盘,西边到哪,没人知道。” 老秦见忠恕忽然对突厥有了兴趣,急忙道:“那里很冷,牛羊在冬天都要冻死一半,人裹得严严实实,也不敢出门,比咱们寺里冷多了。”杜百年笑道:“突厥冷是冷了点,大雪封门,反正也无事可做,就在穹庐里杀几只羊,用火炖着,男人女人吃吃喝喝,搂在一起亲热。”杜百年眼睛瞄向天空,脸上露出艳慕神色,老秦恨不得抓把马粪糊到他脸上,但看忠恕好似没听见,就忍着没有发作。杜百年仿佛知道老秦心里恨他,眯着双眼,挑逗式地对老秦笑着,老秦转过脸去,心想回寺见到法言监院,一定要把杜道士的丑行告诉他。 马队走了一整天,祁连山像道高高的天幕横亘在远方,离山脚还有三十多里,天已微黑,前面有七八处房子,像是个小村庄,马队首领引导着插了过去,一户人家竟然认得马夫,很爽快地让他们在房外扎营。晚饭后杜百年去屋外转了一圈,然后直接在房门口打坐入定,忠恕也想学他的样子,却被老秦强拉进屋去,随着马夫们睡在地上。 一夜无事,第二天,众人整好行装出发,离寺越来越近,杜百年的胡话越来越少,渐渐回复了高道模样,老秦见他不再骚扰忠恕,对他的愤恨就减轻一些,心里盘算着让这老道受罚自己也不落忍,回去还是不告诉法言监院的好。下午时分又来到出山后借宿的小村子,前面不远就要进山了,再无可住的人家,老秦决定就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他们又见到了那父子,这次见他们带着马队,驮着货物,那父子俩也没多说,直接让他们去帐篷里驻扎。天亮后老秦还要付钱,那父亲说出门不易,只要不是坏人,帮一把是应该的,说什么也不要。老秦谢过他们,驱马出发。 走过一次后,忠恕能清晰记得回寺的道路,走了一个时辰,山道渐险,人骑在马上已经有点危险,老秦和马夫们都下了马,牵着马行走,忠恕也下了马,只有杜百年依然骑在马上,随着道路颠簸着。老秦不想赶夜路,天微黑就停下来驻扎。第二天天色快黑时赶到了断桥边。自封山后,一般人众不许再过桥去,商队把货物驮到这里后就回程,东西由道人们搬进寺里。忠恕见那些驮马浑身出汗,就像在水里洗过一样,等把货物卸到地上,就像散了架一样歪倒在草地上,马夫们更是累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过去。山谷西边有个小山坳,就像是个没有项的石房子,老秦强挣着带了忠恕走过去,烧了一堆火,然后喊马夫们过去吃东西。杜百年完全一副旧日模样,那些疯言疯语一句也没出口,也不吃东西,就在山坳口打坐入定。 次日天亮,那些马夫收了脚力钱,牵马下山去了。杜百年仰头长啸,声震林谷,忠恕听到山谷对岸隐隐传来回应的啸声,也是一长三短,不一会就见到安仲期领着一帮道士们过来了,大家放下吊桥,然后扛着东西回寺里去。忠恕背着一匹棉布回到寺里,远远就看见史胡子与老阿迎了过来。老阿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抓过棉布扛到自己肩上,史胡子则端详着忠恕,笑道:“这才几天不见,好像就长高了,看来还是山下的饭养人啊。”见老秦在一旁黑着脸,史胡子又取笑道:“老秦,是不是山下相好的跟别人跑了,你这么绷着脸?”老秦骂道:“放你的胡屁,你才有相好呢!”史胡子笑道:“我相好还多呢,那一个亲密啊,可惜我不下山,早就跟别人跑了,跑就跑了,那有什么好心痛的?”老秦知道嘴上斗不过他,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忠恕回到寺里,见到史胡子c老阿和一众道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熟悉又亲切,山下的人人物物都已不清晰,这几天就像做了个梦,到书中描述的幻景走了一趟。晚上史胡子和老阿拉着他讲述山下的经历,忠恕把一路上的见闻讲了一遍,老阿和史胡子近二十年很少离开寺里,虽然从老秦嘴里听过外面的变化,但由忠恕讲出来,他们觉得特别真切。史胡子对老阿道:“丑鬼,听到没有,你的族人离这里很近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跑上山,把你抓回去弄死。”老阿瞪着他,咬牙道:“贼胡,他们还没上山,我先弄死你。”忠恕听二伯三伯又开始拌嘴,不由笑了起来,四人一直聊到深夜,忠恕才回房静坐,第二天天亮,就去藏经阁见贾明德。贾明德依旧是那副深思模样,听到他进来,没有丝毫表示,眼皮都没抬一下,忠恕自己找了一本西域国记翻看几页,然后就静坐炼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杜百年回到寺里就直奔天风的静室,监院法言和安仲期在里面,下山许久的陆变化也在,他一落座就道:“沙钵略死了,咄毕当了大可汗,突厥人离走廊不远了。”原来杜百年在张掖城里转悠,实是专门盯着胡天,在胡人商队中打听消息。天风点点头:“陆师弟也是听到这个消息,提前赶了回来。”陆变化道:“我出山后先去了代州,听到沙钵略死去的消息,两个月后跟随依达部族的头人去于都斤山祝贺新可汗继位。新可汗继位,要在于都斤山上的天庭祭天拜神,突厥治下的各部落各属国都要派人参加,大唐也会派遣使者前去,但这依达头人职位太低,还没过草原就被堵了回来,没能赶赴于都斤山。我跟着他们回到放牧地,一个月后遇到了从于都斤山回程的人,他们说新可汗继位的场面十分宏大,有十万多人与会,光牛羊就吃了两万头,还提到继位仪式上有不少胡人骑兵,叫柘羯,守护在新可汗周围,非常受信任,首领却是个汉人。” 杜百年道:“八成是武显扬。”法言道:“就是武显扬。这十多年他一直在西域,操练了一支精锐的西域骑兵,就叫柘羯,攻城掠地,很有威名,西域诸国闻风丧胆,据说连波斯c大秦这些强国,也不敢轻易与它交锋。”杜百年道:“武显扬确实是个人才,当初他投靠了李渊,很受重用,为什么又背叛李氏,暗中与突厥勾结呢?”安仲期道:“他是没有远见,不识李氏父子真英雄,又太过于急功近利。李渊当时只是一方豪雄,前途未卜,突厥却是现成的靠山,投靠突厥当然更是稳当,他甘心作异族奴才,为他们效犬马之劳,还被流放到偏远西域,十多年不能返回故乡,也是悲哀。”法言道:“武显扬可不傻,算计精着呢。突厥人生活在马上,奔驰在草原,依水草而居,习惯于住穹庐,根本不事农耕,也不建城池,每打下一座汉城,大掠之后或把城毁掉,或直接弃之不顾,还有就是扶持一个汉人当傀儡城主,刘武周c窦建德等人皆是如此。武显扬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妄想勾结突厥偷袭太原,成功之后他自己就有了一方地盘,只要经营得好,很快就成一方势力,与各路豪强争持天下,何必再寄李渊父子篱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刚动手就被李靖所破。” 陆变化道:“突厥大可汗也是个厉害人物,打下云州后,他把城池交给野心不大的梁师都,将武显扬调到西域,名义上是重用他,给他的地盘比梁师都大几十倍,实则是调虎离山,将他流放,没想到武显扬竟然忍了下来。依我看,武显扬所图甚大,如果仅是升官发财,以他的个性,哪会安心在西域苦守十多年!”安仲期道:“是啊,他的企图一定甚是远大。”杜百年问:“他图什么?难道还想回来当掌教?”陆变化道:“他当然想送我们这些人归去,但现在就是老君降下神谕,他也不会来当掌教了。”杜百年道:“那他想干什么?当皇帝?”法言道:“他不会没想过,也许就是奔着皇帝的位子去的。当年他急着谋夺太原,就是想要个立足之地,倚仗着突厥的势力,与各路豪杰逐鹿中原,也许是锋芒太露,突厥可汗把地盘给了较为安份的梁师都,反把他派遣到西域与胡人作战,就是怕他不易掌控。”安仲期道:“听说他和突厥的太子交好,现在太子当了大可汗,会不会把武显扬再弄回来?”法言点头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就是在西域当了皇帝,他也不会甘心。”陆变化道:“胡人的商队曾经在漠北行走,但胡人的军队从没去过于都斤山,现在出现在大可汗继位的盛典上,也许哪天就到了漠南,我们得提前准备了。” 说到这里,众人一齐把眼光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天风,天风笑了笑,道:“其实也不用准备,如果他真地带着大军杀过来,我们如何准备也无济于事。但我看李唐父子都是雄才,当时依附突厥实是迫不得已,现在江山初定,必不会任由异族南下。” 想到火并那一天的情形,众人心里对武显扬仍颇为忌惮。武学之道技击之艺,本是道家修炼的末学旁枝,但经过那一役,朝阳宫自天风以下,在勤习清宁生的同时,莫不暗自练习拳掌剑法,以备不测。十多年来武显扬四处征战,攻城掠地无数,每天都在杀伐中度过,任他天赋再高,也无法返虚盈中修炼内丹,如果仅论内丹与武学功夫,天风已经登峰造极罕有人匹,即便是法言c陆变化等人,也应该不会输给武显扬,但如果武显扬提军杀来,阿波大寺仍不可避免被毁灭。 如果真有大难来临的那一天,维系朝阳宫的法统不绝就成首务,只能弃寺而去离开祁连山,只要这四十多人在,道法就在,在任何地方都能传承道统,无论是叫阿波大寺也好,朝阳宫也罢,不过一个名号而已,修真还是修真,仙界还是那一个仙界,不会拘泥于一人一时一地。天风不断派人去中原,就是保持与其它道派的联系,暗里选择容身之地,但这只是万不得已时才会迈出的一步,朝阳宫数百年经营,师父的法体c自己的青春岁月都印在此处,哪会轻易舍弃呢! 虽然天风判断李唐决不会任由突厥南下,但突厥势力太过强大,比之当年的匈奴厉害十倍,中原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敌,经过开国后十数年的征战,李渊父子先后消灭了薛皋c李密c王世充c窦建德c刘武周等势力,中原初定,正在对西南和东南用兵,统一指日可待,但对于突厥,依然与太原起兵时一样采取守势,以隐忍为主,李渊并没废除起兵时向突厥称臣的盟约,每年仍然向北方运去布帛粮食,对于依附突厥的梁师都等人,李唐也不轻易讨伐。经过隋末至今二十多年的战乱,人民疲弊国库空虚,能否对付突厥实是难料。 众人议了半天,天风并不明确表态。这十多年下来,天风虽然还没有周君内那样的权威,但他的处事修为已为众人所信任,他不表态,自是还不到行动的时候。 又过了半个月,范虚四人回寺了,他们赶到武威,采办粮食后雇佣商队运了回来,一路顺利。四人安置好之后,法言领着范虚c彭桂枝c高丞三人来见天风,众人落座,天风慰劳几句,范虚道:“杜师兄他们回来半个多月,掌教师兄一定知道突厥立了新可汗。”天风点点头:“新可汗是武显扬的好友,武显扬领着胡人军队可能要南下了。”范虚道:“我也听说了,在路上还得到消息,突厥新可汗称号为颉利可汗,比老可汗更勇猛,老可汗只对西面东面用兵,中原李唐只要给点钱财就基本平安,据说新可汗一直想南下,漠南的部落跃跃欲试,不断有小队骑兵南下抢掠,试探李唐的虚实。他又向李唐发去诏书,要求互市,李唐已经同意在东面的幽州c中间的马邑,还有张掖开通互市,武威的唐军已经接到命令向张掖移防,可能是防备突厥利用互市抢劫入侵。” 法言道:“这倒是个新消息。唐军敢西出,说明中原的战事快要平息了,他们要把西边的防线外拓,只是不知唐军比之隋军战力如何。”彭桂枝入道门前当过隋军都尉,对军队了解甚多,道:“依我看,武威的唐军战力不俗,军纪严明,马匹看着都很肥壮,带军的都尉是有点本事的。还听说要来一个更厉害的将军,不知道名字,据说是李靖部下一个非常能战的人,看来李唐有经略西域的用意。”法言叹道:“走廊上要热闹了!寺里清静了十多年,只怕从今不太平了。师兄,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最后一句是向天风说的,天风微笑道:“师弟请说。”法言道:“封山十多年,如今的阿波大寺已非比往日,教中同道道业精深,无论经集丹箓都远胜于昔,天下大乱二十年,如今中原初定,正是我教弘扬之时,教化黎民,造福天下,正当其时,请师兄斟酌。”范虚等人也点头,天风道:“我正想就此事与诸位商议,师弟既然提出来,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和诸位研议一下。高师弟,麻烦你把陆安吉三位师弟请来。” 第二天早课,天风亲自领经,寺中所有道人在早课结束后集结在一起,听天风宣示教谕,连从不参加早课的达僧寿c贾明德也来了。教谕内容主要有三:一c自即日起开放传教,所有人可自行下山传教,对外统一称为朝阳宫,不废阿波大寺名号;二c解除封山,世人香客可随意上山礼拜修炼;三c重新制订朝阳宫科仪教规,不得妄交非类,不得改宗他教,不得从军,不得参政,不聚资财等,所有人应谨守科规,违背者开革。 众道人听到,仅是低低私语几句,随即就散去了。当年火并之后,寺里道众从二三百跌落到五六十,封山之后又有十多人相继离去,十年前就剩下这四十三人,至今无一人离开。经过多年潜心修炼,道心已坚,道行日深,浮世繁华于这些人早就恍如隔世,不会再有过多牵念。今日之朝阳宫,比之周君内住世之时已经迥然不同,如果说当年教中盛世,今天就是一方清凉世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虽然说不慕繁华,但任何教派的教徒都有弘法的渴望,天风公布过教谕,当天就有高丞c贾怡c刘仁c元济人等四人出山。第二天,吉文操c范虚c伊天官也下山去了,十天之内,走了二十多人。 寺中只剩下二十多人吃饭,厨房的活自是轻了许多,老秦闲不下来,只管自地在厨房忙活,老阿除了挑水,又开辟了几块菜地,忙着种菜,史胡子则经常往山里跑,捉鱼捕鸟,窜个没影。 贾明德像过去一样,除了在藏经阁枯坐,就是去找安仲期等人,有时从丹房回来,会带回几粒刚刚炼出的还丹,有些丹药色彩暗黑,有些则呈红色,贾明德经常拿着还丹放在鼻子下面嗅闻,却不曾见他服食一颗。忠恕也依然如常,每天都去藏经阁看书打坐,一年下来,普通的书籍已能勉强看完,道家经籍还是不明所以,但清宁生进展神速,只觉得浑身精力充盈,真气运转自如,完全不知困乏。他的个子已经长得和老阿一样高,身材略显单薄,但力气比过去大了许多,经常手提着老阿挑水的木桶把水缸灌满。老阿被他抢了活计,就经常泡在菜地里,竟然给宫里提供了足够的新鲜蔬菜。 一年之中有不少道人下山,陆变化c安仲期c杜百年等几位寺里职位较高的道士都下山去了,陆变化三个月后就返了回来,杜百年一年多没有音讯。开山半年之后,就有香客入山来,一看只有老君的金身仙位,佛祖的塑像陈旧不堪,都失望而去,西域与走廊上多是佛教信徒,还有就是信袄教和景教,信道之人少之又少。阿波大寺往年积累很是深厚,也不虑香火缺失,坚持道品,不再佛道混杂,也不接收非道徒修炼。 这天范虚回来了,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年青的道士,年纪皆与忠恕差不多,身着青衣,挽着道髻,是他在中原新收的徒弟,一个叫贺兰,一个叫李婉。这是朝阳宫开山之后收录的第一批弟子,天风亲自为他们主持入籍仪式,达僧寿已经年近八十,见到新弟子也很激动,把师父传授给自己的仪袍转赠贺兰,玉拂转赠给李婉。贺李二人相貌俊秀,彬彬有礼,一看就很有教养,二人经常来藏经阁,所看之书都是《道藏》三篇之类深奥的经籍,显然在原乡就有很深造诣。李婉如女孩般温婉,比忠恕还内向,一说话就脸红,贺兰则性格开朗,每次来都主动与忠恕答话,还告诉忠恕自己乳名叫允儿,让忠恕直呼自己的乳名。 快入冬时,二次下山的陆变化回来了,他也带回两个弟子,一个是河北道的年青人,二十出头,另一个则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年岁竟然与陆变化相仿,原来是宛地云阳五朵山青牛宫的住持,道号玉真,他为陆变化的经论折服,竟然抛弃住持之位进祁连山修道,来到朝阳宫,见到这里的山水人物,只恨来得太晚。 安仲期下山后向西方游道,回山时带来了两个俗家人,一个是酒泉朱大户的假子,所谓假子,就是种地的杂役,后世叫长工,另一个是壮年胡人,高鼻子深眼窝,是敦煌的画工,原籍安息,那胡人与老秦一样,做得一手好素菜,安仲期把他带来给老秦打下手,那个假子就接替了老阿挑水的活。 一年之内,寺里添了十多个人,忠恕觉得非常新鲜,他懂事时就与四十多位道士们在一起,除了庭芳父女,再也没见过其它人,此刻觉得寺里充满朝气。 现在老秦下山的次数也比过去频密,每次下山都带着忠恕。忠恕觉得山下与山里相比,除了人多一些,没什么不同,他非常喜欢马,在山下遇到高头大马,总想骑行一番,其它感觉也是平淡,老秦见他并没表现出躁急的情绪,很是高兴。唐军向西移防后,小股的突厥骑兵不敢再南下抢劫,走廊安全许多,山下经常遇到东去西来的各色商队,张掖城也明显热闹起来。 这年夏季刚过,下山两年多的吉文操回来了,他游历到云州,亲眼见到一小队胡人骑兵在城外游弋,于是他假扮成当地的贩马人,潜入漠南草原,深入突厥一千多里,终于见到了大队胡人骑兵,领头的正是武显扬和许逊。原来武显扬真地离开西域了,但没到河西走廊,他带着柘羯驻扎在突厥牙帐附近,离梁师都驻扎的云州还有上千里。吉文操在回程时,见到大批突厥人赶着牛羊南下,许多张掖和武威的汉民也带着货品西去,原来是大唐在张掖城外开设了互市。 法言向天风提出亲自下山采办过冬物品,顺便看看山下的情形,天风同意了。于是法言和吉文操c陆变化c伊天官和贺兰打扮成普通的商人,与忠恕一起,跟着老秦下山采购。 法言继天风作朝阳宫监院,除了清宁生,他长于符箓方术,由于符箓是道家最难修习的行当,周君内在这上面用心最深,所以全寺弟子中,法言与周君内单独相处的时间最长,他相貌清秀仙风道骨,望之神然。陆变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人情练达,灵活机变,善于交际,与范虚c吉文操三人,是天风和法言之后寺里顶尖的人才;贺兰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下力的行商,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所以法言让他尽量少开口。 出了祁连山口,忠恕看到河西走廊上涌动着一股股人流,牛载马驮,携带着货物向西北赶去。陆变化对法言道:“师兄,现在道上人多,鱼龙混杂,官军盘查很严,我们既然扮作商贩,也得有点行商的样子,太惹眼怕有麻烦。”法言点点头:“言之有理,老秦,你去置办几匹驮马,再买些行头。”老秦点头应承,陆变化笑道:“老秦,我看那些人的围巾不错,包住头脸,只露出眼睛,防风防晒还防别人偷看,你多买几件,再给贺小道长买身牧人皮裘,他这样子,太像富家公子了,得把他的细腰包起来。”众人都笑了,贺兰白晰清秀,一看就像个江南士子,与北方粗豪的黑脸汉子差别甚大。路过一个小村子,老秦先去买了八匹马,还都带着驮架,众人牵着马进了张掖城。 忠恕已经来过张掖几次,这次一进城就发现城内与过去大不相同,人比过去多了数倍,到处是牛车和马匹,各种衣着的人说着奇特方言,携带着各色物品,在城里挤来挤去,这些人都是来参加互市的。老秦领着大家来到常住的客栈,那姓曹的老板是个胡人,看到老秦,热情迎了上来,然后告诉他客房满了,连后院都塞满了牲口,实在住不下了。老秦问请他提前置办的东西怎么样了,曹老板苦着脸说,最近太忙,店里人走不够,还没顾得上给他准备。老秦大为失望,城里乱纷纷的,寺里需要的东西只怕五六天都不一定备得齐,还没住的地方,只怕要耽误行程了。 陆变化笑着上前,拍着老板的肩膀说:“曹老板,你们胡人做生意最讲信义,失信一次比死一次都难过,我们是很佩服的,所以才把生意交给你做。我们都知道今年互市,物品涨价了,利润都翻了几番,这些商客都是刚到张掖不久,我们的货物是数月前就交你准备好的,现在你却空着手,显然是把我们的物品转卖了。”曹老板连连摇头:“绝不如此,绝不会如此,我要如此,光明神马兹达惩罚我变成母牛。”陆变化一摊手:“我们相信曹老板的人品,可这东来西去的商队还有你们的祭司会相信吗?我们没了货物,又没地方住,胡天里地方大,只有去求求祭司,看能不能让我们安顿几天。”说完转身就要走,曹老板忙伸手拦住:“别别别!胡天是马兹达的家,贵客们赶着马过去不方便。”陆变化道:“我与大胡天的史托杜麻葛有过一面之缘,想他看在相识的份上,会收留我们几天。”曹老板一把拽住陆变化的手,诚恳地道:“你们都是老客户了,我是住地商,做生意赔钱也会守信义。你们的货物一时确实凑不齐,还得等几天,我一定想办法。至于住处,我刚买了座院子,新修了一下,一个亲戚住在那里,我马上给腾出来。请先进来喝茶,一会就领你们过去。”陆变化笑道:“是个女亲戚吧?”曹老板的红脸立刻涨得发紫:“确实是女眷,刚从故国来的,带着孩子投靠我。”陆变化笑道:“那多不好意思,为了我们,让你的家眷受亏。”曹老板连连摇手:“没事没事,我会把她们安排好,亏不了。请先喝杯茶,我立刻安排。” 曹老板把他们请进店里坐下,立刻让人去腾房子。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曹老板就让一个伙计带着众人来到一个稍为安静的胡同,进到一个小院里。院子不大,但很精致,三间瓦房还是新的,院子里没有牲口棚,左边有几棵老榆树,众人把马拴在树上,进了房就闻到一股脂粉的香味,看来果真住着女眷。 贺兰满脸仰慕地对陆变化道:“师叔,这房子在张掖城也是上等的住处了,你对这曹老板真了解啊!几句话就把他吓住了。”陆变化道:“这走廊上的胡人,个个心窍都是空的,里面都只有个利字,你只要猜中这个字,就能猜中他的心。”吉文操笑着对贺兰道:“你陆师叔是个人精,无论遇到什么人,都有办法对付。”陆变化笑道:“师兄过奖了,这点微末之技,在山里磨了几十年还是去不掉。”贺兰道:“师叔天赋异禀,我们是万万学不来的,但师叔可不要用来对付我,我可不是师叔对手,万一哪天与师叔对上了,三两下就被拿住把柄,乖乖就范。”陆变化笑道:“我可不敢修理你,你师父是个厉害人物,他要回应起来,我也架不住。再说我也没那么神,像老秦和忠恕,我就猜不透他们的心思。”老秦憨憨地笑着说:“我没什么见识,不知道怎么用心思,这孩子也一样。”这孩子自然是忠恕。法言笑道:“你们的心眼是实的,他当然瞧不透。”忠恕想着刚才陆变化对胡人的评价,心道:胡人果然都有心计,像二伯,大伯和三伯加一起也没他心计多,但他从不唯利是图,除了嘴馋,爱损人,人很良善。反倒是那个杜百年道长,在寺里时道貌岸然,面目庄严,下山后却宛然两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那胡人曹老板准备货物至少得五天光景,老秦带着忠恕在城里置办小宗用品。法言这次下山有他的意图,他与陆变化c吉文操c贺兰一早就出去,一整天也不见人影,直到天黑才回来。 过了三天,老秦和忠恕要置办的小件都备齐了,曹老板的货物还差一半,众人只能在张掖住下去。这天,法言和吉文操早早就出去了,陆变化对老秦道:“老秦,今天你也没什么事,咱们到榷场去看看。”榷场就是互市的场所,老秦道:“我昨天吃得不巧,拉了半宿,两腿都是软的,就不去了。”贺兰问:“忠恕,你呢?”忠恕道:“大伯不舒服,我在这里照顾大伯。”老秦道:“我就是拉个肚子,又无病无灾的,能走能跑,你随陆道长去吧,我睡睡就好。”忠恕还在犹豫,贺兰劝他道:“一齐去吧,榷场是个百年难遇的大热闹,新奇事很多的。”陆变化笑道:“忠恕,一起去吧。我看你很喜欢马,榷场上各色各样的马多得是,保你大开眼界。”老秦也催促他:“去吧,我想睡一会。”忠恕这才随着陆变化和贺兰骑马出城往榷场去。 互市其实自汉代就有了。北方草原上的部民以放牧捕猎为生,物产主要是马和牛羊,游牧者平时食肉喝奶衣皮,但其需求却要广泛得多,最大有四宗:布匹丝绸c茶叶c粮食和铁器。草原上没有桑麻,自然没有布匹丝绸,多数突厥人即使在盛夏还穿着裘皮;要消化吃下的肉食和奶,就需要饮茶,只有汉地出产茶叶;突厥气候苦寒,风沙霜雪,不宜耕种,所需粮食也多是从汉地得到;突厥人虽然会冶铁,但铁砂稀少,所产精铁都用于打制兵器,锅c铲等平日用品还得求之于汉人。 中原王朝有时也主动要求互市,最主要是想取得战马。中原富有粮食c茶叶和丝绸布匹,但缺少马匹,特别是战马。中原的土马个头小耐力差,还不耐风寒,冬天到了北地就不能出门,所以汉人骑兵战力最弱。汉人看到漠南草原上奔跑的马群,既羡慕又害怕。中原马匹奇缺,骑兵更少,而突厥军队都是骑兵,一个骑兵往往有三四匹备马,能在作战中途换马,可远途奔袭,士兵饮马奶食马肉,不受粮草制约。但马匹太多也让突厥人发愁,过多的马匹需要广大的牧场,而漠南漠北优良草场并不多,各部落经常为争草场打得你死我活。到了冬天,突厥人更是难过,风刀霜剑,飞雪连天,马匹会因冻饿死去一半。突厥人与其祖先匈奴人一样,都没学会如何贮藏草料,冬天草原干枯,积雪覆盖草场,牲畜须得刨开积雪才能吃到干草,如果积雪太厚,高头大马都挪不开腿,只能饿死,就算能撑过冬天,也会掉半身膘。富裕的突厥部落会把母马养在自家毡帐里,但这样饲养的数量毕竟有限,所以游牧部落非常希望通过与汉人的交易,把过剩的牛马换成茶叶c丝绸布匹c食盐c铁具等。突厥崛起之后控制了丝绸之路,大可汗的家族会把东方的丝绸与茶叶贩运到西方的波斯c大秦等国赚取厚利,所以自沙钵略的祖父始,突厥人就不断以武力威胁,要求与中原互市。 虽然南北都有互通有无的需要,但因为中原王朝自给自足,往往是被突厥人逼着开通互市。为了防止货物资敌,中原历来实行边禁,对北方草原进行封锁,所有人口与物品都限制输出。一旦草原上马匹增多,突厥压力大增,急需把多余的马牛转手,大可汗就派出骑兵骚扰南境,坚决要求与汉地互市。如果中原实在抗不住突厥的压力,不得不开通互市,也严格限制交易的物品,茶叶和布匹是放开交易的,除此之外的物品皆有限制。丝绸只能由官府交易,普通民众据有一匹以上的丝绸就要被抄没;可以卖锅,但不能卖制锅的模具;可以卖食盐,但不能卖卤水用于制作兵器的所有器具模具,特别是攻城用的器具严禁用于互市。汉人主要依赖城池对抗突厥骑兵,所以与抛石机c撞门机c云梯等有关攻城的一切器物,包括铁锯c斧子c锤子c铁铲,统统严禁输出。 榷场设在张掖城北五十多里的一个叫卢原的荒漠草场上,在汉代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不小的绿洲,现在降水日少,青草稀疏,更像是一片荒漠。榷场东西有三十多里长,南北宽十里,这时已经扎满了帐篷,地面上满是马匹与牛羊。离得很远,就遇到一队大唐骑兵在巡逻。互市是大唐开放边境,让突厥人入境来贸易,所以官府很是紧张,一怕突厥大队人马趁机偷袭,二怕小股盗匪抢杀,如果有人在大唐境内被杀了,突厥少不得又来寻衅,多生是非。 自战国时期,中原都重农抑商,害怕因商人求利而影响农耕。突厥人倒是想做商人,但其境内的胡人太会经商,国内的贸易都被胡人垄断。突厥商人在隋朝时能进入长安开酒肆放高利贷,很多人成了巨富,但在突厥境内,本族商人却被胡人搞得倾家荡产,无法经营。胡人自汉代就从丝绸之路进入中原,营商了得,汉人王朝也十分忌惮,对他们做了种种限制,隋文帝时就规定胡人一旦纳入汉籍,终生不得再返回祖国,就是怕他们把挣得的巨额财富携带回去。大唐害怕胡人在互市中上下其手盈利,规定只能由突厥本部的人入境贸易。 忠恕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来自草原的突厥人和突厥马。突厥人多数身材敦实,面色因日晒而呈黑色,披散着头发,穿着皮裘,有些人用头带扎在额头,多数人口音比较重,忠恕只能听懂很少一部分,大意只能靠猜。大量的突厥马让忠恕大开眼界,突厥马高大壮实,皮毛发亮,桀骜不驯,嘶声响亮,榷场上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围栏,交易的马匹被围在里面,不少汉地商人转悠着观看挑选,还有不少突厥的中间人领着客人选马。 忠恕和贺兰跟在陆变化身后,骑着马一个围栏接一个围栏地转着,陆变化好像对马很有兴趣,不时用生硬的突厥话与卖家闲聊几句。转过十几个围栏后,就看到前方一个围栏外聚集了不少人,人们在高声叫好,贺兰小孩心性,道:“那里有好看的,陆师叔,我们也去凑凑热闹。”陆变化笑道:“我也好看热闹,走,看看去。”三人把马拴在一旁,来到围栏边,挤过前面的人,见到围栏中间空了一大块地方,一个骑手正在驯服一匹大黑马,那黑马奔腾跳跃,仰头后蹶,在场地中间不住奔跑,忠恕隔着老远就好像闻到了马身上奔腾的气息。 那骑手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伏低身子骑在光背上,双腿紧夹住马腹,双手死死抱着马脖子,一看就是个驯马的高手。黑马正跑得疾猛,突然转向,那骑手身子不由自主地抬高一尺,双手松开,就在这一瞬间,那马竟然一低头,将骑手从前身摔到地上,众人轰然叫好。贺兰看到这一幕,也是高声喝彩。那骑手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有两个人跑了过去,把他架出围栏。 这时一个突厥人走到场地中间,用汉话高声道:“这位英雄可惜了,只要再坚持一圈就赢了。还有哪位英雄自量有身手,只要能给这黑马套上鞍,我达来圈里的马随他挑一匹。”原来此人是参加互市的马主,名叫达来。忠恕旁边一个汉人道:“这马好像通灵,会使心计,已经连摔三个人了,有一个半天没起来,胳膊都断了。”那马主叫喊了半天,也没人出场,看来刚才那三场表演已经把人们镇住了,虽然有一匹好马的诱惑,也无人有把握降服这黑马。这时贺兰低声对陆变化道:“师叔,我去试试吧。”陆变化问:“手痒了还是看上哪匹马了?”贺兰笑道:“这匹黑马太是狡猾,师叔,我想去斗斗它。”陆变化笑着摇头道:“你太精明,看穿了人家的把戏,所以才想露一手。”贺兰一怔:“哪有啊!”陆变化笑道:“你先忍一忍。忠恕,你去试一试。”忠恕正盯着那匹马出神,猛地听到陆变化让他去试,不由愣住。陆变化指着东边的一匹大青马,对他道:“那匹长长耳朵的青马看见没,我很是喜欢,一会把那匹马牵过来。”忠恕还在犹豫,贺兰推他一把,道:“快去吧,看你的了!”忠恕又看一眼陆变化,陆变化转头向着场中,竟不看他,忠恕无奈,只得翻过围栏走了出去。众人见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上场,都喝起好来,贺兰身旁一人道:“这小伙身量太轻,两下子就会被摔出去。”旁边一个低沉的嗓音道:“他步伐很稳,是练过的,也许能行。”贺兰侧头一瞧,发觉旁边站着两个中年人,都是行商打扮,一个眉目俊郎,皮肤略白,另一个高鼻子,浓眉毛,双眼露着棱光,贺兰心里暗道:这两个商人好有威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忠恕走进场中,那马主达来迎了上来,问道:“小哥多大了?”忠恕还真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山中无日月,记住自己的年龄没多大的意义,达来见忠恕不答,以为他不想多话,就躬身一礼,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小哥大展身手。”说完就退了开去。 忠恕靠近大黑马,那马警惕地看着他,昂着头,这马好像有灵性,忠恕挪一个方向,想跨上马背,它也跟着挪动,始终把头冲着忠恕,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忠恕退后两步,向左一个猛冲,然后一个空中横翻,轻巧地落在马背上,围观众人齐声喝彩。那马被偷袭,不等忠恕坐稳,怒嘶一声,前蹄腾空,立起一丈多高,忠恕身子被尥高三尺,忍不住向后滑去,那黑马在这一瞬间已经向前窜了出去,忠恕在空中一拧身,头下脚上落了下来,双手在黑马后臀轻轻一拍,身子借力向前一纵,双腿分开,夹住马背,众人又是一声暴彩。那黑马又猛地低头,后蹄向空中踢去,这个动作俗称尥蹶子,是怒马摔掉骑手的标准动作,忠恕身子向后躺去,化解了前倾的力道,那黑马两招落空,腾开四蹄,飞一般绕着场地跑了起来,忠恕觉得耳边风声如鸣,就像飞翔一样,其它声音都听不到了,觉得非常刺激。那黑马越跑越快,然后突然一个止步,同时头向下低,刚才那个骑手就是被它用这一招掼了出去,忠恕早有准备,在一瞬间双腿夹着马腹前滑,身体急速后仰,身子一沾着马背,借力前挺,双手正好抱住仰起的马头,黑马这一招又破了功,就开始玩命奔驰,然后是不断地尥蹶子,横纵侧跃,忠恕就像贴在了马背上,任它如何翻腾,就是不下马背,周围的叫好声响成一片。 忠恕初时还有点紧张,折腾了两个来回,感觉越来越顺手,黑马稍一动作,就知道它想干什么,应对越来越轻松,那马则越来越累,浑身像洗过一样,汗水奔撒到周围人的脸上,眼看着它把摔人的动作玩了三四遍,累得口吐白沫,越跑越慢,终于在场地中央停了下来,这表示它彻底驯服了。周围人大开眼界,喝彩声不断,贺兰没想到忠恕有这样的好身手,更是兴奋,大叫:“好样的,忠恕!”他身边那个眉目清秀的行商漫不经心地问道:“场里那位小哥贵姓?”贺兰拍着手道:“姓段。” 忠恕跳下马背,那马主达来搬过一副旧鞍来,忠恕把马鞍放在马背上套好,野马被上了鞍,就算是正式被驯服了,周围又是一片喊好声。达来高声道:“小哥好身手,请选一匹马带走吧。”忠恕摇摇头:“这些是你的财产。”说完就想转身回去,达来双手摆开拦住他,有点生气地问道:“小哥是认为我言而无信,舍不得一匹马?”忠恕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还要赶路回去,要了马也没用。”达来脸一板:“我达来祖上就常来互市,在境上是有名的好汉,说话算数,开出的条件就没收回过,你不要就是打我的脸。要不要那是你的事,我不能不送。”忠恕还没见过执意送礼的,不知如何办了,达来道:“你如果不收,我就把这黑马杀掉,算是还你的人情。”忠恕看了一眼陆变化,贺兰喊叫道:“就要那匹大青马!”忠恕无奈,指着大青马道:“谢谢!我的伙伴喜欢那匹大青马,就选它吧。”达来笑了起来,拍拍忠恕的肩膀:“这才是朋友,你的伙伴也是朋友,有眼光,那青马可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他转身挥手,让伙计把大青马赶了出来,又送了忠恕一副新马鞍,这才罢休。 忠恕牵着马出来,贺兰上前抱着他的肩,道:“忠恕,想不到啊。我还以为你在藏经阁烧水扫地,跟着贾道长识几个字,将来要做私塾先生的,哪知道你身手这么好,是贾道长教的吗?真是走眼了,原来贾道长这样厉害。”忠恕不知如何回答,陆变化拍了一下贺兰的肩膀,道:“小道长别问东问西的,还要前边逛逛,回去再说吧。”贺兰道:“好好好!”三人骑上马,贺兰接过忠恕手里的马缰,拉着大青马,和忠恕边走边说,忠恕偶尔回复一句,其它都是贺兰自己在说。 待得离达来的马场远一些,陆变化笑着打断贺兰,问道:“小道长,如果是你上场,结果会如何?”贺兰笑道:“师叔,我可比不得忠恕,驯服不了大黑马。”陆变化道:“嘿,不如忠恕是真的,驯服不了是假的,你腿上劲力大,我怕你上去把马夹伤了。”贺兰正有此意,他自幼习武,腿力雄健,两腿一夹,绝可让那黑马无法呼吸,不得不驯服,不想被陆变化看破心思,嘿嘿笑了两声,陆变化道:“那黑马是马主用心驯来做生意的,人家失了吆喝的本钱,还要送你一匹大马,那就赔大了。”贺兰和忠恕都是一愣:“大黑马不是野马?”陆变化笑道:“哪有这样聪明的野马?是那马主驯了做招牌,巧卖马的。”贺兰摇头:“我不信,有人能把家马驯成野马!”陆变化嘿嘿笑笑,也不说话,贺兰又问忠恕:“你信那马是家马?”忠恕道:“我不清楚,也有可能,陆道长说是驯出来的,自有他的道理。” 榷场里多是突厥人卖马匹牛羊的场子,汉人的东西比较轻巧,多是茶叶棉布,一匹棉布,能换三匹牙口整齐的大马。陆变化领着忠恕和贺兰又转了一会,道:“得回去了,天黑前要到住地。”转到榷场边上,贺兰突然打马赶上前边的陆变化,低声道:“陆师叔,你别笑我多疑,我们可能被人跟踪了。”陆变化笑了笑:“是两个穿青衣戴幞头的?”贺兰一怔:“师叔早发现了?”陆变化点点头,贺兰道:“从达来的马场出来,他们就跟着了,会不会是马主舍不得,想再把马抢回去?”陆变化勒住马,等忠恕行到并排,问:“八成是舍不得这大青马,你舍不舍得?”忠恕回头瞧了瞧,身后不远处,确实有两个穿青衣戴幞头的骑者,这时正与旁边一个卖毛皮的搭话。忠恕道:“反正我也不想要,如果他们舍不得,就还给他们好了。”陆变化笑笑,继续前行,贺兰道:“那个达来大言不惭,还说祖上就是讲信用的,执意要送我们,面上做得好,暗地里却想使阴招,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陆变化觉得有趣,笑问:“那你想如何办?”贺兰道:“依我的意思,等那二人上来抢马,我把他们的马一并抢过来送人,让他赔得更惨一些。”陆变化笑道:“这可不像道门中人啊,我们恬淡虚无,无可无不可,哪有这么固执的?”贺兰道:“出家人也不能任人欺负。”陆变化笑得有点坏:“好,你放手施为,我就装作没看见,忠恕,回去可不能告诉监院。”忠恕笑笑点头。三人装作没事一样,慢慢打马向张掖城回去,那二人果然远远地跟了上来。 榷场与张掖城之间都是荒原戈壁,并没道路,贺兰领头前行,他故意避开行人,专门拣荒僻的地方走,好给那二人下手抢马的机会。在空旷之地,五里之外的情形都能看清,那二人还是跟着,只是拉得更远了。贺兰故意把马放慢,想让他们靠近一些,但那二人也放慢了马,并不上前。眼看着已经能看清张掖城门,周围的行人又多了起来,那二人再不下手,就没了机会,贺兰向陆变化道:“师叔,干脆我回头迎迎他们。”陆变化眉头微皱,制止道:“他们不是来抢马的,后面还有人与他们是一伙。”忠恕回头望望,此时路上有不少行人,看不清哪些人跟那二人是同伙。贺兰也没看出来,不过他这时对陆变化已是十分信服,陆变化说有,必定是有的,他问:“那会是谁?”陆变化头也不转:“看两人的骑姿,好像是军人。”贺兰问:“大唐的军人扮作商人做什么?”陆变化道:“也可能不是大唐的军人,进城去,看看他们要如何。”如果不是大唐的军人,就可能是突厥军人,那事情就更麻烦,陆变化遇事冷静沉着,他想先看看这些尾随者到底有何企图。 接近张掖城门,唐军巡逻的骑兵不时从身边穿过,陆变化三人四马在城门外接受过盘查,慢慢入城。忠恕此时看到了后面还有四个骑马的人,其中两个年纪大点的,好似在达来的马场见过,看来他们与那两人是一伙的。曹老板提供的小院住处在城西边,进了城,陆变化骑马转向城东,那青衣骑者也跟了上来,城里人多,看不到后面的四人。陆变化带着忠恕和贺兰在城里转来转去,那二人不急不躁,保持着距离,也不上前。来到一个门口摆着大饼的饭馆前,陆变化带着二人下马,进去吃了饭,张掖到处是卖牛羊肉的,道人不吃荤,能吃饭的地方不多。吃完出门一看,那二人还在后边等着,此时天已经微黑,贺兰问:“师叔,还转下去吗?”陆变化道:“这两位也真有耐心,估计再转两个时辰也是如此,我和忠恕慢慢向西走,你下马,徒步绕道回去,监院师兄和吉道长这会应该回去了,你通知他们,在城西的胡天北墙处汇合。”贺兰道:“师叔,我看这两个人功夫很是一般,我和忠恕过去,悄悄把他们点倒,不陪他们玩了。”陆变化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把马存个地方,不要回头。”贺兰选择一个地方下了马,从一个胡同走了开去,陆变化带着忠恕继续转悠,那二人好像没发现贺兰不见了,继续跟着二人绕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张掖城并不大,如果不是街道上行人众多,半个时辰就能骑马绕城一周,陆变化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城西的胡天走去。胡天是袄教的寺庙,张掖城里有不少长住和路过的胡人,他们都信奉袄教,有富商巨贾出资在城中修建了两座规模宏大的胡天,城东的那座修得稍晚,叫大胡天,城西的老胡天就被称为小胡天,虽说叫小胡天,其寺庙建筑和阿波大寺的主殿不差上下,在张掖城中很是招眼。小胡天四周临着街道,正门冲南,除了后院,左右两边也开了门,西门外是个昏暗的小胡同,隔着老远,忠恕就看见吉文操扮作行人在西门外走着,看来法言他们被贺兰带到了,忠恕四处乱瞅,想看看老秦是否也来了,陆变化如此慎重,只怕是要和来人动手,老秦不会功夫,掺合进来就麻烦了。 陆变化和忠恕转到西墙,前边一团昏暗,只有胡天西门处挂着两个灯笼,有些亮光。忠恕看到了法言与贺兰,他们就隐身在西门的阴影里。陆变化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忠恕,低声交待他继续前行,然后和吉文操一起闪在暗处,等着后面的人过来。忠恕继续走了一段路,见前边有个小院子,门前有个拴马柱,就跃下马来,他没看到老秦,怕万一他跟了来有麻烦,拴了马就往回走,走到西门处,贺兰从暗处闪出来,一把将他拉过一边,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 忠恕向左看去,看不到陆变化与吉文操,但听得嘀哒嘀哒的马蹄声,有两人骑着马走了过来,可能是看不到陆变化他们的身影,两人就拍马向前,想紧赶几步,这时只见旁边黑影一闪,两个人从马上一头栽下,不等二人落地,陆变化与吉文操一左一右提住二人身体,悄悄放到路边地上,两匹马没受到丝毫惊吓,背上没有了骑手,依旧往前走。 陆c吉二人又闪在暗处,倾听后面的动静,果然不一会,后面又传来马蹄声,吉文操在黑暗处向陆变化伸出四个指头晃晃,陆变化点点头,静等那四人过来。听声音四人是二前二后,前边的二人转了过来,陆变化想等后面的二人转过来再出手,免得他们跑掉。后面二骑转了过来,陆变化刚要出手,就见前边二人从马上飞身而起,对着他和吉文操扑来,原来他们早就发现了埋伏。陆变化微挪脚步,侧身闪过一拳,黑暗中那人右脚已踢向他前腰,陆变化向前一闪,又躲了开去,那人占得先机,毫不客气,拳脚如风,一口气抢攻了十招,招招都攻向陆变化的要害,仅听拳头划过的声音,陆变化也知这人功夫不浅,但自忖自己应付有余,见后面的二人没有走的意思,就一边躲闪,一边观察对手的拳路,想从他的拳劲上看出他的来路,吉文操与陆变化一样的心思,不出手,光闪躲。 那后面的二人骑在马上,本来甚是沉静,见己方二人久攻不下,而对手只守不攻,游刃有余,这才知道对方强过太多,只要一还手,己方二人马上就会落败,这才有点慌了。这边法言见动上了手,立刻赶将过来,见陆c吉二人稳占上风,三人就闪到后侧,截断那后边二人的退路。 那马上的二人见对方还有三人埋伏在侧,知道己方讨不了好,只听一人道:“候兄速走,我来断后。”说着拨出佩剑,另一人立刻拨马回头,只听法言喝声:“且停手!”陆c吉二人闪后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那二人拳如暴风,却始终没一拳击到实处,正在暗暗叫苦,见对方退开,也停手护住门户。法言上前几步,走到那喝叫断后之人马前,凝目打量,这里虽然黑暗,但法言清宁生已经炼到九重,隐约看清面目,他试探着叫一声:“二郎?”马上那人身子一晃,声音颤抖:“老大?”法言又上前一步,摘掉头巾,露出面目,那人跃下马来,扑过来一把抱住法言,啊地一声哭了出来,法言揽住他的头,泪水夺眶而出,来人竟然是他的亲弟弟独孤士极,兄弟生离死别,二十多年没见,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士极呜咽起来,陆变化与吉文操知道法言的身世来历,只是感到太过巧合,贺兰和忠恕却都懵了,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这时后面那人跃下马来,上前轻拍士极的肩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府街大院再细说。”士极抹一把眼泪,松开兄长,法言道:“出家人不方便去府门,我们的住处不远,到那里细谈。”那人道:“好,你们在前,我们跟着。” 陆变化转身解开地上二人的穴道,道声“得罪”,和法言一起向住处走去,士极一行六人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法言等人先到,老秦正守在门口,四处张望,见到忠恕,这才放心,士极一行来到,法言把他们让进屋里,就着灯光,看清了各人面目,贺兰大叫:“原来是你们!”原来士极正是忠恕驯马时向他问话的行商,独孤士极向他点点头,微笑了一下,指着那位高鼻子大眼的向法言介绍道:“大哥,这位是大唐右武卫将军候君集,这二位是候兄麾下都尉于大春和史良,小弟目前在骠骑府任府正。”于史二位就是刚才与陆变化吉文操格斗的二人,前边的两个青衣幞头,一进院就守在屋门外,独孤士极也没介绍,看来是地位较低的随从。士极向候君集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大哥独孤天极。”候君集向法言抱拳:“独孤老大的名号,我早年就听说过,想不到今晚有缘见面,幸甚!”忠恕不知独孤兄弟来历,只是觉得奇怪:法言监院原来真名叫独孤天极,他的弟弟与他面目有七分相似。 贺兰心里震惊非常,独孤兄弟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现在中原还流传着他们的故事,想不到一个就是自己的师长,另一个竟然是位将军。法言向候君集抱拳还礼:“候将军的大名威镇四海,久仰!贫道法言,是阿波大寺的监院,这二位是我师弟陆变化c吉文操,这位是我师侄贺兰,这两位是弊寺居士秦有太和段忠恕。”候君集和独孤士极都是一愕,这几位都是寺里的出家人,怎么没有剃度?看着不像啊。法言补充了一句:“阿波大寺在中原被称为朝阳宫。”天风已经颁布教令,对外使用朝阳宫的名号,但年久成习,法言身为监院也不适应,依然称阿波大寺。这句话的震撼力太大,不仅候君集c独孤士极,连他的两个守卫也耸然动容,虽然这些年朝阳宫封山,很少有门人在中原行走,但过去的威名如晴天巨雷,少有不知的。 候君集抱了抱拳,对法言道:“看来话要扯长了,只怕一天半宿说不完,独孤老大,你的师弟带着我们在城里转悠半天了,肚子还饿着,先给搞点吃的吧,咱们边吃边聊。”陆变化笑着接话:“一场误会,我还以为遇到了敌家,吓得不敢回来。”他转向老秦道:“老秦,去外面给候将军他们准备食物,要丰盛点。”候君集道:“且住且住!我大意了。你们是出家人,吃得太素,史良,你去吧,顺便给各位道长带点东西。”陆变化道:“各位将军自便,我们自己备有。”候君集也不客气,一挥手,史良出去了。 法言请候君集和弟弟上炕坐下,候君集四人盘坐在坑的左面,法言盘坐在右面炕上,陆变化和吉文操则立在他的身侧,他们两个与法言虽有职事高低,但平日平等相处毫不见外,今天当着外人,还需讲究处事的规矩,贺兰和老秦c忠恕站得更靠后一些。不一会,史良和一个青衣军官带着一大包牛羊肉和一坛烧酒回来了,候君集向法言谦让一下,法言说自己已经吃过,那四人也不客气,立刻大吃起来。 法言见士极左手持一块肉骨头,右手端着一碗酒,大嚼猛喝,与过去那个文雅俊秀的二弟判若两人,不禁心生感慨,他对老秦道:“老秦,这儿没你们的事,你带贺兰和忠恕去休息吧。”老秦刚要走,候君集拿着骨头的手一指忠恕:“这个小哥留下。”法言等人都是一愕,不知怎么回事,士极道:“大哥,一会再解释。”法言点点头,老秦这才带着贺兰去侧房,忠恕看着候君集和独孤士极,不知他们为何要让自己留下。 候君集四人狼吞虎咽,不一会把一大包骨肉吃个净光,一坛酒也喝得见了底,于大春递过一条手巾,候君集和士极分别擦了擦嘴,再递还于大春。候君集打了个酒嗝,对法言道:“独孤老大,让你们见笑了。领兵的人都这样,吃饭睡觉行军都讲究一个快字,吃饭得抢,吃了这顿不知下顿在哪里,遇到什么都得往嘴里塞。”法言微笑道:“军人以命守土,可以想象平素之艰苦。”候君集对独孤士极道:“士极,你们兄弟几十年不见,要细说从头怕得个把月,但我们明天一早必须离开,李元帅的命令不能不遵从。你和老大长话短说,我在一旁给你压压情绪,你们该哭就哭,想笑就笑,就当我和这两位道长不在场。”他这强硬的军中作风让法言c陆变化和吉文操三人感到非常惊奇,都觉得这个将军性格直爽,做事朗利,粗豪中见真性情。独孤士极笑道:“候大哥,我刚才一直想哭,现在让你一说,真哭不出来了。”他转向法言道:“大哥,我先把这几年的行踪给您禀报一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原来独孤天极在扬州打死杨仪之后不知所踪,杨素抓他不着,带兵围了其父独孤端的府第逼着交人,其时杨素如日中天,天子杨广也偏向他,独孤端无奈,就打开府门让杨素搜查了三遍,杨素抓不到人焉会罢休,三天两头上门要凶手,独孤端羞怒交集,一病不起,一年后就离世了,兄弟二人的母亲高氏本就体弱,受此惊吓,不久也走了。士极讲着就哭了起来,法言听到父母受自己这般牵累,心中痛楚无以复加,他修行几十年,还是难忍激动,直想抱着士极放声大哭,他闭上眼睛,运气让心情平复一些。陆变化和吉文操神色平静,忠恕见这兄弟二人如此痛楚,眼角有些湿润。 士极等大哥平静一些,才接着讲下去。父母去世之后,他一直在江湖上漂泊,后来接到好友段举的书信,就去太原投靠李渊父子,正遇上武显扬杀害段举,他救了段举的儿子,被许逊追杀,又被李靖救下,和李靖一起击走武显扬,保住了太原城,从此随着李靖一路征战,屡立功勋,现任大唐骠骑府府正。当他说到救下段举的儿子时,法言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忠恕,忠恕不知何意。 士极看了一眼忠恕,接着讲述,这次他和候君集来张掖,是因为天子已经任命他兼理武威都督,其职责除了守卫走廊,就是利用祁连山下优良的牧场,为各地唐军供应军马。候君集马上要奔赴北方任代州都督,急需军马,所以他们微服参加互市,私底下悄悄买下三万匹军马,准备在祁连山山脚放养一年后发送北方。可巧在榷场见到忠恕驯马,当年虬髯客护送忠恕去嵩山,之后再没音讯,后来李靖派人到嵩山段家查访两次,确认那孩子没送回来,段氏和嵩阳书院已经毁于战乱,族人都不知下落。忠恕与父亲段举面目有五分相似,当时士极就觉得忠恕似曾相识,听到贺兰喊忠恕的名字,一问又是姓段,就猜测他是段举之子,于是跟踪过来,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没想到遇见了亲兄长。 忠恕越听越惊越听越怕,法言则心里暗道:不会错了,这孩子的身世看来就是如此,他看了一眼忠恕,真怕他接受不了,就让陆变化把老秦叫进来。老秦见那个大将军把忠恕留了下来,哪里还有心睡觉,一直问贺兰今天干什么了,为什么那些军人要把忠恕留下,贺兰心里也有疑问,但没答案。老秦进来后见屋里气氛沉重,忠恕脸色很不好看,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士极上前,拉着忠恕的另一只手,就着灯光打量,越看越觉得与段举相像,忠恕心情激荡,觉得一件大事可能就要发生了。 法言先把自己离开扬州后投入朝阳宫的经过草草讲完,平淡得就像讲别人的故事,然后就说到忠恕如何出现在朝阳宫,他把当初朝阳宫内乱,武显扬等叛教下山,怀疑忠恕是他们设的陷阱等说了一遍,又说到了那片布条留言。那个布条陆变化是知道的,吉文操更是直接当事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仪袍被人取下一片,他一直羞愧自责,当听到可能是虬髯客所为,心里觉得好受一些。虬髯客名满天下,是当时声望最高的侠客,武功之高据说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被他捉弄一下,也不算如何丢人,但无怨无仇的,这家伙使恶作剧炫技,也太他娘地下流! 老秦心里非常紧张,他感到忠恕的手有点颤抖,就使劲攥住忠恕的手,两人的手一起抖。士极把忠恕拉得更近一些,转头向法言道:“我还记得那件披风,红色的,面上绣着两只鸟儿。”陆变化道:“是鸳鸯,还有一枝荷花。”士极道:“对。披风后面有道破痕,是被许逊指力抓破的。”法言点点头。士极此时确信忠恕就是当年自己拼命救下的故友之子,他拉过忠恕搂在怀里,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忠恕听了这些,再无怀疑,自己就是他们所说的段举的儿子,多年来自己一直猜想父母是谁,为什么会抛下他,什么时候会来接他,这一刻全有了答案,却是最为凄惨的答案:父母在他幼小之时已经遇害,再也不会来接他了,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眼泪像串线般滴落。老秦进来后已经把忠恕的身世听个明白,拉着忠恕的手一个劲地抹泪。 士极看着忠恕,想念故友,这孩子长这样高了,又有一身好本领,他心里感到一点欣慰,松开忠恕肩头,又抓起忠恕的手,道:“孩子,这些年来必定都是秦居士在照顾你吧?你长得如此健壮,亏得他操心,你要好好谢谢他,将来要厚厚报答他,给秦居士磕个头吧。”老秦一听话音不对,愣住了,法言等人也都一怔,士极松开忠恕的手,后退一步腾出地方,老秦随即涨红了脸,哆嗦着就要与士极理论。 这时炕上的候君集说话了:“士极,士极,你先别忙!你和他相认,故友有后,这是个大好事,现在我们回去,把喜讯报告李元帅,他一定也很高兴。这孩子在朝阳宫十多年,能学得一身本领,寺里的道长们肯定是尽了心的,需要感谢的人恐怕非止老秦一个,你就是想把他带走,也得等他回去一趟,告别亲友,安顿一下,那时再去找你,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法言刚才听到士极的话,知道他想把忠恕带走,心里为难。从道理上讲,忠恕是士极故友的儿子,又是他舍命救下来的,跟随他投效军中,当然好过呆在山中,加上有李靖的看顾,一定前程远大,但掌教天风对忠恕非常上心,没得他的首肯就让忠恕离开,显得很不合适。陆变化和吉文操也不想忠恕就这样离开,不过他俩是出于其它考虑。这时见候君集劝阻,法言舒一口气,道:“二郎,候将军说得不错,这孩子心地良善,从小在寺里长大,众人都很喜欢他,与秦居士在一起的,还有两位年长的居士,他们一直像父亲一样照顾忠恕,本寺掌教真人对忠恕也很关心,等我们回去,禀告掌教真人,再让忠恕去找你。”士极刚才初见忠恕,太过激动,听大哥一说,立刻就明白过来,向老秦道:“我有点激动,做事莽撞,秦居士多原谅!”老秦一听忠恕暂时不走,立刻缓和下来。 陆变化不想大家一直这样凝重地说话,有意岔开话题,问士极道:“独孤将军,我们都没见过虬髯客大侠,不知他为何将孩子放在朝阳宫,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士极道:“虬髯客张大侠是李元帅的挚友,我和他接触也不多,他将忠恕放置在这里,实在让人意外。我回去禀报李元帅,也许他能猜到朋友的去向。”候君集一挥手:“这个好猜,多半去西域了。”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候君集道:“我没见过这个大胡子,依你们说的,他心高气傲,肯定不是单纯的江湖游侠,在乱世中也想有大作为,但不幸遇到李元帅这样的天纵奇才,又不甘心做老二,自然就想去一个能做老大的地方。西域国家众多,据说除了突厥之外还有什么安息c大秦c安国c康国,这个大胡子又会说胡话,他去到那里也不生份,顺路把人放置到朝阳宫,也算是交了差,然后就忙自己的事了。” 众人初听觉得匪夷所思,细思也有道理:虬髯客心思敏捷武功高强,世上几乎没人能杀得了他,一些人行走江湖,在穷乡僻壤被一个黑心店主杀害做成肉馅,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如果真有人杀了他,那是绝大的荣誉,也不会强忍这么多年不说出来,他又不会甘心隐居,只能是远走他乡,到了一个与中原完全隔绝的地方,所以才没有一丝音讯。 候君集扬扬手,立起身来,道:“这种事没答案,也不用猜,反正他不会回来了。你们兄弟相见,也算酬了一点心愿,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多了。史良,你去看看宋年要的东西弄好没,如果土到了,咱们今夜就出城。”法言等人一听他要带土出城,非常奇怪。士极解释道:“突厥人的弯刀很是锋利,我们遇上后总是吃亏,后来打听到是因为在打制时用了一种突厥金山特有的土,在淬火时先埋一会,我们这次通过线人买一点,回去试一试,如果灵验,就去弄点来。” 候君集一起身,于大春c史良也站立起来,士极向法言一抱拳:“大哥,君命在身,小弟告辞了。”法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道了声珍重,候君集领着众人出门而去,独孤士极特意过来拉了一下忠恕:“孩子,我在军中等你。”忠恕回头看了一眼老秦,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送走候君集等人,已经是四更天,众人有一肚子话,都按压着不说,各自回房休息。老秦c忠恕和贺兰住在左间,忠恕一进去,见屋里亮着灯,贺兰大睁着眼睛还没睡。法言他们在正屋说话,贺兰只能隐约听见片言只语,但知道肯定发生了大事,本想问问忠恕,见他红着眼睛,好像哭过,只能忍下睡去,老秦像往常一样给忠恕盖好被子,然后才歇息。 第二天,各人又是分头行动,老秦领着忠恕采办物品,陆变化和贺兰去催促曹老板,法言和吉文操不知去了哪里。如此三天,小宗物品备齐了,曹老板也把货物筹齐,老秦雇了商队,出城回山。 回山的路上,老秦和法言走在前面,陆变化c吉文操带着忠恕和贺兰骑马跟在队伍的后面,贺兰比较怕法言,当着法言的面,表现得规规矩矩的,现在法言走在最前面,估摸着听不到他说话,就问陆变化:“陆师叔,请问右武卫将军是多大的官?”陆变化笑道:“小道士终于忍不住了?我从小就入道门,哪知道官场的事,你还是问监院师伯吧,他可是正宗的世家子弟,贵胄公子。”贺兰看了一眼前面的法言,道:“不怕二位师叔笑话,我一向看人很准的,监院师伯为人和蔼,但我一见他就发怵,就知道肯定有原因,现在才明白,是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当过大官。”吉文操在旁道:“又胡扯,监院可没当过官。”贺兰道:“他们家世代当官,他一出生就带着官气,只是监院师伯把这事看得一钱不值,不屑当官罢了。你看他弟弟,多有官威,不板脸就让人觉得威严。”陆变化笑着调侃他:“怪不得你不怕我们,原来是看出我和吉师叔贫苦人家出身,一出生就带着穷气,怎么装也装不出官威来。” 陆变化为人活络,在后辈面前也没架子,吉文操也经常说笑,不像天风和法言那般肃严,所以年轻的道士们都喜欢与他们交往,贺兰笑了起来:“师叔,您可别引申,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觉得独孤将军虽然威严,但那个候将军更有气势。”陆变化笑了起来:“你小小年纪挺会相人啊,候将军比独孤将军官大,当然更有威严了。”贺兰这会没笑:“师叔,您别笑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候将军出身不会太高,但将来还会当更大的官,您看他那架式,不说一句话,身边的人都得听他的。”陆变化瞧了一眼吉文操,道:“看来回去得给范师兄提个醒了,他的开山弟子是个官迷,心思都放到官场上,学道肯定做不到心无旁骛。”贺兰笑道:“我知道师叔是不会告我状的,我问这些都是为了忠恕。”陆变化笑着挖苦他:“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横竖都不圆妥呢?忠恕自己没问,你操什么心?”贺兰道:“忠恕是个老实人,不像我脸皮这样厚,有话直问。”陆变化笑得更厉害:“小道士,将来你下山传道,可得避开女修士,不然你长得好,嘴又甜,恐怕惹一身桃花。”贺兰忍住笑:“怎么可能!”陆变化眯着眼道:“你和教中长辈都这样贫嘴,下山后还得了。不过我年轻时与你差不多,看在曾有同好的份上,我把你想问的都说出来。”贺兰道:“我和忠恕都听着呢。” 陆变化道:“小道士没走眼,那个候将军确实是个厉害至极的人物。大唐最有名的战将就是他们提到的李元帅,名靖,他麾下有四五位骁勇善战c功劳大大的人物,候将军就是其中之一。右武卫是天子的禁军,也叫亲军,驻扎在帝都护卫天子,可见大唐天子多么信任他。右武卫将军是从三品,独孤将军是正四品,还差着一级呢。”贺兰问:“好像候将军武功不高啊,那两个部下挺能打的,和您与吉师叔周旋很久。”吉文操道:“那是你陆师叔想探他们家底,真要使出功夫,早把他们拿下了。”陆变化道:“你吉师叔说得不假,那两位功夫不算上等,经验却是一流,估计听出前面是两匹空马,判断同伴出事了,就闪过来偷袭,认位很准,如果换作一般人物,就被他们打倒了。”贺兰又问个老问题:“如果换作是独孤将军两个,您和吉师叔有把握吗?”陆变化看了一眼吉文操,道:“回去真得给范师兄报个信了,他这徒弟意念太杂,得让他费点心。”吉文操笑道:“我不收徒弟就是不想操心。” 陆变化皱眉道:“被他窜掇得心痒,不吐不快。”他转向贺兰道:“打仗致胜,可不是靠武功修为,要靠智谋与勇气,智谋决定一切。庞涓武功很高,被不会走路的孙滨灭掉了;楚霸王力能拨山,被汉高祖一个小混混逼得自杀;吕布勇冠三军,每战必逞个人勇气,置大军于不顾,最后兵败身死。”贺兰道:“我听说大隋第一高手史万岁当年就经常在阵前格斗,无往而不胜,现在的李元帅也武功高强,无人能敌。”陆变化道:“兵者险事,个人为小,三军为大,不要呈个人之勇,斗无谓的意气。” 忠恕一直听着陆变化与贺兰对话,他见陆变化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一惊:难道陆道长这话是要说给我听的?他看了看前队的老秦,心里暗问:难道我真要去找独孤士极和李靖?那就得离开大伯c二伯和三伯,他们一定舍不得,特别是大伯,明显老了,头发白了,腰也弯了,我离开后,不知道他会如何伤心?想到要离开老秦三人,他心里一阵酸楚,那边陆变化和贺兰的对话就听不进去了。 回山之后老秦立刻把忠恕的身世告诉了史胡子和老阿,史胡子倒很平静,老阿十分吃惊,拉着忠恕的手,问:“很快就要走吗?”老秦眼泪又滴下来了:“监院道长说让他回来给你们告别一下,估计很快就下山了。”史胡子道:“你就是个老天真!他无家无业的,又不用打理财产,如果真是为了和我们两个挑水做饭的见一面,监院道长恐怕当场就让他走了。”老阿问:“你是说孩子暂时不用下山?”史胡子拍着胸脯肯定地道:“一年内走不了。”老秦道:“你保证又作不得数。”史胡子道:“信不信由你,我也说不清,只是我肯定掌教和监院一时不会让他走。” 此时法言c陆变化c吉文操c范虚和安仲期正在天风的静室里,天风听到忠恕的来历竟然如此曲折,心中感慨万千,一是暗责虬髯客故弄玄虚,留这么大个迷团,平白害他们乱猜十多年;二是伤感忠恕父母早亡,幼年失恃失怙,身世可怜;三喜还有故交忧念,这个孩子有大人物提携,将来会有光明前途。吉文操见天风沉默不语,骂道:“虬髯客那个老混蛋,招呼都不打就留个孩子在这里,简直欺人太甚。”天风理解他的心情,虬髯客潜入寺中留下孩子,已经是目中无人,扫了朝阳宫的面子,更露一手绝活,撕下吉文操的道袍,显然是想炫技震慑,如果是二十年前,天风也会感到颜面无存,可在当下,那又有什么干系呢!天风哈哈一笑,对吉文操道:“不瞒师弟,那事之后我日夜担心,唯恐有人在身后偷袭,每天都把仪袍看一遍,呵呵!”众人见天风当众自嘲,都笑了起来,吉文操骂道:“那贼胡不知死哪去了,今后遇到,非要好好臊臊他。”他说完马上就向安仲期道歉:“安师弟,不好意思,我是气糊涂了。”安仲期笑道:“我是胡,可不是贼胡,我也没撕你袍子,你肯定不是骂我。”众人都笑了。法言笑道:“这人在如日中天之际突然消失,恐怕真在去了绝远的西域,吉师弟要臊他,还须远去西天,至少得到昆仑仙境。”众人都笑了起来。 陆变化道:“当时独孤将军要带走那孩子,监院师兄碍于亲情,不好回绝,幸好被候将军挡了一挡,不然还真有点为难。”天风点点头,吉文操道:“当时我与陆师弟一样的心思,那孩子有亲人认领当然是好事,我们也不会拦着,但他既然在朝阳宫十多年,就这样去投亲,大唐李靖会如何看我朝阳宫?再者,他的仇人是武显扬,以他现在的身手,再过五十年也追不上。”天风还是点头,吉文操道:“我有个想法,路上与陆师弟探讨再三,想把一些护身的技艺传给那孩子。近些年我们一心修道,格斗技击的事放下不少,但我寺位高修远,纵使荒疏数十年,也比中原武人高出一截。这孩子学了后纵不能建奇功立大业,至少可在战阵之中防身,不知是否妥当?”陆变化点头:“我和吉师兄私下计议的,也没和监院师兄商量。”天风整治门规,严格规矩,忠恕虽然从小在朝阳宫长大,但他未入道籍,要把道门的技艺传给门外之人,确实有违门规,他们不和法言商量,是怕万一天风不准,责怪起来,由二人一力承担,与法言没有干系。 法言道:“二位师弟想法周全,其实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天风笑道:“诸位师弟把我想得太老了,我还没那么食古不化。本门技击之艺虽然是祖师周真人所创立,但源流还是在山外,不用挟艺自珍,我们只要别误传匪人就行了。明德师弟曾传过这孩子清宁生,功底已经扎好,我近年经常想起师父传下的山居掌法,已经有点生疏,就陪着这孩子温习温习。”法言见天风主动要传忠恕掌法,心中一喜,道:“我陪他练天真剑法吧。”陆变化笑问:“吉师兄,你”吉文操道:“你和安师弟都别客气,你的神仙指估计练得纯熟了,安师弟的刀法也是一绝,都别藏私,一块教了吧。”陆变化笑道:“你倒是大方,那你呢?”吉文操道:“嘿嘿,我没什么看家的技艺,就当个陪练吧。”陆变化笑道:“你小心眼多啊。我们都把自己护身的本领献出来了,你陪着练习,不一会就全会了,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众人都笑了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忠恕去了藏经阁,几天不见,贾明德一如过往地坐在案前苦思,听到他进来,眼皮都没抬。忠恕悄悄取了几本书,坐在案头看了起来。见了独孤士极,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下山的,可能还要从军,对山外的世界自然关注起来,选了一本《地理志》看了起来,正看得入神,法言进来了。自从那天之后,忠恕觉得法言更亲近了,马上站起身来,法言向他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然后来到贾明德身边,贾明德抬眼一看,起身行礼。法言笑问:“贾师弟昨天又没睡安稳吧?”贾明德诧异:“睡得不错啊,早早入定,虚空定神,只是梦见了祖师爷在丹炉处炼丹。”法言道:“外丹我是外行,安师弟最近进展不大,是否影响你结集啊?”贾明德道:“这个胡人,老想着要比周真人出奇一些,把炉子改造了,结果弄出的丹药闻起来不一个味道,也不知道还丹之法能否在今年结集。”法言安慰他道:“不用急,丹道深湛,非一时可以穷极。”二人又扯了几句炼丹的事,法言就把忠恕的身世和昨天天风等人计议传功的事讲了,忠恕听说掌教真人要亲自传他武功,心里很是高兴。要学武功,舞刀弄枪的,当然不能再来藏经阁,法言今天来,就是代忠恕向贾明德说明的,贾明德看了一眼忠恕,道:“十天来一趟,不要忘记坐功。”法言让忠恕取了本《出家因缘经》,带着他告别贾明德,出了藏经阁。 朝阳宫第三进院子最西侧有个安静的砖房,名叫雪松阁,名字与佛道无关,因为在阁口能看见雪山与松林而得名,是创寺时佛家律师们辩经的所在,能容下二十多人,僧人们离开后,因屋里没立佛道塑像,较为宽敞,就成为道人们习练武艺的地方,地面上放置了四个坐定的蒲团,左墙摆放两个兵器架,放着各式刀剑,皆是木头制成,还有几把尺子状的玉石,封山后道人们就在这里练习技击格斗等所谓的末艺。 法言带了忠恕来到雪松阁,把当年武显扬如何处心积虑谋夺掌教之位,宫中如何火并,武显扬身手如何高强,最后事败逃下山去,效力于突厥等等,详尽讲了一遍。忠恕明白,像武显扬这样令天风都忌惮的人,武功一定高得吓人,要报父母的仇必定是千难万难,很可能冤仇没报自己先送了性命,所以不用法言交待,他也明了留在山上的意义。法言告诉他平时就在这里练功习武,天风c陆变化c安仲期c吉文操和法言都会来教他武功。 法言坐在对面,接着给忠恕详细介绍朝阳宫武学的来龙去脉。道士与僧人一样,习武的初衷是为了健身,入籍之后的道士不事农耕,每天打坐静思,身体极易疲劳,所以道家创立了许多活动身体的法门,最早的就是华佗的五禽戏,后来为了保护宫观产业,创设了一些防身格斗的招术。自秦代以来,朝庭严格禁止民间私斗,勇士们习武主要是用于战阵杀敌,后世的武功套路在此时还只是些雏形,至多算是武人自我命名的杀敌技法,流传不广雅俗混杂,运用也不通畅。战阵上的兵器,以长枪c短刀和弓箭最为典型,所以当世枪法c刀法c箭法最为流行,其次是剑法,最后才是后世广泛流传的拳掌指法。朝阳宫的弟子中,许多在俗家或在其它教派修习过各种各样的功夫,携技来到祁连山后,相互交流,所以几乎天下所有的功夫在阿波大寺都能见到。周君内住持朝阳宫后觉得技击之术虽然是末技,但对于修道特别是炼气有所辅助,于是就去粗存精化繁为简,辅以清宁生内功,把流传于寺的各种技法整理成册,结集为朝阳宫武学,分别有天真剑法c山居掌法c幽逸拳法c出家刀法c神仙指法c在家枪法c祭酒擒拿各一套,其武功名称皆取自于道家的《出家因缘经》。《出家因缘经》是入道的启蒙读本,无论哪门哪派的道士都要诵读,经中分道士为七阶:“一者天真,谓体合自然,内外淳净;二者神仙,谓变化不测,超离凡界;三者幽逸,谓含光藏辉,不拘世累;四者山居,谓幽潜默遁,仁者自安;五者出家,谓舍诸有爱,脱落嚣尘;六者在家,谓和光同尘,抱道怀德;七者祭酒,谓屈己下凡,救度危苦。” 除天真剑法有二十一式,其余每种武功皆是七式,招式名称也全部取自《出家因缘经》。当时及后世的武功套路,名称多来自形和意,像“白鹤亮翅”c“力劈华山”等,听名称就能猜到动作架式,而“羞花不语”c“绵绵细愁”等则是取其意涵。唯朝阳宫武学名实不一,一式“总非我有”,仅从招式名称,既不知这是一招掌法,也不知道如何施展。当初周君内命名之时,就有师兄弟提出异议,他笑了笑,没有采纳。追根究底,周君内还是认为武学并非真正的道家技艺,在施展这些招式时如能开悟道心,体会道家真谛,那么练武也是一种修行。 法言讲了大半天,看看将到正午,告诫忠恕好好读一读《出家因缘经》,然后就告辞了。忠恕知道这本经书对自己习武非常重要,就认真地读起来,看过一遍,把不认识的字在地上画了下来,然后从第一页开始背起。 下午,陆变化过来了,看到他在地上画的字,连连点头,先教他认识了那些字,这才开始传他神仙指法。神仙指就是运用指力攻击敌身之穴道,指法被称为道门最慈悲的杀技,近身格斗时,运用指法击中人身穴道,往往比击中厚实皮肉包裹的肌体要有效得多,常常取得一招制敌的功效,要制服敌人又不欲伤其性命和肢体,指法便是首选。练习指法,讲究的是准c快c狠,准当然是指认穴要准,狠是蓄力要强,手指击中对方,承受的力道非常巨大,如果不能凝运真力护持,对方不一定有事,自己的手指就先折断了,快自然是讲究在变化中快速出指。 神仙指法的第一招叫“布施愿念”,陆变化详细解释了一遍,又给忠恕列出要点,然后示范如何运力于指,如何从各个方位出指,如何在快速闪动之中击中对方的穴道。这是忠恕平生第一次习练武功,自然笨拙,陆变化很有耐心,手把手指导忠恕练了两遍,这才回去。 忠恕按照要领,模仿着陆变化的动作,无数次重复着那招“布施愿念”,想象在对手腾挪中击中其空道,一遍又一遍,直到衣服被汗浸透才回去。史胡子见他浑身如水洗一般,很是惊讶,问他练了什么功夫这样费劲,忠恕比划了一下,史胡子笑道:“这也算功夫?唉,这些道长们啊!大姑娘描眉一样。回头二伯教你一招对阵交锋真正管用的。”老阿给忠恕拿条毛巾,让他擦擦汗,挖苦史胡子道:“又吹大气,看见打架你就吓尿了,还对阵交锋!”史胡子笑笑,没答理他。 第二天下午,忠恕正在苦练那招布施愿念,陆变化又来了,见他出指已经稳而有力,非常高兴,就让他对自己施展一下,忠恕犹豫不决,陆变化笑着说尽管施为,伤不动他的。忠恕这才出指去攻陆变化迎,他初次与人交手,不敢太过用力,陆变化身体不动,也伸指弹向的忠恕迎,忠恕的手指离他身体还有一寸,他的手指已后发先至,忠恕立刻全身酥麻,手臂垂了下去。陆变化手指轻轻一拂,忠恕的酥麻感立刻消除,陆变化笑着看他,示意他再来,忠恕凝神运力,身法比之前快了许多,陆变化喝声好,还是不闪,伸指在他手指中间轻轻一弹,忠恕的手指就像被巨力托了一下,方向一变就刺空了,自己还差点摔一个趔趄,陆变化道:“还是不够快。” 忠恕这时已经明白,陆变化能举手之间破他的指法,不仅因为指法比他熟练,而且内力c身法c各项技艺都远胜于他,内力是准c快c狠的根本,所以,还得强化内力。陆变化见他有所开悟,笑了笑,没教新东西就离开了。忠恕回去后,草草吃几口饭,向老秦三人问候几句就回静室打坐炼气。 陆变化接连三天都没来,第四天天快黑时,陆变化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是贺兰。陆变化穿着黄色仪袍,三天前,掌教命他代理接引知客,看来今天有香客上山了。贺兰穿着黑色仪袍,那是见习执事的礼袍。自从那次张掖之行,贺兰对陆变化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事没事就去找他谈天说地,见陆变化的时间比见师父范虚还多,前天陆变化当了知客,他硬磨着师父去找陆变化,推荐自己顶替尹天官当了知客的接引助手。今天有一大波香客上山,他应付得体,被陆变化夸奖几句,很是高兴,听说陆变化要来教忠恕指法,他就硬跟了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陆变化让忠恕演练了一遍,指点了几处改进的地方,侧眼瞧见贺兰在旁边跃跃欲试,心机一动:这个孩子脑子灵光,武功底子不错,就是有点浮躁,根苗不稳,将来武学成就怕不及忠恕甚远,忠恕需要学习他随机应变,他得学习忠恕的坚毅果决,这两个孩子相互配合,将来必能光大朝阳宫武学,等忠恕武功有点底子,就让他们切磋切磋。 陆变化传了一招“讲说大乘”就带着贺兰离去了,忠恕一直在雪松阁练到很晚才离开,回去一看,老秦三人都在等他,觉得很是过意不去。老秦忙去给他热饭,老阿打来洗脸水,史胡子抱着手臂立在一旁看着他吃饭。吃完饭,他向三人问候一声就回屋练功,现在从早到晚,几乎与三人说不了几句话,但大伯他们的殷切关怀,他体会在心。 一套神仙指,只有“布施愿念,讲说大乘,教导众生,发大道心,造诸功德,普为一切,后己先人”七招,陆变化本想花两个月教授,没想到一个月下来,忠恕已有五成功力,主旨要诀拿捏得非常精准,即使与陆变化对攻指法,二十多个回合之后陆变化才能胜出,比他当年习练快了近半年,直夸忠恕悟性好,学得快。忠恕感觉自己身法与内力都大为精进,也甚为高兴。 陆变化从雪松阁出来去见法言,本想告诉他忠恕指法有成,可以习练其它技艺,一进法言的静室,就见吴真站在法言面前,不等他开口,法言把手中东西递了过来,他接过一看,是一件食指长短新月型状的铁器,中间厚实,两端锐利,这东西他曾见过,忙问它的来历。法言告诉他,是吴真见一个进山的香客在寺里把玩,他觉得像是一种兵器,一时好奇,就问是从哪得来的,那香客说是在寺外断桥边的松林里,这东西当时扎在路旁的树上,他用刀起了出来,觉得新奇,就留在手中。陆变化道:“这确实是种暗器,叫指月环,很难练成,仅有西域袄教中高手使用。因为它飞起来走弧线,很难防守。”众道士中陆变化见识最广,一眼就看出这种奇特暗器的来路。这种稀有暗器怎么会出现在寺外,确实让人迷惑,是有高人探寺,潜了进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松林中,难道那里有场格斗?那香客已经下山了,幸好吴真心细,问清了指月环出现的地方,法言叫陆变化明天和吴真一起去查看一下,然后他拿着暗器去见天风。 天风把指月环托在手里,仔细看着,半天不说话,法言道:“掌教师兄,是否今晚派出警戒,防止虬髯客那事重现?”天风点点头:“看来有风进来了。”他问法言:“百年应该快回山了吧?”法言道:“下山两月整,应该快回来了。”天风把指月环还给法言,道:“一会把这个拿给安师弟看一下,今天晚上派两组警戒,就在寺外,不要过远。” 法言领谕去找安仲期,安仲期正在丹房里摆弄炉子,见到那个指月环,凑近灯光仔细看了又看,道:“这个好像是用西域康国黑石铸铁打造,康铁杂质少,硬度强,比一般的铁器重,这个形状的暗器不走直线,不好防范,缺点是需要很难找准头,回旋空间大,必须在开阔地才能用,要练成极为不易。据说袄教的不少高级祭司练到了极致,在房间里也能使用,出手即有人伤,实是要命的利器。这东西打造不易,一般只随身携带二枚,不会轻易丢弃。”法言问:“是不是只有康国的祭司会打造使用呢?”安仲期摇摇头:“康国铁器流行很广,西域的史国c曹国都有不少康国铁匠,打造虽难,更难的是使用,除了袄教的高级祭司,还没听说其它人使用这个。袄教总教主远在波斯,西域各地c河西走廊甚至长安都有不少袄教祭司,他们信奉同一个神,名义上归波斯教主管辖,由波斯总教指派,但真实内情很复杂,所以很难分辨其地域,只能说与袄教有关。”法言点点头:“看来这是有心人故意留下的,用意不好猜,但必定与寺里人有关。”安仲期赞同:“开山之后麻烦事多了起来,封山这么多年,习惯清静了,虽然早想着开山,还真怕有事缠身。”法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总会来。你今天值前夜,后边我接你。明天我们和达师叔一起,再到森林里看一下。” 当晚并无异常,天亮后法言带着陆变化c安仲期和吴真,请了达僧寿一起来到森林。虽然最近香客并不多,但森林里的道路已经被踩出了形状,不再像过去那样长满杂草树滕,难以辩认。这几个人的眼力皆非同一般,不久就发现在道路旁一颗高大的松树干上,有一个寸长的刻痕,安仲期持着指月环一比,形状与深度都吻合,看来那个香客就是在这里发现暗器的。法言看了看,心里有些想法,他先问达僧寿:“师叔,您看呢?”达僧寿道:“四周没有动过拳脚,这个东西是在近处摔上去的,那人手劲不行。”达僧寿二十多年前清宁生已达十重,第九重为洞虚,意指能洞察虚空,看到普通人无法看到的景象,以达僧寿目前的功力,甚至能体察出昨天有多少人经过树下,岂止是这个实物。法言道:“看来这是故意留下示警的。为什么要留到这里呢?”达僧寿道:“这个先不忙猜度,再看看四周有什么痕迹。”陆变化道:“来人没有进寺,要么去了东面森林里,要么去向湖边。咱们分两路看看,有了发现通知一声。”于是众人分成两路,法言c安仲期和吴真向东查看,达僧寿和陆变化则向湖边走去,仔细查看一个上午,达僧寿在湖边树林中发现有人最近走过的足迹,那是长统靴子留下的,不知是指月环主人还是上山的香客所留,寺中道人们都穿麻鞋,西域胡人则多穿长统皮靴,所以足迹是指月环主人所留的可能大一些。 法言一行没有其它发现,回到寺中,法言来见天风,天风问法言怎么想的,法言道:“我们几个合计一下,不可能是巧合,倒可能是袄教中人故意留下的,到底是何用意还不清楚,胡人袄教挑衅我们的可能性大一些。”听到这话,天风的眉头皱了起来,法言道:“建寺以来,我们从不在西域传教,与袄教素不相犯,当年师父与袄教东方大主教关系也称良好,猜不透他们这样做的理由。袄教的祭司或使者要上祁连山,必定会路过张掖,安师弟想下山一趟,去胡天查看查看。”安仲期是胡人,粗通袄教礼仪,进入胡天问题不大,天风听后沉吟一会,道:“告诉安师弟不要久留,寺里晚上继续警戒,不要声张。”法言走后,天风离开静室去见达僧寿,离得好远,就见达僧寿的静室房门大开,他端坐在蒲团上,眼睛望着门口,好像就是在等天风。 这天下午,忠恕正在松雪阁练习神仙指,掌教天风进来了,天风此来是要亲自传授他山居掌法。山居是道士境界的第四重,名字一样起自《出家因缘经》。山居掌只有七招:行住坐卧,举心运意,唯道为务,持斋礼拜,奉诚诵经,烧香散花,燃灯忏悔。天风教徒弟的方式与师父周君内截然相反,周君内是轻轻点化,任凭徒弟自己开悟,天风则像个私塾先生,循循善诱。他先演示一遍,然后详解每招的要诀,他怕忠恕一时记不住,放慢节奏,使得很缓,忠恕习过神仙指后,对技击格斗的要旨掌握了七八成,只看一遍就领悟了近半,天风稍一解释,他即能领会。这套掌法虽然只有七招,但每招都有七个变化,很是繁复,天风不厌其烦,不疾不徐,足足讲解了两个时辰,忠恕第一次与阿波大寺的最高道长近距离接触,觉得他和颜悦色,很是亲切。 忠恕去除了紧张,就觉得记性特别好,只看一眼,四十九个变化就记住了一大半,天风演练到第三遍时,整个山居掌的诸般演化已经印在他脑子中,天风让他演示一遍,竟然八九不离十。天风心中暗喜:这孩子武学悟性惊人,堪称奇才,将来必能光大朝阳宫技艺。天风心里激动,脸上却平和如常,把不到位的动作指点几下,这才离去。 忠恕生怕遗漏一招半式,天风甫一离开,他先在心中把掌法过了一遍,然后就开始练习。初时他模仿天风,使得很慢,待到使了三招,速度自然加快,到第七招燃灯忏悔,已经出掌如风,练完之后,心平气和深身舒泰。这套掌法由慢到快,好像纯出自然,不由人性,最后想慢也慢不下来。第二遍忠恕有意使得很慢,但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出掌,一套掌法使完,就像刚刚出定一样,神清气爽,不禁大感惊奇。其实这正是山居掌法的妙处,表面上看,朝阳宫七艺以掌法最不实用,近身格斗,刀剑为上,徒手格斗,拳指为强,掌法比之刀剑拳指都有不如,周君内创立这套掌法,却是内外相合技艺协同,与清宁生殊途同归,都是习练人的精神,只不过清宁生练的是内神,山居掌练的是外神。 忠恕练到出神,猛一抬头,才发觉外面已经落黑,最近他觉得很奇怪,太阳落山很久了,他也不觉得黑。他急忙收了功法赶回厨房,最近老秦三人养成了习惯,他不回去,三人也不吃饭,直到见到他进门,老秦才把早就备好的饭菜热一热,四人坐在一起吃,饭间扯些闲话,三人晚上才能睡得安稳。忠恕急忙赶到厨房,老秦三人果然在等他,见他进来,老秦忙着去热饭菜,老阿已经给他打好了洗脸水,史胡子一如往常,逗他开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吃完饭,老秦收拾碗筷,史胡子问忠恕今天学新东西没,忠恕就把山居掌演示了一遍,史胡子看完,连连摇头,老阿骂道:“死胡子,又想喷什么妖言?”史胡子道:“这种软绵绵的功夫,阵前第一通鼓都撑不过去。孩子,等你有空,我教你一些真功夫。”老阿嘲笑道:“你的功夫都在嘴上,他一辈子也学不会。”史胡子不服:“别小看我,年轻时我可是商队的统领,功夫了得,只一招就能让你趴下。”老阿放下手中活计,冷笑道:“那得看你的嘴咧多大,吹多大的风。”忠恕习武之后说话很少话,可能是觉得无聊,史胡子与老阿之间斗嘴多了起来,老秦也懒得劝解,任他们两个斗去。忠恕自回静室打坐,第二天早早就去松雪阁练功。 天风在传授掌法的第五天下午又来了,见忠恕已经练得纯熟,很是高兴,提醒他注重几个小技法,然后满意地离开了。忠恕又把掌法琢磨了几遍,就回去吃饭。一进房门,老秦去热饭,老阿打洗脸水,史胡子还是在旁抱着膀子看他,但只说了几句话就不言语了。吃饭时,老秦话多起来,不住向忠恕问东问西,老阿偶尔也插几句嘴,倒是史胡子没话了,忠恕觉得奇怪,见史胡子心神不定的,就问:“二伯,您今天累了?”史胡子笑道:“是啊,今天跑路多了,腿有点酸。”老阿挖苦道:“你说话是用嘴,又不是用腿,跑路多与闭嘴有什么关系?”史胡子回骂道:“贼突,枉你在天下最大的道院呆二十年,人身一体,精气神合一都不懂。跑路多不仅腿酸,眼睛累c心累c手也累,懒得理你这笨蛋!”老阿有点狡黠地笑起来:“只怕不是累,是看到族人,想你嫂子了吧?”史胡子骂道:“放你妈的臭屁!”忠恕一怔,望着史胡子,史胡子眼睛不看他,老秦道:“今天上山的香客里有两个胡人,嫌我们的饭不好吃,没荤腥,吵着来厨房找肉,与胡子拌了几句嘴。他们说话我和你三伯都听不懂,帮不上嘴。”老阿道:“那个年轻人打扮得妖里妖气,穿着红袍,尖着嗓子,还没胡须,一看就是人妖,胡子,难道你原来的相好也是人妖?”史胡子白他一眼,道:“放屁!你才人妖!”老阿道:“那你和他们讲了什么?人家一走你就拉着脸,像失了魂似的。”老阿平时斗不过史胡子,回嘴都使三字经,今天趁着史胡子没精神,咄咄逼人羞辱他。老秦阻拦道:“老阿,你就少说几句,胡子不像你我,他是有家室的,过去享福惯了,现在想起来,哪能不伤心!”史胡子终于脸上有了笑容,拍了拍老秦的肩膀,道:“老秦,平时老阿总说你笨,我今天才明白,你比谁都明白,以后老阿欺负你,我一定帮你。”忠恕笑了起来,平素最爱欺负老秦的就是史胡子,他现在滥充好人,挑拨老秦,引得老阿怒目相向。 山居掌法看似简单,变化也不复杂,七个招式几个时辰就能记下,但忠恕每天沉浸其中,越练越觉得玄妙,每练一遍都有新的感悟。天风只传授他招式,不像陆变化那样和他对招,忠恕只能自己捉摸掌意,感悟着玄妙。这天吉文操来了,一进门就要和他对练掌法。吉文操个子不高,身法灵活,忠恕觉得他出掌很慢,每一招都很清晰,但就是无法躲闪,三个照面,就被他一掌虚按在膻中穴上。忠恕沉思片刻,二人重新来过,还是三招,吉文操一掌虚拍在他的左耳旁,忠恕对招式的领悟又精进不少。吉文操也不说话,任由忠恕自悟,忠恕思索一会,提掌再战,不到三招又被击中。但这次吉文操出掌明显加快了,显然无法再好整以暇地应对他。一个时辰过后,吉文操要想在三招之内击败他,非得连换数种手法施多种变化才可。吉文操离开的时候,忠恕只觉得身子像散了开来,与陆变化对练神仙指,支撑二十余招也没这样疲累,陆变化只是让他记住指法变化,而吉文操则是要命地格斗,毫不留情。忠恕浑身酸痛,吃饭时直想睡着,放下碗和老秦三人闲扯了几句,回到静室,打坐一会方才感觉好一些。 第二天再与吉文操过招,依然没有撑过三招,但吉文操身法已经快到不可思议,同样的招式,出掌已经变化繁复。如果他一上手就抢攻,忠恕只能勉力支撑,连一招半式都发不出去,如果吉文操有意攻后手,忠恕掌到中途就得改变,因为吉文操后发先至,已经不得不防他后招。两个时辰下来,吉文操额头微有汗珠,忠恕已经浑身湿透,像承载千斤一样,腿都有点挪不开了,硬挪到厨房,眼睛都不想睁,老秦见他这个样子,一边流眼泪,一边给他擦汗,史胡子也没心再逗嘴,陪着他默默吃过晚饭,老阿把忠恕送回静室,三人都心里沉闷,一声不响各自睡下。 吉文操几乎每天下午都过来和忠恕对练,下手从不留情,忠恕上午思索变化,思想应对的套路,下午再与吉文操对打,十天下来,已经支撑五招。吉文操话很少,一见面就出手,这天七八招之后忠恕还没落败,吉文操一掌击来,忠恕觉得掌风凌厉,扑面生痛,忙双手合推力挡,吉文操此掌已经使了七八分内力,忠恕双掌拦住,只觉得胸口像被击了一拳,身形一滞,吉文操右掌已经抵在他心口。忠恕修习清宁生已近十年,进展迅速,贾明德说他功力已达第五重,比伊天官还要高一分,但内力运用并不老练,与吉文操硬碰硬对了一掌,被震得双臂发麻,真气涣散,闭上眼睛调息良久才平复内力。再与吉文操对掌,吉文操掌力已经提到八成,这已经不像是师父授招,更像是以命相搏了,忠恕勉力接掌,习惯的应对已不管用,三四招即落败。 看到忠恕满脸疲惫地回来,老秦又是心痛得不得了,老想说以后别练了,但想到他身负血仇,马上要去投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史胡子的情绪比几天前好了许多,饭间还开了几句玩笑,忠恕吃完饭,想要回去时,史胡子叫住他,道:“孩子,明天占用你一上午,咱们到山谷里,二伯有个看家护身的本领要教给你。”忠恕惊愕,史胡子曾说要传他本领,比天风教的还实用,原以为是他的惯常玩笑,现在他郑重地说了出来,原来是真的。老秦道:“胡子,孩子天天忙成这样,喘气的功夫都得挤,你就别添乱了。”史胡子道:“老秦,你看我像是耽误他的人吗?”老秦还真想不起史胡子有什么本领比法言等道长们还高,史胡子看着忠恕道:“二伯的本领虽大,学起来容易,两个时辰,保你受用不尽。”忠恕猜不出来是何本领,只能道:“谢谢二伯!”老阿走到炕边,把史胡子的木头柜子拉开,拿出一张弓来:“是这个家什吧?”忠恕一看,是用紫檀木制成的弓,形制与送给庭芳的那把一样,只是稍大一点。老秦问:“胡子,你忙里偷闲,什么时间又做了一把?”史胡子接过来,道:“去年在后山追一只兔子,跑得远了点,无意中发现一株三千年的檀香树,是做弓的最佳材质,比上次用料更有弹力。”他拉了拉弦:“弦还是用老豹子的筋做的,上次用了一根,还能再做两根。我敢说,就这张弓,放在大唐和突厥,也难找出几把相当的来。”老阿不屑地道:“你故作神秘,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领,拉弓射箭,突厥人生下来就会,还用得着你教。”史胡子不理他,对忠恕道:“别看轻了这小小本领,可是保命的真本事。你的弓拉得大,射得就远,战阵上敌人够不着你;你射得准发得紧,一个人对付十个八个也不是难题;遇到没吃没喝的绝境了,只要有这张弓在手,就困不住你。老阿,你说是不是?”老阿虽然是突厥的奴隶,对于弓箭的用途还是知晓的,史胡子讲得确有道理。史胡子见老阿不说话了,对着他笑道:“这个本事道长们是不教的,不是他们不会,是想不到;你的弓箭当然比我强,你也没想到,所以,我就占先了。”老阿道:“算你脑子快,可只有弓没有箭,你让他用什么射?”史胡子嘿嘿笑了两声:“这又是我比你高明的地方。忠恕,明天带着周姑娘送的小刀,咱们一早就去山谷。” 第二天天刚亮,史胡子就来叫忠恕,他把弓套在身上,腰间挂了一把切菜刀,忠恕拿出庭芳赠送给他的生人短剑插在腰间,自从庭芳下山后,他怕自己睹物思人,一直把短剑压在床头下。这会正是早课时间,道人们都往经堂去,见史胡子如此打扮,都好奇地多看一眼,但并没人问一句。来到山谷里,史胡子挥刀斩了几丛灌木,选了七八根直的,砍成三尺长短,然后用刀把较细的一头从中间劈开两寸,忠恕明白这是做箭的选材,但箭头如何制作呢?史胡子在山谷里转了一趟,捡了十来块鸡蛋大的黑石头。朝阳宫周围山上,多是青色的山石,偶尔能看到白色的崖壁,中间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黑色石头。史胡子看了看石头的材质,选出三块,找一块坚硬的鹅卵石,对着黑石的一边敲了下去,“砰”地一声敲掉一片石头,边缘竟然十分锋利,史胡子拿着在自己手上试了试,然后沿着边敲打,把石片制成菱形状。就用这石片,剥掉一段树皮,撮成细绳子,把石片绑在木杆上,然后到小溪边拣了几根羽毛,用细绳捆在尾部,一个石头箭镞就制成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忠恕学着史胡子的动作做了起来,这个东西看着简单,其中有不少小诀窍,特别是敲打石块,连续敲击了上百次,才有一个勉强能用,一顿饭的功夫过去,史胡子制成了十几只,忠恕勉强做成一个。史胡子搭一枝箭,做了个拉弓的动作,那弓很硬,史胡子臂力不行,只能拉开一半,还不能持久,不能持久就不能瞄准。忠恕接过来,轻轻一用力就把弓拉满,史胡子走开二十几步,用刀在一棵树干上砍下一块,指着树上露出的白皮道:“对着这树,能射中就行。”然后就去砍灌木制作箭身,忠恕尝试着瞄准,射了一箭,箭头从树侧三尺处飞过,他调了调方向,再射一箭,这次离目标近了不少。 忠恕在这边练习,史胡子在山谷里找石头和羽毛制作箭头,他动作熟练,看来在山中这二十年,他的技艺一点也没荒废,不知有多少小动物遭他毒手。 一个时辰后,忠恕在三十步的距离十发五中。史胡子道:“这个箭头太粗糙,不规则,影响准头,如果是军匠制作的箭头,已经能十发十中了。现在你走起来,射箭时不要停。”忠恕后退十几步,前进中发出一箭,没中。 练了一个上午,忠恕对弓力已经摸透。史胡子道:“弓箭就像武士的手一样,每天都要拉一拉,一天不拉,上手就生。有时间你就练一下,射鸟c老鼠和兔子,一弓在手,只要有这三样东西,就饿不死你。打仗这事,得动点心计,死的都是冲在前面的,想活得久,还想立功,就永远跟在第一的身后。”他把弓套在忠恕的身上,拍了拍,道:“回去吧。”忠恕很是感激,道:“二伯,我记住了。”史胡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交待道:“年青人血气方刚,到了军中,别光想着建功立业。国王搞一大堆军功奖励,都是让人送命的符咒,你就是挣下山一样的赏赐,小命呜呼了,还是他人去替你享受。在军中就是比谁的命长,记住二伯的话,保命第一。只要性命在,一切都有可能,受多大的屈辱也要留住性命!”忠恕能体会到二伯对自己的关切,很是感激:“二伯,我真地记住了。”十多年来,史胡子正常的状态都是贼笑满脸,从没这样郑重过。忠恕道:“二伯,我下山报了仇,还会回来陪着你和大伯。”史胡子又笑了起来:“能来看看就好,你在军中混好了,封妻荫子,把那周姑娘娶了,生一堆漂亮儿子,我还等着当爷爷抱孙子呢!”忠恕的脸腾地红了,史胡子见他犯窘,哈哈大笑。 自那天后,史胡子每天都逼着忠恕到山谷练习射箭,把自己在厨房的活都摔给老阿做。忠恕的箭法进步很快,从三十步到一百步,从站立到跑动,射击靶子几乎百发百中,史胡子犹不满足,不断增加难度。这天,两人正在山谷中练习,天空传来大雁的叫声,抬头望去,一排灰雁正向南飞去。史胡子抬手一指,对忠恕道:“把那头雁射下来!”忠恕犹豫着不动,史胡子脸一沉,喝斥道:“射!”忠恕从没见二伯这样严厉,只得抬头举弓向上瞄准,他故意偏了半度,嘭地一响,箭从头雁面前飞过,头雁向左变了方向,雁群跟着转换队形。史胡子厉声喝道:“再射!不要停手!”忠恕只好再搭上箭,对着头雁又发了两箭,头雁左右躲避,雁群跟从不及,立刻就乱了。史胡子还不罢休,一个劲地催促忠恕射头雁,忠恕无奈,只得瞄准放箭,只见头雁在天空一扑腾,直直地向下坠落。雁群一阵慌乱后,又有一雁飞在前边,乱飞的群雁重新组成雁阵,很快就飞过山谷,消失在天际。 史胡子跑到前边,一会就掂着一只大灰雁过来,这是忠恕第一次杀生,心里难受得要命,闭上眼睛不敢看。史胡子把雁举到他面前,道:“还不错,一箭穿心!别难过了,这只是个鸟,以后上了战阵,杀人就像吃饭,每天都得这样,心肠可不能软了,不然先死的就是你。”忠恕也明白史胡子的用意,可无奈就是不忍心杀生,史胡子道:“你先坐下歇一会,我去把雁洗剥一下,今天咱们就用它当午饭了。”忠恕坐下,史胡子就坐在他面前,把灰雁拨毛开膛,到溪水里冲洗干净,挖了个坑,把内脏和羽毛埋了,然后叫忠恕道:“咱们找避风的地方烧烤,不然香气飘到寺里,道长们又不高兴了。” 忠恕默默跟在史胡子后面,看着他架好木头,生起火来,不一会就闻到一股肉香,史胡子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盐撒到上面,看来他今天是有备而来。待到大雁表皮烤得焦黄,史胡子撕下一条腿递给忠恕,忠恕不想接,他就一直持着雁腿不动,忠恕只得伸手接了过去,史胡子依然圆睁双眼盯着他,忠恕无奈,勉强举起雁腿凑到嘴边,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史胡子撕下另一条雁腿,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道:“孩子,心地慈悲,当个出家的道士和尚最合适。外面的世界与寺里大不同,那里就是人杀人人吃人,你不杀生,不是饿死就是被杀。有时候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你说有多难办!万事开头难,只要做得多了,习惯就好!”在史胡子的逼迫下,忠恕含着泪把雁腿吃完,刚站起来,胸口一翻,忍不住全吐了出来。史胡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带着他回去了。下午吉文操来过招时,见忠恕红着眼,明显哭过,他一句也没问,上来就是杀招,忠恕勉力应付,专心格斗,把中午的烦恼事忘记了。 第二天史胡子又要带忠恕去山谷,忠恕苦着脸不想去,也不知史胡子给老秦和老阿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催促他快去,忠恕无奈,只得跟着史胡子出来,两个时辰间,少不得又是一场杀戮。 天风盼望的杜百年终于回来了,他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唐换皇帝了。秦王李世民发动兵变,在玄武门杀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灭了二人全家,逼迫父亲将帝位传给自己,现在大唐境内都在诛杀太子旧党,许多边将都是李建成东宫委派的,幽州刺史李友c张掖都尉陈兴等有功旧将被部下杀了,把头送去长安。天风等人听后,感慨万千,为了利益骨肉相残的事听得多了,但像李世民做得这样狠的还真少见,不禁感叹人心险恶。李家自称老子后裔,李渊登基后修建了不少道观,还给老子加了名号,每年都要派出使者到天下有名的宫观加敕。李世民作为使者曾亲到龙虎山道观给张天师披黄,但观他今日之作为,一点也不似清静无为之君,期盼他重现汉初文景之治,大兴黄老之学,看来无望了,朝阳宫唯不涉政争,方能保山中道门清洁。 又过了十多天,两个唐军军官来到寺中,送来一封信,是独孤士极亲笔写给法言的,说他非常想念哥哥,已经奉命赴幽州都督任,不能探望哥哥甚是遗憾,信的末尾,说忠恕如果武功有成,就到幽州找他。现在大唐已经消灭了窦建德c王世充c萧铣等,只剩下北方的梁师都割据一方,然后就是大敌突厥了。 法言把信拿给天风看,天风问忠恕武艺学得如何了,法言道:“只学了指和掌,有五成功力了。”天风点点头:“吉师弟很用心啊。”法言点头:“吉师弟一直模仿武显扬的打法,那孩子初始吃不消,现在遇到武显扬,保命应是可以了。”天风道:“敌人太强,斗智斗力都不占上风,只能比谁拖得久。得消磨一下那孩子的心性,你把信告诉他,再留他一个月,把刀剑拳学完就下山。” 安仲期教的是出家刀法,也是七招:天下地上,六道四生,礼拜归敬,不朝天子,不揖公侯,人天福业,三界供养。安仲期身材高大,挺胸站立虎虎生威,虽是持着木刀,也有力劈山河的气势。练习过掌法后,忠恕对于如何运用真气已有心得,天下武功,无论是拳掌还是兵刃,义理相通,攻敌护己,皆离不开内力运行。忠恕很快就记住了招数,安仲期教了半天,就再也不出现了。第三天来的竟然是法言,他传授的是朝阳宫武学中最为繁复的天真剑法。 天真剑法是朝阳宫武学中招式最多变化最繁的,也是习练者最多的技艺,宫中道人尽皆练过,整套剑法共有二十一招,每招都有三四种变化。剑是古老的近身格斗武器,在中原主要用于防身,所以中原流行的多是较轻较薄的佩剑,西域胡国的武士多用重剑,是把佩剑加厚加长用于战阵,后来随突厥人传入中原,击c刺c削是剑术的主要动作,间或杂以劈砍。法言手持木剑,先把整套剑法演示一遍,他天生优雅,动作极为好看,凶狠的剑招由他使将出来竟然透出两分雅致三分悠闲。法言极为耐心,每个关窍都讲解透彻,直到忠恕彻底领悟,才一招一式地与他对练,足足半个月才把剑法教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虽然忠恕已经学了指法c刀法c剑法,但吉文操依然还是比试掌法,上手就是一轮疾风骤雨般的猛攻,忠恕现在已能支撑十招不败,中间间或还能反击一招半式。这天二人以掌法斗得正酣,忠恕一个后己先人眼看要拍到吉文操的肩头,吉文操不躲不闪,右手上抬化掌为指,一下子点在忠恕的中府穴,忠恕立刻右臂酸麻,力道全泄。过去只比掌法,现在用上了神仙指,忠恕既要应对他的掌法,还要防备他中途变招,压力大增,支撑二十招就落败了。吉文操自此一发不可收,指掌拳全都用上,偶尔还来个贴身扑靠,忠恕被他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淤紫。 忠恕怕老秦他们看到自己这狼狈模样伤心,等天大黑后用衣领遮住脖子才回去,但老秦等人对他何等关心,一见他与往常不一样,立刻就发现了身上的伤,老秦毫不意外又哭了起来,老阿脸朝着墙,只有史胡子一脸木然,但三人谁也没劝他不要再练了。 这天上午,史胡子又叫忠恕练习射箭,忠恕不忍拂违他的心意,只得默默跟着他来到山谷,史胡子制造箭簇,逼着忠恕射杀了几只南下的大雁,烤了一只,监督着忠恕吃下半只这才让他回去。二人刚来到寺门,就见两个戴着高帽身穿白袍的胡人急匆匆从森林那边向山门走去,忠恕看到身前的史胡子身体顿了一下。 那两个胡人到了山门,今天正好是贺兰当值,他忙迎上前去,一个胡人躬身施了一礼,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贺兰,贺兰最近跟着陆变化当接引知客,待人处事的本领很有长进,那胡人的话他听不懂,帖子又是用胡语写成,一个字也不识,但看帖子镶着金边,还有那两个胡人的衣着仪态都非同一般,感觉这二人大有来头,不敢怠慢,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侧身把二人让进寺里。陆变化正在客堂与吴真说话,远远就看见贺兰领着两个胡人走来,忙叫吴真去请安仲期,然后自己快步迎了上去。那两个胡人见陆变化身着黄色道袍,年纪又长,知道他在宫中地位较高,躬身一礼,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陆变化常去西域,知道是些问候的话,一边还礼一边还以祝福,也不知他们听不听得懂汉话。 这两个胡人白袍边上绣着橄榄枝,胸前绣着一团火焰,看装束是西域祆教的教徒,不知他们为何今日上得山来。这时安仲期来了,那两个胡人一见安仲期,立刻上前行礼,等安仲期还完礼,陆变化把帖子递给他,安仲期看了一眼,用汉话道:“袄教东方大主教一行要来拜见掌教,现在已经在上山的途中,很快就要到了。”陆变化一愣,安仲期低声道:“先把两个使者安排到客舍,我们立刻去见掌教。” 安仲期用胡语向那两个胡人说了几句,命贺兰带着他们去客舍喝茶,此时天风应在法堂,安仲期让吴真通知法言和范虚到法堂,自己和陆变化赶了过去。天风正在和一个小弟子讲经,见他们二人急匆匆进来,知道有事,站起身来,很客气地请那小弟子明天再来,然后才和二人说话。安仲期把帖子递给天风,把袄教东方大主教上山的事说了一遍,天风听完沉思不语,不一会,法言与范虚也到了,听完安仲期的话,都是一怔,感觉这事太不合情理。 袄教又称火袄教c拜火教,发源于波斯国,曾经是波斯国的国教,信奉上天,尊阿胡拉马兹达为唯一的c最高的c不被创造的主神光明神。根据袄教教义,阿胡拉马兹达创造了火,给予人间光明与力量,火是阿胡拉马兹达的儿子,是神的造物中最高和最有力量的东西,火的清净c光辉c活力c锐敏c洁白c生殖力等象征神的绝对和至善,因此火是人们的“正义之眼”,对火的礼赞是教徒的首要义务,拜火是袄教祭祀的主要仪式,袄教徒在自己的衣帽c用具,甚至自己的身体上刻上火焰。 随着波斯人的扩张,袄教也传播到西域等地,西域的粟特胡人早早就信奉了袄教,他们在丝绸之路上来往经商,所到之处都建立袄教寺庙,袄,就是天的意思,所以汉人称袄教寺庙为胡天,隋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就各有两个规模宏大的胡天。阿胡拉在人间的代表称为麻葛,也就是执掌教仪管理胡天的祭司,由他们传播袄教教义,引导对光明神的祭祀,最高的麻葛在波斯。各地的信徒建立了庙宇,都会请大麻葛派出祭司来主持,但因为教徒分布地域太过辽阔,有些波斯派出的祭司甚至要走数年才能到达要主持的庙宇,于是袄教总教大麻葛就建立一个制度,向北c东c西三方派出使者,长住在外,代表自己处理教务,委任附近地域的祭司,久而久之,这三方使者各拥势力,名义上听从波斯大葛麻的,实际上各行其是自我传承,波斯总教也罢免不了他们。袄教东方大主教驻节在史国石城圣火寺,是西域及东土袄教徒的最高领袖,圣火寺里有终年不灭的圣火,是西域袄教徒的圣地。朝阳宫位于绝深山脉,数百年来从不在当地传教,与袄教更是鲜有交往,实在想不到东方大主教会来拜见。 陆变化首先问:“会不会是冒牌的?”法言c范虚等人也是这样想的,朝阳宫与史国相隔数千里,又不通他们的教义,即便来个假冒的大主教,众人也难辨别。隋朝时炀帝好大喜功,对西域诸国朝觐的使者极为优待,不仅沿途提供免费吃住,到了长安往往还有大量的赏赐。许多西域奸商就冒充使者,随便编一个国名,穿着奇装异服,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一路骗吃骗喝,到长安领了赏赐,再被隋军护送出境,攫取不少好处。但朝阳宫是清修之地,冒充袄教大主教又能得到什么? 法言问安仲期:“帖子上是如何写的?”安仲期念道:“圣教东方大麻葛c突厥颉利大可汗伟大的朋友c圣火寺大祭司达依麻葛阿伍德。”众人听到突厥二字都是一震,西域诸国多数依附于突厥,但袄教的首脑称颂颉利可汗也有点奇怪。安仲期突然对天风道:“师兄,我们当年去史国,有个年轻祭司是不是叫阿伍德?”天风点点头,安仲期道:“说不定来的就是他,达依是古代波斯语里东面的意思,大麻葛就是最高等级的祭司,阿伍德是他的名字。”周君内当年曾经带着天风和安仲期远赴西域游历,在史国拜见过当时的圣火寺大祭司,这是朝阳宫建立后与袄教唯一的一次接触,当时在场的还有两个年轻的经学搏士,一个确实就叫阿伍德。 法言道:“如果来者是师兄旧识,那当然好一些,但这人来得太过突兀,我们也不能不预做防备。”天风点点头:“来的都是缘,咱们以礼相待。陆师弟,按科教大礼准备迎宾。宁可虚办,不可失礼。范师弟,你和吉师弟就不必参加了。”天风让范虚和吉文操不用出场,那自是让他们负责警戒,以防不测。科教大礼是道家的最隆重仪式,叫作“依科演教”,不仅教中首脑人物要参加,合寺的道众都要着礼服,收拾干净,洒扫除草。朝阳宫虽然在中原威名赫赫,但在道教界并无过高地位,如果真是袄教东方大主教亲自来访,从礼仪上讲,以最高道场迎接也不为过。 进了山门,史胡子让忠恕去练功,自己回厨房去了。忠恕一进松雪阁,发觉吉文操竟然先到了,正抱着木剑,闭眼站立等着自己,忠恕从木架上抽出一枝剑来,向吉文操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吉道长,我要进招了。”吉文操眼也不睁,忠恕正在出招,只见范虚走了进来,低声与吉文操说了几句,然后二人急匆匆走了出去。 忠恕自己在松雪阁练剑,不一会,听到外面响起了音乐,他停了手,出门一看,只见法言穿着黄袍,陆变化和安仲期都身着黑袍,执着拂尘站在内门两侧,身后则是杜百年等二十多个道士,道长们都穿了正袍,戴着紫阳巾,年轻的道士像伊天官c吴真c贺兰等则肃立在二进院的边上,身旁摆了钟罄鼓等法器,这是个大阵仗,朝阳宫显然要有大事发生。不一会,天风穿着一身红袍从法堂走了出来,忠恕在寺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热闹,觉得非常好奇。 这时忠恕看见给老阿帮厨的那人挑着水桶出去了,往常这时老阿他们早就把一天的用水挑够,今天肯定是有更多的人要吃饭,厨房需做准备。老秦最近经常腰痛,手脚也不如过去利落,又不放心让其它人做,抢着干活,所以即使厨房多了两个人手,还不如过去顺利,忠恕就想去帮着他们做点活,别让老秦太累了,于是放下木剑来到厨房。厨房里果然比过去忙碌,老秦带着几人都在忙活,忠恕把袖子一撸,帮着史胡子洗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天风在院子里站定,法言带同陆变化和安仲期连同那先到的两个胡人出了山门,远远地看见一行人骑马过来,马上的骑者都身着白衣,非常醒目,等到再接近一些,已能看清前排为首之人的面目,他戴着镶着金边的白色尖帽,高鼻深目,一部红胡子分外惹眼,其他人都戴着毡帽,看长相全是胡人。安仲期低声对法言道:“好像是他!”“他”自然指的是天风曾经见过的阿伍德,法言道:“再看一下。”等来人更近一些,已经能看清对方的蓝色眼睛,安仲期道:“应该是他。”法言回头对杜百年道:“去告诉掌教师兄,就说故人到了。”意思是告诉天风,来者就是阿伍德。 一行人距山门百步就下了马,步行来到山门,显示对阿波大寺的尊重,走在最前面的红胡子阿伍德身材魁梧,比之安仲期还要高半个头,古铜色的皮肤,看着有五十多岁,高高的帽子上绣着一个侧面人像,后面七人,除了紧随阿伍德的那人年岁较大,其它的都是年青人,腰间挂着佩刀,看走路的身形每个人武功都不低。 法言迎上前去,阿伍德抢先几步,左手抱着右手举于胸前,说道:“善哉!善哉!”行的竟然是正宗的道家见面礼。道家以左手为善,右手为恶,左手抱右手,寓意为扬善隐恶。阿伍德身后年岁较大的随从跟着他行礼,其它几个分成两列,挺身而立。 法言行作揖礼,一面躬身,一面双手于腹前合抱,自下而上行礼,嘴里念道:“无量观!”这是道家向长者执行的礼仪。袄道两家虽然不同教,但阿伍德是一派宗主,在教中的地位比天风都高,法言行此礼是应该的,陆变化和安仲期等人都跟着行作揖礼。 法言道:“在下朝阳宫监院法言,恭迎大麻葛殿下!”这边安仲期自然就当了翻译,阿伍德哈哈大笑,走上前左手拉住法言,右手拉住安仲期,用胡语说了几句,安仲期回了几句,然后对法言道:“大麻葛还记得我,说想不到还能在这里遇到朋友。”法言笑道:“弊宫掌教真人也是大麻葛的旧友,正在寺里敬候大驾,请殿下移步!”安仲期一翻译,阿伍德大笑几声,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法言回身领着阿伍德进了山门,阿伍德左脚一进门,只听宫里一声鼓响,然后钟罄齐鸣,道乐悠扬,天风身着一袭红色道袍,率然一众道士迎了上来,阿伍德还是那套礼仪,天风还以对等的礼仪,阿伍德上前拉住天风的双手,道:“确实是老朋友,您比二十年前更加英俊。”他身后那个老者是通译,汉话竟然很是纯正,天风微笑道:“殿下谬赞,您比当年更有威严,光临弊宫使我们蓬荜生辉。”这几句掉书袋,不知安仲期怎么译的,他话音刚落,阿伍德又大笑起来,显得非常高兴。 天风过去都在法堂接待客人,那里地方偏小,今天有这么重要的客人,就把经殿打扫一番,平日大家都是在蒲团上打坐,今天特意安排了十多把椅子,天风把阿伍德让进经殿,客座准备了八把椅子,阿伍德坐下后那个翻译直接站在他的身侧,先到的两名使者,还有六名带刀的青年肃立在他身后。天风在主位上坐下,法言坐在他的下手,因为来客只有一人落座,宫中其它人倒不好再坐了。知客端上香茶,天风就向阿伍德介绍自己身边的道士,法言和安仲期已经见过,他指着陆变化道:“这位是弊宫的知客陆道长,这位是杜道长,”每介绍一位,被介绍者都向阿伍德作揖行礼,阿伍德端着茶杯,仅仅瞟一眼,点一点头,算是知道了,显得非常无礼。等天风介绍完了,他头也不回,左手向侧边一指:“这位是斯执力智者,是圣火寺最有学问的祭司。”天风和法言起身向斯执力行礼,斯执力倒老练,口念“无量观”还作揖礼。阿伍德一愕,侧头问了几句,安仲期翻译道:“这些你没教我,是不是冒犯了主人呢?”看来确实是行前现学的礼仪,只学了进门礼,其它的都不知了。 天风笑道:“殿下多心了,道家行礼仅是外观,内心的芳华自然涌现。殿下是不远千里来的朋友,一方宗主光临弊宫,我们已经感到非常荣宠。当年先师周真人带同我等叨扰圣寺,得到哈那根大麻葛盛情款待,甚是感谢,三十年难以忘怀。殿下执掌圣寺,惠及东方选民,本应是我们前去道贺,无奈山野小道,闭塞迂腐,竟然不知殿下主掌圣教,实是有违礼节。” 阿伍德笑道:“哈那根大麻葛是我的老师,十年前升天了,遗命让我承担更大的责任,服务教众,保圣火万年不熄。哈那根大麻葛曾经说周真人是东方的神仙,是东方最有智慧的人,让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向他请教,没想到他也升入天堂了。” 天风听到大麻葛如此推崇师父,执掌行礼,口道:“善哉!”心道:这个阿伍德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绝不会仅是为了见师父一面。 天风又回忆了那次随着师父西行的见闻,称颂了哈那根大麻葛一番,阿伍德笑道:“我老师是西方的圣者,有着与周真人一样的光芒,他留下遗言,要让周真人的光辉照耀粟特的草原与城池,也要让阿胡拉马兹达的光辉照耀东方。前年我教在长安重修寺院,我已任命了长安祭司,算是完成了先师一半的遗愿,今天来是想实现另一半。”天风心道:想请我们去西域传教,那可是困难之极,阿伍德应该明了这些,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 阿伍德道:“粟特大地过去与你们中原一样群雄乱起,国家林立,你争我斗,只有圣教跨越国界,解民众于水火,让光明照耀民众的心灵,给他们指引通向天国的道路。现在马兹达又向人间派出一位使者,那就是史国伟大的国王史得力恩,他即位三年就让史国重新伟大,与马兹达另一个伟大的使者颉利大可汗一起,统一了粟特大地,使民众不再遭受战争之苦。” 朝阳宫虽然偏处祁连山山中,毕竟还在大隋c大唐等中原王朝治下,天风对西域诸国的情形了解不多,仅知道粟特是在金山以西,云岭附近的极远之地,与中原隔着数百重大山,那里小国林立,居民多是胡人,圣火寺是在史国境内,教会权力超越国界,不依附于国王。史国是粟特诸国中国力较为强大的,与周边的康国c曹国等战争不断,更与新兴的突厥持续抗争,而袄教教会一直保持超然地位,但听这个阿伍德的说法,史国新国王与突厥联手,把粟特统一了,而且袄教教会也甘心情愿臣服于他们,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借着端茶杯的机会,瞄了一眼安仲期,安仲期也正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微微露出一丝嘲笑的意味,安仲期祖籍是安国,与祖居地还有联系,天风明白事实并非如此,阿伍德言过其实,但不知他为史国国王胡吹一番是何用意。 阿伍德道:“伟大的史得力恩国王开放c宽容c圣明,统一粟特后,与颉利大可汗共同把圣教定为粟特大地的国教,现在的粟特百业兴旺c商旅繁多,景教c摩尼教c佛教都在圣城设立教坛。国王欣闻周真人的伟大法力,诚挚邀请贵教到圣城开设教坛,传播教义开化人民。”他左手一挥,那个斯执力掏出一个信封,举过头顶,上前奉给天风,天风起身接过,斯执力退下。信封用西域麻纸制成,封口处盖着红色的封泥,天风打开,里面的内容是用胡文写的,他递给安仲期,安仲期扫了一眼,念道:“粟特大地的统治者,突厥大可汗很大的朋友,史国国王史得力恩字呈东方神教教主阁下:今粟特大地重新统一,我民急需教化,诚聘教主阁下为我国王座金印大法师,在圣城开坛立教,现奉上金币一千枚作为途资,另拨土地百顷,金币万枚作为建造资助,急盼成行。史国国王撒那史得力恩。”看来撒那是史国国王的名字,史得力恩是他的姓氏。 道教完全是中原的本土宗教,教义与西域各国毫不相干,虽然有西域胡人修道,但都是像安仲期一样已经汉化的胡人。过去也有西域诸国的国王和富商对道家的长生不老术感兴趣,求法求丹,施舍香资,但无一人皈依道教,也没一人邀请道家去当地开宗立派。即使受到邀请,各个道宗也绝不会成行,因为此事摆明不可为,轻则劳而无功,重则法灭身死。现在隔着千山万水的史国国王重金礼聘,这事确实透着古怪。 阿伍德补充道:“一千枚金币已经带上山来,敬请笑纳。”天风笑了笑,道:“谢谢殿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送来史得力恩国王的美意。只是自先师周真人仙去后,弊人无能,致使朝阳宫人才凋零,教规废弛,偏居一隅,苟安保全,实无力再西行,请殿下转告国王陛下,盛情铭感于内。”话中意思是朝阳宫无力去,也不想去献丑。 阿伍德听完,眉头微微皱起,迟疑一会,道:“我能体会阁下的心情,今天来到贵寺,感到寺庙破败教徒稀少,香客绝迹,深为遗憾。如果阁下一时无力成行,敬请接受法师称号,用国王陛下的资助修缮庙宇,光大教义,等兴盛起来再西行也不迟。”他竟然妥协办事,很能体谅天风的窘境。 天风道:“不怕殿下笑话,先师仙去之后,寺里发生内乱,西边那些大殿就是当时焚毁的。先师有遗愿,弊寺今后只习道修仙,一不干政求封,二不投军求功,因此之上,多数人已经下山而去,剩下我们几个坐守旧庙,修真求道。”周君内确实有整顿朝阳宫的意思,天风自认体会到师父的真意,因此才义无反顾地清理整顿,虽然失去八成的教徒,枯守深山十多年也不回头,并非杜撰师父的遗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阿伍德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蓝色的眼睛看着天风,脸上充满疑惑,好像觉得一个寺庙什么也不用做,有国王把封号与巨资送上门来而不接受,实在不可思议,他甚至怀疑安仲期译错了,就侧头问斯执力,斯执力告诉他就是这个意思。阿伍德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风,问道:“阁下的意思是你们这些人就永远在这山谷里念经求法,既不和国王打交道,也不与将军们来往,不接受他们的称号,也不接受封赏?”天风点点头:“确是如此!”阿伍德又问:“如果国王硬要赏赐你们呢?”天风道:“黄金与土壤,只要不用,有何分别呢?”那意思是你可以拿来,但我闲置不用,接受与不接受,实无分别。阿伍德笑道:“看来我是多此一问了,不过就我所知,只有教主去求帝王,没有帝王去求教主的。”天风觉得这个阿伍德来得蹊跷,必有用意,怕话多有失,不敢多说。 阿伍德接着问道:“如果一个王室贵胄,偷偷跑到寺里来,不是为了教义,而是为了偷学功夫,或者是借助你们的保护呢?”天风一愕,这种事情过去极多,二十年前入寺的人,没几个是要真心求道的,最典型的就是高洋和法言,高洋更名换姓是冲着武功而来,法言这个当年的花花公子潜入寺中,是为了避祸,初心也不是求道。天风微微迟疑,这边法言道:“先师临行前,弊宫重新立了教规,只要不是真心求道,只能请他们离开弊宫。”阿伍德看着天风:“这位道长所言是实?”天风判断阿伍德必有后话,但也只能点头:“按教规确实如此!”阿伍德道:“原来如此,我也愿意相信你们的教规就是如此。”安仲期这话刚译完,法言c陆变化等人已经听出阿伍德话意不善,难道他会因天风拒绝史国封赐为难朝阳宫? 陆变化一直在悄悄打量对方的阵势,斯执力看来是个饱学的儒生,阿伍德身后的八个人,包括那两个先到的使者,明显都有不错的身手,最靠近阿伍德的两人内力稍好,阿伍德本人看着倒没什么锋芒,但袄教四处传播扩张,纷争不断,他身为教主必然不会仅仅懂得念经持仪,可能与天风一样,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外表却不显相。但即便这十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要想与朝阳宫门人比身手,那是必败无疑,这阿伍德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会用其它手段? 想到这里,陆变化心中一惊,想到几个月前出现的指月环,暗道:胡人狡诈,说不定早有计谋,安排了后手,难道会下毒?这可不得不防,范虚与吉文操带人在寺外警戒,恐怕想不到饮食中投毒的事。他看了看天风,天风沉静无比,安详地看着阿伍德,陆变化悄声对法言道:“我去安排一下饮食。”不等法言点头就出去了。他径直来到厨房,见老秦c史胡子c老阿等人都在忙活准备饮食,忠恕没去松雪阁,挽着袖子在旁边帮忙,他问老秦:“那些胡人来过这里吗?”老秦摇摇头,陆变化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投入水缸,这是一粒救命的大还丹,遇毒则化出气泡,过了一会,缸中水依然清澈,没有动静,陆变化又在厨房里转了转,一切都与往常一样,但他还是不放心。 经殿里阿伍德见天风不接话,问:“听说贵寺有位叫史蜀西的伙夫,能不能让我见见他?”此话一出,除了天风,朝阳宫的诸位道士都是一怔,袄教教主断无知道朝阳宫厨房伙夫的道理,难道阿伍德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史胡子?天风点点头:“我宫确有此人,他是来自西域康国的商人,已经来了二十多年,殿下与他是旧识?”阿伍德道:“可能是旧人,也可能是新朋友。我长期追随老师,幼年就长住康国,天国是我的心灵归宿,康国就是我身体的依托,是我的祖国,听说这里有个康国人,不论识与不识,在千里之外遇到,总得要见一见。”这理由让人不能推脱,此时陆变化不在殿内,天风向杜百年道:“麻烦师弟去请史居士。” 杜百年来传达天风的谕令,陆变化正在厨房里四处翻看,听说阿伍德要见史胡子,心里一惊:史胡子不会就是袄教的目标吧?他能明显感到史胡子显得紧张,于是盯着史胡子的眼睛,问:“胡子,今天来的胡人是你们西域大大有名的人物,权势大得很,是袄教的东方教主,石头城圣火寺大祭司,你听说过吧?”史胡子道:“当年我听过哈那根大麻葛布道。”陆变化道:“不是他,是他的弟子,名叫阿伍德。”史胡子道:“阿伍德在西域是个大姓,我认识不少阿伍德。”陆变化道:“胡子,你可以啊,话扯得很圆,你跟我去吧,自己要当心。”史胡子笑道:“我这人油腔滑调惯了,说真话听着也不像。”陆变化对杜百年道:“师弟,你在这守着,我带他过去,今天的事有点不寻常。”杜百年点点头,留了下来。 史胡子看了看忠恕和老秦老阿,见他们都担心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他惹上什么麻烦,史胡子笑笑:“来个乡亲,我去叙叙旧。”跟着陆变化就要出门,忠恕道:“二伯,我陪你去。”史胡子拦住他,道:“我去认乡亲,有你什么事?在这帮着大伯干活吧。”忠恕拉住他的手,道:“我要去!”史胡子觉得忠恕的手都在抖,正想把他的手掰开,陆变化突然道:“让他去吧。长养如儿,忠恕就像你儿子一样,你的亲戚就是他的亲戚,也跟着认认吧。”史胡子叹口气,跟着陆变化出了门,忠恕在后面跟着。老秦不知道忠恕为什么突然要跟着史胡子,他们一出门,立刻就问老阿,老阿眉头紧皱,望着忠恕的背影,仿佛没听见老秦的话。老秦又看向杜百年,杜百年笑道:“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天风见陆变化领着史胡子进来,不明白为什么后面跟着忠恕。史胡子进来,径直走向天风面前行礼,过去天风受他的礼从不起身,今天站了起来,行抱拳礼:“善哉!史居士!”他一指阿伍德,道:“这位是袄教东方教主阿伍德大麻葛,他长期驻节西域,不远千里来到寺中,想见见你。” 阿伍德已立起身来,左手抬到胸口,向史胡子笑道:“王子殿下,阿伍德向您致意!”朝阳宫的人都是一惊,这嬉皮笑脸流里流气的史胡子,竟然是个王子?忠恕只是微觉意外,并不如何震惊,他不知道王子与他帮厨的二伯比有何了不起,就是阿伍德说史胡子是个国王他也不觉得奇怪。 史胡子也是左手抬到胸口,微微颌首,苦笑道:“又见面了!”阿伍德笑道:“在千里之外遇到老朋友,很是令人高兴。”他笑着说高兴,可忠恕听起来觉得有点冷。史胡子道:“你是很高兴,我是哭不出来。”阿伍德笑出声来:“您依然健康,我觉得也应该高兴才是。”史胡子道:“二十多年不见,你从祭司变成了大麻葛,我从王子变成健康的大伙夫,我能高兴吗?你能找到这里,说明我的父亲已经死去,你说我能高兴吗?”阿伍德噢了一声,点头道:“老国王升天时,没告知您讯息,路途太远,实在不便,您也应该体谅一下。对了,王子驾临道宫二十年,主人还不知您的身份,请允许我向主人介绍一下。”史胡子嘿嘿一笑:“请便!”拉着忠恕的手退到一边。 众人已经听出二人关系不善,但不知究竟如何。阿伍德站起身来向天风笑道:“请允许介绍我的老朋友,史国屈由那史得力恩王子殿下。王子殿下是史国老国王最心爱的儿子,伟大的史得力恩国王的弟弟。二十三年前他自己想当国王,谋刺哥哥,攻击圣火,挑动国内民众造反,事败后失踪。”阿伍德的介绍倒是简明扼要,两三句话就解开了人们胸口的疑问,看来布道的水平的确很高。史胡子哼了一声,只是冷笑,并不否认,看来就是如此了, 至此天风完全明白了阿伍德的来意,他端坐如松,以静制动,等阿伍德继续出招。阿伍德道:“国王最近才知他逃来此地,我东来巡教,诚邀阁下西行,国王陛下请我顺便将屈由那王子带回国内。”陆变化心道:这个顺便要做的事,恐怕才是你此行的目的,东巡诚邀才是顺手的幌子。忠恕把史胡子的手拉得更紧,史胡子此时反而放松下来,脸上一直带着笑意。阿伍德继续道:“请问教主阁下,屈由那王子并非贵教教徒,是吗?”天风点头:“他未入道籍。”阿伍德:“噢,那就好办了。”又问:“王子殿下生活在贵寺,教主阁下不知他的身份,那是他有意欺瞒,骗取保护,现在您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再收留他是否违背您不干政的教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法言c陆变化等人心里恼怒:这个阿伍德耍弄心机,故意给天风下套,他一上来就揭穿史胡子的身份,史胡子并不知晓前面发生过什么,没有否认自己是王子,由此天风就被套住。天风依旧淡然:“史居士如果真是史国王子,又做过那些事情,确实不宜继续呆在鄙宫。”阿伍德问史胡子:“王子殿下,我刚才的介绍没有造谣吧?”史胡子哼了一声,现在就是想否认也来不及了。 这几个月忠恕觉得史胡子与过去判若两人,急着教他射箭,又叮嘱他如何处事为人,有时忠恕做得不到位,就声色俱厉地喝斥,与过去的嬉笑逗弄大不一样,忠恕一直感觉二伯有事要做,仿佛两人就要分别似地,但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如此不同的身份。二伯在国内发动叛乱,对面这个大人物就是来押他回去的,忠恕虽读书不多,也知道叛乱是杀头的大罪,二伯回去怎么能好?不由得大急。 陆变化见天风顺着阿伍德的话越滑越深,有点着急,本想插话,但见法言坐在那里,和天风一样风轻云淡,浑不以为事,就告诫自己一定要静。 阿伍德向天风道:“那就请教主阁下执行教规。”竟然是逼着天风撵史胡子出门,天风淡淡地道:“教规只是用以约束教徒,史居士非我教徒,走还是不走,由史居士自己决定。”陆变化心里暗赞,这话说得妥当,只要史胡子说不走,谅阿伍德也不敢在寺里来硬的。 阿伍德笑道:“原来如此,随便有对头赖在寺里,长住下去,阁下也不管的了?”天风道:“道法虚无,普渡世人,渡人不分品级善恶贫富,入我门即向善,我道一视同仁,史居士如果要走,我不会拦着,如果不走,寺里会供给衣食,即使是殿下要在此长住二十年,我们也欢迎。” 阿伍德笑道:“你们的圣人有言,人生苦短,我的教徒都在山外,可不能在此长住。”他转头向斯执力使个眼色,斯执力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躬着腰递给史胡子,忠恕觉得二伯看完信,身体都在颤抖。阿伍德微笑着问:“可是巴尔得的亲笔?” 史胡子长吁一口气,向天风躬身一礼,说道:“有罪之人谢谢掌教二十年的收留!”天风起身还礼,浓淡地道:“善哉!我们不知居士尊为王子,辱没在庖厨,失了礼数。”史胡子道:“呵呵,掌教道长,这二十年是我过得最安稳的时光,虽然穷苦,但不必绞尽脑汁想着图谋王位,也不必防备着有人杀我,晨钟暮鼓,洗涤了我的野心,交了两个好朋友,还有这个可爱的孩子,心里充满快乐!”说到孩子,他拉住忠恕的手。 史胡子继续道:“当年我图谋王位,想杀掉哥哥,逼迫父亲传位于我,天不佑我,死了很多人,也没成事。父亲顾念父子亲情,不想追杀我,但哥哥不像父亲那样宠我,过去追随我造反的故旧被他抓了不少,如果我不回去,他们性命难保。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我一定不会回去,他们死就死吧,起事时就知道会死,只是在赌一把富贵,事没成只当是赌输了,但二十年耳濡目染道法教化,我要回去,再赌一把,如果我哥哥不食言,就以我的命换他们的命。”天风执掌礼敬:“善哉!善哉!” 忠恕听到史胡子要下山,拉着他的手急摇:“二伯!”史胡子抚摸着他的头发,眼里充满慈爱:“好孩子,你天性良善,不像二伯生来就充满罪孽,天理循环,造的孽必须去偿。你要谨记二伯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松懈,以后回来,要照顾大伯和三伯。”忠恕就想哭出来。 天风本意是想留下史胡子,如果任由阿伍德就这样把人带走,朝阳宫颜面无存,甚至让阿伍德把整个道家都看扁了,但史胡子自己要走,那也没有办法。 阿伍德向天风行礼:“王子殿下救人心切,既然要下山,我们就不叨扰了。教主阁下不肯接受封号,我也无法勉强,千枚金币敬请收下当作香资,算是我们一点心意。”收不收这一千枚金币,对天风来说实无关紧要,即便硬留在寺里,也会与尘土一样。天风起身行礼:“多多保重!” 阿伍德对史胡子道:“王子殿下,请恕我冒犯!您的智计史国第一,又擅长逃跑,这些本领我们都是万万不及的,万一您改了主意随意乱走,我们保护不周让您受到伤害,有违国王的嘱托。”史胡子冷笑道:“你想干什么?砍掉我的腿吗?”阿伍德道:“您是王室贵胄,我怎么能伤害您的身体?只是稍加限制,免得大家麻烦。”他一施眼色,身后一个白衣护卫就要上来,看似要对史胡子施以点穴之类的限制。史胡子头一仰:“阿伍德,你只要敢动我一下,我就不走了。”阿伍德眼中精光暴长,随即摆手示意那护卫退回去,笑道:“咱们都做君子,只要你信守诺言,我会给你足够的尊重!”史胡子冷笑一声:“你的尊重一个屁都不值!”说完,扭头就往外走,阿伍德向天风一抱拳,跟着出去。 忠恕一直拉着史胡子的手,眼泪不住往下掉,一出门就看到老秦和老阿站在门外,他陪着史胡子来经殿,老秦觉得气氛不对,心里着实放不下,拉着老阿在殿外等着。史胡子上前抱住老秦的肩膀,和他贴了贴脸,道:“老秦,史国的乡亲来接我了,我回去看看,过几日就回来。”老秦一看这阵势,又见忠恕眼睛都红了,再迟钝也知道史胡子有事了,眼泪流了史胡子一脸,他嘴拙,不知道如何说,只是抱着史胡子不丢手,嘴里一个劲地道:“别回去!别回去!”史胡子眼泪流了下来,挣脱老秦的手,对老阿道:“贼突,我下山了,没人吵你了,你好好清净几天,要照顾好老秦和忠恕。”老阿木呆着脸,点点头。史胡子又回头抱了抱忠恕,忠恕紧紧搂着他的腰,将头拱在他怀里抽泣。 这四人分别的场景催人泪下,陆变化怕自己不小心也流下泪来,赶紧扭过头去,贺兰等小道士都哭了起来,只有天风和法言神色如常,陆变化暗暗提醒自己守心,如果不小心着了相,就显得修为比法言差得更远了。阿伍德一众人冷眼看着史胡子与众人告别,也不催促。史胡子掰开忠恕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两个胡人紧紧跟随着他,阿伍德向天风等人告别,天风执意要送出山门。阿伍德处心积虑,设计了种种步骤想把史胡子带走,完全没有一教之主的风范,他精于算计不讲道义的作为,甚至不像个纯正的教徒,但袄教是一方盛教,有教徒数十百万,势力庞大,教主身份极为尊贵,朝阳宫虽然不怕他,也没理由得罪他。 陆变化等人则认为天风可能有所顾忌,才会任由这个阿伍德欺负,史胡子此去凶多吉少,想起有些伤感。 出得山门,六个护卫牵着马先行,两个护卫押着史胡子跟在后面,阿伍德和斯执力留在最后向天风等告别。忠恕依然拉着史胡子的手不丢,史胡子再次掰开他的手向外走去。 忠恕看着史胡子背影,心里痛苦异常,放声哭了出来,史胡子本已走出三四十步,听到忠恕的哭声,身形一顿,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心里不忍,返身走回,想再抱一抱忠恕。这时只见他身后一个小个子护卫抽出刀来,猛地向他背上砍去,天风等人看得分明,忠恕大声惊呼,老阿猛喝一声:“胡子!”史胡子是个很油光滑溜的人,觉得有异立刻向一边翻滚,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护卫本想劈他脖子,偏了一偏,只听史胡子大叫一声,血光飞溅,右胳膊被齐肩斩掉。史胡子倒在地上翻滚,那护卫挥刀又砍,史胡子痛得抽成一团,眼看刀将及身,只听啊地一声大叫,那护卫背上中了一拳,被打得飞了出去,忠恕已经挺身立在史胡子身侧。 变起顷刻,朝阳宫众人都是一惊,那护卫拨刀袭击史胡子,天风等人都看见了,但包括机敏的陆变化在内都愣住了,来不及反应。只有忠恕疯一般地飞了出去,一拳把袭击者打倒。史胡子鲜血直喷,痛得缩成一团,忠恕刚要伏身去抱史胡子,阿伍德的两个护卫已经拨刀冲了过来,被他击倒的护卫也重又扑上,两个人挥刀砍向忠恕,另一人却是冲向地上的史胡子。忠恕不及抱起二伯,拦在他身前,赤手空拳与三个人搏斗。二伯命在顷刻,忠恕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不顾及是否伤害性命,使出十成功力,想立刻把眼前三人打倒。那三人都不是弱者,刀法精奇,与出家刀法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三人配合默契,两人应对忠恕,另一个招呼史胡子。对付史胡子的那人武功最高,身法灵活,像白鸟一样飘忽不定,围着史胡子乱转,忠恕临敌经验不足,既要护着史胡子,又被眼前二人的缠着,左右为难,勉力支撑,只见刀影如三团寒光围在他周围,凶险万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老秦见史胡子倒在血泊中,忠恕冲了出去,被人围着打,嘶喊一声就想扑过去,老阿一把拽住他,低声道:“求道长。”老秦一下子明白了,扑通一声跪到天风面前,哭喊道:“掌教道长,快救救胡子吧!”爬着就来抱天风的腿,这边法言忙上前拉他起身,老秦挣着还要跪下去,无奈法言好像有无穷大力,把他身子托了起来,他无法跪下去,挣着身子大喊:“道长,救救他们!”他这边话音未落就听见贺兰一声惊呼,那边忠恕的长袍下摆被刀锋斩下一片,差点伤到腿。 刚才的变化确实出天风意外,史胡子已经答应随阿伍德下山见国王,只是听到忠恕的哭声才回头望望,那护卫定是怕他反悔,不假思索就抽刀击杀,显然阿伍德早就设计好,根本就没想带活的史胡子回去,他稍一犹豫,史胡子已经倒在地上,忠恕冲了出去,眼看二人命将不保。天风刚要发话,那边阿伍德问道:“这几人不是贵教中人吧?”天风道:“他们确实不是我教的,但他们在宫中二十年,与我教缘分深厚,再说道门清净,不能在此杀生,请教主殿下让人闪开,先救治伤者再说。”阿伍德缓缓道:“王子殿下意图反悔,我们只能临机出手应变。这是政事之争,教主不干政的教规要作废了吗?”天风道:“人命关天,上天好生,教规不能违逆天意。”陆变化c杜百年听到天风此话,立刻就要出手,阿伍德双手张开在二人身前一拦:“贵教要自毁誓言,与千万袄教教徒为敌吗?”口气很严厉,杜百年双手一推,道:“好吓人啊!”他刚一跨步,就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把他向后推了一下,竟然没跨出去,杜百年冷笑道:“不自量力!”单掌击出,拍向阿伍德的左肩,阿伍德还是张开双手,不闪不避,杜百年眼看就要击中他的肩膀,见阿伍德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立刻回力,打伤一个不反抗的人,比斗败更伤朝阳宫的面子,就在杜百年内力将收未收的一瞬间,忽觉一股大力推来,他不及抵御,被推得后退两步。这股力道刚猛异常,丝毫不亚于他的清宁生内力,显然阿伍德算准了他的反应,借机占了上风,这个阿伍德不仅心机过人,内力也着实了得。 这边陆变化见杜百年吃了亏,大吃一惊,他不知其中关窍,忙上前护在杜百年身侧,挥掌击向阿伍德胸口,阿伍德笑道:“要群殴吗?”陆变化掌到中途,左手手指已经挥出,一招神仙指点向阿伍德的气户穴。阿伍德庞大的身躯飘后一步,放下双手,道:“二位且住,我有话说。”杜百年这时也攻了过来,陆变化从阿伍德身侧闪过:“等你说完,血都流干了。”那边护卫挺刀就要拦他,阿伍德回身说道:“都住手吧!”话音刚落,与忠恕对阵的三个护卫几乎同时被陆变化摔了出去,趴趴趴三声,摔到地上就此不动,陆变化在靠近的一瞬间点中三人穴道,又用山居掌法把他们摔了出去,手法之快,简直不可思议。 阿伍德面对杜百年的进攻竟然转过身去,实是对他蔑视之极,杜百年大怒,恨不得立刻毙他于掌下,但多年修为终究发挥作用,在掌力将及阿伍德后背时硬生生收住。 忠恕险象环生,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面前闪耀的刀光突然消失,他顾不得喘气,趴下就去看史胡子,史胡子浑身是血,眼睛已经闭上,陆变化出指如风,点了他肩头穴道止住血流,那边杜百年赶过来,将一粒丹药放入他的口中,史胡子的嘴已经没有知觉,陆变化在他脖子上一托,用真力把丹药送了下去。 陆变化拿过杜百年的丹盒,走过去给那三个趴在地上的护卫解开穴道,三人勉力撑起身来,陆变化给每人递过一粒丹药,他比杜百年机警得多,知道天风纵使想救史胡子,也绝不想与阿伍德结怨,所以这厢打了人,立刻又来做好人。两个护卫接过了丹药,那被忠恕击中肩膀的护卫抱着肩头,愤愤地把脸扭向一边,不看陆变化,陆变化笑着要看他的伤势,他向后一躲,恨恨地瞪视着陆变化。阿伍德笑道:“久台恩,这是道长的好意,收下吧。”那久台恩还想再闪,陆变化右手已经扣住他的左肩,卸下他的力道,左手摸住他的肩头。忠恕为救史胡子,击出的一拳使了吃奶的力气,久台恩的肩头被击得粉碎,刚才竟然带伤用左手使刀,实在凶悍过人,陆变化用真气点住他肩膀周边穴道,固定住胳膊不让转动。那边安仲期走了过来,他是丹药圣手,朝阳宫外丹第一,随便炼制的次品放在世间都是灵药,他撕下一块袍布,包扎在久台恩的肩膀,然后又把陆变化的丹药喂服下去,只要久台恩不再受外伤,两个月内就能完好如初。 阿伍德这边连连感谢,好像不曾发生不快一样。这人脸皮之厚,心机之恶毒,实是令人发指。 老秦把史胡子的头托在怀里,忠恕一直哭喊着叫二伯,史胡子则翻着白眼,没一丝反应。安仲期觉得奇怪,刚才杜百年给史胡子服食的是他精炼的九转还丹,那是能生人续命的丹药,只要人有一口气,服下去立刻就有意识,他伏下身翻开史胡子的眼皮,又闻了闻他呼出的气息,炼丹之人都通药石之性,立刻发现了原因:“刀上有毒!”杜百年一听,骂出声来,忠恕哭得更响。阿伍德刚才一直在拖延时间,等着史胡子毒性发作,史胡子此刻只有出气没有吸气,圣手安仲期竟然也探不清到底用了什么毒药。如果药不对症,与再一次下毒无异,杜百年刚才吃了阿伍德的亏,急切想把面子捞回来,抖抖袍袖就想动手。陆变化见安仲期也没招,而杜百年跃跃欲试,忙拦在杜百年身前,眼睛看着天风,请他示下。 天风缓缓对阿伍德道:“教主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贵教我教皆重天意,现在双方都有人受伤,大家先把恩怨放在一边,请先回寺照顾伤者。”阿伍德笑道:“谢谢教主阁下的美意,这点伤对我教的勇士都是家常便饭,无妨什么。谢谢您的好意!我们就不叨扰了。哈立确,备马!”看似就要下山。 这边杜百年闪过陆变化,挺身一拦:“留下解药再走!”阿伍德笑问:“什么解药?”杜百年喝道:“装什么糊涂!”这边天风怕杜百年冲动,开口道:“王子殿下中了一种奇毒,性命有危险,请教主看在阿胡拉马兹达的份上,救人于危厄。”天风这话与请求差不多,阿伍德笑道:“教主阁下,不好意思,出门时紧张,忘记带了。不若先让王子殿下服下贵寺保命的丹药,我们带着王子殿下回去救治。就是路途遥远,贵教的丹药虽然有名,也不知能否支撑一个月。”此人实属无赖,不仅把天风的面子驳回,还把责任扣到朝阳宫头上。 陆变化在旁边突然高声大叫:“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快去请达师叔来!”安仲期转头疑惑地看着他,心里奇怪:达师叔精于内功,对毒药毫无知识,就是他老人家能解史胡子的毒也不必叫这么大声啊。突听阿伍德大喝一声,回身就是一掌拍出,掌到中途,立刻收回,暴睁双眼,好像要吃人。安仲期回头一看,只见一人站在斯执力的身后,一手扼着他的脖子,一手持着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那人却是老阿。 在天风与阿伍德对话时,斯执力在侧翻译,还有两个护卫持刀站在身后警戒,本来一直站在史胡子身边的老阿悄悄闪了过来,捡起地上砍中史胡子的那把刀,身子像鬼魅一般向斯执力飘去,陆变化看到,立刻明白他的用意,故意大喊几声分散阿伍德的注意。只见老阿幽灵一样闪过两个护卫,一把就拽住了斯执力的脖子,等阿伍德发觉回身施救,老阿已经把钢刀捺在斯执力的喉头,阿伍德只能收招,被老阿晃过的那两个护卫从后面持刀欲砍,老阿把刀向下一按,斯执力大叫起来,那两个人只得后退。 阿伍德瞄着老阿仔细打量,万没想到这个看似呆愣的大脑袋突厥人竟然施展这一招,老阿直盯着他的眼睛,闷声道:“解药!”说的是突厥话,阿伍德道:“朋友,突厥颉利大可汗是圣教的保护人,你我是一家人,快把刀收起来。我向大可汗保举你做达干。”达干是突厥的贵族称号之一,老阿根本不多话:“解药!”阿伍德笑道:“朋友,你刚才也听见我给教主阁下的答复,解药不在身边,你可以跟随我们去取,只要到了史国,我一定给你解药,决不食言。”老阿这次省略一字:“药!”阿伍德笑道:“这个朋友真执着,我喜欢执着的人。这样吧,虽然我身边没有解药,但是知道药方,请教主阁下把朝阳宫里的药材全数搬出来,我挑选几味,现在熬制,三天后可保药成。”老阿把刀又向下压了压:“数到三,这个就是刀下鬼!”阿伍德笑道:“你就是把他剁成肉块,也无济于事。不用数,你尽可以落刀。”老阿凑近斯执力的耳边,沉声道:“好,这位朋友,是你主人无情,要怪就怪他。”说着用刀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斯执力吓得大叫起来,这刀上的毒性他是清楚的,此刻见了血,一时半刻就会伸腿,阿伍德冷笑一声,并不制止,他宁可让袄教最高学者丧命也不交药,看来是铁了心要史胡子的命,陆变化甚至怀疑阿伍德可能真地没带解药。斯执力一死,无论天风承认不承认老阿是朝阳宫的人,与袄教就算撕破脸了,与阿伍德将有一番恶战,他向杜百年c安仲期一使眼色,三人悄悄呈三角站位,把阿伍德围在中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正在这时,斯执力突然用胡语大声说了几句话,阿伍德脸色倏地变了,安仲期低声对天风译道:“他说知道大麻葛的遗书所在。”阿伍德逼近一步,喝斥道:“胡说,哪有什么遗书!”斯执力道:“哈那根大麻葛仙去时只有我在身边,遗嘱是我起草,内容只有我知道。”阿伍德冷笑道:“大麻葛就算有遗书留下,我现在已经继承教主之位,也无需它加持。你私藏教主谕命,按理当死,上天遣下这个突厥恶魔,就是收你回地狱。”斯执力道:“遗书上不只有你一个继承人,还有喀什图学者,如果我不幸辞世,我的家人会把遗书交给他。”阿伍德冷笑道:“这么幼稚的谎话你也说得出口!你留这一手想干什么,难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我可从没想过要杀你。”斯执力道:“我对你从不放心。”阿伍德笑道:“呵呵!实在委曲你随护我了,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袄教的大主教一般是由上任大麻葛指定,教中再举行长老会通过,如无重大异议,长老会都会以教主遗嘱为尊,上任大麻葛哈那根去世时是在传教的路上,身边只有斯执力一个高级祭司,他向长老会传达大麻葛的口谕,却从没提遗书的事。虽然有人怀疑,也找不到可靠的证据,阿伍德顺利通过长老会任命接班。没想到斯执力多了一个心眼,竟然把遗书留着自保,更没想到一个能撼动教主位置的遗书也不能打动阿伍德。 斯执力见遗书的事威胁不了阿伍德,又道:“我知道多拓恩的下落。”阿伍德脸色大变,逼近一步低声喝问:“你说什么?”声音阴沉得吓人,还明显有点颤抖。斯执力道:“史丽古家族的人把他带走了,藏在撒马尔罕。”阿伍德逼近一步:“什么地方?”斯执力大为紧张:“我带你去!”阿伍德有点哆嗦:“他没受到伤害吧?”斯执力道:“现在还没有,史丽古派了自己的女儿照顾他。”阿伍德咒骂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两粒黑色的药丸,一粒扔向斯执力,一粒扔向陆变化。看来多拓恩对阿伍德比大主教之位更重要,不知这个到底是什么人。陆变化接过药丸,看也没看,直接给史胡子服下。 老阿不敢接药,任由药丸掉到地上,他揽着斯执力向后退开几步,示意杜百年把药拣起来。杜百年对阿伍德嘿嘿冷笑两声,作个鬼脸,然后背对着他缓缓弯腰,故意把屁股朝向他,实是有意引诱阿伍德发怒袭击他,但阿伍德视若无睹,并没动作。杜百年拣起药丸,塞进斯执力的嘴里,斯执力急不可待地吞下,杜百年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道:“您就像个百宝箱啊,知道这么多的私密。”斯执力咽一口唾液,道:“谢谢!伴君如伴虎,不得不然。”杜百年又对老阿道:“老阿,好身手!好胆略!”老阿不理他,松开斯执力,把刀扔到地上,回身去看史胡子。斯执力则回到阿伍德身侧,依旧恭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这对君臣各逞心机,摆明就是相互利用,经过这番生死博弈,依然如此和谐,朝阳宫众人大为叹服。 阿伍德一挥手,他的护卫们立刻列好队形,阿伍德上了马,向天风等人告别,骑马下山去了,一直到他们消失在森林中,天风才回转寺里,袄教一众人等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天风就觉得像做了个噩梦。 这边老阿背着史胡子,和老秦、忠恕一起回到寺里,把史胡子放到忠恕的床上。病怕对症,这种解药效力很大,史胡子很快就恢复心跳,呼吸也均匀了,只是他被砍掉一臂,身体里血液流失一半,面色像纸一样白。安仲期进来把了把脉搏,又给他服下一粒丹药,道:“性命是保住了,只是失血过多很是虚弱,不要动他。”忠恕一直守着史胡子垂泪,听到这话眼泪掉得更急。老秦做好一碗酸汤端了进来,安仲期道:“他现在还昏迷着,清醒后再喂。” 天将黑时,天风、法言、陆变化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范虚和吉文操,他们两个带人在外围警戒,看到阿伍德下了山才回到宫中。 天风亲自查看了一下史胡子的身体,对安仲期道:“师弟,今晚麻烦你了。”安仲期道:“我就守在这里,已经让天官去炼制凝玉碧血丹,三个时辰就会好。”法言看了看忠恕,问:“忠恕,你没受伤吧?”忠恕摇摇头:“没有,三伯说没事。”法言抓住他的左手腕,仔细探查了五脏六腑,没发现异常才放心。这个阿伍德太过奸诈,奸计让人防不胜防,搞得朝阳宫上下心神不定,他下山后天风命人在宫里彻查一遍才稍为安心。 陆变化看着老阿道:“老阿,你今天可露了脸,身手不简单啊。”老阿向外退后一步,左膝跪下,向天风躬身抱拳:“萨满教大萨都属下南方行者阿多让拜见掌教真人,请真人治罪!”天风双手去扶他:“善哉,阿使者!都是修行之人,何言治罪呢!”老阿不起身:“我隐瞒身份,欺骗掌教二十年,实是有罪。”天风双手微微一抬,老阿被一股柔和之力托着站了起来。天风道:“世间每人都有多种身份多张面孔,在座诸位莫不如此,修道就是为了去到同一个天国,阁下贵胄之子,身负绝技,能选择来弊寺苦行,我教诸人莫不感动。”老阿一愕:“掌教知晓我的来历?”天风道:“惭愧,使者刚进山时我们还真以为是突厥苦力,是达师叔三年前点拨,才知道使者是阿史德家族的高人,但愿二十年来弊寺没有慢待使者。” 天风襟怀坦白,并不故作高深吓唬老阿,坦言自己原来没看出来,是达僧寿判断老阿来自萨满教,而且是个苦行者。清宁生练到十重,已经洞世事如观火,一切通明。老阿悚然而惊:这些看似普通的道士,实则具有神鬼不测之力,自己被看穿身份,史胡子这个什么王子估计也早泄了底,幸好二人在寺中并无不轨,不然后果难料。 老阿的身份只有天风和达僧寿知道,但朝阳宫诸道士遇到这种意外之事,内心都很镇静,只有老秦和忠恕震惊无比了,他们刚才已经见识了老阿的身法,想他是个有来历的人,但没想到他会是突厥萨满教中的苦行使者。史胡子是个王子已经让人惊掉下巴,木纳呆板的老阿刚才施展一套不可思议的武功,还是一个草原教派的高人,为了修行,躲在山里二十年,做挑水砍柴做饭的杂役,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陆变化道:“我们封山二十年,把两个高人封在山中了,也许寺中还有皇帝国王,老秦,你不会是来自大秦的国王吧?”老秦不知如何回复,法言道:“老秦招呼我们吃饭三十多年,就是我们的国王。”老秦不好意思了。 天风等人回去后,安仲期留了下来,不时探望一下史胡子的伤情,偶尔注入点真气,催动他血脉加速流动,使丹药药力行得快一些。老秦知道史胡子性命无忧,就和老阿回去给大家做晚饭,刚来的两个年轻人看了半天热闹,晚饭都没来得及做。忠恕一直守在史胡子床边,抓着他剩下的一只手,过了两个时辰,听到史胡子呻吟了一声,马上喊他:“二伯,二伯。”史胡子嘴里咕哝一声,又不吭声了。安仲期道:“他快要醒了。”又过了好一会,史胡子嘴一咧,睁开了眼睛,看到忠恕,细声问道:“我还活着?”忠恕流着泪点头:“那些坏人被赶跑了。”史胡子闭上眼睛,回想发生过的一切,安仲期道:“胡子,你受了重伤,一会感到右臂发痒,就忍一会,很快就过去了。”史胡子抬抬左臂,道:“现在就想挠。”安仲期道:“别碰。如果实在痒,想想那个阿伍德就忍住了。”史胡子闭上眼睛,打一个激灵,看来是真在想阿伍德,阿伍德心肠之狠,实在令人畏惧。安仲期道:“你逞英雄,想回去救朋友,差点死在他们手上,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你朋友的书信,多半也是假造的。”史胡子苦笑道:“我这一辈子,只考虑自己,从不关心它人,到老了想充一回英雄,没想到弄巧成拙。” 这时老秦和老阿听到说话,知道史胡子醒过来了,立刻过来。老秦拉着史胡子的手,眼泪直流,咧着嘴说不出话来,他和史胡子、老阿三人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古寺二十多年,同屋而食,同榻而眠,一起劳作,性命就像捆在一起,一损俱痛,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们二人。史胡子眼泪涌出来,晃晃老秦的手,道:“老秦,我以后做不动活了,只剩一只手,连穿衣都困难,你得养活我了。”老秦笑着流泪,哽咽道:“你啥也不用做,我给你穿衣喂饭。”史胡子道:“还得端屎端尿。”他恶习不改,刚捡条命就又调侃老秦,老秦笑了:“放心,我一定做。”史胡子咧着嘴笑道:“真是个孝子!”老秦道:“那个胡人真不是东西,下手真狠。多亏忠恕和老阿,不然你今天就过去了。”史胡子道:“肯定是老阿放了个大臭屁,把那些家伙熏昏过去了。”他被砍了一刀,痛得倒地,只看到忠恕猛扑过去与阿伍德的护卫激斗,旋即毒药药力发作晕了过去,后来老阿偷袭斯执力,索要解药,他完全不知。老阿骂道:“贼胡!”老秦道:“今天老阿出了大力,如果不是他,你小命就玩完了。老阿被你成天欺负,想不到和你一样是个大人物,还是个什么使者,功夫高得不得了,出手就把那个说汉话的家伙制住了,逼那个大胡子交出药来,不然”史胡子仿佛看到天外飞仙,眼睛瞪得溜圆,直直地看着老阿,仿佛不认识这个人:这个平素被他欺负得一塌糊涂的挑水莽夫,竟然是个大人物,还有一身武功?老阿被他瞪得发毛,又骂了一句:“贼胡!如果不是忠恕死了命要救你,我才不愿意出手。”史胡子这才相信是真的,忍不住骂道:“老阿,你个贼突!真他娘能装孙子!你是个什么死者?不会是来自地狱吧?”老阿骂道:“日你大爷!”安仲期一直静静看着他们,被四人展露的亲情感动,人之相处,贵在真诚,他们性命相依,真诚相待,保持着纯真,这正是道门追求的无上境界。 史胡子一笑扯动了伤口,痛得一咧嘴,老秦忙道:“你先好好躺着,我喂你吃点东西,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好好说,你也不用下山去了,说话的时间长着呢。”史胡子道:“我觉得肚子撑着呢,好像刚吃饱了东西。”安仲期笑道:“你吃下了三粒九炼九制的碧血丹,三天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史胡子苦笑道:“糟蹋安道长的宝贝了!”安仲期笑道:“小道也是他们骂来骂去的胡人,咱们总得有点袍泽之谊吧!”史胡子道:“安道长如果认我这个乡亲,我打蛇随棍上,就大大地高攀一下。你别觉得我们聒噪,我得抓紧时间,好好跟老阿说说话”安仲期笑道:“你现在就是说上一夜也不会觉得累,要不要我回避一下?”史胡子忙道:“安道长在场正好,正好与我们做个见证。明天还得再求安道长一件事,今天先探探您的口风。”安仲期道:“你这胡子,都说出来了,还怎么探口风?” 老秦亲眼见到史胡子断了一臂,流血过斗,只是睡了一觉就精力旺进,不停地说话,虽然安仲期说没事,他还是有点担心:“胡子,你还是阖眼睡一会吧,养养神,咱们说话的日子还长着呢。”史胡子叹口气,拉着老秦的手道:“你个糊涂蛋,长什么长啊!老阿躲在这里二十年,今天为了我露出野猪尾巴,他还能再呆下去吗?”老秦一怔:“那有什么不行,掌教又不会撵他走。”忠恕心头一紧,转脸看老阿,他和老秦都是纯性之人,少经世事,心机不及史胡子一成,虽然知道老阿是个大人物,也不知道大到哪去,还以为他会与过去一样挑水劈柴,和自己同炕同息。见老阿不言语,忠恕就知道事情要坏,眼睛一酸,又想哭泣。史胡子独手向老阿伸了伸,老阿面无表情,上前拉住他的手。史胡子道:“老阿,谢谢你!”老阿又来一句:“日你大爷!”仿佛要把过去受的欺负全还回去。史胡子不以为意,把老阿向自己拉近一些,道:“老阿,欺负你成家常便饭了,你走了,胡子以后欺负谁去?”老阿本想再骂一句,一张嘴竟然觉得自己也想哭,赶紧止住了。史胡子道:“你要走,忠恕也要走,只剩下老秦和我这半残废了。忠恕以后还能回来看看,你也要回来看看胡子啊。”老秦这会才回过神来,知道老阿也要走了,情绪一下子上来了,拽住老阿的另一只手,道:“老阿,真要走了?”老阿不敢看老秦,怕自己真会哭出来,忠恕眼睛流下来了,安仲期在旁边,也觉得眼睛有点酸。 众人心酸不已,一时无话。史胡子放开老阿的手,对安仲期道:“安道长,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能不能行,先向您探个路。”安仲期道:“请讲!”史胡子道:“我年轻时罪行累累,作恶不少,差点恶贯满盈,这些您都知道了。我想加入咱们道门,和道长们一样修真求仙,不知寺里能否收留我。”安仲期道:“虽然你年青时做过糊涂事,但几十年的苦行,足以偿债消孽了。再者佛道都讲动心,只要诚心向善,皆与道门有缘,掌教师兄绝无不收的道理。”史胡子道:“谢谢安道长了,能否请您明天就安排一下?”安仲期知道他想赶在老阿和忠恕下山之前入道,好让他们两个放心,于是道:“我去见掌教,请他示下。”史胡子道:“麻烦安道长了!” 安仲期去找天风,这边四人情绪低落,半天谁也不说话。老阿拍着忠恕的肩膀,忠恕哽咽道:“三伯!”老阿道:“日月永分离!聚散终有期!”史胡子道:“这是突厥谚语吧?听着挺伤悲的。我的祖国也有句谚语: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终须别离。年轻时读着没什么,这会真是伤感。”他转头看着老秦,戏弄道:“老秦,这是读书人的雅言,你个大老粗,听不懂吧?”他故意调侃一下老秦,想活跃一下气氛,老秦道:“我是听不懂,反正不是高兴的话。”史胡子道:“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老秦,老阿要走,咱们得喝个大醉才是。”老秦道:“封山后就没人带酒上山,一滴酒都难找,哪能喝醉呢?”史胡子道:“情到浓时,喝水都能醉啊!老秦,你把我脖子上的链子取下来。”老秦道:“又说胡话,你脖子上光光的,哪有什么链子?”他们朝夕相处,赤裸相对的时候太多,谁身上长个痣都一清二楚,史胡子身无长物,老秦是清楚的。史胡子道:“过去光光,现在就有,就像这条胳膊,过去有,现在没有。” 老秦分开史胡子的衣领,果然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金色的链子,向外轻轻拉出,下面竟然吊着一个碧绿的玉坠子,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史胡子抓过来递给老阿,道:“老阿,这是父亲传给我的家族信物,叫聚魂。据说我的家族是太阳神的子孙,这个玉件得自太阳最早升起的地方,里面蕴藏着魔力,在史国最为危险的时刻会显灵,历来与权杖、王冠三位一体,是国王身份的证明。父亲因为宠爱我,把它私传给我,这才使我动了乱心,唉,当年跟着我起兵的族人,事败后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哥哥没拿到这个,心里也不清净,现在我要出家了,留着它也没用,你将来如果有机会到西域,遇到我的族人,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最好交给一个叫巴尔得的祭司。”老阿道:“胡子,天涯茫茫,哪能那么巧遇到他们呢?”史胡子道:“如果三年后还没机会,你就找个奔向西方的河流,把它投到河中,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愿吧。”老阿道:“这个容易些,我一定办到。” 在说话之间,安仲期回来了,身后跟着法言,老秦和老阿向法言施礼,忠恕也站立起来。法言告诉大家,史胡子的入道请求已得天风允准,明天即可开设道场,天风还亲笔写了一封信,让忠恕下山后带给周塞的周典一,看来天风也许可忠恕下山去找独孤士极。 第二天一早,陆变化带着贺兰送过来道袍、紫阳巾和麻鞋,忠恕和老秦扶着史胡子穿上,道袍显然是连夜做了加工,右边的袖子被裁掉,老秦又把史胡子的黄发修剪了一下,史胡子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脸上显出一片庄严来,只是与老秦和老阿嘻笑时,还是那副嘴脸。 史胡子竟然被达僧寿收在门下,成了天风法言的同辈,道号还是史蜀西,道场由天风亲自主持,天风给他加仪袍,达僧寿赐给法器,老秦、老阿和忠恕在旁边观礼。忠恕看到二伯歪着身子拜老君拜师父,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史蜀西从此再也不是那个给他讲神怪故事,逗他开心的二伯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忠恕背着一个小布包,挎着史胡子送的大弓,跟着老阿跨过了木桥,又忍不住回头望望,送别的人们已经看不到了,老秦一早就起身给他们做好饭,收拾行李,但说什么也不送他们,史胡子怕老秦哭倒,陪着他呆在厨房。昨天,忠恕专门去看望贾明德,贾明德正在为如何写外丹劳神,听说忠恕要走,简单说了句“要时时练功”就再也无话。法言、陆变化、安仲期、范虚、吉文操、贺兰等道人出来送别他们,老阿是萨满教的人,萨满在突厥、鲜卑、铁勒等草原部族中广有信众,老阿是教中的高级使者,不是等闲人物,寺里自然要送一送。忠恕在山中十多年,法言等人眼看着他长大,何况他与独孤士极关系不一般,在法言心中自然更有分量,陆变化、安仲期和吉文操都传授过他武功,说吉文操是他的师父也不为过,年轻的弟子中贺兰与他关系最好,贺兰一路上眼睛红红的,害得忠恕不敢和他对视。 老阿在前面走着,忠恕一步一回头,出了松林,朝阳宫的殿角已经看不到了,两个时辰后,朝阳峰的白白山尖也望不到了,家已经被撇在身后了,父亲一般的大伯、二伯也见不到了,忠恕在老阿身后不住抹泪,过去下山,总想着很快就会归来,这次下山,是要投向外面的世界,什么时候回来,能否回来都在不定之天。 一路无话,当晚二人在林中盘坐了一宿,第二天傍晚时来到走廊上,忠恕凭着记忆找到曾经到过的小村,村外新建了不少马圈,好远都能听到马的嘶叫声,看来候君集买的战马已经散布在走廊上了。忠恕找到一家熟悉的老乡,那户人家的小儿子还记得忠恕,见忠恕一行只有两人,还以为他们从山上逃了出来,忠恕也不过多解释,在他们的马厩里过了一夜,次日一早,向主人买了两匹马、两把刀和一壶箭,二人骑了马朝武威方向行去。 此时已是初冬,草木枯黄,走廊上随处可见奔腾的马群,通过互市,大唐一下子购买了三万匹骏马,这些马还得经过驯养才能成为战马,然后才会发往各个军镇,唐军在走廊上原有几个大马场,但也容纳不下如此大数量的马匹,就在张掖新建了几个马场。沿路经常碰见官军的巡逻马队,在靠近马场的小镇,进口与出路都有人盘查,遇到打扮或长相像突厥人的,往往要扣下审问。老阿此时收拢了头发,一身西北牧人装扮,外表与汉人没什么两样,但他汉话说得不流利,只能装作哑巴,一切由忠恕应付,一路倒也没事。张掖距武威五百多里,最多两天的马程,但老阿二十年来很少下山,看什么都有点陌生,一路上东瞅西瞧,不时停马瞭望,遇到村庄就吃饭歇息,一天也只走得三四十里,照这样行来,十天也走不到武威。 这天来到一个小镇,在河西走廊上,所谓的村镇往往只有十几户人家,大的也不过四五十户,而这个小镇看上去有百十户人家,屋舍成片,道路两旁还有三四个商贩,看来是一个要紧的交叉路口。在一个挂着酒幌的小店前老阿又停住了,忠恕跟着下了马,小店门脸小,里面倒还宽敞,放着三四张桌子,靠后门的一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三位客人,老阿打手势示意在这里长歇一会,就自己找一张桌子坐下。忠恕把二人的马牵到后院喂料,见马槽旁拴了三匹大马,马鞍都没卸下,马背上还挂着行囊,看来马的主人一会还要赶路。 忠恕进得店来,店掌柜正在问老阿要吃点什么,老阿板着脸直管摇头,老板看他木呆呆地不言不语,猜测他多半是个哑巴,见忠恕进来,忙笑脸迎道:“小哥,你和这位大叔要点些什么?我们店里有自家酿造的土酒,今天杀了一头牛,有刚煮好的牛肉。”忠恕一路上已有应付的经验,道:“我们还要赶路,有大饼和咸菜就行。两匹马好好照料一下,我们多多付钱。”店老板看来是个有见识的人,再小的客户也不嫌弃,笑着出去,一会就端上来一盘咸菜和四张大饼,又上了两大碗茶水。老阿和忠恕手拿大饼就着咸菜吃起来,这时临桌一个客人站了起来,一手端着一大盘牛肉,一手掂着酒坛,把酒和肉砰地放到忠恕的桌子上,自己扯把凳子,骑着坐了下来。忠恕见他身材魁梧,三十岁左右,黄色脸庞,同桌的两位像是他的伙伴,三人都穿着深褐色的布袍,与官兵和当地百姓的打扮都不同,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人道:“小哥,恕我冒昧,你看着也是个要投军的,打仗厮杀斩首取功的人哪能不吃肉喝酒!来,请,今天算我请客!”说着抬手把忠恕和老阿面前的茶水泼到地上,提着酒坛给两人满上了酒,然后又自己满上,忠恕从没喝过酒,被凛冽的酒气一熏,眼睛都睁不开,那人举起自己的酒碗,道:“在下张虏,弓长张,胡虏的虏,敬二位!”说完举头一饮而尽,然后向忠恕和老阿亮了亮碗底,忠恕不知如何是好,老阿举起碗来一饮而尽,忠恕无奈,只得端起酒碗凑到嘴边,酒一入喉,只觉得一股辛辣冲下肚来,嗓子一抽就剧烈咳嗽起来。 张虏哈哈大笑,他的两个同伴也笑了起来,老阿就像喝了一碗清水,面不变色。张虏重重地拍了下忠恕的肩膀,道:“不会吧,老弟!以前从没喝过酒?”忠恕点点头,张虏问:“从没杀过人?”忠恕又点头,张虏眼睛一眯:“不会没打过架吧?”忠恕道:“也算打过。”他不知道与阿伍德护卫的短暂搏斗算不算是打架。张虏笑道:“哈哈,老弟,恕我直言,你这样的品性去投军多半是不成的。到了军中,除了喝酒吃肉就是打架杀人,你软绵绵的,只剩被人欺负了。你爹看着壮实,但年纪太大,又是个哑巴,到了军中白吃饭,不能打仗还得养活他,人家不会收,你们爷儿俩还是回去吧!”忠恕道:“我去投靠一位军中长辈,他命令我去的,不能回去。”张虏道:“别听那些老兵油子瞎扯淡,说战阵如何如何轻松,跟着某个将军光打胜仗,抬抬手就立功受赏,跑跑腿就因功封候,全是蒙人的鬼话!就是看不得你在家悠闲,他在军中受罪,花言巧语把你骗去,今天挨打明天挨刀,缺胳膊短腿,他才算开心。”忠恕问:“大哥,你们几位是要去投军吗?”张虏道:“我们哥三个是甘州的府兵,西边太平淡,一直没有战事,官府多年不抽调,我们三个都是光棍,家里没产没业,听说东边要与突厥开战,就给上头提出编入武威府,也许有机会挣个功名,如果侥幸不死,也置块地娶房媳妇。”府兵就是各级官府登记在册的当地百姓,由官府授给田地,平时耕作,农闲时搞些战阵训练,战时受募当兵打仗,战事结束重回原籍,依旧务农。 张虏又把老阿面前的酒碗倒满,自己也满上一碗,对忠恕道:“老弟,当兵就得这样,有股豪气,喝了这碗酒,砍头也得走!来,干了!”说完又喝一次亮底,老阿也干了,忠恕被张虏的豪气感染,硬喝下了半碗,微微觉得头晕。张虏道:“老弟,我看你持着大弓,臂力想来不错,这张弓,没有三百石的力气只怕开不了,如果不是看到它,真以为你老弟是个文弱书生呢,哪知道是人中豪杰。”忠恕舌头有点不利索了:“这是二伯送给我的,说是万中求一,我练了三个月,还不算熟练。”张虏道:“老弟,以后到了军中,建功立业,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几个。”说完也不敬忠恕了,自己抬手张嘴,一碗酒又下了肚,忠恕被感染,也把一碗酒喝干,立刻就觉得天旋地转,心中虽然清楚,眼睛却睁不开了,只见旁边的老阿一头栽在桌子上,他想站起身来,但浑身软绵绵,力量提不起来,刚想凝神运气,身子不由自主歪倒在桌子上。忠恕这时才知不好,着了这个张虏的道,虽没丧失神智,但浑身瘫软,一点力也提不起来,不觉心中大悔:二伯无数次提醒自己要有防人之心,哪知道一下山就栽倒在一个无名小镇,任人宰割无力还手,什么投军建功报仇雪恨,统统化为泡影,还连累三伯一起受难。 忠恕听到张虏嘿嘿笑了几声,感觉他从自己身边提起了那张檀木弓,只听嘭地一响,知道他试着拉了一下弦,听声音就知道他没能拉满,果然听张虏骂道:“这笨小子臂力倒不小。”只听另外一人道:“也许是别人的弓,他暂带在身边。”张虏道:“这么好的东西,人见人爱,谁会让他人带着?真是件好东西,沉甸甸的,闻着真香,可惜咱们用不了,不然离得远远地就能射杀个百夫长千夫长,好歹封个爵位。”另一个声音道:“这么好的东西,咱们用糟践了,还是献给大将军,能赏得个校尉当当就足够了。”张虏道:“也只能这样,先找个东西包起来,免得别人眼红。老板,这是给你的酒钱,外加几文,再找个包裹来。”忠恕听到那店老板答应一声出去了,然后就听见咚地一声响,一个人倒在自己脚边,接着听见呛锒两声,是长刀出鞘的声音,张虏喊道:“老家伙,嘿”,然后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忠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双手在自己后背按了按,一股热力透进经脉,肚子里一阵翻腾,张嘴把喝下的酒吐了出来,酒一离嘴,眼睛立刻睁开了,只见刚才趴在桌子上的老阿站在身后,而张虏三人倒在地上,三人眼睛大睁,透着惊恐。这才明白刚才是张虏觊觎他的檀木弓,在酒里作了手脚,骗他们二人喝酒,老阿早就发现有异,故意装作中招,引得他们出手,这三人都是一般的府兵,只是力气大一些,老阿一举手就把他们轻松制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刚一出山就被人下药迷倒,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忠恕满脸羞愧,不敢看老阿,老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到后院。忠恕牵出马来,老阿把张虏三人的马鞍卸下,用刀砍成两半,他倒不是怕他们追上来惹事,只是不想与这种人啰嗦。 忠恕垂头丧气地跟在老阿身后,向东走了二十来里,遇到个小村子,时辰还早,老阿又要住下,忠恕只得听他的,找了四五户人家,才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找个睡觉地方。忠恕刚把柴草铺好,就见老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坛酒来,看坛子的样式,与张虏手持的一样,不知他什么时间偷偷取了来,一路上也不知放在哪里。老阿让忠恕坐在他身边,挥手拍开酒封,道:“孩子,前面不远就是武威了,穿过城向东北,有条去代州的大路,周塞就在代州城南不远处。”忠恕忙问:“你呢,三伯?”老阿道:“我要正北了。”忠恕一听眼前唯一的亲人也要分别,忍不住又要哭,老阿道:“你找到亲人,如果能抽出身来,记得回去看看大伯他们。”忠恕泪眼朦胧,问:“三伯,你还会回去吗?”老阿道:“看缘分吧。你要记住,三伯一直到死都会一直牵挂着你,希望你能有出息。”忠恕流着泪道:“我一定好好做。”老阿举了举坛子,道:“那个张虏说得对,当兵哪有不喝酒的,来,陪着三伯喝一场。”说完举坛到嘴边,一仰头喝下一大口,然后递给忠恕,忠恕接过来,没一点犹豫,举起猛灌一口,辛辣的液体直接落肚,老阿接过来,笑道:“这才像话!这是与三伯的分别酒,想吐也要忍住。”说完仰脖子又是一大口,忠恕接过来也跟了一口,立刻觉得有点上头。老阿道:“三伯再教你一招,如果不胜酒力,就运一运丹田气,走一遍小周天,立刻能多喝三五碗。”忠恕一惊:“三伯,你懂内丹?”老阿摇头道:“不能算懂,呆在寺里二十多年,那些道长们每天在身边不停地叨叨,就是塞上耳朵也记得烂熟了。”忠恕问:“大伯二伯会不会也记住了?”老阿道:“你不用担心他们。老秦身体强壮,无病无殃地,就是不修内丹也至少能活百岁,胡子入了道籍,还是那个最老老道的弟子,老道士能不教他内丹?说不定再过几年他还成仙了呢!”忠恕道:“那我就放心了。”老阿道:“临走三伯再叮嘱你一句,要有防人之心,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全无防备。”忠恕道:“我记下了,三伯。”爷儿俩说着话,你一口我一口,把一坛酒喝得光光,忠恕不胜酒力,按老阿的办法运了三次真气,最后一歪头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老阿已经把两匹马整备好,二人牵着马出了村口,老阿停了下来,忠恕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扑过去抱住了老阿,老阿一手揽着他,一手在他背上轻抚着,嘴里不停念叨:“好孩子!好孩子!”抱了会,忠恕左手擦了擦眼泪,刚想松开老阿,突觉得后背关门穴上一紧,随即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老阿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忠恕大惊,不知道一向疼爱自己的三伯为何如此。老阿抽出忠恕的刀来架到他的脖子上,刀锋紧贴着肉,眼神冷漠得可怕,忠恕想问,嘴却张不开,老阿盯了他好一会,猛地撤刀还鞘,挥手拍开他的穴道。忠恕简直要哭了,老阿不理他,翻身上了马,道:“这是三伯教的最后一招,永远防范任何人。”说完扬手一鞭抽在马臀,头也不回地向北跑去。忠恕呆呆望着老阿的背影,好久才回过神来,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前路漫漫,他觉得无比的孤单。 靠近武威,景色与张掖已经全然不同,戈壁已经悄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到处可见农田和村庄,还有几处非常大的马场,路上的行人与商旅也多了起来。武威是凉州治所所在,是都城长安的西门户,大唐必守之地,驻军甚多,城墙高厚,城区也比张掖大了不少,凉州自古民风剽悍,三百年来纵横天下的陇右精骑就出自这里。 忠恕穿城而过,沿着通向灵州的大道一直向东,两天后来到了黄河边。在忠恕的想象中,黄河应该是书中描述的那样,汹涌澎湃奔腾不息泥沙俱下,而眼前这条河不足三丈宽,表面平静微微泛黄,与书中的黄河相差甚远。他不知道黄河在上游就是一股清窄细流,在进入河套后才变黄,奔行两千里出了龙门才变得宽阔。黄河上有一座用木船搭建成的浮桥,过桥要收三文钱,忠恕牵着马过了桥,桥东就是灵州地界了。 灵州景物明显与凉州有异,土地呈褐黄色,草木稀疏,一条条的沟壑布列在大地,从灵州经过盐州、夏州到银州,中间四百多里,忠恕走了五天,他发觉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的道路大多穿行在沟谷中,东西向的道路大多宽广平坦,南北向的则窄小弯曲,向人打听才知道这是当地官府故意为之。这里隶属关内道,曾经是突厥人南下攻打关中的主要通道,隋朝在这里设置了多个军镇拱卫关中和京都长安,当地南北向的道路原本也是大路,隋文帝杨坚在位时,为了延缓突厥骑兵行进的速度,就征发当地民众,硬是将南北向的道路动了手脚,把大路裁成小路,直路修成弯路,将河道上的砖桥全部拆除,代之以木桥,在突厥袭来时或拆或烧,破坏起来方便,当地民众多集中居住在用砖土混合搭成的土堡里,三五里就能看见一个高高的土堡,进口都有人把守,看来这里对防备突厥非常上心。 出银州城东面不远,又来到了黄河边,黄河在这里宽阔了很多,河面有七八丈宽,河水滔滔,望着有些眼晕。向东的道路到河边自然就结束了,忠恕一问才知道,沿河上下游几百里没有一座桥,要过河东,只能乘船。忠恕无奈,只得沿河找船家,可是河东河西少有来往,夏季还有些农夫撑着小船在黄河上打鱼,都是些仅容三两人的小船,现在河面上寒风刺骨,鲜有收获,自是没人再做此营生。忠恕向下游走了四五十里,直到进入绥州地界才找到一条船,那是条仅容下一人的小船,坐两个人就怕要沉,更别说载马,船主是个当地的耕夫,三十来岁,无论忠恕出多少钱,就是不肯带人过河,忠恕最后把马送给他当船资,他这才答应冒险送忠恕过河东。 忠恕蹲在船前边,冷风吹得脸发痛,小船行到河中央,一晃一晃地向下游漂去,河水淹到船沿一寸处,那船家轻易不敢划桨,只在船头偏向时轻轻点几下拨正方向,一直向下游漂了二十多里才抵达东岸。船夫告诉忠恕,这里是石州地界,属于河东道,代州也属河东道管,大业六年杨广北巡,被突厥围困在代州雁门关,朝庭调发河西府兵过河增援,他的哥哥当年也被征发,在代州死于突厥人的刀下。具体向代州怎么走,船家也不知道,他叮嘱了忠恕几句,才划着船返回河西,船小力弱,无法逆水行舟,他依旧漂着向下,等他到了西岸,只怕已经离家三四十里了。 忠恕沿着黄河向上游走,只见河岸边都是高高的黄土,像一堵城墙困着黄河,却没见有向东的出口,没有出口说明东面没有道路与人家。没有了马,只能徒步在松软的泥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直走了二十里,眼看天就黑了,还是没看到人迹,忠恕此时饿得发慌,可身上已经没有可吃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得取下弓来,四处留意寻找猎物。不一会,他听到前方一处低矮的小树丛中传出一声鸡叫,估计有野鸡,他悄悄靠近,果然看到一只黑色的野鸡在觅食,他抬手一箭,那野鸡叫了一声扑腾几下就不动了。 忠恕现在弓力强劲,准头也高,野鸡被箭钉在了地上,他抬眼望望,找个避风的沙窝,在河滩上捡些朽木枯草,点着了火,把野鸡稍加洗剥,削一根尖棍穿了,举在火上烤,不一会就闻到了一股肉香,烤熟后从怀里掏出盐来撒在上面。史胡子一再告诫他,无论何时,只要出门,一把刀、一张弓、一袋盐都是要带的,弓不离马,而刀和盐不要离身,现在这些东西派上了用场,他用生人剑切下一块鸡肉送到嘴里,野鸡肉没有多少油,但很有嚼头。忠恕心里苦笑,庭芳送给他的生人短剑削铁如泥,原是用来杀人建功的,此时被当作杀鸡进食的工具。想到庭芳,他心里一阵温暖:过了河,离她更近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会记得山上的事情吗?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她还会认出我来吗?我如何称呼他呢?现在二人都已成年,再叫庭芳妹妹只怕不妥当了。 一只烤野鸡吃个开净,忠恕才觉得微饱,到河边洗了手脸,回到草铺上盘腿坐下,运行小周天,进入物我两忘的入定境界。自出了祁连山,他牢记贾明德的嘱咐,一有空闲就打坐行气。贾明德曾说他的清宁生已经修过六重,清宁生第六重境界叫元婴,顾名思义,就是说此时内丹已经成形,丹田处就像有个婴儿屯住,只要修炼不断,内力就会自觉不自觉地生长。清宁生的境界划分有极大玄机,当年周君内把内功境界分为十重,达僧寿曾经提出异议,认为天才九重,丹境却分十重,比天还多一重,似乎不妥,周君内笑了笑,指指自己的心,道:“天在这里,这里比天大。”达僧寿当时不解,周君内仙去多年后,他才明了其中涵义,天当然无所不包奥秘无穷,但道者修心就是要穷极天地变化,所以才有道家那句名言:天定胜人,人定胜天。忠恕对道家的功法境界几乎没什么感悟,贾明德讲的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什么神游太虚,渺渺大罗,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只是遵照着行气,不重体验倒也进展神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第二天又沿河上行了十多里,终于见到河边有一个码头,右侧有一个东向的出口,令忠恕不解的是,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大船,四周却没人,这船前后有三个仓位,能装下数千斤的谷物。忠恕向东走上土原,不久就到了一处村庄,一打听,这里已经是岚州,向东再走三十里,就有个向东北方向的大道,直接通向代州。那个码头是为驻军沿河运输粮草修筑的,下游一百多里,还有个慈光码头,有七八艘大船,专门用来运输粮草,再往南去,就是黄河最大的关口蒲津关了。 忠恕来到一个较大的镇子,他现在走路根本不觉得疲累,但一张大弓套在身上,又挎着一个装满箭簇的胡禄,行走非常不便,就想买一匹马代步,但打听之下才知道,别说战马,就是耕马在当地也很稀有,这里耕种常用的牲畜是牛,官府鼓励民众养马,特别是养战马,但当地田少人多,土地又贫瘠,百姓糊口尚艰难,根本无余力饲养马匹,他转了半天,买到一匹耕种用的老马,配上一个简单的马鞍,骑着上了路。 代州在隋时称雁门郡,是河东防守突厥的重镇,著名的雁门关就在现在的代州城西面,它与宁武关、偏头关合称三关,偏头关在西面,雁门关在东面,宁武关在中间,三关联成一线,扼守着三晋的咽喉。三关之中,以雁门关最为紧要,它位于恒山山系的勾注山上,北面是雁北高原,南面是忻定盆地,隋末战乱,突厥曾围困隋炀帝杨广于雁门关,杨广南巡江都后,晋北防守削弱,突厥趁机攻下云州、代州、雁门关等地,把城池全部拆毁,骑兵可直抵晋阳城下,大唐建国十年后才重修代州城,把突厥人挡在雁门关外。 周塞就位于雁门关南五十里的恒山脚下,周围百里的居民很多不知道雁门关在何处,但都知道去往周塞的道路,可见周塞在当地名气之大。 远在三十里外,忠恕就看见一座高大城池矗立在巍峨的恒山脚下,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城池的雄伟,周塞城依山而建,城墙从山脚向上蜿蜒,一直修建到了山半腰,建城的难度非同寻常。在城墙二百步外,有一条两丈来宽一丈多深的护城河,城门前面有座吊桥,桥头有人在值守,守卫的人背持弓箭和长枪,都穿着褐色的衣服,制服与唐军的不同,也与当地百姓不同,看来是当地的府兵或乡兵。这里既不是军事要塞,也不是州治、县治所在,有这么一座规模远超武威、张掖、灵州等要地的城池,无怪乎那么有名了。 忠恕牵着马走上吊桥,桥那头有四个人值守,一个挎刀的年青人伸手拦住他,忠恕穿着河西走廊上民众常穿的羊皮袍,戴着皮帽子,光看打扮就知道不是本地人,那青年长着一双浓重的眉毛,一双倒三角眼,面相很凶,他斜着眼围着忠恕转了一圈,问:“从哪来?到周塞来做什么?”忠恕道:“从祁连山来,找周典一大侠。”那青年转头问同伴:“王三会,知不知道祁连山在哪里?”三个同伴都摇头,那青年又问:“找周周大侠何事啊?”忠恕道:“阿波大寺的天风掌教有封信要交给他。”那青年右手一伸:“拿来!”法言转交这封信时,曾明言要交给周典一本人,忠恕只得道:“监院道长让我交给周大侠本人。”那青年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道:“你的马也是从祁连山骑来的?”忠恕摇头,那青年又笑着问:“你从祁连山南下,这一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他以为祁连山在周塞北方,忠恕知道这个青年起了疑心,自己的回答并不能令他满意,祁连山离这里太过遥远,寺里的情形更远非这些人所能了解,就准备耐心给他解释。 正在这时,从城里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戴着皮帽子,精瘦的面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挂着宝剑,那青年上前施礼,叫声:“周三叔。”那“周三叔”笑着点头:“我出城办点事。唉,刘胜,又是你当值啊。”刘胜笑道:“卢二郎女人要生了,让我替他一会。您一个人出城,要不要我跟着跑跑腿?”周三叔一边走一边笑着摆手:“一点小事,去去就回。”他走过忠恕身边,不经意地扫了忠恕两眼,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鼻子猛嗅两下,然后回过身来,打量了忠恕一会,微笑着问:“请问小哥从哪里来啊?”忠恕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刘胜抢答道:“他说从祁连山来,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不敢放他进城。”周三叔噢了一声:“祁连山可是很远的地方啊。”忠恕道:“在西边两千里,我走了一个月。”周三叔问:“祁连山很大啊,小哥来自什么地方?”忠恕一听他姓周,猜他可能是周典一的亲属,道:“我来自祁连山阿波大寺。”周三叔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那是个佛家寺院吧?里面都些和尚?”忠恕道:“没和尚,都是道长。”周三叔眼一亮:“小哥有没听说过一个叫朝阳宫的地方?”忠恕道:“道长们讲山外的人都叫阿波大寺为朝阳宫。”周三叔眼里闪出光芒,问:“小哥贵姓?”忠恕道:“我姓段,名叫忠恕。”周三叔笑了:“叫忠恕?哈哈!”他拍了拍忠恕的肩膀:“能不能让我看看这张弓?”忠恕立刻想起张虏的事,但又觉得这周三叔不像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就取下弓来双手呈上,周三叔道声谢谢,接过弓来,凑近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拉了拉弓弦,笑道:“千年紫檀木,花豹筋弦。”这时刘胜接口道:“这张弓,与小姐的那张弓一样啊!”周三叔笑道:“当然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忠恕道:“庭周姑娘那张弓,也是我二伯做的。”他刚想说“庭芳妹妹”,马上改口“周姑娘”,周三叔笑着望向他的腰间,忠恕不解他看什么,周进笑道:“当年我大哥进山,好像留下一把短剑。”那把生人剑插在内袍腰带上,忠恕忙取了出来,周进抽出看了一眼,递还给他,抱拳笑道:“在下周进,周典一大侠是我堂兄,如果不是看到这张弓,差点把朝阳宫贵客拦在城外,失礼得很,段小哥莫怪!” 忠恕一听是庭芳的长辈,跟着叫了声:“周三叔。”周进拉住他的手,笑道:“哈哈,庭芳叫我叔叔,你叫三叔也不为过。我大哥刚出城了,庭芳侄女在,咱们找她去。刘胜,你骑着马先去知会周姑娘一声。”刘胜不好意思地对忠恕笑道:“你这匹马又瘦又老,一看就是河东的农马,想你是偷了进城卖的,误会你了,对不住!”忠恕笑道:“是我从农家硬买来代步的。”周进挥挥手:“别赔不是了,快去吧!”刘胜骑上马进城了,周进接过忠恕手里的缰绳,想帮他牵马,忠恕忙道:“三叔,还是我来吧。”周进笑了笑:“好,咱们慢慢走,段小哥也看一看我们周塞的风物,这里虽然是小地方,比不上晋阳那些大城,但绝不比代州城差。”忠恕牵着马跟着周进入了城门,见果然如周进所言,周塞很有格调,仿佛是仿照某一个大都市建造的,城内街巷整齐,道路干净,民众繁多,绝不像是一个集镇。 周进一边走着,一边给忠恕介绍城里的情况,忠恕道:“周大侠曾经专门去寺里找法言监院请教建城的事,没想到是要建这么个规模的城池。”周进笑道:“从山里回来后,我大哥领着周围十村八寨的乡亲们苦干五年,这才算基本完工,这里能攻能守,不仅远近的响马不敢偷城,就是突厥大军来了,守个三年五年的也不是问题。有了这座城,乡亲们再也不用担心战乱了。”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碧袍挂佩剑的姑娘笑着迎了过来,刘胜牵着马跟在后面,忠恕只觉得眼前一亮,见那姑娘白玉一样的脸庞,秋水也似的大眼,依稀还能看到儿时的模样,知道这就是日思夜想的庭芳了,庭芳也在打量着忠恕,见他虽从少年成长为挺拨青年,脸上犹带几分记忆中的羞涩与稚气,忙打招呼道:“三叔,段师兄!”忠恕抱拳还礼:“周师妹!”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称呼庭芳才好,现在听庭芳叫他师兄,很自然就称呼她师妹。 周进道:“大侄女,大哥给我有吩咐,我还得出城去,段小哥交给你了。段小哥你先安住,晚上回来咱们好好喝一杯。”忠恕道:“谢谢三叔。”周进向庭芳、忠恕告别后,反身向城门走去。刘胜再向忠恕道歉:“段公子,对不住啊。”忠恕也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刘胜这才上马走了。庭芳看着忠恕笑了笑,道:“段师兄,来,我牵着马。”说着伸手去接忠恕手里的缰绳,忠恕道:“还是我来吧。刘胜大哥说这马太老,是耕种的农马,你牵着不称。”庭芳笑了:“段师兄,你会开玩笑了。”忠恕道:“我没开玩笑,这马又老又疲,你牵着别人会笑话的。”庭芳笑道:“呵呵,我还在街上骑过牛呢,也没见乡亲们笑话我啊。”她不再强替忠恕牵马,二人并排走着,说着话穿过街道,来到一个高大的宅院前,这大院有一大一小两个门,大门进人,侧门出马,院墙全用青砖砌成,从外面就能感受到周典一财势雄厚。这种样式的大院忠恕在河东也遇到过,都是地方豪强修建的,相当于一个堡垒。有人迎上前来接过了马,庭芳领着从侧门进去,一进门,忠恕觉得眼前一亮,面前是一个阔大的广场,周家的院子竟然有张掖的校军场那么大,空荡荡的,正面是一排高大整齐的瓦房,西面放置着一面大鼓,两边是成排的兵器架子,东面是一排马厩,足可拴下一百匹马,看来这是周典一操演乡兵的地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忠恕看到有五匹白马拴在石槽旁,忙问:“是大白和小白吗?”庭芳道:“是它们,走,咱们看看去。”二人来到马槽旁边,只见三只壮马两只老马并排立着。马的年龄一般不超过三十年,四岁之前为幼龄马,二十岁后即为老马,之间为壮年马,战马一般都在五岁到十五岁之间。当年上祁连山时大白已经十三岁了,现在已经是无力的老马,小白也过中年,那三匹壮马与大白小白一样,高大雄健,浑身雪白,没一丝杂毛。庭芳道:“这三匹是小白的后代,分别叫白二、白三、白四。这个是白四,脚力最好,是我爹爹的坐骑。”忠恕笑道:“听着像家人的排行。”庭芳道:“它们就像我的家人一样,除了爹爹,我最关心的就是它们。”忠恕看着大白道:“不知大白还记不记得我。”庭芳答道:“马的记性虽好,也不是每件事都记得,但只要是骑过它的,或者鞭打过它的,无论多久都不会忘记。”忠恕道:“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见到这高头大马都不敢靠近,更别提骑着抽鞭子了。”庭芳笑道:“我记得当时你都不敢摸它们,大白一扬头,你就想往后退。”忠恕道:“我胆子小,怕它们咬我。”庭芳道:“爹爹说他见过的人中,唯有你胆子最大。”忠恕一怔,见庭芳秋水似的大眼睛脉脉看着他,心一慌,转开话题问:“那两只小豹子怎么样了?”庭芳笑了:“你还记得它们啊?我也不清楚。回来养了四个月,那两个小家伙长到了三尺长,夜晚经常低声吼叫,马牛都被吓得乱跳,爹爹非要把它们放到山里,说再养下去,城里的马都要被吓破胆子了。”忠恕想到老豹子那凶恶阴冷的眼睛,心里还是凉森森的。庭芳道:“当时我哭了好半天,还是看着它们被带走了,前年还有人在山里看到过,你先往下,等哪天有空,咱们进山一趟,看能不能遇到它们。”家养的幼兽被放归山中,野性没有了拘束,就完全变成野兽,再见到还得性命相搏。 庭芳把忠恕让到堂屋坐下,亲自打过洗脸水来,道:“段师兄,先洗把脸吧。”忠恕掬一捧清水在脸上搓了搓,从脸盆里的倒影中看到庭芳在旁边看着他,心里觉得暖暖的,分别十年,二人皆从孩童成长为青年,单独相处,已经不像儿时那么自然,但凭直觉,忠恕知道庭芳还记挂着他。庭芳把毛巾递给忠恕,等他擦罢脸,给他沏上一杯热茶,道:“这里的水碱味大,比不得寺里泉水甘冽,非得放些茶叶压一压。”忠恕喝了一口,觉得清香满嘴,赞道:“好茶!”庭芳笑道:“这是爹爹今年刚收的赣南茶,只有二两,舍不得喝,今天让贵客品尝了。”忠恕也笑了起来:“我是什么贵客啊!周大侠今天会回来吗?”庭芳点头道:“我们左近的崔家谷报信说发现一股盗匪,被他们困在村外的山谷里,一天也没拿下来,我爹爹就带着刘伯和四叔去看看。”忠恕担心地问:“很危险吗?我过去帮帮忙吧。”庭芳笑道:“哪用得着啊!都是些附近的穷困之人,一时没了生计,就纠集几个人打家劫舍,崔家谷的乡正有病躺在床上,不然早就拿下了,哪用得着爹爹去!何况还有四叔和刘伯,我四叔一个人出手就够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忠恕噢了一声,不言语了。 庭芳问:“段师兄,掌教道长后来教你武功了吗?”忠恕点点头:“掌教传了我一套山居掌法。”庭芳喜道:“这么说你是掌教师伯的弟子了?”忠恕摇头:“掌教只传了我掌法,法言监院和安道长、陆道长分别传了剑法、刀法和指法,不过没让我入道籍。”庭芳有点失望:“他们没传你清宁生内功吗?”忠恕道:“传了,是贾明德道长让我修的。”庭芳大喜:“是不是我们一下山就教你了?”忠恕道:“是的。你们刚走不久,监院道长就让我跟着贾道长读书了。”庭芳笑道:“掌教师伯果然没有食言。”忠恕这时才明白,他能学到清宁生,是周典一向天风要求的。当时周典一答应传忠恕一些本领,一直到他下山也没兑现,史胡子还说他食言自肥,原来他早有安排。 庭芳问:“段师兄,爹爹说你心地清静,最适合修炼寺里的内功,未来成就一定比他还高,你修到第几重了?”忠恕:“贾道长说我刚过第六重。”庭芳赞道:“我爹爹四十岁才到第六重,你不及他年龄一半就有这样的成就,果然了不得。”忠恕腼腆道:“我是误打误撞,自己乱琢磨,也不知有什么用。”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家丁冲进来喊道:“小姐,有狼烟!”庭芳一怔,站起身来到屋外,忠恕跟着她出来,只见西北方向有股青烟直直地飘到半空中,庭芳立刻道:“是崔家谷的方向。周兴,备马,周宏,叫一队骑兵,带上马槊在城门等候。”两个家丁听令去了,庭芳回屋背上一把长弓,对忠恕道:“段师兄,崔家谷那边有情况,我去接应一下爹爹。”忠恕道:“我随你去。”庭芳也不和他客气,道:“好,你骑白二。”忠恕把弓和胡禄从老马身上取下,那边周兴已经把白二、白三牵了出来,庭芳取过两只马槊,递给忠恕一枝,二人翻身上马向城门跑去。周宏已经在城门口集合了一小队骑兵,庭芳话也不说,打马过了吊桥,忠恕和周宏跟着出城向西北飞驰而去。绕过城墙,有条上山的小道,庭芳领头走上山路。 这时后面一匹马飞也似跑了过来,马上的人是周三叔周进,他出城办事,看到狼烟,立刻就借了马飞驰过来。山路狭窄,道边杂草荆棘丛生,马蹄打滑,还总被荆棘刺到,行走不快。忠恕问:“周师妹,你知道方向吗?”庭芳道:“冲着狼烟过去就是。”忠恕跳下马来道:“骑马太慢,我先过去,你们跟在后面。”庭芳也跳下马,对周进道:“三叔,你领队,我和段师兄先走。”说完提着马槊就上了山,忠恕跟在后面,他自从练了清宁生后,身轻腿疾,比奔马快出许多,不一会就看到了狼烟的起处,他知道事情紧急,狼烟一旦燃起,必定是有大事,先到一步就能早帮上手,所以越过庭芳,发大力飞奔。庭芳自小练武,内力了得,速度丝毫不亚于他,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奔行了十多里山路,离烽火燃起的地方越来越近,忠恕隐隐听到有兵器碰撞的响声,庭芳也听到了,急声道:“在南面山谷里!”烽火燃起的地方却是在北面,估计是有人冲了出来点燃烽火报信,二人转向南面,很快就来到山谷边上,山谷谷体不大,也不太深,北边平缓,南边陡峭,远远就看见山谷半坡躺了一地的尸首,还有人分成两团在山坡上激斗,左边的一团是五个人围攻两个人,右一团是四个人持着兵刃围攻两个人。庭芳指着右边大叫:“是爹爹。”只见右边被围的两人中有一个身形高大,忠恕认得是周典一,只见此刻他左手持剑,胸前衣服满是鲜血,与一个持刀汉子背靠着背抵御进攻,对方四人则令他吃惊,两个持着剑的汉人,一个手拿弯刀的拨发突厥人,另外一个,竟然是持着西域细剑的胡人。那四人进攻飞快,两个汉人攻向周典一背后那人,突厥人和胡人则配合着专攻周典一,只见他们二人一高一低,同时飞起,突厥人自空中挥刀下砍,胡人则以离地一尺的低位攻向下腹,周典一明显腿上有伤,不利行动,他用剑格开突厥人的弯刀,下方露出破绽,那胡人的细剑已经刺到他腹部,周典一牙一咬,拼着受一刀,长剑下挥朝那胡人脸上刺去,想拼个你死我亡,那胡人跃进中的身形忽地向下一沉,几乎贴到地面,手中细剑剑尖上挑,刺中周典一的左腿,接着迅速向左一滚,翻出丈余,躲过周典一的一击,然后纵身跃起,与那突厥人又一起攻来。周典一双腿都被刺中,血流得更快,但也无暇止血,只能咬牙忍住,他背后的人也受了伤,正在苦苦支撑,只要他身形一乱,相互照顾不及,立刻双双死于剑下。 忠恕看清周典一的情形,心下大急,急奔过去,离得十丈远近,抬手将手中马槊对着那胡人扔了过去,这种槊是专破铁甲的三棱槊,棱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声,胡人一击得手,正要与那突厥人再施攻击,突然听到利物划空的声音,斜眼一瞧,只见一道黑光疾射而来,他手持的是西域软剑,不敢用来拨挡,立刻向侧边闪开,那突厥人在他闪开后才看到飞来的马槊,来不及闪身,猛力用刀向左斜磕,只听嚓的一声,槊尖被刀拨开了一寸,铮地一声扎在身旁的石头上,槊头竟然扎入石中一尺多深。刀与槊相交,那突厥人手臂被震得发麻,槊尖从胸前闪过的一瞬间,他感到有一股寒气透体而过,吓得心都收缩起来。忠恕救人心切,尽全力把马槊扔出,飞槊劲力之强已达极限,虽没扎到人,也把那突厥人哧得出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忠恕抛出马槊,在胡人和突厥人手忙脚乱的一瞬间就赶到了,脚还没落地,已经一刀砍向胡人的脑袋,那胡人见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架,左闪了半尺,上身弯曲着向侧挥出一剑,刺向忠恕的右臂,忠恕手腕一沉,砰的一声,长刀砍在细剑的中间,细剑是软剑,剑身一弯,化解了大半的砍力,饶是如此,那胡人右腕酥麻,软剑差点脱手,他立刻换了左手,身子一低,又是一剑向忠恕刺去,这时那突厥人清醒过来,知道来了强敌,眼看胡人不支,立刻挥刀加入,双战忠恕。 这时庭芳赶到了,见爹爹浑身浴血,也不知他伤得如何,来不及细看,挥剑就向对面那身材高大的汉人刺去,那人不及攻击,挥剑抵挡,双剑一交,庭芳猛吃一惊:这人用得竟然是朝阳宫的天真剑法。庭芳不及细想为何如此,一招雁门残雪刺向那人脸部,那人使出天真剑法中的救度危苦应敌,庭芳立刻变招,使雁门剑法中的灼灼其华斩向其手臂,当年天风就是用这一招伤了武显扬,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缩手不及,右臂被庭芳一剑砍掉,庭芳得势不饶人,剑尖上挑刺穿他的咽喉,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另一汉人大惊,后跃两步,持剑护住全身,脸上满是惊恐。 围攻周典一的四人这时都被引开,他见到女儿来救,知道后面援兵到了,提着的心劲一卸,竟然摇晃起来,他身负重伤,虽用真气护住心脉,但血流过多,久斗之后真气已经涣散,此时再也支撑不住,长剑一丢,委倒在地。身后的那人是周典一的族弟周保库,也就是庭芳说的四叔,他见大哥倒地,立刻伏下身来查看,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周典一腹部中间透着一个大洞,肩膀与右腿还有两个贯通伤,此刻都张着大口往外冒血,周保库迅即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想要止血,但连点两遍,血仍突突往外冒。周典一刚才运真气护住经脉,因而血流缓慢,此刻陷入昏迷,真气一泄,血像喷浆一样外流,周保库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庭芳听到四叔大哭,知道爹爹不妙,心里发急,对面那人见同伴一招之间就被庭芳刺死,知道不是她对手,只守不攻,每招皆只求自保,庭芳一时竟然伤不了他。 忠恕与那突厥人和胡人对战了十招,招招进攻,那二人此时已经从震惊中冷静下来,竟然与他展开对攻,他们平时一定常常搭档,一刚一柔,配合得很是默契。那突厥人走刚猛路子,长刀注满真力,风声呼呼,只攻上路,胡人总是躲在他身后,在他进招后伺机偷袭。忠恕一招出家刀法砍向突厥人的左肩,逼得他不得不用刀硬接,那突厥人拼力一挡,如受锤击,长刀就想脱手,他就想向左侧跳开,让胡人从后进攻,他利用这个间歇缓一缓手,但忠恕此时已经摸清他们的套路,他向左跳,忠恕也向左跳,胡人被突厥人挡住偷袭的路线,只能旋身向右击出一剑,防备忠恕追杀突厥人,忠恕早有算计,他冲前一步,长刀砍向突厥人,在刀势下沉的一瞬间,以刀当剑,手腕一挺,刀尖刺中突厥人的脸,突厥人大叫一声,丢了长刀,捂着脸蹲到地上。那胡人见机极快,一见伙伴倒下,立刻后跃一丈,从怀中掏出一物,挥手前撒,伴随着一阵噼噼叭叭的响声,一大团黑雾罩了下来,瞬间就看不到对面的人,忠恕忙跃开丈余,跳出黑雾,再找寻那胡人时,已经跑出十丈开外了。 这时周进带着骑队也赶到了,另外的五人一看事态不妙,立刻四散逃跑,周进带人三面堵住,转眼功夫就刺死一人。对阵庭芳的那汉人本就心存忌惮,早就想逃走,但庭芳恨他入骨,一把剑将他浑身罩住,就是变成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他心一横,弃守转攻,想与庭芳拼个两败俱伤,刚一变势,只觉得胸前一凉,一柄长剑已经穿胸而入。 庭芳刺倒对手,看也不看,忙赶到父亲身边,一看父亲的模样,立刻慌了。忠恕见过安仲期救治史胡子,立刻学着他的样子,把周典一扶了起来,坐在他身后,双掌按住神封穴,运力输了过去,只觉得周典一经脉凝滞,真力已经枯竭,他加力输入,过了好一会,才觉得周典一丹田处微微有了响应,此时他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但周典一命在顷刻,他不敢松懈,催动内力源源不断输送过去,就在他快要脱力之时,终于听到周典一嗯了一声。庭芳哭着叫了一声“爹爹”,周典一睁开眼睛,上身向前挣了一挣,忠恕的真气立刻输不进去,他忙掏出一把碧血丹来,想让周典一服下,这是临行前安仲期送的礼物,周典一扫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笑意,道:“谢谢,我不行了,不用糟蹋好东西。”声音微弱,庭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忠恕道:“周大侠,你快服下,这丹能救命的。”说完将一把丹药塞进周典一的嘴里,丹药入口,周典一竟然咽不下去,忠恕用真气在他后背揉搓一阵,丹药化作液体,这才入喉。这碧血丹是安仲期的心血之作,专门用来医治内外创伤,对失血和内脏受损极是对症,忠恕以真气助药力运行,不一会,周典一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 这时周进带人已经把那五个人全部砍倒,让几个年轻的子弟在外警戒,自己也围拢到周典一身旁。周典一费力地转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声音低弱地问道:“老四,你挂彩了?”周保库含泪道:“皮外伤,擦一下,不妨事。”周典一又问:“老刘?”周保库哽咽道:“他去了!”周典一眼睛一闭,几颗泪珠滴了下来,庭芳哭道:“爹,我一定替刘二伯报仇,咱们先回城去。”周典一又睁开眼睛,缓缓道:“突厥,要袭城,准备!”庭芳含泪点头:“您放心,爹,我们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周典一艰难地侧头看向忠恕,眼里都是疑问,忠恕知道他想问自己,道:“周大侠,我是忠恕,段忠恕!”周典一眼睛一睁,左手猛地抓住忠恕的右手,直直地盯着他,一会眼睛里竟然有了笑意,看来是认出忠恕了,忠恕道:“掌教道长让我来看您。”庭芳道:“段师兄刚刚进城,看到狼烟就赶过来了。”周典一看着忠恕,连说两声:“好孩子!好孩子!”他右手抓住庭芳的手,使劲想把自己的两只手凑在一起,但他血已流干精力竭尽,靠着忠恕输入的内力和碧血丹支撑了一会,此刻再也无力抬手,忠恕的手还被他抓着,一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庭芳见父亲眼里满是期许,明白他的意思,右手伸过去紧紧抓住忠恕的手,哭着叫道:“爹爹!”周典一努力想挤出一点笑来,眼睛一眯,手却松了,就此长去。周庭芳伏在父亲身上放声痛哭,忠恕自十年前见周典一那一刻,就在心中把他当作亲人,此时见他含恨死去,悲从中来,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掉下来。在周塞人的心目中周典一宛如神圣,无论是他的族人还是同乡,无不敬仰他,此刻在场之人尽皆放声痛哭。 忠恕紧紧抓住庭芳的手,除了陪着她流泪,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庭芳哭得嗓子沙哑,几乎发不出声来,周进在旁抹了把泪,低声道:“庭芳,节哀!我们得把大哥的遗体运回去了。”忠恕双手抓住庭芳的手,道:“师妹节哀!周大侠说突厥人要袭击,咱们得回去准备了。”他两手扶着庭芳,把她搀了起来,周进指挥着众人把周典一的遗体包好,庭芳依偎着忠恕又哭了起来,忠恕一手与她相握,一手抚着她的肩膀,陪着她流泪。 此刻周塞又有人赶过来,看到满地的尸体,听说城主周典一已经过去,无不大哭,有几人看到自己亲人的遗体,更是哭得呼天抢地。 周进为人比较冷静,面临大变,强忍着悲痛指挥大家清理自己人的尸体,把崔家谷的的死者也清理好,这时周保库突然问:“那个突厥人呢!”那突厥人被忠恕刀尖刺中面门后滚倒在地,并没当场死去,几个周塞子弟立刻重新搜索,在旁侧的沟里发现了他,只见他半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子弟跑过去踢了他一脚,发觉他双手持一把匕首,反插进自己胸口,原来自杀了,那弟子又狠狠踢了一脚,骂道:“便宜这狗贼!” 众人把自己人的遗体整理到马上,这时庭芳从忠恕肩上抬起头来,低声道:“谢谢段师兄!”忠恕松开她的手,轻声道:“咱们也走吧!”庭芳点点头,周进、周保库带了两个人还在等她,庭芳问周保库:“四叔,你的伤?”周保库道:“没伤到骨头,不用休养。”庭芳道:“那就好。二位叔叔,您们从小看着我长大,就像我的亲叔叔,我爹爹的事,就拜托您二位全权主持了。”周进道:“放心吧孩子,我们一定把大哥身后事办好,大哥在,我们都听大哥的,大哥走了,我们都听你的。周家的人一条心,誓要报此血仇。”庭芳向二人施了一礼:“多谢二位叔叔!”周进二人忙扶住她,庭芳又道:“二位叔叔,爹爹说突厥要袭击周塞,您们当时都听到了。”周进道:“孩子,你爹爹既然这样说,肯定是不会错的。可能就在最近,咱们回城之后立刻通知乡亲们,把人劝进城里,做好守城准备。”庭芳道:“这事太过重大,盼望二位叔叔和我一起承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忠恕见庭芳遭逢大变痛失亲人,刚从巨悲中缓一口气来,即刻就冷静吩咐周家人,安排守城事情,心想:她确实长大了,比我能干多了。 庭芳和忠恕、周进等人骑马回到周塞,离城好远,就听到城门处一片哀哭声。周家世代在此聚族居住,是一方豪强,历代掌事之人皆气度恢宏,带领大家筑城修路,练兵自保,在乱世中保一方平安,投靠到周塞的百姓数不胜数。到了周典一这一代,周塞的名声更为响亮,周典一为人谦逊,处事公平,特别是亲自带领周塞人修了新城,又开荒修田,使大家过得非常富足,深得周围百姓的爱戴。今天跟随周典一出城的十几个人,只有周保库和另外两人保得性命,周典一和他倚重的刘汉道等人尽皆战死,听说他遇难,当地人宛如遭遇晴天霹雳,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无不失声痛哭,运遗体的马队被乡亲拦在城边进不了门,刘胜伏在刘汉道的遗体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手捶地,嘴里不停地骂着突厥,他自幼父母双亡,由伯父刘汉道抚养长大,此刻见到伯父惨死,痛得几乎昏过去。 周进命人分开道路,庭芳道:“所有遗体都运到大院。”大院指的就是她家,她要把所有的遇难者和父亲的丧事一块办了。周进听从吩咐,指挥队伍把遗体运进周家大院,众人涌进去痛哭哀悼。 庭芳对周保库道:“四叔,您先去包扎一下,就在厢房养养神,一会让人叫你来商量商量。”周保库受了伤,此刻已经支持不住,眼睛都睁不开了,道:“我睡一会就行,有事就叫我。”然后出去了。庭芳对周进道:“三叔,一会城里几位长辈都会来,还有四位乡保,麻烦您把他们带到后堂,请您现在就派人通知周围十村八镇的当家人,请他们过来。”她此刻已经接下父亲的家业,承担他担负的责任。 周进出去布置,后堂只剩下忠恕和庭芳两人,庭芳呆呆地站立着,忠恕看着这个顷刻间接下重任的女孩,心里无比痛惜,刚才她还镇定自若地吩咐周进,此刻就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般无助,他拙于言辞,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抓住她的手,红着眼看着她,庭芳终于支撑不住,依着他的肩膀哭起来,眼泪把他的肩头浸湿一片。忠恕左手轻抚着庭芳,陪她落泪,前院号啕一片,后堂两人依偎着静静流泪。 到了后半夜,周塞卢姓、王姓的当家人先到了,除了周典一的族人,刘姓、卢姓和王姓这三姓族人最多,刘姓的族长是遇难的刘道汉,王姓族长叫王同术,卢姓的族长叫卢嘉胜。除了崔家谷的崔老九,周围十村八镇的乡正也随后到了。周典一就是接到崔老九的报信才带人中了埋伏,他必定与突厥人有勾结,此刻早已经逃了。四个年轻挎刀的壮汉最后来到,他们是周塞乡兵的领队,就是所谓的四乡保。庭芳命人摆了几十把椅子,后堂坐得满满的,这些人彼此都认识,见一个年青小伙坐在庭芳身旁,都不禁想问这是什么人。平时主位是周典一坐的,此时庭芳在主位坐了,忠恕、周进、周保库坐在她的身侧,周典一没有儿子,早就刻意培养庭芳,庭芳做事公道,又有勇谋,众人平素都很佩服,虽然她是个女儿,但周塞一半的人口都在她家名下,势力强大,无论是周氏族人还是城里的他姓,自然唯她马首是瞻,无一人起侵夺替代之意。 忠恕听到庭芳让周进通知乡党长辈,还以为来的会是些长须飘飘步履蹒跚柱仗携稚的老年人,哪知全是身材雄阔的壮汉,每人腰间都挂着兵刃,或刀或剑,就是几个年龄稍长的,一看也都是习武之人,昂首挺胸满脸英气,比威名赫赫的朝阳宫道长们气盛多了。他不知北方本就民风剽悍,此处又是战乱频发之地,鲜卑人、突厥人都曾在这里征战,乡党长期结族自保,所有男丁亦兵亦民,防盗御寇。周典一的父亲周君秀在世时,经官府准允,把周围青壮男子编训了四五千人充任保乡甲兵,这些人战力强悍,曾打退突厥人数次袭扰,比周塞大得多的云州、代州等州城都被突厥攻下,唯周塞数十年未曾陷落,隋文帝杨坚曾经专门下诏褒奖周君秀守土有功,杨广甚至想把周塞乡兵整体编入隋军,随他第四次征伐高丽,诏书还没发出,他就被叛军困在江都了。周典一接替父亲主事之后,更是命令所有投靠周塞的男子必须习武,农忙耕作,农闲操练战阵与守城之术,如果有人不参与操练,战乱时不准其进入周塞城中,所以四边武风大盛。当地人以青壮为尊,待到体力衰朽,就主动让子孙辈出头,自己退居幕后出出主意,所以当地的族长乡正都在壮盛之年。 周保库休息一会,此刻恢复了精神,给大家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周典一接到崔老九派人送来的求救信,当时并没起疑心,带同刘汉道、周保库等十数人就去了崔家谷,等他们快到山谷之时,遇到一个认识的崔姓子弟,那人被砍伤了胳膊,说崔老九他们中了埋伏,力战之下,盗匪被消灭得差不多了,但崔老九也已战死,周典一一听大为吃惊,崔老九一枝马槊周围百里无人能敌,能把他杀死,绝不是一般的盗匪,他率同众人赶了过去,就见山谷里躺倒了二十多人,都已经死去,穿着褐色衣服的,自然是崔家谷的人,那些穿着黑色长袍的,看来就是盗匪,却不见崔老九等人,死者中有几个是认识的,伤口都已凝固,好像已经死了一阵子。周典一觉得事有蹊跷,他让刘汉道带人在外围警戒,自己带着周保库仔细查看众人死因,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发出一声呻吟,看衣色是崔家谷的人,周典一上前查看,那人看不清面目,脸上身上都是血,也不知伤在哪里,周典一蹲下身来,把他扶起,只听那人低低呢喃:“快跑!快跑!”随后的话就听不清了,周典一凑近他的嘴,想听听他到底说些什么,就在此时,那个濒死之人突然挣身,手持匕首向周典一的心口扎去,周典一猝不及防,忙向右闪,避开心口要害,匕首刺进了腹部,那人一击得手,手腕上挑,想给周典一来个开膛破肚,周典一大喝一声,右拳击出,一拳将他的脑袋击碎。 周保库见周典一受伤,正要过来查看伤口,给他包扎,只听一声呼喊,山谷岩壁上跳下二十多人,拿着兵刃就冲了过来,外围警戒的乡丁上前阻截,这些人身手都不寻常,乡丁拼命拦截,砍倒了对方三四个,自己也倒下了三人。有四个持剑的人已经冲到了周典一面前,周典一不及处理伤势,挥剑迎敌,周保库怕他伤势发作,不敢远离,二人背靠背对战敌人。周典一内力深厚,已是当世一流高手,少有人敌,可惜被敌人偷袭受了重伤,他用真气凝住伤口,只剩下不足三成内力迎敌,不一会,他用剑击倒了二人,但右臂也被刺了一剑。此时那边敌人又冲过来四人,有两个看外相是突厥人,用的都是突厥的弯刀,还有两个是汉人,周典一右臂受了伤,进攻已经不太利落,周保库拼命想多抗一人,减轻周典一的压力,但敌人只是应付他,全力进攻周典—。周典一击毙一个突厥人,右臂又中了一刀,已经挥不动剑,只能以左手应敌。这时,周保库就看见刘汉道倒下了,刘道汉带人在外围警戒,一见变起,立刻命一个子弟去点烽火报信,然后杀过来接应周典一,但中途被敌人截住,最后被一个胡人击倒。那个胡人随即加入战团围攻周典一,此人狡猾异常,让突厥人在前进攻,他拿着细剑在后偷袭,周典一又被刺了一剑,贯穿左肩,他自知无法退敌,只求舍得一死,击杀强敌,好让其它人能保全性命逃走,但那胡人油光滑溜,一中不中,立刻后退,故意消耗周典一内力,周典一身上多处受伤,血越流越多,眼看就要不支,就在此时,庭芳带人赶到了,往后的事他就简单说了一下。 众人听到周典一一代豪杰,竟然被人偷袭身亡,无不惋惜哀痛,人人都想问是什么人干的,这时周进站了起来,道:“我查看了一下尸体,有八个崔家谷的人,都是被杀后驮到那里,布置在现场的,其它的都不是本地人,其中有三个突厥人打扮,用的都是弯刀,那个胡人可能是主使。大哥临去之前交待我们一句话,说突厥要袭城,让我们准备。”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就不镇静了,纷纷议论。庭芳不说话,周氏族人还有周塞城里的刘姓、王姓、卢姓的族长都不说话:周典一既然说突厥人要袭击周塞,那么突厥人一定会来,必须立刻准备。但周围十村八镇的乡正对周典一的信服就逊了几分,不免议论,过了一会,孙洼村的乡正孙世放站了起来,道:“诸位,周姑娘,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说一下,大家给指教指教。周大侠遭奸人所害,人神共愤,这个仇,不仅是周家的仇,也是孙家的仇,是在座所有人的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无论他们是谁,来自何处,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诛完杀尽。”这个话说得慷慨激昂,在座之人全都附和,誓言报仇,庭芳站起身来,向大家深深鞠躬,感谢乡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孙世放道:“周老大一生坦荡,料事神准,从无虚言,他说突厥人要来袭击,这事不能排除。我想请问周老三,这事除了周老大的遗言,还有无其它旁证?我绝不是不信任周老大,只是如果有其它佐证,我们做事心里更有谱。我们是相信突厥人要来的,但乡民们享乐惯了,恐怕不敢相信,一时难以说服他们抛下家业进城。” 忠恕经历世事少,但也看得出这个孙世放并不相信突厥人要来袭击,只是不好说破,就借口乡民疑惑要求周家提供更多消息,看他周围人的神情,只怕都与他一样的心思。周进富于智计,为人谦和又圆转,素来被称作智多星,是周塞门面上的人物,外人有事,如果找不到周典一,多数就来问他,这时他站起身来,道:“诸位,不是因为我是周家人才相信周老大,周老大行事从无私心,神机妙算,诸位几十年来应该知晓。”这时孙世放忙插话:“周老三,你别多心,我绝不是怀疑周老大有什么私心,只是想让事情办得更顺利一些。”周进道:“突厥已经十年没犯过河东了,朝庭重修了北面的朔州、阳城,又在代州修了大城,三点一线,都驻扎了大批人马,代州候都督威震一方,多次深入草原去打突厥,突厥人都不敢靠近代州城。实话给大家讲,除了我大哥,大家心里的弦都松了,都认为北面有了屏障,周塞可保无事。”忠恕一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周进的话讲出了众人的心声,周进继续道:“孙老哥,周大哥从无私仇,谁会想袭击他?今天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连周大哥刘二哥都不能保全性命,又有谁能支使这么多的高手?难道是大唐要自毁柱石,买通突厥人杀害自己的栋梁之人?今天这事是突厥人主使的,事情还不明白吗?是突厥马上要进犯,知道我们周塞难以攻击,所以提前下手剪除我们的主心骨,好让我们无人引领,甚或是内斗。” 周进这话很有说服力,除了突厥人,实在想不到还有其它人想做这事,能做这事,孙世放是个豪迈之人,心里想通了就直白说出来:“周老三,你是智多星,想得比我们这些粗人周到,我老孙听周姑娘的安排。”这时,他身旁一个人站起道:“我先许个诺,我们吴镇人也听周姑娘的。不过刚才老孙的话也有些道理,乡民们多半不会相信突厥人要袭击,我们这些主事的得先搞明白突厥人什么时候来,是小打还是大抢,要屠城还是要财物,好让乡亲们决定是暂时躲一躲还是举家搬迁。另外,没有官家的许可,我们贸然聚兵,会不会引起猜忌?还有如果乡民们进来了,城里能否住得下?”说话的是吴镇的乡正吴守业。 孙世放道:“我刚才也就是顾忌这个,老吴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这也是在座所有人顾忌的,周塞的人住在城里,但田地都在城外,虽然已经是冬天,还是需要出城照顾庄稼,而十村八镇的人家业全在当地,拖儿带女,粮食衣物,牲畜家禽,居家琐碎,搬一次家实为不易,过去有人宁死也要守在家里与突厥人硬拼,就是顾惜那些家底。 但除了周典一说突厥人要袭城,袭击周典一的是突厥人之外,不仅周进,在座所有人都提不出更多的佐证。这时庭芳站起道:“各位长辈的话都有道理,我们都说不清突厥人什么时辰来犯,甚至也可能是我爹爹受伤后判断有误。”看来庭芳并不迷信父亲的权威,她接续道:“但我们承受不起不设防的损失。我想这样做,各位看是否合适。麻烦周四叔明天一早就去代州晋见候都督,打听消息,取得聚兵许可,好给乡亲们一个准信。周塞即日起开始布防,乡兵开始训练,准备弓马兵器,四位乡保分班值守巡防,一有动静就放烽火报信,同时把给周围乡亲准备的房舍、马棚都腾出来,我家大院也腾出来,打开粮仓,欢迎乡亲们进城,请各位长辈回去把消息告诉乡亲们。” 在座诸人无不感动,周典一为了乡里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他女儿比父亲更甚,不仅把自家院落让与他人居住,更开仓散粮,邀请乡亲们来避祸,他人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于是纷纷表态,马上安排人手,准备应战,各处乡丁进了城,全部听庭芳的调遣。 城外的人离开后,屋里只剩下周塞本地人,王姓和卢姓的族长向庭芳表态,也要开仓放粮,腾屋住人,刘姓的族长刘汉道此次与周典一一起遇害,刘姓更是心急报仇。 等屋里只剩下忠恕和周进、周保库,庭芳问:“叔叔,我这样做,会不会太冒失?”周保库道:“大侄女,你这样损失大了,你爹爹刚走,以后还要过日子,钱粮分了人,以后再遇到灾荒年景,咱们家还有一千多口人要吃饭,那可怎么办?”周进道:“庭芳做得好,如果真被突厥破了城,大家性命不保,还守得住这些身外之物?只有让大家都进来,万众一心,齐力守城才有希望。”他转向忠恕问了一句:“你说是不是,段公子?”今天的情景他看得分明,周典一临死之前的动作是有指向的,但此时不便提起。庭芳也看着他,忠恕道:“三叔讲得好,家财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要能保得乡亲平安,一切都会好起来。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但我没师妹反应快,须得有人提点。”庭芳心里暖暖的,刚见面时忠恕称呼她周师妹,现在把姓氏去掉了。周进道:“就是这个理,段公子不愧是祁连山神仙洞府来的,洒脱、豪迈!”周保库道:“段公子今天救了我的性命,咱们一家人,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以后用得着周老四的时候,你不用吭声,点点手指就可以了。”忠恕忙道:“四叔不要说客气话,我经验不够,今天没能擒住那个胡人,让他溜了。”周保库恨恨道:“他跑不远的。这边大哥的事办了,咱们就去找他,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斩为四段!” 此时已是凌晨,东方微白,庭芳和忠恕他们在里边议事,外边哭声一片,周塞的人已经准备好棺材,扎好了灵堂,按庭芳的嘱咐,所有死者都排列在大院中,丧事由她主办。 周进和周保库出去安排丧事。忠恕看庭芳眼睛红肿,心中痛惜:今天对她来说就是天翻地覆,一切都改变了,过去由父亲承担的一切,今后都将压在她的肩上,不知这个年青的姑娘能否扛得住。忠恕道:“师妹,你太累了,调息一会吧。”庭芳摇头:“不妨事。师兄,今天辛苦你了,我得说声谢谢。一会我去给父亲守灵,你就在客房休息一会吧。”忠恕道:“不累,我陪着你吧,也有个照应。”庭芳点点头:“多谢师兄!”这时周进拿着两身孝服走了进来,递给忠恕和庭芳一人一套,白色的布袍,白色的头带布条,还有两只麻帽,这是北方的孝子给父亲办丧事的服饰,周典一没有儿子,庭芳以女代儿原是说得通,让忠恕行孝子礼就有些名堂了,但忠恕对这些并不知晓,他心中一直把周典一当作尊敬的长辈,给长辈守灵是应该的,庭芳看了忠恕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忠恕跟着庭芳穿戴停当,二人走了出去。 此时遇难之人已经整理好遗容,等家人看最后一眼就要装殓入棺,周家大院一片哭声,死者的亲人们呼天抢地,号啕大哭。忠恕不知如何办,周进轻声提醒他跟着庭芳,庭芳做什么,他照着做就行。庭芳看到父亲入棺,想到这是与父亲最后一面,跪在棺前号哭不止,忠恕跪在她的身旁,不知此时是否应该劝她节哀。 按照北方的丧俗,死于非命的人要停尸七天,但现在周塞的人认定突厥要来袭击,已经启动了守备,丧事就得从简,日头过午前就要下葬。周典一在重新修筑周塞城之前,就考虑把家族的墓地迁置到城里,以免敌人用掘墓来打击守城的人,城墙建好后,他请风水先生北山坡上选了一块宝地,把四姓的祖坟迁到此处。昨天一回来,周进就安排人连夜打墓,装殓之后,众人抬棺朝墓地走去,除了守城的乡丁,其它人都来送行。 忠恕跟在庭芳身后,亦步亦趋,周典一下葬之后,庭芳扑在坟头哭得死去活来,不肯离开,忠恕无奈之下,只得硬把她扶了起来,挽着她回到周家大院。进了堂屋,周进已经安排好简单的饭菜,二人收了孝服,仅扎着白布头带,围着小桌子坐下,庭芳先盛了一碗米粥递给周进,然后盛一碗给忠恕。周进道:“大侄女,今天你太累了,吃了饭,你先歇息一会,我代你巡城,等老四回来,咱们再议一议。”庭芳道:“辛苦三叔了!”周进道:“哪里话!”又对忠恕道:“段公子就在左厢歇息一下吧,你来到周塞两天,粒米未进,真是失礼得很。”忠恕道:“我没觉得多累。”周进端详着他的脸,道:“不亏是仙府高人,内力深厚,力战之下一点也不显相。”庭芳道:“段师兄修习过我叔祖一派的内功,功力比我爹爹不差多少。”提到父亲,她眼睛一酸,又想流泪,周进忙岔开话题,道:“段公子昨天可让我开了眼界,你击倒突厥人那招,好像是一招剑法。”忠恕道:“三叔好眼力,我刀法练得不熟,又没带剑,就把刀当剑使了,侥幸得手。”周进道:“不是侥幸,依我看,那四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只是交手的经验少,加以时日可了不得。”忠恕道:“真正的打斗,我只经历过一次,手脚不灵便,所以让那胡人跑了。”周进道:“只是让他多活几天,下次再遇到你,我料定他绝跑不了。”忠恕道:“除了二伯,我见到的所有胡人都很狡猾,心计很深,我一个也敌不过。”庭芳这时插了一句嘴:“二伯心机也很深的,爹爹说二伯是个人物。”周进故意沿着这个话题深入下去,问:“段公子的二伯是个胡人?”忠恕道:“他和大伯三伯一样,是给道长们做饭的,上山前是西域史国的王子。”庭芳一惊:“二伯是王子?”忠恕点点头:“他是史国国王的次子,二十多年前想夺了王位,没有成功,这才投到寺里的。”庭芳道:“怪不得他那么有心计,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但也没想到会那么显赫。一个王子,手那么巧,弓扎得那么好。”周进道:“原来你们的弓都是王子制造的,怪不得用檀香木。”庭芳道:“三叔,祁连山里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周进道:“这事确实有意思,等哪天空闲,段公子一定要给我讲讲。今天我也累了,巡了城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吃着,我先走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周进走后,忠恕和庭芳二人都没说话,刚才有周进支着话题,二人还聊几句,此时二人单独相对,心里都有无限的话要说,可又不知道此刻应该先说什么。二人默默吃完饭,庭芳把碗筷收拾停当,家里虽然有不少佣人,但周典一让她从小就做家务,已经习惯了。 庭芳的闺房在大院左厢,周进把忠恕的房子安排在她的旁边,庭芳道:“师兄,你也调息一阵吧。说不定明天就有大战,咱们得好好养养精神。”忠恕道:“是的,师妹也休息吧。” 第二天,忠恕早早起身,庭芳已经让人备好了早饭,二人简单吃了点,庭芳换了一身淡色的衣裙,头上还扎着白色的孝带,显得淡雅庄重,素色把她原本白净的面孔衬托得更加白皙。庭芳捧着一搭衣服道:“师兄,昨天没来得及给你准备换洗的衣服,这是爹爹过去穿过的,你先将就着换上吧。”忠恕在寺里时,平素就穿着老秦改造的道袍大褂,下山后与老阿一起换上了陇右常见的皮袍,一看就是异乡人,他进屋里换上周典一的衣物,那是一套与胡服相似的窄袖圆领的棉袍,比皮袍轻便多了。他换好长袍,像庭芳一样把白色孝带扎在头上走了出去。庭芳看了一下,父亲身材比忠恕魁梧,衣服略显宽松,她走到忠恕身后,帮他重新扎了扎腰带,道:“衣服不紧身,晚上我再改一改。”在寺里时,老秦经常帮他扎腰带,现在离了寺,还有人这样关怀,忠恕觉得异常温暖。这时,周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天把守城门的刘胜,刘胜的三角眼肿得变了形,一身重孝,腰间却挎着佩刀,周进道:“大侄女,这小子犯了牛脾气,非要带人去突厥,要去给大伯报仇,我劝不动他,就把他带来,你说说他吧。”原来刘胜报仇心切,昨天晚上约了几个同族子弟,就想去突厥杀人报复,有人告知了周进,周进把他们拦了下来,刘胜还不服气,周进只好带他来见庭芳。 庭芳很干脆:“刘大哥,你能胜了段公子半招,我就准允你去,再给你一支骑兵,陪着你去报仇。”刘胜犟着头道:“你不用故意为难我,听刘七说了,他很厉害,我打不过。”庭芳道:“用不着格斗,你能把段公子推动半步,就算你赢。”刘胜心想这有何难,二话不说,上前两步,双掌猛力向忠恕的肩膀推去。忠恕只看出手就知刘胜仅是个经常骑马射箭的武夫,内力一般,怕反力伤到他,肩膀轻微使些软劲,把他的推力卸掉,刘胜不仅没推动忠恕,自己还差点摔个趔趄,知道远不是对手,脸涨得通红,突地蹲到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忠恕上前把他扶起,刘胜还想蹲着不起身,但架不住忠恕力大,轻轻一拉,半扶半抱地把他带了起来,周进过来打圆场:“你要报仇也不用急在一天,突厥人要来的,千军万马,你杀都杀不完,还是回家养足精神,把刀磨快,过几天杀个痛快。”庭芳道:“刘大哥,今天你就跟着我巡城吧,我们见到的第一个突厥人归你。回去把衣服换了,随我们出城。”刘胜道:“好!我回去备马!”说完扭头走了。 周进苦笑道:“这家伙一根筋,老刘一走,看来以后只有你能拿住他了。”庭芳道:“刘大哥性情中人,好相处的。”这时家人已经把马备好,庭芳骑了白三,让忠恕骑白四,白四是周典一的坐骑,神骏异常,忠恕的弓和胡禄已经放在马背上,周进从胡禄里抽出一枝箭看了看,问:“段公子,这是你常备的箭吗?”忠恕道:“这是三伯在山下一个小村里买的,我不大懂这些,弓也不常用。”周进道:“这就难怪了。这是普通的轻箭,猎人们射鸟打兔子用的,虽然能射得很远,但劲力不足,准头也差了许多,与公子这把弓不搭配。”忠恕讨教道:“三叔,我没什么经验,您看我应该用什么箭。”周进道:“公子这把弓,开力足有十石,配上三棱重箭,二百步外能射穿铁甲。”庭芳问:“三叔,咱们城中有这种箭吗?”周进道:“这种箭得用纯铁打造,容易生锈,过去只有你爹爹能开大弓,专门为他打造了几壶,这些年不用,已经成废铁了,不过图型还在,城里的匠人会打,我这就命人打造几壶,也许能派上大用场。” 这一天忠恕跟随着庭芳在城里巡视,刘胜就跟在忠恕马后,周氏族人见到一个陌生青年随在庭芳身边,自然要打听是什么人,听说忠恕来自祁连山朝阳宫,都不敢小看这个年青人,周君内的事情方圆百里内老少尽皆知晓,当然听说过祁连山朝阳宫。 城里的大户都把自己的院子腾了出来,乡丁们在乡保带领下也开始上城训练,他们每年都要演练守城,各人自有分工,此时有条不紊地展开,邻近村镇的乡民已经开始陆续搬进城里,庭芳看望了他们,问了一下安置的好坏,已经过了中午。 下午庭芳出城,围着城池转了一圈,想从外面查看城防有没漏洞。周塞的城墙一半建在平原,一半蜿蜒在山上,走一圈费时两个时辰,天黑后回到大院,只见周保库已经回来了。庭芳让他去见代州都督候君集,一来打听有无突厥的消息,二来请求允准周塞动员布防。隋唐之际,对兵甲管束甚严,军权完全收归皇帝,连最偏远之地的乡丁也要列入当地州县管辖,私养三个兵丁、偷藏两副盔甲就会被以谋反罪论死。因为河东道官兵不足,突厥人屡次从太原南下侵扰,朝庭无奈之下才鼓励当地百姓习武练兵,建城自保,所以才有周塞这样城池存在,但要一时聚集数千人马,必定有造反的嫌疑,必须向官府请准。周保库受命赶到代州,见到了代州都督候君集,候君集说最近突厥有点反常,原来经常南下扰边的小队骑兵不见了,草原一片沉寂,云州的梁师都也把兵力收拢到城中,极可能有事,代州已经加强了守备,他手书一道命令,准周塞编练周围府兵和乡丁,为期一个月,到了腊月初十,所有府兵乡丁解散回乡,不得留居。周保库的代州行很有收获,一来证实突厥确有异常,二是为庭芳先斩后奏的聚兵追加了认可。 周进和周保库走后,忠恕见庭芳眉头微皱心事重重,道:“师妹,你太疲累了,早点休息吧。”庭芳大眼里闪过一丝忧虑,道:“师兄请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忠恕道:“我不累,陪你坐一会吧。”庭芳挤出一丝笑容,道:“谢谢师兄”。二人灯下相对而坐,相互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庭芳道:“师兄,我突然想起我们两个就着小凳子在厨房外面吃饭的情景。”忠恕也清楚记得这情景,当时两小无猜,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他最喜欢听庭芳说话,更喜欢看她笑,十年之后重新聚首,还觉得犹同往日。庭芳道:“还记得二伯常常取笑我们,他那么流里流气的,想不到贵为王子,不会又是他吹牛的吧?”忠恕微笑道:“二伯是逃难到寺里,那些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他本性可严肃了,有一次还差点打我。”庭芳一愕:“不会是你又讲鬼故事吓他了吧?”忠恕见庭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自己心里稍稍放松,笑道:“不是的,他逼我练习射箭,还让我杀生吃肉,我咽不下去,他就气得想揍我。”庭芳微笑道:“原来二伯是你的射箭师傅。”忠恕点头,就把庭芳下山后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当庭芳听到忠恕为了救史胡子与阿伍德的护卫恶斗,担心不已,听到老阿竟然是突厥萨满教的使者,更是吃惊,良久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师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想念在祁连山的时候,觉得那时虽然不懂事,但非常快乐!”忠恕道:“我也是!”庭芳看向他,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心事。过了一会,庭芳道:“聊得太晚了,明天还要巡城,师兄,我先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忠恕跟随着庭芳去巡城,刘胜和卢氏族长的二儿子卢长用各带着一队骑兵在城门外等候,原来安排随庭芳巡城的周进还没到,大家等了一会,只见周进骑着马,背着一壶箭过来了,这是他让城里的匠人连夜打造的,忠恕接过,用手一掂就知道比自己用的重了许多,抽出一枝,只见箭头黑呼呼的,不知是如何打就的。卢长用是个臂力很强的人,擅用强弓,这时也拿过一枝箭,在手里掂了掂,道:“这箭头重了一点点,如果再轻个两分,百步外能射穿皮盾。”周进道:“这箭不是为你打造的,段公子用可能还轻一点点。”卢长用一惊,扫了忠恕一眼,眼里满是不信,忠恕谦逊道:“我只练过几个月,也不知行不行。”周进有意让忠恕显示一下实力,眼睛四扫,想找个靶子让他露一手,这时卢长用回身指着城头飘扬的城旗道:“让段公子射旗杆露一手。”那旗杆离众人站立处足有三百步,又立在城头,相当于平射五百步远,卢长用故意指个远的,意图让忠恕为难一下。周进骂道:“你个失心疯的混蛋,段公子一箭发出,敌人未来,我军先倒了旗,你说晦气不晦气?打了败仗,先砍你的头。”他只说旗倒了晦气,那话后的意思是这么远的距离,难不住忠恕。卢长用当然不信,四处乱瞅,想找个更难点的目标,一众人都围了过来,纷纷指点目标,想看看忠恕的本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此时,天空传来一阵鸟鸣,众人抬头,只见一片小鸟在空中乱飞,卢长用指着鸟群道:“段公子,射那个领头的。”这群鸟忽高忽低,左右乱舞,毫无轨迹,离此处至少也有三百步,不说众人没那份弓力,就是有,也没那个准头,忠恕看了一眼庭芳,庭芳微有担心,怕他失手,忠恕吸一口气,搭上箭,看了看群鸟飞舞的行迹,心里有个底,拉满弓,只听嘭的一声,一道黑线飞出,那领头的鸟儿正在上下翻飞,突地直直栽了下来,周进眼力甚佳,看到箭头穿过鸟的身体,又向前飞了几十步才落地。周围众人包括庭芳都呆住了,周进猛喝一声彩,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鼓掌,有人骑马过去,把那小鸟的尸体拾了回来,只见小鸟的胸膛被穿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洞,可见忠恕弓力强到骇人。周进本意就是想让忠恕露一手,鼓舞一下人心,城里像刘胜这般年纪的人,都没直接与突厥人交过手,大战之前难免有点心虚,现在见自己阵营有这样的高手,无不深受鼓舞,信心加强。 这时一个年青人问道:“这是什么鸟啊,我怎么没见过?”这种鸟的羽毛呈灰黑色,样子与北方常见的麻雀相似,但比麻雀大了两倍还多,庭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周进道:“这种鸟叫突厥雀,长年住在北方草原上,冬天也不南飞,如果秋末冬初跑到南面,往往就预示着突厥要入侵了。”他转向庭芳道:“这只是一小群,等他们遮蔽了天空,两天内突厥人必来。孙世放他们年长的一辈都知道这些,那时就会赶人入城了。”庭芳道:“我们今天往北走远一些,看看有什么异常。” 这天庭芳带人巡视到离城三十多里的山脚才回城,并没见到什么异常。接连几天,城里都在准备,但并没发现突厥人要过来的迹象,那天光临的突厥雀也不见了,众人备战了七八天,这时不免有些松懈。 这天巡城回来,周进和周保库留下来,与庭芳、忠恕一起吃了晚饭,此时众人心里都有些焦虑,没人说话。周进想缓和一下气氛,对忠恕道:“段公子,你那天显露了一手箭法,可把那些小年青震住了,有几个人撺掇着要一起来拜师学射箭呢。”忠恕腼腆一笑:“那天有点侥幸,鸟高下乱飞,我也没把握。”周进笑道:“我看长用那些家伙首先得拜师学一学段公子的气度,他们但凡有点小本事,尾巴就翘到头上了。”忠恕道:“三叔,您和四叔是长辈,直接叫我名字吧,再这样叫法,我有些不自在。”周保库非常爽快:“忠恕老弟,我就认你这样的人。”周进笑道:“没大没小。忠恕,你这四叔可是个直性子的人。”忠恕道:“我头脑简单,还是与直性子人交往省心,也快乐。”周保库道:“那你与三叔成不了朋友,他心眼最多,连大哥都夸他是智多星。”忠恕道:“三叔对我尽心呵护,我能感受到三叔的关怀。”周进连连谦逊道:“你才智远胜于我,今后还得靠你呵护,不要等我老了,你就瞧不上眼啊。”忠恕一愕,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庭芳忙向周进使眼色,让他莫提此事,周进知道有些唐突,刚想转了话题,周保库是个直性子人,接话道:“老三你不像话,你四个儿子,个个争气,哪用得着操心年老,倒是我就一个不成器的逆子,农不成武不就,将来就得靠庭芳和忠恕给我养老了。” 经周保库这一助白,忠恕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周家兄弟的意思是将来他们要指望庭芳和自己给他们养老,他亦喜亦忧,能和庭芳一起,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哪怕相守一万年,也只会嫌少,但要从此留在周塞,只怕有些难处,他肩负血仇,还要到幽州投军,怎么能留在这里呢?他侧眼扫了一下庭芳,只见她俏脸通红,羞涩难当,低头向地,眼睛不敢看他,心想这事必须得讲明白,免得周家兄弟再说下去,道:“二位叔叔,师妹。我这次下山,是一位父执让我到幽州投军,掌教道长命我给周大侠带来一封信,让我亲手交给他。”说着他从怀里把信掏了出来,法言说要交给周典一,现在周典一已死,交给庭芳也算达成使命。庭芳平复了一下心情,接过信,信封上没有收件人,也无寄信人,她看了一眼周进,周进点点头,她小心地拆开,抽出一张黄色的信纸,上面写着“段姓忠恕,父段举,七月三十于太原为武显扬所杀。”好像是说忠恕父亲的事,但为何这样写,不知原因。她递给周进,周保库凑近看了一眼,都不明何意,庭芳把信递给忠恕,问:“师兄,这是?”忠恕看了看,道:“这句话我知道,是虬髯客大侠把我带到寺里时的留言,我听监院道长讲过,当时士极叔叔和候叔叔都在场。”但天风为何要把这话传给周典一,他也想不明白,周典一已去,看来只能以后问天风本人了。 周进问道:“忠恕,你说的士极叔叔是?”庭芳道:“就是幽州都督独孤士极,他是师兄父亲的好朋友,当年就是他舍命把师兄从太原救了出来。”周进道:“就是这位独孤都督让你去幽州?”忠恕点点头,周保库问:“那位候叔叔是谁?难道是代州都督候君集?”忠恕把候叔叔和独孤士极并称,这位叔叔也一定不是简单人物。忠恕点头:“他是士极叔叔的好朋友,我在张掖见过他。”周进道:“忠恕,我多说一句,你别见怪。既然候都督是你的父执辈,我觉得你到了代州不去拜见一下可能有些失礼,以后见面说起来,候将军会介意的。”忠恕对人情往来没什么主意,看了一眼庭芳,庭芳见他事事都征询自己的意见,心里宽慰,刚想说话,周进道:“大侄女,我觉得明天你最好和忠恕一起去,大哥去后,你就是周塞的当家人,总得与官府照个面,以后还得打交道呢。”庭芳心里明白,周进是想借助忠恕与候君集扯上联系,有都督照应,以后周塞有事自然一切好办,于是道:“那我明天备一份礼物,和师兄一起拜见候都督。” 周进兄弟俩走后,剩下了忠恕与庭芳二人,这些天,二人白天巡城形影不离,晚上回来总要说上一阵话才分别安歇,可今天讲到养老的事,周进差点把话挑明,二人都不知道如何说了,过了许久,庭芳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师兄,将来到了军中,战阵之上刀剑无情,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这话讲得缠绵悱恻,语气幽怨无比,忠恕差点抓住她的手,说我不走了,就留在这里,但一想到遇害的双亲,还有血仇要报,强自按压心情,道:“我记住了。”庭芳眼眶红了,问:“从代州回来就走?”忠恕简直不忍心看她:“再停几天吧,把突厥人赶走再说。”庭芳问:“如果突厥是来占领我们城池,就此不走了呢?或者要打个三年五载的,你怎么办呢?”她这时倒真希望突厥人会持久打下去。忠恕道:“都是与突厥作战,在哪不都一样吗?一样的杀敌立功报效家国,我想士极叔叔会理解的。”庭芳又问:“你说明天咱们去见候都督,带着什么礼物好呢?”忠恕笑道:“候叔叔性格直爽豪迈,为人果断决绝,不是重财物的人,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庭芳想了想,道:“他是个大将军,金银财宝在他眼里不是珍贵的东西,我想送他一把佩刀,那是我祖上从一个突厥大将军手里夺来的,使起来很有气势,很配候将军的身份。”忠恕道:“自古将军爱宝刀,候叔叔一定会喜欢的。”庭芳道:“是啊,宝刀,宝马,都是将军的最爱,你明天就把白四当作礼物吧。”忠恕连忙道:“那怎么行?那是你心爱之物,我怎么能拿它送人呢?”庭芳一双大眼幽幽地盯着忠恕,里面蕴含说不尽的情意:“师兄,有什么区别吗?”忠恕道:“那谢谢师妹了。” 忠恕不敢谈下去,庭芳的话如诉如幕,悠怨哀婉,再说下去,他真怕自己就会答应留下来,赶紧说自己有点累,想早点休息。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过了一会,听到右边的门响,知道是庭芳回屋了,只听到一声幽怨的叹息,他的魂魄立刻都要飞了,忙收摄心神,调息入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次日一早,庭芳备好了礼物,忠恕带了弓箭,提了一枝马槊,与她分别骑上白二白三,白四只配了缰绳,刘胜带着一队骑兵跟在后面,一行向代州出发,周进和周保库送出城门,众人作别。 代州城在周塞西北七十多里的雁门山上,离雁门关不远,是大唐在被突厥拆毁的代州旧城上重建的。从周塞出发,经过一道二十多里长,七八里宽的谷地,再翻过几道山梁,就能看到代州城。忠恕和庭芳并马走在前面,出周塞十里,忠恕觉得白四脚步的变得非常轻快,经常超过白三,还不时地仰头嘶叫,显得有些兴奋,他觉得奇怪,庭芳道:“我爹爹经常骑着白四厮杀,这样的宝马据说有灵性,能闻到战场的气息,就像好酒之人闻到酒香一样兴奋。前面不远是雁门古战场,战国时著名的大将军李牧在这里驻守过,我爹爹说一千年来在雁门关至少打过一百场大仗,战死过数百万人。”忠恕听说过老马识途的故事,知道马能见人所不能见,闻人所不能闻。又往前走了十多里,快要到谷地的尽头,前面就是起伏的丘陵了,此时就看见从岭上跑来两匹马,马上的人不住地抽着鞭子,嘴里喝叱着疾驰而来,忠恕勒住马,刘胜看了一眼,对庭芳道:“是薛店的人,前面的那人我认得。”薛店是周塞最北的村镇,大部分乡民都随着乡正进入周塞了,还有些人留在当地观望,那两人已经跑到了面前,两人都骑着光背马,没备马鞍,为首那人认得庭芳,急喊道:“周姑娘,快回去!突厥人来了!”就像空中响起一声惊雷,众人都是一呆,那人喊叫道:“乌压压几十里都是,离这最多三里地了,就在后面,快跑吧!”庭芳冷静下来,问道:“你们与突厥交手了?”那人急着要跑,但被刘胜一把勒住了马缰绳,只得回头答话:“没有,我刚睡醒就听见战鼓,敲得震天响,出门一看,黑压压都是突厥人,喊杀声惊天动地,跑还来不及,哪敢上前!”刘胜道:“胡说!有那么大响声,我们怎么听不到?”庭芳问:“那官军呢?你们看见官军吗?”那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都是穿黑衣的突厥人,没看到官军。”庭芳示意刘胜松开手,那人得了自由,打马向周塞跑去。 庭芳问忠恕:“师哥,怎么办?”忠恕道:“你们回去守城,城里没你不行。那人说没看到官军,候叔叔不是困在城里就是被打散了,我去看看能否帮一把手。”庭芳道:“我们一起。”她立刻让两个年纪最小的人回城通知大家做好准备,其它人跟着忠恕继续向北。忠恕知道现在不是劝阻的时候,打马当先向北跑去,快到谷地的尽头,又看到几十个百姓没命似地跑了过来,见了他们,嘴里都是一句话:“突厥!快跑!” 到了小山脚下,耳边已能听到北面乌隆隆的响声,看来战场就在山的那面,忠恕打马跑上小山,前面还有一道更高的山梁,此时已经听到了前面的呐喊声,他打马冲了上去,目光刚刚越过山顶,一道声浪排山倒海一样冲入耳鼓,震耳欲聋。只见山脚下的平原上,十多里的正面都是战场,足有十万人在其中驰骋厮杀,看不清人的影子,只能看到一团团一片片,乌云一般,马匹,旌旗,尘土,战鼓,号角,马嘶,人喊人哭,山岳都在震动,这是忠恕第一次看到战场,第一次听到沙场的声音,感到心都要被震裂开了。庭芳率人跟了上来,有三个年轻人吓得脸都白了,嘴唇不住地哆嗦。 此时他们距离战场还有三四里,忠恕打马来到更高处,这里没有遮挡,视野更佳,运目望去,终于看清了下面飞扬尘土中的形势,那些打黑旗穿黑衣的,就是突厥骑兵,而穿淡黄衣甲打红旗的,是大唐官军,大唐崇尚红色,军旗都是红色的。突厥骑兵比唐军多了五倍都不止,把唐军分割成七八个小块,团团围住,呐喊着向里冲杀,眼看着唐军就不行了。最大的一块唐军被围在中间,一面红色的大旗在中间飞舞,能隐约看到旗帜上的候字,黄色在旗帜的指挥下一直试图向南冲击,但与黑色刚一接触,就被挡了回来。 忠恕手一指,道:“是候叔叔!”庭芳道:“官军被打散了,候都督他们冲不出来。”忠恕道:“我们冲下去,打开个缺口救他们出来。”庭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道:“你们回去守城,告诉周三叔多准备弓箭。”刘胜挥着长刀,三角眼都红了,咬牙道:“我不回,我要杀下去。”还有六人鼓起勇气,要跟着忠恕杀下去,庭芳也不阻拦,道:“好,师兄,咱们有九个人,也许能冲个小口子。只是咱们人马都没戴衣甲,突厥人弓强箭密,你看怎么办?”忠恕微一思想,道:“一会我们排成一队,大家听我的号令,跟着我往里冲。刘大哥,你多拿一把槊,用一根绳子打个活套,系在槊杆上,一会递给我。”庭芳显得无比镇静,对那几个犹豫的人道:“你们回去告诉三叔,一会我们就要冲回去,让他准备接应,把白四也带回去,快走!”那几个犹豫一下,还是回去了。庭芳道:“咱们束好衣装,把无用的东西全扔了,一会跟着段公子,听他的号令。”刘胜狂吼一声:“好!” 忠恕看了一眼庭芳,伸手在马背上猛地一拍,冲下山坡朝着战场奔去,庭芳提着弓和槊跟在他身后,刘胜和其它六人紧紧跟随。离厮杀的人群还有一里多地,突厥人已经看到了这小股骑兵,有三四十个骑兵冲过来拦截。忠恕取下弓来,搭上箭,并不射击,透过沙土飞扬的空隙,他看到前面突厥军阵中有面黑色的大旗,旗帜下有个骑白马的人,头上戴着黄色头盔,与普通突厥兵的黑色军盔不同,就催马朝着那个方向飞去,那些拦截的人见他变了方向,立刻横过来堵截,距那黑旗还有四五百步,忠恕拉满弓射出一箭,箭如流星一般划过,正中那黄盔突厥人脖子,只见他双手向上一抬,一头栽下马去。那人估计是突厥的统兵官,周围有一大片骑兵跳下马去救他,那一方的阵形立刻就乱了。刘胜在身后大叫一声:“好!射得好!”忠恕再发一箭,射倒了另一面大旗下的一个将领,那边又是一团混乱,此时拦截的骑兵已经冲到距他们三百步的地方,庭芳对刘胜大喊道:“咱们把这些人射倒,掩护段公子。”说完,拉弓一箭,把冲在前面的突厥人射落马下,此时杀声震天,刘胜等人根本听不清庭芳在喊什么,但众人心意相通,立刻对着那些突厥人放箭,这些跑出来拦截的突厥骑兵弓力不足,还没到开弓的距离,但跟随庭芳的刘胜等人都是周塞中的青壮,弓强箭远,顷刻间射倒了三十来人,后面的突厥骑兵一看不是路,吓得拨转马头往本阵跑。 就在转眼之间,忠恕已经瞄准突厥大旗下的将领发出十箭,箭箭中的,射杀了十人,突厥人阵势变得大乱,他们此时已经冲到突厥军前二百步,当面的突厥骑兵纷纷拉弓放箭,忠恕放下弓,接过刘胜准备的马槊,用绳套系住中间,然后套在自己的马槊前端,在马头前用力一旋,那槊杆形成一道墙幕,把外面的箭全数挡了开去,只听砰砰直响,射来的箭被忠恕拨得四下乱飞,庭芳等人跟在他的马后,收起弓准备厮杀。 忠恕冲到突厥军前,已经看不到候君集所在的位置,就朝着杀声最响亮的地方奔去,此时与突厥人只有二十几步的距离,突厥人的强弓已经派不上用场,忠恕抬手收起马槊,对着当面的突厥人扔去,只听一声啸叫,马槊穿过前面突厥人身体,扎在后面骑兵的马上,前面人倒,后面马死。边上的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已经被忠恕一槊抡到马下,当面的突厥人见忠恕如此勇猛,吓得急往两边避让,避让不急的被忠恕打倒在地,后面的刘胜早就红了眼,狂呼着向靠近的突厥人扎去,战场激发人的野性,刚才还有些胆怯六人扯开嗓子,像野兽一样吼叫着杀了进来。忠恕在前马不减速,把马槊抡开了当棍使,朝着黑色最密的地方直冲,庭芳等人掩护他的侧后,碰触到的突厥骑兵非死即伤,无人敢撄其锋,竟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被困在中央的唐军明显感觉到突厥军阵有了变化,也嚎叫着向这边冲来,不一会,两下就碰了面,领头的唐军将领浑身是血,面目都被血糊了半边,看到忠恕,大叫道:“段忠恕!”忠恕看不清是何人,那人大叫道:“于大春!”忠恕这才记得是跟随候君集去张掖的唐将之一,大声问道:“候叔叔呢?”于大春架开一个突厥骑兵的弯刀,道:“在后面!来了多少人马?”他见突厥大阵被冲开,以为来了大批援兵,忠恕大叫:“九个!”于大春来不及失望,大叫道:“快向外冲,不能离突厥人太远,得贴近他们。”这个道理忠恕懂得,只要突厥人拉开了距离,就能开弓放箭,万箭齐下,这一团唐军就都成了刺猬。这时就听到一个高大的嗓门叫道:“贴左翼,右军出盾!”好像是候君集的声音,唐军立刻变了阵形,向突厥的左翼冲去,忠恕回头一瞧,终于见到了候君集,只见他披着黄色战袍,手提长枪,头盔都掉了,马身上都是血,身后一个大个子举着他的大红旗帜,那是军中帅旗,不能倒掉。候君集见到忠恕,立刻认了出来,万没想到是他冲进来救援,见来人只有八九个,更是吃惊,来不及说话,立刻对忠恕道:“跟着盾阵,不要分开。”忠恕正准备拨马,就听见右前方响起一阵号角,透过烟尘,能看到右面树起一排排黑色的大旗,中间三面大旗尖端挂着黑色的狼头,候君集骂道:“他娘的,突厥大可汗来了!快走!”忠恕一听是突厥大可汗,心想擒贼擒王,只要把他打死,突厥人立刻就乱了,立刻道:“我去杀他。”候君集暴吼一声“找死!”抬手一鞭抽在忠恕背上,大叫:“听令!”忠恕虽是初次经历战阵,也知听从命令是军中第一要务,于是拨转马头,跟随于大春等人往外冲去。 候君集身边只有一千多唐军,已经被打得一塌糊涂,此时见包围圈裂开一道口子,有了生的希望,立刻疯了似地向左杀去,突厥左翼足有七八千人,但被这一千多人玩命一冲,竟然抵挡不住,被打得散开了,右翼的突厥骑兵本要冲着这边放箭,但一见唐军冲入了自己的左翼,怕伤到自己人,只能放下弓,挥着弯刀扎枪,从后追了过来。候君集一见,立刻命令:“放箭!”冲来的骑兵被射倒一片,滚倒的马匹绊倒了后面的骑兵,右翼的骑兵追击受阻。此时唐军与突厥左翼夹杂在一起,双方相互裹挟着靠近了山地,候君集大声命令:“向右边,抢上最高峰!”显然他想据高临下,靠地势之利抵挡突厥骑兵,这时靠近他身边的庭芳叫道:“候将军,过了这道山,离周塞只有二十多里,我们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坚守。”候君集一愕,这才多看庭芳一眼,大声问:“城中有多少兵士?”庭芳道:“兵士有四千,还有两万百姓。” 候君集大喜,抢上最高峰,至多逼得突厥人放弃骑兵优势,下马仰攻山上,也不过是多杀伤些突厥兵,突厥人太多,终能靠着人多优势把唐军的残余拼完,最多坚守一两天,箭绝水尽,自然完蛋,如果进入城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候君集哗地一声把自己的战袍扯掉,扔给身后的一个将军,道:“陶标儿,披着。你带着帅旗向左,把突厥人引开。去吧,我不死你家里就没事。”那叫陶标儿的将军没有丝毫犹豫,大叫一声:“得令!”披上黄袍,对持旗的大个子叫道:“右队跟我走!”四五百唐军跟着帅旗,把夹杂着的突厥人往左赶。 候君集头也不回,打着马飞也似翻过山梁,于大春带领三四百唐军跟着他冲入谷地,向周塞奔去。突厥人分成两路,一路去追陶标儿,一跟来追候君集,突厥人最擅长的就是把敌人打散,然后在后面追击,用弓箭射杀敌人。唐军是久战疲惫之师,在开阔地与人数占优的突厥对战绝不占便宜,何况突厥骑兵都有备马,一个兵士往往有三四匹马可换乘,此时追兵呐喊着冲了上来,听声音像是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候君集打马只管向前,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忠恕对候君集道:“候叔叔,沿着大路走,前面就是周塞,我去挡一阵。”候君集看也不看他,转头对于大春道:“你也去。射马不射人!”忠恕和庭芳拨马闪在一旁,让候君集等人过去,然后和于大春几个散开一片,搭上箭堵截追兵。 突厥骑兵已经翻过山梁冲进谷地,谷地的北沿呈喇叭型,队形无法展开,是阻击的好地方,庭芳见突厥人蜂拥进入谷地,对忠恕道:“师兄,我们向前堵一下。”忠恕和庭芳打马冲了过去,距突厥骑兵三四百步,忠恕连发两箭,射倒了两匹马,马上骑士被摔出去几丈远,战马滚倒在地,又绊倒了后面的一匹马,旁边庭芳也射倒了一个持旗的突厥骑兵,于大春在后高声喝彩:“好箭法!”这边忠恕和庭芳箭如连珠,无一虚发,射倒的马在三百步外横躺一地,阻住了后面的人,前面的突厥骑兵赶到死马前,纷纷停下拉弓对射,但弓力弱小,箭在一百步外就坠了地。于大春等唐军见忠恕与庭芳箭法如此神妙,无不大声喝彩!这样的箭法,他们别说练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箭在他们手中是武器,在忠恕和庭芳手里,就是要命的令符。 忠恕见候君集已经跑远,自己的胡禄中也只剩下三枝箭,于是对于大春道:“于将军,把箭交给我和师妹,你们先走,我们断后。”于大春毫不犹疑,把同伴的箭集到一起,交给忠恕,带人先走,刘胜七人一个也不动,勒住马等候庭芳和忠恕。那边突厥人见忠恕等人不射了,以为他们没箭了,打马冲了过来,忠恕抬手一箭,射倒了前面一人,其它人吓得退了回去。忠恕对刘胜道:“刘大哥,你们先走,我和师妹的马快,一会就能追上你们。”刘胜此时对忠恕佩服得五体投地,知道自己在他身边就是个负担,丝毫不抗拒,带着周塞六人先走。 此处谷地至少有一里多宽,忠恕和庭芳并马挺立,对面的突厥人被吓破了胆,数百人挤成一团,簇拥着不敢向前,这时就见一杆黑色的狼头旗从山上下来,然后就听见一阵喝骂声,忠恕心想可能是突厥将领前来督战,果然见突厥骑兵犹豫一阵子,突发一声喊叫,二十多人排成一排,呐喊着冲了过来,忠恕催马向前,搭上最后一技重箭,对着狼头旗下的大个子突厥人射去,正中他的脑袋,他身旁的突厥人大叫起来。冲来的突厥骑兵前进了一百步,忠恕和庭芳已发出二十箭,射倒了前排的二十匹马,后排的骑兵本吓破了胆,又见自己的头领被忠恕射杀,立刻跑了回去。忠恕这时料定突厥已经追不上刘胜等人,于是拨转马头,打马回城,直到他们跑出一里多地,突厥骑兵才喊叫着纵马追来。 离得很远就看见城墙上旗帜飘扬,守兵排列整齐,显然已做好了准备,刘胜七人站在吊桥边等着,忠恕和庭芳打马过去,城上拉起吊桥,关死城门。周进抢了过来,见庭芳与忠恕等人平安归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这一战,忠恕和庭芳九人飞马冲入突厥大阵,杀开一条血路救出代州都督候君集,自己无一损伤,可说创下奇迹。刘胜满身是血,昂着头骑马穿过城门,感觉自己成了杀神。 突厥大可汗到了,十万突厥人马上就要攻城,周塞危在旦夕,庭芳顾不得多说,和忠恕一起登上城墙,只见候君集在周保库陪同下走了过来,边走边喊:“好!妙!太好了!”不知在夸赞何人何事,忠恕与庭芳忙迎上前见礼,候君集头发散乱,战袍上鲜血混着土泥,污秽一团,但神情兴奋,意气飞扬,大笑着在忠恕的肩膀上猛击一拳,道:“小崽子这般厉害,威风透了。”忠恕向他介绍庭芳:“候叔叔,这是周姑娘,是周典一大侠的女儿。”候君集大笑:“见过了,了不得的小女娃!了不得的周典一!”庭芳忙谦逊道:“谢谢候都督夸奖!”候君集问:“小姑娘,你有名字吧?”北方女性要么没名,要么只有乳名,在官府登记的都是周氏、周女,所以候君集才有此问,庭芳道:“小女名叫庭芳。”候君集道:“这名字好!庭芳,你爹爹建这座城真好,你们的乡兵练得真好,你把他们聚集起来真好!我老候今天不死,全是因为这座城。”他一进来就上城巡看,只见城高墙厚,守城丁壮训练有素,城池防止准备充分,城中稳定有序,人们紧张但不慌乱,心里大喜,连连夸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这时突厥骑兵的前锋已经冲到城边,被护城河拦了下来,后面黑压压一片,全是突厥人,号角与军鼓声响彻云霄,城上的守卫都紧张起来。卢长用过来请示要不要开弓放箭,候君集看了一眼城下,手一摆:“急什么!还早呢!没个把时辰他们摆弄不好,让大家都回家吃饭吧。周老四,去给我弄把太师椅搬上来,再弄些酒菜,老子今天就在城头吃肉喝酒看热闹,调戏调戏颉利,看这鬼东西如何破城。” 周保库愣住了,吃饭喝酒好办,大军兵临城下,让守城的人全部下去吃饭,太有点托大,他瞅了一眼庭芳,庭芳道:“听候都督的,把我爹爹酒窑里的老酒拿来。”这边候君集已经不耐烦地摆手:“快去!快去!”周保库无奈传令下去,让人们轮流下城吃饭去,跟随候君集进城的唐军竟然全数下了城,看来他们对候君集的命令丝毫都不违背。 不一会,一张大躺椅被搬了上来,搭配着一张小桌子,酒肉摆上来,候君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口,挥手叫道:“都来,都来!见者有份,都别闲着。”于大春走过去,抓起一块肉吃起来,周塞诸人即便是最豪爽的周保库也没见过这样当众进食的,一个都没动,候君集叫道:“忠恕,把那块肘子干下去,周老四,猪脸是你的。” 忠恕只得听从,他拿了一块肉,看了一眼庭芳,怕她为难,庭芳丝毫不以为意,上前拿起一块肉咬了一口,候君集赞道:“好,好样的!忠恕,你媳妇都比你利落!”此言一出,忠恕和庭芳的脸腾地都红了,候君集哈哈大笑:“还没成亲啊?好,正好让老候牵个姻缘,不然独孤那家伙就占先主婚了,哈哈!” 候君集带头食肉喝酒,酒干肉尽,候君集用脏儿八叽的战袍抹了抹嘴,身体向后一躺,道:“周老四,我睡一觉,突厥人开始爬城再叫我。”说完就闭上眼睛,转眼就打起了呼噜。周塞众人见他如此行事,都感震惊。于大春对大家笑道:“听候都督的。你们去歇息一会,我也睡一觉。”庭芳放心不下,对忠恕道:“师兄,你陪着候都督休息一会,我到城头看看。”忠恕道:“我和一起去吧。” 庭芳和忠恕与周进一起向城头走去,这时孙世放跑过来道:“周老三,你快看!”他带着本村的居民进了城,就自动地带一队丁壮听从周塞的指挥。周进走到城墙边向下一望,倒吸口凉气,只见城下护城河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突厥骑兵,起码有四五万之众,军阵中至少有十几杆黑色狼头旗帜,看来突厥的大人物来了不少,沿着北边的谷地,还有骑兵在接近,一眼望不到头,突厥骑兵的前锋沿着城向南进,看来是要围城。孙世放手指着城下道:“周老三,你看那几队驮马。”他手指的是南下军阵中一道三四里长的马队,马队中每匹马上都没有骑手,在马的左右两边,都搭驮着木板。 庭芳见周进看了外面后脸色异常难看,也来到垛口看了一眼,周进指着驮木板的马队,低声道:“突厥人要在城外搭建高台。”庭芳心情立刻沉重起来,让周进派人通知候君集。 自古以来,汉人就懂得在关键之地建城守民,城池是防守者最大的保护,城里人居高临下,又躲在城垛后面,进攻的弓箭伤不到他们,所以从下向上攻城要付出很大伤亡。西汉时匈奴人攻打马邑城,城中守军只有一千人,匈奴三万大军围攻一个月,死伤近万人,也没攻进城去。 为了攻城,千百年来无数人想尽了办法,涌现出许多奇招。三家分晋时智伯引河水淹城,秦始皇时期发明了抛石器,汉代出现了撞城机,但最常用的办法还是搭云梯爬城,只要能把数百部云梯靠到城墙上,这个城几乎就算是破了。周典一针对敌人用云梯攻城制作了许多防守工具,制定了专门战法,要用梯子爬进周塞几乎不可能。突厥人带着这样多的木材,很可能是要在城外搭建比城墙还高的木台,士兵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向城里放箭,掩护自己人爬城,守城之人反倒变得没有了遮挡,这一招曹操破袁绍就曾用过。 候君集走了过来,他身经百战,什么战阵都见过,一看就明白,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扭头就走,返身坐到太师椅上,拍开一酒坛的封泥,自己倒了一大碗,仰头灌下,喝彩道:“好酒!够劲!于大春,你也来一碗。”于大春倒了一碗一饮而尽,用袖子一抹嘴,问:“周姑娘,咱们城里有多少面大盾?”大盾是近一人高,能护住全身的盾牌,周进代答:“可能有十几面。”大盾是野战列阵用的,周塞用不着,所以只备了了了几面,于大春道:“明天打起来,可能要将百姓的房门拆下来。”庭芳还没答话,候君集一摆手:“打住!打住!突厥还没放个屁,你就先捂鼻子,他们的木台还没个根脚,你就先拆百姓的房子。再说你就是每一人都扛个门板,也不过是多支个三天两日的,靠这个法子怎么能行?”周保库道:“还不如杀出去砍个痛快!”候君集手指头点着他:“地上门道地下破,不急,先看他们摆什么道道,来,忠恕,过来喝一碗。”忠恕只与老阿喝过酒,当时喝了个烂醉,人事不省,对酒确实没什么喜好,庭芳上前来,倒了一碗酒递给他,忠恕接过,心一横,仰头喝了下去,看着忠恕难受的样子,候君集哈哈大笑,道:“能喝酒才能带兵,你这会就能带兵了。如果老子不死,回到长安就封你个都尉,明年就当副将。”于大春笑道:“都督,我跟了你二十年,今天才是个副将。”候君集哈哈大笑:“他后面靠山硬着呢!跟当今天子都能扯上机缘,有人护着,别说副将,都督也不远。你只知道拼命,比不得这小子。”于大春道:“能跟着都督拼命,就是当个小卒也高兴。”他这话发自真心,候君集治军森严,赏罚分明,打仗身先士卒,又关心部下,士兵都乐于跟他出征。 候君集笑着摆手:“这马屁今天要多拍拍,过几天可能就拍不了了。我本想扛着这颗头去长安送与李元帅,看今天这阵势,李元帅没这福份喽。”于大春道:“我们丢了代州不假,但突厥来了二三十万人,颉利大可汗都上阵了,加上敌人施诈术,战败也不尽是我们的责任,李元帅明察秋毫,也不一定追究军法。”候君集指着于大春笑道:“你啊!会带兵不会将将,要不然拚杀了二十年,也只能当个副将,李元帅如果像你这样,也得给我当手下,干八辈子也当不了元帅。我可以丢代州城,但不能被突厥人骗倒,这就是掉脑袋的理由。” 庭芳和忠恕等人不敢问候君集如何丢了代州,但从二人的对话中得知,是因为上了突厥人的当,这才损兵折将。唐代朝庭沿用汉典,治军严苛,重赏重罚,大将丢城丧师多论死罪。候君集坐罪当死,但他谈笑风生,仿佛赴死就同于赴宴,无比的豪迈,周围众人无不心折。 这时守城的兵丁叫道:“快看,胡人!胡人,那么多胡人!”候君集等人一惊,都聚到垛口向下观看,只见南进的突厥队伍中出现了许多穿着亮色衣甲的胡人,至少有四五千骑,他们的肤色比之一般突厥人白上许多,身板挺直,持着突厥人不常用的扎枪,戴白色头盔,手持小圆盾,意气轩昂佼佼不群,非常惹眼。突厥在西域征服了许多胡人国家,有不少胡人在突厥军中服役,甚至有胡人在突厥大可汗的牙帐办事,但胡人军队很少出现在东方,数量这么多的胡人骑兵,更是前所未闻。于大春道:“至少有五千人。”候君集骂道:“他妈的,这是搞什么名堂?”众人谁也答不上来。极西之处的胡人军队出现了,大可汗也上阵了,突厥这次极可能是举国南征,意图不小,运用的人马可能还不止眼前的二十万人,周塞面临着一场生死恶战,众人心里都很沉重。 候君集问周保库道:“南边合围了吗?”周保库道:“突厥人沿着护城河驻扎了,没上山。”周塞有一小半城墙建在山上。候君集道:“庭芳,把好射手都找来,夜里轮班值守,只要发现突厥人建高台就发箭。”庭芳道:“箭上挂着油布,点着火射,就是射不到人,也能把木头点着了。”肯定有突厥士兵持盾掩护搭建高台,很能用箭伤到人,但木台高大,一定照顾不过来。候君集哈哈笑道:“还是你聪明,庭芳,守城的事就不用问我了,让于大春协助你,进城的代州军都归你管,给我弄个舒服的地方,我得好好睡一觉。” 庭芳让周进陪同候君集下城休息,然后和于大春一起安排值守,于大春把随他们进城的三百多代州兵编列为三队,防守最为危险的城门,等一切安排停当,天已经大黑了,城外的突厥人还有不少在河边警戒,大队已经在距城十多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也看不出有立刻攻城的迹象。围城的一方怕对方袭击,一般不敢靠近城池扎营,突厥人把营扎得这样近,自然是没把城里的反击放在心上,只见一堆堆营火,像光带环绕着周塞城,把夜空都映得发亮。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忠恕对庭芳道:“师妹,有四叔他们在这里,你下去休息一下吧。”庭芳劳心费力,确实疲累,庭芳问:“师兄,你呢?”忠恕道:“我就在这里调息一会。”庭芳道:“我也在这里坐一会吧。”忠恕道:“你不用陪着我,天冷风大,这里寒气太重,全城都靠你一人,要多保重。”庭芳道:“在你身边,就是有一万把刀架着,我也心安。”忠恕看向庭芳,看到她眼中蕴含着的无尽爱意,今天他们以区区九骑冲击突厥万军大阵,杀进杀出,看似慷慨豪迈,实则早抱持必死之心,二人同生共死,个中情意已无须多言,现在小小的周塞被突厥几十万大军围着,城破人亡只在弹指之间,二人更不必遮掩。忠恕拉着庭芳坐到一个避风处,脱下自己的外罩披在她身上,把衣领扯高,帮她系好带子,又用围巾包住头,他手指碰到庭芳的脸,只觉得冷冰冰的,就双手互搓,让手掌发热,按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揉摩,庭芳静静地看着他,忠恕道:“这样暖和些,你休息一会吧。”庭芳温顺地点点头,闭上眼入定,有忠恕在身旁,她觉得无比安稳。忠恕就守在她身边调息,虽然今天极尽杀伐,几乎脱力,但清宁生内功强大无比,运息数周之后,疲惫尽去。 二更时候,忠恕了无睡意,于是站起身来,他一动,庭芳就醒了。忠恕道:“师妹,你再休息一会,我沿城看看。”庭芳也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二人沿着城墙向南行走,城外突厥大营依旧灯火通明,忠恕道:“突厥人整晚都在调兵,一直有骑兵跑动。”庭芳道:“我也听见了,都是向南调动,我觉得不太对劲。”忠恕道:“走,我们到南边看看。”二人来到城南,只见越往南突厥人的营地离城越远,庭芳心中更疑,按说突厥人要搭台攻城,夜晚是最好时机,有夜色掩护,成功的机率增加一倍,但并没见到突厥人有动作。庭芳道:“突厥人有些奇怪,最好问一问候都督。” 庭芳立刻叫人去请候君集,不一会,候君集带着于大春与周进赶到了,听庭芳讲完,候君集观察一会,眉头皱得紧紧的,于大春道:“都督,营火不对头啊。大营中火堆零散,营外却整齐成排,也没见可汗的大旗,难道是座空营?”候君集看了又看,喃喃道:“营中绝没二十万人,突厥大队南下了。”于大春问:“难道他们要去打晋阳?”周塞南边二百多里,就是太原府治所在的晋阳城,那是李渊起家的地方,突厥人曾数次攻陷晋阳,数年前唐军把防守重点北移到代州c朔州一线,晋阳城里人口稀少,驻军也不多,相当于一座无防之城,要攻下晋阳,五万人绰绰有余。 候君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这时周进在旁边问:“他们应该不是要过河打银州吧?”于大春摇头:“这个天气,河面上冰太薄,突厥人过不了河。”唐初,突厥人曾数次在黄河结冰后自河套过河,侵扰银州c延州,甚至一直打到长安,所以大唐最近在关内道驻了重兵,加固了城池,封死了这条路。这时候君集突然想到一事,转头问忠恕:“你年轻,眼力好,白天看清那些大马驮载的木头了吗?”忠恕道:“还能记住一些。”候君集问:“见到有木头柱子吗?”忠恕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没有见到。”庭芳道:“都是规则的木板,三尺来宽六七尺长,好像都差不多。”候君集问周进:“不用梁柱,用这样的板子能搭木台吗?”周进道:“恐怕不能,板子耐受力弱,建不了多高就塌了。”于大春问:“那要这么多板子干什么?总不成是打棺材!”突厥人动兵,目的都是抢掠,呼啸而来,不利就走,战死的士兵尸体留在战场上,埋都不埋,有时打了大败仗,尸体堆积如山白骨蔽于草原,突厥人也不分敌我,搭上火柴直接火焚,军队里没用使用棺材的习俗。 提到棺材,忠恕心中突然冒出一念头:“会不会是造船?”周进道:“没见过这种规规整整的船。”忠恕道:“我到灵州的时候,看到黄河上的浮桥,就是在四四方方的船上架着木板,上面行人走马。”候君集一拍大腿:“绝对可能,突厥人要用这些木板过河。”周进道:“候都督,恕我多嘴,突厥人不擅长制作,用这些木板造船架设浮桥,哪是三两天能成就的,至少需要个把月吧,那时大唐援军早就赶到了,他们哪还有机会!”候君集道:“我们不能造,有一个人能,你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人肯定能。”于大春道:“都督是说梁师都?”候君集道:“就是此人。” 梁师都的名字在场的人都听说过,他是汉人,幼年投身于朝阳宫学道,后与武显扬一起叛下山投靠突厥,被封为定杨可汗。当时还是隋朝,皇帝姓杨,所以突厥封他定杨这个名号,就是把大隋的江山全部封给了他。此人一代枭雄工于心计,是出了名的建造大师,就占据着代州以北的云州c朔方等地,云州守军不多,城墙设计得厚实又机巧,十多年来唐军打过几次,都没成功,候君集一到代州就尝过梁师都的厉害,要说此人能设计一个简便快速的浮桥,那绝不意外。那些木板都经过刨削,很是规整,稍加对接联系,就能拼成一个防水的箱子,把箱子连成一体,上面搭上木板,就成了过河的便桥。 于大春恍然道:“原来突厥真要打银州。”候君集骂道:“笨蛋!打银州用得着这么费劲吗?从河套过河不更方便?用得着这么舍近求远绕圈子?”黄河在河套平原上只有三两丈宽,三尺多深,人马很容易就能淌过去。 于大春有点迷惑了:“那他们要打哪里,总不成是打长安!”候君集道:“那有什么不可能的?银州基本无险可守,又没多少兵丁,还不是直捣长安了。”忠恕等人不知道关内道的兵力布置,候君集可是门清:只要突厥在石州过了河,绕过银州,下一站就是长安了,但这一路之上变数很多,突厥人真敢走险招,大可汗亲自出马,以倾国之力直捣长安? 于大春征战二十多年,虽然心计差候君集很远,但也不是笨人,立刻明白关键:“城外的突厥人只是围城阻止我们南下,并不是真要攻城,大队突厥人已经南下了。”候君集道:“如果过了四更天,还没攻城的动静,就表明他们没这打算,十有八成是奔长安去的。”如果突厥二十多万人马杀向帝都,一举把长安打下,杀掉皇帝,那大唐岂不完了?庭芳和周进等人都觉得事态严重。候君集招手道:“周老三,你去把酒拿来,我喝两碗清醒清醒”别人喝酒犯糊涂,他越喝越清醒。周进让人把酒拿来,候君集站在垛口,眼盯着城外,也不用碗,就着坛口喝酒。到了四更天,突厥大营没有动静,等天光放了大亮,突厥大营连集合的号角都没吹响,也看不到昨日驮来的大量木板,看来真不准备攻城了。 候君集抬手把酒坛扔出城去,哈哈大笑:“天不亡我啊!天不亡我!”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候君集满脸兴奋,向周进道:“拿纸笔来!”城上哪有这些,周进立刻命人去取。候君集看着忠恕,道:“小子,你当都尉有望了。”忠恕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道:“我听候叔叔的调遣!”候君集眼睛一瞪:“胡扯!军中哪有叔叔伯伯爷爷奶奶!从现在起,你要叫都督!”忠恕被他吵得发愣,昨天一直叫叔叔他也不为忤,不知今天为何又抖起官威,忠恕道:“我听都督的调遣。”候君集道:“我任你暂理代州都督府别驾从事,一切听我号令。”忠恕也不知暂理都督府别驾从事是个什么官职,但知道候君集一定有大事让自己做。庭芳在旁边轻声提醒他:“谢谢候都督!”忠恕道:“谢谢都督!”那边于大春道:“恭贺段公子!”按唐制,都督府的别驾从事名义上是都督的属官,是都督府的第四号人物,从六品,由皇帝任命,但都督可以推荐,代州现任别驾昨天死于乱军之中。 这时纸笔送到,候君集立在城头,迅速手书一封信,封好交给忠恕,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的号牌,递给忠恕道:“现命你持我号牌,即刻赶往长安,去见兵部尚书李靖。”忠恕接过号牌,学着于大春的样式,躬身道:“领命!”候君集道:“你从石州走,如果在河东追上突厥人,就跟在他们后面,看到他们建桥渡河,你就从下游过河去长安。如果突厥一直南下,那就是去打汾州,你把信毁掉,直接进城找汾州刺史边乐报警。”忠恕把信和号牌小心地装进怀里,道:“我记下了。”候君集道:“你带一小队骑兵,现在就走。你持有我的号牌,相当于我亲临,所有州县守军府兵都可调动,沿途驿站的人马皆可征用,如有人见令不遵,立刻斩杀之!”忠恕心中一凛,军中可没温情可言,自己以后还得处处小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于大春追随候君集多年,这时已经猜到候君集的意图,道:“我立刻去招集军兵。”候君集一摆手,转头问庭芳:“庭芳,我要南下救驾,手底下就这三四百号疲兵,能否借你们一点力啊?”所谓借力当然是要借兵,候君集用词非常客气,这是超出情理之事,他得拿捏好分寸,现在几万突厥人就围在城外,周塞随时可能陷落,再要抽调本就紧张的人手跟随他南下,确实出乎情理之外,虽然他贵为代州都督,有权力强行调动周塞乡兵,但他们的父老都在城中,是否听调大有疑问,搞得不好还会闹成兵变。周进和周塞众人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一齐看向庭芳,看她如何表示。庭芳昂然道:“候都督,家国一体,救驾就是救家,长安有失,周塞也不能保,我们定当倾力追随都督。”庭芳的话不仅出乎周塞众人意外,就是候君集也很吃惊,没想到庭芳没有犹豫半分就爽快答应了。候君集道:“我代表代州谢谢你,也代表当今天子感谢你。”庭芳道:“都督过奖了。我即刻传令,号召周塞民众自愿组成一队轻骑兵,准备十天的干粮,带上全部的马匹,跟随都督南下。” 周塞不仅出人,还要出马出粮,一场恶仗打下来,人亡马死,周塞就相当于完了。庭芳义无反顾做这种表态,让候君集感动异常,他怕流下泪来有损威仪,就仰头向天闭上眼睛,心底立下重誓:此次如果不死,当用性命报答这个姑娘。 周塞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候君集看着周进道:“周老三,找个空地,把城里的头头脑脑都召集起来,周姑娘要训话,我也有重大事情通告。”周进不知如何是好,庭芳看着他冷静地道:“三叔,去吧。”周进犹犹豫豫去传令了。庭芳的决定让忠恕觉得意外,但更为自豪,为她的胆气和识大体而自豪,庭芳看着他,平静地道:“师哥,我让人给你准备行装。”忠恕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要保重!”庭芳点点头。 周塞城里的长者,四个乡保,还有周围十村八镇的乡正都聚集在城下的空地上,周进故意召集了许多人,好让庭芳听到反对声,刘胜等人也站立在众多乡丁中。候君集和庭芳来到众人面前,周塞要抽人南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各位都议论纷纷,多数都反对,只是一时没人领头发言。庭芳看了一眼大家,平静地道:“突厥人要去打长安,我决定带一千人跟随候都督南下救驾,我走之后,周塞一切事务由周进周三叔引领。有志愿跟随的就站到东面。”台下立刻炸了锅,大家担心他们走后,要是周塞失守可怎么办,庭芳道:“突厥的目的是打长安,大队人马已经南下,对我们只是围困,并没准备攻城。即使他们攻城,少千把人,城内也足可抵御。”大家怎么会相信这话,说突厥人不攻城,谁又不敢打这个保票,再说有庭芳在,大家也有个主心骨,各族长老包括周进,皆不希望庭芳带人南下。 眼看大家情绪不对,候君集正要说话,忽见一人分开人群站了出来,高举双手,大声叫道:“我跟周姑娘走!”然后站在东边,原来是刘胜,昨天跟着冲阵的六人立刻都站了过去,这七人昨天回来后,立刻成了全城人的英雄,现在他们作了示范,立刻有年青人跟进,不一会,东面已经站了四五百人,有几人犹豫着站过去又被父兄拉了回来。这时候君集站了出来,大声道:“我是代州都督候君集,现在我宣布,设周塞为县,辖周围五十里,自贞观三年起,免除周塞四周十村八镇二十年的租税,新地旧地,统统不交;免除十年的徭役;周塞人以后被征服役,离家不超过三十里。赏周塞三十万钱,分三年交付。”周塞众人本来都恨不得砍了候君集,听到这些话,心情立刻反转。自古以来,皇粮国税打仗徭役都是臣民的义务,百姓负担沉重,候君集的话相当于免除了周塞一代人的租税和徭役,府兵被征发也不必行远,就在自家门口服役,保卫自己的家乡,还有三十万钱的赏赐,哪个不愿意呢! 候君集道:“周进,拿纸笔来,我当场签字。”周进赶紧照办,候君集当场写下承诺,签上名字,于大春递过官印,官印和符节是朝庭命官的随身物,丢了如同丢职丢命,候君集吸一口气,使劲按了上去,周围人群欢呼起来。周进道:“候都督,周塞百姓感念您的大恩,今天就给您立碑树德。”他是怕候君集事后反悔,立碑刻字,相当于咬死这事,这碑只要立起来,加上这一纸承诺,无论候君集是死是活,以后当不当代州都督,继任者都得认帐。候君集道:“你现在就刻,一字不能落。趁我还在,今天刻好,今天树立。”人为利死,利是将兵的利器,候君集把这个利器应用得炉火纯青。 周塞众人见候君集出手这样大方,年青人纷纷想投军跟着他,站到东面的不下两千人,但候君集严令只要一千人。周进和各个族长一商量,由他们直接选人,各个族姓都有人参与,于大春按照规制把这些人编列起来。 庭芳早就命人给忠恕准备马匹和干粮。候君集为忠恕挑了四个骑兵,这四人都是河东籍,长期在此驻防,熟悉地形,每人配了两匹马,庭芳把白二和白三牵了过来,对忠恕道:“师兄,人为重。”忠恕明白她的意思,要急趋长安报信,必须昼夜不停地奔驰,即便无人阻拦,再好的马一路跑下去,也会被累死在路上。这些马是庭芳心爱之物,为了忠恕,她连自己的命都舍得出去,何况是马呢?她提醒忠恕不要顾惜马力,务必完成使命。 庭芳取过一个护心软甲,道:“师兄,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爹爹用过一次,你带上吧。”忠恕道:“师妹,箭簇和刀枪伤不了我,我照顾自己绰绰有余,你还要管顾这么多百姓,比我重要,还是你留着吧。”庭芳道:“师兄,你身担重任,不能有丝毫闪失,还是你披挂吧。”说着,解开忠恕的外衣,把护甲置于胸口,再掩上怀,她躬身给忠恕整理衣装,就像一个妻子为出征的丈夫打理装束,发丝撩过忠恕的脸,忠恕真想抱一抱她,随即心里暗责,克制住冲动。庭芳帮他将外衣扎好,后退一步看了看,道:“这甲虽薄,能挡住枪刺,外面不显臃肿,挺好看的。”接着帮忠恕系好胡禄,把里面的箭固定好,再回头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当,忠恕上前执住她的双手,道:“师妹,别操心了,我能应付。”庭芳没闪挣,道:“师兄,你多保重!”忠恕的双手紧了紧,道:“保重!长安见!” 这几天相处下来,特别是经过昨天的拼死一战,二人不舍得分离一刻,忠恕看到庭芳眼角已经闪现泪光,立刻松开双手,扭头翻身上马。这边城门已经打开,吊桥也已放下,五个人十匹马排成一队,冲过护城河向南方奔去。突厥人早就发现动静,一群骑兵跑过来拦阻,庭芳在城上指挥着弓箭手向追兵放箭,他们站得高,箭射得远,突厥人还没够得着忠恕,已经被城上箭雨射倒一片。忠恕像昨天一样,带了两枝马槊,靠近突厥人后抡起一片光幕,把突厥人的箭挡了开去,靠近突厥骑兵时,抡槊猛扫,瞬间打倒一片。突厥人心存忌惮,只要忠恕冲来,无人敢撄其锋,很快被他带人冲破一道口子,突了过去,突厥人擅长追击,几百骑兵跟在他们后面追射,两个唐军后背中箭摔下马来,被赶上的突厥兵斩为肉泥。忠恕抽出弓来,搭箭反射,昨天他已经掌握了诀窍,要摆脱追兵就得射马,追在前面的突厥骑兵都被他射下马来,摔得手断腿折,剩余的见追赶不上,就收马返回营地。 离开周塞三四十里,追兵已经看不到了,此时忠恕身边只剩下两个人,七匹马,人和马都出透了汗。忠恕放慢了马,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饮水后换马骑乘,沿着大道一直向南。 庭芳一直站在城楼上,直到看不见忠恕才转过身来,这时候君集道:“现在就吃饭,然后让人马好好睡一觉,咱们前半夜偷营,搅闹一番,后半夜南进。”于大春道:“这些突厥人好像比昨天懒散,忠恕他们很轻易就冲过去了。”候君集笑道:“这些家伙本来就没打算攻城,又依仗人多,以为我们不敢怎么样,咱们偏要出个奇兵,惊一惊他们。”周进道:“我可以带人从后山摸进营去,趁机烧他们一把。”候君集道:“他们把营火搞得比太阳还亮,你怎么偷进去?你可以带人在山上敲鼓,越响越好,然后让骑兵带上火箭,冲到大营边上,放火箭烧帐,突厥人来追就跑,多搞几次,等他们被搅扰得疲了,我再带人冲过去,那样就容易多了。”庭芳见候君集智谋百出,妙计不穷,很是佩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忠恕一行奔驰两个时辰,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三条路都通向南方,一个士兵道:“中间的路通向太原府,东边这条是通向忻州的,过忻州与中路会合到一起,西边这条靠近黄河,过石州后也与中路会合,咱们走哪条?”他们一路驰来,根本不用辨认道路,突厥大军过处,一切都被过刀,几十里过来,不仅没见到一个活人,连条能叫的狗都没见到,到处是被砍掉脑袋的尸首,惨不忍睹,突厥人的残暴显露无遗。除了遍地的尸首,最显眼的是村口与道路上堆积的一摊摊牲口粪便,忠恕道:“走马粪多的那条!”两士兵向前跑出一段看了看,说西边的那条道路粪便多,忠恕也料想突厥沿着黄河南下,于是决定走西侧的道路。天快黑时,三人过了忻州进入石州地界,远远地就听见前面有马的嘶叫声,知道离突厥的后军不远了。忠恕见前面有一个小村子,就想在这里整备一下,刚进村口,就看见有十几匹马拴在树上,几个突厥人正拿着刀在村子里晃荡,估计是断后清场的士兵,看到忠恕三人,那些突厥人十分惊奇,一个小头目举刀喝斥忠恕下马,同时数个士兵挥刀围了过来,另有几人跑向自己的战马,忠恕抽出马槊,眨眼间刺倒二人,两个跟随也杀了一人,突厥人勇悍,见敌人势强,也不退缩,十多人呐喊着围拢过来挥刀乱砍,忠恕哪惧这些,马槊抡开,靠近的突厥人瞬间倒下,离得稍远的几个人吓愣了,举着刀不敢上前,那两个士兵纵马过去,挺槊把他们刺倒,忠恕抽弓搭箭把跑出去的几个人射死在马前。 忠恕剥掉一个突厥人的衣服换上,把头发披散开来,扣上突厥骑兵的战盔,那两个士兵也依样打扮。这两个月来风吹日晒,忠恕的皮肤变得微黑,虽然不像普通突厥人那样黑,也只是微逊,那两个士兵也差不多,三人这一打扮,就是白天混在突厥骑兵里也不显眼。他们把马槊丢下,换上突厥人的长刀,打马出了村子,向前面的突厥大队赶去,后面戒备的突厥人看到他们,以为是清场的骑兵赶上来了,也不多问,三人再往前走,就混入了突厥的大队中。 突厥骑兵可不像唐军那样讲究队列阵形,行军队伍一片散乱,就像举族迁徙一样,军人中夹杂着大量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的妇孺,更有许多牛羊跟随,牛羊乱跑乱叫,吵声一片,突厥士兵有的在马上喝着酒,有的搂着刚刚抢来的汉人女子,还有的披着掠来的床单,毫无军风军纪可言,实在想不到勇悍的突厥骑兵就是这样开赴战阵,也不知突厥将领如何号令这些散兵。三人在队伍中不断向前挤,遇到有人盘问,忠恕就以突厥话应付,他的突厥语本就不正宗,又不了解突厥军中内情,答的话都是驴头不对马嘴,但突厥军中杂乱,各个部落的兵民混为一起,号令不一鱼龙混杂就是常态,至多对他们鄙视一番,也绝想不到他们是混入的唐军。 半夜时候,忠恕看到道旁出现宿营的火堆,但突厥大队还在继续向前,这时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敲击木头的声音,他们挤出队伍靠近一些,就见右侧一片开阔地上燃着数十堆篝火,到处是堆积的木板,数千突厥人在忙活着赶制器物。忠恕让那两个兵士带着马,自己下马走近查看,果不其然,那些木板正如候君集料想的那样,已经被规制得非常整齐,扣合处的转c轨c眼c槽都事先弄好,敲入铁钉就能固定,两个突厥人一组,转眼功夫就能拼接一个大木箱子,旁边还有成堆的用马鬃编成的绳子,显然是用来穿箱子的。忠恕再向前走,就看到了反射着火光的水面,当然这就是黄河了。岸边已经堆积了不少已经联结起来的箱子,只要把箱子扯到对岸,铺上木板,就是一条能过千军万马的浮桥。 忠恕打心底佩服候君集料敌如神,突厥人要在此过河袭击长安已经没有疑问,他必须绕到前面,急奔长安,尽快把突厥人偷袭的消息报告李靖。他带人绕过宿营地,离开了突厥大队,这时一军兵道:“段大人,突厥人必定在前面布有斥候,咱们最好向东走,远离河岸后再向南。”斥候是大军布置在前方的预警瞭哨,突厥十多万人南下,前置的斥候只怕要有上千人,万一被识破身份,很难轻易脱身。三人在黑暗中一直向东走出十多里,找到一条南下的道路,那个刚才提议向东的士兵下马查看一番,道:“没有马蹄印,应该已经摆脱了突厥人。”忠恕没多少战场经验,这时就听这些老兵的,三人打马折向南行,刚走出十多里,突听前面传来一声喝令,一人以突厥话喊道:“停住!下马!”忠恕料不到突厥人把斥候布得这么远,他知道自己经不住盘察,怎么会下马?一路上他听了不少突厥人之间的答问,就一边继续向前,一边用突厥话叫道:“是铁思执力将军吗?我是金山特勤麾下把扭。”那人一听,顿了一下,又厉声喝道:“下马!”显然对方不信或者根本没听懂他的回复。 忠恕眼力好,在黑暗中看到有三个人站在前方的土岗边,一人执刀,另两人执着弓箭,岗上的树林里好像还有人,他再靠前一些再抽刀,就想再胡扯几句迷惑对方,还没开口就听见嘭嘭几声弦响,他抡起刀来向前一划,把两枝射向自己的箭镞拨开,身后的两人却嗵地摔下马来,忠恕从马背上腾身而起,一拧身就落到土岗上,手起刀落,砍倒了为首的那人,旁边的两人想不到他这样迅疾,刚想放下弓去抽刀,身首已经分开,树林里的突厥人持刀冲了出来,忠恕迎上前去,挥刀一阵砍杀,八个突厥人,七个人没哼一声就被砍死,剩下一个被砍掉左臂,滚在地上哀嚎,忠恕本欲上前补他一刀,心中突生不忍,就点了他的哑穴,让他不能乱叫,再给他止住血。 忠恕站到高处,凝神听听四处再没人声,心想这一队可能是突厥放在最东边的斥候,用意只是警戒,所以人数不多。随来的两个唐军都是胸口中箭,已经没有了呼吸,忠恕整理了一下衣服,骑着白二,带着白三,向南急驰而去。此时天上无月无星,黑漆漆的,白二白三都是天生的良种战马,在这样的黑夜飞奔,一点也不吃力,忠恕换了两次马,天已放亮,白二白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在路旁的一个小林子中歇息了一下,让马也补一下水,只见白二身上汗水直往下滴,蹄下的泥地被浸湿了一片,白三呼呼喘气,前腿上的肌肉一直抖动不停。突厥要来袭击,这消息能早送到一时就好过一时,候君集说到蒲津关要两天,到长安最快得三天,现在才一天,白二白三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速度比昨日慢了许多,看来它们还没从前天的战阵厮杀中恢复过来。忠恕上马继续赶路,这里的道路很宽,看来像是南下的官道,道边不时出现村庄,但不见一匹马的影子,忠恕心里焦急,别说此地无马,就是有马,估计也是当地老百姓的耕马,跑不起来,他必须找到官军的营地或官府的驿站换马。 忠恕又换了两次马,前面远远地出现一个市镇,他催马进入市镇,向人打听哪里有驿站或军营,当地百姓见他穿着奇怪的衣服,心里都很戒备,没人敢答腔,有个胆大点的老头站得远远地告诉他,前边十里就有个驿站。忠恕上马就走,不一会就看到前边道旁有一面飘扬着旗帜,黄色的三角旗上有个黑色的“驿”字,旗下有一片瓦房,门口停了几辆车,后院传来马嘶声,看来就是驿站了。忠恕心里一安,心道有马就好,他在门前跳下马来,牵着白二白三就往院里走,一个穿青衣的年轻人上前拦住他,问:“请问阁下来自哪里?这不是我们的驿马。”忠恕道“这是代州都督府的官马,这里谁管事?”那人一听是代州都督府的人,脸上马上堆起笑来:“我是前院执事,您远来辛苦,我给您牵着马。”忠恕道:“好,把它们养在这里,再给我备两匹好马,要最好的马,立刻就走。”那人陪着笑道:“没问题官爷,我们这还有四匹河北马,请您把邮符出示一下,我好备马。”忠恕一怔:“什么邮符?”他不知道凡需要向官府驿站要车c马c人夫,都要查验运送公文和物品的“邮符”,这是一种官方文书,官府使用的叫勘合,兵部使用的叫火牌。那人见他愣了,立刻知道他没有邮符,脸色就变了,道:“对不起官爷,没有邮符,车c马c人c粮您都不能动。”忠恕从怀中掏出候君集的号牌,向他一晃,道:“这是代州候都督的号牌,见牌如同见他,我命令你立刻备两匹马,不然军法伺候。”那人没见过都督的号牌,见忠恕手中号牌黄灿灿的,不是凡物,但又不是官府规定的邮符,就为难地道:“好好,官爷,您暂在这里喝口茶,我去给您备马。”忠恕道:“谢谢!”那人倏地溜去侧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忠恕牵着白二白三来到后院,见有十几匹马正拴在马槽旁吃料,他把白二白三拴过去,这两匹马已经脱了力,如果再跑下去,必定倒毙在路上,即便好好招呼,也不知能否还原。这时,就听身后一人叫道:“阁下!”忠恕回身一看,见一个年约三十身穿绛色官服的人站在身后,此人中等身材,瘦削脸,浓重的长眉,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那个青衣人站在一旁,看来他没去备马,却是找人去了。那官员向忠恕抱一抱拳:“在下苏定方,是此地的驿丞,听说阁下持有代州都督的号牌,特过来迎接!”忠恕知道这就是此地管事的人,把号牌向苏定方一亮,苏定方道:“这确是候都督的号牌,见号牌如见都督本人,即便没有邮符也得为您办事。”显然他比那青衣人见识多,忠恕道:“我要两匹健马,立刻就走。”苏定方道:“要马要车都没问题,苏启,立刻去备鞍。”苏启就是身边那青衣人,忠恕道:“谢谢苏大侠!”苏定方笑道:“阁下以大侠称呼在下,看服品也非官制,显然并非官府中人,更非候都督军府将士,都督的号牌不能留在驿中,您就这样带走两匹马,让在下如何相信您不是冒用冒领呢?”忠恕道:“我来自周塞,昨天被候都督任命为都督府暂理别驾从事。”苏定方问:“可有任命文书!”忠恕摇头:“候都督当众宣布的。”苏定方笑问:“那又如何证明呢?”面对着这个笑脸相诘的人,忠恕发不出火来,他看见驿站前飘扬的旗帜,就取过弓来,搭上一支重箭,瞄也不瞄,抬手就射,只听哗啦一响,那旗杆竟然从中间断折,苏定方双眼放光,“苏某相信了!非军中没有这样的神箭。苏启,快点准备!”忠恕向他一抱拳:“谢谢!这两匹马烦请细心照顾。” 苏定方道:“恕在下多事,这两匹马都是万中求一的良种,不经连续驱驰不至于累到脱力,别驾不惜马力,又作突厥人打扮,一定身有要事。”忠恕道:“几十万突厥人已经打下了代州,候都督被困在周塞,现在突厥人要过河打长安,都督让我去报信。”苏定方一惊“突厥人要打过河长安?那一定是从石州架浮桥过河,绕过银州直奔关中。”忠恕一听他竟然说的与候君集一致,立刻觉得此人不凡,苏定方道:“还没请教别驾尊姓。”忠恕道:“我姓段,名忠恕。”苏定方道:“段别驾,如果准备充足,突厥人搭桥过河至多需要两天,一旦从石州过了河,就把唐军驻镇摔到身后,一路无阻,至多两天就能杀到长安城下,长安周边没有重兵驻扎,实在是险!”忠恕道:“我必须把消息尽早送到。”苏定方道:“这里向南二百里,就是蒲津关,有官船可以过河,过了河,走通向同州的大路就到长安了。如果不走冤枉路,至多两天就到了,就是说您至少能比突厥人早到一到两天。但别驾已经偏离去蒲津关的大路三十里了。”忠恕听他把敌我路途分析得如此清楚,很是佩服,道:“我慌不择路,希望不要误事才好。”苏定方道:“在下不才,想陪同段别驾一同去长安,沿途给别驾指指道,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忠恕大喜:“那敢情好,只是你这驿丞不当了?”苏定方哈哈笑道:“这个破官,早就想扔了。”这时苏启已经备好了两匹马,苏定方道:“快,再备两匹马。”苏启还想问干什么用,苏定方已经跑到屋里,不一会就背着弓箭提着马槊出来了,他把兵器搭在马上,伸手将身上的官服扯掉扔到地上,也不理会周围惊诧的众人,骑上马跟着忠恕跑了出来。 苏定方对当地道路地形非常熟悉,不一会就领着忠恕上了一条南下的大道,苏定方道:“段别驾,这条路向南直通蒲津关,中间只有两个岔道,逢岔口走右边就对了。”忠恕道:“苏大哥地头熟,我跟着你就行。”苏定方道:“段别驾这称呼可不敢当,别驾是朝庭命官,从六品,在下只是个小小驿丞,九品开外,兄弟相称可高攀不起。”忠恕笑道:“苏大哥别谦虚了,光看你骑马的姿式,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物。”苏定方道:“在下从小骑马,精通马性,骑着比别人轻松些。”忠恕道:“还有您的兵刃,可不是驿丞配的。”苏定方道:“不瞒别驾,在下幼小习武,也是个经过不少战阵的人。这一路上怕闷,就给别驾讲讲我过去的事。”忠恕对他很感兴趣,道:“听苏大哥讲话,总比埋头骑马赶路要好。”苏定方于是就把自己的过往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苏定方是河北道人,从小跟着父亲习武,十三四岁就带领乡丁打过盗匪,在家乡周围以勇力闻名,隋末窦建德起兵,他跟着父亲参加了窦建德的义军,十七岁就当了统领,部下有一千多人,士兵们都很服他。窦建德在虎牢关被李世民击败后,他跟随父亲投降了唐军,被分派到唐将程知节部下,就驻扎在河东道。他的父亲被免除官职,降为兵士,他自己被封了个把总,把总是唐军中位阶最低的军官,经常被官长欺负,于是当窦建德的部下刘黑闼起兵反唐,他又带着父亲返回老家河北加入叛军,他被刘黑闼封为都尉,带领三千部下打败过唐将秦叔宝程知节,收复了窦建德过去的大部地盘,无奈最后还是败于李建成带领的唐军,父亲战死,他带领部下又投降了大唐。李建成待人宽厚,并没诛杀降将,但也不敢重用这些反复背叛的人,于是把大批的河北降将分散开来,苏定方被调到河东道,当了个品级之外的驿丞。他自负一身本事,终将有被起用的一天,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听说突厥人要袭击长安,危急显能臣,就扔了驿丞,跟随忠恕去报信。 苏定方一心结交忠恕,把自己的出身来历包括曾多次当叛将都坦诚相告,忠恕凭直觉认定苏定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也愿意结交,就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他的经历比之苏定方平淡多了,但苏定方觉得非常稀奇,不住询问祁连山中的情况。 两个人说着话,时光就过得快,三个时辰过去,他们换了两次马,已经进入蒲州,天黑之后,苏定方道:“段别驾,前面已经没有驿站了,马累倒可就糟糕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让马歇息一下,这里距离蒲州码头只有两个时辰,子夜之前咱们就能赶到,河面上有险滩,天黑后不敢行船,非得等天亮才行。”忠恕道:“我听苏大哥的!”苏定方道:“段别驾,我现在连驿丞这小官都不是了,一介布衣,与您身份相距甚远,您千万不要再这样称呼。”忠恕道:“苏大哥,说实话,两个月前我还在祁连山里,与世无争的,现在也只想早点报了父母的仇,回到山里照顾大伯二伯,我不想当官,也不知道别驾是个什么官,我觉得您年龄比我大,经历比我丰富,胆识勇气都远胜于我,我叫声大哥才是高攀。”忠恕这话发自肺腑,他对官职权力完全没有印象,觉得人与人相交,贵在投缘交心,不要因官职大小出身贵贱论高低。苏定方被他感动,道:“段兄弟,有你这话,苏某人的命就交给你了。我就当这个大哥,私底下我们兄弟相称,但面上我还得叫你别驾,不然乱了官场的规矩,以后就不好混了。”忠恕问:“那我当人怎么称呼您呢?”苏定方道:“我现在无官无职,你直接叫我苏定方好了。” 二人在一个小村里停了下来,让人马都歇息一下,苏定方思虑周到,干粮饮水,连马的草料都备得整齐,休息一会,让四匹马缓了口气,接着南行。天上乌云密集,伸手不见五指,更别说路面,苏定方对忠恕道:“段兄弟,这些都是普通的驿马,比不得你的战马,晚上认不清道路,太急了就有闪失,咱们稳妥一些,天亮前到码头就行。”虽然才认识几个时辰,但忠恕非常信任苏定方,觉得跟着他一定能尽快赶到长安,二人放缓了马,果然在天边刚刚泛白时看到了蒲津关关城。苏定方道:“过了关城就是码头,码头有四只官船,专门用来摆渡过河,船很大,人马都可以乘过,关城和码头中间驻扎有五百官兵,由一个都尉带着保卫渡口。”忠恕道:“咱们过去,直接要船。”苏定方笑道:“咱们时间紧,得尽快过河,但如果你还像在驿站那样客气可要不到船。”忠恕道:“为什么?”苏定方笑道:“这里扼守帝都东门户,位置重要,所以守官是个五品都尉,比你的别驾大,官架子也大,一定会按规程办事,你就是持有邮符也会受到刁难。”忠恕知道他一定有办法:“苏大哥,我一切听你的。”苏定方笑了笑:“我说个办法也许可行。一会我们直接去码头,见了那都尉,你把候都督的号牌亮一亮,立刻就揣起来,只管昂着头,不要答理他,也不正眼看他,把架子摆足了,其它的由我应付。那些官军肯定使劲盘问拖延,你只要看我大声说话,就拨刀出来,他们立刻就会给船的。”忠恕点头应承,他知道自己年青幼稚,没有威仪,连个低阶军官都不像,就是手持三品禁军大将的号牌也不能取信于人,如果任由护卫拖延着验证身份,,今天就难以赶到长安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二人出了关城来到码头,果然见河边码头停着四艘大船,忠恕见这样的细节苏定方都了解得通透,暗暗钦佩这人平时用心之深,他按照苏定方交待的,昂着头直管往军营里闯,苏定方在身后牵着马,守门的军士架刀一拦,苏定方喝道:“这位是代州都督府段别驾,奉候君集都督命令持都督号牌进京公办,速请你们都尉来见。”守卫见忠恕是个毛头小子,不像个大官,但身后的随从官气十足,不敢怠慢,一个军士忙跑过去报告,不一会,一个身穿官服的军官到了,说自己是蒲津关城都尉毛顾,忠恕向他一亮号牌,身后的苏定方大声道:“段别驾奉候君集都督令公干,二人四马必须现在过河,不能怠慢。”那都尉毛顾知道号牌不假,但这两人看着不像,特别是这个别驾太年青,如果不小心被假信使持真号牌骗走了官船,那可是要被查办的,他就想拖延一下时间,套一下二人的来历,查问清楚心里才有底。蒲津关是黄河上最主要的渡口,毛顾作为关令见过不少来往的高官,有些见识,他恭敬地道:“官船刚刚下锚,上面还有不少粮食杂物,船夫也进城吃饭了,我这就命人清船,把船夫叫回来,二位赶路辛苦,先到营中奉茶,歇息一下。”苏定方声喝道:“军务紧急,哪有心吃你的闲茶!有船要过河,没船也得过河。”那毛顾是朝庭的五品官,见过大世面的,他强忍着怒气解释道:“四船上都有官物,船夫也确实不在…”苏定方不等待他说完,厉声喝斥道:“把东西扔到河里,你带着士兵亲自撑船。”毛顾大怒,刚想发作,就见本来昂头向天的忠恕铮地一声拨出刀来,双眼冷视着他,毛顾心头一哆嗦,候君集是右武卫大将军,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常因怒杀人,他的手下狐假虎威,真要仗持着身有都督令牌出刀伤人,自己一时找谁评理去?不管这两人是不是真地受都督差遣,都不能被他们砍了,于是忙道:“依您的命令,我让士兵们立刻腾船。”说完马上向身边的士兵发令,让他们立刻搬清一艘大船的货物,士兵们得令后迅速行动,不一会就把一艘官船搬空,这时船夫也到了,苏定方让毛顾挑了四匹健马,一起带上了船,毛顾怕出意外,亲自带了四个士兵护送他们过河。 黄河到了蒲津关,河道比上游变得狭窄,两岸都是石头,水流湍急,河面上原来建有浮桥,今年夏天被洪水冲毁,只能等春天枯水时节再来重建。毛顾陪着小心搭讪,想问清忠恕二人的来历,忠恕仰头不看他,苏定方则云里雾里地胡扯了一番,把那毛都尉搞得晕三倒四,一直到了河对岸,也不清楚这二人底细。 二人过了河,这里已经是京畿道的地界,西南一百五十里外,就是帝都长安了,沿途人烟密集,道路齐整,根本不用问路,中午时分,二人来到了渭水边,渭水上有座砖桥,叫便桥,取便利之意,这里距长安三十多里,站在桥边就能看到长安高大的城墙。渭水是都城长安北面的主要屏障,原来河道很是宽阔,水浅流慢,冬季枯水时,河道中间露出许多干滩,骑马都能淌过去,隋文帝杨坚在修建长安城时,考虑到都城的防守,就把河道中间挖深,让水流加快,即使在冬季,只要不结冰,人马很难淌着过河,又把南岸挖陡,形成一个防守屏障。二人通过便桥后,苏定方又停下来回头观察一阵,若有所思。 帝都脚下,村镇密集,人来人往,一派繁荣,百姓耕作嬉戏,浑不知大难临头。快到长安城门,苏定方道:“段兄弟,这个地方我也没来过,人多拥挤,一会我们可能走散,我有几句话想交待你。”忠恕道:“苏大哥请讲!”苏定方道:“咱们进城后,问明兵部的方向直接奔去,我先到就在门口等你,如果你先到,就直接闯进去。京都衙门排场大,见一个大官都不容易,更别说找李元帅,你闹得越大越好,一定要闯进去,军情紧急,不要犹疑。见到李元帅,如果他问你敌情,你可先请他把渭水上的木桥全部毁掉,只留下便桥,切记!切记!” 忠恕道:“我记下了!”苏定方道:“你把外面的突厥袍服扔了吧,省得惹来麻烦。”忠恕把突厥长袍脱下扔掉,将头发重新盘好,虽然看着不伦不类,但已经不像突厥人了。二人来到城门,抬头一看,城楼上写着“春明”二字,城门两边各有四名士兵守卫,但就像是摆设一般,根本不盘查众人,二人很顺利地进了城,向路人一打听,兵部衙门与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等机构一起设在皇城,皇城坐落在长安城的北面,紧靠着宫城,位于京城的最高处,从四方都能望见,忠恕和苏定方问明方向,骑着马慢行。城里到处都有巡行的官兵,如果打马狂奔,很快就会被抓捕,还得多作解释。 二人小心地走过街道,天快黑时才来到了兵部街门,兵部衙门建筑气派,庄重肃穆,数列士兵据守两边,苏定方道:“段兄弟,走!”到了此处,忠恕再无顾忌,跳下马来,高举着候君集的号牌,大声叫道:“代州都督候君集有火急军情报李尚书!”门口值守的都尉接过号牌,他是识货之人,知道此牌不假,收了号牌,立刻领忠恕进去,苏定方也要跟进,被后面的人持刀拦下,忠恕此时也顾不上许多,跟着那都尉来到第一进大院的侧房,只见门口的官牌上写着“兵部左侍郎”,一人穿着紫色官袍坐在案后,唐代以紫色为贵,天子和三品以上高官的正袍都是紫色,看来此人是个大官,值守都尉把号牌呈了上去,那侍郎看了号牌,问忠恕:“候都督何在?”忠恕道:“代州城被突厥人攻破,候都督被围在周塞,他命我来长安面见李元帅,说突厥人要过河袭击长安。”那侍郎惊得站了起来,急问:“可有书信?”忠恕道:“有,候都督命我亲自交给李元帅。”那侍郎道:“你稍等。”说完也不带官帽,起身向后堂跑去,不一会就跑回来,急道:“跟我来!”忠恕跟着他就要走,那都尉手一拦,忠恕一愕,都尉指了指他胯下的刀,忠恕把刀解下来放到案上,那都尉这才放行。 兵部左侍郎领着忠恕急急来到后院,院正中是一座高大的殿堂,匾额上题写着“兵部正堂”四字,殿中一人据案而坐,还有四个人分立在两边,都着紫衣,那左侍郎向居中坐着的人行礼,忠恕知道此人就是李靖了,忙掏出候君集的书信,旁边一人上前接过,双手呈给李靖。在李靖看信时,忠恕打量他几眼,只见这个天下闻名的大唐第一将身材高大,五十来岁年龄,面目清俊,透着一股让人不敢正视的威严。李靖看完信,看了忠恕一眼,忠恕觉得他的眼睛好像要看穿自己,很自然地想避开他的视线,李靖问:“清宁生第七重叫什么?”忠恕道:“叫分神。气行全身,心通百窍,阳神离体,一心两用。”这是贾明德在《周真人启示录》里的记述,他背得烂熟。李靖这突兀的一问,实是要验证忠恕的身份,他是清宁生大家,自然一眼就看出忠恕身怀雄强内力,如果他练的是清宁生,修为境界当在六重与七重之间。 李靖又问:“你怎么会在周塞?”忠恕道:“士极叔叔让我去幽州,路过周塞,正好遇到候叔叔。”李靖问:“你亲眼看到突厥人过河?”忠恕道:“前天晚上我在石州追上突厥人,看到他们在河边准备架设浮桥,就绕过他们,从蒲津关过河报信。”李靖又问:“你超过他们后,有没遇到突厥人南下的前锋?”忠恕道:“我往东移了十多里,遇到小股斥候,再往南,没再遇到突厥人了。”李靖点点头,向那左侍郎道:“虞侍郎,你即刻进宫面驾,就说突厥大可汗来犯长安,我先作布置后就去面圣。”那左侍郎原来姓虞,答应一声立刻出去了。李靖又向西侧的一位将军命令道:“秦将军,即刻持令命陇右诸军向长安聚集,初三日午时不至,斩都尉以上军官。命洛阳以西守军全数至华州驻防,后日亥时不到位,按违犯军令处置。”那将军领了命,即刻奔了出去。李靖接着发布命令:“赵将军,即刻命城中禁军清理街道,打开长安所有城门,守卫军兵撤回内门,不能放一人出城。明日午时,所有街道清理干净,路上不准有闲杂百姓。”又一将领命出去,李靖继续下令:“程将军,你将左右羽卫前出渭水布防,把渭水之北三十里内的树木全部伐尽,百姓房屋尽皆拆毁,门柱屋梁全部烧掉。”那程将军道:“元帅,我立刻出城,您放心,有我在,突厥人休想过渭水。”李靖问:“左右羽卫不足三万人,如何阻止二十万人?”那程将军道:“我军在南岸布下车阵,带足弩箭,再把河上桥梁全部拆掉,突厥人要强渡,只会死在河里。”李靖道:“毁掉木桥和浮桥,不要动便桥,把中军设在便桥南面两里处,去吧。”那程将军见李靖不采纳自己的意见,也不多问,领命去了。忠恕听李靖的命令竟然与苏定方交待自己的话相同,不禁对苏定方暗自佩服。 李靖站起身来,对一个执事官道:“带他去吃饭,一会回来再详细问他经过。”说完,李靖就转向后院去了。那执事官是个衣绯的推事,官居五品,对忠恕很是客气,道:“公子,请跟我来。”忠恕跟着他来到侧房,立刻有人安排了饭菜,忠恕这几天一路狂奔,吃不好睡不好,此时见到饭菜食欲大开,刚提起筷子,猛然想起还守在兵部门外的苏定方,于是对那执事道:“这位将军,我不知道如何称呼您,我还有位同伴,就在大门外面,能否请他进来?”那执事问:“门外那位是?”忠恕道:“他叫苏定方,是河东一个驿站的驿丞,和我一起来报信。”那执事听了微笑道:“公子先请用膳,一会我让人去看看。”兵部衙门是什么地方?一个无职无品的驿丞连门都不能进,怎么能来这里用餐?那执事说一会让人看看已经是客气了。 忠恕心里早已经把苏定方当作自己的亲兄长,听到他受歧视,心里暗怒,但又不好发作,就放下筷子道:“我不饿。”那执事知道他在闹气,也不劝解,只是站在一旁微笑。兵部衙官见的高官多了,就是左右卫十二府的大将军,到了兵部也不敢耍性子,普通的郎将、都尉,见了兵部的执事,多是点头哈腰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兵部衙门所在的皇城在宫城的北面,两城只有一墙之隔,宫城就是天子居住的地方,尚书省等中枢衙门都有后门通向宫城,当初这样设计就是方便百官与天子讨论事务,天子的诏令能以最快的速度下达执行。李靖通过承天门进了宫城,宫城里亭台楼阁,大殿巍峨,他径直来到天子居住的太极宫,内侍省监许力由早就候在门外,见到李靖立刻就引路进殿。李世民见到李靖,竟然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自汉初叔孙通为高祖刘邦制订礼制之后,经过历代沿革,中原君臣之间礼数规制愈加森严,大臣见天子都得行大礼叩拜,功高位显的大臣,天子特谕赞拜不名,就是朝见时只呼官职不呼其姓名,这已是对重臣的极大礼遇,而天子走下位来迎接臣子,可说是破天荒了。李靖还要行礼,李世民上前拉住他的手:“免!”李靖微微躬身:“谢过陛下!” 君臣二人落座,李靖掏出候君集的书信双手呈给李世民。李世民仔细看过,沉吟一会,问道:“这事可信不?”李靖道:“送信人是段举之子,名叫忠恕,在去幽州时路过代州,正好遇到突厥人破城,候君集命他持号牌赶来报信,他在石州亲眼看到突厥人制作浮桥准备过河。”李世民噢了一声,微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子,看来不假了。”李靖道:“臣认定这事确实。”李世民道:“突厥二十万大军竟然绕过前线防镇突袭京城,来报信的却是离得最远的代州,蹊跷重重啊。”李靖道:“此事绝有可能,我军一半都在江南平乱,长安周围只有三万人,突厥一定查知了我军动向,这才敢于冒险南侵。”李世民道:“突厥对于我们的虚实倒是掌握得清楚啊,我朝必有其内应。”李靖道:“从候君集送来的消息看,是梁师都为他们带路。”李世民骂道:“茸茸小贼,助纣为虐!看他这几年还老实,就容他多喘几口气,想不到些微疥疮,竟成心腹之患。” 李靖把自己刚才的防务布置讲了一遍,李世民道:“卿的布置甚是妥当。突厥在石州架桥,最快后天中午进到城北,咱们就洒扫城郭,摆下宴席,在渭水上迎接他们。”他拍了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笑道:“朕近年养了个大肚子,正好借突厥练练刀艺,消一消臃肿。想当年汉先主髀间生肉,就感叹欲哭,朕长了十斤肉,心里反而没有丝毫不安,看来承平日久,进取之心弱了。”李靖道:“刀兵无眼,陛下万金之体,还是在城中坐镇为上,臣以项上首级作保,绝不让颉利跨进城门半步。”李世民笑道:“颉利是朕的结义兄弟,他不远万里赶来看望,朕焉能闭门不出?他不见到朕,也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只管做好厮杀准备,朕是一定要会见这位大可汗的,如果朕劝说无效,就交由你们接待请客。”李世民十六岁就领兵解杨广雁门之围,数十年征战,深谙兵道,冲锋陷阵奇谋无数,可以说是个马上皇帝。李靖道:“臣随驾。”李世民道:“有卿这等绝世高手在身边,朕就是老房那样的儒生,万军之中也安然无恙。”老房是指宰相房玄龄。 李靖从宫城出来,回到兵部衙门,遇到那执事,问:“报信人在哪里?”执事道:“在偏房。”李靖来到偏房,忠恕忙站立起来,李靖见他没动饭菜,看了一眼执事,那执事忙道:“还有个代州报信人在门外,段公子执意等他一起进食。”李靖一听就明白了,道:“带他进来,把我的饭菜也拿过来。”那执事出去了。李靖在主桌坐下,示意忠恕也坐下,问:“那人是谁,能让你这样看重?” 忠恕就把苏定方的来历简单说了一下,见李靖没有反应,补充道:“刚才我进衙门前,苏大哥特意交待我转告元帅,如要守渭水,就拆木桥留便桥。”李靖噢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不一会,那执事带着苏定方进来,忠恕站起身来,苏定方向李靖施礼,李靖端坐不动,忠恕忙请苏定方在侧旁坐下,苏定方再施一礼才敢坐下,那执事指挥着重新上了饭茶,都是些家常菜,李靖也不客气,首先吃了起来,忠恕实在饿坏了,风扫残云一般把面前的饭菜吃了个净空,苏定方则不紧不慢地进食,看着很有风度。李靖正吃着,突然问苏定方:“为什么要留便桥?”苏定方忙离开饭桌,躬身回道:“小的在过桥时,见渭水虽然深急,但水面不宽,突厥人如果自己搭桥甚至用土方填河,我军很难把握其进攻方向,不如给他们留个进路,我军在一里外设半月车阵,以弩弓防守,敌骑争先过桥,队伍紧密,半月内又展不开,我军弩弓齐射,必能给其最大杀伤。”李靖又问:“如果突厥人舍便桥,另外搭桥怎么办?”苏定方道:“突厥人长驱直入,怕我军袭其后方,断其归路,必想速战速决,又依仗人多,一定想走捷径。”李靖追问:“如果突厥人执意搭桥呢?”苏定方道:“元帅一定已经命人清尽北岸的木材与百姓,突厥人以抢掠为目的,必不敢久战,又没携带填造工具,小的判断其必不愿下马挖掘土石,可在后天布置一队士兵,去拆了桥北的栏杆,以示我军想阻敌过桥。”李靖放下手中的筷子,问:“敌人以骑兵为主,如果绕道西边攻城怎么办?”苏定方道:“小的昨天进城时,见城西北有土原高耸,可在上面设置疑兵,大张旗帜,突厥人最不喜欢仰攻,远远看到旗帜,猜不透虚实,多半不敢前去。”李靖笑着对忠恕道:“怪不得你不吃饭也要见这位苏大哥,果然是个将才。”苏定方听忠恕极力维护自己,心里甚是感动。李靖对门口恭立的执事道:“拟一份委任,任命苏定方为鹰扬府千牛备身,带队守西原,即刻赴任!” 仅仅是匆匆一面,聊了短短几句话,李靖就直接委苏定方以重任。鹰扬府千牛备身是六品官,品级是小事,李靖把长安西北高地的防御重任交给他,让他独当一面,那需要何等的信任,苏定方感激涕零,躬身道:“末将即便粉身碎骨,决不负元帅信任。”李靖微微点头,成千上万的将士都愿意跟随他赴死,这样的表态他见得多了。忠恕道:“恭喜苏大哥。”苏定方向他抱一抱拳,毅然走了出去。 李靖看着忠恕笑道:“小小年纪,挺有识人之能啊!”忠恕不好意思地道:“我南下时处处犯错,苏大哥不断指点于我,所以才觉得他是个大才。”李靖笑了起来:“你武功过人,但要论处事阅历,胜过你的人多了,难道都是大才?”忠恕道:“可能我说得不得体,这几个月来,我最佩服三个人,第一是候都督,第二是周塞的周姑娘,第三个就是苏大哥。”李靖笑了起来:“还有个姑娘?就是候君集信中提到的周氏姑娘?”忠恕点点头,庭芳要毁家跟随候君集南下救长安,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李靖见他愁上眉梢,笑着问道:“你觉得候君集当下会在哪里?”忠恕想了想,候君集曾说他丢了代州城,李靖肯定会杀他治罪,他判断突厥人南下袭击长安,就想冒死救援将功赎罪,但他要如何救援,却又猜不到了,于是摇头道:“候都督神机妙算,我猜不到。”李靖笑了,又问:“如果你是他,会如何办?”忠恕确实没想过这些,李靖郑重道:“兵者,首在谋,不在于力。你以后就在军中多多历练,这几天就留在衙门里听遣。” 饭后,忠恕被安排在侧房歇息,连续三天的奔驰,体力消耗倒是小事,精神高度紧张,此时把信送到,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杆才起来。李靖让他在衙门听遣,没有分派具体的职事,不用应差,他草草吃过饭,就见兵部衙门里人来人去,所有人都绷着脸,步履匆匆,人们相互之间说话都低声低语,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到了下午,不断有浑身尘土满脸污渍的人被带到后院,是各地报告突厥南犯的消息送到了。 忠恕一整天没见到李靖,夜晚人静之时,衙门外响起频密的马蹄声,显然京城里在进行紧张的布防,破晓时刻归于寂静,估计城里的各种准备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卯时,兵部大院传出备马声,一个录事来找忠恕,让他即刻整理,跟随李尚书出发,门外已经给他准备了马匹和长槊,他的弓和箭也已经搭在马上。忠恕束装结带,把弓弦调了调,这时后院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威武的骑兵簇拥着李靖出现了,军兵盔甲明亮,刀枪森森,李靖披了件紫色的披风,里面竟然是一副居家行头。忠恕上了马,提着槊跟随李靖出发。 长安的街道都被清空,百姓呆在家里不准上街,官道显得整齐而空阔,连巡防的军兵也不常看到,大敌来临,长安并没动员一名百姓守城,四周城门大开,显得从容有备。马队出了春明门,忠恕回头望望,只见城墙上军旗猎猎,刀剑耀眼,士兵整齐站立,从这里竟然能看到南边的城门也大开着,长安城里仿佛都空了。离城十里,看到北边已经布好了军阵,那个姓程的将军骑马过来,向李靖报告突厥前锋已经到了河边,暂时还没渡河,颉利大可汗离渭水还有五十里。李靖点点头,让队伍停了下来,整齐地排列在道路左侧,像是在等什么人,不一会,忠恕就看见从长安城方向奔过来一队人马,前方是禁军,军旗上写着左金吾卫,这是皇帝的亲兵,禁军后边一面巨大的红旗分外显眼,红旗镶着黄边,中间绣着一个大大的唐字,只见众军环卫之中,一匹青骢大马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着紫色长袍的人,长袍上竟然绣着一条龙,看来那就是当今天子李世民。李靖把披风脱下,骑马迎上去向李世民行礼,李世民手一挥,算是知道了,打马向前,李靖跟随在后。这时前方的将士看到了红色大旗,知道天子亲自到了,军心大振,齐声高呼:“万岁!万岁!”如山呼海啸,震动天地。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渭水南岸,唐军已经列好方阵,车阵、骑阵、步阵森严而立,最显眼的是阵中立着两座高高的旗语搭,大军结阵作战,除了用骑兵、号角、军鼓传递号令,最方便还是使用约定的旗语,立了旗语塔,说明唐军准备誓死在此坚守,绝不会后退。在两座旗语塔的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军阵,大约有三四千人,将士都穿着与突厥骑兵颜色相类的黑色衣甲,连马匹也多是黑色,与披挂黄色和褐色衣甲的唐军明显不同,忠恕猜测这可能是就是天子李世民带领着在虎牢关击败窦建德的玄甲军,是大唐最精锐的军力。 李世民的马队穿过唐军车阵,一直来到离便桥四百多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李靖在李世民的左首,一个脸色黑得像炭一样的魁梧将军立在右首,忠恕紧跟着李靖,离皇帝只有十步左右,只见李世民竟然与他配置同样的装备,马背上搭了弓箭,侧面挂了枝马槊。 这时渭水对面尘土飞扬,喧嚣四起,十多里宽的正面都是黑压压的突厥骑兵,后队还望不到头,先到的突厥人向着南岸指指点点,狂呼乱喊,数个骑兵拉起弓向河对岸放箭,箭飞过河,在南岸的空地上落下,这是他们在测试箭程。不断有突厥人涌到河边,有几个后到的,见前边的人立马不动,就想抢功,逞起勇气,骑着马就淌到了河里,河水湍急,没走几步就被冲下了马,在冰凉的水中挣扎一番,湿滚滚地爬了上来,惹来岸上同伴的阵阵讥笑。 在靠近便桥的地方,已经树立了五六面黑色的大旗,上面都挂着黑色的狼头,看来有不少突厥的大人物到了。突厥骑兵以便桥为中心沿着渭水北岸展开,足有十万之众,而后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先到的突厥骑兵并不列阵,也不进攻,估计是在等后面的颉利可汗,忠恕心道突厥人果然如苏大哥判断的那样想走捷径,打算从便桥突破。 唐军这边只有三四万人,静悄悄地列好阵势。忠恕听到那程姓将军对李世民道:“皇上,突厥人乱糟糟的,毫无军纪军规,也没个阵形,一打就乱,这样的骑兵有何足惧?我请求带一万精兵,取颉利可汗的头来。”李世民没有答话,忠恕看到李靖扫了那程将军一眼,吓得他急忙低头。突厥骑兵的威势忠恕是见识过的,虽然看着散乱,但人人弓马娴熟战术精良,冲力强劲,绝不是一打就散的散兵游勇,唐军人少,如果以骑兵与突厥对攻,必定吃亏,只能以严密阵形防守才有胜算。 这时,忠恕看到对岸出现了一支奇怪的军队,军士多是高鼻深目的胡人,衣甲兵器与突厥不同,军容整齐,到了河岸立刻摆开阵形,忠恕知道这就是在周塞看见的胡人军队。 李世民也看到那支胡人,转头问李靖:“李卿,这是什么来路啊?”李靖道:“这是武显扬在西域训练的柘羯,今年夏天移防到东方。”李世民噢了一声:“怪不得阵形眼熟啊,原来是他带的胡子胡孙,这也是却月阵吧?”李靖道:“却月为主,他以骑当车,阵中阵尾有了变化。”却月阵是用来防守的阵法,唐军摆却月阵自是应当,突厥人是进攻的一方,占尽优势,这支胡人军队还要摆防守阵法,显然主将非常谨慎。李世民道:“怪不得突厥敢孤军深入,都是这些汉人在带路,一会见到武显扬,我要好好臊臊他。”武显扬曾追随他们父子,被委以重任,没想到为人不忠,趁李渊率军南下,竟欲袭取太原献给突厥。 这时,突厥那边发出欢呼声,只见一大列旗帜过来了,全是狼头旗,其中最大的狼头旗两边,各有一面稍小的白色旗帜和绿色旗帜,上面也都挂着狼头,李靖轻声道:“颉利大可汗到了。”突厥李世民笑道:“朕这结义兄弟排场大啊。李卿,命人通络,就说朕已经在此恭候多时,想和他叙叙旧。”李靖向那黑脸将军示意了一下,道:“敬德!”那黑脸将军就是后世闻名天下的尉迟敬德,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负责宫城的守卫,也就是贴身保卫李世民。尉迟敬德得令,拨马而出,他身材高大,骑在马上像座小山一样,右手提着马槊,驰到便桥南头,把马一勒,高声喊道:“大唐天子在此敬候突厥大可汗多时,想与大可汗叙叙兄弟情义,请转告大可汗。”他连声高喝,声音宏亮,唐军与突厥都能听得清楚。不一会,突厥军中也跑出个骑士,块头与脸色都和敬德差不太多,以汉话高声叫道:“大突厥天可汗非常想念共过患难的兄弟,正在为见面做准备,请大唐皇帝稍安勿躁。”这话对李世民是大大的不敬,敬德大吼一声:“大可汗统领几十万大军,一路征尘辛苦,我们已经在京城摆下宴席,大唐天子亲自来迎,敬请大可汗赴宴,敢不敢来,干脆一点,不必学女子惺惺作态!”那突厥人道:“天可汗感谢大唐皇帝的美意,按突厥习俗,既有酒宴,当有勇士助兴。天可汗帐前有一勇士,想与大唐皇帝座前勇士作个表演。”尉迟敬德吼叫道:“好!请突厥勇士准备好!大唐立刻出人。” 李世民对李靖道:“看来颉利被卿布置的阵势迷惑了,搞不清虚实,想拖延时间。”李靖道:“长安的道路全部封锁了,突厥的斥候根本出不了城,颉利再等也不会有人报讯给他。”李世民道:“颉利想玩骑斗的把戏,挫我军威风,必定派个高手出场,咱们可不能让他得逞。”正说着,突厥那边缓步走出一个人上了桥头,这人李世民和李靖都认识,正是当年投靠突厥偷袭太原的武显扬,虽然将近二十年不见,还是一眼就了认出来。武显扬身着圆领胡服,打扮得非常利落,他一出场,胡人军阵首先爆出一片欢呼,突厥那边也猛烈欢呼起来,看得出武显扬在突厥人中很有威望。 李世民道:“李卿,这人还得有劳你了。”李靖向李世民行了一礼,跳下马向便桥上走去,大唐军兵看到李靖出马,欢呼声冲天而起,三万多人,声威一点也不逊突厥十万人。 李靖和武显扬二人来到桥上,相距十步站定,向对方抱一抱拳,二人曾经在太原交过手,当时武显扬重伤未愈,李靖顾忌李元吉,只是轻一接触就脱离盯眯,十多年后在阵前重逢,二人已是战功赫赫名满天下的大将,名声响了,身份重了,但韶华已逝,头上都有了白发,此刻代表各自阵营展示威势,均知道对方不仅不会撂下功夫,只会更加厉害,一点也不敢轻忽。二人相对站立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武显扬飞身而起,纵高八尺,在空中一掌向李靖头顶劈去,李靖向左跃开一丈,脚在桥栏上一蹬,斜跃八尺,一拳击向武显扬腰间,武显扬身不落地,已向李靖踢出一脚。两人像是最高级的舞者,纵跃飞舞,大开大合,风雷隐隐,两军数十万将士,无不为二人的精彩打斗吸引,彩声雷动。李武二人都修习清宁生,都知道绝不可能轻易战胜对方,所以出拳尽可能保守,名为攻击,实是防守,还要展露威势,震慑敌营,可以说把武功招式用到极致。 突厥人崇尚勇武,喜欢骑斗,就是骑在马上交锋,以刀枪一决生死,甚至以骑斗一决战役胜负,当年大隋第一高手史万岁拦截突厥达头可汗,就是独自一人在阵前与突厥最有名的勇士骑斗,以生死定战争输赢,史万岁斗而胜之,达头可汗的十万大军竟然依约退走。突厥人最见不得中原的武士立在地上挥拳拍掌,认为既不得力也不精彩,李武二人此番打斗可说让他们大开眼界,这二人可以说是当世格斗经验最为丰富的武者,又有意炫艺,均尽展平生绝学,虽是立地争斗,比之骑斗何止精彩百倍,任何一个突厥骑士都自认接不下他们一招。 忠恕也看得心驰神摇,他并不认得武显扬,但一看他的身法拳掌与吉文操所使几乎一样,每一招每一式都认得,只是更加潇洒美观,自然想到他就是令天风等人深为忌惮的武显扬。武显扬投靠突厥,流落西域近二十年,接触的武学一定很是博杂,但他此刻所使的依然是浸润日久的朝阳宫武学,李靖的身法看着与阿伍德的胡人卫士有几分相似,但更为灵活飘逸。这两个人出招,进攻与防守都出人意外,忠恕下山前已能接下吉文操一百余招,但自忖如若是与武显扬为敌,五十招内就会落败。 武显扬是自己的灭门仇人,独孤士极等人都指望着他为父母报仇,忠恕奇怪自己并没有丝毫冲出去与武显扬决一生死的想法,是父母的记忆淡漠,仇恨不深?还是自己惧怕武显扬?忠恕也搞不明白。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李武二人在桥上激斗,两军将士扯着喉咙喝彩,有人竟然把嗓子都叫破了,一个时辰后,激斗的二人各呈精彩,依然难以分出胜负。忠恕对武显扬的武功套路知之甚清,看他应对的招式,就知道他已经稍落下风,李靖一个连环三掌,武显扬本可用山居掌中的烧香散花相接,但他反用唯道为务,看着威势猎猎,实则是省力投巧,再过一个时辰,内力弱将下去就会显出败象。 大唐天子李世民骑在马上,如泰山般坚固不动,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却看不到。这时突厥那边的传话人又跑了出来,高声叫道:“大突厥天可汗请大唐天子叙话!谢谢二位勇士助兴。”李靖与武显扬在空中四掌一对,各自后跃两丈,先抱拳向对方行礼,然后分别向自己和对方的阵营行礼,感谢众人的捧场,双方将士又是一阵轰天喝彩,李武二人向自己的阵营走去。突厥这边军阵中闪过一骑,骑者身披绿色风氅,头上缠着黄色头巾,没戴盔甲,长相竟然与尉迟敬德有几分相似,他骑马走上便桥,武显扬向他躬身施礼,看来此人便是突厥颉利大可汗了。 李世民独自催马走了过去,李靖向他施礼后回到阵中。忠恕见李靖鬓角微见汗珠,知道这一场打斗对他也并不轻松。 李世民和颉利骑马走到桥的中央,两人抱拳行礼,他们都带着兵器,离得很近,但并没抽刀挺枪的意思。忠恕只看到二人一直比划着手势说话,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唐军这边鸦雀无声,突厥那边依旧是乱哄哄的,有人高叫,有人嬉闹,只有武显扬的柘羯阵形保持严整。李世民与颉利一直说了半个时辰,不知在叙旧还是在谈判,两人始终很平静。 太阳已经偏西了,忠恕隐隐听见北面传来号角声,然后是咚咚的战鼓声,忠恕见旗语塔上的信号官向北方不停挥旗,敬德低声向李靖报告:“是我军鼓号。”显然有唐军从突厥的后面围过来了,声势很大,听声音距离突厥后阵不过十数里,此时就见突厥后阵变动,估计是殿后的骑兵赶去与唐军接战,然后就看见了飞扬的尘土,号角声越来越响亮,鼓声越来越近,敬德又向李靖报告:“司旗看到了我军旗帜,不知是谁统军。”李靖道:“命令他们与突厥后军保持距离。”敬德立刻向身边司旗官发令。正在桥上谈话的李世民和颉利显然也注意到阵势的变化,颉利回头看了看,又接着与李世民说话。 李世民在桥上与颉利又谈了好一会,直到太阳将要落下,这才转身向唐营这边招招手,程将军身边一个穿紫袍的文官骑着马,牵着一匹健硕的白马走了过去,来到桥中央。李世民和颉利都跳下马来,那文官执着白马的缰绳,李世民抽出刀来,手起刀落把马头砍掉,白马扑倒在地,那文官拿出一只大碗来,接了一碗马血,双手捧给李世民,李世民接过喝了一口递给颉利,颉利也喝了一口,然后向自己的靴子上洒了半碗马血,李世民接过,把剩余的马血泼在自己的战靴上,二人互相行礼,各自走回自己的阵营。 忠恕见李世民脸色平淡,嘴角稍现血迹,回到阵营后对李靖低声吩咐几句,李靖立即命令身边传令官打旗语,旗塔上的信号官挥舞旗帜,不一会,就看到布置在突厥后边的唐军旗帜向西北原上移动,号角声低落了下去,鼓声也消失了,唐军似是与突厥后军脱离接触,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在渭水北岸,大可汗的几十个传令官骑着马在军前来回飞奔,手里举着黄色的三角旗子,大声呼喊:“突厥与大唐已经结盟,大可汗令,向北!向北!”突厥骑兵开始向北移动,竟然是要撤退。忠恕听见唐军这边有将军低声说道:“突厥阵形乱了,准备出击吧?”但李世民立在阵前,并无表示,李靖也像没看见一样,主帅没有号令,诸军无一敢动。 天到申时,对岸乌云一样密集的突厥骑兵已经不剩下几个,只见一条三四里宽数十里长的烟尘向北滚去,光看这尘土,就知道突厥来势多么惊人,武显扬的柘羯还摆着阵势,直到戊时,一直在渭水北岸保持着却月阵型的胡人柘羯也开始收阵,依次掩护着向北撤去。就这样未经战斗,来势汹汹的数十万突厥人收兵撤退了,两个大国之间迫在眉睫的一场生死恶战消弭于无形。没人知道李世民与颉利谈了什么,但看刚才的仪式,双方好像立了盟约。 不断有唐军骑兵赶来通告突厥人去向,当得知突厥人已经走出四十多里,李世民才带着少数护卫回城,李靖依然留在便桥南岸,唐军一直保持着阵形,一直到子夜时分,唐军才收了却月阵,一半士兵进抵渭水河岸戒备,一半士兵开始扎营,禁军将在这里停驻,防备突厥人再杀个回马枪。忠恕在李靖的大帐里值守,不断有人进来报告突厥人北撤的消息,李靖坐在位子上,似听非听的,偶尔发出一道命令。 次日中午,忠恕听见值守将军进来报告:“代州都督候君集信使到。”忠恕一听,心情激动起来:候君集能派出信使,那他本人肯定无恙,庭芳与他一起南下,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李靖轻声道:“着他进来。”进来的人是于大春,只见他满身征尘,脸色疲惫之极,于大春摘掉战盔,向李靖躬身行礼:“代州都督府副将于大春见过尚书大人。”嗓子沙哑,话间含混,几乎无法听清。李靖点点头,轻声道:“辛苦!”于大春双手呈上信,值守官接过,转呈李靖。李靖把信放到一边,问:“你们在哪过的河?”于大春道:“石州。我们在周塞冲出包围,尾随突厥的后队到了石州,突厥主力已经通过浮桥到了河西,我们在夜晚打散守桥士兵,过河后就把浮桥毁掉了。”李靖又问:“你们是否调动了延州兵马?”延州在银州通向长安的半路上,于大春道:“候都督想向延州借兵,可延州刺史怕突厥攻城,托口没军令,一个人也不肯调用。”李靖问:“现在候都督营中有多少人?”于大春道:“有二千多。三百代州兵,一千周塞乡丁,还有七八百是沿途征集的民夫。”李靖噢了一声,道:“回去告诉候都督,让他原地驻扎,三天后到兵部报到,等候议处!”于大春躬身道:“是!”他转身出去,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李靖眉头一皱,于大春躬身道:“末将斗胆向尚书大人请求一事。”李靖道:“讲!”于大春道:“请兵部调拨三千匹绢帛,供征集的民夫返乡用!”李靖向旁边的值守官点了点头,不再看于大春。忠恕知道肯定是候君集故伎重施,用重赏在沿途拉了民夫。于大春谢过李靖,转身出去,忠恕想出去和他说话,但碍于李靖军法森严,不敢乱动,只得放过这个机会。 李靖一直在渭水边驻扎了五晚,每天从各地赶过来报信的军使数以百计,李靖从不看信,总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问个清楚,显然各地军情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很少高声讲话,但无论是十二卫的大将军还是一般人等,见了他无不战战兢兢恭顺有加,忠恕亲眼看到左羽卫大将军程知节被李靖瞪了一眼,吓得腿都发颤,转身时差点摔倒。 忠恕每天都呆在李靖的大帐,观摩他处理军务。忠恕明白李靖是想让他增加阅历,但他对李靖的举动总是看不真切,莫名所以,晚上回到自己的住所,除了打坐调息,就是思念庭芳。 第六天,银州信使来报,突厥人出了地界,前锋从河套过了黄河,李靖这才撤回长安城里,他先进宫觐见李世民,晚上才回到兵部衙门,进到兵部正堂,第一件事就是提审候君集。候君集三天前已经来到兵部自请处分。 在两个护卫的押送下,候君集走了进来向李靖躬身行礼:“代州都督候君集参见尚书大人!”在周塞时,候君集猖獗激昂,视死如归,虽甫经惨败,仍旧挥斥方遒,笑谈生死,威风不可一世,这时见了李靖,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谨慎而谦卑。李靖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候君集躬身良久,没听李靖发话,也不敢抬头,低声道:“我丢失代州,向尚书请罪,请朝庭发落!” 李靖淡淡地道:“候都督,你开门揖客,突厥二十万骑兵来长安赴宴,你摆的阵势不小啊。”候君集腰躬得更低:“我知道罪不容恕,已经把印玺交给兵部,自己提请入狱,诏命后献出头颅。”忠恕非常替他担心。 李靖对身旁的司法参军道:“写一个参本:候君集贻误军机,撤离职守,提请革去左武卫将军、代州都督职,交刑部议处。再写一个部折,兵部议候君集私自承诺减粮免役,越权妄加私恩,拟处斩。”忠恕这才知道候君集给周塞的承诺根本就是越权,犯的还是杀头的死罪,心里难受至极。李靖说完,那参军已写就,盖上兵部的大印,立刻有人送了出去,候君集道:“谢谢尚书!”李靖道:“你回府等候诰令!”候君集道:“谢尚书大人!”他又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忠恕心里悲切,想要给候君集求情,但又不敢。候君集走后,李靖又命司法功曹以自己名义写个奏本,建议户部将周塞建县,免除二十年徭役,府兵不出县,另外以兵部名义上奏,建议赏赐周塞军民绢三万匹,钱二十万,周氏庭芳赏十万钱,另请皇帝诏命。候君集承诺周塞军民的,李靖一并接下,又追加了三万匹绢和赏给庭芳的十万钱。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等正堂里只剩下三四个人,李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忠恕,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忠恕忙站上一步,道:“候都督他…”李靖道:“按律当斩!”忠恕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与候君集的个人交情,李靖依律办事,不会顾及的,只能低下头来,李靖道:“赏罚是领兵的首要,将军的利器,多思之。”忠恕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李靖道:“今天你随我回府。” 李靖的府第位于皇城南面的永安坊,府第森森,规模宏大,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宅,为太上皇李渊所赐。李靖自归唐后,攻无不克,战无不取,军功第一,皇帝封赏无数,他的封爵是卫国公,职务是司空、尚书左仆射、兼理兵部尚书。唐制,非天子宗室不能封王,公爵是异姓功臣能封的最高爵位;司空位居一品,是大唐臣子的最高品级;尚书左仆射只有二品,却是整个朝庭最高的职事官;兵部尚书执掌全国兵马,是职事官中品级最高的军官。在大唐,李靖可以说已经位极人臣,按李唐军制,大军出征,总是任宗室亲王为行军元帅,再任命一位异姓将领为长史,长史实际领兵,名义上却受宗王节制,而李靖每一次出征,都是直接担任行军元帅,宗室李道宗、李孝恭等皆成他的部属,元帅本是个虚职,战事结束,将军回朝复命后自动解职,但因为李靖一直带兵在外征讨,人们皆称其为李元帅。 长安是帝都,贵胄云集,有许多高官广招门客,府邸里总是宾客满堂,人声喧闹,应酬交往通宵达旦。李府却是大门紧闭,院里黑压压静悄悄,诺大的宅院,只有零星的灯火,除了守门的兵丁显得与众不同,真看不出这是当朝第一大权臣的府宅。此时李靖在大唐的地位,只有隋朝的杨素可比,当年李靖去拜见杨素,杨素曾对他说,将来你的地位,必定与我相同。杨素晚年自知功高震主,天子杨广已经赏无可赏,对自己很是猜忌,就广置田产,蓄伎养仆,纵情声色,不理朝政,还搜刮民财,与百姓急利,拼命自污以去杨广的疑心,即便如此,在他死后,杨广还悻悻地说了一句:“如果杨素不死,必定夷他九族。” 李靖深知李世民性情与杨广不同,幸得如此,他不必像杨素那样自毁声名,但他深沉内敛,处事低调,不露锋芒已成习惯,每次领兵出征,战事一结束,立刻上表请求解除自己的兵权,论功时总把别人排在前面,天子的赏赐从不进府,直接送进兵部分给将士,与人交往,只商军情,不私议朝政,除了他的家人,亲戚故旧朋友部属一概不能进李府,他也从不到同僚府宅做客。 李靖回宅,夫人张出尘出来迎接,李靖把忠恕介绍给夫人,忠恕忙上前见礼,张出尘脸蕴宝光,面相比李靖年轻许多,一点也不像五十出头的人,听说忠恕是当年自己救下的孩童,大为高兴,也不避席,拉着忠恕同桌就餐,忠恕觉得李夫人和蔼可敬,就像亲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忠恕能感受到李靖对自己的关爱,但心里对李靖甚是畏惧,并不仅仅因为李靖位高权重。候君集的官已经不小了,还动辄骂人,但忠恕觉得他很是亲近,即使是天子李世民,忠恕也没觉得他如何可怕。 席间,李靖问起他在山里的情况,忠恕就把经历简略讲了一遍,李靖对朝阳宫的武功和天风等人的特征问得很详细,张出尘也深感兴趣,不时插话。二十年前,她本是天下名头最响亮的女侠客,纵横江湖,快意恩仇,自李靖投唐领兵之后,她甘做人妇,蜗居深宅相夫教子,当年的经历成了遥远回忆,听忠恕讲到激斗袄教胡人,闯突厥军阵救候君集,千里奔驰传讯,不禁悠悠神往,又回味起激荡的江湖生涯,对忠恕的武功问得非常详细。李靖知道夫人的感受,在一旁默默吃饭,也不说话,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饭后,李靖告诉忠恕,这次他助候君集脱困,舍命传信,按例当有封赏,但兵部没给他报功,还把候君集封他的暂理代州都督府别驾也免去了,现在他和过去一样,还是个布衣。忠恕毫不为意,他做这些,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并没要求赏赐回报,对那个什么暂理别驾更是不明所以,能不当官最好。 李靖见忠恕根本没在意,暗暗赞赏,自来军中冒功邀赏成风,各个将领稍有斩获,立刻吹成大捷奇功,唯恐天下人不知,忠恕能淡然处之,实属难得。张出尘笑道:“李郎,恩威赏罚那一套,对这孩子没用。他心地良善,由着性情做事,如果非要杀人才能做官,他宁可不做官。”她的话直中忠恕内心,忠恕觉得李夫人最懂自己,李靖笑了笑,也不反嘴。张出尘道:“我很喜欢这孩子,就让他在家里多住几天吧。”李靖笑道:“听夫人的。”张出尘道:“忠恕提到的那个周姑娘,我也很喜欢,她现在无职无名的,能请她来家里吗?”李靖笑道:“明天就办。”忠恕一听庭芳明天会来,心里激动,饭后打坐,久久不能入定。 第二天,李靖出门就没带忠恕,他刚吃了早饭,李夫人就差人来请,他跟着来人在李府转个圈子,来到了一座大厅,进去一看,忠恕就明白了,这是一个练功房,里面各式兵器皆有,李夫人一身束装,手提宝剑,已经等着他来练手了。李夫人隐居多年,好不容易在府里遇到一个高手,哪有不加请教之理,李靖当然知道夫人的心思,带忠恕来府上,就有取悦夫人的意思。 李夫人在江湖上行走时,人送外号红拂女,擅长使一枝拂尘,拂尘是柔软之物,能用它当兵刃,内力自是了得,身法也不会差到哪去。忠恕取了一枝剑,向李夫人行礼,不待他礼毕,李夫人已经展开攻势,她虽是一介女子,出击力道丝毫不亚于吉文操,加上身法灵活,忠恕尽全力应对才能保持不败。他已经有数次生死格斗的经验,对清宁生内力和朝阳宫的诸项武艺多有心得,虽然处于下风,但不慌不乱,谨守门户,李夫人连换几种剑法也攻他不下,反渐渐被他逼成平手。李夫人连声道好,扔了长剑,取过自己的拂尘,忠恕知道这是她成名的兵器,一定有不可预知的杀招,自己须得小心,他只守不攻,留意看李夫人的出招。在李夫人强劲内力催动之下,拂尘丝线散开,不仅能点穴,还能格开宝剑,忠恕宛如面对上千枝长剑,稍不留神,剑势就被带偏,李夫人连使几个得意招式,忠恕手忙脚乱,勉力守住门户,数次几乎为李夫人所乘。 二人激斗一个多时辰,李夫人越斗越强,杀招频出,忠恕尽全力封挡,浑身出汗。这时,家人来报,周姑娘到了,李夫人这才收住招式,和忠恕一起迎了过去。 庭芳站在客厅里,见一个身着劲装的夫人当先迎来,忠恕跟在她身后,知道这就是李夫人了,忙上前施礼,李夫人见庭芳琼姿花貌,温婉有礼,非常喜欢,拉着她的手坐下,问东问西。庭芳自幼丧母,被父亲一手带大,没有体验过母亲的关怀,现在李夫人嘘寒问暖,体贴非常,让她很是感动,眼眶都红了。李夫人见庭芳落落大方,应对得体,又明显对自己亲近,更是喜欢。李夫人一见庭芳就把她拉在自己身边,忠恕被凉在一边,见她们聊得热络,也很高兴。仅仅分开数天,庭芳明显清减了,但显得更为秀丽,还增加了一分干练,她带同周塞乡丁随候君集南下,一路上必定十分辛苦,从她偶尔划过的眼光里,忠恕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自十年前初次见面,忠恕记忆最深的就是庭芳的眼睛,她的眉目正应了那句形容女仙真的诗句:“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长大后双眼更为传神,千言万语,尽在回眸之间,最奇特的是,从正相看,她的眼光里透着威严圣洁,从侧相看,则流露出关怀与怜爱,她明明看着李夫人,忠恕却觉得她的目光凝注着自己。 李夫人也顾不上与忠恕比试,和庭芳执手而坐,从家事聊到武功,又扯到带兵杀敌,还讲到突厥,庭芳谦逊而又不让人觉得生份,李夫人越聊越觉得庭芳可爱。晚上李靖回家,李夫人直接拉了庭芳去见他,说要收庭芳为义女,对于夫人要求,李靖无不应允,李夫人见李靖应允了,立刻就要办仪式。隋唐之时,收养义子义女的风气盛行,官宦之家收下义子,多是制个事帖,分发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告知其人已经认在我的门下,从此也与你们有了亲缘。李夫人却说这样会慢怠了庭芳,非要李靖隆重行事,此时已是夜晚,李靖也不知如何才算隆重,李夫人想了一会,就提出找一个有身份的人来当旁证,这人既要与李靖关系密切,品级够高,还不能违背李靖不与官员结交的规矩。李靖想了想,就让管家拿了自己的名刺去请御史大夫萧瑀。萧瑀是太上皇李渊的表弟,李世民的表叔,还是先朝皇帝杨广的小舅子,出身高贵,在李渊太原起兵时就参赞军务,是一等功臣,现任御史大夫,专门监督百官,曾经多次参奏李靖治军不严,纵容手下抢夺战利品,有一次还因此扣减了李靖的俸禄,朝庭上下都知道他是李靖的政敌。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萧瑀接到李靖的邀请,很快就来到了,当他得知要为李靖夫妇收义女作个旁证,满口应承,李夫人换了正装,显得雍容华贵,与李靖二人在正位坐了,萧瑀在客座陪着,庭芳行大礼拜见义父义母,李夫人上前扶起她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夫妇二人各送庭芳礼物,庭芳谢过。萧瑀没带礼物,当场手书曹操《龟虽寿》一卷送给庭芳,他是行书大家,求字的人络绎不绝,这一卷《龟虽寿》名义上送给庭芳,实则是暗喻李靖,非常珍贵。 至此仪式算是结束,一般情况下,主人会设宴答谢宾客,萧瑀却要回府,李靖明白他的意思,他为了避嫌,不愿在李府多呆,更不愿接纳李靖的谢意。李靖也不勉强,亲自送萧瑀出门,忠恕和李府的总管追随着,出了内府正门,李靖很随意地介绍忠恕给萧瑀,萧瑀一听忠恕是段举之子,很是激动,他与段家算是世交,年轻时来往密切,段举被杀,嵩阳段氏不知下落,令他遗憾抱恨,想不到段举还有一脉幸存,他也不客气,主动要求李靖备酒,他要与忠恕叙话,李靖笑着命人在小花厅设下家宴,款待萧瑀。 席间萧瑀听说忠恕自小被送到西北深山,在道观里长大,对经史学问一无涉猎,没有承继家学分毫,甚是遗憾,但见这孩子沉稳敦厚,跟随道人学得一身本领,闯突厥军阵救出候君集,立下很大战功,他也感欣慰。李靖治军,赏罚自有规矩,不给这孩子请功当有他的考虑,萧瑀也不多问。宴罢,萧瑀邀请忠恕有空时到他府上去,然后就离开了,李府又热闹了一阵,这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忠恕起来,就听见院子里有兵器划空的声音,出门一看,李夫人和庭芳正在院子里练武,李夫人收了这个义女,直想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把忠恕也冷落了,看到他,仅点了点头,就继续教授庭芳剑法,庭芳对忠恕笑了笑,似是表示抱歉,忠恕觉得足够了。 李夫人把一套剑法授完,又亲自对练喂招,忠恕在一旁观看,一直到晚上也没有与庭芳单独相处的机会。李靖从衙门回来,李夫人在饭间要求他把自己的绝学太玄指传给庭芳,当作近身防护的绝招,李靖笑了:“夫人,要说武学传承,庭芳家可说是天下第一门第,我那点微末功夫,还是不献丑了吧!”李夫人疑惑不解,李靖笑道:“庭芳的叔祖,就是朝阳宫周真人。”朝阳宫周真人自然专指周君内,李夫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在中原习武之人的心目中,周君内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执掌朝阳宫,修整清宁生,各种功法无不精通,武艺出神入化,人望登峰造极,传说他并未坐化,而是当众白日飞升,有许多顶尖人物为了自抬身价,冒称得到他的真传。 李夫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望向庭芳,庭芳道:“我爹爹是周真人的亲侄子,也是周家唯一的子嗣,可惜叔祖出家甚早,我爹爹一直在家乡耕读,没有多少机会聆听老人家的教诲。”李夫人问:“周大侠没有去朝阳宫拜望周真人?”庭芳道:“去过几次,爹爹的内功心法就是叔祖亲传,最近一次是十年前,爹爹带着我一起进山,把叔奶的骨灰送去与叔祖合葬。”李夫人一惊:“周真人有妻室?”庭芳点点头:“叔祖是成家后才入道的。”就把周君内出家的原由与其妻清守五十余年的事讲了一遍,在座诸人无不动容,周君内入道之曲折巧合,道心之坚不可移,已经超乎人情,只能用因缘天定四字来解释,而周夫人之情意深笃,却是感天动地,即使是李靖也心中戚戚,李夫人更是热泪滚滚,她心道:周真人一心向道,狠心抛下娇妻,李靖为了功名,置身家性命于不顾,自己对他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不也与周夫人如出一辙吗? 忠恕一直盯着庭芳,见她眼睛含泪看向自己,那眼神无异于在表白,她也和周夫人一样情坚。 李夫人抹了抹眼泪,道:“我原来对周真人挺佩服的,现在有点怨怪他。”李靖道:“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自有他人不知道的苦衷。”李夫人道:“周夫人,唉…遇到这样的仙道,也算…唉!”听到周夫人的故事,李夫人与大家一样心生怜悯,她看了一眼庭芳,道:“我可不能让庭芳做周夫人,她亲妈不在了,我就是主事的人,将来谁娶了她,如果负心薄幸,我当岳母的可绝不轻饶!”说最后这句话时,她眼睛瞪了忠恕一下,庭芳的脸腾地红了。李靖道:“周典一大侠刚刚过世,庭芳还在守孝,你当岳母还得一阵子。”李夫人道:“我们非一般人家,不守寻常规矩,庭芳是周家唯一的血脉,即使周大侠在世,也愿意看到女儿早早嫁到一个好人家,有人照顾有人疼爱。我是不管那些歪理邪说,如果看一个人顺眼,绝对是要办喜事的。”李靖笑道:“夫人说得是!”他在外面一言九鼎,在夫人面前却唯唯诺诺。庭芳娇羞无限,忠恕心里暗道:李夫人大包大揽的,如果她看自己不顺眼,那要和庭芳成亲可就费周折了。 饭后各自安歇,忠恕住在前院客房,庭芳被李夫人收为义女,就是家眷,随义母住在后院。回房之后,因为席间有了议亲的话题,二人隔空思念,皆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安定。 李夫人自从收了庭芳当义女,好像把所有的事都抛在一边,一门心思都用来调教庭芳,天一亮又开始传授庭芳轻功身法,忠恕舍不得离开,就在旁边坐了一上午的冷板凳。正午时分,家人送过来两份请柬,一份给忠恕,另一份是给庭芳,却是候君集差人送来的,邀请他们到候府赴宴。忠恕和庭芳接到请柬都是心中狂喜:候君集被突厥破城,代州军一万余人阵亡,导致颉利率军直扑长安城下,几致社稷倾覆,李靖要杀他立威,将他软禁在家中,等候刑部议处,二人一直为他担心,现在他有心思请客,说明已经安然无事,都替他高兴。庭芳请示李夫人,李夫人笑道:“候君集这人粗野无礼,好在有点小聪明,还很念旧,你们早去早回。” 李夫人给他们备了礼物,二人出了李府,早有候府的家人牵着马在外等候。候府也是赐宅,与李府隔了三道街,规模很大,二人一进候府大门,候君集大笑着迎了上来,拉住二人的手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哈哈,还以为李元帅不准你们认我这个叔叔了呢,想不到还给你们备了礼…”忠恕犯了难,不知应该称呼他候都督还是候叔叔,只是呵呵笑着不说话。候君集把二人拉进一个僻静的小院子,一个温暖的小房子里已经摆好了酒菜,布置了温酒的火盆,屋里屋外,就他们三个人。 三人坐下,候君集一直大笑不止,看得出心里是真地高兴,他倒了一杯酒,又给忠恕和庭芳门前各倒了一杯,自己先端了起来,道:“庭芳,叔叔知道你不喝酒,但今天要喝三杯,无论如何得喝,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然后朝着二人晃了晃杯底,庭芳二话没说,跟着一饮而尽,忠恕此时对酒已经不像刚下山时那么胆怯,也端起喝了下去。候君集哈哈大笑,他刚要提壶倒酒,庭芳已经拿过酒壶,先给他倒满,候君集道:“这第一杯,当然是感谢酒,为什么感谢?二位自己清楚,我老候是带兵的人,往往辞不达意,但心里明明白白,一句话:舍命给我的,我当拿命报还!”忠恕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应答,庭芳道:“候叔叔为国征战,舍生忘死,师兄和我仅是机缘凑巧,尽自己微薄之力,焉敢图报!”候君集眼一瞪:“庭芳,孩子,叔叔最为感谢你。忠恕和我还有一面之缘,勉强说得上是旧交,男儿汉杀敌报国,也是本分之事。你一个女儿家,破敌陷阵不说,又毁家助我,我是既感动又佩服,举世之内,我原来只佩服一个人,就是李元帅,现在又多个奇女子。”庭芳笑道:“候叔叔谬赞了,侄女可谈不上毁家,天子赐了十万钱,我一下子阔气起来了。候叔叔不仅免除周塞的徭役,还赏了百姓布帛,周塞百姓刻石立碑,感念叔叔的恩德。”候君集大笑着连连摇手:“莫提此事!莫提此事!我那是情急无奈,画张大饼给大伙充饥,好让你们贪图赏赐,不顾家业随我南下,可没真心想过兑现,那些许诺超出我权限,也是议罪之罪证。” 庭芳道:“如果突厥人破了长安,周塞迟早会陷落,那时真赏假赏有什么分别?反而是现在,候叔叔所赐全部兑现,周塞人哪能不感激呢!”候君集哈哈大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的愧疚减轻许多,我再干一杯算是向你们致歉。”说完又一饮而尽,忠恕想举杯陪着,候君集举手拦住,庭芳给他满上,候君集又举起杯来,道:“忠恕,你喝这第二杯,这是给叔叔道贺的酒。”忠恕问:“李元帅不怪罪叔叔了?”候君集笑道:“哪能不怪!李元帅治军,军法律条是第一位的,赏罚分明,罪归罪,功归功。我丢了代州,让突厥二十万人趁机南下,差点把帝都毁了,按罪当死,死有余辜!可我又借了周塞之兵,烧毁浮桥,抄了突厥的后方,断了突厥的退路,颉利被吓得够呛,不敢久呆,爽爽快快地答应退兵,天子说我功过相抵,死罪不再议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忠恕想起那天在便桥的情形,李世民正与颉利可汗谈判之时,突厥后方旌旗飞舞,号鼓震天,突厥后军忙去迎敌,阵势一时混乱。忠恕问:“叔叔就带了二千人,怎么弄出那么大的阵势?”候君集疑惑地看了一眼庭芳,问忠恕:“庭芳没给你讲过?”忠恕道:“李夫人一直在教师妹武功,我都没说话的机会。”候君集哈哈大笑,忠恕二人脸上泛红,候君集道:“李夫人当年是个大大有名的侠客,丈夫当了元帅,她只能闷在家里,见了庭芳,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忠恕道:“确实如此,李夫人收师妹当义女了。”候君集笑道:“哈哈,我也有此心,可惜被李元帅抢先了!好事好事!李府收义女,本应备份礼物去恭贺一下,又怕元帅板着脸不让进门,今天这酒,也算是祝贺庭芳吧,我再干一杯!”说着又饮一杯。庭芳道:“义母很是慈祥,对我很关心,让人感动。”候君集忙摆手,低声道:“军中有个规矩,不议元帅的家事,怕传到他耳朵里,他随便为难一下,你就吃不消了,哈哈!” 候君集又干了一杯,对忠恕道:“叔叔能立功免死,全是借助庭芳之力。你走之后,周老四在夜里带人从后山出了城,偷袭突厥大营,放了好大一场火,搞得他们手忙脚乱人晕马跳的,我和庭芳就带着人马趁乱杀出城去,几万突厥骑兵也没拦住我这千把人。我们追着突厥大军的尾巴南下,在石州看见了突厥人过河的浮桥,突厥在河的两岸各派了一千人防守,想留着退路,我们埋伏在一旁,半夜时分,趁他们犯困,一举杀过河去,然后点着浮桥,又将系绳砍断,在河里放了条火龙船,哈哈!”候君集笑得非常得意,想来对自己施展的袭击很是满意。 候君集继续道:“过了河,我去向延州府借兵,那刺史胆小如鼠,突厥来时不敢出城接战,突厥过了也不敢露头,托口没有军符,一个兵也不借,我本想当场杀了他,夺了他的兵权,又怕人少吃亏,就准备出城,带领这千把人追下去,这时庭芳想出个好主意。延州养羊的百姓多,羊皮是制鼓的好材料,所以城里有几十家制造鼓乐响器的铺子,庭芳把他们的号鼓全部买下,又把看到的旗子全部收集起来,无论是驿旗、酒旗,寺庙的旗,甚至百姓的被单都买了下来,弄了个染缸,全部染成红色,用杆子撑起来冒充军旗,人手不够,叔叔我又画了几张大饼,真有不怕死的百姓跟了上来,每个人一杆旗,一把号,三人一面鼓,在路上教会大家吹打,哈哈,就这样弄出大动静,真把突厥可汗震住了,哈哈哈!” 忠恕道:“叔叔这疑兵计布得好,当时我以为至少有十万人啊。”候君集道:“不仅你以为,颉利也闹不清虚实,他的斥候全被困在城里,得不到一点消息,又见长安大开着城门,士兵军容严整,猜不透李元帅设下什么毒计,再被我们这么一闹,就决定撤兵了,哈哈,我们区区二千人,震退了颉利二十大军,让大唐每年少输三十万匹绢帛,还保全了我老候的性命,哈哈!”忠恕和庭芳都是一愣:“突厥撤军是因为大唐天子许给他们绢帛?”候君集转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子道:“今天上午天子召我进宫了,李尚书、程知节、尉迟敬德也在场,天子并没责怪我丢失代州。但突厥这次把天子气坏了,龙颜震怒,天子道,当年为了天下苍生,向突厥上表借兵,建国后每年给突厥输送二十万匹绢帛,天子继位后不再称臣,去年把绢帛也断了,今年突厥来袭击,就是想要报复。突厥既然突入了关中,如果在大唐腹地与他们死战,我们的人力与财物损失将不堪承受,所以天子亲自出马,准备以财帛换突厥退兵,以后再找机会算账。”庭芳道:“天子明断利害,估计一开始就没准备与突厥决战,他亲临前线,就是想与颉利谈判。”候君集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得失一目了然,天子圣明,焉能掂不出轻重?颉利那家伙漫天要价,张口就是六十万匹绢帛每年,天子当然不肯,谈来谈去,颉利开始坚不还口,被我在后面一闹,老贼心里发虚,要价减了一半。天子说,少的这三十万,是我老候替天下百姓省的。” 忠恕道:“这样用财物买平安,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候君集道:“突厥人贪婪成性,哪有个足尽!当今天子英明果断,雄才大略,哪会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必定要与突厥一战,灭此狼子。”庭芳道:“下面这一杯酒,是给叔叔的祝贺酒吧?”候君集笑道:“当然!庭芳聪明。”庭芳道:“天子要与突厥一战,肯定要起用叔叔这样的战将,叔叔有望复职了。”候君集赞道:“庭芳料得神准,从宫城出来,李元帅就让我献灭突厥的大计。”庭芳举起杯道:“恭喜叔叔!”候君集一摆手:“且慢恭喜我!这杯有个说头,我想恭喜咱们三人。”忠恕与庭芳都不明何意,候君集道:“这次丢了代州,不死算是命大,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天子如果起用我,我就想重回代州,踩灭突厥的气焰,一雪前耻,还想请你们二位随我一起去。”庭芳喜道:“好啊,我当然想回去。”虽然被李靖收为义女,李夫人爱她甚切,但周塞是庭芳的故乡,她还没成家,自然是回到故乡为好,还有跟着她出来的一千子弟兵,也必须把他们带回去。 候君集道:“周塞的乡丁这次帮了大忙,如果他们想从军,每人官升一级,就跟着我,如果想回家,我当时说的话还作数,就在周塞服役。”庭芳道:“谢谢候叔叔!”候君集见庭芳这边已经答应,心里一喜,向忠恕道:“忠恕,我知道李元帅很欣赏你,这次没给你请功,肯定是想要你有大的作为,到时一鸣惊人。但我想请你一起去代州,咱们爷儿俩个,把颉利可汗给灭了,在天下人面前大大地露个脸。现在那个别驾黄了,都尉黄不了,再过几年,这个都督的位子也是你的。”忠恕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请求,沉吟着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次下山,本是应独孤士极的要求前去幽州投军,途中遇到庭芳,碰巧救了候君集。现在李靖让他在兵部候遣,今后会如何,他也不知道,是去幽州?呆在长安?还是跟着候君集?李靖、独孤士极和候君集是他的长辈,对他都很关心,三人中他最喜欢候君集,无论候君集如何飞扬跋扈,粗鲁野蛮,甚至对他厉声斥责,他心中依然觉得候君集更为亲切。跟着候君集去代州做什么?建功?求官?好像都隔得很遥远,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是明确的,那就是想与庭芳在一起,但如果现在就跟着庭芳走,李靖会同意吗?独孤士极会如何想?父母的仇怎么办?他心里解不开。 候君集见忠恕犹豫,劝道:“忠恕,我知道你对做官、立功之类的事情没兴趣,那些东西是自然而然的事,你做了,它就来,不想要都不成,根本不用刻意去求。你要为父母报仇,怎么报?你也见到武显扬了,他武艺高强,连李元帅都打不赢,你自思有几成把握?再说他手握重兵,还有突厥大可汗的庇护,你想报仇,只有先灭了突厥,推倒他的靠山,再毁掉那些胡子胡孙,这才有机会和他单独较量。这几天你也看见了,突厥人是如何凶残,这一路下来,杀伤我数十万百姓,毁掉无数村庄,虏掠的财货多得数不清,就是鸡犬也不留活口,不灭之,大唐百姓如何安稳度日?”突厥的凶残令人发指,看到其暴行的人无不愤慨。 候君集察言观色,知道忠恕有些心动,继续劝道:“突厥平时就不停地骚扰北方,三天一小抢,五天一大掠,今后还得每年给他们送衣送食,大唐百姓流血流汗,耕种编织,辛苦一年,收获全得供养这些野蛮混蛋,你让他们如何过活?”他说到愤慨处,右手在桌上猛击一下,震得酒具乱响。候君集缓和一下语气,道:“士极在幽州面对的是契丹人,一年半载也见不了突厥人一面。代州北面一千里内就是突厥大可汗的牙帐,往北二百里的云州,就是突厥人的走狗梁师都,武显扬北归后很可能就驻扎在那里,你要报仇,仇人就近在眼前”候君集说着又激动起来,忠恕也觉得他讲得确有道理,看了看庭芳,庭芳正看着他,眼睛里的希望流露无遗,忠恕明白,庭芳想让他去代州。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忠恕下了决心,对候君集道:“回去见到李元帅,就向他请求去代州。”候君集大喜:“不忙不忙!等我的任命下来再说。”他端起酒杯:“为代州!干了!”三人一同喝下。忠恕虽无带兵的经验,但豪气干云,勇冠三军,这样的将军,士卒都愿意跟随,候君集更是喜欢,他先说服庭芳,只要她回周塞,约请忠恕就有了筹码,果然忠恕答应去代州,他极为高兴,从庭芳面前执过酒壶,为忠恕和自己倒了杯,道:“庭芳,你别喝了,让你喝多了,李夫人会怪罪我。忠恕,来,咱们爷儿俩个再干一杯!”他心中畅快,和忠恕连喝了三杯。庭芳拿过酒壶为二人斟酒,忠恕如果去代州,二人相处的机会就多了,她心里高兴,只是不表露出来。 几杯酒下肚,候君集兴致飞扬,开始谈古论今,谋划大计:“忠恕,我这次去代州,一定要来个绝的,开千秋功业,超卫青、霍去病、窦宪,为华夏谋万年太平。”卫青和霍去病名震古今,窦宪是攻灭漠北,迫使匈奴西迁的东汉名将,但忠恕少读史书,竟对此三人一无所知。候君集酒兴上来,也不管听众是否听得懂,又问道:“你知道突厥人为什么这样猖獗?”忠恕想到在代州遇到的突厥骑兵,道:“突厥士兵勇敢强悍,精于骑射,战力非凡。”候君集来回晃指头:“非也非也!这只是表面文章,突厥人再强悍,也不过区区数十万人,自古那些所谓的北方强国,多者百万人,少者七八万,不抵汉人一个郡,但往往打得我们手足无措,倾城灭国。汉武帝一代英主,以举国之力打了几十年,杀匈奴数十万,但后世还是被匈奴颠覆,这是为何?” 忠恕知道他不用回答,候君集自会说出答案,果然候君集自问自答道:“今天上午天子也问了李元帅,李元帅当时没回答。我现在就有答案,原因有三:一是找不着,二是打不过,三是守不住。”庭芳道:“汉代名将赵充国就是这样讲的。”候君集道:“啊,也有人这样讲过?这个赵什么很有名吗?”庭芳道:“他是汉武帝刚登基时的名将,就是他最先在周塞筑城防御匈奴,因此知道他。他与匈奴打过多次大仗,主张在边疆筑城防守,汉武帝要主动出击匈奴,他极力反对,提的就是刚才候叔叔讲的三条理由,武帝不听,夺了他的兵权,于是卫青和霍去病就成名了。”候君集道:“哈,吓我一跳,原来他主张防守,我可是主张进攻的。李元帅熟读兵书,这个姓赵的话他想必是知道的,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李靖博古通今,尤精军略,绝不可能不知赵充国。 候君集说得兴奋,心里有话不吐不快:“先说找不着,北方那么大的地方,草原沙漠,南北宽数千里,东西长达万里,比我大唐还要辽阔,突厥人成群,逐水草而居,天房地床无城无家,吃牛马的肉,喝牛马的奶,居无定所,平时散居,相互间隔百里,如果要打仗,一声号令就聚集在一起,一日一夜移动三四百里,就是斥候找到他们,等大军赶到,也早没影子了。要在万里草原上找到他们的主力,真得靠运气,李广就是运气不好,几十年只碰到匈奴主力一次,还被打得大败,所以才难封候。” 庭芳问:“突厥人不是有云州城吗?”候君集道:“那是投降突厥的汉人修筑的,突厥本族的人是不进城的。”庭芳道:“听候叔叔描述,突厥人就像天上的云,聚散无常,飘来飘去。”候君集一竖大拇指,道:“就是这个意思!以后见李元帅,我就这样说,很形象,哈哈!”忠恕问:“师妹,你还记得突厥雀的事吗?突厥大军聚集时,应该有些征兆,只是我们难以察觉。”候君集道:“我在代州时也听说过这些,民间讲的征兆多了去了,有突厥雀,有大河封冻,有可汗祭天,如此种种,时准时不准,没个定数,不敢依靠。”庭芳道:“突厥人飘忽成性,反复无常,极不易猜。”候君集自己又喝了一杯,道:“就是知道他们在哪里,也很难歼灭,几百年来汉军没少主动出击,可胜少败多,有时数十万打一万也输掉。”庭芳道:“匈奴和突厥都是骑兵,精于骑射,汉军以步军为主,千里迢迢赶去,就是碰到敌人,可自己人困粮缺,打不赢也不奇怪。”候君集点点头:“所以最好是把突厥人引进来,利用中原的城廓,来个聚而歼之。汉武帝曾弄了个马邑之谋,没成事,突厥可比匈奴厉害多了,这次他们长驱南下,本是个聚歼的好机会,可惜…”,庭芳道:“要引他们南下,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忠恕道:“是啊,要找到他们决战,确实是难。候叔叔,那守不住如何办呢?”候君集已经有了醉意,舌头都有些不利索,笑着看忠恕,道:“这个不能说,不能说,到时自然知道!”此时天已晚了,庭芳向忠恕使个眼色,忠恕就站起身告辞,候君集也没挽留,还是拉着二人的手,摇摇晃晃地一直送出大门。 忠恕和庭芳二人骑着马回李府,一路上,二人都没说话,自周塞分别,他们一直没独处的机会,此时只有二人,却都不想说话,就这样并排慢慢走着。快到李府,忠恕道:“师妹,我把白二、白三留在慈州驿站了,过几天,我找人把它们送回周塞。”庭芳道:“师兄,如果你回代州,就把它们送回去,如果不回,就送到你要去的地方。”忠恕疑惑地问:“你不要我去代州吗?”庭芳看着忠恕,道:“师兄,我当然想要你回代州,那样我们…”她欲言又止,但其心思根本无需明言,庭芳顿了一下,道:“师兄,我不想你因我而去代州,好男儿志在四方,义父和士极叔叔他们都对你抱有厚望,你还有血仇要报,我一个小女子可能无法助你成功,但也不能拖你后腿。”忠恕急忙辩解:“师妹,候叔叔说的确有道理,我也确实想去代州。”庭芳道:“候叔叔是心急功名的人,我觉得你心里未必真想这样。” 庭芳一句话触动忠恕的痛处,他犹豫一下,道:“师妹,你别笑话我,我真怕辜负候叔叔他们的期望,我…我想不清楚建不建功有什么分别,报不报仇有何不同。那天我在便桥遇到了武显扬,不仅对他恨不起来,反而…反而有些钦佩。”这些话他可不敢对李靖说,不敢对候君集说,也没想过向独孤士极说,现在却对庭芳讲了出来,也不怕她笑话自己没出息没前途,庭芳深深地看着他,道:“师兄,谢谢你信任我,把心底的话讲给我听,我…,其实我也不愿意你去杀人建功,我也不想要什么赏赐。人往往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做功业之事,突厥人来了,要杀我爹爹,要打破我们的城池,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只能奋起拯之。你出身将门,亲朋故旧都期望你建功立业,你也不忍心抗拒。”忠恕深有感触,三个月前,杀只鸟他都要哭上半天,如今已经杀死了上百人,挥刀发箭纯出自然,娴熟无比,没一丝一毫的犹豫,有时他也搞不明白是自己本性嗜杀,还是因形势变化导致性情转移。 庭芳道:“明天我先和义母提一提周塞乡亲的事,免得我回代州时她老人家惊诧。”忠恕道:“我也给李元帅提前说一声,但愿他能许可。”庭芳叮嘱道:“师兄,如果义父不点头,你千万不要和他顶嘴,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忠恕苦笑道:“我看见李元帅就害怕,话都不会说了,哪还敢顶嘴!”庭芳笑了起来:“你可不要认为自己胆小,我听候叔叔说,那些大都督、大将军,包括他自己,见了李元帅无不胆颤,有次他说话声音高了一些,左吾卫将军竟然尿了裤子。”忠恕笑了起来。 二人进了李府,家人们过来牵了马,一个李靖的贴身护卫过来告诉忠恕,李元帅在书房候他,命他速去,忠恕不知何事,看了看庭芳,庭芳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去吧,忠恕这才随了护卫去见李靖。 李靖身着便服,坐在灯下看书,见忠恕进来,他放下书,示意忠恕坐在自己身边,忠恕只坐半边凳子,想让自己离李靖尽量远一些。李靖问:“候君集想拉你去代州吧?”李靖总是未卜先知,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派人窥视,忠恕已经习惯了,点点头道:“我也想去,那里离突厥近一些。”李靖不再问下去,道:“突厥乃我朝心腹大患,不灭此贼,天子不得安寝,百姓不得安宁,我也死不瞑目。”自见了李靖,忠恕常常守卫在他身边,他以三万人面对突厥二十万精兵,也从没听他讲过一个死字,现在他竟然说自己“死不瞑目”,可以想见对突厥的仇恨。沉默一会,李靖道:“要常思三件事:找不着,打不赢,守不住。你明天出发,去幽州。”这话说得很兀然,忠恕都呆住了,呐呐半晌,说不出话来。李靖道:“不是去独孤士极的军中,幽州有个暗通突厥的大户,每年冬天都向突厥派出商队,你就随他们进入突厥。行装与兵部的令牌已经放在你的住处,明天一早就出发,商队回到唐境后,直接向我复命。”忠恕直想哭了。 李靖说完,又拿起书来,见忠恕迟迟疑疑的,轻声问道:“有事?”忠恕鼓了半天勇气,道:“我想见师妹一面,晚一点再走。”李靖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看书。 忠恕来到客房,一个面熟的兵部校尉在屋里等他,先交给他一张铜制的令牌,上面阴刻着“兵部”二字,然后向他交待到幽州后要做的事情。 忠恕心情沉闷,他本想与庭芳一起回代州,刚一计议,李靖的命令就到了,他无力对抗,能把行程推迟半天,他已使出了最大勇气,不知庭芳听到这个消息会有多么失望。 第二天一早,忠恕收拾了行装,来到庭芳和李夫人练武的地方,李夫人正在演示剑法,庭芳持剑站立一旁,看着她妩媚的面容、婀娜的身姿,忠恕心里恨不得就去找李靖,说自己不去幽州了,但这念头一闪就消失不见。他来到庭芳面前,琢磨着如何告诉她,这边李夫人停了下来,哼了一声,忠恕连忙向她施礼,李夫人问道:“要走了?”忠恕道:“李元帅命我今天赶往幽州。”李夫人哦了一声,郑重地道:“忠恕,我有一句话交待你!”忠恕道:“夫人请讲!”李夫人道:“你这一去,少不得一年半载,闯荡世面,见的人自然就多了,心思也就活络了,咱们丑话说在头里,如果你做了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恕我不客气!”庭芳和忠恕的脸腾地红了,庭芳扭捏着搓手。李夫人道:“你们还没成婚,也没婚姻之约,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有她,这是灵魂相系的心证,比拜堂和媒妁之言还管事,如果违背,不说天理不容,我是决不宽恕,你当慎之!”庭芳被李夫人当众道破心事,羞得直想背过脸去,忠恕道:“我记下了!”李夫人收了剑,反身回后院了。庭芳俏脸羞红,眼睛向地,不敢看忠恕,忠恕轻声道:“师妹,李元帅命我现在就走。”庭芳道:“义母告诉我了,你多保重!”忠恕眼眶一红,忙转过头去。庭芳道:“师兄,你到慈州带着白二白三走吧。”忠恕道:“这次用不着,你命人把他们送到周塞吧。另外请你告诉候叔叔,兵部有个千牛备身名叫苏定方,是个大将之才,如果把他拨到代州,能抵一万雄兵。”庭芳点点头:“我今天就去见候叔叔!”二人相对无言,忠恕一咬牙,道一声“师妹珍重”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李府,忠恕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当年庭芳随父亲离寺下山,他躲在暗处悄悄哭泣,现在那撕心裂肺的感觉又重现了,长安城里没人认得他,他也不用掩饰,抹着流泪,打马出了城门。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离开长安三天后,忠恕过了卫州进入相州,他一早从卫州城北驿站出发,打马奔行二百里后到达相州城南驿站,虽然只奔行了二百里,坐下马已经气喘吁吁,蹄步变碎,这是从卫州驿站骑出的官马,毛色混杂,个头不大。与隋朝一样,大唐重点防御的区域是关内道与河东道,这两个地方的军备与行政都列为优先级,驿站的规模与配置都比其它地方高出不少,健壮的驿马都留置在这两个地方,而卫州与相州属于河北道,驿站里配属的多是劣马,稍跑几步就不堪驱使了,忠恕无奈,只得在相州南驿停了下来。相州是古代名城,北临漳水,在隋代之前称为邺城,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等曾先后在此建都,曾经的宫城大殿建筑森然,规模宏大,城西北隅有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等著名台阁,北周大象二年,隋国公杨坚任丞相辅政,相州总管尉迟迥在邺城起兵反杨,遭到杨坚血腥镇压,为了防止河北反杨势力死灰复燃,杨坚下令火焚邺城,一代名都变成废墟。 相州驿站不大,驿丞见到邮符,立刻命人准备饮食,然后亲自跑过来向忠恕道歉,因为当地驿站太小,只有四匹配属官马,不巧都已发出,留在驿站的都是老弱病马,现在无马可换乘调用。忠恕见几匹健马都配着鞍辔,显然是在此停歇的官员征用的,其余的全是羸马,虽心急着去幽州,也只得在驿站停留一会,让自己的座马歇息后再出发。那驿丞见忠恕如此年轻就持有兵部加急邮符,但丝毫没有官架子,不仅没发脾气,反而宽慰他,心里感激,主动提出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供忠恕休息。忠恕不愿打扰别人,谢过那驿丞,请他忙去,说自己在这里歇息一会就走。那驿丞见忠恕真心不愿麻烦自己,谢了几句就出去了。 忠恕刚端起茶碗,隔壁桌上一人站了起来,向他拱拱手道:“这位官台,如果您有急用,我的马已经饮饱,不知中您的法眼不?”只见这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白净面皮,很是文雅,在驿站中吃饭的多是官员,这人也带着一脸官气,忠恕忙站起还礼,道:“多谢阁下,我停一会就好。”那人笑道:“阁下的马来自卫南驿,一定是要往北方去,前方洛州没有驿站,到冀州才能换马,中间四五百里,河北道的驿马是无法一气走到的,只怕会耽误阁下的公务。”忠恕道:“阁下还有公务,我就不打扰您了。”那人笑着摆手道:“在下刘新民,从河东道来,已经快到地头了,无论是千里马还是驽马都能把我驮到地方。”这刘新民看着像是来赴任的官员,人家报了姓名,礼尚往来,忠恕抱拳道:“在于段忠恕,奉命赶往幽州。”刘新民抱拳道:“原来是段兄,都是天下游宦,如果不嫌弃,请来共餐。”刘新民邀请忠恕一起吃饭,忠恕见他桌子旁还有一个同伴,刘新民连忙介绍:“这是在下从弟巨川,现在我幕中。”自隋以来,知州以上的主官多自己招募僚属,刘巨川是给自己从兄作幕僚,忠恕见他眉清目秀,二十出头年纪,身板挺拔,脸上没有表情,刘新民再次相邀,忠恕不好推却,就移座过去。 刘新民道:“宦游千里,漂泊之途萍水相逢即是机缘,兄台与我都有公干,桌上无酒,在下奉茶一杯,祝兄台前程万里。”忠恕谢过,举杯一饮而尽,那刘新民很是健谈,一看就是久经官场的老手,估计是看到忠恕身怀兵部邮符,有心结交,他只说自己是河东人氏,却不说自己到哪赴任,显然想套交情,还有所保留,他不断讲着官场趣事,可惜忠恕对官场完全陌生,他所提到的兵部主事、备身、别驾什么的全然不识,只能报以微笑。他越是如此,刘新民越以为他来自大衙门,胸有城府,更是刻意相交,那刘巨川则闷声不响,不住喝茶,也不知是否在听,忠恕注意他不时皱起眉头,显然对从兄不是太感冒。 刘新民注意到忠恕的马上挂着弓,腰间挂着佩剑,猜他可能是个兵部军官,一身武艺必定不俗,于是就又扯到武学与战事,他虽然是个文官,但对武学知之甚稔,竟然听说过朝阳宫,忠恕和他话不投机,随便应付了几句,无意间发现刘巨川腰间挂着佩刀,那可不是一个僚属应该有的,幕僚之类文人最多挂把装饰佩剑,只有真正的武士才用刀,不由得多打量他几眼,觉得此人内力一流,武功不低。 正在闲扯之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片吵闹声,只见那驿丞急慌慌命人把驿站大门关上闩死,又用一个石槽顶住,很快就听到有人打门,听声音人数还不少,乱糟糟地听不清吵些什么,一直不吭声的刘巨川忽然道:“好像有民变。”刘新民眉头一皱,招手把那驿丞叫了过来,问外面为什么闹哄哄地,那驿丞神色慌急,满头是汗,悄声道:“又要打石老虎了。这些人散了我们才敢开门,阁下几位先不要动,驿站墙厚,他们打不进来。”刘新民眉头皱得更紧了:“石老虎就是石放吧?”那驿丞见他竟然知道石放,很是惊讶:“就是他,此人是当地一害,扰闹得四地不得安生。”刘新民问:“外面就是他的人?”驿丞道:“不是,是石寨周围三乡八庙的民众,要去打石老虎。”刘新民疑惑地指了指大门,那驿丞道:“这是周围的百姓要来抢东西,明着说是借了打石老虎,打完就归还,见什么拿什么,梯子、马匹、粮食、布匹,甚至门板都拿,每次都是有去无回,害得我们挨罚。石老虎人虽少,但武功好,又躲在高墙里,这些民众人数不少,却总打不赢,所以年年去打,驿站年年遭殃。”刘新民道:“你们就是报官也无济于事。”驿丞道:“可不是嘛!当地民众与石寨有数百年的恩怨,光人命就积有千条,根本无解,自隋文帝建国,每一个新邺令到任,石寨与周围的民众都抢先报官,把百年的积怨都呈上去,要求判对方输理,再赔偿人命财物,地方官哪能理得清这些,就算勉强根据律条下个判词,双方也不心服,还是斗个不停,最后官府也就不管了,任你斗来斗去。”刘新民问:“这么大的声势,恐怕要出不少人命吧?”驿丞道:“阁下这次没猜对,死人是过去的事,自从那石老虎七年前掌了事,就没再出过人命,但可憎就可憎在这里,石老虎武艺好,下手狠,众人打不过他,他打人只打伤不打死,每次都抓获不少民众,让他们的族人拿钱去赎,打一次发一次财。” 旁边的刘巨川突然对驿丞道:“这石老虎倒是个人物,我去会会他。”说完站起身就要走,那驿丞急忙拦住道:“这位官爷,门外都是暴民,我们可不敢开门。”刘巨川哼了一声,伸手把他推在一旁,刘新民忙叫他:“九郎!”刘巨川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不去我不勉强!”刘新民好像迫于无奈,唉地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对驿丞道:“你开门吧,那些人进不来。”那驿丞哪里敢信,只是苦着脸看着他,刘新民见驿丞实在吓得慌,苦笑着问忠恕:“段大人,一块去看看如何?”听了刚才那番话,忠恕对这个石老虎也了兴趣,这时反正没事,就让马歇息一会,跟去看看刘巨川如何应对,于是点点头,刘新民立刻对驿丞道:“看见了吧?兵部的段大人也要出去,有两个命官放话作保,保证那些乱民进不来,你就放心吧。” 那驿丞见忠恕被刘新民蛊惑,要一起出去,心想这些官员不知死活,自己反正拦不住,索性就放他们出门,万一出了事,旁边还有人证,于是叫了四个驿卒,持着大木棍保护着他们去开门。这时外边已经开始砸门,狂呼乱叫,一片嘈杂,一个尖嗓子叫着要放火,那驿丞苦着脸,走到门边就想往后退,刘巨川推他一把,示意他和驿卒把大木闩搬开。刘巨川站在刘新民和忠恕身前,那驿丞刚把门打开,三四个人就冲了进来,只见刘巨川跨前一步,双手一推,冲在前面两人呼地飞了起来,越过后面的人头,摔到了几丈外,跟在后面的几人一下愣住了,还没等他们迷怔过来,又有四个人飞了出去,有一人胆大,抡起扁担向刘巨川的头上砸去,没等扁担临头,刘巨川又跨一步,双手一推,那人像被大力托着,身体直直向后飞去,把身后的人碰倒一堆,后面拿着扁担镢头铁钎的人这时才醒悟过来,驿站里来了个惹不起的厉害家伙,今天抢不得了,立刻发一声喊叫,逃向外面,把后面的人又撞倒几个。这些人看衣着都是些乡下的农夫,最多有一把蛮力,不懂武功,忠恕看得清楚,刘巨川摔人与推人用的是同一个招数,相似的招数山居掌里也有,名字叫:举心运意,未见他如何使力,就把人摔出几丈远,内力雄厚可见一斑。 这时一个乡绅模样的老人哆嗦着走上前去,对着三人施了一礼,道:“这些乡亲都是当地的本分人,只是想进驿站借些兵器打石老虎,对官家并无犯意。”刘巨川哼了一声,刘新民笑道:“那就好。我们也是刚到本地,想去看看这石老虎是何许人,瞧瞧热闹,你们只要不动官家的东西,我们不会干预。”那乡绅见了刘巨川出手,着实吓了一跳,听说他们不是石老虎请来的帮手,就放下心来,向众人施了一礼,招呼着将摔倒地上的人扶起来,相互搀扶着向北去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刘新民对忠恕道:“段大人,石寨看来在北面,咱们跟着就行。”忠恕问:“刘大人,这石老虎很有名吗?你在河东都听说过他。”刘新民苦笑一声:“他在河东根本就是籍籍无名,但却是兄弟我的一个心头痛处。”忠恕不解,刘新民又苦笑两声:“段兄莫怪在下絮叨,咱们一边走,兄弟边给您诉苦,段兄可知这石老虎为何如何难缠?”忠恕怎么会知道,刘新民自问自答:“这石老虎是胡人,整个石寨都是胡人的后代。”忠恕一惊:“胡人怎么会在这里?”刘新民道:“胡人曾在这里建国,有胡人后裔散布当地就不稀奇了,至少也有三百年了。”刘新民见忠恕茫然不知,猜测他不习文史,于是解释道:“据说石寨的乡民都是大赵天王石勒的后代,是南下中原的羯人后裔。五胡乱华时羯人曾建立大赵国,都城就在本地,立国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年,犯下的暴行可真是骇人听闻罄竹难书,周围的汉人和鲜卑人几乎被他们杀绝,这些人的后裔自然恨他们入骨,几百年来仇恨越结越深。”忠恕心道原来如此,刘新民接着道:“据说石寨只有一千来人,周围有几十万想灭掉他们的异族百姓,他们能侥幸存活下来,一因族人心齐,二来多多少少受官家保护。无论是谁掌权,这些羯人都抢先上表效忠,有这么一个奇特的人群上表臣服,天子都会优赏,所以有些特权,再则隋代之际,石寨还出了两个有名的将军,随杨氏父子征战突厥和高丽,立有战功,所以气焰更盛,以少欺众,官府也无可奈何。”刘新民说了半天,还是没说他一个河东人为什么要为石老虎头痛。 这时前方出现一个不大的寨子,寨墙由青砖砌成,足有一丈半高,寨墙上面站着不少人,下面的人更多,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不下一万人,有的抓着梯子,有些赶着牛车,还有人敲着鼓,喊着号子,像赶集一般。忠恕心道:如果石寨的人训练有素,墙外这些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是一击就溃。 已经有数十青壮人拿着木棍在敲打撞击石寨的寨门,墙上的人却无动于衷,好像并没当回事。刘新民带着刘巨川和忠恕来到一个小土岗上,土岗有一丈来高,墙外的情景看得分明,却看不到墙里。刘新民对刘巨川道:“九郎,一会就看你的。”刘巨川嗯了一声,下了土岗向寨门挤去,不知一会他要出手助谁。刘新民对忠恕道:“段兄必定一直想问,在下为何对这石寨如此熟悉。”忠恕点点头,刘新民一阵苦笑:“不瞒段兄,在下运拙,一个月前被朝庭任命为相州知州,今天是第一次踏入相州地界,呵呵!”忠恕恍然:这就难怪了,他的任地相州城就在十里之外,自然不需要过多马力,他作为一方主官,提前关注辖地也是自然,辖界内有石老虎这么个大祸患,确实让他头大,他带着从弟刘巨川这个高手,可能就是想与石放对一对。 这时只听墙外的人齐声鼓噪:“石老虎!石老鼠!缩着头,当龟奴!”一个喊号,众人应和:“石老鼠,探个头!石老鼠,探个头!”可无论墙外如何侮辱,一直不见石放应答,可能是见墙外势众,怕了。众人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见石放露头,有人性子急,就开始放梯子爬墙,竖好梯子,人刚爬到半中腰,只见墙里伸出一个钩子,顶着梯子的上端一撬,梯子向侧倾倒,梯子上的人摔了下来,虽然爬得不高,也摔得难看,两人爬起,指着墙头大骂。看见那个钩子忠恕有点惊奇:这东西他在周塞见过,是周典一特意设计用来对付云梯的,想不到在小小的石寨出现了,看来石寨能保持数百年不倒,确有高人妙招支撑。 这时寨楼下砸门的已经把大门砸了个洞,洞中露出黄色沙土,原来石寨早有准备,将门洞用沙石塞得严严实实,就是把大门打烂也没用。众人咒骂着撤离大门,有备好弓箭的,就开始向寨里放箭,有的箭头上还捆扎了浸过油的棉布,可奇怪的是,无论射了多少火箭,墙里面不见火起,也不见冒烟,看来这石寨应付进攻真有一套。刘新民向忠恕解释道:“石寨都是平顶房,用石头作的项,石头作的墙,连木柴都放在屋里,火攻这一套对他们没用。”忠恕这才明白原因。刘新民看了一会,疑惑地问:“这石老虎怎么一直不还手呢?”经过这一个月的历练,特别是与李靖和候君集接触多了,忠恕对行军打仗的见解可比刘新民这文官高了不少,道:“墙外的百姓人数虽多,就是些乌合之众,经不起冲击,一击就会溃散,所以石老虎心里有数,不急着动手。他在使疲兵之计,这么多人各自为战,没吃没住的,到得晚上,自然有人要回家,其它人这么鼓噪一天,一定也疲倦了,石老虎一出手就赢了,想捉多少人就捉多少。”刘新民点点头:墙外的人众确实不耐长战,前几次肯定吃过不少亏,不知这次有没有攻入石寨的新手段。 见石老虎与过去一样不出头,众人喧嚣一会,果然搬出新花样,就只听见一阵鼓响,靠近寨墙的民众都往后退,四排光着膀子,系着红头巾穿着白裤子的壮汉站了出来,人数足有一百多个,每人身后都背了一把大刀,看来是寨外民众组织的死士,在他们的后面,是一排执着梯子民众,这些人身后,是数百手执弓箭的青壮。一看这架式忠恕就明白了:为了对付寨里的防守,寨外的民众还是想了办法,他们想把梯子密集摆放,梯子顶端都装有铁钉以抓牢寨墙,下面还有专人护持,上面的人就是用钩子也放不倒,这些死士一涌而上,只要把守寨的人打散,石寨就算破了。刘新民也看到这一步,不由得忧心忡忡:这些民众冲进去,下手绝不会容情,石寨的人必定被屠个干净,那么上面追究起来,他这个甫一到任的知州也算任满了,仕途就此完结,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周围村镇的乡正们给爬寨的烈士们端上酒,这些人都是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摔碎到地上,后面的人抬着梯子,一排就放了十几个,一起搭上寨墙,那些红头巾死士飞身上去,后面则有一排人持着弓箭,防备寨上的人钩梯子。寨墙上伸出几把钩子去抓扶梯,想把梯子撬倒,下面有四五个人护持着对抗,十几部梯子只钩倒了两个,寨墙上的人慌了,探出头想来钩梯子,又被墙外的民众放箭压了回去,转眼间已经有人爬上了寨墙,墙外一阵欢呼,守寨的人持着白刃扑过来,寨墙上立刻热闹起来,有更多的死士爬上去,守寨的人立马处于劣势,墙外的欢呼声如雷炸一般响起,爬墙的勇士们受到鼓舞,更是奋不顾身向上冲去。眼看石寨就要破了,刘新民急得直跺脚,嘴里嘟囔道:“九郎跑哪去了?”也不知他安排刘巨川做什么,这时忠恕听到众人啊了一声,惊叫道:“石老虎!石老虎!”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像游龙一样在寨墙上穿梭,所到之处随手一抓,就有一个爬墙的勇士被扔到寨里去,随着扑通扑通的响声,登上寨墙的勇士全被扔了下去,墙外的人都傻愣了,还没上墙的勇士听叫声就知道起了变化,不敢再冒然上去,有几个就退了开来。 忠恕眼尖,见这石老虎身法奇快,认穴奇准,手起指落,指到穴封,墙上勇士无一人能和他过半招。寨外民众眼看着百年仇怨就要雪报,不料石老虎一出手,形势立转,精选出来的死士一半被擒,不仅再无攻打石寨的力量,恐怕还要大大地付出一笔赎金,心里都是冰凉一片。 石老虎把最后一个登墙的人扔了下去,拍拍手冷笑两声,向墙外挑衅道:“寨里绳子多着呢,还有上来的没?”墙外没人应话了。只听“嗖”地一声,石老虎左手一抬,夹住了射向面门的一支羽箭,反手扔了下去,人群中一个老者惨叫一声,蹲到地上,石老虎冷笑一声:“史铁匠,臂力有长进啊,你看看把你老爹害的,这条腿只怕今后不敢着地了。”他接住了冷箭,竟然用来箭伤了箭手的父亲。忠恕见这石老虎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不高,还偏瘦一些,眼睛小小,除了眼窝有点深,貌不惊人,与中原汉人并无太大不同,寨上的守丁都像汉人,可能经过数百年的通婚,这些胡人的后代已经完全汉化了。 石老虎以一人之力扭转局势,见把墙外都镇住了,更是得意,手指向外一点,道:“许老三,去年你家大郎砸坏我的门,只要了你五匹布,今年老二又来爬城,五匹布可不行了啊。”墙外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道:“石老虎,再给你一石谷,别伤我儿子。”看来他就是许老三了,石老虎道:“放心,他只是摔破了皮,养两天就好。去年你家收成不错,你不再多加点?”那许老三狠了狠心:“再给你五斗麦,嫌少就算了。”石老虎道:“好!明天一早拿粮布换人,辰时不见你来,再长三斗麦。”那许老三向周围的人拱拱手,连忙带着人回家准备粮布去了。就这一转眼,石老虎故技重施,又开始勒索钱财,被擒之人的家人忙着与他讨价还价,哪还顾得上其它,一时之间,一场攻打石寨的万人盛举变成了人口交易。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石老虎连点了四个人名,收了不少钱粮,很是得意,小眼睛里放着光,张扬起来:“这生意好啊,也不用我告官,也不用我绑票,你们每年自己送上门来,可惜一年只有一场,明年多来两次,石寨的爷们就不用耕种了。宇文老丈,还得麻烦您费心促成啊,明年收得多了,抽你一成,哈哈!”宇文是鲜卑人的姓氏,看来墙外还有鲜卑族人。石老虎正在得意,只见一人飞身跃上寨墙,停在他面前,手中刀尖向地,问道:“我这票生意大,你做不做?”来人正是刘巨川,这寨墙近两丈高,他一跃而上,轻功真地了得。 寨外的人见突然有人找石老虎麻烦,这人的身法又如此之好,不由得重燃希望,那些本要回家筹钱粮的人又折了回来。石老虎小眼睛眯着,盯了刘巨川一会,笑道:“是来自河东的英雄,那里路远,我给你行个方便,不收你布粮,交一斤黄金就行。”刘巨川也不问他如何知道自己来自河东,冷笑道:“胜了我手中刀,给你十斤。”石老虎嘿嘿一笑:“你不值那么多钱!”刘巨川大怒,挥刀向石老虎头上砍去,石老虎从身边护卫腰间抽出一把刀迎了上去,二人斗在一处。 这二人皆身法灵活擅长使刀,两把刀舞起来,如两团雪球一样在寨墙上翻飞滚动,除了忠恕,所有人根本看不清招式,也分不清孰优孰劣。刘新民担忧道:“九郎还是忍劲不足,石老虎是故意逗他发怒,他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只怕要吃亏。”忠恕也有点担忧刘巨川,刘巨川的刀法明显比石老虎熟练,内力也占优,但这石老虎甚是狡猾,以拙应巧,他动作不大,但每招都难寻破绽,刘巨川要胜他确实不易。 刘新民忧心忡忡,只怕从弟拿不下石老虎,忠恕心里却另有想法,刘巨川闷闷的,话语不多,性子很对他的脾气,他也莫名地喜欢这个狡猾的石老虎。这二人如此好的身手,一个给知州充下僚,作个仰人鼻息的刀笔吏,一个窝在这小小村寨,与寻常百姓挥拳斗殴,做些滋事勒索的营生,太过可惜!他起了惜才的念头,就想着如何把这二人引到军中。 这时石刘二人依然斗得难分难解,石老虎连使几个花招,想引诱刘巨川露出破绽,那知刘巨川面对劲敌,初时的怒气很快消散,越斗越清醒,石老虎想靠虚招取胜,差点栽了跟头,于是收取巧胜之心,使出看家本领,要凭真本事斗倒对手。半个时辰过去,二人棋逢对手,还是不分胜负。二人都是自视甚高的人,从无遇到对手,现在斗了半天,竟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都想与对方结交,但当着这么多人,面子上又下不来,手下也不敢稍为松懈。 这时一个老者走了过来,先向刘新民行了一礼,然后问道:“请问大官人,您的同伴贵姓?”刘新民迟疑一下,答道:“刘姓。”那老者立刻高声囔道:“是刘大侠。”这边百姓立刻擂起鼓来,齐声高呼:“刘大侠威武!”“石老虎吃瘪!”“生擒石老虎!”喊着号子给刘巨川加油,这边石寨的人也呐喊着给石放助威,但声势小得多了。刘巨川与石放本有意找个机会停手,现在只得息了此心,抖起全身功力格斗。 刘新民在土岗上来回拧身,忧心忡忡,在他的印象里,刘巨川就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他带着刘巨川来任上,就是为了对付石老虎,没想到石老虎这样难斗,连刘巨川也拿他不下,再斗下去,如果刘巨川伤了,他没办法给家人交待,而如果石老虎伤了性命,石寨就会生起大乱,他这个新知州还没上任就激起民变,那就很难收拾了。 刘新民在这边急得抓耳挠腮,忠恕也怕二人难以下场,就想上前给二人隔开,让他们罢手,他自思还勉强能够办到,但如何处置石寨胡民与周围百姓的纷争,就没有主意了。他见刘新民在旁边急得乱转,就问道:“刘大人,您可曾想过如何使石寨与周围的百姓停息纷争?”刘新民道:“当然想过,带巨川来此就是想先镇住石老虎,只要他别太张狂,官府再给周围百姓一些绢帛补偿,就不会再生多少事端,没想到石老虎这样生猛。”忠恕道:“刘大人,我去把他们分开,您看…”刘新民看到希望,急切道:“段大人,他们停了手也不行,非得石老虎把抓的人放了,这里的乡民才会散去,我才有时间从容应对。”忠恕道:“我去试一试。”刘新民感激得向忠恕行礼:“谢谢段大人,您多加小心。” 忠恕穿过人群,来到石寨墙下,轻轻一跃上得城来,刘巨川与石放正斗得兴起,他明明比石放刀法精熟,内力也稍胜,但石放太是狡猾,每落下风总能用歪招扳回,刘巨川已经使了十二分的力,总不能占优,他见忠恕来到,以为是来为自己帮手,一边挥刀一边喝道:“走开!我能拿下他。”石放哈哈笑道:“河东人,小看你家大爷,你就是全家都上,爷照样不怯。” 忠恕脚步不停,叫道:“二位,得罪!”呼地一掌拍向刘巨川的肩膀,刘巨川想不到他竟然攻击自己,刀砍石放,左掌接忠恕,二掌还没对实,忠恕的左掌已经拍向石放,石放只得应招,忠恕不等二招用实,收掌飞脚,分踢二人,石放大叫:“好身法!吃我一刀!”竟然舍弃刘巨川来砍忠恕,而刘巨川则明白忠恕可能是来劝架,忙向后闪,不想接忠恕的招式,忠恕左掌逼退石放,右掌又攻向刘巨川,刘巨川大怒,心想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倒得寸进尺,难道你真有本领接下我和石老虎二人合力?他也舍弃石放,专攻忠恕。忠恕并非有意托大,他只想着先把二人分开,见二人都专攻自己,就一边应招防守一边道:“二位身手非凡,都是当世英才,我非常佩服,不自量力想来排解。二位旗鼓相当,再斗下去,恐怕误伤,那是家国的损失,二位何不放弃成见,共同为国效力。”刘巨川不答话,石放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大说客,你让我为哪个国家效力?大赵天王吗?”忠恕刚刚知道大赵天王是胡皇石勒,已经死了几百年,道:“当然是大唐。大唐天子求才若渴,正是英才建功立业之时,二位如果有意,在下不才,愿意引见。”石放笑道:“什么才不才的,胜了我二人的刀再说。”说着连砍三刀攻向忠恕,这是他最为得意的连环三招,刚才与刘巨川恶斗也没把这压箱底的三招使出来,忠恕被他一连逼退两步,那边刘巨川也是三招攻来,忠恕正要反手,突见石放刀锋一转,倏地滑向刘巨川,刘巨川不防他这招,眼看刀将及体,忠恕中路直进,一招山居掌的“持斋礼拜”,拍在石放的右臂膀上,回手夺了他的刀。 原来石放狡猾异常,早看出忠恕与刘巨川不是一路,也看出他们二人打不过忠恕,就想借机把刘巨川砍倒了,没想到十拿九稳的招数被忠恕破了,他自知远不是对手,退后一步,大叫:“罢了,我认输!”那边刘巨川见忠恕替他化解了危机,石老虎认输,自然也停了手,忠恕叫道:“得罪!”石放道:“你这老弟武功太高,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你,愿赌服输,你开条件吧!”忠恕道:“我只是作个和事佬,想请您把那些闯进塞子的乡民放了。”石放问:“还有呢?”忠恕笑道:“没有了,其它事,官府自会接手。” 石放想都没想,大声道:“没说的,现在就放人,不过我有个条件。”忠恕道:“请讲!”石放一指忠恕和刘巨川:“你们两个不能走,得留在石寨,陪我石老虎大喝三天,不醉不归。”忠恕看了看刘巨川,刘巨川道:“喝就喝,还怕了你?”忠恕道:“那就请石寨主备酒吧!”石放向石寨里大叫了几声,他们是胡人之后,还保留了祖先的口语,外人不能明白,但见那被擒的外乡人都被解开绳子,走上城来,外面的乡民早听见了忠恕和石放的对话,立刻竖起十几部梯子来,接了自己人下去,渐渐散伙。 刘新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也进石寨,刘巨川已在向他招手,他只得顺着梯子爬上来。 石放在自己家的大堂摆了一桌酒席,桌上只有他和忠恕、刘巨川、刘新民四人,刘巨川不介绍,石放也只当刘新民是他的亲友,也没在意,四人落了座,石放先倒了一碗酒举到忠恕面前:“段大人,如果不嫌我石放粗鄙,把这碗敬酒喝了。”忠恕真没抬手接他的酒,道:“石寨主,这一碗酒,应该先敬知州大人。”石放一愕,忠恕一指刘新民道:“这位刘大人即是刚来赴任的新知州。”刘新民尴尬笑道:“在下刘新民,还没到任就见识了石寨主的威力。”石放忙倒地见礼,刘巨川和忠恕两人上前把他拉起来,石放道:“小的不知知州换人,唐突了。”刘新民一挥手:“不知者不罪。”石放一指刘巨川:“你是知州的下属?”刘巨川道:“他是我堂兄,本想跟着他赴任的,现在不想去了。”刘新民一惊:“九郎…”刘巨川道:“我要投军去,段兄刚才讲得好,天下危亡,正是我辈建立功业之时,哪能再窝在幕中,整日挥笔作书!”刘新民知道自己这位堂弟的脾气,他一旦说了出来,必定要去做的,问:“九郎,你要投哪里?总得有个方向吧。”刘巨川道:“突厥人刚打到长安,我想到长安投禁军。”刘新民只得为他谋划出路:“我有个朋友,在右屯卫当直阁,我写封信你带着,他一定会照顾你。”刘巨川道:“不用!军人打仗靠自己的胆略勇气,借亲友故旧只会让有真本事的人瞧不起!”刘新民闹了个红脸,石放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刘兄,你这话真够意思,正是我石老虎想说的,来,干一碗!”石放敬的第一碗酒刘新民还没沾唇,他和刘巨川已经连饮了两碗,石放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如果不是有这千把人的牵累,就和你一起到大军中玩命,博他个封妻荫子,说不定还能弄个大将军当当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刘新民忽然道:“石寨主这样的身手人品,到军中一定大有前途,晋升将军也就一两年间,那时谁还敢欺辱你的乡亲?”石放道:“石寨与周围结怨太久,只怕我一走,周围的汉民马上就来抓我的族人。”刘新民道:“这个你放心,只要石寨的人不先动手,我能保证他们不再来打。”他是地方父母官,掌握着当地的军政,只要石放这只惹事的老虎离开了,石寨没了主心骨,必定不敢惹事,对周围乡里只要稍加安抚,镇住几个挑头闹事的,相信能压住百姓不再来打石寨,如果这个百年事端能够化解平息,治下就去除一个大祸患,所以他就想挑动石放也去投军,哪知还没等他多费唇舌,石放又猛拍桌子,吼道:“管他哪,我也去!” 忠恕见这二人豪放无比,心中羡慕,道:“二位如果要投军,我看不如舍长安而去代州。”石放问:“代州在哪里?”他不识字不读书,自小就没离开过周围百里,刘巨川道:“代州在太原的北面,刚刚被突厥打破,突厥就是从那里南下攻打长安。”忠恕道:“大唐已经平定了南方,将来与突厥必有一场恶战,代州是最前沿,一定有许多机会。”然后他又把候君集可能重返代州的事也说了,石放和刘巨川听完,互击一掌,相约一起赴代州投候君集。这二人都是急脾气,说要投军,酒没喝完就要出发。刘新民暗暗摇头,他刚刚赴任,还没进到官衙,想要倚重的核心幕僚就离职了,好在把石老虎也给带走了,也算少个祸患。 刘新民把二人送走,与忠恕一起回到驿站,骑了忠恕的马,心事重重上任去了,忠恕则换了马向幽州飞奔,两天后进入涿州地界,到达涿州城下时天已经黑透,错过了驿站,只能进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涿州离幽州不足百里,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就能到达幽州。 涿州曾是隋朝河北道治所所在,也是杨广东征高丽的粮草聚集地,城墙高耸,城内屋舍俨然,即使在晚上,大街上的商旅行人也很多,客栈里住满了人。忠恕匆匆抹了把脸,到大堂叫了份北方的面条吃起来,大堂里食客很多,南来北往的都有,操着各种口音,或谈笑或行酒,人声喧闹。忠恕吃着饭,突然有“明天集市”四字传入耳中,话音很低,竟然是用突厥话说的,话音来自东侧角落的桌子,忠恕侧头一瞧,见那桌旁坐了两个人,都在捧着骨头大嚼,两个与他们衣着相似的人正起身向外走去。忠恕进来时就留意到这四人在窃窃私语,可能是厅堂里人多嘈杂,说话听不真切,所以他们稍稍提高了音调,恰巧被忠恕听见。他们都穿着北方汉人的长袍,长相也似汉人,但发髻看着不顺当,像是过去一直披散开的,现在草草束起扎在头上,腰间挂着汉式佩刀,刀鞘崭新,显然是刚买的,加上刚才的突厥话,忠恕认定他们是突厥人。那两个人走了出去,剩下的二人忙着啃骨头,不再说话,那个专注劲,好像从没吃过猪肉。忠恕心里疑惑,这些突厥人乔装打扮来涿州做什么?难道是想袭城?颉利可汗刚刚退走,两国虽然签约,但突厥人反复无常,杀个回马枪再搞一次偷袭也有可能。那二人看来就住在这家客栈,忠恕心道自己有急务在身,明天把情况告知官府,让官军查办比较好。 吃完了面,忠恕故意迟延一会,想听听那二人再说些什么,哪知二人一味吃喝,顾不上说话,忠恕无奈,磨蹭半天,只得起身回客房,哪知他刚起身,那二人也站起身跟了过来,忠恕一怔:难道他们发现自己有些不对?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后面,只要稍有异常,就立刻出手制作他们,正在他思忖之时,那二人在隔壁门前停下了,为首那人掏钥匙开门,原来他们住在隔壁。忠恕进了屋,关上门,也不点灯,在黑暗中盘坐床上,凝视谛听隔壁的动静。那二人关上门后就再也没有声息,看这二人的身形步态,都是练过功夫的,估计也没点灯,与他一样坐在黑暗中调息。忠恕联想到周典一被害的事情,突厥人在袭城前,往往派人潜入打探,甚至预先清除城中首脑,制造混乱,难道这些人就是突厥派出的杀手?除了这四人,还有其它人吗?忠恕心想最好明天把事情搞清楚再告知官府。 直到次日天光大亮,还没听到那二人出房的声音,忠恕不能一直守在屋内,就出去退了客房,先把马拴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坐在客栈对面的小铺里吃饭,留意看着这边的动静。一直到街上出现人潮那两个人才露面。二人出了店门,先向西面瞧瞧,然后向东面走去,忠恕注意到他们没带佩刀。河西走廊上的居民凶悍好武,男子都随身佩挂腰刀,但携带兵器在河北地面上非常显眼,涿州城里佩着刀剑的不是官军就是当地府兵,这两人昨天晚上挂着长长的佩刀,估计也意识到那样太引人注目,今天摘了下来,风土人情如此生疏,可能他们也是昨天刚到。 东面人声嘈杂,好像有个集市,忠恕跟着二人转过一条街道,就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市集,这里街道不宽,两边都是商铺,更有商贩在街道中间摆着商摊,人们比肩接踵,行走不易,忠恕怕把二人跟丢了,就拉低帽子,靠得近一些。那两个人步伐很慢,在人群中不断伸脖子向前察看,他们竟然也是在跟踪别人。忠恕往前探看,街道人太多,没发现他们跟踪的对象。转着转着,就来到了涿州最热闹的地方,这个街道叫至尊街,路很宽,两边房舍整齐划一,店面明亮开阔,之所以叫至尊街道是因为隋炀帝杨广北巡时曾经住在这里。大业初年杨广北巡漠南,带了十几万人从胜州出塞,一路向东,最后回到涿州入境,涿州当地的官员知道杨广好大喜功,爱讲排场,为了迎合他,就将城池中心地带全部拆空,仿着长安城朱雀大道建设了一条街道,起名至尊街,后来杨广三次东征高丽,有两次在这里停驻。 至尊街街面宽阔,自然不像前面那样拥挤,忠恕见那两个人分散开来,一个在街道左面,一个在右面,走一走,就在店面前停一停,装作看东西。到了这里,忠恕终于发现了他们跟踪的对象。前面一百步外,有三个人在逛街,为首的是个年青女子,身穿天蓝色长袍,长发束着垂在脑后,颀长的身材,白玉也似的脸庞,身边两人好像是她的随从,一个穿着黑衣,眼睛像鹰一般锐利,另一个穿着淡黄色的长袍,三十来岁,白净面皮,微微显胖,脸上堆满笑意。这三人虽然衣着朴素,打扮与当地人差不多,但忠恕觉得他们非常有来头,既像是官宦,又像是当地的豪强,反正身份不同一般。那个姑娘显然是三人中的首脑,她走得很慢,眼睛四处张望,不时拿起商摊上的物件看一看,玩一玩,仿佛对街旁的每件东西都感兴趣,只要她一停下,那白脸随从就笑着上前,一边说话一边比划手势,看样子是在为她做介绍,那黑衣随从则背对她们,眼睛四扫着警戒。由于离得远,忠恕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从她们的步态看得出黑衣人有一身不错的武功,那个笑嘻嘻的白脸武功更高,那个姑娘则看不出来。 那两个突厥人还跟在后面,忠恕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跟踪这三人,他就想靠得近一些,尽快搞清这三人的身份,找个机会提醒他们一下,然后自己就出城往幽州。他向旁边的商贩买了条北方人常用的褡裢,买了几个馒头塞进去,搭在肩上,慢慢靠近那三人。这时,那姑娘在一个卖小孩玩具的商摊前停下,拿起一个布老虎,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忠恕听见她问道:“这个好有趣,是猫吗?”声音清脆,好听至极,那白脸随从笑道:“像猫,比猫大,也比猫威风多了。”那姑娘呵呵笑了起来:“知道了,是老虎,呵呵。”她雪白的手抚摸着布老虎的头,问:“这个是吉祥物还是小孩子的玩具?”那白脸随从笑着用双手比了个挤的动作,那姑娘眼睛一亮,持着布老虎的两端轻轻一挤,立刻发出一声哨响,她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如铃,忠恕的心怦然一动。 那白脸随从掏钱买了一只布老虎,持在手里继续前行,向前走了几步,那姑娘又在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面人师傅双手灵巧地用白面捏出一个个小面人,然后用彩笔勾画出眼睛鼻子,那姑娘歪着头看了一会,笑着拿起一个面人,举到那黑衣随从面前,道:“次连,多像你的鼻子!”忠恕心中一动:次连?突厥人称呼黑马为次连,夜晚也叫次连,难道…?那叫次连的随从扫了一眼面人,挤出一抹笑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然后就转过头继续警戒。那女子笑道:“次连觉得不像他。”那白脸随从道:“乌兰,面人太白,不如次连黑得漂亮。”那姑娘咯咯笑了起来,原来她叫乌兰。那白脸随从又买了个面人持在手里,三人继续向前,乌兰好像对什么都觉得新鲜,刚走几步,又停在一个蒸馒头的商铺前,看了许久,用右手食指按了按新蒸出来的馒头,好像很是新奇。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面人、布老虎都是北方常见的玩具,馒头更是天天离不开的食物,显然这个姑娘不是北方人,听口音也不像来自南方,联想到那随从叫“次连”,还有暗处跟踪的突厥人,忠恕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她们也是来自突厥?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等到乌兰举起一个馒头,笑着对那白脸随从说:“这东西与你有点像啊,达忽尔。”达忽尔在突厥话中是白天的意思,忠恕再无怀疑:这三人也来自突厥!这么多突厥人潜进涿州干什么?后面跟踪的二人显然对乌兰一行怀有敌意,难道他们要在涿州动手?忠恕放下离开的念头,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那跟踪的两个人还远远地跟在后面,忠恕慢慢退到他们身后,看这两拨突厥人到底要做些什么。乌兰走着看着买着,达忽尔的双手很快就占满了,他买了个藤篮子,把东西放进去自己挎着,街道上有不少挎篮子的,都是妇女,达忽尔又被乌兰嘻笑一番。忠恕这时发现在前方一个杂货店前,站着一个昨天客店里出现过的突厥人,原来他们早知道乌兰今天来逛集市,早早在市上等候,看来至少有三个突厥人在盯着乌兰一行。 天过晌午,乌兰三人终于逛到了至尊大街的尽头,达忽尔挎着的篮子也装得满满的。忠恕看到达忽尔对着乌兰说了些什么,然后三人不再逛街,快步向北走去,跟踪的突厥人也加快了脚步。乌兰三人转过两条街,拐进了一家客店,这时昨天照过面的第四个突厥人出现了,他打扮成挑夫挑着一个菜担子守在门口,看来连乌兰三人的住处也被人掌握了。忠恕注意到那挑夫向两边打了几个手势,那最先跟踪的两个突厥人就沿着街道向北走去,第三个突厥人则靠在对面的街角。忠恕心想:这个客店是乌兰三人住宿的地方,两个突厥人在此盯着,另外两人可能是去与其它同伴会合,于是他跟着二人向北走。 走出去不远,那两个突厥人可能觉得已经远离乌兰等人的视线,很自然地又走到了一起,忠恕远远跟着,不一会就看到了城门,这是涿州的东门,城门外有条向东的大道直通幽州,那二人径直出了城门,沿着大道向东走去。大道上行人不少,那二人不时回头查看,忠恕借着行人掩护,一直跟在后面。走出去七八里地,大道右侧出现一个村子,那两人回头查看一下,然后走下大路进了村子。忠恕没有转头,继续向前走过了村口,村外有片小树林,他一闪身进了林子,从侧面绕回了村子。这村子不大,有三四十户人家,院墙低矮,很容易就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忠恕不一会就发现一个不大的院子里竟然拴着六匹马,那些马高大雄健,毛色鲜亮,一看就不是耕种用的驽马,背上的马鞍更是显眼,黄澄澄的都是上等品,院子里只有一个马槽,说明这些马不是此户人家蓄养的,那两个突厥人很可能就进了这个院子。 忠恕躲在侧后向里打量,只见院子中有两座房子,正中是青砖青瓦的堂屋,西侧是个刚刚修缮的草屋,他绕到堂屋后面,轻手轻脚地挪到窗户下面,倾听屋里的动静。屋里有人说话,是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说的是突厥话,北方的窗户上一般糊着双层的窗户纸,声音透过后有些失真,忠恕只隐约听清“幽州台”“女巫”“月亮”三个词,屋里不时传出杂声,显示有不少人。忠恕不敢捅破窗纸,如何搞清这些人的来意是个难题,他决定就守在附近,如果有人先出来,或者单独行动,就突然袭击抓个活口审问一番。他悄悄拐到前街,找了一个空院子,闪进侧屋里,透过窗户正好能望见那座堂屋的门,有人出来立刻就能发现,但一直等到天黑,那门也没打开,屋里也没有灯光,也不知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忠恕正在焦急时,就见那门开了,一个高大的影子闪了出来,忠恕认出是那两个突厥人中的一个,这人出来牵了匹马,束了束马肚带,看来是想出去,这时,屋里又出来一个人,隔得远,夜色里看不清此人面目,但只看身形忠恕就认定此前绝对见过他,此时那人也去束马,看到他弯腰的动作,忠恕立刻辨认出来:这人竟然是在周塞袭击周典一的胡人,周典一惨死,罪魁祸首就是他,忠恕和庭芳恨之入骨,一直思索着如何找他出来,没想到竟然在千里之外的涿州小村子里碰见了,看来突厥人又要重演袭击周塞的一幕。那乌兰也是突厥人,这次为什么要袭击他们自己人,这就想不明白了。那胡人可能是这群人的主脑,不仅武功高,心计更是一流,忠恕不敢轻动,那胡人和同伴看来是要出去,他们骑着马,自己如何追踪可是个难题。这时那胡人与同伴已经备好了马,牵着往村外走,不一会,从村外传来马蹄声,听声音不是去涿州,而是向东北方向去了,东北方百里外就是幽州城。 忠恕推开房门,悄无声息地出了村,展开轻功,循着前方微弱的马蹄声奔去,他自习清宁生后,只觉得身体一天比一天轻,脚下如飞,快逾奔马,眨眼间就看到了前方的两骑。他不敢靠得太近,保持十几丈的距离在后跟着。一个时辰后,前方道路右侧出现一座黑黝黝的高大建筑,像是一座高台,台脚下有一排房子,被高台一衬,显得很是低矮。忠恕心道:估计此地离幽州不远了,莫非此台就是他们说的幽州台?那胡人在高台前下了马,把马拴在一颗树下,然后就登上了台,突厥人在台下警戒。 那台高达五丈,上下有三层,忠恕绕到后面,在黑暗处轻轻一跃,上了第二层,听听没有动静,接着跃上第三层,伏在栏杆后面向四下探看,只见第三层台面有十丈方圆,四周都有围栏,台面上空荡荡的,除了中间放置着一个硕大香炉,就只有西北角有一个大缸模样的东西,那胡人正弯着腰站在香炉旁,看动作好像是往里面埋东西。那天在周塞,这胡人逃跑时随手撒了一把东西,在天空中冒着滚滚黑烟噼噼叭叭作响,忠恕心中慌乱,他趁机逃走,此人身怀奇怪的机巧玩艺,忠恕叮嘱自己别再上当。那胡人在香炉旁摸索一会,又来到大缸处,用手指轻轻一敲,竟然发出金属声,看来是个铜缸,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探身到缸里,估计是在设置机关。忠恕此时已经知道他们是想在台上设伏,袭击的对象可能就是乌兰一行,不知与“女巫”和“月亮”又有什么关系。 忠恕心想此时那胡人的同伴还没到,他又毫无防备,不如悄悄掩过去,突袭结果了他,为周典一报仇,了却庭芳一桩心愿。他刚要行动,就听见二层传来脚步声,忙伏下身子,接着就看见两个人走了上来,刚才并没听到马蹄声,这两个人也是运轻功赶到的,身手想必不低。那胡人听到声音,依然埋头放置机关,显然他知道是自己人来了。那二人双手合在胸前,向那胡人躬身行礼,只听其中一人用突厥话说道:“曹使者,我们到了。”原来那胡人姓曹,与张掖那胡人店老板同族,不知为什么称呼他使者。那曹使者抬起身来,抹了抹手,道:“二位教长辛苦!你们在二层找个地方埋伏下来,听到我的号令就上来动手。”教长?这名称忠恕在张掖听到过,是祆教徒对胡天祭司的称呼,难道他们是祆教的人?他见过的祆教徒都是胡人,这两个看着像是汉人。那两个被称为教长的人一躬身就要下去,曹使者道:“一个时辰后月亮会从东方出来,你们要找个背月的地方。”忠恕一惊,这才留意到今晚是阴天,乌云密布,遮挡住了月亮,这个胡人能算到一个时辰后月亮将从东方出来,难道他会看天象? 那两个教长跳到二层,忠恕听到他们在台的西面隐藏起来,此时台上有三个高手,忠恕怕露出行迹,伏低了身体不动。不一会,从西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又有人来了,马蹄声在台下停住,有四个人走了上来,其中有一个是进村的突厥人,看来这些是曹使者留在村子里的同伙,曹使者又把他们安排到二层背阴处躲藏,然后轻吹一声口哨,忠恕就听见台下有马蹄声向东面去了,估计是留在台下的同伙要把大家的马赶到东面藏起来。那胡人负手立在台上,抬头看看天,又望望西方,显得非常镇定,看来陷阱已经布置停当,夜风吹动他的衣衫,发出哗哗微响。 忠恕心里盘算:这曹使者八成是要袭击乌兰一行,他们在此有七个人,又躲在暗处,乌兰一行只有三个人,光看人数就处于下风,再吃了暗算,估计好不了,俗话说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不能让曹使者他们轻易得手,可应该怎么出手帮助乌兰她们呢?最简捷的办法,是弄出些响动,提醒她们这里有埋伏,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主意,曹使者固然是敌人,那乌兰等人也来自突厥,潜入大唐意图不明,不如先看他们两家相斗,再见机行事,如果非要出手,就先制住那曹使者,擒住为首的,其它人就好对付一些。这胡人身法好,鬼主意又多,不能和他缠斗,一出手就要打倒他,省得多生事端。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这时,又从西边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离此还有一里左右,只见曹使者快步走到大缸边,一纵身跳了进去,忠恕听到轻微的水声,那缸里竟然有水,此时是冬天,缸里的水必定冰冷刺骨,他竟然埋伏在水里,这台上只有一炉一缸,只要乌兰等人上台,必定要到缸边看一看的,曹使者就在缸中启动装置,被袭击者是绝想不到的,十九会中暗算,这胡人心思之妙,实是令人惊叹。忠恕正在想着要不要靠近水缸,先把曹使者解决了,刚要挪动,就觉得眼前一亮,抬头一瞧,只见东方天空中密布的乌云竟然裂开一条缝,露出了小半个月亮,月光洒下,台上明亮了许多,就一转眼功夫,云缝越开越大,周围景物竟然清晰起来。忠恕在栏后已经藏不住身形,他四下一瞧,见台面边缘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破败,在南北两边都有几个凹处,北边一个还较深,他弯着腰悄悄挪了过去,伏在阴影里,把外衣脱下搭在两边,除非站在近前,否则不会发现这里藏着人,忠恕从缝隙里向外望,还能看清大半个台面。 西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忠恕能听清来了三匹马,估计就是乌兰三人,想不通她们为什么要半夜离开涿州,这个古台虽离大路不远,但台面上光突突的,没什么风景,就是有风景,冬天的夜半时分,登台怀古,临风凭吊,谁又会有这闲情呢?曹使者显然清楚乌兰要经过此地,还要半夜登台,所以才在此设伏狙击,其中有种种蹊跷。在忠恕疑虑之时,马蹄声在路边止住了,一会就听到了脚步声,还有人说话,一个人用突厥话说道:“这古台好壮观啊!”是乌兰的声音,果然是她们到了,她讲的是突厥话,深更半夜在这无人之地,自然用不着再掩饰身份,另一人说道:“幽州台年代久远,许多帝王在此祭祀,是中原人的圣坛之一。心诚能达上天,您看我们一说要来祭祀,连月亮都出来观看。”是达忽尔在说话,乌兰道:“我年轻德浅,新任乌兰不久就被赋予重任,只有用虔诚之心祈祷上天,聆听天的谕示,按天意处事,才能带来平安吉祥。”忠恕心道:原来乌兰是个职位,这姑娘不叫乌兰,她们一直讲祭祀,好像是一个什么教的人,据说突厥人多信萨满教,三伯就是萨满教的使者,这个姑娘会不会也是萨满教的人?那个曹使者提到的女巫,八成就是指她。 三个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台顶,忠恕见乌兰还是身穿白天的长袍,头上戴了顶尖尖的帽子,那个爱笑的达忽尔陪在她身侧,次连走在最后,背上背着个布包。来到台顶,视野当然开阔许多,月光皎皎,北国大地撒满银辉,乌兰望着远方,叹了口气道:“这里离月亮好像更远了。”达忽尔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道:“是吗?这里比草原高多了,咱们一路上行,应该距月亮更近啊,次连,你觉得呢?”次连头也不抬,答了句:“不知道!”看来此人天生不爱说话。 乌兰环视四周,叹道:“这古台已经过了千年,那些曾在此祭祀的人都到哪去了?”达忽尔道:“诚心祭天者,都登上天堂!欺天瞒神者,都堕入地狱!”乌兰道:“你这样说话倒有点像火祆教啊。”火祆教是祆教的另一个名声,因为祆教崇尚光明,用火祭祀,所以又被称为火祆教。达忽尔道:“火祆教愚拙,教义东拼西凑,有许多是借用我教谕义。”乌兰道:“我倒觉得它们的教义里许多话讲得很有道理,比我教透彻,就是教徒太过愚笨苛毒,令人反感。”达忽尔道:“我倒不觉得他们有多深奥,只看一个葬俗就知祆教违背天性。人来自尘土,死后归于尘土,哪有人死不埋,任鸟啄狗啃的道理?”乌兰笑道:“下次大可汗再让两教设坛,你可以上去质问他们的教长。”达忽尔道:“那些祆徒长于唇舌,愚顽不化,依仗着雕虫小技蛊惑大可汗,再比试下去,我教更处劣势。”乌兰忧虑地道:“是啊,为了明年的论战,他们的东方教主都要来牙帐了,听说此人很是厉害,神通广大,又口才便给,不能小瞧啊。”达忽尔问:“乌兰,大萨都让您此时前去祭祀乌桓,是不是有聆听天谕的意思啊?”乌兰道:“大萨都是上天的使者,天意的化身,哪需要我去替他领取天意!”达忽尔笑道:“罪过!我只知道尊崇您,又好久不见大萨都,竟然忘记他老人家是上天使者了。”乌兰道:“我也好久没见过他老人家了。这次的谕示,还是神鹰传达的。” 达忽尔犹豫了一会,迟迟疑疑地道:“乌兰,我跟随您三年了,有句话我要说出来,可能冒犯教义,但不说又怕对您不利,今天离国千里,次连又是自己人,不怕您责怪,我要说出来。”乌兰道:“达忽尔,你照顾我三年,我很是感激。如果你要说的话违背教义,那请你别说。”达忽尔道:“这些话在我胸中沉郁已久,今天不说出来有违做下属的本份,说出来又让您为难。在这幽州台上,我就背对着您,说给大地听,说给古人听,说给上天听,希望上天感受到我的至诚,让萨满重现光辉。”说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乌兰,跪在香炉前,双手护住胸口,仰头看着天空,祈请道:“上天啊,请保佑萨满,保佑我们的领袖大萨都,我们已经三年没见到他老人家真颜,没有聆听过他的布道,如果他老人家还在护持着突厥大地,还在关心着百万草原民众,让我们看一眼他的背影,让我给他的马喂把草料吧!”乌兰并没转身,听着达忽尔的祷告沉默不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们在这里祷告,不成想教中的私密被他人听了去。忠恕心道:这些人果然是萨满教的人,和三伯是同一教会,她们来自北方大草原,怪不得见了什么都稀奇,听达忽尔的话意,现在萨满与祆教之间有很大的纷争,他们还处在劣势,祆教东方大主教阿伍德要亲自出马,搞一个什么辩论,但在此危难之时,他们的领袖大萨都却三年不见踪影,所以他们心中焦急。想到阿伍德,忠恕心底就冒出一股寒意,这个曹使者就是祆教的人,或者受祆教的指使,袭击乌兰可能就与两教相争有关。 达忽尔跪在地上,反复做着同样的祷告,乌兰对次连道:“扶他起来!”次连上前,把着达忽尔的手臂,向上一拉,达忽尔顺势站了起来。忠恕看到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心道这人心还蛮诚的,他又想到三伯老阿,老阿为了信仰,竟然在深山中修了十八年的苦行,这需要怎样的虔诚啊,忠恕连带着对乌兰和达忽尔也起了敬意。 乌兰对次连道:“准备祭品!”次连打开背包,从中取出几件东西摆放在香炉边上,然后退后几步,站在乌兰身后,乌兰整了整帽子,走上前去,看来就要做仪式。忠恕知道只要她靠近香炉,那个胡人在里面搞的名堂就会爆发,他捏起一块石子,对着那水缸弹了过去,只听当地一响,乌兰迅速跃后,达忽尔和次连拨出刀来护在她的背后,紧接着听到呼地一声响,从水缸中冲起一片水幕,乌兰正在诧异之时,那水幕竟然在空中转向,成千上万的水滴直向她射来,一个黑影裹在水滴中,挥动着长剑疾刺她的脸庞,同时从台下跃上七八条人影,挥着兵刃攻了过来。 乌兰右手一挥,只见一条两丈长的带子飞到空中,围着水滴快速旋转,把所有水滴聚成一道水柱,她手腕一摔,那水柱像一条游龙般飞向侧后,正打在一个扑来的突厥人脸上,只听那人啊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动了,此时曹使者的细剑已经刺到乌兰眼前,只见她闪开半尺,长带像条游蛇缠向胡人的腰间,那曹使者真是了得,身在空中,硬是下沉三尺,避开长带,手不回撤,剑尖在空中转了弯,奔向乌兰的腰间,乌兰轻哼一声,向左一闪,手中长带像棉花般缩成一团,向着曹使者脸上罩去,曹使者剑尖上挑,想搅开带团,不想剑身被带子粘住,心道不好,丢了剑就想往后退,就在他剑势迟滞的一瞬间,腰上挨了重重一脚,直飞出一丈开外,落地差点站立不稳,还没等他定过神来,乌兰的长带已经像剑一样点向他的面门,此时那两个被称为教长的人赶到了,一个挥刀格开长带,另一个刀尖点向乌兰左肩,另有五人从身后逼了上来,达忽尔和次连护在乌兰身后,挥刀与他们战在一起。 那曹使者施展突然袭击,不仅没得逞,只一个照面,软剑就被打脱了手,腰间还挨了一脚,他忙运气内探,查知内脏没有受伤,立刻捡起软剑,重又加入战圈。袄教八人把乌兰三人围在台中央,五个人对战次连和达忽尔,曹使者和两个教长对战乌兰。那两个教长武功着实不弱,进攻快如闪电,收招疾如流星,刀势快而狠,一人专砍乌兰的长带,一人则乘机进攻,乌兰的长带不知是由何物制成,在内力催动之下,忽如铁枪一般刺扎,忽如丝带般绕缠,与钢刀相碰,竟然发出金属相交的砰砰声。那胡人吃了冒进的苦头,知道对方武功厉害,不和乌兰正面对攻,乘着那两个教长攻击的间隙用软剑偷袭,当时他就是以这种方式熬死了周典一,乌兰面对着这三人,施展变化莫测的身法,长带飞舞,或刺或缠,或挑或拨,虽没再伤到敌人,看样子足以自保。达忽尔和次连对面五人实力较弱,他们注意防护乌兰的后背,仅以刀拨开对方的刀势,并不主动进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忠恕伏在暗处,看乌兰三人足以守住阵势,就不急着出手,想先看看袄教一方的实力,特别是那胡人的路子,一会动手,务必要一击而中。 台中诸人斗得激烈,只见刀光耀眼,带影矫健,剑势诡异,人来我往难分胜负。那胡人曹使者见一时难以取胜,立刻转换策略,用胡语喊叫了几声,后面的五人中立刻跳出来两个人参与围攻乌兰,剩下三人以一种奇怪的阵形,杀向次连和达忽尔,这三人或跳或伏,相互掩护,组的是一种很厉害的刀阵,而次连和达忽尔还在单打独斗,只看两个来回,忠恕就知道次连要糟,果然次连不知其中厉害,硬接迎面一刀,身子刚一顿,一把刀已经砍向他左肩,达忽尔被另一人缠住,不及救援,次连肩膀中刀,大叫一声,向下歪倒,身体还没落地,又一把刀砍在他的腿上,他惨叫一声,痛得昏了过去。那三人得手,刀阵不停,围住了达忽尔,达忽尔独战三人,立刻危险起来。乌兰独斗五人,并不落下风,见次连倒地,生死不知,达忽尔嘴上功夫厉害,武功却不硬实,不由得心中急慌,挡开对面的进攻,退向达忽尔,长带反击刀阵,帮达忽尔解了围,二人背对背迎敌,已然落了下风。 此时那两个教长刀势更盛,三个回合后,竟然把乌兰的长带消去了一半,她的长带本及两丈远,此时只能守住面前,要兼顾身后的达忽尔很是困难,那曹使者占了上风,很是得意,一边跳动着出击,一边出言戏谑:“小女巫,你名不符实啊!在教中这么高的地位,武功却如此差劲,连我们几个草包也打不过,乌兰的位子是用身体换来的吧?”乌兰哼了一声,曹使者刺了一剑,又道:“你整天盛气凌人的,不仅欺辱祆教徒,连自己的教众也看不上眼,今天栽倒在这里,是你罪有应得。”乌兰又哼了一声,她忙于应付,无力开口回击,曹使者见她不还口,说得更加起劲:“你还想着大萨都来救你吗?别做梦了,那老头三年都没个影子,不知死在何地,可能尺骨早就朽烂了。”乌兰一挥手,长带笔直刺向他,他闪身躲开,哈哈一笑,道:“啊,我明白了,你还想着刚图他们来救场,哈哈,你看看这是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扔到地上,只听叮铃声响,像是件铜器,曹使者哈哈笑道:“刚图早就到了忏悔桥,正在那里向你招手呢,哈哈!” 此时达忽尔被围得越来越紧,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乌兰被迫向他靠拢施以援手,二人只隔了五尺远近,乌兰的长带已经施展困难,忠恕心想:乌兰二人马上就要落败,自己应该出手了,他正要跃起,场中突起变故,只见那围攻达忽尔的三人三刀像团雪球攻来,达忽尔挡了一刀,被震退三步,直接靠近了乌兰,乌兰长带挥开来刀,刚想前进一步,就见达忽尔突然转身,双掌猛击在乌兰腰间,乌兰被击得前趋两步,身形摇晃,偷袭者达忽尔却大叫一声,挥着双手乱跳乱叫,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 围攻的曹使者等人得此机会,哪会放过,一柄剑五把刀齐向乌兰攻去,乌兰真力不继,长带挥不起来,眼看就要不幸,只听啊啊两声大叫,组成刀阵的两个教徒横着飞起,砸向那两个教长,他二人如果不收刀,势必要将自己人斩为两断,只得后退几步,顺势把那二人接下,那二人落地后直接瘫软在地,双眼暴出,竟然被击死,曹使者软剑刺到乌兰面门,就要得手,已经垂下的长带忽然飞起,直点他的面门,他不及伤人,连忙后闪,退出丈外才看清一个青年人站在中央,一手扶着乌兰,一手挥舞长带,己方倒下两人,其它人都被逼退开去。那自是忠恕出手了,达忽尔突然偷袭乌兰,变起顷刻,他不及细想,从后方出重拳击毙两人,随手把他们的尸身扔向那两个教长,然后接过长带逼退曹使者。 忠恕的出现出科所有人意外,那达忽尔像疯了似地狂舞着双手在原地打转,其它人皆是惊愕,曹使者怔了一怔,认出了忠恕,心里大惊,眼睛急扫四周,见忠恕只有一人,心中稍定,达忽尔是教中收买的叛徒,刚才突施偷袭,一掌击在乌兰身上,不知为何自己反而受伤,乌兰肯定也受了伤,己方这边还有五人,在周塞他和那个突厥人联手,与忠恕周旋了五十招,现在身边这两个教长武功均远胜当时的搭档,五人联手,当能打赢,于是他发出号令,大喝一声,与同伴扑了上来。忠恕左手牵着乌兰,右手挥动长带,虽然他初次使用这种兵器,做不到乌兰那样坚柔自如变化多端,但他的内力比乌兰强劲得多,长带在清宁生催动之下坚如金石,旋转一圈,曹使者五人都被逼退,一个教长刀被打落,变成空手。这时,靠在身旁的乌兰挣脱他的手,轻声道:“放开!”忠恕问:“你不妨事吧?”乌兰恨道:“死不了,这些狗贼死定了。”她在腰间一抹,手里多出一把软剑,看来这是她防身的兵刃,忠恕见她不像重伤的样子,道:“你攻下,我打上。”乌兰不知有没听见,软剑一挥,抢先刺向曹使者的脸,曹使者像猴一般跳开,忠恕长带挥出,改击众人的下盘,那长带不知是何物制成,质地甚是坚实,忠恕只使了一会就掌握了基本技法,内力收放自如,长带宛如游龙当空,或挑或刺,偶尔还绕缠,当面三人立处下风。忠恕最恨那曹使者,专一向他进攻,那曹使者不敢硬接招式,在那两个教长背后跳来跳去躲闪。 乌兰的软剑刺向一个突厥人,那人使刀一格,弹开软剑,刀锋趁势前挑,差点伤到她的肩膀,忠恕知道她还是受了伤,不能耐久,向她靠近一些,运起全身内力,以十成十的功力进攻,三招过后,他挥开一把刀,长带倏地一缩,啪地击在一个教长脸上,那人大叫一声,滚倒在地,另一人甚是关心,怕忠恕趁势击毙同伴,忙护了过去,不及他站稳,长带像剑一般刺入他的胸口,他一声没吭,倒地死去,几乎在同时,乌兰也一剑刺中一人大腿,那人嚎叫一声,倒在地上打滚。只三招之间,胡人这边只剩下两个人还站着,他实在想不到相隔仅仅一月,忠恕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他滑溜异常,一看不妙,虚晃一招,把软剑扔向忠恕,飞身向台下跳去,忠恕恨他入骨,哪容他逃走,同时左手一探,抓住了软剑的剑身,长带一挥,已经卷住曹使者的左足,将他跃空的身体硬生生拽了回来,此时乌兰刺倒了另一个人,扑上前去,软剑上刺,扎穿了曹使者的大腿,曹使者哼了一声,砰地摔到台面上,忠恕对他十分忌惮,闪身上前连点他数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乌兰放过曹使者,给倒在地上的人每人胸口补了一剑,那些嚎叫的人立刻没了声息,忠恕见她下手如此之狠,心里也是吃惊。乌兰来到次连身边,见他双目回睁,已经没了呼吸,帮他合上双眼,然后持剑来到达忽尔身前。达忽尔自打了乌兰一掌,就像中了疯魔一般狂跳乱叫,场中斗得血肉横飞,他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在蹦跳时忽然看到了宝珠的脸,惊骇地大叫一声,不顾一切想往台下窜,乌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抬手把他摔倒在曹使者身边。 忠恕见达忽尔双掌满是孔洞,往外涌着鲜血,想来乌兰穿了带刺软甲之类护具,达忽尔不仅没重创她,双手还被扎出无数个透孔,痛入骨髓,所以才挥着双手狂呼乱叫,达忽尔见乌兰满眼杀气地逼了过来,身子直往后挣,乌兰冷笑道:“达忽尔,真会表演啊,祭祀圣坛没让你跳舞,真是屈才啊!”达忽尔晃动着血手,连连道:“乌兰,乌兰,请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乌兰道:“好啊,你既会演又会说,就让你说三句话,看能不能让我放过你。”达忽尔一听有机会,立刻不叫了,道:“我知道袄教总坛的布置。”乌兰道:“第一句。”达忽尔道:“我知道大萨都为什么要祭祀乌桓。”乌兰冷冷地道:“第二句。”达忽尔拼了老命:“我知道大萨都在哪里。”乌兰冷笑道:“你为了苟活一时,尽说些大话,明知这话一出口就被拆穿,依旧敢于说出来,嘿嘿,借用他的一句话,你的同伴已经在忏悔桥上恭候了。”她的手指点向曹使者,达忽尔狂叫:“乌兰饶命!”乌兰冷笑连连:“你串通了袄妖想在这里害我,刚图的行踪肯定也是你泄露的,他们因你而丧命,今天就用你的血命祭祀乌桓山神。”说着一剑刺入达忽尔的心口,接着飞起一脚把他的尸身踢到香炉里。 那曹使者被忠恕制服在地,大腿上鲜血真流,他忍着痛楚,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乌兰捡起曹使者扔到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串小铜铃,上面缀着璎珞,看样子像是一件法器,乌兰把铜铃套到曹使者的脖子上,对忠恕道:“把他提过去。”忠恕不解:“提到哪去?”乌兰眉头一皱,指了指香炉,忠恕道:“此人是这次袭击的首谋,你不问问其中内情?”乌兰道:“问不问是我的事。”忠恕道:“他还是杀害我一位父辈的元凶,我要亲手杀了他。”乌兰道:“别废话,把他提过来。”忠恕见她蛮不讲理,就想不理她,但又觉得不忍,于是把曹使者提过去,横架到香炉上,乌兰想抬手整整帽子,手一举起,身体顿了一下,双手停举在身前,过了片刻才整理好衣帽,双手抬到胸前,掌心向里,护在胸口,嘴里念了一串咒语,忠恕听她提到乌桓,知道她想要用曹使者火祭乌桓山神。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乌兰念过法咒,从达忽尔的怀中掏出火石,就要打火,忠恕忙拦住她:“不可。”乌兰瞪着他:“又怎么了?”忠恕指着曹使者道:“他早早来到这里,在香炉里设了机关,就等着你来引火,那口缸里也有名堂。”乌兰走到香炉前,低着头看了看,手指拨弄了几下,冷笑道:“是众神当空啊,太妙了,这家伙连自己的葬仪都准备好了,退后!”忠恕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见她从一个尸体上撕下一块袍布,取火点燃,扔到了香炉上,然后闪身向后,忠恕忙跟着后闪,达忽尔和曹使者的衣服被火点燃,那曹使者浑身不能动,衣服须发都起了火,知道到了最后时刻,在火焰中念起了咒语,忠恕觉得心中不忍,向侧边转过头去。只听轰地一声,香炉中的机关被引燃炸裂,一道火光窜向天空,伴随着噼噼叭叭的响声,一阵烟雾向上腾起,迅速弥漫开来,忠恕知道烟雾有毒,忙向后闪,猛见乌兰还站在台边,而黑雾已经飘到她头顶,忙拉了她过来,二人退到台阶上,乌兰咳嗽一声,挣开他的手。 炉火渐渐熄灭,烟雾也被吹散,曹使者和达忽尔化成了焦炭,忠恕心道虽然这胡人不是自己亲手杀死,毕竟自己也有参与,周典一的仇也算报了一半,庭芳可以告慰父亲了,他上前捡起曹使者的软剑,试着绕在腰间,他想把它带回去,好让庭芳供在父亲坟前祭奠。 乌兰道:“这是祆妖的兵器,乃是凶物,带着不利于主人。”忠恕道:“我要把它带给朋友,让她祭奠父亲。”乌兰道:“噢,原来是个女子。”汉话里“他”和“她”读音相同,突厥话却发音相异,所以她才听出是为了一个女子,忠恕不答话。乌兰问:“你不像是突厥人,怎么会说突厥话?”忠恕道:“是我三伯教的,他是突厥人。”乌兰问:“原来这三伯不是你血亲,你是什么人,在哪里学得这么厉害的武功?”忠恕心里有点怕这个乌兰,心想她既然只是去祭祀山神,自己有要务在身,也不用多管闲事,现在就应该赶往幽州了,他不答乌兰的话,反问道:“你的伤不要紧吧?”乌兰道:“我身着世上最贵重的软甲,那奸人焉能伤得了我,你没看到我还杀了两人吗?” 忠恕道:“那就好,姑娘,谢谢你帮我杀了仇人,我还有要事,咱们后会有期。”乌兰道:“不用客气,我也谢谢你,后会有期!”忠恕就准备转身下台,只听乌兰噫了一声,指着地上那祆教教长的尸体叫道:“他…他…”语气极为惊恐,忠恕忙过去查看,刚弯下腰,就觉得后背一麻,全身一僵,接着身柱穴、大椎穴、风府穴等身后要穴接连中指,他劲力一松,坐到地上,自然是乌兰突施偷袭,点了他的穴道,忠恕心里懊恼:自己明明白白知道这姑娘来路可疑,竟然没丝毫防范,被她轻易制住,三伯临走时,反复叮咛自己要防人,自己竟然还是毫无防备之心,真是该死!他刚想试着运气冲穴,乌兰冷笑道:“别运气,我这招专克清宁生。”忠恕见她竟然看出自己练过清宁生内功,心中更惊,乌兰道:“别不信,你只要一运气,气动丹田,凤池穴就会麻,再一使力,就要昏过去。”忠恕哪会相信,运气一冲,果觉凤池穴有麻木感,再一使力,脑袋一晃,竟然昏了过去。 乌兰伸指点了他几处穴道,忠恕清醒过来,怒气勃发,对着乌兰骂道:“你这巫婆,我好心救你,你不思感激,反恩将仇报来害我!”乌兰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好心救我?这些人阴谋害我,你知情不报,反而在他们将要得手时跳了出来,分明是想邀功买好取悦于我,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企图。”忠恕哭笑不得:“如果我有阴谋,哪会不防着你,轻易就中了你的奸计?”乌兰道:“那是你经验不足,不说明你没有不轨意图,再说你这么高的武功,必定大有来历,白天跟踪了我半晌,到底想干什么?”原来在涿州时乌兰已经发现了他,忠恕道:“我是跟踪着他们才碰见你的,听到他们要在这里伏击,于是就预先等着,哪知道他们是想袭击你?”乌兰道:“这么说是凑巧了?”忠恕道:“当然是凑巧,难不成是我一手设计的?”乌兰想了想,道:“你不像是敌人,但身上疑点太多,我拿不准敌友,只能使些小手段。”她伸指在忠恕前胸点了点,道:“不要乱动,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解开,这柄软剑就当是我对你的谢礼,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她站起身来,扫视台上一番,整了整长袍,转身走了下去。 有了刚才的教训,忠恕知道她并非恐吓,丝毫不敢运气冲穴,坐在冰冷的地上,心里悔恨不已,不住地骂那乌兰。这时幽州台上除了尸体,就是他一个不能活动的人,月光下显得阴森恐怖,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忠恕见月亮已经快要隐没,才试着运了运气,这次凤池穴处没有麻木感,试探着运行一遍小周天,真气通畅,那姑娘没使什么暗计,他站起身来,沮丧地走下台去。刚下到二层,就看见台阶蜷缩着一个人,脸朝下伏着,一动也不动,看衣着像是乌兰,忠恕心道怪不得刚才没听到马蹄声,原来她没走远,他想上前查看,又怕她再次使诈陷害自己,心想不管她有无设计,只要不理她,远远地走开,谅她也无法施展,他从侧边跃到台下,回头看乌兰纹丝不动,好像僵硬了,心肠一软:大不了再被她点倒一次,困坐一个时辰。忠恕戒备着走上台来,突地出手拿住她的腕脉,防她暴起伤人,但觉入手冰凉,像触着了冰块,心中一惊,忙把她翻转过来,只见她嘴角溢血,身体都僵直了,忙探她鼻下,已经没有了呼吸,再探她胸口,心跳微弱,时断时续,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忠恕立刻就明白了:这姑娘还是被达忽尔那拼命一击伤到了,她怕被自己和曹使者等人看透,强撑着打斗,加重了内伤,又吸入几口毒气,施计点倒自己,没走几步就昏倒了。 忠恕哭笑不得,此刻救人要紧,他身上还剩下两颗碧血丹,就想喂她吃下先护住心脉,乌兰没有了知觉,嘴巴紧咬着,忠恕捏住她的面颊,想让她张开嘴,嘴唇刚咧开一线,一股鲜血流了出来,只见她嘴巴里充满了血块,丹药根本喂不下去。幽州台紧靠着大道,刚才台上一番剧烈打斗,喝声震天,烟火弥漫,可能早就惊扰了官府和乡里,天也快亮了,只见西边二三里外,有一队火把快速向这边移动,有人过来查看了。忠恕心道此地不能久留,给她疗伤须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欲抱起乌兰下台,伸手一抄她的腰,胳膊就像被火烙了一般生痛,立刻想到她穿着带刺软甲,只得解开她的外衣,想把束在她腰间的软甲解下,刚揭开衣襟,一股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忠恕心旌摇动,忙强摄心神,找到软甲的带子,手指哆嗦着解开,那软甲不知是何物制成,皮质上布满米粒大的小球,尖刺缩在小球里,遇到外力就张开。忠恕取下软甲放在自己袍袋里,一手抱着乌兰的腰,一手抄起双腿,急忙跑下台去,只见有三匹马拴在树下,他把乌兰扛在肩上,一手解开马缰,翻身骑上,勒马向东边跑去。 忠恕把乌兰横抱在怀里,就这一会功夫,就觉得她的身体比刚才又冷了许多,一摸她胸口,心跳更微弱了,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中毒,要救她性命,先得把寒气驱除出来,他用双腿控制着马的方向,右手抵住乌兰的手心,催动真气,想输入她的经脉,但乌兰修炼的内功非常奇特,身体冰冷异常,就像一团冰块,身前的经络与穴道好像已经封闭,真气无法输入,他换了穴道催动内力,不仅依然输不进去,她体内的寒气反而逼了过来,刺得他连打寒颤。忠恕心里发急,举止张望,前面不见一个村庄,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正在焦急中,忽然瞥见大道南边二三里处有座小房子,房前隐约有杆旗帜在风中飘拂,他勒马转向,离开大道向那房子跑去。田地里只有初出的麦苗,很是平整,走到近处,才发觉是座庙宇,门上有锁,显然里面没人,忠恕抱着乌兰跳下马来,右脚抵住门缝,微一使力,震断了门链,庙里面空间很小,昏暗中看见一尊披着红色披风的神像对门端坐,神像前有一个长长的供桌,上面摆着香炉,忠恕不及细看塑造的是哪尊神,左手抱着乌兰,右手把香炉挪到桌下,又把神像的披风扯了下来,铺在供桌上,然后让乌兰面朝天平躺在披风上。他想先把门关好,抬头一看,骑来的马还停在门外,此时天将大亮,行人发现了马必定会过来查看,又生许多是非,他走出去,在马臀上拍了一掌,想让它自己跑开,那马抖了几下腿,并不挪步,又轰了两下,那马逡巡着就是不走,忠恕心想这马可能是乌兰从突厥骑过来的,对主人很是忠诚,无奈只得把它牵入庙里,然后关上了门。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那庙本就不大,一个高头大马站在里面,立刻显得拥挤,忠恕顾不得许多,立刻查看乌兰的伤势,此刻她的身体比刚才更加冰凉,胳膊都有点僵硬了,可真气依旧输不进去。忠恕心一横,大着胆子按住乌兰丹田,运起十成清宁生内力,猛烈冲击,她体力的寒气仿佛知道无法抗拒,慢慢向四周退却,输入的真气被接纳入丹田,忠恕一喜,运气不停,真气源源不断输入过去,不一会就感到手掌所触之处有了温热之气,于是催动真气在经脉里流转,开始时很艰滞,一盅茶的功夫后运转就加快许多,一柱香的功夫过去,忠恕感到她体内的真气起了应和,急忙引带她的内力运行小周天,一直运行了十周才慢慢收回手掌。摸一摸乌兰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般冰凉,脸庞也有了热度,嘴角的血已经结了痂,忠恕用手指慢慢掏出她嘴里的血块,把仅剩的两颗碧血丹喂了下去。下山时安仲期送了他十颗碧血丹,告诉他在受伤、中毒、极饿之时服食一颗,能保得性命,在周塞为救周典一,他一下子喂食了八颗,现在仅剩两颗,他怕药力不够,全部让乌兰服食下去。他用内力把丹药融化,看着药液滑下咽喉,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桌前关注着乌兰的情况。 乌兰躺在供桌上,乌云一般的秀发散了开来,她的脸本就洁白如玉,此时受伤失血,几乎变得像要透明似的,双唇失了颜色,左嘴角留着一道暗色的血迹。乌兰重伤之下毫无知觉,衣衫凌乱地躺在这里,却自带一股庄严神圣之气,让人不敢有丝毫冒渎之心。忠恕心道这姑娘真美,一点也不亚于庭芳,达忽尔对她那么恭敬,想她在萨满教中的地位必定不低,她镇定自若地处决达忽尔,用曹使者献祭,果决明快,不带丝毫温柔气息,又使诈制住自己,心计超群,不知她到底是什么人。 忠恕估摸着丹药的药力已经起了作用,搭一下她的腕脉,感到真气已经分布到全身,内息也已平稳,按理说乌兰此刻应该醒来了,但她依然双眼紧闭,没有苏醒的征兆,忠恕心想也许是那烟雾的原因,她吸入了毒雾,雾里不知混杂了什么毒性,因此延缓了清醒,大部分的毒性,碧血丹都能解除,忠恕又给她输入真气,加速丹药起效,以后再遇到袄教的人,一定要多加提防。让药力再发挥一会,她就会苏醒。可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乌兰还没醒过来,忠恕有些不镇静了,他把住乌兰的双腕,觉得她身体温热,内息更加强劲,可就是没有意识,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细一回想,可能还是因为中毒,他记得在一本书中看过,医道高手查看瞳仁就能知道中了什么毒,就想翻看她的瞳仁,手指刚触到眼睑,乌兰突然睁开了眼睛,忠恕吓了一跳,忙缩回手去。 乌兰躺在桌子上,黑黝黝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忠恕,忠恕见她醒来,欣喜道:“你终于醒了!我都不知道如何办了。”乌兰静静地道:“我早就醒了。”忠恕一愣:“你装昏迷?”乌兰道:“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忠恕见她到了这般地步还处处防人,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乌兰抬眼望向屋顶,伸着舌头舔了舔嘴唇,道:“碧血丹药力果然强劲,你至少浪费了一颗。”忠恕心里一惊,在幽州台一出手,乌兰就知道自己练的是清宁生,现在又断定自己给她喂服的是碧血丹,这个姑娘与阿波大寺必有很大关系,他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乌兰看着他的眼,淡淡地道:“我也正想问你呢!”忠恕哑然,乌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忠恕心道自己还要赶往幽州,她既然已经苏醒,自保当无问题,这个姑娘太过神秘,心计又多,还是早点离开她为好,他从袍袋里掏出软甲,放到乌兰的身边,道:“当时走得匆忙,你的长带和软剑遗留在台上了,姑娘,我还要赶路,咱们就此别过。”乌兰道:“那长带是用灰熊三岁前的绒毛编成,剑是用金山最硬的软铁打就,都是稀世之宝,人人见了都想据为已有。”忠恕一听她的意思是怀疑自己偷偷藏了起来,心中不快:“不是自己的东西,我不会拿。”乌兰眼里露出笑意:“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拿,你连救命的碧血丹都喂了陌生人,哪会贪图两件兵器!”忠恕见她相信自己,心里宽慰,道:“姑娘,我…”乌兰打断他的话:“我疑惑的是你放弃一件珍宝,却没忘记这把凡品。”她手指点向忠恕腰间的软剑,那是曹使者的兵器,忠恕在救她时顺手缠在腰间,忠恕道:“我说过的,要用它祭奠一位长辈。”乌兰神秘地笑问:“你念念不忘,是因为这长辈的一位亲人吧?”忠恕脸一热,他不想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于是道:“姑娘多保重,我先走一步。”乌兰笑了笑,问:“你要赶路,要去幽州?”忠恕道:“是。”乌兰道:“扶我起来。” 她在昏迷中,忠恕抱着她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现在倒不知道应该怎么扶她起来,乌兰右手微微抬了抬,忠恕搀住她胳膊,她抓住忠恕的手,借力坐了起来,她伤后还是乏力,坐不安稳,身体很自然地靠着忠恕,眼睛四下瞅了瞅,看到自己的座骑,叹道:“想不到马比人还忠诚。”她无比信任的心腹竟然早就背叛,与敌人勾结着要致她于死地,她一定伤透了心,忠恕安慰道:“马眼中只有自己的主人,并不是因为忠诚。是人就有亲情,都会感恩,坏人总是少数,世上还是好人多。”乌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是个好人。你救了我,我反而制住你,你不记怨仇,又救了我一次,实在让我惭愧。”忠恕心里温暖一些:这姑娘还算恩怨分明,道:“我开始并不是想救你,只是想杀了那胡人曹使者。”乌兰摇头道:“不提那些奸人。”她挪着身体,双脚探到地上,试着在忠恕搀扶下站了一会,道:“好了,这会彻底没事了。”内功深湛之人,能在一瞬间激发体能,乌兰微一提气,真气已能运转自如,她笑了笑,道:“我饿得心慌,咱们到前面找个地方吃饭。你拼着性命救了我,总不能再让我饿死在这里吧,我身上可是没带一文钱。”她不提还好,一说饿字,忠恕立刻觉得腹中空空,于是道:“好”。乌兰习惯性地拂一拂长发,忠恕见她束发用的碧玉环滚落在地上,忙弯腰捡起递给她,乌兰束好头发,指着桌子上的披风,微笑道:“这是神仙的衣服吧?我借用一会,弄脏了已经很不合适,不能再借了不还,还是把它披回去吧。”忠恕笑了笑,把披风重新披到神仙身上,乌兰问:“这是什么神仙?怎么有三只眼?”对这个,忠恕是真正的行家,他看过上百册神仙录,对汉人的神仙谱系了如指掌,道:“这是马王庙,祭祀的是北方的马神。”乌兰双手持到胸前,向神像鞠了一躬:“谢谢马王护佑!” 忠恕打开了门,此时天已大亮,眼见前方道路上有不少行人,他把马牵出来,乌兰走了过来,只有一匹马,他就想扶乌兰上马,乌兰笑道:“你先坐,拉我上去。”忠恕犹豫了一下,依言上了马,然后把乌兰拉了上来,坐在自己身后,乌兰双手抱住他的腰,道:“往东边走。” 忠恕勒马上了大道,路上行人见一对青年男女清晨从野外小庙里出来,又一马共乘,都以为是在外面过夜的偷情男女,纷纷侧目。乌兰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随着马的走动,忠恕不时感觉到她身体的温暖柔软,脸面滚烫,心口砰砰直跳,脑子中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好在没走多远就有个市镇,还挺繁华,街道旁有个还算干净的饭馆,忠恕招呼一声,跳下马来,乌兰搭着他的手下了马,忠恕把马拴在一边,和乌兰一块走了进去。二人对面坐下,忠恕要了两份小菜,四张大饼,两碗菜汤,不知怎地,他突然用汉话问乌兰:“要喝点酒吗?”乌兰眼睛一亮,笑问:“萨满使者是禁酒的,道长们可以喝酒吗?”忠恕的脸腾地红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提议喝酒,忙道:“我不太清楚,冒犯姑娘了。”乌兰笑道:“噢,原来你不是道长,那我也不叫姑娘,我有名字的。”忠恕问:“乌兰是你的官职?”乌兰笑道:“乌兰是教徒们对我的称呼,意思是乌桓山神的使者,我的名字叫宝珠。”她的脸如白玉般温润,眼睛如星星般闪亮,忠恕心道这姑娘人如其名,就像最珍稀的宝石一般。宝珠见他痴痴地看着自己,笑问:“你总也有个名字吧?”忠恕道:“我叫忠恕。”宝珠道:“这两字怎么写?”忠恕用手指醮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自己名字,宝珠看了看,笑道:“我记住了。”这时饭菜上来,当着宝珠的面,忠恕不好意思狼吞虎咽,斯斯文文地吃了饭。 二人出了饭馆,宝珠道:“忠恕,是言别的时候了。”不知怎地,忠恕心中竟然涌起一股不舍来,问:“你还要到乌桓祭山吗?”乌桓在更远的北方,迢迢千里,天寒地冻,冰雪封路,同伴全部死去,只剩下她孤身一个人,要完成祭祀,其艰辛那以想见,宝珠上了马,回头道:“我不能告诉你。咱们就此别过,我先走,为防止你再跟踪我,一个时辰后你再出发。借用你一句话,后会有期!”说完,她学着汉人的样子向忠恕拱了拱手,忠恕也拱手还礼。宝珠打马出了街道,向东去了。忠恕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这个姑娘真爱算计人,或许她会在幽州停留几天,说不定还能遇上。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此地距离幽州只有三四十里,一条官道直通幽州西门,忠恕步行,速度也不慢,一会就来到幽州城下。幽州北控辽东,又接着大运河的北端,是控制塞外的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重地,鲜卑人就是从此进入中原,杨广三次出征高丽,也是从此出发,这里既是征战之地,也是商贸重镇,中原与辽东的贸易多经此地。幽州城高大雄伟,驻军很多,城里居民很多很杂,有汉人、鲜卑人、高丽人、契丹人、还有不少突厥人,胡人的身影也偶尔能见到。 幽州都督府的辖区西北接着云州,靠近梁师都和突厥人,东北直达辽东一带,面对的主要敌人是契丹。契丹人源于东胡鲜卑,居住在辽东一带,以渔猎为生,不断骚扰中原和草原部落,突厥兴起后,多次东征讨伐契丹,契丹屡次战败,只好表面上向突厥大可汗表示臣服,纳贡服役,但只要突厥人稍一松懈,立刻就又反叛,突厥人反身回来征伐,则又上表求臣。契丹地域广大,物产稀薄,部民又散布在山水之间,突厥人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所获极少,又不能彻底征服他们,所以近年改了策略,只要契丹人不过分骚扰,他们就不多做理会。契丹为了应对突厥,就对大唐频频示好,不仅不再扰边,还要求进行贸易。对大唐来说突厥是最危险的敌人,为了对抗突厥,也有意扶持契丹,引导契丹与突厥作对,就特例准许契丹人秋冬两季在边境进行贸易,契丹人携带马牛和皮毛,交换大唐的布帛粮食,还可买进少量的锅、铲等常用铁器。但大唐对契丹也时刻提防着,惟恐契丹通过贸易扩大军力,所以对边贸实行严格管理,控制契丹得到的货物数量,人货出境入境,皆需官方批准。 忠恕进了幽州城,先去见独孤士极,他来到都督府门口,护卫持了他的兵部号符进去禀报,不一会,一个军官走了出来,忠恕认得他叫史良,是候君集的手下,在张掖城曾见过,没想到他跟着士极来到了幽州。史良笑着打了招呼,带着忠恕来到府衙后院,独孤士极正站在门口等候。虽然只在张掖匆匆见过一面,忠恕知道士极对自己极为关心,一心提携,是敬重的长辈,趋前几步向士极恭敬行礼,士极见到他很是高兴,拉着手一同进到屋里。 忠恕把张掖分别后的经历简单给士极说了一下,士极听说李靖命忠恕混入幽州的商队进入突厥,心里震惊无比,头上直冒冷汗。幽州实行严格境管,竟然还有商队暗地里与突厥贸易,李靖远在长安都知道了,而他作为幽州都督却毫无觉察,实是失职。他看了看旁边的史良,史良也是一脸凝重,显眼也不知情,虽然他刚到幽州不久,情况不熟,但此事应该行之有年,整个都督府竟然无人知晓,看来幽州的防务还有很大的漏洞,李靖让忠恕来找自己,一是让他给这个商队放行,二是对他进行告诫。 忠恕见士极脸色严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说话。士极道:“你先候着,我去布置一番。”说完就带着史良出去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史良没跟着。士极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对忠恕道:“突厥这次袭击长安,实在是惊险万分,如若不是天子英明,果断退敌,则社稷倾倒,天下亡覆,不堪设想。忠恕,你一下山就能建此奇功,我很欣慰,当今天子雄才大略,睥睨四海,不说突厥人贪婪反复,逼迫大唐订城下之盟,即便是真心缔盟,卧榻之旁竟有百刀雄兵,天子也绝不会放下,非灭突厥不可!”士极的话与候君集格外相似,他们都认为天子李世民恨突厥入骨,虽迫于无奈虚与结盟,但非灭之不可。士极接着道:“这次你有功不赏,又被委以艰阻之任,实则是李元帅一片苦心,要提携于你,让你像当年的霍去病一样,一役而封候。”忠恕点点头:“我一定尽力!”士极道:“突厥游走不定,聚散无常,北方风雪苦寒,前途艰辛,我只叮嘱一句话,你要牢记在心:不逞匹夫之勇,不做意气之斗,一定要保着命回来。”忠恕站了起来,点头道:“叔叔的教诲,我记下了。”他取下曹使者的软剑放到桌子上:“烦请叔叔将令牌转交兵部,这柄软剑,请交李元帅夫人,麻烦她转给周塞的周姑娘。” 士极送到门口,拍着忠恕的肩膀,对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叮嘱道:“如果遇到武显扬,一定要避开他。国恨为先,家仇为轻!” 忠恕按照兵部执事交待的,到幽州平安坊寻找一个叫宋念臣的当地人。平安坊是幽州城里很有名的地方,幽州建城时是个军镇,平安坊是早年军妓们集中居住的地方,现在已经有点破败,这里偏处老城,街道不宽,行人也不多,忠恕向路人一打听,得知宋念臣的大宅就在前面不远,他装作路人,从门前走过。宋宅看来有不少年头了,黑色的高门楼,两扇大门紧闭着,院墙高高,从里面层层房脊可知院子有好几进,是典型的深宅,规模不小,忠恕沿着院墙走了一趟,既没见有人出入,也没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一切显得萧条平静,要说此宅的主人是颇有实力的富商巨贾,做着杀头灭族的违禁买卖,确实不像。忠恕准备夜晚潜入宋宅,探探情况,再决定如何混入他们的商队。 待到夜晚,忠恕找个僻静的地方跃入宋宅,前院黑灯瞎火,看不见人,他贴着墙来到后院,后院很大,正屋与左侧房都亮着灯,侧房里有哗哗啦啦的水声,他来到侧房窗下,透过缝隙向里张望,看清了房里的情形,不由得吸一口凉气,只见房里有两个人,赤裸裸地相对站立着,各人手执一个木桶,身旁是两口大水缸,当面的一个身材魁梧,足有七尺高,胖乎乎的,另一个个子稍矮,背对着窗户,只看到脊梁上成块的健子肉,身材非常健美,二人把水桶汲满了水,劈头盖脸地向对方泼去。此时已是冬天,普通人穿着棉袍还冻得哆嗦,这两人竟然在互相泼冷水,想想都替他们发抖。忠恕随即明白,这两个人是在练习耐受寒冷,要去往突厥苦寒之地,抵受不住寒冷是万万不行的,但像这二人一般训练,普通人早被冻伤了。 忠恕在暗影中挪到正屋窗下,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窗户关得很严实,看不清屋里的情形,他运力于食指,悄无声息地在窗纸上刺了一个绿豆大的洞,透过小洞,看清屋里有两个人正坐着说话,主座上的那人四方脸,浓重的眉毛,约摸四十来岁,客座上那人长相有些奇怪,六十岁左右,留着山羊胡子,高鼻子瘦削脸,像是胡汉混血。只听那老者道:“城头都聚齐了,剩下的散手在本地就能齐活。”主座上的人点点头,道:“安行脚辛苦。《水经注》和《齐民要术》备了几本?”忠恕一愣:《水经注》是一本书的名字,他在阿波大寺见过,城头与散手是什么?那被称为安行脚的老者道:“这两本书在洛阳买到了,可惜都是孤本,我找了个先生,请他用上好的麻纸再誊写一份,明天就会送来。” 主座上的人拿起手边的单子看了看,道:“三天差不多了。我再去看看关防,一到手就走。”那安行脚道:“宋柜头,易州老赵推荐的系马还没到。”那柜头姓宋,可能就是宋念臣。忠恕曾经与走廊上的胡商打过交道,知道他们讲的是业内的行话,所谓柜头,就是商队的首脑,是出钱组建商队的人,行脚相当于商队的领队,系马就是商队的护卫。商队来往贸易,一路上不仅会遇到风霜雨雪,还要防备盗匪响马,甚至还得抵抗官府的洗掠,必须有很强的武力保护,护卫的首领叫飞马,普通护卫叫系马。那宋柜头道:“这个老赵怎么不靠谱?他说那人懂点突厥话,身手又好,就是要价高一些,如果真是那样,也值。如果出发前人到了,你看一看,合适就让他随着走,如果不利落,就说人手够了,给他路费打发回家。” 看来商队的人手还没凑齐,外地的一个系马没到,忠恕心中一动,想到一个混入商队的办法,他悄悄跃出宋宅,来到都督府,独孤士极送走忠恕就出城巡查了,可能两天后才回来,值守的正巧是史良,忠恕把自己的想法一讲,史良知道忠恕负有使命,一口应承,立刻去安排。当晚,忠恕就住在都督府,第二天中午时分,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被押到他面前,押送的都尉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忠恕抽出信纸,见上面有两列歪歪扭扭的黑字:宋柜头:赵大勇,系马一名,帛五匹,钱五千,见面付半。赵果。赵果二字上面,按了个红指印,看来这人就是易州老赵给宋柜头推荐的系马。忠恕让史良在城南门易州方向严查,有可疑的人就带过来,果然找到了人。忠恕问那赵大勇:“赵果是你什么人?”赵大勇不知为何被带到这里,心里发虚,老老实实地道:“同姓同乡,出了五服了。”忠恕问:“你认得宋柜头、安行脚吗?”赵大勇摇头:“我从没来过幽州,不认得他们。”忠恕心里高兴,详细地询问了一下情况,就让那都尉把赵大勇关起来,十天后再发给路费,放他回家。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天快黑的时候,忠恕打扮一番,揣着从赵大勇身上得到的信,来到了宋宅门前,宋宅的大门还是关着的,他轻拍了几下铜门环,不一会听到了脚步声,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探出头来,审视了忠恕一番,问:“你找谁?”忠恕道:“我从易州来,找宋柜头。”那人重新打量忠恕一遍,问:“可有书信?”忠恕道:“有,一会面交宋柜头。”那年青人闪开身子,道:“进来吧。”忠恕进了门,那青年把门闩插好,带着忠恕来到了后院,就看见那安行脚正在院里活动腰肢,那青年对安行脚道:“安伯,从易州来,有书信。”安行脚看了看忠恕,微笑道:“我是安万钧,你是老赵的同乡?”原来这安行脚名叫万钧。忠恕点点头:“我叫赵大勇,从易州来。”安行脚一伸手,问:“书信呢?”忠恕道:“我得亲手交给宋柜头。”那青年道:“宋柜头出去了,这里一切由安伯说了算,和交柜头是一样的。”忠恕装作犹豫一下,把信掏出来,安行脚看一看,道:“这不像是老赵的字啊,是他儿子写的吧?”忠恕知道安行脚不放心,想查问一下,道:“我不知道,是老赵交给我的。”安行脚道:“老赵的刀伤好了吧?现在腿还利落不?”忠恕道:“我不知道他受过伤,不太熟悉。”安行脚道:“老赵没告诉你来做什么事?”忠恕摇头道:“老赵说我会讲几句突厥话,身手好,有个活正适合我,可以小挣一笔,就写个契约,让我画了押,然后交给我一封信。” 安行脚问:“你到过突厥?”忠恕道:“以前跟着人贩马,与突厥人打过交道。”安行脚又问道:“老赵说你身手不错的,练过什么功夫?”忠恕道:“我天生力大,拳脚、刀枪、马槊都可以。”这时那青年在旁笑了起来,安行脚道:“张健,去叫来蛮。”那青年答应一声,转身走向后宅,不一会,就看到一个高大肥胖的人走了过来,一看身形忠恕就认了出来,是昨天晚上冲冷水的那人,这时穿上长袍,看着像个肉柱一样,此人名叫来蛮,可能真有点蛮劲。 安行脚道:“大勇,这是收旗来蛮,也是天生神力,你们比比手劲。”忠恕道:“来蛮太胖,有点臃肿,我把他比下去,不公平。”张健在旁边笑道:“哈哈,来蛮,听到没?有人瞧不起你噢。”来蛮憨憨一笑,伸出手来,道:“就冲这话,我就高看你。”安行脚道:“大家和气,别伤人。”忠恕道:“我知道。”他伸出右手,与来蛮右手握住,来蛮手劲不小,右臂一振,想把忠恕拽倒,忠恕使出清宁生的定劲,上身前倾,化解了他的拉力,双脚纹丝不动,来蛮只使了七分力,见没拉动忠恕,暴吼一声,像炸雷一样,上身的肥肉一抖,将全身的力气贯注于右臂,猛力一拉,忠恕在他拉力将到的瞬间手掌向下一拨,又化解了他的拉力。来蛮见忠恕还没动静,正要再拉,安行脚道:“好了,来蛮,点到为止,你忙去吧。”来蛮很不服气地瞪了一眼忠恕,转身走了。安行脚看着忠恕笑道:“大勇好神力啊。”张健道:“他使诈,故意把力带偏。”安行脚道:“这是极高明的功夫,可不是诈术,大勇,你一路辛苦,让张健带你去吃点东西,一会宋柜头回来,我把信转交给他。” 忠恕和张健一块在后院吃饭时,天已经黑了,安行脚也没再露面,不知那宋柜头回来没有,也不清楚他们对自己有没有起疑心。吃了饭,张健陪着他聊天,忠恕就想打听一下宋柜头的情况,谁知张健很是谨慎,对院子里的情况并不多说。过了好一会,张健出去了,直到半夜才回来,带着忠恕来到前院的一个房间休息,说明天宋柜头要见他。 第二天清晨,忠恕早早就起床,张健过来领他吃早饭,正吃饭之间,安行脚进来了,他的态度比昨天更加和善,笑着道:“大勇,睡得好吗?”忠恕忙站起身来,道:“谢谢安行脚,我不择地,到哪都能睡好。”安行脚呵呵笑笑:“你一看就是个心宽的人,性子好,身手也高,不过实在不巧,宋柜头说你来晚了三天,他已经找好了系马,就不用再辛苦你了。”忠恕听了心里一凉:看来是自己露出了马脚,八成是昨天与来蛮比试,自己不懂得掩饰功力,被他们看破了,他问道:“安伯,我等着钱娶妻成家,能否让我见一见宋柜头?”安行脚道:“宋柜头一早就出去了,临走交待我,不能让老弟白跑一趟,老赵说的酬劳他如数照付,你可以赶在年前娶个漂亮媳妇了。”忠恕心道:看来他们只是对自己不放心,否则也不会花钱让自己走,但又实在找不到不走的理由。安行脚道:“老弟先呆一会,我让张健去取布帛,这些东西不好携带,你看是随身带着还是帮你再雇匹马?”忠恕哪会想要他们的财物,只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道:“麻烦安伯用那钱给我买匹马吧,回家还能用。”安行脚吩咐张健去找马,让忠恕在这里稍候一会,自己就出去了。 忠恕心里盘算:如果这些人拒绝自己随行,应该怎么应付?用都督府令硬压?好像不妥当!偷偷跟着商队,那更不可能,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苦思办法。张健去了好大一会也没回来,看来在这偏僻的地方,买马匹也不方便。 眼看快到中午了,忠恕还没找到应对计策,正在着急,安行脚又回来了,对忠恕道:“大勇,恕老朽食言。刚才宋柜头回来了,说老赵推荐的人我们不用,那是失信于朋友。老朽不会办事,挨了柜头的吵,请你不要介意,这个系马,非你莫属,再加三匹绢算是赔礼,请老弟莫怪!”忠恕正无计可施之时,想不到事情有这样的转折,喜出望外,道:“安伯讲哪里话,我本就是来当系马,额外的东西我不能收。今后就听您的调遣,还望您老多多关照。”安行脚见忠恕很爽快地答应了,高兴地道:“大勇,这三匹绢就算是老朽给你的结亲礼,请你务必收下。”忠恕道:“那我就谢谢安伯了。”安行脚道:“好,你先在院里住下,没事养一养,多吃点肉,增点膘,有事会叫你。” 安行脚走后,忠恕盘坐在床上,思前想后,实在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逆转,多半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他收摄心神,准备入息,忽听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他望向房门,不禁呆住了,只见宝珠一袭白袍,负手站在门外,笑盈盈看着自己,他又惊又喜,跳下床来,问:“宝珠,你怎么在这里?”宝珠笑问:“大勇,你怎么也在这里啊?”忠恕见她称呼自己大勇,一下子愣住了,宝珠笑得更灿烂了:“呵呵呵,想不到你来幽州,是要混进突厥去,呵呵!”忠恕这会反应过来了,指着她:“是你…”宝珠笑道:“当然是我,如果不是我巧施手段,你这会已经扛着布帛回家娶媳妇了。”忠恕急向四周看了看,宝珠道:“别瞅了,人都在后院呢。”忠恕忙把宝珠让进屋里,问:“你不去乌桓了?”宝珠笑着摇头,忠恕呼了一口长气,宝珠笑问:“我不去乌桓,怎么你好像放轻松了?”忠恕被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忙又问道:“你想随着商队回突厥?”宝珠笑道:“我是突厥人,只是路过这里,事情不办了,当然得回去。”忠恕这会才有了头绪,宋念臣偷偷与突厥贸易,必定认识突厥的大人物,达忽尔说萨满教主大萨都普照草原大地,关照突厥人民,可见萨满教在突厥影响之大,宝珠是萨满教的乌兰,估计在教中地位不低,与宋念臣有联系也不奇怪。宝珠笑道:“你一定有满肚子疑问,走,陪我出去走走,路上我慢慢告诉你。”忠恕犹疑道:“安行脚叮嘱我不要外出。”宝珠笑了起来:“放心吧,我早就给他们说好了。” 忠恕陪着宝珠出来,院子中果然没人,不见货物不见人马,看这样子,离商队出发还早着呢。二人出了门,宝珠一指南面:“那边有个集市,走,咱们看看去。”二人并肩向南走去,宝珠这才笑着给忠恕揭开迷底,原来忠恕冒充赵大勇,一进院子宝珠就看到了。晚饭时宋念臣回来,她悄悄躲在门外,听见安行脚和宋念臣说忠恕的事情,安行脚说这个人武功没说的,但绝不是一个挣钱养家的普通武夫,也不像是官府的探子,看不透来路,宋念臣犹豫了一会,说您老这么毒的眼光,竟然还看不透,那他可能真是个厉害角色,咱们还是谨慎些,不摸底的人就不用,给点钱打发走吧,人手紧巴紧巴,少个系马也可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忠恕问:“是你出面请求他们带上我?”宝珠笑道:“亏你长个大脑袋,也不想想,你是我什么人,我非得带上你?我和你的关系一句话说得清吗?再说,这点小事都不会做,我有那么笨吗?”忠恕想想也是,他们萍水相逢,却共经一场生死恶斗,不说个透彻,宋念臣和安行脚是绝不会相信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宝珠见忠恕不言语了,笑道:“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他们不是说少个系马,紧巴着凑合一下就行吗?我就让他们凑合不下去,嘿嘿!”忠恕心里一惊:以宝珠的狠辣手段,说不定又杀人了,宝珠仿佛看穿他的心事,正色道:“你放心,没人因此丧命。我只是使了点小手段,宋念臣他们定好的两个系马于是就吃坏肚子,狂泄了一夜,直到早上还没止住,汤药入口就吐,眼看着躺在床上,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更别提骑马护商了,呵呵!”忠恕这才完全明白其中经过:一下子少了两个系马,宋念臣和安行脚着了急,只能冒险留下自己。 宝珠讲完,咯咯直笑,很是得意,忠恕心里暗暗感激:“安伯疑心那么重,你下泄药,他不会怀疑到你吧?”宝珠头一仰:“绝对不会!这药可是祭祀用的祭品,奉给神仙的,没几人见识过。再说我在此地一个人也不认识,无冤无仇的,怎么会下药?你一来就没出过屋子,也不会怀疑你,呵呵。”忠恕问:“那两个人身体不会受损吧?”宝珠道:“不会,拉个四五天,喝两碗米粥就康复了。”忠恕问道:“你拉我出来逛街,安伯不会起疑?”宝珠道:“我想去逛街,是安伯提出让你陪我的。可能其它人都是本地人,只有你是外来的,当地人不认识,所以才让你来陪我,想不到吧?”忠恕摇头苦笑,其中的曲折实在料想不到。宝珠笑问:“你没想到我会出手帮你吧?”忠恕笑道:“确实想不到。”宝珠又问:“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咱们能算是扯平了吗?”忠恕道:“在幽州台我不是有意帮你,算我欠你的。”宝珠笑了:“看来你不想和我算账,好!我不问你去突厥干什么,你也别问我。”忠恕道:“那我谢谢你!” 二人说着话来到了幽州最繁华的街道,宝珠来自草原大漠,对中原的一切都感觉陌生而新鲜,对当地人来说很平常的事物,她都要观看半天,一个小孩子手持着冰糖葫芦从身旁走过,看那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宝珠问忠恕:“这是什么?”忠恕也没见过,宝珠嘟着嘴央求道:“给我买一个吧!”忠恕这才想起她身上没带钱,在涿州,都是那跟屁虫达忽尔掏钱提货,宝珠让他陪着逛街,原来用意是来付钱,他忙掏钱给她买了一串,宝珠接过,学那孩子的样子用舌头舔了一下,赞道:“真甜!”她专注地吃着糖葫芦,神情与那个孩子无异,如果不是在幽州台上见识过,忠恕绝不相信眼前这天真无邪的姑娘,竟然是一个位高权重杀人如麻的女祭司。 宝珠吃得太快,一串糖葫芦吃完,黄色的焦糖布满了嘴角,还沾到了雪白的脸上,粘嘴粘牙的,说话都不利落了,她用手一擦,脸就花了,手指也粘住了,她求救似地看着忠恕,忠恕拉着她来到一家店铺的后院,打过一盆清水,宝珠用手掬了一把清水泼到脸上,晶莹水珠挂在她白玉似的脸上,就像花朵上的露水,她掬水搓了几下,然后掏出手帕擦拭了脸,这个寻常的洗脸动作,她做得妩媚而优雅,分外好看。宝珠见忠恕直盯着自己的脸,问:“洗干净了吗?”忠恕不好意思地闪过眼神:“没糖了,走吧。” 二人重新逛街,走着走着,宝珠忽然一嗅鼻子,问忠恕:“闻到没,草原的花香?”忠恕一闻,果然有一股花香的气息,幽幽淡淡,若有若无,他向前望去,看见前方有一个大门面,挂着“胭脂斋”的大招牌,道:“那里有个专卖女子用品的老店。”寻着香味,宝珠也看见了胭脂斋,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鲜花呢?走,看看。”她当先走了过去,店铺里充满了花的香味,铺桌上摆放着两排鸡蛋大的瓷器,前一排是碗型的,后面一排是壶型,全都敞开着口,里面盛着一些红色的粉状物,还有一些粉色的软泥,这就是北方的胭脂与香粉了。宝珠闭上眼睛,凑近瓷器,挨个地嗅,脸上一副陶醉的样子。那店老板见宝珠气质华贵,长得粉雕玉琢一般,忙上前道:“姑娘,弊店是幽州的老字号,从汉代开到现在了,脂和粉都是选用昆仑玉磨成的,香料采自雪域高原,最纯净最芳香,香味自然而持久,每年都要进贡,宫里的采办前几天刚走,长安和洛阳的公主命妇,全都用弊店的香粉。”宝珠赞道:“确实清香,有雪莲和冰雪的气息。”那老板竖起大拇指:“姑娘是第一等识货的。我们最有名的胭脂王就用了三成雪莲,不是干花,是刚刚采撷的新鲜雪莲,采后用快马运来,那样才能保有它的清香。”宝珠挨个地嗅,那店老板见生意有望,嘴巴更甜,介绍得更详细。 宝珠失望地道:“可惜啊,这么好的东西却带不走。”店老板道:“本店可以托运。有许多客人不方便携带,订货后本店就派人把东西送去,本店能经营几百年,信誉您绝对可以放心。如果暂时手紧,货到取钱也行。”宝珠笑道:“你误解了,我是说在草原大漠里,风割沙磨的,你就是抹上厚厚一层,一会就被吹得一粒不剩,还没出帐,香味就散完了。”那店老板一怔:“姑娘来自北方啊,这个就巧了,给你说个不传之秘,本店的脂粉,是用红宝石粉拌的,用江南的寒泥和的,别说风吹不走,就是用水洗,连洗三天,犹有余香。”宝珠真有点吃惊了:“有这么厉害?”店老板用根小木棒从一个白色瓷壶中挑出一丁点香粉,举到宝珠面前让她闻了闻,然后倒在自己的左手背上,用右手轻轻搓揉一下,让店伙计取过来一盆清水,一条白毛巾,把毛巾醮了水,使劲地擦拭左手背,直把手背搓得通红,用干毛巾擦了手,把手背在宝珠面前晃了一晃,脸上一副不信瞧瞧的神情。 宝珠一闻,香粉的气味果然不减,这家脂粉店确实有些绝活。商人当然会看客人脸色,见宝珠信服了,马上对忠恕道:“本店从不欺客,价格比长安和洛阳的粉低一成,量大了还有优惠。”显然他把忠恕当作付钱的主了,忠恕还没答话,宝珠道:“这个香粉王,我要一坛。”店老板一愣:“一坛?”宝珠手指一点案上盛水的瓷坛,那瓷坛比那些小碗要大上数十倍,店老板的脸立刻就皱了,伸出两个手指一比,道:“姑娘,这个一小瓶就能用两年的。”宝珠道:“那当然好。我自己不用,是送人的,就要一坛。”店老板苦笑道:“姑娘,恐怕不行啊。”宝珠道:“你说价格好了,一会就有人送来。”店老板的脸皱得像苦瓜:“实不瞒姑娘,小店确实没这么多的存货。”宝珠道:“那就赶快制啊。”店老板作出一副你以为呢的神情,道:“这个东西工艺复杂,最耗时日,一年最多也就制个二两。”宝珠想了想道:“二两也行,都装起来吧。”店老板苦笑道:“实在不巧啊二位。小店两年的粉王,都让本城的宋老板给包了。店面上这些,是小店引客的招牌,也就这么多了。”忠恕心一动:“是北城的宋念臣大掌柜?”店老板点点头:“宋老板生意做得广,应酬也多,是小店最大的主顾啊。不仅这粉王,脂冠和三粉,他都包了五年。”忠恕还想再问下去,宝珠笑道:“老板,打扰您了!”拉着忠恕的袖子就走了出来。 二人走出好远,宝珠道:“你再问下去,店老板就起疑心了。这种香粉在突厥贵妇中肯定很受欢迎,价格不菲,宋柜头已经买断了货。”忠恕道:“香粉在突厥奇货可居,这个还能说得通,但那天我听到他还让人买了书,实在想不透。”宝珠问:“什么书?”忠恕道:“一本叫《水经注》,一本叫《齐民要术》,还有一些,他没提名字。”宝珠问:“那是什么书?”忠恕摇头道:“《水经注》听名字像是神话,《齐民要术》我不清楚。”宝珠想了想,道:“今天有人送了书来,说是什么辞赋。”忠恕道:“他们真不像是做生意的。”宝珠笑道:“他们不像做生意的,你不像做系马的,我不像买脂粉的,咱们都不像样。好了,别乱猜了,宋念臣做这种杀头生意,运的必定不是一般的货物。今天也逛够了,回去吃饭,明天再看。”忠恕诧异:“明天还来啊?”宝珠认真地道:“回去后不知道哪年才能再来,当然得多看看,我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你明天多带点钱啊。” 二人回去,院子里还是冷清清的,除了来蛮和张健,包括安伯都没出现。见到宝恕二人,来蛮憨憨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张健却笑得有点古怪。宝珠道:“大勇,今天你也转累了,明天早点起来啊,咱们到市面上尝一尝小吃。”说完,笑着往后院走了。 忠恕回到屋里,一直猜度宋念臣到底运的是什么货物,又是如何躲过边禁的,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第二天一早,宝珠又拉着忠恕上街,出了宋宅,直奔小吃摊子而去,接连吃了几个小摊,直到她囔着说“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停嘴。忠恕道:“这边的店铺开张得晚,咱们去另一条街吧!”宝珠摇头道:“今天不逛街了,你听我的,咱们试一试两件好玩的东西,我早就想尝试尝试的。”忠恕问:“哪两件啊?”宝珠道:“嘿嘿,坐轿和划船,估计你也没经过。”船和轿忠恕都见过,也坐过船,但坐轿和划船都没尝试过。宝珠道:“看看,我猜中了吧?你去问问,幽州哪有坐轿和划船的地方,要最大的。”忠恕走过去问了问,回来道:“城南官街西边有家租轿子的,再往南三四里,就是运河。现在天冷,没有游船了,但有运粮的大船。”宝珠一扬手:“走,去官街。”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所谓官街就是原幽州总管府,门前有各种租售器物的商贩,只有一家租轿子的,今天是黄道吉日,生意非常好,只剩下一顶单人小轿子,宝珠对忠恕道:“我先坐一回啊!你就骑着马跟着吧。”她钻进轿子里,轿夫把帘子放下来,宝珠道:“卷上去!到运河码头。”那轿夫见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坐轿子也不避人,偷偷笑话,四个轿夫分成两组,抬着轿子就走,忠恕骑马跟在一侧。北方婚娶时的习俗,新娘子坐轿,新郎倌骑马,宝珠和忠恕二人当然不知道,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宝珠笑容满面,星眸流盼,只顾欣赏四周景物,毫不以为意,忠恕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想下了马回去,但见宝珠兴趣盎然,只能在一旁跟着。 运河码头在城南边,是大运河的最北端,宝珠下了轿子,只见运河码头上停泊了十多艘大船,上面插着大唐的旗帜,都是官府运粮物的官船,一艘小船也见不到,除了把守的官军,也没见有百姓来往。这样的大船,两个人当然是不能划的,宝珠显得有些失望。忠恕道:“现在是冬天,冷呵呵的,到了夏天,河面上一定很热闹。”宝珠怅然道:“不知明年还能来不。”忠恕道:“这里离突厥不远,只要你愿意,当然能来。”宝珠望着他,问:“明年你能来吗?”眼中说不清是企盼还是乞求,忠恕转过头:“我不知道。”宝珠叹了口气,道:“看看就足够了,咱们回去吧。”二人往回走,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二人回到宋宅,张健与一个年青人正在院子里备马,见了二人,停了手,对宝珠道:“宝姑娘,刚才安伯让我告诉你们,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让你们准备一下。”宝珠道:“这么快啊!”张健笑笑:“您的物品是安伯亲自准备的,您再点检一下。”宝珠问:“大勇的呢?”张健道:“大勇的东西都放在他屋里了,安伯列了单子,都是必备的,让他自己收拾。”张健心里暗道:这位贵客对大勇好像很上心,不仅让他陪着游玩,还关心他的行装,大勇长得也不如何帅气,想必是她此前没有见过英俊男子,先入为主,喜欢上大勇了。 忠恕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到屋里有一个背包,桌子上有一个手写的单子,上面列了皮氅、皮帽、水袋、粮带等十几种物品,忠恕打开背包,仔细核对一遍,一件也不差。忠恕在张掖见过丝路上的商队,无论冬夏,商人们都随身带着遮头盖脚的大皮氅,白天穿在身上,夜晚扎成袋子钻进去睡觉,忠恕用手摸了摸皮氅的内里,是用狗皮做的,很是暖和,背包里都是些随身用品,吃的东西可能有其它人准备。他来当系马,兵器是必不可少的,但屋里四下瞧遍,也没见到一刀一剑,可能带着武器出城太显眼,怕受盘查,已经安排在城外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天与张健在一起的年轻人来叫忠恕吃饭,进了后院,忠恕就见到树上拴了六匹马,来到吃饭的地方,见宝珠已经到了,两天没露面的宋念臣和安伯也在。宋念臣和安伯、张健的桌子上放置了一大盘肉,宝珠单独坐在一边,面前放置着一碗北方不常见的米饭,还有盘烧豆芽。安伯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示意忠恕和那年轻人坐到自己的身边。吃饭间忠恕知道那年青人叫陈修,也是一名系马。 饭后,陈修、张健和忠恕三人把各人的背包搭在马背上,用四指宽的皮带系好,宋念臣、安伯、宝珠三人在旁看着。等收拾停当,安伯道:“陈修,你和张健跟着柜头先走。”宋念臣三人牵着马先走了,安伯对忠恕道:“大勇,这一路上你就跟着宝姑娘,听她的差遣。你年青,不要怕辛苦。”宝珠道:“安伯,我能照顾好自己。”安伯道:“还是让大勇跟着吧,他身手好,遇到事情能挡一挡。”宝珠笑道:“那多谢安伯了。”安伯道:“天还早,城门没开,咱们巳时再走,我再去后院巡一遍。”说着就往后院去了。 宝珠看着忠恕,笑着问:“为什么安伯不让别人跟着我?”忠恕:“我不知道。”宝珠笑道:“你这人,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刚离开父母的毛头青年,没什么经验,安伯怎么知道你身手好呢?”忠恕道:“我刚来时和来蛮比试了一下。”宝珠一直笑:“他可看不出你习过清宁生,那个傻大个有一身蛮力,摔跤是把好手,论格斗,比陈修和张健要差些。”忠恕早就看出陈张二人武功不错,宋念臣和安伯身手更高。宝珠靠近一些,笑着问:“安伯不会是误会了吧?”忠恕见她笑得古怪,心里一动,不敢乱说,道:“我不知道。”宝珠笑了笑:“既然叫你跟着我,咱们就好好说话,省得路上无聊。” 一直到天快晌午,安伯才领着二人骑马出去,三人来到东门,城门有官兵把守,但并不如何盘查,不知是士极有意放行还是过去就如此松散。安伯在前,忠恕和宝珠二人在后,三人一直向东行了三十里,在一个小村子里停了下来,不一会,宋念臣一行来了,他们先发而后到,显然是为了分散目标,从其它城门出来后绕行一圈赶到这里。 六人稍作歇息继续赶路,宋念臣一骑当先,宝珠、忠恕、安伯紧随着他,张健和陈修走在最后,太阳西落时赶到了长城隘口,在隘门关闭之前穿了过去,然后一直向东北走,此时天已昏暗,四处不见一户人家,宋念臣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带着大家在黑暗中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子,说是村子,实际上只有七八处随便分布的房屋,宋念臣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领着大家直奔一座亮着灯的房子,可能是听到了马蹄声,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人提着风灯走出来,宋念臣也不多话,跳下马来,安伯等人也下了马,随着主人进到屋子里。屋里空间挺大,烧着一盆炭火,暖暖的,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置了一盘烧饼,屋主人满面皱纹,看不出多大年纪,穿着老羊皮袍,戴着狗皮帽子,一句话不说,用手示意大家坐下,安伯用手比划了几下,那主人嘴里啊啊叫着,也用手比划,原来是一个哑巴,但他耳朵又不聋。大家围着炭火坐下,宋念臣从盘子中拿了一张饼,取过一根树枝,把饼穿到上面,举到炭火上烘烤,张健和陈修都学着做,安伯笑着对宝珠道:“宝姑娘,这里只有烧饼,我给您烤一个吧。”宝珠笑道:“不劳动安伯了,大勇,你给我烤一个。”安伯笑了笑,把穿好的烧饼递给忠恕,忠恕学着宋念臣的样子,举得离火近一些,不一会就闻到了饼香,他把烤好的饼递给宝珠,宝珠用手撕着吃了起来,这一路上走得不快,这点行动对宝珠这样的内功高手来说并不如何疲累,但从早饭到现在七个时辰过去了,确实有点饿了,忠恕又给她烤了一个,这才自己吃了起来。那屋主人出了屋,一会忠恕就听到马叫声,显然他去招呼马了。 饭后,安伯把宝珠安排在侧屋休息,安伯和张健住在最靠外的房子,陈修和忠恕则被安排在紧邻着宝珠的房子里。陈修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大皮毡铺到地上,房子低矮,空间很小,只有一个小窗户,门和窗户都烂着洞,屋里阴暗潮湿,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忠恕学着陈修的样子,用带子把皮氅扎成桶状,然后钻了进去,立刻感觉身体被温暖包裹起来。自从修习清宁生后,忠恕晚上多是打坐调息,很少躺下休息,此时入乡随俗,只能和大家一样躺下,陈修一会就打起了呼噜,忠恕凝神倾听,没听到宝珠的动静,不知她能否睡得安稳,这里的条件如此艰苦,这一路上,恐怕还会遇到更困苦的情况,不知道要多少次露宿旷野,如果遇到暴风雪,没找到住处怎么办?宝珠虽然来自突厥,一看就是贵族出身,多半没受过这样的苦,如果吃不了苦,会不会像庭芳小时候那样哭哭啼啼呢?想起庭芳,心头浮现她清丽的面庞,觉得心中暖暖的。 次日清晨,天光刚放亮,宋念臣就起来了,众人跟着起来,收拾捆扎,忠恕学着陈修的样子,把自己的物品装好,这时宝珠也已把东西扎好。忠恕见她衣着齐整,脸色润泽,担心减轻不少,提着她的包先为她整理马匹,然后再整理自己的。宋念臣上了马,带领大家出了村子,沿着道路直向东北方向走去。 这里的景物明显异于长城之内,放眼望去,都是低矮的山丘,山丘起伏不大,上面树木很多,小河和池塘都结了厚厚的冰,比关内寒冷多了。一路上很少见到村庄,偶尔见到农田,都是在丘陵间洼地处一块一块开垦出来的,零零散散,整个白天,只遇到两个在田地里捡拾烂菜的农妇,看她们的装束,像是汉人。忠恕盘算着路程,再往前走,应该就快越过大唐边境进入契丹了。当晚,他们停宿在一个山凹处,那里只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宋念臣与他们很熟悉,六人就与屋主一同挤在地上过了一夜。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官街是原幽州总管府,门前有各种租售器物的商贩,只有一家租轿子的,今天是黄道吉日,生意非常好,只剩下一顶单人小轿子,宝珠对忠恕道:“我先坐一回啊!你就骑着马跟着吧。”她钻进轿子里,轿夫把帘子放下来,宝珠道:“卷上去!到运河码头。”那轿夫见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坐轿子也不避人,偷偷笑话,四个轿夫分成两组,抬着轿子就走,忠恕骑马跟在一侧。北方婚娶时的习俗,新娘子坐轿,新郎倌骑马,宝珠和忠恕二人当然不知道,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宝珠笑容满面,星眸流盼,只顾欣赏四周景物,毫不以为意,忠恕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想下了马回去,但见宝珠兴趣盎然,只能在一旁跟着。 运河码头在城南边,是大运河的最北端,宝珠下了轿子,只见运河码头上停泊了十多艘大船,上面插着大唐的旗帜,都是官府运粮物的官船,一艘小船也见不到,除了把守的官军,也没见有百姓来往。这样的大船,两个人当然是不能划的,宝珠显得有些失望。忠恕道:“现在是冬天,冷呵呵的,到了夏天,河面上一定很热闹。”宝珠怅然道:“不知明年还能来不。”忠恕道:“这里离突厥不远,只要你愿意,当然能来。”宝珠望着他,问:“明年你能来吗?”眼中说不清是企盼还是乞求,忠恕转过头:“我不知道。”宝珠叹了口气,道:“看看就足够了,咱们回去吧。”二人往回走,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二人回到宋宅,张健与一个年青人正在院子里备马,见了二人,停了手,对宝珠道:“宝姑娘,刚才安伯让我告诉你们,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让你们准备一下。”宝珠道:“这么快啊!”张健笑笑:“您的物品是安伯亲自准备的,您再点检一下。”宝珠问:“大勇的呢?”张健道:“大勇的东西都放在他屋里了,安伯列了单子,都是必备的,让他自己收拾。”张健心里暗道:这位贵客对大勇好像很上心,不仅让他陪着游玩,还关心他的行装,大勇长得也不如何帅气,想必是她此前没有见过英俊男子,先入为主,喜欢上大勇了。 忠恕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到屋里有一个背包,桌子上有一个手写的单子,上面列了皮氅、皮帽、水袋、粮带等十几种物品,忠恕打开背包,仔细核对一遍,一件也不差。忠恕在张掖见过丝路上的商队,无论冬夏,商人们都随身带着遮头盖脚的大皮氅,白天穿在身上,夜晚扎成袋子钻进去睡觉,忠恕用手摸了摸皮氅的内里,是用狗皮做的,很是暖和,背包里都是些随身用品,吃的东西可能有其它人准备。他来当系马,兵器是必不可少的,但屋里四下瞧遍,也没见到一刀一剑,可能带着武器出城太显眼,怕受盘查,已经安排在城外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天与张健在一起的年轻人来叫忠恕吃饭,进了后院,忠恕就见到树上拴了六匹马,来到吃饭的地方,见宝珠已经到了,两天没露面的宋念臣和安伯也在。宋念臣和安伯、张健的桌子上放置了一大盘肉,宝珠单独坐在一边,面前放置着一碗北方不常见的米饭,还有盘烧豆芽。安伯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示意忠恕和那年轻人坐到自己的身边。吃饭间忠恕知道那年青人叫陈修,也是一名系马。 饭后,陈修、张健和忠恕三人把各人的背包搭在马背上,用四指宽的皮带系好,宋念臣、安伯、宝珠三人在旁看着。等收拾停当,安伯道:“陈修,你和张健跟着柜头先走。”宋念臣三人牵着马先走了,安伯对忠恕道:“大勇,这一路上你就跟着宝姑娘,听她的差遣。你年青,不要怕辛苦。”宝珠道:“安伯,我能照顾好自己。”安伯道:“还是让大勇跟着吧,他身手好,遇到事情能挡一挡。”宝珠笑道:“那多谢安伯了。”安伯道:“天还早,城门没开,咱们巳时再走,我再去后院巡一遍。”说着就往后院去了。 宝珠看着忠恕,笑着问:“为什么安伯不让别人跟着我?”忠恕:“我不知道。”宝珠笑道:“你这人,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刚离开父母的毛头青年,没什么经验,安伯怎么知道你身手好呢?”忠恕道:“我刚来时和来蛮比试了一下。”宝珠一直笑:“他可看不出你习过清宁生,那个傻大个有一身蛮力,摔跤是把好手,论格斗,比陈修和张健要差些。”忠恕早就看出陈张二人武功不错,宋念臣和安伯身手更高。宝珠靠近一些,笑着问:“安伯不会是误会了吧?”忠恕见她笑得古怪,心里一动,不敢乱说,道:“我不知道。”宝珠笑了笑:“既然叫你跟着我,咱们就好好说话,省得路上无聊。” 一直到天快晌午,安伯才领着二人骑马出去,三人来到东门,城门有官兵把守,但并不如何盘查,不知是士极有意放行还是过去就如此松散。安伯在前,忠恕和宝珠二人在后,三人一直向东行了三十里,在一个小村子里停了下来,不一会,宋念臣一行来了,他们先发而后到,显然是为了分散目标,从其它城门出来后绕行一圈赶到这里。 六人稍作歇息继续赶路,宋念臣一骑当先,宝珠、忠恕、安伯紧随着他,张健和陈修走在最后,太阳西落时赶到了长城隘口,在隘门关闭之前穿了过去,然后一直向东北走,此时天已昏暗,四处不见一户人家,宋念臣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带着大家在黑暗中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子,说是村子,实际上只有七八处随便分布的房屋,宋念臣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领着大家直奔一座亮着灯的房子,可能是听到了马蹄声,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人提着风灯走出来,宋念臣也不多话,跳下马来,安伯等人也下了马,随着主人进到屋子里。屋里空间挺大,烧着一盆炭火,暖暖的,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置了一盘烧饼,屋主人满面皱纹,看不出多大年纪,穿着老羊皮袍,戴着狗皮帽子,一句话不说,用手示意大家坐下,安伯用手比划了几下,那主人嘴里啊啊叫着,也用手比划,原来是一个哑巴,但他耳朵又不聋。大家围着炭火坐下,宋念臣从盘子中拿了一张饼,取过一根树枝,把饼穿到上面,举到炭火上烘烤,张健和陈修都学着做,安伯笑着对宝珠道:“宝姑娘,这里只有烧饼,我给您烤一个吧。”宝珠笑道:“不劳动安伯了,大勇,你给我烤一个。”安伯笑了笑,把穿好的烧饼递给忠恕,忠恕学着宋念臣的样子,举得离火近一些,不一会就闻到了饼香,他把烤好的饼递给宝珠,宝珠用手撕着吃了起来,这一路上走得不快,这点行动对宝珠这样的内功高手来说并不如何疲累,但从早饭到现在七个时辰过去了,确实有点饿了,忠恕又给她烤了一个,这才自己吃了起来。那屋主人出了屋,一会忠恕就听到马叫声,显然他去招呼马了。 饭后,安伯把宝珠安排在侧屋休息,安伯和张健住在最靠外的房子,陈修和忠恕则被安排在紧邻着宝珠的房子里。陈修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大皮毡铺到地上,房子低矮,空间很小,只有一个小窗户,门和窗户都烂着洞,屋里阴暗潮湿,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忠恕学着陈修的样子,用带子把皮氅扎成桶状,然后钻了进去,立刻感觉身体被温暖包裹起来。自从修习清宁生后,忠恕晚上多是打坐调息,很少躺下休息,此时入乡随俗,只能和大家一样躺下,陈修一会就打起了呼噜,忠恕凝神倾听,没听到宝珠的动静,不知她能否睡得安稳,这里的条件如此艰苦,这一路上,恐怕还会遇到更困苦的情况,不知道要多少次露宿旷野,如果遇到暴风雪,没找到住处怎么办?宝珠虽然来自突厥,一看就是贵族出身,多半没受过这样的苦,如果吃不了苦,会不会像庭芳小时候那样哭哭啼啼呢?想起庭芳,心头浮现她清丽的面庞,觉得心中暖暖的。 次日清晨,天光刚放亮,宋念臣就起来了,众人跟着起来,收拾捆扎,忠恕学着陈修的样子,把自己的物品装好,这时宝珠也已把东西扎好。忠恕见她衣着齐整,脸色润泽,担心减轻不少,提着她的包先为她整理马匹,然后再整理自己的。宋念臣上了马,带领大家出了村子,沿着道路直向东北方向走去。 这里的景物明显异于长城之内,放眼望去,都是低矮的山丘,山丘起伏不大,上面树木很多,小河和池塘都结了厚厚的冰,比关内寒冷多了。一路上很少见到村庄,偶尔见到农田,都是在丘陵间洼地处一块一块开垦出来的,零零散散,整个白天,只遇到两个在田地里捡拾烂菜的农妇,看她们的装束,像是汉人。忠恕盘算着路程,再往前走,应该就快越过大唐边境进入契丹了。当晚,他们停宿在一个山凹处,那里只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宋念臣与他们很熟悉,六人就与屋主一同挤在地上过了一夜。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次日继续向北,山上的树木高大起来,不见了田野,道路穿行在一条山谷中,地上明显有车马行过的印记,谷中风很大,吹得人张不开嘴,宝珠取出一条毛巾捂在脸上。到太阳偏西时,前方的山谷中出现一座建筑,是用石头建造的营垒,壁垒只有一丈来高,七八丈宽,低矮粗糙,木门上面飘扬着一个红底黑边的大旗,中间是醒目的“唐”字,看样子是个唐军兵营,这个位置很是关键,它建在山谷正中,两边是陡峭的山体,只要控制了这里,就掐断了来往的通路。 离兵营还有三四百步,只听前方一声哨响,忠恕看见站在城头的守卫向着他们的头顶射了一枝响箭,宋念臣示意大家停下,他跳下马来,一个人走上前去,走到城下,和士兵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就见城门开了,宋念臣走进营垒,忠恕注意到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城门又开了,宋念臣现了身,安伯道:“咱们走吧。”陈修牵了宋念臣的马,五人来到城门,下了马,步行着通过兵营。 忠恕见这个兵营不大,建有十七八座木屋,大约能驻守五百人,但在营垒里操练的只有三四十人,其它人可能向北巡逻去了。宋念臣牵着马,带着大家徒步穿过兵营,竟然无一人盘问,看来宋念臣早就把守军买通了。出门后众人上马,沿着山谷继续向北行去,前方应该就是契丹人的地盘了。太阳一落山,谷底就起了风,风在山谷里呼啸着,吹得落叶哗哗乱舞,忠恕见宝珠还穿着那一袭长袍,心里有些担忧,对她这样的内功高手,寒冷并不是问题,但她刚刚受过重伤,还是要小心保养。一直到天黑,一行人还没走出山谷,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以忠恕那样的眼力,也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四周景物,但宋念臣在前边速度不减,一直不停,也不知他是如何辨认道路的。直到子夜时分,忠恕感觉到山谷变得很是宽阔,宋念臣停了下来,安伯点着一枝火把,在这黝黑之夜,在旷野上举着火把,也仅能看清左右一丈的景物,丈外则是浓重的黑暗,风把火焰吹得横成一线,安伯举着火把当先领路,从山谷左边的一个缺口穿过,离开了道路,在崎岖的山壁上行走了三四里,来到一片平缓的山丘地带,又穿过一片密密的小树林,就看见前面山凹里有两个破烂的用园木搭建的窝棚,窝棚没有门,里面铺满了树叶,看来这就是他们今晚的住地了。 次日他们从宿营地折向西北行去,这里已经没有明显的道路,一会翻越山岭,一会穿越树林,多数时间需要下马步行,走得非常辛苦。忠恕无意中发现在前边带路的宋念臣避着众人,把一个挂在小树上的布条收进口袋,看来是前边有人留下了信号。黄昏时终于来到了开阔地,左右两边已经看不到山峦,映入眼帘的是起伏的草原和一块块的树林,再往前走,竟然看到了毡房和成群的牛羊,放牧的是髡发的契丹人,看来已经走出大唐边境,进入契丹地界了,宋念臣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一路上他一直脸色凝重,绝少说话,看来到了此处才算是彻底躲过了唐朝的边禁检查。唐军都能被他买通,契丹人和突厥人自然不在话下,忠恕猜想商队的其它人一定分批出发了,货物和兵器也被他们像蚂蚁搬家似地零星偷运出来,这中间需要打通无数的关节,需要经营多年的关系,任一环节出错,可能就前功尽弃。当天晚上,他们驻扎在一个契丹村庄,宋念臣竟然请大家喝酒,看来心情不错。 次日,一行六人继续向西北行去,此地多是莽原,牧草稀疏,不见树木,非常的荒瘠,偶尔能看到迁场的牧群,安伯会契丹语,遇到牧人就停下来说几句。中午时分,前方出现一片建筑,像一个大村庄,隔了很远,忠恕就发现村口有人在骑马瞭望,看见自己一行,挥着手打马跑了过来,宋念臣笑出声来,看来这里就是他们汇集的地方,那骑手来到跟前,向宋念臣拱手道:“宋柜头,大家都到了,一匹马一个人都不少。”宋念臣笑道:“飞马辛苦。”飞马,就是负责护卫商队的系马们的头领。忠恕见那飞马三十五六岁年纪,赤铜色的脸,中等个,背着一张大弓,双手不执马缰绳,看来骑术精良。那飞马当先领路进了村,只见在村子的中央有一块不小的平地,拴着三十来匹马,还有二十多头骆驼,一二十个青壮正在整理货物,来蛮高大的身影最为醒目,果然商队是在此集中。这时从屋里迎出来四五个人,当先的是一个年老的契丹人,身后是两个汉人,最后面竟然是两个胡人。那契丹人上前和宋念臣抱了抱,说了一通契丹话,不用翻译,也知道是些欢迎词语,宋念臣客套一番,和安伯随着契丹人进了屋。 宝珠低声对忠恕道:“我看到胡人就心烦。”忠恕想她在突厥一定没少被胡人暗算,道:“这两个胡人像是纯粹的生意人,没练过内力。”宝珠点头:“胡人只认钱财,在突厥装神弄鬼挑动事端,大可汗又宠信他们,很是无奈。”忠恕道:“是因为大可汗贪图钱财吗?”宝珠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话很精辟啊,咱们不谈这个,一会去给我找个人家,我想换换装。” 就在这时,忠恕看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来蛮一把扯住他,问:“法琳,谁又打你了?”法琳看着只有十五六岁,还没成年,一袭灰布长袍,戴着当地少见的棉布帽子,满脸是泪,看到来蛮,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来蛮拍着法琳的背,骂道:“这些契丹狗,又欺负出家人,走,我去给你出气。长儒,操家伙!”来蛮称法琳是出家人,宝珠和忠恕都是一怔,契丹人也信萨满教,但萨满不能算是出家人,难道法琳是道士?这太不可思议了。旁边一个敦实的青年大声道:“对付这些契丹熊包还用家伙!我一双拳头就能打倒一片,走!”看来他叫长儒,来蛮正要走,陈修忙道:“你俩又打架,当心柜头责骂。”法琳扯着来蛮的衣袖哭着往外挣,不愿去,来蛮道:“别怕,这次我破上了,就是柜头抽我鞭子也要出这口恶气。”法琳哭着不肯走,来蛮放开手,法琳正使劲往外挣,不防来蛮松手,扑通一声摔到地上,帽子也摔掉了,露出一个光头,竟然是个和尚,来蛮道:“你不用去了,在这里等我,一会给你吃热饼。”长儒扶起法琳,把他交给一个同伴,和来蛮一起向村东面跑去。 如果在西域的大沙漠里遇到一个和尚,并不算稀罕事,佛法本就是西方世界的,一千年来不断东渐,东来传法西去求经的僧人每个年代都有,但在这蛮荒的契丹,竟然有一个汉人和尚,实在是怪异。宝珠拉了拉忠恕,道:“走,咱们也看看去。”他们来到村东口,就看见离村子二百来步有个不大的建筑,四周竟然有半人高的围墙,飞檐红壁,有点像中原的寺庙,来蛮和长儒就是跑进了那里,忠恕和宝珠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来蛮和长儒从屋里冲了出来,来蛮大声叫道:“宝相师父!宝相师父!”这时从屋外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来施主!贫僧在这里。”忠恕和宝珠跟着来蛮二人转到屋外,就看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四十来岁的人正在用手抠墙壁上的东西,忠恕一看,原来庙墙上被钉了大小七张血淋淋的动物毛皮,有猪皮,有兔子皮,还有一张鹿皮,每张都像是刚从动物身上剥下,散发着血腥味,鲜血渗入墙壁,污秽一片。 那宝相师父见到宝珠和忠恕,眼里露出惊讶神色。来蛮冲上去一把扯下鹿皮,扔到一边,墙壁的泥皮也被带下了一大块,那宝相忙不迭地拦住:“来施主,慢扯慢扯!”来蛮怒道:“狗契丹欺人太甚,一会我就举了这狗皮,到村子里骂一圈。”宝相苦笑道:“我们师徒都习惯了,你上次骂个过瘾,他们怕了你,你一走,他们依然故我,骂了也是白骂,搞不好日后还会被揍一通,划不来。”来蛮道:“这次来个狠的,你说到底是谁干的,我去打扁他们。”宝相连连摇手:“说不得,说不得!”忠恕明白这可能是当地契丹人干的,他走上前去,一手按着皮毛的边缘,一手捏着钉子的头,想把钉拨出来,手指一使力,竟然没拨动,他把钉子周围的皮毛向下按了按,加大气力,才拨出一颗钉来。宝相向忠恕施礼:“多谢施主援手!”宝珠也上前帮忙,一会二人把墙壁上的皮毛都揭了下来。 长儒道:“宝姑娘,你和大勇回去吧,里面还有更气人的,我和来蛮帮宝相师父清理一下。”宝相也向宝珠施礼:“女施主请回,此地血腥,不宜久留。来施主、秦施主,二位也请回,顺便劝法琳也回来吧。”宝珠道:“我是敬神之人,今天要看看契丹人如何亵渎神灵。”说完,不理宝相的劝阻走进庙里。只见庙堂里塑了一尊三尺来高的佛祖坐像,旁边是较小的阿难和迦叶的立像,佛祖像被棍子打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泥胎,阿难和迦叶腰间各被围了一张兽皮,像是围着血裙子,屋里地上,扔了十几只剥皮去头的小动物,屋角有一个简陋的灶台,上面有一口铁锅,竟然也被扔了两只老鼠进去,忠恕只感到一阵恶心。来蛮道:“宝相师父,这是硬要逼你走啊。”宝珠上前,把锅里的东西提起来,扔到地上。忠恕、来蛮和长儒三人把地上的秽物捡起来,出门远远扔到屋外的沟里。屋里只剩下宝珠与宝相,宝相双手合十,闭着眼,嘴里嘟嘟着诵经。 宝珠问道:“大师,您从哪里来?”宝相合十:“贫僧宝相,十年前从太原大莲花寺来此,是个只会念经的和尚,可当不得大师的称呼。”宝珠道:“大师意念如钢,奈何民心似火,大师若想弘法,须用霹雳手段,以火攻火才是。”宝相苦笑道:“谢女施主谕示!我佛只有手段如水,并无施主所说的霹雳手段啊。”宝珠道:“非雷霆不足以显天威,非霹雳无以惩恶人。大师一味顺从,只怕未能扬法而身先去了。”宝相还是苦笑:“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身饲虎,以体饴鹰,我教就是以苦难说服众生,从不敢修萨满祭司之法。”宝珠一愣:“大师知道我是萨满?”宝相道:“女施主威势如虹,白气冲宵,必是常与上天沟通之人,如果贫僧猜得不差,女施主应该是山河大地的主祭之人。”宝珠道:“大萨都任我为乌兰。”宝相道:“乌兰与逐利之人混在一起,看来乌桓山冬祭不顺啊!”宝珠见这个穷乡僻壤貌不惊人的和尚竟然对本教如此了解,心里无比震惊,宝相又道:“上风下洄,此后一旬,西方必有大风雪,乌兰多多保重。”这时,忠恕三人回来了,宝相见三人手上沾满了血迹,又闭眼诵了几句经文,宝珠道:“大师,天道在西方。如果哪天您要到突厥弘法,我们再相见。”宝相道:“谢女施主提醒,贫僧不知道有无这个因缘。” 四人告别宝相回去,一路上来蛮愤愤不平,不断咒骂契丹人,秦长儒道:“这个老和尚也是执拗,利利落落地把欺负他的契丹人说出来,我们给他打服了,不就没这些窝囊事了吗?”来蛮恨得一拍手:“不执拗怎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怜了法琳那孩子!他一定是老和尚拐带来的。”回到村子里,法琳已经不再哭了,几个年青人围着他说话,来蛮道:“法琳,庙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宝相师父让你回去。”法琳立刻阴了脸,泪水涌到眼眶,众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哄了回去。 晚上吃过饭,宝珠道:“安伯,我想出去走走。”安伯道:“夜里冷,披上大氅吧。大勇,你陪着宝姑娘。”二人出了门,宝珠向西走去,忠恕问:“不去东边?”宝珠笑问:“为什么要去东边?你要找宝相师父吗?”忠恕摇头:“我看你和他聊得投缘,临走时好像话里有话。”宝珠停下脚步,问:“大勇,你比外表精明多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忠恕道:“我乱猜的,这个师父和你一样,都是敬神的人,而且还有一身非常厉害的武功。”宝珠道:“我可没看出来。”忠恕道:“契丹人用铁钉把兽皮钉在墙上,我使了最大的力才抠出来,宝相师父随随便便就抠下来了。”宝珠噢了一声:“难道他的武功比你还高?”忠恕道:“应该是的。”宝珠又问:“他练的是清宁生还是别的什么?”忠恕道:“我不知道。”宝珠道:“认识你这几天,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我不知道”忠恕苦笑道:“我见识少,觉得世上许多事都是我不知道的。”宝珠道:“人活不过百年,经历有限,当然不知道的事情多。”忠恕问她:“当地人为什么非要赶走宝相师父呢?”宝珠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佛法讲究持六斋,不杀生,食素食,这些契丹人打猎为生,茹毛饮血,宝相师父一定常在他们面前讲佛法,把他们讲烦了,又不好杀他,只能用那种方式撵他师徒离开。” 忠恕心想事情八成就是如此,你劝豹子不吃肉,有违它的本性,如何能成功呢?他又问:“你们突厥人也是杀生食肉,你劝他去突厥弘法,不也是一样的结果吗?”宝珠道:“是啊,结果应该一样。”忠恕问:“那你还劝他去?”宝珠笑道:“我为什么不劝他去呢?”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宝珠眼睛中的狡黠,忠恕叹了一口气,宝珠问:“你为什么又叹气呢?”忠恕道:“我见过许多信神的人,为了敬奉神灵,一辈子都在修炼受苦,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宝珠噢了一声:“你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吗?”忠恕点点头:“像宝相师父这样,明明有一身本领,却坚持着挨打受气,像你,明明是一位尊贵的姑娘,却为了祭祀,甘冒性命危险,受这么大的罪。”宝珠道:“大勇,你别夸我了,除了你三伯、宝相、我,还有谁是这样?”忠恕正想说阿波大寺里人人如此,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宝珠道:“你不像是在寺庙里长大的啊。”忠恕道:“你又套我的话,我不说了。”宝珠咯咯笑了起来:“还挺机警。好,咱们有君子协定,你不问我,我不问你。不过我有把握,有一天你会求着告诉我出身来历,我就是想不听都不行。”忠恕不信:“那怎么可能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离开契丹人的村子时,忠恕终于成为一支小型商队的一员。这个商队有二十几人,三十四匹马,二十二头骆驼,与走廊上的商队比规模较小,各人的行包都挎在马背上,货物都捆扎好,放置在骆驼上,每个包都不大,看不出里面的货物,但从外形看,不像是走廊上胡人商队常常贩运的丝绸。宋念臣依然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来蛮提着一杆长枪紧随其后,来蛮是商队的收旗,就是旗手,但并没见他手持旗帜。安伯和那两个胡人走在中间,与宋念臣间隔一二里,留着黄色短发的胖胖胡人叫虞大宏,另一个绿眼睛胡人叫安伽蓝,大家都叫他们宝头,看样子是商队里很重要的人物。飞马名叫达士可,领着二十个系马分布在队伍里,照应周围,他背上插了几面彩色的小旗,马上挂着大弓,在队伍前后来回飞驰,就像一个典兵的大将。忠恕和宝珠走在队伍的后方,与前后都有不少距离,忠恕虽然也是系马,但安伯明确告诉他,他的使命就是照顾宝珠,可以不听飞马达士可的指挥。 此时天寒地冻的,那些系马们还都穿着棉布长袍,来蛮更是只穿着一件夹袍,袖子撸起老高。早上出发时,宝珠还穿着昨天的长袍,忠恕为她整理行装,直接把她包里的那件狐皮皮氅拿了出来,强逼着她披在身上,宝珠打趣道:“你是想把我热死吗?”那天给她疗伤时,忠恕就发现她练的是雪魄冰魂一类的内力,忠恕曾听贾明德提过三两句,说在大漠之北,有高人修炼极寒真力,这种真力修习艰难,修成之后,食冰卧雪,不惧风寒,与清宁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还是怕宝珠没有完全康复,再往前走,风雪更大,天气更冷,不知宝珠能否撑得下去。宝珠见他呆愣着,嗔道:“你真没眼力劲,拿了这皮氅,不知道那顶皮帽是与它配套的吗?”包里还有一顶灰色的狐皮帽子,忠恕拿了出来,宝珠一拧身,示意忠恕帮她戴上,忠恕看周围没人关注,就举着帽子给她戴了上去。 忠恕和宝珠并排骑着马,跟在队伍中间,极目望去,前方尽是缓缓起伏的草原,冬季草木凋零,地上结着冰霜,除了天上偶尔出现的苍鹰,四周竟然看不到活物,不知道这里是契丹还是已经进入了突厥。系马们好似对这些地方很是熟悉,极为放松,陈修等几个年青人可能觉得路上无聊,吆喝着尽情策马向前奔跑,然后在十里外停下来等候大队。 张健和一个叫王交的系马今天当大挎,就是整个商队的收队,走在队尾,但秦长儒自出发后就不断找地方解手,始终拖在队伍的后面,张健不得不经常离队等候他。待到中午时分,秦长儒追上了宝珠和忠恕,忠恕见他愁眉苦脸的,一手捂着肚子,上身几乎都要伏到马背上,显得很是痛苦,忙问道:“秦大哥,你不舒服?”秦长儒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宝珠乞求道:“宝姑娘,救救我!”宝珠看了看他,笑道:“你信不过我,自己尝了一下?”秦长儒无力地沉了沉头:“我错了!”宝珠道:“我没带解药。”秦长儒都要哭了:“求您了!”宝珠道:“有个土办法,就怕你嫌脏,下不了嘴。”秦长儒又是一句:“求您了!”宝珠道:“接住新鲜的马粪,挤出其中的水分趁热喝下,也能医好。”秦长儒不声不响,回头等张健去了。 等秦长儒离得远一些,忠恕低声责备道:“宝珠,你给他下药了?”宝珠笑道:“哪有的事?我让他给那些契丹人水里加点料,没想到他信不过我,自己尝了尝。”忠恕一愣,随即明白她想替宝相师徒出头,要整治那些不敬神的契丹人,秦长儒可能不相信她的药有那么厉害,稍稍点了些尝尝,因此变得跟那两个系马一样狂拉不止,在这风劲苦寒的野外,武功再高的人,拉一天也会丧命。忠恕责怪道:“不是喝腕米粥就能医好吗?他已经拉成那样子,干吗还要糟贱他呢?”宝珠笑道:“这个家伙昨天一直偷偷瞄我,心意不正,本就应该小小惩戒一下,又不信任我,让他喝点马粪算是轻的。”忠恕真是哭笑不得:“你长得这么齐整,偷偷看你的人多了,难道都要整治一番?”宝珠笑得眼睛冒出光来:“我怎么会那么无知!心意不正的人我才惩戒。”忠恕质问她:“难道你已经修炼成天眼,能看懂人心,知道哪些人心正,哪些人心歪?”宝珠不笑了,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我看不懂人心,但上天给我感应,能感觉人心!比如你,经常偷瞄我,但那是因你对我关心,我只会感激,绝不会害你。”忠恕被她点破心事,脸涨得通红,呐呐半天,道:“你的伤还没好,我怕你吃不消。”宝珠抿着嘴,看似想极力忍住笑。忠恕忙转换话题:“昨天宝相大师说会有大风雪,不知是否真的。”宝珠笑道:“大勇,你是想考验我的神力?”忠恕道:“不是,我知道你会观天象。那天在幽州台,曹使者说半夜二更月亮会从乌云里冒出来,竟然真地如此,我很是佩服的。祆教、佛教、还有你们萨满,都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奇能。”宝珠盯着他:“道家没有吗?”忠恕知道她又在套话,不敢接腔,转换话题道:“如果遇到持续的暴风雪,像这样四周没有一个庇护处,就是人能扛得过去,那些马和骆驼也不行的。” 宝珠看了看忠恕,低声道:“宋柜头和安伯他们常走这条路,你能想到的,他们一定想过了。你注意没有,这些天无论道路多么难寻,我们竟然没一次走错?”忠恕点点头:“宋柜头一定把路记得烂熟。”宝珠道:“像这样四周光秃秃的,连颗小树都没有,天上没有太阳,夜空没有星星,怎么辨识道路?”忠恕想了想:“我不知道。”宝珠道:“马!是他们的马!”忠恕听说过老马识途的故事,宝珠道:“你看到没?有几个系马都骑着大宛的良马,宋柜头、安伯,还有那两个胡人的坐骑却都不显眼,马身矮短,毛色还不好。”忠恕想了想,确实如此。宝珠道:“那是突厥北方最耐寒的卧雪马,听名字你就知道不怕冷,这马记性好,草原上没有树木没有石头,它们却能记住几千里外的道路,这几匹坐骑一定曾在中原与突厥之间多次往返。”忠恕道:“这么说他们肯定知道躲风雪的地方。”宝珠笑道:“应该如此,也可能有意外。草原上的天阴晴难测,有时大旱十年,有时雪下半年,有一年连大可汗的牙帐都被雷打了,几个大萨满都没护持住,何况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大漠,那里的天气更难预测,有点意外也算正常吧。” 天色将暗时,远方出现了几顶毡帐,前队就在那里停了下来,忠恕走到近前,发现毡帐都已破烂,有的顶上少了一半,有的没门,有的帐围上到处是洞,可能有牧民夏季在此驻扎,冬季他们赶着牧群转场了,就把破烂毡帐遗留在此处。安伯指挥着众人把货物卸下,将骆驼牵进帐里,让它们卧在帐围的破洞前面,正好挡住那些破洞。系马们把每四匹马串在一起,相互间的缰绳有长有短,这样它们只能慢慢转着圈子吃草,跑不了多远。忠恕注意到宋柜头、安伯和那两个胡人的坐骑拴在一起,就停在他们的毡帐外面。 宝珠居住的毡帐紧挨着忠恕的,帐底很是平整,但顶上破了七八尺大的洞,忠恕把她的马包提进帐里,将毛毡在地上铺好,用手拍了拍,觉得足够厚实,然后取来自己的毛毡,用绳子拴着堵在帐顶,毡帐里立刻显得温暖许多。 忠恕与张健等七人挤在一个帐里,秦长儒也在,他把毛毡在帐中央铺就,张健笑着把他的毛毡提起来,放置到离帐门最远的地方,秦长儒涨红了脸,也不说话,躺下就睡,看来他真地按着宝珠的土方将肚子医好了,可以想象中间过程是多么不洁净。忠恕躺下,照例凝神听了听宝珠的动静,没发觉什么异常,自己才进入调息,当晚他睡得非常踏实,偶尔被值夜人的马蹄声惊醒一次。 忠恕醒来一出门,就看见眼前白茫茫一片,原来晚上下了一场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苍黄大地变成了银白世界,宋柜头的马卧在雪里,毛上沾满了雪块。达士可指挥着系马们给所有马匹戴上护眼,如果太阳出来,阳光刺眼,马的眼睛被雪地反射的阳光刺激,轻则红肿流泪,重则致盲失明,所以需要为马带上护眼,奇怪的是骆驼却不用捂眼。忠恕见陈修等人把棉巾掏出三个小洞捂在脸上,露出鼻子和眼睛,也跟着照做,宝珠则用一片白色轻纱罩在面庞上。 天上不断飘下小雪粒,商队并不停留,冒雪出发,一直向西北,此时在外握缰的手已经冻得生痛,有几个系马披上了皮氅,偶尔见到冒雪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年青的系马们都会追逐一番,一天下来,打到了几只野兔和雪鸡,晚上宿营时,穿在长刀上烤一烤,四周弥漫一片肉香,系马们抢着吃新鲜的烤肉,忠恕看到张健撕扯下一条兔腿,笑着递给秦长儒,秦长儒抓过来扔到一边,引得大家哄笑起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忠恕调息一会,觉得内力已经恢复,就站了起来,只见戈壁消失了,白茫茫全是积雪,沟和石墙都不见了,商队的人马骆驼在雪地中踩出了一个大院子,商队的人马货物都挤在一起,秦长儒、苏奴儿等人关切地看着他,他突然想到怎么没见宝珠,转身一瞧,不由得心头猛震,只见宋念臣的马倒在地上,在马尸旁边坐着两个人,安伯背对自己盘坐着,双掌抵在一个人的后背上,那人不是宝珠又是谁!忠恕跑到宝珠面前,只见她双眼紧闭,脸上挂着冰碴,面呈冰雕一样的冷白色,他一搭宝珠的手腕,就像抓住冰柱一样,寒气刺得他一激灵,他忙用真气探她内息,真气竟然刺不进去,连她的经络也似结满了冰块。忠恕大急,顾不得许多,左手伸进皮氅探她胸口,触手也是一片冰凉,再探手内衣里,这才发觉她还有极其微弱的心跳。 安伯满脸汗水,白气从毡帽下沿往外冒,他竭尽全力想把内力输入宝珠的经脉,显然还没成功。宝珠在幽州台中毒晕倒时,忠恕就发觉她修炼的是一种非常独特的阴冷内功,受伤后经脉结冻淤塞,无法输入内力,最后把真气直灌入丹田,才让她苏醒过来。忠恕此时顾不得自己头痛,在宝珠身前盘腿坐下,闭目运息,觉得真气充沛之后,右掌抵住她的丹田,运力猛冲,一顿饭的功夫过去,终于感到宝珠凝结的丹田接纳了一缕真气,就像坚冰初化,非常缓慢,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宝珠的丹田处才有了一丝暖意,忠恕伸左掌抵在她的膻中穴,想催动真气在两个穴道之间流动。忠恕刚从昏迷中醒来,尽全力施为,很是疲累,头痛得想要裂开,但宝珠正处于生死关头,他顾不得思虑自己会不会受伤,清宁生全力催动,终于使真气在宝珠的任脉流动起来。后边的安伯支撑不住,头一低歪倒在地,张健忙把他扶起来。 打通了一段经络,下一步就轻松一些,一个时辰后,终于使真气在宝珠的任督二脉之间流转,忠恕感觉到她的心跳加快一些。 陈修的内力也不错,他见忠恕辛苦,就坐在安伯的位置,想从宝珠的后背输力,手掌刚碰到宝珠的后背,只觉得一股寒流透过厚厚的皮氅冲了过来,差点把手掌冻住,吓得他连忙撤掌站起,搓了好半天才把寒气逼走。 等真气在宝珠全身游走三遍,把寒气逼出经脉,忠恕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了下去。宋念臣把他扶起,在背上轻轻推拿,忠恕得他之助,喘息好一会,才觉得真气有所恢复,只见此时宝珠脸上的冰碴已经融化,他伸出袍袖,想把她脸上的冰水拂拭一下,袍袖上沾了尘土,把宝珠白玉似的脸抹花了。伸指在宝珠的鼻端探了探,已经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呼吸,知道宝珠一会就将醒转,忠恕这才放下心来。宋念臣在他身后道:“大勇,你伤得不轻,又耗损真力,还是调息一会吧。”忠恕转头看了看,见宋念臣好像并没受伤,道:“谢谢柜头!我没什么大碍。”宋念臣道:“别谢我,是我应该谢谢你。”忠恕以为他谦虚,道:“如若不是您和飞马,恐怕我早在雪下冻僵了。”宋念臣摇摇头:“惭愧!是宝姑娘救了你,不是我们。”忠恕疑惑地看着他,这会安伯缓缓道:“你去勒马,不巧被一块石头击晕了,这时雪暴扑过来,把大家都埋住了。风雪整整吹了一天一夜,谁也动不了,等雪暴过去,我们清场时才在马尸旁发现了你和宝姑娘。”忠恕心道:原来暴风凑巧把宝珠也吹了过来。安伯道:“你们两个都没有了呼吸,宝姑娘的双手紧握住你的腕脉,她被冻僵了,你心头与丹田处还是热的。”忠恕一震:“啊…”安伯点点头:“你晕倒后无力抵御寒气,她用自己的内力护住你的心脉,把真气全输给了你,自己…”忠恕心如刀剜泪流满面,恨不得立刻把宝珠抱在怀里,他实在想不到宝珠会舍命来救自己,哽咽道:“她…”安伯道:“宝姑娘习练的是雪魄冰蚕,这是萨满教最奇特的内功,只要本主体内还有丝毫真气,就能守住丹田不冻,意识不失,埋在雪下三个月也能醒转,唉,没想到她把最后一点内力也输送给你,这姑娘…唉!” 这时宝珠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忠恕喜极而泣,一把抓住她的手,泪水横流,宝珠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眼睛闭上又睁开,以极低的声音问道:“大勇,是你吗?”忠恕抱住宝珠,额头紧紧贴在她冰冷的脸上,泪水狂涌,宝珠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安伯和虞大宏等人在旁看着这场景,也跟着抹泪。安伯和宋念臣对忠恕的来历极是怀疑,一直拿不准他是什么人,怕他与商队接触过多,知晓太多秘密,就找借口让他陪着宝珠,没想到他们二人越来越亲密。安伯人老成精,什么事都见过,认为这只不过又是一场露水情缘,两个年青人萍水相逢,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少女怀春,一见钟情实是自然,可他们一个是汉人商队的系马,一个是突厥大贵族,身份天差地远,即便恋得如火如荼,但春雪终究难捱夏日,一进入突厥,回到宝珠的家乡,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孙赶来追求,她哪里还会眷顾一个汉人小伙,实在想不到她情坚逾金,竟然舍弃性命相救忠恕。 宋念臣从怀中掏出一粒红色丹药,道:“大勇,宝姑娘内力耗尽,体内寒毒还会复发,这颗赤焰丹请帮她服下,可暂时护住丹田。”忠恕接过丹药,送到宝珠唇边,宝珠张嘴都困难,勉力挣开牙关,忠恕运力把丹药捏碎,一点点送进她的牙缝,宝珠艰难地咽下。安伯道:“大勇,宝姑娘体力难支,你内功深厚,就由你护持着她吧。”忠恕点点头。 这时,透过薄雾能看到弱弱的太阳,犹能看到雪墙在东方移动,暴风雪还没完全过去,雪暴肆虐了一天一夜,幸得商队向北走进戈壁,又万幸找到这个石沟当庇护,商队伤了宋念臣、忠恕和宝珠三人,牲畜则只有宋念臣的卧雪马被乱石击中而死,损失不算大,但原定的穿越路线必须得改了,一望无垠的白雪覆盖了所有的地标,大戈壁上什么都找不到,唯一走过戈壁的卧雪马又倒在地上,戈壁中积雪过腰,如果被困在其中,那一定凶多吉少。宋念臣把安伯、虞大宏、安伽蓝还有达士可叫到身边,商议如何走。 忠恕把宝珠抱了起来,拍掉她皮氅上的冰雪,她坐着都无力支撑身子,更别提骑马了,只能由忠恕抱着她走。来蛮拉过商队中最健壮的骆驼,整好束带和毡子,忠恕抱着宝珠跳了上去,把她的皮帽扎紧,腿收进皮氅里,横抱在胸前,紧紧地贴住自己。 行装都准备好了,宋念臣那边还没计议出结果,五个人中,虞大宏和达士可建议向北穿越戈壁,再向西走,宋念臣和虞大宏则倾向往东走,走出戈壁后再向北,无论走哪条线,都路途不明,风险难测,谁都没有把握。要在积雪齐腰的戈壁上行走,一天最多走出二十里,这一百里的戈壁至少得走七八天,以他们过去的经验判断,暴雪过后两三天,极可能有强大的寒流袭来,那时商队就处于绝境了。柜头宋念臣在商路上行走二十年,经验丰富,经历过无数风雪,从没被难倒过,这次也拿不定主意了。这时,安伯道:“问问宝姑娘吧,看看她有何高见。”宋念臣道:“好,我去问吧。” 宝珠被忠恕横抱在怀里,双眼闭着,听完宋念臣的话,勉强睁开眼睛,探着头四下望了望,轻声道:“向西北,那边没雪。”宋念臣先是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双手一拍:“我怎么没想到!”虞大宏也叫道:“草原上的雪都被大风吹到戈壁了,西边积雪不厚,甚至可能没雪。”向西走草原,不仅雪薄易走,而且离他们的目的地更近,最关键的是草原上能找到引火的草木,在寒夜宿营时能生火御寒。 宋念臣换了匹坐骑,骑上马领头向西,来蛮与达士可刚要催马跟上,宋念臣勒住马,回头一指:“大可,把四个马腿带上。”说完扭头就走。宋念臣手指的,正是他倒毙的坐骑,商队携带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有现成的肉当然不能放过,但众人都知道这匹卧雪马跟随柜头数年,人马情感相依,马虽然倒毙了,大家谁也不敢动刀,现在柜头主动作了指示,达士可留后几步,等宋念臣走远,指挥着几个系马挥刀猛砍,把能带走的肉都装上,然后把马的尸骨推到沟里,用雪堆上,算是有个葬处。 忠恕骑在骆驼上,把宝珠紧紧搂在怀里,宝珠的头埋在皮帽里,闭着眼睛,脸上露着笑意,忠恕问:“宝珠,这会怎么样?”宝珠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暖和一些了。”忠恕道:“你先养养神,一会我再给你输些真气。”宝珠笑着点点头,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忠恕很是疲累,自宝珠受伤,他心急如焚,一直关心着她,此刻见她睡着了,倦意立刻涌上来,刚一合眼,马上就感脑后疼痛。雪暴来临时,一个鸡蛋大的石头被飓风裹挟着,像铁锤一样击在他的后脑,好在他有雄厚清宁生护体,在石头击中的瞬间,真气自然聚集于后脑,硬接下这一重击,换作他人,可能脑袋都被打穿了,忠恕被击得真气涣散,晕了过去,如若不是宝珠以内力输入,维持住心头一丝暖意,早就在雪下冻毙了,宝珠却因此真气耗尽,濒死垂亡。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忠恕强摄心神,进入周天。下山前,贾明德曾探测过他的内力,测来测去,心中疑惑多多,忠恕的清宁生肯定已过六重,具体到了哪种境界,贾明德也无法确定,只得说只要勤修,终能正果。第六重即是元婴,真气成胎,就像丹田内驻有自我修习的生命一样,只要一动意,清宁生强大的内气立刻就会启动,在本主不知不觉之间自我增长,忠恕只是稍稍调息一会,疲倦感就减轻许多。 商队向西行进,果然积雪越来越薄,到中午时分,宋念臣甚至看见远远的前方有一块黑色的草地,那里的积雪竟然全被狂风卷走了,商队的行走速度自然快了不少。 忠恕正沉浸在调息中,猛然一个响鼻把他惊醒,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宝珠的脸,手掌一碰,不禁大吃一惊,她的脸蒙在皮帽子里,刚才还有点温热,现在已如寒冰一样,再摸她的手,更加冰凉,座下的骆驼就是因为抵受不住她传出的寒气才打响鼻。忠恕有点慌了,解开自己皮氅的束带,把宝珠的皮氅脱掉,只剩下单衣,把她直接搂在怀里。两个人身体一接触,就像冰块入怀,激得忠恕猛打寒战,宝珠也没睁眼,显然寒气又浸入了经脉,她昏迷过去了。 忠恕把束带扎在腰里,将二人捆在一起,双手褪回皮氅里,抵住宝珠的前胸后背,将真气输送过去。过了好久,宝珠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眼睛又睁了开来,她看了看忠恕,轻轻道:“大勇,你歇歇吧,我好多了。”忠恕道:“别说话,把真气引入丹田。”一直到宝珠的身体有了温热他才停下,摸了摸了宝珠的手,还是有点冰。手脚是真气运转的末梢,经脉细小,热气难致易散,忠恕把她的双手夹到自己两腋下,脱掉她的皮靴,双手合住她的左脚用真气揉搓,感觉暖热一些,就换右脚。 宝珠的头紧靠着忠恕的胸膛,眼睛一直闭着。一直到自己身上出了汗,忠恕才停了下来。宝珠道:“谢谢你,大勇!”忠恕紧紧搂住她的身体,把她贴在自己胸口,下巴抵住她的头顶,道:“宝珠,应该我谢你!你舍命救了我,让我说什么好!”宝珠轻笑道:“你先救了我,我再救你,这次是真扯平了。”忠恕眼泪流了下来:“扯不平,你拿命来救我,我欠你一条命。”宝珠轻笑道:“你下辈子还吧!”二人紧紧相拥,过了一会,忠恕感到怀里宝珠的身体慢慢有了凉意,她的牙关开始打战,就立刻运功,不一会又累得一身汗。宝珠仰头看着忠恕的脸,道:“大勇,你也受了伤,别再耗费内力了,我的伤你医不好的。”忠恕摇头,他决不会放弃。宝珠道:“我修习的是冰蚕内息,自初始就成丹,丹心动则蚕活,内力尽则蚕蛰,与你的清宁生不同,蚕息一旦蛰伏,非得同门援手,其它内力任你再强也无法施救。”忠恕立刻问:“你的同门在哪里,咱们立刻赶去。”宝珠道:“我的伤非蚕功极厚的人医不好,最近的高手在于都斤山,离这里还有一千多里。”忠恕道:“咱们立刻赶往那里,一千里要走七八天!”宝珠笑道:“你别急,先听我说完。萨满教的人四处游走,于都斤山虽然是圣坛所在,不是时刻都有高手护持,你就是赶到也没用。”忠恕问:“那怎么办?”宝珠道:“商队要去的地方就有萨满,也许会有办法,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在路上遇到一个高手,看我运气了。如果到了营地还没人,只能去圣山了。唉,那里是萨满的圣坛所在,外人进去很危险的。”忠恕道:“哪怕是刀山,我也要赶去!” 宝珠贴着他的胸膛,脸上幸福满溢:“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满足了。”忠恕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就是死,咱们一块死!”宝珠闭上眼,良久才道:“那我死得很幸福,你却很遗憾。”忠恕刚想说不遗憾,突然想起庭芳,立刻悚然而惊:我与宝珠相约赴死,庭芳还在等我,我死了她怎么办?宝珠感觉到他的变化,轻轻问道:“想起心上人了吧?是收软剑的那位吗?”忠恕道:“你别乱耗心神,静一静,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别硬撑,我想想如何启动你的内丹。”宝珠笑了笑,依着他的胸膛睡着了。 忠恕心里暗暗着急,宝珠真力全息,体内毫无阳气,即便为她注入真气,也会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石头放在雪地里,一刻就变得冰凉,须得时刻有人输气才能温暖身体,如果输气不及,身体冰凉起来,虽不会立刻危及性命,但经脉肯定受损,一身武功废了,身体也落下病来。他内功有些底子,但这样消耗真元,每隔一两个时辰都要运功,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他心里这会生起悔意,后悔在朝阳宫时对内丹之道不上心,如果此时天风、法言、陆变化、安仲期几位道长在,必能设法启动宝珠的蚕息,他把贾明德的《周真人启示录》想了几遍,还是找不到启动内丹的法子,索性不想了,就这样耗下去,大不了把命还了给她,想到这里,他的心反而稍为轻松。 今天宋念臣不敢再走夜路,天没黑透就停了下来,此地的积雪已经很薄,露出大片大片的草地,寒气刺骨,商队迅速扎好三个围帐,安伯让人捡了大堆枯枝枯草,这些枝草全都湿漉漉的,难以点燃,达士可用干草裹着马油,引燃了一堆篝火,陈修等人用刀削下马肉,扎在枪尖上烤了起来。宝珠吃不下任何东西,仅仅抿了几小口水,忠恕草草吃了点马肉,张健帮着他在骆驼边铺好毡子,他把宝珠的皮氅扎好,套住腿,抱着她躺了下来。夜晚,宝珠的身体只要稍一变冷,他就输送真气过去,接着揉搓她的四肢。 第二天上路,忠恕发觉宝珠身体变凉的间歇越来越短,输气需要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显然他的内力开始衰退了,他暗暗祈祷:萨满大神、元始天尊,请保佑我坚持到于都斤山,找到宝珠的同门。他在朝阳宫几近呆了二十年,对道人们信奉的仙神毫无感觉,这会却急切地向记得的神灵挨个祷告。 商队继续行向西北,正午时分,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陈修等人围在一起,忠恕走到近前,一幅惨状映入眼帘,两个被扯得稀烂的毡帐倒伏在草地上,旁边的地上还钉有几条扎帐的绳子,它们要固定的毡帐已经被风吹跑了,周围散布着上百只冻僵的马牛尸体。达士可翻开一个倒伏的帐子,只见七八个人搂在一起,已经全部冻成冰块,有老有少,看装束像是突厥人,估计是在前几天雪暴中,他们的毡帐被风吹倒撕裂,因此被冻死。另有十余人挤在旁侧的毡帐里,也全部冻毙,最怪异的是尸堆里还有两只冻僵的狼,显然是它们发现了尸体,跑来啃食,可天气实在太冷,吃着吃着也被冻死在这里。 忠恕心中惨然,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宝珠在他怀里探头望了望,道:“是游番部的,前方应该还有不少。”忠恕不知道什么是游番部,宝珠解释道:“就是不属于大部落的突厥人。”忠恕问:“此地的雪这么稀薄,前几天肯定风很大,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过冬呢?”宝珠道:“这些游番部大的有百十人,小的只有人,都是被打散了的,他们不愿意加入其它部落,又人少力薄,占不到好的冬季牧场,只能在营地外围游牧,给大可汗当斥候。”忠恕问:“谁把他们打散了?”宝珠道:“可能是其它部落,突厥人之间斗得很厉害,部落之间互相斗,大的部落里,兄弟、家人之间也斗。”忠恕很疑惑:“草原这么大,走天都碰不到面,为什么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呢?”宝珠微笑道:“我不知道。”忠恕见宝珠笑了,知道是在调侃他,也不以为意,将她的头向下按了按,不让她再往外看,把她抱紧一些,道:“你们的族人,有太多让人不解的事情。” 宋念臣带着达士可等人仔细查看一番,没发现活人,就带队继续向前。虽然偏离了预设的路线,但遇到游番部,说明离冬季营地不远了,最多两天,就能重新回到原定的线路,他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冷,大风刮得人不敢睁眼,所有人都把嘴脸捂得厚厚实实的,书中曾说北方极远之地滴水成冰,现在几乎是呵气成冰,露出来的皮肤,手一摸就会起皮,忠恕怕宝珠身体受不了,加快了输气的频率,不待她身体冷下来就运功揉搓,宝珠则怕他真气消耗过度,不住说自己修炼过冰蚕功,耐冷不耐热,冷下来并不如何痛苦,但忠恕如何肯信。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这天中午,风终于小了一些,依然没见到太阳,天色却明亮一些,宝珠兴致好,从忠恕怀里探出头来往外看。忠恕问:“到过这里吗?”宝珠点点头:“每年大可汗都在这片草原点兵,商队回去时,也要经过这里。”忠恕问:“大可汗每年春天都点兵吗?”宝珠道:“一年中可能点兵多次,春秋两季最为盛大,突厥各部、各个属国都要参加,到时有围猎、格斗,很是热闹。”忠恕问:“与中原皇帝点兵一样?”宝珠笑道:“中原皇帝点兵没请我去,我不知道一样不一样。大可汗点兵可不是纯为热闹,一是各藩属国都要带来敬献给大可汗的贡品,二是要进行征伐。春天点兵一般是讨伐拒绝纳贡和叛乱的属国,秋季点兵,呵呵,可能是要与中原开战了。”忠恕问:“百姓能旁观吗?”宝珠道:“突厥没有中原所谓的百姓,兵就是民,民就是兵,各部落和附属国来参加点兵时,都带着自己的人民和牲畜,直接参加围猎,有了猎物,还能向大可汗请赏。这里还有许多汉军,前些年梁伯伯每次都要来。”忠恕一怔:“梁伯伯是谁?”宝珠道:“是一位长辈,也是汉人。你是否想参加点兵?”忠恕摇头:“我是商队的系马,得听柜头和行脚的。” 忠恕心道如果能观看大可汗点兵,自然是最好,又想到快要接近突厥牙帐了,那时宝珠见到她的同门,自然也是他们离别的时刻。这几天虽然很辛苦,但看着这个狡黠多计的萨满乌兰像个小猫似地依在自己怀中,对自己无比依赖,忠恕心里充满了温馨,有个念头曾经多次出现:如果商队永远到不了目的地,两个人就这样一直依偎着走下去该有多好。 忠恕正在出神,宝珠挣着头叫:“看天上,天上!”忠恕仰头看去,只见西边天空中有只鹰在盘旋,道:“是只苍鹰。”宝珠兴奋地道:“真是吉祥啊,我还以为眼花了呢!大勇,你会吹口哨吗?”原来她把苍鹰称作吉祥,忠恕摇头:“不会。”宝珠道:“快!问哪个人会,叫他过来。”忠恕听她曾对宋念臣说只要有苍鹰,就不会迷路,知道鹰对她很重要,忙向周围的人打听,这时年龄最小的起伙苏奴儿说自己会打口哨,他来到宝珠面前,宝珠道:“小兄弟,打响哨,一长三短!”苏奴儿把右手食指在嘴里一搓,立刻响起尖锐的哨声,一声长哨三声短哨,只见苍鹰盘旋着飞到了头顶,宝珠道:“再来一遍!”苏奴儿又打了一遍,苍鹰在商队头上盘旋一会,向北飞走了。宝珠对苏奴儿道:“谢谢小兄弟!”苏奴儿看着最多十七八岁,瘦瘦小小的,体型很是独特,身体前钩,双臂很长,有点像长臂猿,一路上话不多,不知宋念臣为什么选这样的人来当起伙。苏奴儿问:“宝姑娘,还打吗?”宝珠笑道:“不用,它肯定听见了。” 忠恕见苍鹰飞走了,怕宝珠失望,道:“歇息一会吧,说话劳神。”宝珠道:“大勇,我感觉有点冷。”忠恕有点奇怪,自受伤后,她怕忠恕消耗过度,即便冷得打牙战也强撑着不开口,现在主动说冷,可能刚才兴奋过度说话过多,寒气侵入了经脉,忠恕忙把领口紧了紧,让她面朝里靠在自己怀里,左手揽住她的腰,右手按住她大椎穴,运功输气。宝珠俏脸贴在忠恕的胸膛上,轻轻地摩挲,忠恕心慌意乱,左手一紧,斥道:“别动!小心岔气。”宝珠笑了笑不再动弹。 第二天下午,又见到一只南飞的苍鹰,宝珠又叫苏奴儿打响哨,还是三长一短,只见那苍鹰在商队头顶盘旋一会后,竟然在空中折向返飞北方。宝珠笑着对苏奴儿道:“小兄弟口哨打得真响,不过后面几天你得忍一忍,不能随意打了。”苏奴儿说:“我听宝姑娘的。”这时安伯骑马从队尾过来,问忠恕道:“大勇,还能撑得住吧?”忠恕点头:“还行!”安伯道:“很快就能看见山脉了,后天就到我们的营地,那里的俟斤是个神医,还有两个萨满,医术也很高明,一定有办法医治宝姑娘的。”说完就往前去找宋念臣了。 宝珠道:“俟斤是突厥部落的首领,在部落里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忠恕问:“是可汗大还是俟斤大?”宝珠道:“俟斤是由可汗任命的,你说谁大?”忠恕笑道:“你知道我懂得不多。”宝珠笑道:“我没笑你,这可不是个笨问题。俟斤都是由部落里最有威望的家族中最有威望的人来出任,部落里的突厥人可不管什么大可汗小可汗,对他们来说,俟斤就是天,打仗、分财物、判罚,甚至生孩子,都得听俟斤的,但俟斤又得听大可汗的。老俟斤去世了,部众一般会推举他的儿子或弟弟来当新俟斤,名义上大可汗有权任命任何俟斤,但一般都会任命部落推举出来的人,除非这个部落叛乱或者拒绝随大可汗出征,不会任命别的部落里的人来当俟斤。”忠恕噢了一声:“与中原不同啊。”宝珠笑道:“突厥是突厥,中原是中原。我师父说这叫只知有爹不知有爷,呵呵!”忠恕问:“你师父是…?”宝珠看着他笑道:“我师父当然也是萨满,您老的师父是?”忠恕笑了,二人曾相约不打听彼此的底细,虽然他们共历了生死,宝珠还是不愿讲她的师父。 第二天拨营时,天放晴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北方的山脉,兴奋地大叫起来:“山!于都斤山!”忠恕见那山非常高,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像道白龙,东西横亘,连绵不绝,看不到两端,这就是突厥人的圣山于都斤山了,商队的目的地就在山下,宝珠的同门也在附近,那她就有救了。不知怎的,当宝珠有望获救,他反而并未觉得如何兴奋。忠恕又想起三伯老阿,分别时三伯曾说要回到于都斤山,不知能否在这里遇到他。 远远望见了于都斤山,真要走到山下,还得一天多的时间,这时大风也停了,系马们兴奋起来,虽然还是那么寒冷,说笑打闹的人多了,陈修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秦长儒打马追他,张健等人在一旁起哄。第二天拨营时,已经看到正前方山凹里有一片白色的毡帐,还有山下的马群,那里明显是一个突厥人营地,宋念臣从包中取出一面红色的旗帜,旗面上画着一个黑色狼头,来蛮用长枪当旗杆,打着旗帜领头向营地走去。营地外面有马队在巡逻,发现了商队,十几个骑手飞奔过来,双方靠近时,胡人虞大宏高声喊叫,像是呼喊人的名字,对方把鞭子摔得呱呱响作回应。 当先冲来的骑手是个浓眉大眼的年青人,高声喝叫着冲到来蛮的跟前,猛地勒住马,马还没停稳,那骑手已经跳了下来,来蛮也跳下马来,把旗向地上一扎,冲上前去,两个人抱着就摔起来,那骑手比来蛮矮了半头,身材较单薄,但冲劲十足,顶着来蛮的腰把他推后三步,来蛮也不伏身,抓住那人的衣领,双手一使力,把他抡在空中,转了三圈,猛地一撒手,嘭地一声把他扔到雪地上,砸了个雪坑,接着飞身一扑,压到他的身上。那胡人虞大宏拉住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青年,两个人也抱在一处摔了起来。 忠恕见商队与来人一见面就动手,立刻紧张起来,把宝珠用束带扎好,右手想去摸刀,宝珠笑道:“他们是朋友。”只见来蛮趴在那骑手身上,双手按住他的双手,两腿压着他的两腿,那骑手挣着想起来,在雪地上不停地挪爬,无奈被来蛮三百多斤的分量压着,腰始终闪不起来,他大口喘气,双手使劲拍着雪地,叫道:“来蛮,来蛮。”来蛮大笑着起身,然后把他拉了起来,替他拍拍身上的雪。二人抱了一抱,那人笑道:“练了一年,还是摔不过你。”来蛮道:“那是你师父不行,回头我给你找个厉害师父。”那人狠狠捶了来蛮一拳,算是报了仇。那边虞大宏他们也分出了胜负,山羊胡青年把虞大宏摔倒在地,反扭着他的左臂,虞大宏笑着用右手拍雪,那青年在他肥胖的屁股上坐了一下,抓把雪塞进他的脖子里,笑着跑开了。 来蛮等人摔跤,宋念臣和商队的人都下了马在一旁笑着观看,与来蛮摔跤的青年走到宋念臣面前,双手手心向上端着,微微躬身,道:“速阔欢迎远方的朋友,望你们吉祥康健!”宋念臣上前执住他双手,躬身道:“感谢您代表俟斤热情相邀,我们正要叨扰!”这边安伯、来蛮、达士可等人都把左手按在胸口,躬身行礼,只有忠恕在骆驼上抱着宝珠,显得很是另类。 那叫速阔的年青人和同伴们上了马,宋念臣率商队的人跟在后面,一起向营地走去。走到近前,忠恕才发觉这营地是建在一个水壶形状的山凹里,北东西三面是山,南面是一个狭窄的口子,北面的大山把寒风挡住,走到山脚就觉得比草原上温暖许多,草地上的雪很薄,牲畜很容易就吃到干草,是个绝佳的冬季牧场。转过山口,只见山谷里并没积雪,中间扎了至少五六百顶毡帐,连绵成片,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在此聚集,是一个不小的营地。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山谷的中央有顶黑色大帐,不仅颜色显眼,更是比周围的毡帐高大许多,速阔领着商队向那黑色大帐走去,沿途不断有人从毡帐里出来,热情地向商队打招呼,几个小孩子直接跳上商队的马,与张健他们打闹,看来宋念臣的商队与这个突厥部落很是熟悉。陈修牵着一匹马过来,上面驮着忠恕和宝珠的马包,他低声对忠恕道:“大勇,速阔带着商队去拜见他的父亲也律台俟斤,安伯说你此时不方便去见面,让你跟我走。”忠恕道:“听安伯的。”陈修当先领路,来到一个灰色的小毡帐前下了马,推开帐门,忠恕抱着宝珠跳下骆驼,走进毡帐,只觉眼前一暗,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突厥人的冬帐一般不开窗户,只在顶上留下一些缝隙透气,忠恕眨了眨眼,发现地上是柔厚的干草,虽然有些昏暗,但温暖平整而且干净,陈修把马包提了进来,帮他铺好毡子就走了。 忠恕用狐皮氅把宝珠围好,让她平躺在毡上,起身关了帐门,里面立刻暗淡起来,只有顶上透下几丝光亮,宝珠叹道:“这里真舒服啊!”这一路上,他们从没睡过如此平整舒适的地方,忠恕问:“这个冬天不会再走了吧?”宝珠道:“再过几天大雪就来了,谷外的雪都能埋住人,还能往哪里走?”忠恕问:“宋柜头他们为什么选在这里过冬呢?”宝珠笑道:“我不知道。”忠恕用手指在她脸上轻弹一下,道:“你就爱挖苦我。”宝珠笑道:“和你在一块呆久了,我好像被传染,过去把握十足的事也吃不准了,只能说我不知道。”忠恕道:“我只是输真气给你,可没把愚笨也传给你啊。”宝珠笑道:“你怎么知道没传给我?清宁生深奥无比,有些道理浸润百年也不可能参透,也许您不仅传功,在不经意间也捎带传了其它的呢?”忠恕拍拍她的脸,站起身来:“我说不过你。你先躺一会,我把东西整理一下。” 宝珠笑道:“你先别开包,一会俟斤会过来,还有不少人跟着,这个毡帐小,站不下那么多人。”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一切自然就得听她的。忠恕坐回她的身边,抬起她的脑袋放置在自己腿上,双手很自然地抚摸着她的脸,问:“这里就是于都斤山了,怎么找你的同门呢?”宝珠道:“你以为于都斤山是个山峰?它上千里长呢,哪那么容易找人啊。”忠恕有点急了:“那如何办?”宝珠笑道:“你别着急,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下落,很快就会赶来。”忠恕问:“是苍鹰报的信吗?”宝珠道:“当然是了,难不成还是你去报的信?”忠恕道:“真了不起,萨满教的奇能异士役鹰使鸟,很是神奇。”宝珠问:“这算什么啊!比这神奇的事情多了,你羡慕吗?”忠恕道:“当然。”宝珠把头抬了抬,眼睛盯着他,“想学吗?”忠恕犹豫道:“太难了我可学不会。”宝珠道:“清宁生是天下最难练的功夫,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的成就,还有什么学不会的?”忠恕奇怪地问:“清宁生很难吗?”宝珠更是诧异:“清宁生不难吗?”忠恕老实答道:“我确实没觉得难练,只是坐着乱想,就成这样了。”宝珠头抬得更高,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了忠恕好一会,道:“你是第二个说清宁生易练的人。”忠恕把她的脑袋向下按了按,拉过狐皮领帮她掖好,问:“另一个是谁?”宝珠笑着问:“想知道吗?”忠恕默然,宝珠在草原大漠中长大,却对清宁生如此了解,实是个怪事,他确实想知道原由,又怕被这个狡猾的姑娘套出底细来。 忠恕转移话题,看了看四周,道:“这个毡帐这么小,没人居住也没放置东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宝珠道:“我倒知道,但不能告诉你。”忠恕问:“为什么?”宝珠道:“住得久了,你自然就知道。大勇,我有点冷。”忠恕刚想扶她起来,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一群人正向这边走来,宝珠道:“放我躺下,俟斤来了。” 脚步声在帐外停了下来,只听宋念臣在外面道:“大勇,也律台俟斤来看望乌兰。”忠恕站起身来,把帐门打开,只见帐外站立着十几个人,除了宋念臣与安伯,都是突厥人。宋念臣旁边那人身材矮胖,脸红红的,穿的裘皮比其它人闪亮,看来就是也律台部落的俟斤了,他在帐外抖了抖袖子,摘下皮帽,两个突厥人举着冒着烟的小铜香炉,围着他转了两圈,又用松枝拂了拂他的肩膀,他用手拍了拍胸口,嘴里嘟囔了一声,这才走了过来,忠恕忙闪到一边,为俟斤拂肩的两个突厥人跟了进来,其它人包括宋念臣则守在帐外。 宝珠微微睁开眼睛,也律台俟斤手持帽子,向宝珠躬身施礼,他身后的两个人则几乎把腰弯到了脚面上,宝珠眨了眨眼睛,表示看到了,虽然寒气发作,她身体不适,但说话点头绝不是问题,但她只是眨眨眼,显示她在突厥地位尊崇,不用还礼。 也律台俟斤曲下左膝,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宝珠的额头,又将手指停在宝珠的鼻端感受一下呼吸,道:“乌兰是受了伤,时间已久,寒气淤滞,我医力有限,恐怕只能消一消寒毒,要治伤还需另想办法。”宝珠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也律台俟斤起身让开,跟从他进来的两人走前一步,各自从袋子里取出铃环,绕着自己的脖子摇了两下,忠恕立刻意识到这两人就是萨满。那两个萨满手持法器,振着铃,围绕着宝珠一正一反转了两圈,嘴里诵念着咒语,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个布囊,一个放置在宝珠的头顶,一个放置在脚头,不知这是在治病还是在祈祷。 宝珠睁开眼睛,望着穹顶,缓缓道:“谢谢俟斤!请准备雪藏百药交给我的侍者,其它事情不用麻烦了。”也律台俟斤左手把帽子按在胸口,微微颔首:“天神保佑乌兰!”说完,后退着出了帐门,那两个萨满向宝珠行大礼,退出去后,把法铃系到帐门口。 宋念臣和安伯随俟斤走了,忠恕关上帐门,一摸宝珠的脸,触手冰凉,忙解开大皮氅,把她揽在怀里运功输气,过了好一会,宝珠呼了一口气:“大勇,好了,不冷了。”忠恕又输了一会才停手,让宝珠躺好,拿狐皮帽子捂住她的头。宝珠看他满脸是汗,怜惜道:“大勇,这一路辛苦你了,一会他们要送些药来,你按照我说的调制一下,喝了后会好一些,不需要你时时耗费真气了。”忠恕道:“我不累。这药不能完全驱除寒气吗?”宝珠道:“雪藏百药都是草原上常见的草药,药力单薄,驱寒发汗还有些功效,对内伤则毫无用处。”忠恕又问道:“这两个萨满不是你的同门吗?”宝珠笑了起来:“草原上的萨满成千上万,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萨满,如果都是我同门,这个门应该有多大啊!”忠恕也笑了:“你对他们正眼也不瞧一下,那一刻我觉得你特别高贵。”宝珠苦笑道:“他们法力小,如果我对他们客气,反而引得他们惊慌,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我特别不习惯这样。慢怠别人并不能使你尊贵,侮辱它人也不会显得你高尚。”忠恕噢了一声:“原来如此!”宝珠道:“这点我倒觉得祆教比我们好,一旦入了教,人人平等,生前无论尊荣,死后不分贵贱,全化成灰。”忠恕道:“原来你对祆教也很熟悉啊。”宝珠苦笑一声:“这话只能说给你听,如果其它人知道,非要说我叛教不可。”忠恕道:“祆教的人要置你于死地,你怎么可能叛教呢?” 宝珠叹了口气,这时忠恕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花香,是从萨满放置在她头顶地上的布囊发出来的,他想拿起看一下,手刚伸出去,又想到会破坏萨满的仪式,忙缩了回来,宝珠笑道:“这些小玩艺没什么神力的,里面只有些安神的药物,能减轻普通人的痛苦。”忠恕道:“宝珠,那两个萨满对你正眼都不敢瞧一下,我看到他们的腿都在哆嗦,好像对你很恐惧。”宝珠道:“你不知道的,萨满教里等级森严,萨满是通神的使者,也是恶灵的替身,地位越高的萨满,交流的神力越大,附着在身上的恶灵也越凶狠,如果被侵犯,恶灵就会噬咬侵犯者的灵魂,他将受尽折磨死去。”忠恕笑道:“怪不得他们离你远远的。啊!我离你这么近,你身上的恶灵不会来噬咬我的灵魂吧?”宝珠咬牙道:“你对我毫无尊重之心,我神圣之体被你抚摸揉搓抱来扔去的,哪能不心生怨愤,附着的恶灵早就注满你的全身。”忠恕的脸腾地红了,见她露出狡黠的神情,知道她在开玩笑,摸着她的脸笑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对你可是一片好意啊,你快把它们收回去吧。”宝珠笑道:“你这人神神秘秘的,本尊比恶灵厉害百倍,它躲还来不及呢,哪还敢下嘴,呵呵!”二人自相识以来,从没这样戏谑过,此时开开玩笑,感觉关系更近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这时,忠恕听到来蛮在帐外叫:“大勇!”他推开帐门,只见来蛮、陈修、苏奴儿和俟斤的儿子速阔还有七八个突厥人站在帐外,后面的突厥人捧着几个袋子,还有干柴、锅碗等用具站在帐外十几步。速阔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着毡帐施了一礼,他的同伴都跟着做,听了刚才宝珠的解释,忠恕知道这些突厥人不敢靠近毡帐,他迎上前去,道:“谢谢速阔兄弟!谢谢诸位!这些东西我来拿吧。”来蛮道:“我们几个帮你。他们怕宝姑娘,不敢进来,我们敬重她,她决不会伤害我们。”来蛮提着东西进了帐,陈修和苏奴儿也跟着搬东西,那些突厥人则离得远远的。 物品全搬入毡帐后,来蛮等人和速阔他们一起走了,忠恕在宝珠指挥下把物品摆正。速阔他们不仅带来了药品,还把熬药和做饭的东西甚至木材都带来了。忠恕生着了火,毡帐里立刻增加了热度,他用皮囊去谷外取了雪,放在小锅里热化,然后在宝珠吩咐下挑着药材,分批放入,不一会,毡帐里充满了药香。原来草原上的药,少许可以直接嚼着吃下,多数则与中原草药一样,需要熬制,而且一样讲究火候。等汤药熬好,忠恕小心地盛了出来,试试可以入口,把宝珠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举着碗喂她喝下。自雪暴受伤后,宝珠每天除了喝几口水,粒米未进,即便是水喝多了,也会喷吐出来,身体可说虚弱之极,现在一碗药顺利喝下,忠恕很是高兴,扶着她躺好,然后捉住她双腕运气,催发药性,不一会就看到宝珠雪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知道药起效了。宝珠被真气包裹着,浑身暖洋洋的,极为舒畅,一会就睡着了。忠恕这一阵确实疲惫,宝珠这一觉一时半会不会醒,难得能这么安心,他立刻坐下调息,物我两忘,恢复体力。 忠恕从入定中回过神来,见宝珠还在睡着,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似刚喝下药时那么烫手,但也不凉,好像还出过微汗,这个以生命温暖自己的女人,一路上受尽苦寒折磨,此刻终于暂时摆脱了痛苦,忠恕心里略为宽慰,满眼怜爱盯着宝珠,看得入神。在涿州初见时,宝珠的脸如白玉般温润,琼鼻稍稍翘起,眼睛如湖水般澄澈,微微一笑,钩人心魄,现在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灰,眼窝深深,长长的睫毛也有几丝凌乱,想起她被寒毒折磨时的苦楚,忠恕心里充满痛惜。 一直看到眼睛发涩,忠恕才起身把来蛮等人送来的物品清理一遍,他在阿波大寺的厨房里长大,对生火做饭可说极为稔熟,突厥人的饮食家什虽然不同,但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轻手轻脚地做着活,偶尔一回头,见宝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看着他。忠恕笑笑:“宝珠,你这一觉可睡得天昏地暗啊。”宝珠道:“睡了很久吗?好像中间做了个梦,一会就醒了。”忠恕问:“做了什么梦?”宝珠道:“梦见我化身成乌桓山神,把你当点心吃了。”忠恕笑道:“好啊,你这是饿了,俟斤送过来牛羊肉,我给你做一点吧?”宝珠想了一会,点点头。忠恕见她想吃东西了,非常兴奋,立刻就准备家伙,点火、削肉、配料,忙忙活活,宝珠眼睛一直跟着他转,忠恕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会就好,你忍一忍,可别真吃了我。”宝珠没笑:“大勇,你一个男子汉,怎么会摆弄这些?”忠恕一边削着肉一边道:“我从小在厨房长大,帮着大伯他们做活,烧火做饭,挑水劈柴,早早就会的。”宝珠听到这话,眉头微皱,没再问下去:他从小在厨房长大,那他的父母呢?她不忍心触动他的伤心事。 忠恕很快就煮熟几片羊肉,盛在碗里,备了把小刀,然后扶起宝珠依在自己怀里,用刀子扎了一片肉,小心翼翼地挑到她唇边,宝珠微启朱唇,吃了一片在嘴里细细咀嚼,她十多天没吃东西,这会吃得非常享受。剩下还有一半,宝珠道:“大勇,吃不下了。”忠恕也不勉强,扶着她躺好,掖好皮氅,自己把剩下的羊肉吃完。这十多天来,一路上冰天雪地,寒风似刀霜雪如割,又心急宝珠的伤势,他也没好好地吃过东西了,这会吃得非常香甜,一边吃一边赞叹,突厥的羊肉好、水好,甚至烧火的木材也好,宝珠听着笑起来,问:“肉好水好我都知道,但木材好到哪去了?”忠恕道:“这个我是行家,普通的栗柏含有脂油,引火旺,但烟也多,呛人,这些木材闻着像松木,起火慢,产烟少,可能是从极远极寒的地方弄来的,越冷越不起烟。”宝珠道:“你怎么知道是从极远的地方来的?”忠恕道:“一路走来,没见到过一颗树,这北面山上也没见到树木,当然不产于附近。”宝珠奇问:“山顶没有树?”忠恕点点头:“一览无余,绝对没有一颗树!怎么了?”宝珠道:“山上不长树,我觉得奇怪。” 忠恕想收拾一下炊具,一推帐门,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在帐里一点也没觉得。他们的毡帐位于山谷的西南,孤零零的,离最近的邻居也有一百多步,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借着谷外积雪的反光,能看到山谷中静卧着一顶顶毡帐,那个黑色的大帐在夜色下显得很是壮观,从那个方向传来喧闹笑声,还有乐器的弹奏声,看来突厥人喜爱热闹,不知宋柜头和商队的伙伴们住在哪里,这会又在干些什么,难道就这样在山谷里呆一个漫长的冬天?阿波大寺的冬季已经难捱,这里恐怕更是难过,他最为担心宝珠的伤势,如果大雪封路,她的同门如何才能赶到,如果她的伤好了,会不会就要离他而去呢? 忠恕收拾好回到毡帐,宝珠问:“看到什么了,这么端肃?”忠恕笑笑:“没什么,想安伯他们了。”宝珠笑道:“他们这会正喝酒吃肉跳舞,与突厥人一块欢快呢!”忠恕道:“他们对这里很熟悉啊。”宝珠道:“宋念臣和俟斤交上朋友,这个部族所有的人都会把他们当成自己家人,一点都不生份的。”忠恕道:“你们突厥人好像很友善啊,一点也不像战场上那么凶恶。”宝珠笑问:“你与突厥人打过仗?”忠恕忙改口:“中原人提起突厥人都害怕。”宝珠道:“突厥人提到中原人也害怕,你真地当过兵?”她还追着问,忠恕不想骗她,这话也好回答:“没当过兵,我见过突厥骑兵。”宝珠审视他好一会,笑道:“以你的身手,投军比当系马更好娶媳妇。”她拿安伯那天的话取笑他,忠恕笑笑不答话。 宝珠道:“你那天在戈壁露了一手,连宋念臣都追不上的马被你拦了下来,为了救我,更是把全部家底都显露出来,现在安伯他们打死也不信你是想挣薪响娶妻的赵大勇了。”忠恕道:“宋柜头说只有那匹马走过戈壁,我怕商队迷路,所以才想把马拦回来。”宝珠道:“大勇,你还是观察得不够细啊。那匹马对宋念臣很珍贵不假,但他拼命可不仅仅为了马。”忠恕疑惑地看着她,宝珠神秘地问:“你没注意当时马身上还有什么?”忠恕想了想,道:“有个黑色的布包,挂在马侧背上。哦,往常下了马,他都背着那个布包,估计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宝珠道:“那东西今天你也见了。”忠恕问:“是吗?是什么?”宝珠道:“就是来蛮举的那面旗啊。那是大可汗亲自颁给商队的狼头旗,有了它,商队才受突厥人的保护,草原上所有人不能阻碍他们经商。没有这面旗,他们带着那么多货物,就是再有十倍的系马,也必定走不远的。”忠恕恍然大悟:这面旗才是商队最珍贵的东西,怪不得来蛮作为收旗,直到靠近突厥人的营地才举起了旗帜。 宝珠道:“安伯他们本就怀疑你的身份,迫于无奈才让你跟来,那天见你拼命护旗,心里更疑惑了。”忠恕避开她的目光:“我对他们没有恶意。”宝珠道:“这正是让他们疑惑的地方,不仅他们,现在连我也糊涂了。”忠恕苦笑一声:“宝珠,你感觉冷了吗?我帮你搓搓手吧。”说着抓住宝珠的左手,宝珠嘿嘿笑了两声:“又顾左右而言他。总有一天,你会哀求我听你讲身世。”忠恕笑问:“宝珠,你经常练武,手上为什么不起茧子呢?”宝珠抽回手:“你觉得我的手长得难看吗?”忠恕道:“我没注意啊。”他把宝珠的手又拉了过来,运功揉搓,搓了两只手,就想按惯例给她揉搓双脚,宝珠身高腿长,在骆驼上,她蜷曲着依在怀里,忠恕很容易就捉住她的脚,现在她半躺在地上,伸手探不到了,于是把她拉起,让她靠在怀里,这才够着她的左脚。宝珠脑袋架在忠恕肩膀上,呼出的气息喷向他的脖子,忠恕搓揉着,心中突然涌现一股想脱掉她罗袜的冲动,猛然一惊,赶快放了手。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宝珠惊奇问道:“怎么了?”忠恕站起身道:“突然想起晚上你还要吃药呢,差点忘记了,现在就熬。”说完把宝珠放好,起身就出帐取雪。关上帐门,忠恕站在雪地里,仰天吸一口寒气,让自己冷静一下,心里自责:怎么能这样呢?宝珠是以性命相托的救命恩人,竟然心中对她不敬,真是禽兽不如!自己虽然没入道籍,也算是朝阳宫门人,可千万不能失去戒定之力,给道长们抹黑,须时刻警惕之! 忠恕取了雪,来到帐外,长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点火熬上药,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勇,我没说过晚上还要喝药啊!”忠恕闹了一个大红脸,道:“汤药不是每天都要喝三回吗?”宝珠笑道:“这雪藏百药药力绵长,药性过去,须得十几个时辰。”忠恕辩解道:“多喝一些,不是好得快嘛。”宝珠笑道:“一天吃十顿饭,三天能吃成一个胖子吗?”忠恕手足无措,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宝珠道:“大勇,你想起什么事了?我们能不顾性命地相助彼此,心里有话当然也能说一说吧。”忠恕哪敢说心里话,只得岔开话题道:“我有点想念中原了。”宝珠轻笑一声,忠恕忙把头转开,不敢看她的眼,宝珠笑问:“是想念中原的人物还是风物啊?” 忠恕这时回过神来,反问道:“宝珠,你是第一次到中原吧?”宝珠笑道:“正说你在中原的故事,怎么突然问起我来了?”忠恕道:“那天在幽州,你虽然汉装打扮,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来自突厥。”宝珠笑道:“事后诸葛亮人人都会做。”忠恕摇头:“不是的,我见你对事事都新奇,就知绝不是中原本地人。”宝珠笑道:“你太武断了,我可能来自契丹,也可能来自乡下,头一次进城,就不能新鲜新鲜吗?”忠恕笑道:“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长得就像仙女一样,哪个乡下能蕴育这样的仙人?”宝珠当然知道自己清丽绝俗,不似尘世中人,听忠恕这样夸她,心里还是高兴,笑道:“那天你一直在后盯梢,我早就发现了,还以为你是想看仙女呢,也没怎么在意,想不到夜里在幽州台又遇上了。”忠恕道:“也是机缘巧合,见到那曹使者,跟着他到了幽州台,要不然我就直接去幽州城。”宝珠道:“幸好那晚你在,不然现在留在祭祀台上的就是本仙女了。”忠恕道:“那个达忽尔貌似忠贞,好像很关心你的模样,想不到是个奸诈小人。”宝珠道:“他原是师父的侍者,三年前我作了乌兰,他主动提出跟随我,第一次祭祀山神时,我们被契丹人袭击,他拼死护卫我,立过不少功劳,不知何时被祆教买通了。” 忠恕问:“你师父就是他说的大萨都吧!”宝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忠恕不自觉地靠近她,盘坐在她头边,问:“大萨都就是萨满教的教主?”宝珠点点头,忠恕又问:“大萨都是不是也得听大可汗的?”宝珠道:“萨满只是天谕的传送者,大可汗是承天命主宰草原,是突厥百姓的守护者,一切人都要听大可汗的。”忠恕问:“怎么才能当上大可汗呢?”宝珠转头看了看他,笑着问:“大勇,你好像对大可汗很有兴致啊!”忠恕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好奇而已。”宝珠道:“岂止是好奇而已,一说到大萨都、大可汗,你恨不得贴到我身上,居心甚是可疑啊。”忠恕这才意识到意图暴露得太明显,忙掩饰道:“你受伤这么重,我想如果大萨都能来相助就好了。你感觉凉吗?”说着伸手摸了摸宝珠的头,这一会可能说话过多,宝珠的额头有些凉意,忠恕不敢再抱她,双手食指按住她两侧太阳穴,运功输气。宝珠被温暖的真气包围,一会就进入梦乡。忠恕再也不敢搂着她睡觉,待她睡熟,和衣躺在她身边闭目调息,两个时辰后觉得宝珠额头又有了凉意,就再次输功。 第二天醒来,忠恕觉得浑身是劲,经过数个时辰的调息,亏损的内力终于得到恢复,宝珠还在沉睡中,他推开帐门,只见山谷中不少毡帐的顶上冒出青烟,不少突厥人赶着马和牛向谷外走去。山谷里有不少裸露的草原,但还得把牲口赶到谷外,现在谷外的积雪还不是很厚,有些地方积雪被风吹走,露出草皮来,牲畜们还能吃到草,再过几天,大雪厚过一尺,马牛不能在冰雪中觅食,就只能靠山谷里的那些草地了。这时,忠恕望见来蛮、陈修带着速阔和几个突厥人向这边走来,来蛮身材魁梧,比其它人高出一头,这么冷的天,还只穿一件薄棉袍,嘴里呼着白气,远远地就向忠恕打招呼,忠恕向他们扬扬手,来蛮等人来到面前,来蛮道:“大勇,给你介绍几个徒弟,速阔兄弟昨天见过了,这是俟斤的二儿子达育五。”达育五站在速阔身边,脸庞与速阔有些相似,身材要壮实许多,听来蛮介绍他,上前一步向忠恕行礼,忠恕还了一礼。来蛮道:“他们两个和我摔了几年,一直不赢,吵着让介绍师傅,我就想到你了。我对他们说你不仅跤法好,马术更是一流,奈何他们不信,今天非要过来见识见识。” 那天在幽州宋宅,来蛮仅是与忠恕拉了拉手,就知道他臂力远胜自己,路途中又见识了他雄厚的内力,更是佩服,就把好朋友引见给他,忠恕也有意与速阔他们结交,用突厥话道:“我不懂跤法,只是看着别人摔过,自己会比划两下,骑术更不敢和二位比了。”速阔二人听忠恕会讲突厥话,更是高兴,非要拉着忠恕出去比试比试。忠恕见他们如此直接,就回到帐中想问问宝珠,宝珠已经醒来,把他们的对话听个清楚,对忠恕道:“去吧!突厥人不耍心机,你越坦诚,他们越信服你。”忠恕摸了摸她的额头,很是温暖,道:“我去一会就回来。”宝珠道:“你不用担心我,出门时把那铃圈摘下交给来蛮,不然他们不敢碰你。”忠恕把帐门带上,依言取下萨满昨天挂在帐门上的法铃交给来蛮,来蛮持着铃绕着他走了一圈子,周身上下晃动一遍,速阔兄弟笑了起来,命人牵过来七匹马,马背上都挂着弓箭和弯刀,这些突厥马并不如何高大,腿比中原的马还要细,忠恕把法铃系在马鞍上,翻身上马,跟着众人出了谷口。 草原上有几个牧人赶着马群在吃草,众人奔驰到空旷之地,速阔领先跳下马来,来蛮用突厥话对忠恕道:“大勇,你稍稍露一手吧。”那达育五跃跃欲试,整了整腰带就跳到忠恕面前,一看他跃动的姿态,忠恕就知道他没什么内力,轻轻一扯就能将他摔倒,但对突厥人来说,武功就像妖术一样,只会让他们惧怕,无法让他们信服,要与他们结交,只能用他们的功夫,忠恕确实没怎么见过摔跤,但山居掌每个招式都可以变化出摔的动作,特别是“总非我有”这招,动作与摔法接近。他刚站好架式,达育五就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双肩,右臂外翻,就想把他掼倒,忠恕有意不靠内力取胜,左手微微上抬,抓住他的右肘,使出那招“总非我有”,身体贴住达育五,轻轻一扛他的侧腰,右手向下一带,达育五疾扑加猛掼的狠力竟然消失无踪,身体顺着忠恕的手劲缓缓倒了下去。达育五扑得急,忠恕防得缓,他的动作周围诸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达育五懵了,不知自己如何躺到地上。 速阔半信半疑,上前拉起兄弟,然后猛扑过去,像达育五一样抓住了忠恕的双肩,狠力摔向左侧,忠恕依样把他放倒,达育五这次看了个清楚。速阔爬起来,一拍手上的雪,猛扑过来,抱住了忠恕的腰,忠恕按住他的双肘,后侧一步半,把他轻轻按倒在脚下,这一招使得更轻松。抓肩、抱腰、过肩摔,是草原摔跤的三大技法,前两个最为常用,都被忠恕举重若轻地化解,第三个使起来还要繁杂,自然更放不倒忠恕。这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实是摔跤最为精要的地方,后世之人创立太极拳,把这种巧劲整理成套,流传发扬。速阔兄弟怔在当地不动手了,忠恕露了这一手,来蛮算是彻底钦服,在一旁拍掌叫好,他刚才还想着自己跤法强于忠恕,想在他们较量后评点一二,现在才知竟是远远不如。 来蛮叫道:“速阔兄弟,服不服!”速阔一仰头:“服!”达育五跳上马去,高声叫道:“大勇来比箭!”说完打马跑了出去,只见他在马上不断翻飞,做着各种惊险动作,不知要如何显露弓法。突厥人自出生就骑在马背上,男女三四岁都会拨弄弓箭,日常以马代步,弓不离身,所谓比箭,当然要兼比马上功夫。达育五打马兜了一圈,从众人面前飞驰而过,待到跑出百步,速阔在他身后挥手把自己的帽子抛到半空,达育五反身一箭,正中帽子,速阔又抓过同伴的帽子扔了起来,只见达育五仰躺在马背上,弓举过头顶,嘭地一箭把帽子射落。这一招可以说是精彩绝伦,汉人骑兵擅长用孥箭抗击正面之敌,突厥骑兵不仅擅长正射,尤其擅长反身射击,经常故意撤离战场,引敌人追来,然后突然反身放箭,把追敌射杀。达育五这一招,可说把箭术发挥到了极致。来蛮有点担心了,他并没见过忠恕的箭法,仅是猜测他箭术不差,现在见达育五露这一手,怕忠恕要露怯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达育五在众人面前勒住马,高傲地笑着,忠恕从自己的坐骑上抽出弓来,拉了一把,弓力还算强劲,他骑着马远远跑开,然后兜了一个大圈,只见几只松鸡呱呱叫着从雪地里飞起来,松鸡都是白色,飞得不快,擅长在雪地里觅食,被马惊起,扑腾腾飞到半空,只见忠恕拨马再兜个圈子,又有七八只松鸡被轰了起来,呱呱叫着向来蛮等人头顶飞来,此时离忠恕已经有三百步远,忠恕还不放箭,又拨马跑了半个圈子,最后三只躲在草地上的松鸡也被他轰了起来,忠恕让马原地跑着圈子,这才抽弓搭箭,在四百步外抬手射去,只听嘭嘭嘭弦响,松鸡直直地向地上掉落,最后两只松鸡已经飞过了来蛮等人头顶,忠恕停了手,当众人皆以为他弓力不足时,抬手一箭射去,两只松鸡被穿成一串掉了下来。忠恕并没展示过高技法,但这臂力,这准头,比达育五高出何止一倍啊。速阔、达育五和几个同伴单膝跪下,左手捂在胸口,等着忠恕过来,忠恕离两丈远就跳下马来,学着他们的样子跪下。速阔道:“大勇,你的箭,比流星还快,你的弓,比恶灵更狠,你的力量,赛过于都斤山神,请您不要嫌弃我们。”忠恕不知如何回答,来蛮在速阔等人身后比了个抬手的动作,忠恕起身上前,道:“快请起,今后咱们一起练箭。”他把几人一一拉了起来,速阔等人自是道不尽对忠恕的仰慕之情,众人又在外面跑马打了圈猎才回去。 宝珠正在地上打坐,见忠恕进得帐来,睁开眼笑问:“把那两兄弟折服了吧?”忠恕道:“他们很真诚,弓马技艺都很好!”宝珠笑道:“他们的技艺再精绝,也只是粗陋的骑射功夫,战场上可能有点用处,你一出手,估计他们都跪下了。”忠恕笑道:“你太抬举我了,我没那么神。你怎么不好好躺着?身体还没好,不到炼气的时候。”宝珠笑道:“我体内空乏,心内也发虚,想早点恢复功力。”忠恕扶着她躺下,道:“我只离开一会,你就心里发虚,怪我。以后我不出去了,一直陪着你。”宝珠笑道:“你不在身边,我心里还踏实些,你时时守着我,我反而心不安。”忠恕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偏你有这些说道,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好。”宝珠道:“我有点饿了,先给你说在头里,我可不会弄吃的。”忠恕喜道:“这个毫无问题,做饭我最拿手,马上就做。”宝珠笑道:“你先别忙,一会有人给你送好吃的,我跟着沾沾光。”忠恕不解:“你又未卜先知啊?”宝珠笑道:“你忘记祆妖称我为女巫了,料这点小事算什么!”话音刚落,就听见速阔在外面喊叫道:“大勇,大勇!”忠恕出帐一看,果然见速阔兄弟骑了马,手上带满了物品,忠恕不懂萨满去除妖气的礼仪,不敢与他们直接接触,忙叫他们放在地上,速阔向忠恕打了招呼,就和达育五回去了。 忠恕把物品搬进帐里,笑道:“女神仙,快看看哪一点能入您的法眼。”宝珠笑道:“那一块鹿肉很新鲜,就是它吧。” 第二天,速阔兄弟又来约忠恕,这次来蛮等人没跟着,忠恕看了看宝珠,宝珠挥挥手:“去吧!让我心安一会!”忠恕这才带着法铃出来。今天速阔又带来两个箭术高手,一个叫鲁库,一个叫课农,众人相约去东边山谷猎野羊,进了东谷,只见这个谷地比营地小了许多,四周都是一些低矮起伏的山陵,达育五一马当先,在山谷底部跑了一圈,回来道:“东边有新鲜的蹄印,像是一只公羊,我和鲁库去把它撵到谷里,你们在这里守着。”速阔道:“达育五,你要记住,你是弟弟,父亲的财产可以给你,但出门围猎打仗,得由我发号施令。”达育五马上捂住胸口,笑道:“请长子殿下吩咐!”速阔道:“达育五和鲁库上山岭撵羊,我们三人在山下守着。”完全是弟弟的意思,达育五施了一礼:“得令!”和鲁库骑马上了山岭。 速阔对忠恕道:“大勇,今天羊心是你的,你不用出手,看我们几个箭法如何。”三个人稍稍散开封住了谷口,不一会就听见山岭上传来吆喝声,一只黄色的野羊从雪岭上跑了下来,达育五和鲁库封住了逃向岭上的路,它只能顺着沟往谷底跑,离三人还有三四百步,速阔想在忠恕面前卖弄手段,取出一枝重箭搭上,嘭地一声弦响,一箭射中黄羊的头,那羊的头颅一沉,尸体往前摔出去几丈才倒在雪地上。众人赶到近前,只见箭从羊的脑门正中射入,全部贯入羊的身体,只有箭羽露出一点在外面。这一箭既准又狠,众人赞叹不已,速阔满脸得意,跳下马来,拨出腰间的短刀,先把羊皮剥落,然后在皮上把羊开了膛,取出羊心,双手递给忠恕,突厥人的习惯,猎物的心最为珍贵,要献给出力最大的人,忠恕迟疑道:“速阔兄弟,我无功不受禄,还是你应该得到这心。”速阔道:“这是你让给我的,如果你要出手,等我看到它已经是头死羊了。”众人都笑了起来,忠恕只得伸出双手接过血淋淋的羊心,用一块皮毡把它包好,放在马背上。 速阔接着解剖,把内脏分给众人,然后开始剥肉。就在这时,大家听到头顶响起鸟叫声,抬头一瞧,见有三只大鸟在头顶盘旋,达育五大叫:“是金雕!它们看到了羊尸,等着吃剩肉呢。”这三只鸟比宝珠那天呼唤的苍鹰体形更大,身体呈黑色,脖子上有圈黄毛,翅膀张开在天空盘旋,想来是发现了猎物,等着他们离开后进食呢。鲁库道:“雕肉我还没吃过,据说美味至极,你们吃过没有?”速阔道:“和鹰肉差不多吧,这么高,很难射得下来。”鲁库执弓抽箭,闭上一目仰视天空,那雕离地面至少有三百步,他用最强的弓曾射出四五百步,但向上放箭箭程至少得减半,鲁库搭了箭,身子跟着雕的影子转,待到觉得有点把握,满弓射出一箭,箭如流星,直奔一只金雕而去,离雕身还有一丈左右距离,箭力散尽,掉落下来,金雕眼尖,发现了冲上来的箭,立刻鸣叫着向上飞高。 达育五见鲁库没中,抓住羊皮,裹住一些羊骨,打马跑到左边的小山坡上,把羊皮一扔,又打马回到山下,忠恕知道这是设个陷阱,想引诱金雕来抓肉。众人都被这三只金雕吸引,停了手看达育五,那三只金雕盘旋一会,可能觉得安全一些,一只金雕越盘越低,突然一扇翅膀向下扑来,达育五觉得差不多了,拉满了弓射出一箭,眼看就要射中那雕,只见它双翅上竖,下扑之势立缓,箭从它眼前飞过,速阔大叫:“这雕是驯化的,有人在窥探我们!”他们立刻抽出弓箭向周围打量,没见到人影。速阔高声叫道:“是赤绅的朋友吗?请现身,也律台速阔等你交战!”他又大叫几声,只听见山谷回响,没人应答。那些金雕飞高后盘旋几圈,并不远离,明显还是舍不得下面的羊肉。鲁库道:“咱们人少,还是先退到谷口吧。”达育五哼了一声:“退什么退!赤绅人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省得我们消耗马力找他们。”估计赤绅人是也律台部落的仇家,速阔道:“先把这些眼线射下来,看他们现不现身。”这四个突厥人中,他的弓力最强,见金雕又盘下来,拉满弓对着最低的那只射去,就在这时,左面山上传来嘭地一声弦响,接着听到一声尖锐的啸叫,只见一道流星飞过,在速阔的箭将要击中金雕之时,正好撞击到箭头,两枝箭一起跌落。众人大惊,这箭后发先至,不仅精准无比,弓力更是惊人,这射手简直就是神人。 声音是从北面的山梁后传来,射手可能就隐身在背后山谷里,达育五就想冲过去,速阔伸弓拦住他:“这人躲在暗处,箭法又这样厉害,你上去只是送个靶子。”达育五这回听哥哥的,没有还嘴,速阔道:“不是赤绅部落的,他们没有这么高的箭手,咱们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 这时,忠恕向速阔要了两枝重箭,道:“速阔兄弟,咱们一起射!”五人中他们弓力最强,二人同时发箭,看对方如何应对,忠恕与速阔搭上箭,这时三只金雕好像战士一般,在天空中盘上盘下,像是试探,又像是引诱,在它们飞到转折点时,忠恕一示意,和速阔同时发出一箭,双箭带着啸声,对着同一只金雕飞去,这边弦刚响,只听山谷那边立刻发出响声,一声箭飞出,疾射向高空,忠恕第一箭离手就迅速搭上一箭,对着敌箭射出。他的弓力比速阔强上许多,第一枝箭在半途已经超过速阔的箭,眼看就将射中金雕,山谷来箭突然加速,躲过忠恕后箭的拦截,撞到他前箭的箭尾,前箭立刻掉了方向。速阔弓劲不强,箭离金雕很远就失了力道,眼看飞不上去,一只金雕竟然直冲而下,伸嘴叼住了箭身,然后振翅而上,其它两只金雕高声鸣叫,就像打了胜仗一般。 众人都傻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金雕通灵固然令人惊奇,它们的主人则可能不是人,出神入化四字已经无法形容他的箭术。他不仅判断奇准,听弦声就分辨出两枝箭的强弱,更神奇的是,他发出的拦截箭竟然会在半途突然加速,避开忠恕的后箭,准确地把前箭撞落,箭簇当然没长眼,自然是射手早就算好了这一切,此人的心智、箭术已非人类所及,忠恕做梦也想不到还有人箭术如此精妙。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 过了好一会,达育五道:“是山神!”鲁库就想下马去拜,速阔手一摆:“是人!”他比弟弟见识高多了,知道这不是神力,道:“对方没有恶意,把羊肉都扔下,咱们赶快离开,免得招惹强敌。”达育五还不相信,速阔向着山岭喊道:“那方的高人,您的箭术让我们叹服,不小心触犯了您的神鹰,赔一只羊道歉,如果您有空,请到也律台部落来,我们用最好的酒最好的肉招待您!”他又叫了一遍,山谷那边一点响应也没有,不知那人还在不在。鲁库道:“咱们躲在一边,看看是什么人出来。”速阔道:“不能这样,他们也许不想让我们看到,还是走吧。”五人上了马,小心翼翼地向外走,边走边回头,出了山谷还能看到三只金雕在天空盘旋,回到营地天色将暗,速阔说回去报告父亲,明天多带些人再去看看。 忠恕回到毡帐,宝珠睡着了,他觉得毡帐里有些异样,四下瞅瞅,但又看不出有哪些变化,他取雪生火,开始为宝珠熬药,可能是药的气味太浓烈,宝珠醒了过来,忠恕坐到她身边,摸摸她的额头,温温的,心想雪藏百药效力真不一般,十几个时辰过去了,宝珠还没觉得冷。宝珠嗅了嗅鼻子:“好大的血腥气。”忠恕道:“今天速阔他们打了只野羊,把心送给我们了。”宝珠微笑道:“他们对你挺尊重的啊!我正好饿了,想吃新鲜的羊肉,你一会就把它做了吧。”忠恕苦笑一声:“吃不成了,我把它留在山谷了。”宝珠笑道:“你年纪轻轻,忘性如此之好!可别告诉速阔他们,不然还以为你故意怠慢呢。”忠恕摇头:“不是那样,今天遇到个奇事,把他们吓得够呛。”宝珠问:“什么奇事?”忠恕就把在山谷里遇到金雕,和人比箭的事详细讲了一遍,宝珠的反应很平淡:“几只金雕,一个神箭手没什么稀奇的。突厥人生下来就执弓拿箭围猎,训犬放鹰都是常事,以后你会见到很多。”忠恕哪会相信:“你没亲眼见到,自然不信,当时我也吓傻了。”宝珠坐了起来,忠恕拿了皮氅披在她肩上,宝珠看着他:“大勇,突厥东西南北,国土连绵上万里,统治着上百个邦国,境内箭手过百万,有几人箭术出神入化有什么稀奇?你才练过几天射箭啊!不是这个小部落的人捧两句你就箭术无敌了。”她这般讽刺挖苦一番,忠恕倒觉得有些道理,世界之大,奇人异士多如星辰,论武功,不说天风、李靖、武显扬这些人,就是阿波大寺最寻常的道人都神乎其技,论见识智计,苏定方这样一个小小的驿丞自己就难望项背,最近可能真地被人捧得过高了,自以为站在山峰的顶端,有些大惊小怪。 宝珠见他不言语了,道:“你别丧气,大勇,在我眼里,你就是世间最勇武的人。”忠恕苦笑道:“你损一损,再捧一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宝珠笑道:“你现在才不知道,我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忠恕起身把药盛了过来,道:“现在你就是个病人,来把药喝下。”宝珠眉头微皱,忠恕以为她嫌苦,把她抱在怀里,左手揽住腰,将药举到她的唇边,道:“快喝了吧,这个雪藏百药药材很好的,你到现在还不觉得冷呢。”宝珠挣着头看着他:“实在有点苦,难以下咽。”表情就像个怕痛的小女孩,很自然地,忠恕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下巴摩着她的头发,哄道:“乖,听话,喝完就好受多了,药再苦,苦这一时,总比一直受冻强吧。”宝珠一脸无奈,皱着眉把药喝了下去,额头立刻就见了汗。忠恕用袖子轻轻抹去她头上的汗珠,不经意间闻到一股温馨醉人的少女气息,心头猛跳,这种气味在幽州台上解她的软甲时嗅到过。自宝珠受伤后,忠恕一直把她抱持在怀里,输气按揉,贴脸摩头,须臾不离,但宝珠就像一块北冥寒冷制成的美人,抱在怀里只感到冰冷刺骨,又忧念她的伤势,不曾起丝毫绮念,来到营地后,宝珠伤势好转,他焦虑之心渐消,耳鬓厮磨之际不免心猿意马。忠恕反应很快,意念刚起就立刻收摄心神,宝珠这次没发觉他的异样。 忠恕一边自责,一边扶着宝珠躺好,然后盘腿坐在她脑袋旁,双手食指抵住她两侧太阳穴,想输气助她催发药力。真气一动,忠恕就觉得异样,宝珠的经脉中好像有一股力道在阻止抗拒,在她经脉冰冻之时也不曾有这种现象,可能是服食雪藏百药后,她的冰蚕内力稍有启动,她的内功属于阴冷一派,与纯阳至正的清宁生内功天然相克。忠恕停了手,道:“宝珠,你静一静,心守丹田。”宝珠闭着眼不说话,忠恕重新运功,真气刚入太阳穴,就好像被一股真气顶撞着向后退,忠恕心一动,收了手,仔细查看宝珠的脸色,问:“今天是否有人来过?”宝珠不睁眼:“那个萨满宾牙来拿他的法铃,让我加持他的法力。”忠恕问:“没其它人了吗?”宝珠反问:“你想让谁来?”忠恕抓住她的右脉仔细探了探,跳动依然很微弱,他习惯性去探她丹田,宝珠一把攥住他的手,眼睛大睁,喝问:“干什么?”忠恕见她脸色羞红,眼有怒意,心里明白大半,抽回手去,问道:“宝珠,你,你的伤好了吧?”宝珠脸色更红,眼睛不看他,忠恕心里有了谱:“是你同门过来了?那些金雕是你们萨满教的?”宝珠不好意思地笑道:“被你猜到了。”忠恕问:“不会是你师父来了吧?”宝珠道:“就是他老人家亲自来了,还有护教使者。”忠恕问:“你的伤?”宝珠道:“师父以真力启动我的冰蚕,寒气不会再复发了,真气恢复还得一段,要慢慢养。”忠恕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让我高兴才是。” 听说宝珠的伤好了,忠恕嘴上说高兴,心里竟然高兴不起来,宝珠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强行灌药。”忠恕道:“我怕耽误你的病情。”宝珠镇定下来,看了看忠恕,问:“大勇,我的伤好了,你好像不太高兴啊。”忠恕脸孔发烧:“哪有的事!你不再受苦,我也不用再消耗真气替你御寒,当然高兴。”宝珠道:“大勇,我不是有意骗你。这一段寒气侵袭,把我搞得愚笨不堪,还没想好如何告诉你,你就回来了。”忠恕心道这话还不如不解释,你就是在昏迷中也比我聪慧,哪会找不到措辞,他问:“你师父,他刚走?”宝珠点点头:“他老人家本想见见你,无奈教务繁忙,医好了我,立刻就走了,让我养两天就回总坛。”忠恕心里沉重:她还是要走了。宝珠转头瞧瞧他的眼睛,坐了起来,笑道:“我说辛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受了伤,当然得好好地休养休养,教中的事务,您就分派他人去做吧,这冰天雪地的,我做起来也不方便。”忠恕一喜:“你不听教主号令,不怕受惩戒吗?”宝珠笑道:“师父就像我父亲一样,从不违背我的意愿,见我哭得厉害,无奈说了句: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吧,然后就走了。”忠恕笑道:“原来你使了嚎哭计啊,还真管用!”宝珠笑道:“大勇,怎么我一说不走了,你就眉开眼笑的呢?”忠恕的心事被她看穿,索性实话实说:“虽然照顾你很辛苦,不知怎地,心里很高兴,一想到你会走,就觉得难过。”宝珠过去欺负忠恕老实木纳,不断调笑,此刻听忠恕说出心里话,又羞又喜,她还是个少女,如果忠恕说话太过露骨,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讲到这个份上,二人谁也不敢再说下去,忠恕起身做饭,二人默默吃过。忠恕再也不敢抱着宝珠睡觉,离她远远躺下,心情一直难以平复,凭感觉知道宝珠也没入定,两人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相继睡去。 次日一早,速阔就过来叫忠恕,忠恕见他领了上百号人,带了兵刃,还有七八只猎犬,看来也律台俟斤放心不下,要彻底搜索东边的山谷,忠恕心道他们绝不会想到突厥神一般的人物昨天悄悄来过,反正现在大萨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就跟着他们去了东谷,搜索半天,除了几行脚印,当然不会有其它结果,速阔不放心,又指挥着众人再搜一次。忠恕留在谷口看速阔等人搜索,只见突厥骑兵成群,在山梁上缓缓搜索,山梁陡峭,突厥人骑在马上如履平地,区区百骑,散布在诺大的山谷,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把各条路都封锁住,如果有警,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很难逃脱,看来突厥人不仅在草原上打仗厉害,在山地一样恐怖。大家折腾一天,毫无头绪,速阔兄弟回去向俟斤复命。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 次日,忠恕并没去黑帐,过午时分,鲁库来叫他,说速阔又邀集了一众高手,想与忠恕比酒力。忠恕向宝珠请示,宝珠闭着眼打坐,装作没听见,忠恕低下头,嘴巴几乎挨着她的耳朵又说了一遍,宝珠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忠恕跟着鲁库来到黑帐,离得好远,就听到帐中传来琴声和号声,进得帐中,只见人数比昨天更多,大帐中央,跳舞的、摔跤的、弹琵琶的,竟然有五六十人,其它人散在帐角吃肉喝酒,还有几十人赫然歪七倒八地躺在地上酣睡,看来是欢闹一夜。来蛮夫妇不在帐中,俟斤和他的妻子倒在桌案前睡着了。速阔见到忠恕,上前把他拉到大帐的西南角,这里围坐了三四十个青壮汉子,酒囊堆得像小山一样,看来战场已经摆好,就等着他上场。速阔拉着忠恕坐在身边,三四个壮汉提着酒囊给大家的酒碗盛满,速阔带头一饮而尽,只喝下一碗,就有人站起来挑战忠恕,看来是速阔授意好的,忠恕放开肚量,接连喝倒了三人,众人简直不知忠恕的肚里能盛多少酒,自忖根本不是对手,而速阔兄弟酒量还有个底限,又是他们家办喜事,于是一拥而上,把速阔和达育五灌得烂醉。他们在这边喝着,身边男男女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每喝下一碗,众人都喝一声彩,倒一个,抬出去一个,马上就有人补坐下来,也不管是亲是友,只管猛喝起来。 忠恕开始能运功把酒化成气,无形无息地消掉,后来则全身出汗,里层衣服都被湿透,即使能用内功把酒化解,这样无休无止地喝下去,也有点吃不消,见所有人都醉得差不多了,故计重施,装作半醉,歪歪扭扭地离开黑帐,这时已经没人注意他了。 天已经黑透,忠恕出了帐,冷风一吹,残余的酒意全消了,他隐约看到黑帐旁不远处,有一个与自己所住样式大小相同的毡帐,离其它毡帐远远,心里一动,就想过去看看,走到离帐几十步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噫噫啊啊的声音,忠恕虽没经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发热,赶紧往回走。走近自己的帐门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异常,刚想停下来打量一下,身后有人扑了过来,猛地一下抱住他的后腰,他身子一挫,抓住来人的手就想发力横摔,刚一动念立刻放手,来人从身后抱住他,使劲向帐门处推,但忠恕扎住了身形,哪能推得动,只听那人急声叫道:“快进去啊!”原来是个突厥女人。忠恕从没经过这种事,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帐门突然开了,宝珠走了出来,看到这种情形,笑了起来。那突厥女人没想到有人先到,怔了一下,对着宝珠喝道:“你出去!”宝珠回身取了一枝火把点着,举到自己面前,那女人见宝珠如此美丽,自知不敌,松开手嘟囔几声,悻悻地走开了。 关上帐门,宝珠咯咯地笑了起来,忠恕愠道:“都怪你,不早点告诉我。”宝珠似笑非笑看着他,问:“告诉你什么?”忠恕道:“你心里知道,还用我说!”宝珠笑道:“是毡帐的事,还是你被人盯上的事?”忠恕道:“你自己知道!”宝珠笑道:“我不是早告诉你突厥女人很直接的嘛!你自己太过招摇,被人看上,都追了过来,你怪我有什么道理!”忠恕被她笑得脸上发烧,捉住她的手,道:“你幸灾乐祸,太不厚道。”宝珠挣着想抽开自己的手,忠恕抓得更紧,她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由他抓住,笑道:“被那么漂亮的姑娘看上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怎么能叫灾祸呢,这样的灾祸,陈修他们想修也修不来呢!” 忠恕见她笑吟吟的,眼睛都眯缝了,突然想捉弄她一下,双手一使劲,把她拉得贴近自己,看着她的眼,道:“我身边有仙女似的姑娘,怎么会瞧得上她呢!”宝珠微微仰着脸与他对视,笑意不减:“那仙女似的姑娘也瞧上你了,怎么办呢?”忠恕手向下环抱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宝珠瞬间石化了,忠恕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贴着脸轻轻地摩擦,鼻中嗅到她芬芳的气息,只觉得心醉神迷,不知所在。过了好一会,只听宝珠幽幽地叹了口气,忠恕稍稍抬头,只见她脸色冷静,眼里似笼罩着迷雾,顿觉尴尬,双手微微松一些。宝珠轻声道:“大勇,我愿意为你退教,你能放下心里的人吗?”忠恕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宝珠问的,正是他需要面对但又绝不敢面对的:宝珠舍命救他,对他的情意根本不言自明,自己对她的爱意也确定无疑,她一直用深情缠绕,变着法子想让自己留下,但自己真能放下庭芳,与她在突厥相守吗?如果不能,这份情意又如何割舍呢?两个女子对他情真意厚,性命相托,无论辜负哪一个,都让他恨不得死去。 忠恕脸上阴晴变换,宝珠叹口气,轻轻挣开他的双臂,把他的皮氅铺好,道:“你今天化酒,消耗了太多内力,先睡一会再行功吧。”忠恕依言躺下,宝珠在身边坐下,忠恕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宝珠的手掌在他脸上轻轻揉搓,闻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忠恕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忠恕一觉醒来,看到帐顶透出光亮,竟然睡了一夜。宝珠已经在做饭,看到他醒来,笑道:“你昨晚打呼了啊,声音不太大,但说了几句梦话。”忠恕不信:“你吓唬我的吧?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受了惊吓才说梦话,早就不说了。”宝珠神秘笑道:“你昨天受什么惊吓了?”忠恕道:“小时候二伯经常在半夜给我讲鬼故事,我特别怕他说的罗刹鬼,听一次惊一回,过了几天还吵着让他讲。”宝珠笑问:“你昨天听鬼故事了?”忠恕见她还像往常那样狡黠,昨晚的事好像就没发生过,也放松下来,笑道:“我梦见一个漂亮的罗刹化身成你的模样,用手摸着我的脸,嘴里嘟囔说‘这个人头,好像只有三分熟’。”宝珠笑道:“你那是幻象,不太真切,我吃人不分生熟的。”说完呲了呲牙,作个鬼脸欲咬他的脖子,二人笑了起来,欢好如初。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 忠恕回到毡帐中,宝珠正在打坐,她闭眼趺坐,双手各自捏诀,一在口鼻,一在心口,显然内息运转与清宁生不同,昏暗中,她周身好像笼罩着一团氤氲,散发着隐隐的光辉,显得圣洁而又神秘。听到忠恕的脚步声,宝珠收功站了起来,道:“大勇,快来尝尝我做的烤肉。”忠恕道:“你的伤还没恢复,一心调息就好,这些劳力之事让我来做。”宝珠取过烤肉,在火上稍一加工,忠恕取过一尝,比自己做得味道更好,忍不住赞道:“你简直是厨艺天才,我再做一百年也追不上。”宝珠将信将疑,问:“不会是想骗我继续做吧?”忠恕举着油手发誓:“绝对是实情!我要把这些全吃下去。”宝珠道:“我也不会做,但你走后突然想到一句突厥谚语,就想尝试一下。”忠恕自然要问:“哪句谚语?”宝珠深深看他一眼,笑道:“如果想打开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撬开他的嘴。”忠恕问:“张开嘴就能看到心了吗?”宝珠咯咯笑了起来:“大勇,你装糊涂的本领见长啊。”忠恕道:“你心窍玲珑,我一点都跟不上,只能装作啥也不懂。”宝珠微眯了眼:“我怎么觉得你大智若愚,反倒是我一直被你装在套里呢?”忠恕笑了:“你以已度人,假想着别人都和你一样聪明伶俐,时时刻刻防着别人,其实世间能赛得过你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宝珠眉花眼笑:“这迷魂汤灌得,哈哈!幸好我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哈哈,不然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忠恕道:“我本就没什么阅历,到突厥后,觉得事事不明,时时须向你请教,不然也不会担心你要离开了。”宝珠问:“原来我还是咨议备询啊,请问你有何事不明?”忠恕问:“你那天见了这些木柴,问我山上有树没有,我今天去东谷,特别留意了一下,不仅营地这边,放眼望去,周围几十里山上山下只有一些短小的树丛,没一颗大树,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些呢?” 宝珠看了看忠恕,道:“突厥人以牧马为业,逐水草而居,哪里有水,哪里有草,就奔向哪去,一般是夏季转往南方的牧场,冬季则是转到大漠北方牧场。”忠恕问:“不应该是夏季往北,冬季向南吗?”宝珠道:“过去曾经是这样的,那时突厥是北方的霸主,不仅草原上铁勒、薛延佗、昭姓胡人、坚昆都得听从突厥的号令,就是中原的朝庭也得年年进贡,事事小心,唯恐突厥骑兵南下,但在隋朝时,中原统一了,突厥却乱了起来,不仅内部争权夺利,相互攻伐的事也屡见不鲜,实力受损后特别害怕中原的军队在冬季乘机偷袭,于是就把迁徙的线路颠倒了过来。”忠恕心道原来如此,想不到突厥人也怕汉人,宝珠道:“夏季到处是牧草,突厥人想走就走,只要有水草,突厥的战马就能踏到那里,日行千里也是常事,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敌人侦知后赶来,他们早就在几百里之外了。但冬季就不行了,要带着草料出征,何况整个草原风劲沙大,只能寻找那些既有冬季草料,雪不太厚,牛马能啃食的草场,还能避风挡雪的居住之地。”忠恕道:“于都斤山挡住了北风的寒风,山下雪也不厚,是绝佳的过冬营地。”宝珠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必须找避风的地方,最好是山谷,谷里谷外还得有牧草,这样的地方,即便在圣山脚下也不是太多,每年为了争这些营地,各部落都要打斗一番。颉利大可汗祭天继位后,强力压制突厥内斗,把各个营地公平地分给各部,如有不满的人,大家群起而攻之,所以这些年来大体太平,各部落还能过个安稳的冬季。” 忠恕还是不懂:“这些与山上的树有关吗?”宝珠道:“冬季取暖当然用木材最好,没有木材,才会用臭臭的牛粪马粪,圣山的山顶原来都是有松树的,如果山顶的树被砍完了,说明山下的营地已经使用多年,周围的草原被牛马啃食践踏,次年也长不出多少草来,这个地方已经不宜再作冬季营地,居留的部落就得向大可汗申请其它营地,如果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为了活命,只能去抢别人的,那就又要动刀兵了。不然就像那些游番部,在草原上等着冻死。” 忠恕叹道:“想在草原上活命真不容易。”宝珠道:“是啊,你以为那些能得到上好营地的部落就能安然过冬了吗?绝不是的,即便是普通的冬天,也会有三成的牲畜被冻死、饿死,如果遇到雪灾、旱灾、风灾、雷火,特别是极寒天候,大半的牲畜都会死掉,连人也会被冻死,第二年春天,草原上遍地死尸,景象极是凄惨。”在未到突厥之前,纵使有人描述这些,忠恕也不会相信的,现在走了这一遭,对草原上生命之弱脆感受至深,叹道:“突厥人爱杀爱抢,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宝珠道:“生于斯,老于斯,生死轮回,天意难测,人们畏惧上天,又想窥探天命,所以才有萨满。”忠恕崇敬地对宝珠道:“萨满知天知地,知候知气,确实能让不少生民逃离苦难。”宝珠苦笑一声:“人不可逆天而为,即使是大萨都也不行。”忠恕问:“你师父法力很大吗?能预知天下兴亡?” 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忠恕:“大勇,我怎么觉得你对突厥比对我还上心呢?”忠恕笑道:“哪有的事!我到了突厥,就像你在中原一样,事事新奇,所以才一直向你请教。”宝珠眼睛微眯:“是吗?可我觉得你对中原的事也很新奇啊。”忠恕反问:“有吗?我怎么没觉得?”宝珠笑道:“那天我们去坐轿,看你稀罕的样子,以前肯定没见过轿子。”忠恕笑道:“我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坐轿。”宝珠咯咯直笑:“大勇,我是新娘子,那骑马跟着轿子的是?”忠恕笑了起来,拉住她的手:“是等乌兰相救的人。”宝珠抽回手,笑道:“少来,少来,救你一次,差点把命丢了不说,还几个月不敢离开你,再救一次,只怕得一直跟着你了。”忠恕心一热:“跟着就跟着,一直跟着多好!”宝珠笑问:“你是中原人,春天就回去了,那时我怎么办?”忠恕无语了,宝珠笑道:“以后别乱说大话啊。我再炼会气,晚饭交给你了。” 夜晚忠恕觉得有点闷气,好像嗓子被东西堵了一样,此时帐内一片黑暗,毡帐的顶上也见不到一点星光,他站起身来,凑近一瞧,不禁哑然,毡帐的顶眼被雪堵了个严严实实,看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估计帐门也被雪封住了,不由念诵一句名言:“瑞雪兆丰年!”突听宝珠说道:“还丰年呢!明天牛马得死一片。”可能她也被闷醒了,忠恕道:“天明我去把雪铲一下,不然就出不去了。”只听宝珠笑了起来,“这是场久雪,一下就是一个月,你就天天铲吧。”忠恕愣住了,宝珠黑暗中也能看清他的呆样,笑得更响:“三天后,毡帐都会被雪埋了,你还想去哪里?”忠恕怔了半天,问:“那我们岂不被雪困住了?”宝珠轻笑:“以你的本事,想出去也不是难事,但你又能去哪里呢?”忠恕问:“那些放养的牛马,怎么找到草料呢?”宝珠道:“只能是把厚雪哄开,吃一口是一口,最多也就坚持三天。”忠恕叹了口气,宝珠道:“别杞人忧天了,生在草原上,牛马自有牛马的命,你在这里忧忧戚戚的,突厥人可不在乎。”忠恕问:“他们怎么挺过冬天呢?”宝珠道:“遍地的死牛死马,不愁吃的,大的家族会把母马母牛养在帐里过冬,生下小犊子,春天就又长大了。大雪封门,除了一些饿红眼的外族小偷,没敌人上门,他们反而能安心过一冬天。”忠恕苦笑道:“想不到还有这好处。”宝珠道:“想不到的好处还多着呢。你快在顶上做个气眼,不然我们先被闷死了。”忠恕用一根木棍在穹顶的积雪上扎了三个气眼,帐内立刻透进清新的气息,他回身躺了下来,隐约见宝珠身体蜷缩着,知道她内力还未恢复,在寒冷的夜晚会感到凉意,于是向她身边靠了靠,伸出手臂,连着皮氅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的头靠得很近,宝珠吹气如兰,气息拂到他脸上,忠恕强忍下亲吻她的冲动,轻声道:“睡吧,天还早呢。”宝珠轻声笑道:“现在还分什么早晚,除了睡觉又能做什么!” 忠恕想推开帐门,门被积雪挡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气钻了进来,一晚的功夫,大雪竟然下了三尺多厚,他缓缓推开积雪,探出头来,只见天上还在飘着雪花,大雪完全改变了山谷的面貌,谷中雾气蒙蒙,看不太远,只能看到周近毡帐的顶,顶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仿拂戴了白色的高冠,祁连山的冬天也连续下大雪,但气势远不及突厥。宝珠说得不错,这么冷的天气,在大雪之中人马都难以行走,再刮起大风,连喘气都困难,如果大举兴兵征伐,战胜与战败差别不大,大唐如果想在冬天千里奔袭漠北,无异于自尽,突厥人选择在于都斤山过冬,最多损失些牛马,反而很是安全。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 忠恕出帐,用槊杆把穹顶上的积雪划下来,雪再厚一些,毡帐会被压塌。他看到许多人都在划拉毡帐上积雪,还有人想清一片场地出来,露出地上的干草,方便牛马啃食。这时他看到一个人骑着马,像在雪上划船一样缓缓走了过来,人马走过,身后留下一道雪沟,走近后才认出是达育五,离了三四丈远,达育五扔下一袋东西,向忠恕高声叫道:“大勇,这是我老婆做的奶酪,速阔说今天要搞雪路,明天召集咱们聚会。”说完就原路回去了。 忠恕趟着雪过去,把袋子拎起来,只觉得沉甸甸的,回到帐中,只见宝珠拥着皮氅坐了起来,鼻子嗅一嗅,笑道:“是奶酪,这人真不错啊,把自己过冬食物都拿给你了。”忠恕一愣:“不是他老婆做的吗?”宝珠笑道:“当然是他老婆做的,一个女人整个夏天也只能做这么多,够三四个人吃一冬天,你这徒弟怕我们饿着,竟然把家底都拿了出来,”忠恕心里感动:“我应该如何回报他呢?”宝珠:“你这会怎么笨起来了?他不一定图报还,但你身上有他极度想要的东西啊。”忠恕笑了起来:“天太冷,脑子都冻坏了,达育五想学箭术,只管教给他就是了。”宝珠食指向他勾了勾:“你过来!”忠恕弯下腰,宝珠曲起食指在他脑门上叭地扣了一下,忠恕抓住她的手:“这是干什么?”宝珠笑道:“我弹弹看看,里面是否真冻住了。这么大冷的天,你教他箭术,射雪花玩吗?”忠恕一怔:“他们要学武功吗?”宝珠斜眼睨着他:“你教他清宁生,他懂什么是五心向天吗?”忠恕笑道:“我确实想不到他们想要什么。”宝珠笑问:“需要本乌兰点化点化你?”忠恕笑着坐在她身旁,装作恭敬:“请仙子点化!” 宝珠笑道:“萨满点化人,过后是要收取好处的。”忠恕道:“别逗了,我真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宝珠这才绷住笑,正色道:“突厥人最敬慕英雄,最想结交英雄。”忠恕问:“我不是英雄,再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难道还不算结交吗?”宝珠道:“突厥人认为最好的结交方式三种:—、收为义子,二、把女儿嫁给你,三、结为兄弟。”忠恕恍然:“原来如此!”宝珠道:“速阔和达育五比你大不了几岁,当然不能做你干爹,你更不可能做他们干爹,第一是不行了。这两兄弟就是十岁结亲,大女儿也不过十一二岁,年龄太小,不会招你当女婿,你也不会娶个娃娃当妻子。”忠恕道:“那是,我明天就与他们结为兄弟。”宝珠笑道:“这是你想的,可不一定是他们想的。”忠恕疑惑地问:“不是说前两者不可能吗?”宝珠笑道:“他们没女儿,他老爹不一定没女儿啊。大部落的俟斤都娶一堆老婆,还有抢来的女奴,孩子一大串,想找个女儿嫁给你还不容易!”忠恕道:“也律台俟斤年岁很大了,突厥女人结婚都早,指不定还真没有未嫁的女儿。”宝珠狡黠地笑道:“你还是不了解突厥人啊,他们如果执意和你结亲,即使是嫁出去的女儿也能许给你,或者给原来的丈夫一点牛马做补偿,或者直接一刀砍了,即便是已经生育有儿女,也一并送给你。”忠恕直觉得匪夷所思。 宝珠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看你春意荡漾的模样,真动心了啊。”忠恕苦笑道:“你知道我绝不想这样的,快帮我想想办法。”宝珠狡黠地问:“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也许巴不得想找几个突厥女人留在这里呢。”忠恕正言道:“你知道的,我春天就得离开了,再说…”他欲言又止,宝珠追着问:“再说什么?”忠恕道:“再说…,再说…”宝珠紧盯着他的眼睛:“再说你在中原已经有了妻室,必须回到她身边,是吗?”忠恕摇头,宝珠又问:“是有了心上人,非她不娶?”忠恕心想:庭芳当然是自己的心上人,但还没正式提过成亲的事。宝珠紧张地盯着他,忠恕迟疑一下,道:“我有喜欢的姑娘,但还没提过嫁娶的事。”宝珠轻出一口气,道:“你即使有了妻室,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何况你的话更像是推辞。”忠恕突然想到一事:“我们…我们这样,他们会不会以为?”宝珠笑道:“放心吧,不会的。萨满教的女祭司是不能嫁人的,不然上天会派遣恶灵,纠缠她一辈子。”忠恕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那你…”宝珠道:“如果想嫁人,只能先退教。”忠恕长出一口气,宝珠道:“你别操心我的事,还是想想如何承受速阔兄弟的善意吧。” 忠恕最怕推却别人的好意,如果速阔兄弟真地提出把姐姐妹妹嫁给他,他只有冒雪逃跑一途,在这积雪过人的酷寒之地,那可真不是个好办法,他拉住宝珠的手,央求道:“宝珠,你智计百出,一定有办法。”宝珠笑道:“我好像有办法。”忠恕大喜:“宝珠,你救过我一命,不会眼看着我冻死在雪地里吧?”宝珠笑道:“这话怎么这样耳熟啊?”忠恕道:“这是您老人家在马王庙说的啊!”宝珠笑了起来:“原来我说过的话你都记着啊,好,看你这样心诚,我倒想出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忠恕对她又爱又惧,怕她挖坑让自己跳进去,道:“你先说说看!”宝珠道:“其实很简单,你可以对他们说你是个萨满。”忠恕问:“萨满不能成家吗?”宝珠道:“男萨满能成家,但必须修够一定的神力,不然天厌地谴,身毁家灭。”忠恕犹疑道:“认识这么久了,他们会信吗?”宝珠道:“明天可以搞个小小的仪式,由我当众主持,度你为萨满,俟斤再蛮横,也不敢与萨满抢人。” 忠恕在阿波大寺长大,对修行之人充满敬意,朝阳宫里的道人就不必说了,遇到宝相,也很是敬佩,三伯老阿是萨满的行者,宝珠和营地的两个萨满都很和善,想来萨满也是个让人尊重的教派,但如果让他加入这些教派,当个道人、和尚、萨满,他确实还没想过,再说速阔等人会否真地有意和他结为姻亲还不确定,宝珠仅是猜测,何必靠入教来搪塞呢?来蛮那么英武,不是没被突厥人招婿吗?可宝珠为什么想让自己加入萨满呢?他不敢往下想。宝珠猜到他的心思,道:“这只是个备选的预案,你先别忙着答应,我还没准备好。”忠恕郑重道:“宝珠,我,我从没想过这些,在中原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必须得回去。”宝珠微微一笑:“我明白,所以说只是预做准备,如果你走投无路了,就加入萨满,我会加持你的。”忠恕明白宝珠的心意,心里只有感恩。 宝珠道:“你们明天聚会,一定要拉上来蛮,商队的人越多越好,在酒前你可以主动提出来与他们结为兄弟,那样你再推却婚姻时,他们就不能难为你,也不能与你割袍断义。”忠恕苦笑道:“不至于吧!”宝珠道:“光有诚意安抚不了突厥人。突厥人很任性,爱憎分明,恨你欲你死,爱你欲为你死,爱恨变换,比翻书都快,常常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亲兄弟反目拨刀相向。”忠恕道:“我不会使诈。”宝珠笑道:“明天你非使诈不可,把清宁生内功使出来,自己不能喝醉了,还得让他们大醉,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这个不用宝珠交待,忠恕仅仅喝醉过一次,那种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劲至今记忆犹新,绝不想再试一次。 又是一夜大雪,毡帐顶都被压得下陷许多,地上积雪几乎快要没顶,当忠恕以为大雪封门,估计速阔的约会将取消时,速阔给他送来一袋熊肉干,邀请他欢宴,然后像划开了一条雪道,骑着马走了。宝珠笑道:“呵呵,别这么心事重重的。记住我的话,千万别自己喝醉了,一会先拿了法铃去找来蛮,扛也要把他扛去。”忠恕还在迟疑,宝珠道:“快去吧,等你找到来蛮,再去到速阔的毡帐,他们都等急了。”忠恕问:“宝珠,如果天黑时不见我,你能否去叫我回来?”宝珠拒绝得很坚决:“别想了,我不能去。” 忠恕在雪地里趟了三四个来回才找到来蛮,他和苏奴儿还有四个年青的系马住一个毡帐,此刻都还在酣睡中,忠恕好不容易把他叫醒,当他听说速阔要聚会,急忙起身,也不叫其它人,拉着忠恕就走。速阔约定聚会的毡帐紧挨着他的家,进帐之前,来蛮挥着法铃围绕忠恕摇了两圈,然后把法铃挂在帐门旁边。帐里除了速阔兄弟,还有鲁库等七人,都是曾经见过的,他们见到来蛮,甚为高兴,大锅里已经煮好了一只整羊,旁边放了七只大大的皮囊,里面一定是酒了。众人收拾羊肉,围着一个桌子,盘坐在毡上,达育五提起一只皮囊,给每个人倒了一大碗酒,速阔举起碗,朝着大家一拱,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众人纷纷举碗喝尽,突厥的酒用马奶酿成,没中原烧酒那么凛冽,闻着有些腥气,还夹杂着奶香,一碗喝下,只感到肚子里微微有些凉意。速阔用短刀切一大块肉分给忠恕,然后又切一块分给来蛮,众人大嚼起来。三碗酒喝下,忠恕觉得肚子有点撑,他提起一个酒囊,给速阔、达育五面前都倒了酒,然后自己满上,端着酒站了起来,按照早就拟好的腹稿,说自己感谢速阔兄弟的热情,想与二人结为兄弟,速阔和达育五大喜,来蛮和鲁库等人齐声喝好,三人按照突厥的习俗互换了礼物,从此算是结义的弟兄。在突厥,结义弟兄除了不能分享妻子,连财产都可以共享,一人有难,其结义兄弟都会拔刀相助。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 众人又敬了三人几碗酒,忠恕谨记宝珠的嘱咐,一直运功驱酒,没有丝毫酒意,而速阔兄弟已经有点头晕了,但众人兴起,此时最是欢畅时刻,你一碗我一碗就喝了起来,喝多的人看别人都不清醒,鲁库首先喝醉,举着碗硬和来蛮碰了三次,一碗酒一半进了肚里,一半倒在了身上,速阔等人看着他笑起来。来蛮喝得兴起,站起身来和速阔拼了三碗,速阔勉强喝下,达育五糊糊涂涂中觉得自己哥哥不行了,举碗站起接下来蛮,只喝下两碗,咚地一声,一头倒在地上。等七个皮囊倒空,除了忠恕,其它人或伏在桌子上,或倒在毡上,没一个站着的。忠恕装作喝多,推开帐门,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宝珠见他一身酒气,神智清醒,笑道:“孺子可教也!来蛮喝倒了吗?”忠恕点头:“他喝得最多,速阔他们一开始都向我敬酒,后来全对着他,来蛮可真是海量,足喝下三十腕。”宝珠见他腰间挂着速阔的饰物,笑道:“看来三人结义了啊。”忠恕道:“是,不过他们没提另外的事。”宝珠呵呵笑道:“你念书不多,迂腐劲可不小,突厥人办事,哪会像汉人那般文质彬彬!据说中原汉人要求婚,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磨破嘴皮,如果对方拒绝,自己就抱头喝闷酒,然后写首骚诗抒发郁闷。突厥人看上了女人,直接就往家里抢!女人看上了男人,直接钻进他被窝里!来蛮今天恐怕要替代你做新郎了,呵呵!”忠恕不信,宝珠笑道:“你别不信,以后三天,你都找不到来蛮。”忠恕见她说得那么肯定,将信将疑。第二天去来蛮住的毡帐,陈修说来蛮昨晚没回来,速阔等人一天也没来找忠恕,忠恕开始替来蛮担心。 第三天来蛮还没回来,陈修说宋柜头被俟斤请去喝酒了,忠恕这才相信宝珠的话:来蛮真地有事了,他心里有些抱愧,回到毡帐,宝珠看到他的神情,直接问:“这下相信了吧?”忠恕道:“我总有一种陷害朋友的感觉。”宝珠笑道:“你别自责了,来蛮自己可能高兴还来不及呢。”忠恕道:“如果来蛮被留下来了,谁会作商队收旗呢?”宝珠道:“这你就多虑了。来蛮不像你,他是宋念臣的旧人,商队有没有你无关紧要,却离不开他,宋念臣肯定会想办法带走来蛮。”忠恕道:“这倒是实情,希望宋柜头和安伯能说服俟斤。” 过了五六天,速阔兄弟又来找忠恕喝酒,忠恕这才知道俟斤最小的女儿看上了来蛮,二人已经住在一起,这几天他们兄弟忙着招呼族中的亲人,忙活了几天,有空闲才过来招唤忠恕。这次喝酒是在速阔的家里,他仅比忠恕大三四岁,但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婆是邻近部落黑头吉利发的女儿。场上的酒客都是上次聚会见过的,他们早就听说忠恕上次是站着离开的,皆以为是不实之言,今天必要作个验证,于是几个人轮番上来劝酒,忠恕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很快速阔等人又像上次一样倒了一地,他老婆可能见惯了这些,就像没事一样照做自己的活,忠恕还像上次那样装作醉酒,踉踉跄跄地走了。 雪还在下,风一个劲地吹,出外活动的人越来越少,山谷中随处可见倒毙的牛马,谷外应当更多,对突厥来说,这种天气是场大灾,而突厥人却像没事一样,照样喝酒弹琴作乐。速阔等人来约请的次数明显少了,忠恕正好借此机会调息炼气。宝珠的内力恢复很快,早几天已经不需要忠恕输气,忠恕怕她好得不利落,硬又坚持了三天。他每天除了调息、逗乐,就是变着法子给宝珠做点好吃的,可大雪封门,局促在这一丈方圆之内,确实鼓捣不出可口的东西来。 这天,许久不见的宋念臣和安伯来了,他们没有突厥人那么忌讳,忠恕请他们进入毡帐坐下,宝珠客气地为他们奉上奶酪。宋念臣和安伯见宝珠脸上流光溢彩,知道她身体痊愈,都向她道贺,宝珠感谢他们这一路上的照应。她奉命去祭祀乌桓山,内部出了奸细,行程泄露,随从被祆教杀光,自己也身受重伤,无奈之下只得依靠宋念臣的商队返回突厥。如果没有商队的照应,孤身一人在冬季穿越茫茫草原和大漠,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内心里是真地感激商队。宋念臣客气了几句就说到正题,俟斤想为来蛮和女儿成亲祈福,他知道自己请不动乌兰,所以让宋念臣来说情。宝珠很爽快地答应了,宋念臣见目的达到,和安伯坐一会就离开了。 忠恕忧心忡忡地道:“俟斤这么隆重地操办婚事,还能放来蛮走吗?”宝珠眼一斜他:“这就叫隆重了?半个月后,还有一场全族的狂欢,一连三天三夜呢。”忠恕更愁:“嫁个女儿就这样折腾。”宝珠道:“真是少见多怪,如果你见过大可汗嫁女,就觉得俟斤寒碜了。”忠恕张嘴想问,又把话咽了回去,宝珠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忠恕笑道:“我如果再问,你会怀疑我对大可汗感兴趣。”宝珠笑道:“嘴上不说心里就不想了?你不问我倒想给你说说可汗嫁女的场面,说不定你就有兴趣做大可汗的女婿了。”忠恕给她倒了一杯水,道:“我宁可做萨满教的女婿,也不做大可汗的女婿!”宝珠似笑非笑地问:“什么?”忠恕知道失言,忙掩饰道:“大可汗是什么人,岂是一介平民能高攀的!”宝珠笑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大可汗结亲的对象都是外国的皇帝国王,国内则主要来自阿使德家族,最起码是各部的俟斤、吉利发,王族内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厢察。”忠恕问:“厢察是什么?”宝珠道:“厢察是带兵打仗的官,相当于中原以前的总管,现在的都督。”忠恕噢了一声,宝珠问:“你不会是中原大都督的儿子吧?”忠恕一仰头:“我可能是大都督本人。”宝珠笑道:“大都督也不行,门槛太低。”忠恕笑道:“唉!那就彻底无望了。”宝珠道:“也不是彻底无望。与你们中原一样,大可汗结亲不光看现在身份,也看重门第,如果你祖上有什么名人,你是名人多少代的嫡系子孙,特别是与突厥打过仗的名将,说不定大可汗也会垂青于你呢,你好好向上查查。”忠恕笑道:“不用查了,绝对没有。宝珠,你身在突厥,怎么会对中原那么熟悉?”宝珠问:“前几日还说我对中原事事都新奇,现在又说我熟悉,到底是新奇还是熟悉?”忠恕道:“中原有句俗话:儒者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就是说读书多的人见识广,你一定读过很多汉人的书籍。”宝珠道:“突厥人自己很少写书,连萨满教的经书也是用胡文写的,可汗家族看的都是胡人写的祆经。”忠恕问:“突厥人不是有自己的文字吗?”宝珠道:“突厥这个国家就在马背上,不像中原办有学校,除了少数贵族,大多数人都不识字,萨满布道也都是口口相传。”忠恕想起一事:“你给来蛮祈福,我能看看吗?”宝珠郑重道:“绝对不行!萨满教可以在大庭广众传诵神喻,可以当众祛灾,但祈福是萨满利用个人神通从上天那里偷来福报给予别人,所以必须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如果被他人撞破,萨满本人要受天谴,祈福的人下场更惨。”忠恕道:“那我不看了。”宝珠道:“大勇,你不信福报天谴,我也不怕这些,来蛮想来也不怕,但俟斤和她的女儿是笃信的,所以,你最好别偷看啊。” 次日,宝珠出去了,很晚才回来,过一会儿,达育五来了,送来一块新鲜的熊肉。忠恕加工了熊肉,和宝珠一起吃着。不知从何时起,看宝珠吃饭成了忠恕的一大乐趣,虽然毡帐里狭小昏黑,简陋无比,但宝珠就像夜明珠一样放着光彩,她天生丽质,连吃饭也显得优雅神趣。宝珠对他的打量已经习以为常,偶尔嗔怪瞪他一眼,忠恕也不避讳。忠恕过去与老秦三人在一起,除了讲神鬼故事,话语交流也不多,唯一的例外,是庭芳去阿波大寺时,两人经常叽叽喳喳交头耳语,现在那种气氛好像又回来了,他一直想和宝珠说话,初心是想了解突厥,现在则是为说话而说话,在这极北的雪谷之中,说话是不多的乐趣之一。 宝珠问:“你怎么不问来蛮的媳妇长什么样?”忠恕道:“来蛮怎么样了?”宝珠笑道:“你如果不问个清楚,心里一定不踏实。好!来蛮特别高兴,拥着他的新妻子,嘴都笑歪了。”忠恕听说来蛮没有觉得受骗,心里稍安,道:“他喜欢就好。”宝珠笑道:“他现在喜欢,但过几天可能就头疼了。”忠恕忙问:“为什么?是为要走的事吗?”宝珠道:“那倒不是。我是看他太过喜欢,对这个新娘太过娇宠,过几天就有苦头吃了。”忠恕不明白,宝珠笑道:“突厥男人认为女人就像牛羊一样,可以随意交换处置,打骂也是常事,所以女子很怕男人,如果一个男人很宠爱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反被他的妻子骑到头上欺负,成为众人的笑柄。”忠恕笑道:“原来突厥人不懂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是你欺负我,就是我欺负你。”宝珠问:“这是什么意思?”忠恕苦笑道:“我知道,却说不出来。”宝珠笑道:“你这样笨嘴拙舌的,将来很可能与大可汗的叔父堂特勤一样成为笑谈。”忠恕来了兴趣:“什么笑谈?”宝珠道:“堂特勤身份尊贵,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却一见自己的妻子就说不出话来,所以经常被妻子打骂,还常被撵出帐去,大冬天在雪地里罚站,受全突厥人的讥笑。”忠恕笑道:“来蛮嘴巴也笨,但他可不怕罚站。”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 停更说明 宝珠很神秘地问忠恕:“你猜他媳妇长什么样?”忠恕道:“哈,他那么高兴,想来很漂亮。”宝珠问:“你在突厥见过很漂亮的女人吗?”忠恕道:“我对面就是突厥的仙女。”宝珠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是说别的女人。”忠恕想了想:“宝珠,我真的没注意。”宝珠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有眼无珠吧?”忠恕道:“我觉得突厥男人都很英武,比中原人壮实勇敢。”宝珠笑了起来:“原来你一直盯着男人看。”忠恕伸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这叫英雄惜英雄,你别又想歪了。”宝珠笑道:“我听说中原很多男人娶男子当老婆,甚至有皇帝也这样做,那样岂不天下大乱了?”忠恕笑道:“我从没见过,这是从哪听到的胡说?”宝珠笑道:“如果两个男人相互亲好,中原人会怎么说呢?”忠恕想了想:“刎颈之交吧,两个人一块死。”宝珠问:“我们两个,如果真像你说的一块死了,这算什么?”忠恕笑道:“熊肉之交吧。”宝珠为他受伤,他曾经说过要与宝珠一起死,当时情急之下,真有那想法。宝珠笑道:“如果明天有狗腿吃,就叫狗腿之交吧。”二人大笑起来。 忠恕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商队会带什么东西回中原呢?”宝珠道:“多数是野兽的毛皮,还有胡人贩来的宝石。”忠恕道:“这一路上,除了几只狼,几乎没见到过其它野兽。”宝珠道:“野兽也怕冷,熊冬眠了,老虎和豹子躲进深山了,狼也不敢在草原上游荡,据说过去圣山上曾经有过老虎,近一百年没见到过。一到夏天,草原上狼还是很多的,牧人晚上不敢安睡。每到可汗春季点兵的时候,各部各邦,都会带着货物来交换,就是商队收集皮毛的时候。”忠恕道:“原来如此!” 来蛮成亲之后,速阔兄弟又常来找忠恕喝酒,在这冰天雪地中,忠恕还真结识了不少朋友。在俟斤为来蛮夫妇举行的亲族大会上,忠恕终于见到了来蛮的妻子,她叫功苗力,身材长得跟速阔有些相似,脸蛋红红,很是健康。那天黑帐中挤进去近千人,都是也律台俟斤的近亲和族人,宋念臣、安伯和商队的人都来了,大帐中央燃起一个巨大的火堆,帐的四周摆满了食物和酒,突厥的男男女女,弹着乐器纵情唱跳,很是热闹。达育五最是兴奋,拉着自己母亲也就是俟斤的正妻在中间狂舞,众人看得很是兴奋。商队宝头虞大宏跑到中央,跳起了胡旋,只见他越转越快,周围响起雷鸣般喝彩声,虞大宏身材矮胖,但非常利落,黄发飘逸,异常潇洒,引得几个突厥女子上前,拉着他的手跳起来,商队的另一胡人安伽蓝也跑了过去给他伴舞,一直闹到天黑,众人也不散去,看来真要欢腾三天三夜。 忠恕记挂着宝珠,早早回来了,宝珠正在准备吃的,见到他,问:“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热闹呢?”忠恕道:“太吵了,耳朵都乱响。”宝珠问:“见到来蛮的新妻子了吧?”忠恕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还看到了俟斤的妻子。”宝珠道:“你看到的是俟斤的正妻,他的妻子可不止一个。”忠恕问:“妻子不是只能有一个吗?”宝珠道:“那是中原的习俗,一个妻子,叫正房,再收三四个小妾。突厥人也只能有一个正妻,但可以有多个妻子,这些妻子生的子女,也和正妻的子女一样,可以继续父亲的家产,一样可以领兵,不受歧视。”忠恕问:“我今天还看到几个穿着套头衫,梳着高发髻的人,在为大家准备酒食。”宝珠道:“那是突骑施人,是被俘虏或者买来当奴隶的。这里还有不少汉人和契丹人奴隶,你没仔细分辨罢了,他们都必须穿着与突厥人不同的服装。”忠恕问:“为什么?”宝珠道:“就是为了容易辨认,很容易被抓到,那样他们就不敢逃跑。”忠恕问:“抓到会如何?”宝珠道:“男奴隶逃跑一般都是死罪,最轻也是鞭打一顿,女奴逃跑一般都会被卖掉,或者赐给自己的下属做老婆。” 忠恕问“突厥人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妻子呢?”宝珠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忠恕郑重道:“我从没想过这些。”宝珠道:“姑且信你一次。突厥男人当然喜好美色,但娶多个妻子主要是为了壮大家族和部落。在草原上,男丁多能打仗的家族才能占住最好的草原,才能不被人欺负。如果你的部落很小,为了抵抗强敌,只能与强大的部落结交,要想取得大部落的庇护,除了送去财物和女人,就是娶这个部落的女儿,相互结亲,共同对敌。”忠恕问:“娶那么多妻子,生那么多孩子,到时家里不一样起纷争吗?”宝珠眼睛睁得更大:“大勇,有时我真地怀疑自己看走眼了,你貌似知道得不多,但想得非常长久,连孩子长大后的事情你都想到了。”忠恕苦笑道:“你又挖苦我,这是很高深的学问吗?”宝珠笑道:“孩子多了确实是负担,突厥人要为儿子娶妻,特别是娶大族的女儿,求婚时要送许多礼物,嫁女儿也一样得陪嫁妆,像来蛮他们这样,这三天天夜的花费,都得俟斤出。最关键的是首领死前,还要把部落分给儿子们,这样部落就越分越小,最后一个个被别人吃掉。”忠恕恍然道:“怪不得突厥人这么爱抢掠!”宝珠竖起大拇指:“我就说你聪明吧,一点就透。我师父就曾说过,如果突厥可汗少娶几个妻子,少生几个男儿,就不会这么频繁地征伐。过去在草原产国的匈奴、柔然、鲜卑,为了掠财,为了抢夺人口,总在不断地征服和掠夺中,无论达到多光辉的顶点,最后都是国力耗尽,被他人所乘。”忠恕连连点头:“大萨都的话一定没错的。”宝珠笑问:“你又没见过我师父,怎么对他这样佩服?”忠恕道:“突厥人那样崇敬他,只看他有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徒弟,就知道一定是神一般的人物。”宝珠呵呵笑了起来:“你想着法子恭维我,一定有不良意图。”忠恕苦笑道:“你就是心眼太多,总爱把人想得和你一样,其实我就是真地佩服大萨都。”宝珠问:“你想见他吗?”忠恕想了想:“想见,又怕见。”宝珠问:“为什么怕呢?”忠恕道:“不知为什么,我见到大人物,总觉得心里胆怯,不敢看他们。”宝珠审视着他的脸:“不会吧!那是你自己以为怕他们,其实只是敬重他们。哎…你见过许多像我师父那样的大人物吗?”忠恕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掩饰道:“书里见过。”宝珠噢了一声:“大勇,咱们有个约定,相互不问身世,你一直套我的话,打听我师父,现在你也知道他了,你师父是哪位,总也得告诉我吧!” 忠恕道:“我没有师父,这是真话!”宝珠冷笑道:“这样的真话你信吗?你自己梦中创立了清宁生,从书中修习了山居掌,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就这样凭空得来了?”忠恕倒真是惊奇:“我的武功很厉害吗?”宝珠直接鄙视他:“又来装!我见过无数高手,除了寥寥二三人,能胜过你的还真不好找。”忠恕心道:那是你没到阿波大寺。宝珠逼视着他:“还不想说吗?”忠恕道:“教我武功的人很多,但没一人是我师父。”宝珠道:“噢!原来都是路边的陌生人,见你小伙子长得不赖,骨格清奇,一身正气,脸泛桃花,发若乌云,就一人传了你一门手艺,结果您老人家就练成这一身绝世功夫,是吗?”忠恕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可也没人收我为徒。”宝珠道:“鬼才信!”忠恕问:“宝珠,你夸我厨艺好,难道也是有高人教授才这样吗?”宝珠道:“你少打岔!你的厨艺,也只是做饭能下咽而已,怎么能和你的武功比!”忠恕以进为退:“宝珠,自在幽州台上见到你,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一出手,你就点破是清宁生,你为什么对我的武功这么熟悉呢?”宝珠冷笑一声:“你不说实话,反来打探我的底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忠恕讪笑道:“我很好奇,对突厥的好奇远逊于你,您老人家就看在我们风雪相伴的份上,稍稍透点底细吧。”宝珠笑道:“无赖甚于你,无人亦!好了,大勇,收拾东西吃饭吧,我饿了。”相识这么久,第一次在与宝珠的舌战之中稍胜半筹,忠恕心情大悦,吃饭时笑容一直浮于脸上,宝珠则冷脸以对,饭后忠恕还想说话,她也爱理不理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 宝珠很神秘地问忠恕:“你猜他媳妇长什么样?”忠恕道:“哈,他那么高兴,想来很漂亮。”宝珠问:“你在突厥见过很漂亮的女人吗?”忠恕道:“我对面就是突厥的仙女。”宝珠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是说别的女人。”忠恕想了想:“宝珠,我真的没注意。”宝珠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有眼无珠吧?”忠恕道:“我觉得突厥男人都很英武,比中原人壮实勇敢。”宝珠笑了起来:“原来你一直盯着男人看。”忠恕伸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这叫英雄惜英雄,你别又想歪了。”宝珠笑道:“我听说中原很多男人娶男子当老婆,甚至有皇帝也这样做,那样岂不天下大乱了?”忠恕笑道:“我从没见过,这是从哪听到的胡说?”宝珠笑道:“如果两个男人相互亲好,中原人会怎么说呢?”忠恕想了想:“刎颈之交吧,两个人一块死。”宝珠问:“我们两个,如果真像你说的一块死了,这算什么?”忠恕笑道:“熊肉之交吧。”宝珠为他受伤,他曾经说过要与宝珠一起死,当时情急之下,真有那想法。宝珠笑道:“如果明天有狗腿吃,就叫狗腿之交吧。”二人大笑起来。 忠恕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商队会带什么东西回中原呢?”宝珠道:“多数是野兽的毛皮,还有胡人贩来的宝石。”忠恕道:“这一路上,除了几只狼,几乎没见到过其它野兽。”宝珠道:“野兽也怕冷,熊冬眠了,老虎和豹子躲进深山了,狼也不敢在草原上游荡,据说过去圣山上曾经有过老虎,近一百年没见到过。一到夏天,草原上狼还是很多的,牧人晚上不敢安睡。每到可汗春季点兵的时候,各部各邦,都会带着货物来交换,就是商队收集皮毛的时候。”忠恕道:“原来如此!” 来蛮成亲之后,速阔兄弟又常来找忠恕喝酒,在这冰天雪地中,忠恕还真结识了不少朋友。在俟斤为来蛮夫妇举行的亲族大会上,忠恕终于见到了来蛮的妻子,她叫功苗力,身材长得跟速阔有些相似,脸蛋红红,很是健康。那天黑帐中挤进去近千人,都是也律台俟斤的近亲和族人,宋念臣、安伯和商队的人都来了,大帐中央燃起一个巨大的火堆,帐的四周摆满了食物和酒,突厥的男男女女,弹着乐器纵情唱跳,很是热闹。达育五最是兴奋,拉着自己母亲也就是俟斤的正妻在中间狂舞,众人看得很是兴奋。商队宝头虞大宏跑到中央,跳起了胡旋,只见他越转越快,周围响起雷鸣般喝彩声,虞大宏身材矮胖,但非常利落,黄发飘逸,异常潇洒,引得几个突厥女子上前,拉着他的手跳起来,商队的另一胡人安伽蓝也跑了过去给他伴舞,一直闹到天黑,众人也不散去,看来真要欢腾三天三夜。 忠恕记挂着宝珠,早早回来了,宝珠正在准备吃的,见到他,问:“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热闹呢?”忠恕道:“太吵了,耳朵都乱响。”宝珠问:“见到来蛮的新妻子了吧?”忠恕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还看到了俟斤的妻子。”宝珠道:“你看到的是俟斤的正妻,他的妻子可不止一个。”忠恕问:“妻子不是只能有一个吗?”宝珠道:“那是中原的习俗,一个妻子,叫正房,再收三四个小妾。突厥人也只能有一个正妻,但可以有多个妻子,这些妻子生的子女,也和正妻的子女一样,可以继续父亲的家产,一样可以领兵,不受歧视。”忠恕问:“我今天还看到几个穿着套头衫,梳着高发髻的人,在为大家准备酒食。”宝珠道:“那是突骑施人,是被俘虏或者买来当奴隶的。这里还有不少汉人和契丹人奴隶,你没仔细分辨罢了,他们都必须穿着与突厥人不同的服装。”忠恕问:“为什么?”宝珠道:“就是为了容易辨认,很容易被抓到,那样他们就不敢逃跑。”忠恕问:“抓到会如何?”宝珠道:“男奴隶逃跑一般都是死罪,最轻也是鞭打一顿,女奴逃跑一般都会被卖掉,或者赐给自己的下属做老婆。” 忠恕问“突厥人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妻子呢?”宝珠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忠恕郑重道:“我从没想过这些。”宝珠道:“姑且信你一次。突厥男人当然喜好美色,但娶多个妻子主要是为了壮大家族和部落。在草原上,男丁多能打仗的家族才能占住最好的草原,才能不被人欺负。如果你的部落很小,为了抵抗强敌,只能与强大的部落结交,要想取得大部落的庇护,除了送去财物和女人,就是娶这个部落的女儿,相互结亲,共同对敌。”忠恕问:“娶那么多妻子,生那么多孩子,到时家里不一样起纷争吗?”宝珠眼睛睁得更大:“大勇,有时我真地怀疑自己看走眼了,你貌似知道得不多,但想得非常长久,连孩子长大后的事情你都想到了。”忠恕苦笑道:“你又挖苦我,这是很高深的学问吗?”宝珠笑道:“孩子多了确实是负担,突厥人要为儿子娶妻,特别是娶大族的女儿,求婚时要送许多礼物,嫁女儿也一样得陪嫁妆,像来蛮他们这样,这三天天夜的花费,都得俟斤出。最关键的是首领死前,还要把部落分给儿子们,这样部落就越分越小,最后一个个被别人吃掉。”忠恕恍然道:“怪不得突厥人这么爱抢掠!”宝珠竖起大拇指:“我就说你聪明吧,一点就透。我师父就曾说过,如果突厥可汗少娶几个妻子,少生几个男儿,就不会这么频繁地征伐。过去在草原立国的匈奴、柔然、鲜卑,为了掠财,为了抢夺人口,总在不断地征服和掠夺中,无论达到多光辉的顶点,最后都是国力耗尽,被他人所乘。”忠恕连连点头:“大萨都的话一定没错的。”宝珠笑问:“你又没见过我师父,怎么对他这样佩服?”忠恕道:“突厥人那样崇敬他,只看他有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徒弟,就知道一定是神一般的人物。”宝珠呵呵笑了起来:“你想着法子恭维我,一定有不良意图。”忠恕苦笑道:“你就是心眼太多,总爱把人想得和你一样,其实我就是真地佩服大萨都。”宝珠问:“你想见他吗?”忠恕想了想:“想见,又怕见。”宝珠问:“为什么怕呢?”忠恕道:“不知为什么,我见到大人物,总觉得心里胆怯,不敢看他们。”宝珠审视着他的脸:“不会吧!那是你自己以为怕他们,其实只是敬重他们。哎…你见过许多像我师父那样的大人物吗?”忠恕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掩饰道:“书里见过。”宝珠噢了一声:“大勇,咱们有个约定,相互不问身世,你一直套我的话,打听我师父,现在你也知道他了,你师父是哪位,总也得告诉我吧!” 忠恕道:“我没有师父,这是真话!”宝珠冷笑道:“这样的真话你信吗?你自己梦中创立了清宁生,从书中修习了山居掌,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就这样凭空得来了?”忠恕倒真是惊奇:“我的武功很厉害吗?”宝珠直接鄙视他:“又来装!我见过无数高手,除了寥寥二三人,能胜过你的还真不好找。”忠恕心道:那是你没到阿波大寺。宝珠逼视着他:“还不想说吗?”忠恕道:“教我武功的人很多,但没一人是我师父。”宝珠道:“噢!原来都是路边的陌生人,见你小伙子长得不赖,骨格清奇,一身正气,脸泛桃花,发若乌云,就一人传了你一门手艺,结果您老人家就练成这一身绝世功夫,是吗?”忠恕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可也没人收我为徒。”宝珠道:“鬼才信!”忠恕问:“宝珠,你夸我厨艺好,难道也是有高人教授才这样吗?”宝珠道:“你少打岔!你的厨艺,也只是做饭能下咽而已,怎么能和你的武功比!”忠恕以进为退:“宝珠,自在幽州台上见到你,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一出手,你就点破是清宁生,你为什么对我的武功这么熟悉呢?”宝珠冷笑一声:“你不说实话,反来打探我的底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忠恕讪笑道:“我很好奇,对突厥的好奇远逊于你,您老人家就看在我们风雪相伴的份上,稍稍透点底细吧。”宝珠笑道:“无赖甚于你,无人亦!好了,大勇,收拾东西吃饭吧,我饿了。”相识这么久,第一次在与宝珠的舌战之中稍胜半筹,忠恕心情大悦,吃饭时笑容一直浮于脸上,宝珠则冷脸以对,饭后忠恕还想说话,她也爱理不理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 次日忠恕并没去黑帐,过午时分,鲁库来叫他,说速阔又邀集了一众高手,想与他比酒力。忠恕向宝珠请示,宝珠闭着眼打坐,装作没听见,忠恕低下头,嘴巴几乎挨着她的耳朵又说了一遍,宝珠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忠恕跟着鲁库来到黑帐,离得好远,就听到帐中传来琴声和号声,进得帐中,只见人数比昨天更多,大帐中央,跳舞的、摔跤的、弹琵琶的,竟然有五六十人,其它人散在帐角吃肉喝酒,还有几十人赫然歪七倒八地躺在地上酣睡,看来是欢闹一夜。来蛮夫妇不在帐中,俟斤和他的妻子倒在桌案前睡着了。速阔见到忠恕,上前把他拉到大帐的西南角,这里围坐了三四十个青壮汉子,酒囊堆得像小山一样,看来战场已经摆好,就等着他上场。速阔拉着忠恕坐在身边,三四个壮汉提着酒囊给大家的酒碗盛满,速阔带头一饮而尽,只喝下一碗,就有人站起来挑战忠恕,看来是速阔授意好的,忠恕放开肚量,接连喝倒了三人,众人简直不知忠恕的肚里能盛多少酒,自忖根本不是对手,而速阔兄弟酒量还有个底限,又是他们家办喜事,于是一拥而上,把速阔和达育五灌得烂醉。他们在这边喝着,身边男男女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每喝下一碗,众人都喝一声彩,倒一个,抬出去一个,马上就有人补坐下来,也不管是亲是友,只管猛喝起来。 忠恕开始能运功把酒化成气,无形无息地消掉,后来则全身出汗,里层衣服都被湿透,即使能用内功把酒化解,这样无休无止地喝下去,也有点吃不消,见所有人都醉得差不多了,故计重施,装作半醉,歪歪扭扭地离开黑帐,这时已经没人注意他了。 天已经黑透,忠恕出了帐,冷风一吹,残余的酒意全消了,他隐约看到黑帐旁不远处,有一个与自己所住样式大小相同的毡帐,离其它毡帐远远,心里一动,就想过去看看,走到离帐几十步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噫噫啊啊的声音,忠恕虽没经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发热,赶紧往回走。走近自己的帐门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异常,刚想停下来打量一下,身后有人扑了过来,猛地一下抱住他的后腰,他身子一挫,抓住来人的手就想发力横摔,刚一动念立刻放手,来人从身后抱住他,使劲向帐门处推,但忠恕扎住了身形,哪能推得动,只听那人急声叫道:“快进去啊!”原来是个突厥女人。忠恕从没经过这种事,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帐门突然开了,宝珠走了出来,看到这种情形,笑了起来。那突厥女人没想到有人先到,怔了一下,对着宝珠喝道:“你出去!”宝珠回身取了一枝火把点着,举到自己面前,那女人见宝珠如此美丽,自知不敌,松开手嘟囔几声,悻悻地走开了。 关上帐门,宝珠咯咯地笑了起来,忠恕愠道:“都怪你,不早点告诉我。”宝珠似笑非笑看着他,问:“告诉你什么?”忠恕道:“你心里知道,还用我说!”宝珠笑道:“是毡帐的事,还是你被人盯上的事?”忠恕道:“你自己知道!”宝珠笑道:“我不是早告诉你突厥女人很直接的嘛!你自己太过招摇,被人看上,都追了过来,你怪我有什么道理!”忠恕被她笑得脸上发烧,捉住她的手,道:“你幸灾乐祸,太不厚道。”宝珠挣着想抽开自己的手,忠恕抓得更紧,她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由他抓住,笑道:“被那么漂亮的姑娘看上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怎么能叫灾祸呢,这样的灾祸,陈修他们想修也修不来呢!” 忠恕见她笑吟吟的,眼睛都眯缝了,突然想捉弄她一下,双手一使劲,把她拉得贴近自己,看着她的眼,道:“我身边有仙女似的姑娘,怎么会瞧得上她呢!”宝珠微微仰着脸与他对视,笑意不减:“那仙女似的姑娘也瞧上你了,怎么办呢?”忠恕手向下环抱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宝珠瞬间石化了,忠恕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贴着脸轻轻地摩擦,鼻中嗅到她芬芳的气息,只觉得心醉神迷,不知所在。过了好一会,只听宝珠幽幽地叹了口气,忠恕稍稍抬头,只见她脸色冷静,眼里似笼罩着迷雾,顿觉尴尬,双手微微松一些。宝珠轻声道:“大勇,我愿意为你退教,你能放下心里的人吗?”忠恕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宝珠问的,正是他需要面对但又绝不敢面对的:宝珠舍命救他,对他的情意根本不言自明,自己对她的爱意也确定无疑,她一直用深情缠绕,变着法子想让自己留下,但自己真能放下庭芳,与她在突厥相守吗?如果不能,这份情意又如何割舍呢?两个女子对他情真意厚,性命相托,无论辜负哪一个,都让他恨不得死去。 忠恕脸上阴晴变换,宝珠叹口气,轻轻挣开他的双臂,把他的皮氅铺好,道:“你今天化酒,消耗了太多内力,先睡一会再行功吧。”忠恕依言躺下,宝珠在身边坐下,忠恕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宝珠的手掌在他脸上轻轻揉搓,闻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忠恕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忠恕一觉醒来,看到帐顶透出光亮,竟然睡了一夜。宝珠已经在做饭,看到他醒来,笑道:“你昨晚打呼了啊,声音不太大,但说了几句梦话。”忠恕不信:“你吓唬我的吧?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受了惊吓才说梦话,早就不说了。”宝珠神秘笑道:“你昨天受什么惊吓了?”忠恕道:“小时候二伯经常在半夜给我讲鬼故事,我特别怕他说的罗刹鬼,听一次惊一回,过了几天还吵着让他讲。”宝珠笑问:“你昨天听鬼故事了?”忠恕见她还像往常那样狡黠,昨晚的事好像就没发生过,也放松下来,笑道:“我梦见一个漂亮的罗刹化身成你的模样,用手摸着我的脸,嘴里嘟囔说‘这个人头,好像只有三分熟’。”宝珠笑道:“你那是幻象,不太真切,我吃人不分生熟的。”说完呲了呲牙,作个鬼脸欲咬他的脖子,二人笑了起来,欢好如初。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 宝珠睁开眼睛,望着穹顶,缓缓道:“谢谢俟斤!请准备雪藏百药交给我的侍者,其它事情不用麻烦了。”也律台俟斤左手把帽子按在胸口,微微颔首:“天神保佑乌兰!”说完,后退着出了帐门,那两个萨满向宝珠行大礼,退出去后把法铃系到帐门口。 宋念臣和安伯随俟斤走了,忠恕关上帐门,一摸宝珠的脸,触手冰凉,忙解开大皮氅,把她揽在怀里运功输气,过了好一会,宝珠呼了一口气:“大勇,好了,不冷了。”忠恕又输了一会才停手,让宝珠躺好,拿狐皮帽子捂住她的头。宝珠看他满脸是汗,怜惜道:“大勇,这一路辛苦你了,一会他们要送些药来,你按照我说的调制一下,喝了后会好一些,不需要你时时耗费真气了。”忠恕道:“我不累。这药不能完全驱除寒气吗?”宝珠道:“雪藏百药都是草原上常见的草药,药力单薄,驱寒发汗还有些功效,对内伤则毫无用处。”忠恕又问道:“这两个萨满不是你的同门吗?”宝珠笑了起来:“草原上的萨满成千上万,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萨满,如果都是我同门,这个门应该有多大啊!”忠恕也笑了:“你对他们正眼也不瞧一下,那一刻我觉得你特别高贵。”宝珠苦笑道:“他们法力小,如果我对他们客气,反而引得他们惊慌,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我特别不习惯这样,慢怠别人并不能使你尊贵,侮辱他人也不会显得你高尚。”忠恕噢了一声:“原来如此!”宝珠道:“这点我倒觉得祆教比我们好,一旦入了教,人人平等,生前无论尊荣,死后不分贵贱,全化成灰。”忠恕道:“原来你对祆教也很熟悉啊。”宝珠苦笑一声:“这话只能说给你听,如果其他人知道,非要说我叛教不可。”忠恕道:“祆教的人要置你于死地,你怎么可能叛教呢?” 宝珠叹了口气,这时忠恕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花香,是从萨满放置在她头顶地上的布囊发出来的,他想拿起看一下,手刚伸出去,又想到会破坏萨满的仪式,忙缩了回来,宝珠笑道:“这些小玩艺没什么神力的,里面只有些安神的药物,能减轻普通人的痛苦。”忠恕道:“宝珠,那两个萨满对你正眼都不敢瞧一下,我看到他们的腿都在哆嗦,好像对你很恐惧。”宝珠道:“你不知道的,萨满教里等级森严,萨满是通神的使者,也是恶灵的替身,地位越高的萨满,交流的神力越大,附着在身上的恶灵也越凶狠,如果被侵犯,恶灵就会噬咬侵犯者的灵魂,他将受尽折磨死去。”忠恕笑道:“怪不得他们离你远远的。啊!我离你这么近,你身上的恶灵不会来噬咬我的灵魂吧?”宝珠咬牙道:“你对我毫无尊重之心,我神圣之体被你抚摸揉搓抱来扔去,哪能不心生怨愤,附着的恶灵早就注满你的全身。”忠恕的脸腾地红了,见她露出狡黠的神情,知道她在开玩笑,摸着她的脸笑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对你可是一片好意啊,你快把它们收回去吧。”宝珠笑道:“你这人神神秘秘的,本尊比恶灵厉害百倍,它躲还来不及呢,哪还敢下嘴,呵呵!”二人自相识以来,从没这样戏谑过,此时开开玩笑,感觉关系更近了。 这时,忠恕听到来蛮在帐外叫:“大勇!”他推开帐门,只见来蛮、陈修、苏奴儿和俟斤的儿子速阔还有七八个突厥人站在帐外,后面的突厥人捧着几个袋子,还有干柴、锅碗等用具站在帐外十几步。速阔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着毡帐施了一礼,他的同伴都跟着做,听了刚才宝珠的解释,忠恕知道这些突厥人不敢靠近毡帐,他迎上前去,道:“谢谢速阔兄弟!谢谢诸位!这些东西我来拿吧。”来蛮道:“我们几个帮你。他们怕宝姑娘,不敢进来,我们敬重她,她决不会伤害我们。”来蛮提着东西进了帐,陈修和苏奴儿也跟着搬东西,那些突厥人则离得远远的。 物品全搬入毡帐后,来蛮等人和速阔他们一起走了,忠恕在宝珠指挥下把物品摆正。速阔他们不仅带来了药品,还把熬药和做饭的东西甚至木材都带来了。忠恕生着了火,毡帐里立刻增加了热度,他用皮囊去谷外取了雪,放在小锅里热化,然后在宝珠吩咐下挑着药材,分批放入,不一会,毡帐里充满了药香。原来草原上的药,有少许可以直接嚼着吃下,多数则与中原草药一样,需要熬制,而且一样讲究火候。等汤药熬好,忠恕小心地盛了出来,试试可以入口,把宝珠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举着碗喂她喝下。自雪暴受伤后,宝珠每天除了喝几口水,粒米未进,即便是水喝多了,也会喷吐出来,身体可说虚弱之极,现在一碗药顺利喝下,忠恕很是高兴,扶着她躺好,然后捉住她双腕运气,催发药性,不一会就看到宝珠雪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知道药起效了。宝珠被真气包裹着,浑身暖洋洋的,极为舒畅,一会就睡着了。忠恕这一阵确实疲惫,宝珠这一觉一时半会不会醒,难得能这么安心,他立刻坐下调息,物我两忘,恢复体力。 忠恕从入定中回过神来,见宝珠还在睡着,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似刚喝下药时那么烫手,但也不凉,好像还出过微汗,这个以生命温暖自己的女人,一路上受尽苦寒折磨,此刻终于暂时摆脱了痛苦,忠恕心里略为宽慰,满眼怜爱盯着宝珠,看得入神。在涿州初见时,宝珠的脸如白玉般温润,琼鼻稍稍翘起,眼睛如湖水般澄澈,微微一笑,钩人心魄,现在她脸色略显苍白,嘴唇发灰,眼窝深深,长长的睫毛也有几丝凌乱,想起她被寒毒折磨时的苦楚,忠恕心里充满痛惜。 一直看到眼睛发涩,忠恕才起身把来蛮等人送来的物品清理一遍,他在阿波大寺的厨房里长大,对生火做饭可说极为稔熟,突厥人的饮食家什虽然不同,但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轻手轻脚地做着活,偶尔一回头,见宝珠不知何时醒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看着他。忠恕笑笑:“宝珠,你这一觉可睡得天昏地暗啊。”宝珠道:“睡了很久吗?好像中间做了个梦,一会就醒了。”忠恕问:“做了什么梦?”宝珠道:“梦见我化身成乌桓山神,把你当点心吃了。”忠恕笑道:“好啊,你这是饿了,俟斤送过来牛羊肉,我给你做一点吧?”宝珠想了一会,点点头。忠恕见她想吃东西了,非常兴奋,立刻就准备家伙,点火、削肉、配料,忙忙活活,宝珠眼睛一直跟着他转,忠恕回头看她一眼:“一会就好,你忍一忍,可别真吃了我。”宝珠没笑:“大勇,你一个男子汉,怎么会摆弄这些?”忠恕一边削着肉一边道:“我从小在厨房长大,帮着大伯他们做活,烧火做饭,挑水劈柴,早早就会的。”宝珠听到这话,眉头微皱,没再问下去:他从小在厨房长大,那他的父母呢?她不忍心触动他的伤心事。 忠恕很快就煮熟几片羊肉,盛在碗里,备了把小刀,然后扶起宝珠依在自己怀里,用刀子扎了一片肉,小心翼翼地挑到她唇边,宝珠微启朱唇,吃了一片在嘴里细细咀嚼,她十多天没吃东西,这会吃得非常享受。剩下还有一半,宝珠道:“大勇,吃不下了。”忠恕也不勉强,扶着她躺好,掖好皮氅,自己把剩下的羊肉吃完。这十多天来,一路上冰天雪地,寒风似刀霜雪如割,又心急宝珠的伤势,他也没好好地吃过东西,这会吃得非常香甜,一边吃一边赞叹,突厥的羊肉好、水好,甚至烧火的木材也好,宝珠听着笑起来,问:“肉好水好我都知道,但木材好到哪去了?”忠恕道:“这个我是行家,普通的栗柏含有脂油,引火旺,但烟也多,呛人,这些木材闻着像松木,起火慢,产烟少,可能是从极远极寒的地方弄来的,越冷越不起烟。”宝珠道:“你怎么知道是从极远的地方来的?”忠恕道:“一路走来,没见到过一颗树,这北面山上也没见到树木,当然不产于附近。”宝珠奇问:“山顶没有树?”忠恕点点头:“一览无余,绝对没有一颗树!怎么了?”宝珠道:“山上不长树,我觉得奇怪。” 忠恕想收拾一下炊具,一推帐门,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在帐里倒一点也没觉得。他们的毡帐位于山谷的西南,孤零零的,离最近的邻居也有一百多步,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借着谷外积雪的反光,能看到山谷中静卧着一顶顶毡帐,那个黑色的大帐在夜色下显得很是壮观,从那边传来喧笑声,还有乐器的弹奏声,看来突厥人喜爱热闹,不知宋柜头和商队的伙伴们住在哪里,这会又在干些什么,难道就这样在山谷里呆一个漫长的冬天?阿波大寺的冬季已经难捱,这里恐怕更是难过,他最为担心宝珠的伤势,如果大雪封路,她的同门如何才能赶到,如果她的伤好了,会不会就要离他而去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 忠恕收拾好回到毡帐,宝珠问:“看到什么了,这么端肃?”忠恕笑笑:“没什么,想安伯他们了。”宝珠笑道:“他们这会正喝酒吃肉跳舞,与突厥人一块欢快呢!”忠恕道:“他们对这里很熟悉啊。”宝珠道:“宋念臣和俟斤交上朋友,这个部族所有的人都会把他们当成自己家人,一点都不生份的。”忠恕道:“你们突厥人好像很友善啊,一点也不像战场上那么凶恶。”宝珠笑问:“你与突厥人打过仗?”忠恕忙改口:“中原人提起突厥人都害怕。”宝珠道:“突厥人提到中原人也害怕,你真地当过兵?”她还追着问,忠恕不想骗她,这话也好回答:“没当过兵,我见过突厥骑兵。”宝珠审视他好一会,笑道:“以你的身手,投军比当系马更好娶媳妇。”她拿安伯那天的话取笑他,忠恕笑笑不答话。 宝珠道:“你那天在戈壁露了一手,连宋念臣都追不上的马被你拦了下来,为了救我,更是把全部家底都显露出来,现在安伯他们打死也不信你是想挣薪水娶老婆的赵大勇了。”忠恕道:“宋柜头说只有那匹马走过戈壁,我怕商队迷路,所以才想把马拦回来。”宝珠道:“大勇,你还是观察得不够细啊。那匹马对宋念臣很珍贵不假,但他拼命可不仅仅是为了马。”忠恕疑惑地看着她,宝珠神秘地问:“你没注意当时马身上还有什么?”忠恕想了想,道:“有个黑色的布包,挂在马侧背上。哦,往常下了马,他都背着那个布包,估计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宝珠道:“包里的东西今天你也见了。”忠恕问:“是吗?是什么?”宝珠道:“就是来蛮举的那面旗啊。那是大可汗亲自颁给商队的狼头旗,有了它,商队才受突厥人的保护,草原上所有人不能阻碍他们经商。没有这面旗,他们带着那么多货物,就是再有十倍的系马,也必定走不远的。”忠恕恍然大悟:这面旗才是商队最珍贵的东西,怪不得来蛮作为收旗,直到靠近突厥人的营地才举起了旗帜。 宝珠道:“安伯他们本就怀疑你的身份,迫于无奈才让你跟来,那天见你拼命护旗,心里更疑惑了。”忠恕避开她的目光:“我对他们没有恶意。”宝珠道:“这正是让他们疑惑的地方,不仅他们,现在连我也糊涂了。”忠恕苦笑一声:“宝珠,你感觉冷了吗?我帮你搓搓手吧。”说着抓住宝珠的左手,宝珠嘿嘿笑了两声:“又顾左右而言他。总有一天,你会哀求我听你讲身世。”忠恕笑问:“宝珠,你经常练武,为什么手上不起茧子呢?”宝珠抽回手:“你觉得我的手长得难看吗?”忠恕道:“我没注意啊。”他把宝珠的手又拉了过来,运功揉搓,搓了两只手,就想按惯例给她揉搓双脚,宝珠身高腿长,在骆驼上,她蜷曲着依在怀里,忠恕很容易就捉住她的脚,现在她躺在地上,伸手探不到了,于是把她拉起,让她靠在怀里,这才够着她的左脚。宝珠脑袋架在忠恕肩膀上,呼出的气息喷向他的脖子,忠恕正搓揉着,心中突然涌现一股想脱掉她罗袜的冲动,猛然一惊,赶快放了手。 宝珠惊奇问道:“怎么了?”忠恕站起身道:“突然想起晚上你还要吃药呢,差点忘记了,现在就熬。”说完把宝珠放好,起身就出帐取雪。关上帐门,忠恕站在雪地里,仰天吸一口寒气,让自己冷静一下,心里自责:怎么能这样呢?宝珠是以性命相托的救命恩人,竟然心中对她不敬,真是禽兽不如!自己虽然没入道籍,也算是朝阳宫门人,可千万不能失去戒定之力,给道长们抹黑,须时刻警惕之! 忠恕取了雪,来到帐外,长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点火熬上药,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勇,我没说过晚上还要喝药啊!”忠恕闹了一个大红脸,道:“汤药不是每天都要喝三回吗?”宝珠笑道:“这雪藏百药药力绵长,药性过去,须得十几个时辰。”忠恕辩解道:“多喝一些,不是好得快嘛。”宝珠笑道:“一天吃十顿饭,三天能吃成一个胖子吗?”忠恕手足无措,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宝珠道:“大勇,你想起什么事了?我们能不顾性命地相助彼此,心里有话当然也能说一说吧?”忠恕哪敢说心里话,只得岔开话题道:“我有点想念中原了。”宝珠轻笑一声,忠恕忙把头转开,不敢看她的眼,宝珠笑问:“是想念中原的人物还是风物啊?” 忠恕这时回过神来,反问道:“宝珠,你是第一次到中原吧?”宝珠笑道:“正说你在中原的故事,怎么突然问起我来了?”忠恕道:“那天在幽州,你虽然汉装打扮,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来自突厥。”宝珠笑道:“事后诸葛亮人人都会做。”忠恕摇头:“不是的,我见你对事事都新奇,就知绝不是中原本地人。”宝珠笑道:“你太武断了,我可能来自契丹,也可能来自乡下,头一次进城,就不能新鲜新鲜吗?”忠恕笑道:“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长得就像仙女一样,哪个乡下能蕴育这样的仙人?”宝珠当然知道自己清丽绝俗,不似尘世中人,听忠恕这样夸她,心里还是高兴,笑道:“那天你一直在后盯梢,我早就发现了,还以为你是想看仙女呢,也没怎么在意,想不到夜里在幽州台又遇上了。”忠恕道:“也是机缘巧合,见到那曹使者,跟着他到了幽州台,要不然我就直接去幽州城了。”宝珠道:“幸好那晚你在,不然现在留在祭祀台上的就是本仙女了。”忠恕道:“那个达忽尔貌似忠贞,好像很关心你的模样,想不到是个奸诈小人。”宝珠道:“他原是师父的侍者,三年前我作了乌兰,他主动提出跟随我,第一次祭祀山神时,我们被契丹人袭击,他拼死护卫我,立过不少功劳,不知何时被祆教买通了。” 忠恕问:“你师父就是他说的大萨都吧?”宝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忠恕不自觉地靠近她,盘坐在她头边,问:“大萨都就是萨满教的教主?”宝珠又点头,忠恕又问:“大萨都是不是也得听大可汗的?”宝珠道:“萨满只是天谕的传送者,大可汗承天命主宰草原,是全体突厥百姓的守护者,一切人都要听大可汗的。”忠恕问:“怎么才能当上大可汗呢?”宝珠转头看了看他,笑着问:“大勇,你好像对大可汗很有兴致啊!”忠恕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好奇而已。”宝珠道:“岂止是好奇而已,一说到大萨都、大可汗,你恨不得贴到我身上,居心甚是可疑啊。”忠恕这才意识到意图暴露得太明显,忙掩饰道:“你受伤这么重,我想如果大萨都能来相助就好了,你感觉凉吗?”说着伸手摸了摸宝珠的头,这一会可能说话过多,宝珠的额头有些凉意,忠恕不敢再抱她,依旧让她平躺着,双手食指按住她两侧太阳穴,运功输气。宝珠被温暖的真气包围,一会就进入梦乡。忠恕再也不敢搂着她睡觉,待她睡熟,和衣躺在她身边闭目调息,两个时辰后觉得宝珠额头又有了凉意,就再次输功。 第二天醒来,忠恕觉得浑身是劲,经过数个时辰的调息,亏损的内力终于得到恢复,宝珠还在沉睡中,他推开帐门,只见山谷中不少毡帐的顶上冒出青烟,许多突厥人赶着马和牛向谷外走去。山谷里有不少裸露的草地,但还得把牲口赶到谷外,现在谷外的积雪还不是很厚,有些地方积雪被风吹走,露出草皮来,牲畜们还能吃到草,再过几天,大雪厚过一尺,马牛不能在冰雪中觅食,就只能靠山谷里的那些草地支撑了。这时,忠恕望见来蛮、陈修带着速阔和几个突厥人向这边走来,来蛮身材魁梧,比其他人高出一头,这么冷的天,还只穿一件薄布袍,嘴里呼着白气,远远地就向忠恕打招呼,忠恕向他们扬扬手,来蛮等人来到面前,来蛮道:“大勇,给你介绍几个徒弟,速阔兄弟昨天见过了,这是俟斤的二儿子达育五。”达育五站在速阔身边,脸庞与速阔有些相似,身材要壮实许多,听来蛮介绍他,上前一步向忠恕行礼,忠恕还了一礼。来蛮道:“他们两个和我摔了几年,一直不赢,吵着让介绍师傅,我就想到你了。我对他们说你不仅跤法好,马术更是一流,奈何他们不信,今天非要过来见识见识。” 那天在幽州宋宅,来蛮仅是与忠恕拉了拉手,就知道他臂力远胜自己,路途中又见识了他雄厚的内力,更是佩服,就把好朋友引见给他,忠恕也有意与速阔他们结交,用突厥话道:“我不懂跤法,只是看着别人摔过,自己会比划两下,骑术更不敢和二位比了。”速阔二人听忠恕会讲突厥话,更是高兴,非要拉着忠恕出去比试比试。忠恕见他们如此直接,就回到帐中想问问宝珠,宝珠已经醒来,把他们的对话听个清楚,对忠恕道:“去吧!突厥人不耍心机,你越坦诚,他们越信服你。”忠恕摸了摸她的额头,很是温暖,道:“我去一会就回来。”宝珠道:“你不用担心我,出门时把那铃圈摘下交给来蛮,不然他们不敢碰你。”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 忠恕把帐门带上,依言取下萨满昨天挂在帐门上的法铃交给来蛮,来蛮持着铃绕着他走了一圈子,周身上下晃动一遍,速阔兄弟笑了起来,命人牵过来七匹马,马背上都挂着弓箭和弯刀,这些突厥马并不如何高大,腿比中原的马还要细,忠恕把法铃系在马鞍上,翻身上马,跟着众人出了谷口。 草原上有几个牧人赶着马群在吃草,众人奔驰到空旷之地,速阔领先跳下马来,来蛮用突厥话对忠恕道:“大勇,你稍稍露一手吧。”那达育五跃跃欲试,整了整腰带就跳到忠恕面前,一看他跃动的姿态,忠恕就知道他没什么内力,轻轻一扯就能将他摔倒,但对突厥人来说,武功就像妖术一样,只会让他们惧怕,无法让他们信服,要与他们结交,只能用他们的功夫。忠恕确实没怎么见过摔跤,但山居掌每个招式都可以变化出摔的动作,特别是“总非我有”这招,动作与摔法接近,他刚站好架式,达育五就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双肩,右臂外翻,就想把他掼倒,忠恕有意不靠内力取胜,左手微微上抬,抓住达育五的右肘,使出那招“总非我有”,身体贴住他,轻轻一扛他的侧腰,右手向下一带,达育五疾扑加猛掼的狠力竟然消失无踪,身体顺着忠恕的手劲缓缓倒了下去。达育五扑得急,忠恕防得缓,他的动作周围诸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达育五懵了,不知自己如何躺到地上。 速阔半信半疑,上前拉起兄弟,然后猛扑过去,像达育五一样抓住了忠恕的双肩,狠力摔向左侧,忠恕依样把他放倒,达育五这次看了个清楚。速阔爬起来,一拍手上的雪,猛扑过来,抱住了忠恕的腰,忠恕按住他的双肘,后侧一步半,把他轻轻按倒在脚下,这一招使得更轻松,这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实是摔跤最为精要的地方,后世之人创立太极拳,把这种巧劲整理成套,流传发扬。抓肩、抱腰、过肩摔,这是草原摔跤的三大技法,前两个最为常用,都被忠恕举重若轻地化解,第三个使起来还要繁杂,自然更放不倒忠恕,速阔兄弟怔在当地不动手了,忠恕露了这一手,来蛮算是彻底钦服,在一旁拍掌叫好,他刚才还想着自己跤法强于忠恕,想在他们较量后评点一二,现在才知竟是远远不如。 来蛮叫道:“速阔兄弟,服不服!”速阔一仰头:“服!”达育五跳上马去,高声叫道:“大勇来比箭!”说完打马跑了出去,只见他在马上不断翻飞,做着各种惊险动作,不知要如何显露弓法。突厥人自出生就骑在马背上,男女三四岁都会拨弄弓箭,日常以马代步,弓不离身,所谓比箭,当然要兼比马上功夫。达育五打马兜了一圈,从众人面前飞驰而过,待到跑出百步,速阔在他身后挥手把自己的帽子抛到半空,达育五反身一箭,正中帽子,速阔又抓过同伴的帽子扔了起来,只见达育五仰躺在马背上,弓举过头顶,嘭地一箭把帽子射落。这一招可以说精彩绝伦,汉人骑兵擅长用孥箭抗击正面之敌,突厥骑兵不仅擅长正射,尤其擅长反身射击,经常故意撤离战场,引敌人追来,然后突然反身放箭,把追敌射杀。达育五这一招,可说把箭术发挥到了极致,来蛮有点担心了,他并没见过忠恕的箭法,仅是猜测他箭术不差,现在见达育五露这一手,怕忠恕要露怯了。 达育五在众人面前勒住马,高傲地笑着,忠恕从自己的坐骑上抽出弓来,拉了一把,弓力还算强劲,他骑着马远远跑开,然后兜了一个大圈,只见几只松鸡呱呱叫着从雪地里飞起来,松鸡都是白色,飞得不快,擅长在雪地里觅食,被马惊起,扑腾腾飞到半空,只见忠恕拨马再兜个圈子,又有七八只松鸡被轰了起来,呱呱叫着向来蛮等人头顶飞来,此时离忠恕已经有三百步远,忠恕还不放箭,又拨马跑了半个圈子,最后三只躲在草地上的松鸡也被他轰了起来,忠恕让马原地跑着圈子,这才抽弓搭箭,在四百步外抬手射去,只听嘭嘭嘭弦响,松鸡直直地向地上掉落,最后两只松鸡已经飞过了来蛮等人头顶,忠恕停了手,当众人皆以为他弓力不足时,他抬手一箭射去,两只松鸡被穿成一串掉了下来。忠恕并没展示过高技法,但这臂力,这准头,比达育五高出何止一倍。速阔、达育五和几个同伴单膝跪下,左手捂在胸口,等着忠恕过来,忠恕离得两丈远就跳下马来,学着他们的样子跪下。速阔道:“大勇,你的箭,比流星还快,你的弓,比恶灵更狠,你的力量,赛过于都斤山神,请您不要嫌弃我们。”忠恕不知如何回答,来蛮在速阔等人身后比了个抬手的动作,忠恕起身上前,道:“快请起,今后咱们一起练箭。”他把几人一一拉了起来,速阔等人自是道不尽对忠恕的仰慕之情,众人又在外面跑马打了圈猎才回去。 宝珠正在地上打坐,见忠恕进得帐来,睁开眼笑问:“把那两兄弟折服了吧?”忠恕道:“他们很真诚,弓马技艺都很好!”宝珠笑道:“他们的技艺再精绝,也只是粗陋的骑射功夫,战场上可能有点用处,你一出手,估计他们都跪下了。”忠恕笑道:“你太抬举我了,我没那么神。你怎么不好好躺着?身体还没好,不到炼气的时候。”宝珠笑道:“我体内空乏,心内也发虚,想早点恢复功力。”忠恕扶着她躺下,道:“我只离开一会,你就心里发虚,怪我。以后我不出去了,一直陪着你。”宝珠笑道:“你不在身边,我心里还踏实些,你时时守着我,我反而心不安。”忠恕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偏你有这些说道,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好。”宝珠道:“我有点饿了,先给你说在头里,我可不会弄吃的。”忠恕喜道:“这个毫无问题,做饭我最拿手,马上就做。”宝珠笑道:“你先别忙,一会有人给你送好吃的,我跟着沾沾光。”忠恕不解:“你又未卜先知啊?”宝珠笑道:“你忘记祆妖称我为女巫了,料这点小事算什么!”话音刚落,就听见速阔在外面喊叫道:“大勇,大勇!”忠恕出帐一看,果然见速阔兄弟骑了马,手上带满了物品,忠恕不懂萨满去除法力的礼仪,不敢与他们直接接触,忙叫他们放在地上,速阔向忠恕打了招呼,就和达育五回去了。 忠恕把物品搬进帐里,笑道:“女神仙,快看看哪一点能入您的法眼。”宝珠笑道:“那一块鹿肉很新鲜,就是它吧。” 第二天,速阔兄弟又来约忠恕,这次来蛮等人没跟着,忠恕看了看宝珠,宝珠挥挥手:“去吧!让我心安一会!”忠恕这才带着法铃出来。今天速阔又带来两个箭术高手,一个叫鲁库,一个叫课农,众人相约去东边山谷猎野羊,进了东谷,只见这个谷地比营地小了许多,四周都是一些低矮起伏的山陵,达育五一马当先,在山谷底部跑了一圈,回来道:“东边有新鲜的蹄印,像是一只公羊,我和鲁库去把它撵到谷里,你们在这里守着。”速阔道:“达育五,你要记住,你是弟弟,父亲的财产可以给你,但出门围猎打仗,得由我发号施令。”达育五马上捂住胸口,笑道:“请长子殿下吩咐!”速阔道:“达育五和鲁库上山岭撵羊,我们三人在山下守着。”完全是弟弟的意思,达育五施了一礼:“得令!”和鲁库骑马上了山岭。 速阔对忠恕道:“大勇,今天羊心是你的,你不用出手,看我们几个箭法如何。”三个人稍稍散开封住了谷口,不一会就听见山岭上传来吆喝声,一只黄色的野羊从雪岭上跑了下来,达育五和鲁库封住了逃向岭上的路,它只能顺着沟往谷底跑,离三人还有三四百步,速阔想在忠恕面前卖弄手段,取出一枝重箭搭上,嘭地一声弦响,一箭射中黄羊的头,那羊的头颅一沉,尸体往前摔出去几丈才倒在雪地上。众人赶到近前,只见箭从羊的脑门正中射入,全部贯入羊的身体,只有箭羽露出一点在外面。这一箭既准又狠,众人赞叹不已,速阔满脸得意,跳下马来,拨出腰间的短刀,先把羊皮剥落,然后在皮上把羊开了膛,取出羊心,双手递给忠恕,突厥人认为猎物的心最为珍贵,要献给出力最大的人,忠恕迟疑道:“速阔兄弟,我无功不受禄,还是你应该得到这心。”速阔道:“这是你让给我的,如果你要出手,等我看到它已经是头死羊了。”众人都笑了起来,忠恕只得伸出双手接过血淋淋的羊心,用一块皮毡把它包好,放在马背上。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 速阔接着解剖,把内脏分给众人,然后开始剥肉。就在这时,大家听到头顶响起鸟叫声,抬头一瞧,见有三只大鸟在头顶盘旋,达育五大叫:“是金雕!它们看到了羊尸,等着吃剩肉呢。”这三只鸟比宝珠那天呼唤的苍鹰体形更大,身体呈黑色,脖子上有圈黄毛,翅膀张开在天空盘旋,想来是发现了猎物,等着他们离开后进食呢。鲁库道:“雕肉我还没吃过,据说美味至极,你们吃过没有?”速阔道:“和鹰肉差不多吧,这么高,很难射得下来。”鲁库执弓抽箭,闭上一目仰视天空,那雕离地面至少有三百步,他用最强的弓曾射出四五百步,但向上放箭箭程至少得减半,鲁库搭了箭,身子跟着雕的影子转,待到觉得有点把握,满弓射出一箭,箭如流星,直奔一只金雕而去,离雕身还有一丈左右距离,箭力散尽,掉落下来,金雕眼尖,发现了冲上来的箭,立刻鸣叫着向上飞高。 达育五见鲁库没射中,抓住羊皮,裹住一些羊骨,打马跑到左边的小山坡上,把羊皮一扔,又打马回到山下,忠恕知道这是设个陷阱,想引诱金雕来抓肉。众人都被这三只金雕吸引,停了手看达育五,那三只金雕盘旋一会,可能觉得安全一些,一只金雕越盘越低,突然一煽翅膀向下扑来,达育五觉得差不多了,拉满了弓射出一箭,眼看就要射中那雕,只见它双翅上竖,下扑之势立缓,箭从它眼前飞过,速阔大叫:“这雕是驯化的,有人在窥探我们!”他们立刻抽出弓箭向周围打量,没见到人影。速阔高声叫道:“是赤绅的朋友吗?请现身,也律台速阔等你交战!”他又大叫几声,只听见山谷回响,没人应答。那些金雕飞高后盘旋几圈,并不远离,明显还是舍不得下面的羊肉。鲁库道:“咱们人少,还是先退到谷口吧。”达育五哼了一声:“退什么退!赤绅人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省得我们消耗马力找他们。”估计赤绅人是也律台部落的仇家,速阔道:“先把这些眼线射下来,看他们现不现身。”这四个突厥人中,他的弓力最强,见金雕又盘下来,拉满弓对着最低的那只射去,就在这时,左面山上传来嘭地一声弦响,接着听到一声尖锐的啸叫,只见一道流星飞过,在速阔的箭将要击中金雕之时,正好撞击到箭头,两枝箭一起跌落。众人大惊,这箭后发先至,不仅精准无比,弓力更是惊人,这射手简直就是神人。 声音是从北面的山梁后传来,射手可能就隐身在背后山谷里,达育五就想冲过去,速阔伸弓拦住他:“这人躲在暗处,箭法又这样厉害,你上去只是送个靶子。”达育五这回听哥哥的,没有还嘴,速阔道:“不是赤绅部落的,他们没有这么高的箭手,咱们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 这时,忠恕向速阔要了两枝重箭,道:“速阔兄弟,咱们一起射!”五人中他们弓力最强,二人同时发箭,对方很难应对,忠恕与速阔搭上箭,这时三只金雕好像战士一般,在天空中盘上盘下,像是试探,又像是引诱,在它们飞到转折点时,忠恕一示意,和速阔同时发出一箭,双箭带着啸声,对着同一只金雕飞去,这边弦刚响,只听山谷那边立刻发出响声,一声箭飞出,疾射向高空,忠恕第一箭离手就迅速搭上一箭,对着敌箭射出。他的弓力比速阔强上许多,第一枝箭在半途已经超过速阔的箭,眼看就将射中金雕,山谷来箭突然加速,躲过忠恕后箭的拦截,撞到他前箭的箭尾,前箭立刻掉了方向。速阔弓劲不强,箭离金雕很远就失了力道,眼看飞不上去,一只金雕竟然直冲而下,伸嘴叼住箭身,然后振翅而上,其它两只金雕高声鸣叫,就像打了胜仗一般。 众人都傻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金雕通灵固然令人惊奇,它们的主人则可能不是人,出神入化四字已经无法形容他的箭术,他不仅判断奇准,听弦声就分辨出两枝箭的强弱,更神奇的是,他发出的拦截箭竟然会在半途突然加速,避开忠恕的后箭,准确地把前箭撞落,箭簇当然没长眼,自然是射手早就算好了这一切,此人的心智、箭术已非人类所及,忠恕做梦也想不到还有人箭术如此精妙。 过了好一会,达育五道:“是山神!”鲁库就想下马去拜,速阔手一摆:“是人!”他比弟弟见识高多了,知道这不是神力,道:“对方没有恶意,把羊肉都扔下,咱们赶快离开,免得招惹强敌。”达育五还不相信,速阔对着山岭喊道:“那方的高人,您的箭术让我们叹服,不小心触犯了您的神鹰,赔一只羊道歉,如果您有空,请到也律台部落来,我们用最好的酒最好的肉招待您!”他又叫了一遍,山谷那边一点响应也没有,不知那人还在不在。鲁库道:“咱们躲在一边,看看是什么人出来。”速阔道:“不能这样,他们也许不想让我们看到,还是走吧。”五人上了马,小心翼翼地向外走,边走边回头,出了山谷还能看到三只金雕在天空盘旋,回到营地天色已暗,速阔说回去报告父亲,明天多带些人再去看看。 忠恕回到毡帐,宝珠睡着了,他觉得毡帐里有些异样,四下瞅瞅,但又看不出有哪些变化,他取雪生火,开始为宝珠熬药,可能是药的气味太浓烈,宝珠醒了过来,忠恕坐到她身边,摸摸她的额头,温温的,心想雪藏百药效力真不一般,十几个时辰过去了,宝珠还没觉得冷。宝珠嗅了嗅鼻子:“好大的血腥气。”忠恕道:“今天速阔他们打了只野羊,把心送给我们了。”宝珠微笑道:“他们对你挺尊重的啊!我正好饿了,想吃新鲜的羊肉,你一会就把它做了吧。”忠恕苦笑一声:“吃不成了,我把它留在山谷了。”宝珠笑道:“你年纪轻轻,忘性如此之好!可别告诉速阔他们,不然还以为你故意怠慢呢。”忠恕摇头:“不是那样,今天遇到个奇事,把他们吓得够呛。”宝珠问:“什么奇事?”忠恕就把在山谷里遇到金雕,和人比箭的事详细讲了一遍,宝珠的反应很平淡:“几只金雕,一个神箭手没什么稀奇的。突厥人生下来就执弓拿箭围猎,训犬放鹰都是常事,以后你会见到很多。”忠恕哪会相信:“你没亲眼见到,自然不信,当时我也吓傻了。”宝珠坐了起来,忠恕拿了皮氅披在她肩上,宝珠看着他:“大勇,突厥东西南北,国土连绵上万里,统治着上百个邦国,境内箭手过百万,有几人箭术出神入化有什么稀奇?你才练过几天射箭啊!不是这个小部落的人捧两句你就箭术无敌了。”她这般讽刺挖苦一番,忠恕倒觉得有些道理,世界之大,奇人异士多如星辰,论武功,不说天风、李靖、武显扬这些人,就是阿波大寺最寻常的道人都神乎其技,论见识智计,苏定方这样一个小小的驿丞自己就难望项背,可能最近真地被人捧得过高了,自以为站在山峰的顶端,有些大惊小怪。 宝珠见他不言语了,道:“你别丧气,大勇,在我眼里,你就是世间最勇武的人。”忠恕苦笑道:“你损一损,再捧一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宝珠笑道:“你现在才不知道,我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忠恕起身把药盛了过来,道:“现在你就是个病人,来把药喝下。”宝珠眉头微皱,忠恕以为她嫌苦,把她抱在怀里,左手揽住腰,将药举到她的唇边,道:“快喝了吧,这个雪藏百药药材很好的,你到现在还不觉得冷呢。”宝珠挣头看着他:“实在有点苦,难以下咽。”表情就像个怕痛的小女孩,很自然地,忠恕搂着她向怀里紧了紧,下巴摩着她的头发,哄道:“乖,听话,喝完就好受多了,药再苦,苦这一时,总比一直受冻强吧。”宝珠一脸无奈,皱着眉把药喝了下去,额头立刻就见了汗。忠恕用袖子轻轻抹去她头上的汗珠,不经意间闻到一股温馨醉人的少女气息,心头猛跳,这种气味在幽州台上解她的软甲时嗅到过。自宝珠受伤后,忠恕一直把她抱持在怀里,输气按揉,贴脸摩头,须臾不离,但宝珠就像一块北冥寒冷制成的美人,抱在怀里只感到冰冷刺骨,又忧念她的伤势,心中不曾起丝毫绮念,来到营地后,宝珠伤势好转,他焦虑之心渐消,耳鬓厮磨之际不免心猿意马,好在他反应极快,意念刚起就立刻收摄心神,宝珠这次没发觉他的异样。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 忠恕一边自责,一边扶着宝珠躺好,然后盘腿坐在她脑袋旁,双手食指抵住她两侧太阳穴,想输气助她催发药力。真气一动,忠恕就觉得异样,宝珠的经脉中好像有一股力道在阻止抗拒,这种现象过去不曾有过,可能是服食雪藏百药后,她体内冰蚕内功稍有启动,她的内功属于阴冷一派,与纯阳至正的清宁生内功天然相克。忠恕停了手,道:“宝珠,你静一静,心守丹田。”宝珠闭着眼不说话,忠恕重新运功,真气刚入太阳穴,立刻就被一股真气顶撞着向后退,忠恕心一动,收了手仔细查看宝珠的脸色,问:“宝珠,今天是否有人来过?”宝珠不睁眼:“那个萨满宾牙来拿他的法铃,让我加持他的法力。”忠恕问:“没其他人了吗?”宝珠反问:“你想让谁来?”忠恕抓住她的右脉仔细探了探,跳动依然很微弱,他习惯性地去探她丹田,宝珠一把攥住他的手,眼睛大睁,喝问:“干什么?”忠恕见她脸色羞红,眼有怒意,心里明白大半,抽回手去,问道:“宝珠,你,你的伤好了吧?”宝珠脸色更红,眼睛不看他,忠恕心里有了谱:“是你同门过来了?那些金雕是你们萨满教的?”宝珠不好意思地笑道:“被你猜到了。”忠恕问:“不会是你师父来了吧?”宝珠道:“就是他老人家亲自来了,还有护教使者。”忠恕问:“你的伤?”宝珠道:“师父以真力启动我的冰蚕,寒气不会再复发了,真气恢复还得一段,要慢慢养。”忠恕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让我高兴才是。” 听说宝珠的伤好了,忠恕嘴上说高兴,心里竟然高兴不起来,宝珠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强行灌药。”忠恕道:“我怕耽误你的病情。”宝珠镇定下来,看了看忠恕,问:“大勇,我的伤好了,你好像不太高兴啊。”忠恕脸孔发烧:“哪有的事!你不再受苦,我也不用再消耗真气替你御寒,当然高兴。”宝珠道:“大勇,我不是有意骗你。这一段寒气侵袭,把我搞得愚笨不堪,还没想好如何告诉你,你就回来了。”忠恕心道这话还不如不解释,你就是在昏迷中也比我聪慧,哪会找不到措辞,他问:“你师父,他刚走?”宝珠点点头:“他老人家本想见见你,无奈教务繁忙,医好了我,立刻就走了,让我养两天就回总坛。”忠恕心里沉重:她还是要走了。宝珠转头瞧瞧他的眼睛,坐了起来,笑道:“我说辛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受了伤,当然得好好地休养休养,教中的事务,您就分派他人去做吧,这冰天雪地的,我做起来也不方便。”忠恕一喜:“你不听教主号令,不怕受惩戒吗?”宝珠笑道:“师父就像我父亲一样,从不违背我的意愿,见我哭得厉害,无奈说了句: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吧,然后就走了。”忠恕笑道:“原来你使了嚎哭计啊,还真管用!”宝珠笑道:“大勇,怎么我一说不走了,你就眉开眼笑的呢?”忠恕的心事被她看穿,索性实话实说:“虽然照顾你很辛苦,不知怎地,心里很高兴,一想到你会走,就觉得难过。”宝珠一向欺负忠恕老实木纳,不断调笑,此刻听忠恕说出心里话,又羞又喜,她还是个少女,如果忠恕说话太过露骨,她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讲到这个份上,二人谁也不敢再说下去,忠恕起身做饭,二人默默吃过。忠恕再也不敢抱着宝珠睡觉,离她远远躺下,心情一直难以平复,凭感觉知道宝珠也没入定,两人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相继睡去。 次日一早,速阔就过来叫忠恕,忠恕见他领了上百号人,带了兵刃,还有七八只猎犬,看来也律台俟斤放心不下,要彻底搜索东边的山谷,忠恕心道他们绝不会想到突厥神一般的人物昨天悄悄来过,反正现在大萨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就跟着他们去了东谷。搜索半天,除了几行脚印,当然不会有其它结果,速阔不放心,又指挥着众人再搜一次。忠恕留在谷口看速阔等人搜索,只见突厥骑兵成群,在山梁上缓缓移动,山梁陡峭,突厥人骑在马上如履平地,区区百骑,散布在诺大的山谷,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把各条路都封锁住,如果有警,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很难逃脱,看来突厥人不仅在草原上打仗厉害,在山地一样恐怖。大家折腾一天,毫无头绪,速阔兄弟回去向俟斤复命。 忠恕回到毡帐中,宝珠正在打坐,她闭眼趺坐,双手各自捏诀,一在口鼻,一在心口,显然内息运转与清宁生不同,昏暗中,她周身好像笼罩着一团氤氲,散发着隐隐的光辉,显得圣洁而又神秘。听到忠恕的脚步声,宝珠收功站了起来,道:“大勇,快来尝尝我做的烤肉。”忠恕道:“你的伤还没恢复,一心调息就好,这些劳力之事让我来做。”宝珠取过烤肉,在火上稍一加工,忠恕取过一尝,比自己做的味道更好,忍不住赞道:“你简直是厨艺天才,我再做一百年也追不上。”宝珠将信将疑,问:“真地?不会是想骗我继续做吧?”忠恕举着油手发誓:“绝对是实情!我要把这些全吃下去。”宝珠道:“我也不会做,但你走后突然想到一句突厥谚语,就想尝试一下。”忠恕自然要问:“哪句谚语?”宝珠深深看他一眼,笑道:“如果想打开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撬开他的嘴。”忠恕问:“张开嘴就能看到心了吗?”宝珠咯咯笑了起来:“大勇,你装糊涂的本领见长啊。”忠恕道:“你心窍玲珑,我一点都跟不上,只能装作啥也不懂。”宝珠微眯了眼:“我怎么觉得你大智若愚,反倒是我一直被你装在套里呢?”忠恕笑了:“你以已度人,假想着别人都和你一样聪明伶俐,时时刻刻防着别人,其实世间能赛得过你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宝珠眉花眼笑:“这迷魂汤灌得,哈哈!幸好我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哈哈,不然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忠恕道:“我本就没什么阅历,到突厥后,更觉得事事不明,须时时向你请教,不然也不会担心你要离开了。”宝珠问:“原来我还是咨议备询啊,请问你有何事不明?”忠恕问:“你那天见了这些木柴,问我山上有树没有,今天去东谷,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不仅营地这边,放眼望去,周围几十里山上山下只有一些短小的树丛,没一颗大树,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些呢?” 宝珠看了看忠恕,道:“突厥人以牧马为业,逐水草而居,哪里有水,哪里有草,就奔向哪去,一般是夏季转往南方的牧场,冬季则转到大漠北方牧场。”忠恕问:“不应该是夏季往北,冬季向南吗?”宝珠道:“过去曾经是这样的,那时突厥是北方的霸主,不仅草原上的铁勒、薛延佗、昭姓胡国、坚昆听从突厥的号令,就是中原的朝庭也得年年进贡,事事小心,唯恐突厥骑兵南下,但在隋朝时,中原统一了,突厥却乱了起来,内部争权夺利,相互攻伐的事也屡见不鲜,实力受损后特别害怕中原的军队在冬季乘机偷袭,于是就把迁徙的线路颠倒了过来。”忠恕心道原来如此,想不到突厥人也怕汉人,宝珠道:“夏季到处是牧草,突厥人想走就走,哪里有水草,突厥的战马就能踏到哪里,日行千里也是常事,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敌人侦知后赶来,他们早在几百里之外了。但冬季就不行了,出征必须要携带着草料,何况整个草原风劲沙大,只能寻找那些既有冬季草料,还能避风挡雪的居住之地。”忠恕道:“于都斤山挡住了北风的寒风,山下雪也不厚,是绝佳的过冬营地。”宝珠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必须找避风的地方,最好是山谷,谷里谷外还得有牧草,这样的地方,即便在圣山脚下也不是太多,每年为了争这些营地,各部落都要打斗一番。颉利大可汗祭天继位后,强力压制突厥内斗,把各个营地公平地分给各部,如有不满的人,大家群起而攻之,所以这些年来大体太平,各部落还能过个安稳的冬季。” 忠恕还是不懂:“这些与山上的树有关吗?”宝珠道:“冬季取暖当然用木材最好,没有木材,才会用臭臭的牛粪马粪,圣山的山顶原来都是有松树的,如果山顶的树被砍完了,说明山下的营地已经使用多年,周围的草原被牛马啃食践踏,次年也长不出多少草来,这个地方已经不宜再做冬季营地,居留的部落就得向大可汗申请其它营地,如果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为了活命,只能去抢别人的,那就又要动刀兵了,不然就像那些游番部,在草原上等着冻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 忠恕叹道:“想在草原上活命真不容易。”宝珠道:“是啊,你以为那些能得到上好营地的部落就能安然过冬了吗?绝不是的,即便是普通的冬天,也会有三成的牲畜被冻死、饿死,如果遇到雪灾、旱灾、风灾、雷火,特别是极寒天候,大半的牲畜都会死掉,连人也会被冻死,第二年春天,草原上遍地死尸,景象极是凄惨。”在未到突厥之前,纵使有人描述这些,忠恕也不会相信,现在走了这一遭,对草原上生命之弱脆感受至深,叹道:“突厥人爱杀爱抢,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宝珠道:“生于斯,老于斯,生死轮回,天意难测,人们无力逆天,又想窥探天命,所以才有萨满。”忠恕崇敬地对宝珠道:“萨满知天知地,知候知气,确实能让不少生民逃离苦难。”宝珠苦笑一声:“人不可逆天而为,即使是大萨都也不行。” 忠恕问:“你师父法力很大吗?能预知天下兴亡?”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忠恕:“大勇,我怎么觉得你对突厥比对我还上心呢?”忠恕笑道:“哪有的事!我到了突厥,就像你在中原一样,事事新奇,所以才一直向你请教。”宝珠眼睛微眯:“是吗?可我觉得你对中原的事也很新奇啊。”忠恕反问:“有吗?我怎么没觉得?”宝珠笑道:“那天我们去坐轿,看你稀罕的样子,以前肯定没见过轿子。”忠恕笑道:“我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坐轿。”宝珠咯咯直笑:“大勇,我是新娘子,那骑马跟着轿子的是?”忠恕笑了起来,拉住她的手:“是等乌兰相救的人。”宝珠抽回手,笑道:“少来,少来,救你一次,差点把命丢了不说,还几个月不敢离开你,再救一次,只怕得一直跟着你了。”忠恕心一热:“跟着就跟着,一直跟着多好!”宝珠笑问:“你是中原人,春天就回去了,那时我怎么办?”忠恕无语了,宝珠笑道:“以后别乱说大话啊。我再炼会气,晚饭交给你了。” 夜晚忠恕觉得有点闷气,好像嗓子被东西堵了一样,此时帐内一片黑暗,毡帐的顶上也见不到一点星光,他站起身来,凑近一瞧,不禁哑然,毡帐的顶眼被雪堵了个严严实实,看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估计帐门也被雪封住了,不由念诵一句名言:“瑞雪兆丰年!”突听宝珠说道:“还丰年呢!明天牛马得死一片。”看来她也被闷醒了,忠恕道:“天明我去把雪铲一下,不然就出不去了。”只听宝珠笑了起来,“这是场久雪,一下就是一个月,你就天天铲吧。”忠恕愣住了,宝珠黑暗中也能看清他的呆样,笑得更响:“三天后,毡帐都会被雪埋了,你还想去哪里?”忠恕怔了半天,问:“那我们岂不被雪困住了?”宝珠轻笑:“以你的本事,想出去也不是难事,但你又能去哪里呢?”忠恕问:“那些放养的牛马,怎么找到草料呢?”宝珠道:“只能是把厚雪哄开,吃一口是一口,最多也就坚持三天。”忠恕叹了口气,宝珠道:“别杞人忧天了,生在草原上,牛马自有牛马的命,你在这里忧忧戚戚的,突厥人可不在乎。”忠恕问:“他们怎么挺过冬天呢?”宝珠道:“遍地的死牛死马,不愁吃的,大的家族会把母马母牛养在帐里过冬,生下小犊子,春天就又长大了。大雪封门,除了一些饿红眼的外族小偷,没敌人上门,他们反而能安心过一冬天。”忠恕苦笑道:“想不到还有这好处。”宝珠道:“想不到的好处还多着呢。你快在顶上做个气眼,不然我们先被闷死了。”忠恕用一根木棍在穹顶的积雪上扎了三个气眼,帐内立刻透进清新的气息,他回身躺了下来,隐约见宝珠身体蜷缩着,知道她内力还未恢复,在寒冷的夜晚仍会感到凉意,于是靠向她身边,伸出手臂,连着皮氅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的头捱得很近,宝珠吹气如兰,气息拂到他脸上,忠恕强忍下亲吻她的冲动,轻声道:“睡吧,天还早呢。”宝珠轻声笑道:“现在还分什么早晚,除了睡觉又能做什么!” 忠恕推开被积雪挡住的帐门,一股冰冷的寒气钻了进来,一晚的功夫,大雪竟然下了三尺多厚,他缓缓推开积雪,探出头来,只见天上还在飘着雪花,大雪完全改变了山谷的面貌,山岭没有了棱角,谷中雾气蒙蒙,看不太远,只能看到周近毡帐的顶,顶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仿佛戴了白色的高冠,祁连山的冬天也连续下大雪,但气势远不及突厥。宝珠说得不错,这么冷的天气,在大雪之中人马都难以行走,再刮起大风,连喘气都困难,如果大举兴兵征伐,战胜与战败差别不大,大唐如果想在冬天千里奔袭漠北,无异于自尽,突厥人选择在于都斤山过冬,最多损失些牛马,反而很是安全。 忠恕用槊杆把穹顶上的积雪划下来,如果雪再厚一些,毡帐就会被压塌,他看到许多人都在划拉毡帐上积雪,还有人想清一片场地出来,露出地上的干草,方便牛马啃食。这时他看到一个人骑着马,像在雪上划船一样缓缓走了过来,人马走过,身后留下一道雪沟,走近后才认出是达育五,离了三四丈远,达育五扔下一袋东西,向忠恕高声叫道:“大勇,这是我老婆做的奶酪,速阔说今天要搞雪路,明天召集咱们聚会。”说完就沿原路回去了。 忠恕趟着雪过去,把袋子拎起来,觉得沉甸甸的,回到帐中,只见宝珠拥着皮氅坐了起来,鼻子嗅一嗅,笑道:“是奶酪,这人真不错啊,把自己过冬食物都拿给你了。”忠恕一愣:“不是他老婆做的吗?”宝珠笑道:“当然是他老婆做的,一个女人整个夏天也只能做这么多,够三四个人吃一冬天,你这徒弟怕我们饿着,竟然把家底都拿了出来,”忠恕心里感动:“我应该如何回报他呢?”宝珠:“你这会怎么笨起来了?他不一定图报还,但你身上有他极度想要的东西啊。”忠恕笑了起来:“天太冷,脑子都冻坏了,达育五想学箭术,只管教给他就是了。”宝珠食指向他勾了勾:“你过来!”忠恕弯下腰,宝珠曲起食指在他脑门上叭地弹了一下,忠恕抓住她的手:“这是干什么?”宝珠笑道:“我弹弹看看,里面是否真冻住了。这么大冷的天,你教他箭术,射雪花玩吗?”忠恕一怔:“他们要学武功吗?”宝珠斜眼睨着他:“你教他清宁生,他懂什么是五心向天吗?”忠恕笑道:“我确实想不到他们想要什么。”宝珠笑问:“需要本乌兰点化点化你?”忠恕笑着坐在她身旁,装作恭敬:“请仙子点化!” 宝珠笑道:“萨满点化人,过后是要收取好处的。”忠恕道:“别逗了,我真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宝珠这才绷住笑,正色道:“突厥人最敬慕英雄,最想结交英雄。”忠恕问:“我不是英雄,再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难道还不算结交吗?”宝珠道:“突厥人认为最好的结交方式三种:—、收为义子,二、把女儿嫁给你,三、结为兄弟。”忠恕恍然:“原来如此!”宝珠道:“速阔和达育五比你大不了几岁,当然不能做你干爹,你更不可能做他们干爹,第一是不行了。这两兄弟就是十岁结亲,大女儿也不过十一二岁,年龄太小,不会招你当女婿,你也不会娶个娃娃当妻子。”忠恕道:“那是,我明天就与他们结为兄弟。”宝珠笑道:“这是你想的,可不一定是他们想的。”忠恕疑惑地问:“不是说前两者不可能吗?”宝珠笑道:“他们没女儿,他老爹不一定没女儿啊。大部落的俟斤都娶一堆老婆,还有抢来的女奴,孩子一大串,想找个女儿嫁给你还不容易!”忠恕道:“也律台俟斤年岁很大了,突厥女人结婚都早,指不定还真没有未嫁的女儿。”宝珠狡黠地笑道:“你还是不了解突厥人啊,他们如果执意和你结亲,即使是嫁出去的女儿也能许给你,要么给原来的丈夫一点牛马做补偿,要么直接一刀砍了,即便是已经生育有儿女,也一并送给你。”忠恕直觉得匪夷所思。 宝珠左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看你春意荡漾的模样,真动心了啊。”忠恕苦笑道:“你知道我绝不想这样的,快帮我想想办法。”宝珠狡黠地问:“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也许巴不得想找几个突厥女人留在这里享艳福呢。”忠恕正言道:“你知道的,我春天就得离开了,再说…”他欲言又止,宝珠追着问:“再说什么?”忠恕道:“再说…,再说…”宝珠紧盯着他的眼睛:“再说你在中原已经有了妻室,必须回到她身边,是吗?”忠恕摇头,宝珠又问:“是有了心上人,非她不娶?”忠恕心想:庭芳当然是自己的心上人,但还没正式提过成亲的事。宝珠紧张地盯着他,忠恕迟疑一下,道:“我有喜欢的姑娘,但还没提过嫁娶的事。”宝珠轻吁一口气,道:“即使你有了妻室,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何况你的话更像是推辞。”忠恕突然想到一事:“我们…我们这样,他们会不会以为?”宝珠笑道:“放心吧,不会的。萨满教的女祭司是不能嫁人的,不然上天会派遣恶灵,纠缠她一辈子。”忠恕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那你…”宝珠道:“如果想嫁人,只能先退教。”忠恕长出一口气,宝珠道:“你别操心我的事,还是想想如何承受速阔兄弟的善意吧。”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 忠恕最怕推却别人的好意,如果速阔兄弟真地提出把姐姐妹妹嫁给他,他只有冒雪逃跑一途了,在这积雪过人的酷寒之地,那可真不是个好办法,他拉住宝珠的手,央求道:“宝珠,你智计百出,一定有办法。”宝珠笑道:“我好像有办法。”忠恕大喜:“宝珠,你救过我一命,不会眼看着我冻死在雪地里吧?”宝珠笑道:“这话怎么这样耳熟啊?”忠恕道:“这是您老人家在马王庙说的啊!”宝珠笑了起来:“原来我说过的话你都记着啊,好,看你这样心诚,我倒想出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忠恕对她又爱又惧,怕她挖坑让自己跳进去,道:“你先说说看!”宝珠道:“其实很简单,你可以对他们说你是个萨满。”忠恕问:“萨满不能成家吗?”宝珠道:“男萨满能成家,但必须修够一定的神力,不然天厌地谴,身毁家灭。”忠恕犹疑道:“认识这么久了,他们会信吗?”宝珠道:“明天可以搞个小小的仪式,由我当众主持,度你为萨满,俟斤再蛮横,也不敢与萨满抢人。” 忠恕在阿波大寺长大,对修行之人充满敬意,朝阳宫里的道人就不必说了,即便是匆匆一面的宝相,他也很敬佩,三伯老阿是萨满的行者,宝珠和营地的两个萨满都很和善,想来萨满也是个让人尊重的教派,但敬重归敬重,如果让他加入这些教派,当个道人、和尚、萨满,他确实不曾想过,再说速阔等人会否真地有意和他结为姻亲还不确定,宝珠仅是猜测,何必靠入教来搪塞呢?来蛮那么英武,不是没被突厥人招婿吗?可宝珠为什么想让自己加入萨满呢?他不敢往下想。宝珠猜到他的心思,道:“这只是个备选的预案,你先别忙着答应,我还没准备好。”忠恕郑重道:“宝珠,我,我从没想过这些,在中原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必须得回去。”宝珠微微一笑:“我明白,所以说只是预做准备,如果你走投无路了,就加入萨满,我会加持你的。”忠恕明白宝珠的心意,心里只有感恩。 宝珠道:“你们明天聚会,一定要拉上来蛮,商队的人越多越好,在酒前你可以主动提出来与他们结为兄弟,那样你再推却婚姻时,他们就不能难为你,也不能与你割袍断义。”忠恕苦笑道:“不至于吧!”宝珠道:“光有诚意安抚不了突厥人。突厥人很任性,爱憎分明,恨你欲你死,爱你欲为你死,爱恨变换,比翻书都快,常常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亲兄弟反目拨刀。”忠恕道:“我不会使诈。”宝珠笑道:“明天你非使诈不可,把清宁生内功使出来,自己不能喝醉了,还得让他们大醉,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这个不用宝珠交待,忠恕仅仅喝醉过一次,肚子里那种翻江倒海的难受劲至今记忆犹新,绝不想再试一次。 又是一夜大雪,毡帐的顶都被压得下陷许多,地上积雪几乎快要没顶,当忠恕以为大雪封门,速阔的约会将取消时,速阔给他送来一袋熊肉干,邀请他欢宴,然后像划开了一条雪道,骑着马走了。宝珠笑道:“呵呵,别这么心事重重的。记住我的话,千万别自己喝醉了,一会先拿了法铃去找来蛮,扛也要把他扛去。”忠恕还在迟疑,宝珠道:“快去吧,等你找到来蛮,再去到速阔的毡帐,他们都等急了。”忠恕问:“宝珠,如果天黑时不见我,你能否去叫我回来?”宝珠拒绝得很坚决:“别想了,我不能去。” 忠恕在雪地里趟了三四个来回才找到来蛮,他和苏奴儿还有四个年青的系马住一个毡帐,此刻都还在酣睡中,忠恕好不容易把他叫醒,当来蛮听说速阔要聚会,急忙起身,也不叫其他人,拉着忠恕就走。速阔约定聚会的毡帐紧挨着他的家,进帐之前,来蛮挥着法铃围绕忠恕摇了两圈,然后把法铃挂在帐门旁边。帐里除了速阔兄弟,还有鲁库等七人,都是曾经见过的,他们见到来蛮,甚为高兴,大锅里已经煮好了一只整羊,旁边放了七只大大的皮囊,里面一定是酒了。众人收拾羊肉,围着一个桌子盘坐着,达育五提起一只皮囊,给每个人倒了一大碗酒,速阔举起碗,朝着大家一拱,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众人纷纷举碗喝尽,突厥的酒用马奶酿成,没中原烧酒那么凛冽,闻着有些腥气,还夹杂着奶香,一碗喝下,只感到肚子里微微有些凉意。速阔用短刀切一大块肉分给忠恕,然后又切一块分给来蛮,众人大嚼起来。三碗酒喝下,忠恕觉得肚子有点撑,他提起一个酒囊,给速阔、达育五面前都倒了酒,然后自己满上,端着酒站了起来,按照早就拟好的腹稿,说自己感谢速阔兄弟的热情,想与二人结为兄弟,速阔和达育五大喜,来蛮和鲁库等人齐声喝好,三人按照突厥的习俗互换了礼物,从此算是结义的弟兄。在突厥,结义弟兄除了不能分享妻子,连财产都可以共享,一人有难,其结义兄弟都会拔刀相助。 众人又敬了三人几碗酒,忠恕谨记宝珠的嘱咐,一直运功驱酒,没有丝毫酒意,而速阔兄弟已经有点头晕了,微醺时也是最欢畅时,众人兴起,你一碗我一碗就喝了起来,喝多的人看别人都不清醒,鲁库首先喝醉,举着碗硬和来蛮碰了三次,一碗酒一半进了肚里,一半倒在了身上,速阔等人看着他笑起来。来蛮喝得兴起,站起身来和速阔拼了三碗,速阔勉强喝下,达育五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哥哥不行了,举碗站起接下来蛮,只喝了两碗,咚地一声,一头倒在地上。等七个皮囊倒空,除了忠恕,其他人或伏在桌子上,或倒在毡上,没一个站着的。忠恕装作喝多,推开帐门,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宝珠见忠恕一身酒气,神智却清醒,笑道:“孺子可教也!来蛮喝倒了吗?”忠恕点头:“他喝得最多,速阔他们一开始都向我敬酒,后来全对着他,来蛮可真是海量,足喝下三十腕。”宝珠见他腰间挂着速阔的饰物,笑道:“看来三人结义了啊。”忠恕道:“是,不过他们没提另外的事。”宝珠呵呵笑道:“你念书不多,迂腐劲可不小,突厥人办事,哪会像汉人那般文质彬彬!据说中原汉人要求婚,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磨破嘴皮,如果对方拒绝,自己就抱头喝闷酒,然后写首骚诗抒发郁闷。突厥人看上了女人,出手就往家里抢!女人看上了男人,直接钻进他被窝里!来蛮今天恐怕要替代你做新郎了,呵呵!”忠恕不信,宝珠笑道:“你别不信,以后三天,你都找不到来蛮。”忠恕见她说得那么肯定,将信将疑。第二天去来蛮住的毡帐,陈修说来蛮昨晚没回来,速阔等人一天也没来找忠恕,忠恕开始替来蛮担心。 第三天来蛮还没回来,陈修说宋柜头被俟斤请去喝酒了,忠恕这才相信宝珠的话:来蛮真地有事了,他心里有些抱愧,回到毡帐,宝珠看到他的神情,直接问:“这下相信了吧?”忠恕道:“我总有一种陷害朋友的感觉。”宝珠笑道:“你别自责了,来蛮自己可能高兴还来不及呢。”忠恕道:“如果来蛮被留下来了,谁会作商队收旗呢?”宝珠道:“这你就多虑了。来蛮不像你,他是宋念臣的旧人,商队有没有你无关紧要,却离不开他,宋念臣肯定会想办法带走来蛮。”忠恕道:“这倒是实情,希望宋柜头和安伯能说服俟斤。” 过了五六天,速阔兄弟又来找忠恕喝酒,忠恕这才知道俟斤最小的女儿看上了来蛮,二人已经住在一起,这几天他们兄弟一直在招呼族中的亲人,忙活了几天,有空闲才过来招唤忠恕。这次喝酒是在速阔的家里,速阔仅比忠恕大三四岁,但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老婆是邻近部落黑头吉利发的女儿,长得与他一样健壮。场上的酒客都是前次聚会见过的,他们早就听说忠恕上次是站着离开的,皆以为是不实之言,今天必要作个验证,于是几个人轮番上来劝酒,忠恕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很快速阔等人又像上次一样倒了一地,他老婆可能见惯了这些,就像没事一样照做自己的活,忠恕还像上次那样装作醉酒,踉踉跄跄地走了。 雪还在下,风一个劲地吹,出外活动的人越来越少,山谷中随处可见倒毙的牛马,谷外应当更多,对突厥来说,这种天气是场大灾,而突厥人却像没事一样,照样喝酒弹琴作乐。速阔等人来约请的次数明显少了,忠恕正好借此机会调息炼气。宝珠的内力恢复很快,早几天已经不需要忠恕输气,忠恕怕她好得不利落,硬又坚持了三天,他每天除了调息、逗乐,就是变着法子给宝珠做点好吃的,可大雪封门,局促在这一丈方圆之内,确实鼓捣不出可口的东西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 这天,许久不见的宋念臣和安伯来了,他们没有突厥人那么忌讳,忠恕请他们进入毡帐坐下,宝珠客气地为他们奉上奶酪。宋念臣和安伯见宝珠脸上流光溢彩,知道她身体已经痊愈,都向她道贺,宝珠感谢他们这一路上的照应。她奉命去祭祀乌桓山,内部出了奸细,行程泄露,随从被祆教杀光,自己也身受重伤,无奈之下只得依靠宋念臣的商队返回突厥,如果没有商队的照应,她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在冬季穿越茫茫草原和大漠,所以她内心里是真地感激商队。宋念臣客气了几句就说到正题,也律台俟斤想为来蛮和女儿成亲祈福,他知道自己请不动乌兰,所以让宋念臣来说情。宝珠很爽快地答应了,宋念臣见目的达到,和安伯坐一会就离开了。 忠恕忧心忡忡地问:“俟斤这么隆重地操办婚事,还能放来蛮走吗?”宝珠眼一斜他:“这就叫隆重了?半个月后,还有一场全族的狂欢,一连三天三夜呢。”忠恕更愁:“嫁个女儿就这样折腾。”宝珠道:“真是少见多怪,如果你见过大可汗嫁女,就觉得俟斤寒碜了。”忠恕张嘴想问,又把话咽了回去,宝珠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忠恕笑道:“我如果再问,你会怀疑我对大可汗感兴趣。”宝珠笑道:“嘴上不说心里就不想了?你不问我倒想给你说说可汗嫁女的场面,说不定你就有兴趣做大可汗的女婿了。”忠恕给她倒了一杯水,道:“我宁可做萨满教的女婿,也不做大可汗的女婿!”宝珠似笑非笑地问:“什么?”忠恕知道失言,忙掩饰道:“大可汗是什么人,岂是一介平民能高攀的!”宝珠笑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大可汗结亲的对象都是外国的皇帝国王,国内则主要来自阿使德家族,最起码是各部的俟斤、吉利发,王族内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厢察。”忠恕问:“厢察是什么?”宝珠道:“厢察是带兵打仗的官,相当于中原以前的大总管,现在的大都督。”忠恕噢了一声,宝珠问:“你不会是中原大都督的儿子吧?”忠恕一仰头:“我可能是大都督本人。”宝珠笑道:“大都督也不行,当今大可汗女儿少,挑剔得很,你门槛太低。”忠恕笑道:“唉!那就彻底无望了。”宝珠道:“也不是彻底无望。与你们中原一样,大可汗结亲不光看现在身份,也看重门第,如果你祖上有什么名人,特别是与突厥打过仗的名将,你是名人多少代的嫡系子孙,说不定大可汗也会垂青于你呢,你好好向上查查。”忠恕笑道:“不用查了,绝对没有。宝珠,你身在突厥,怎么会对中原那么熟悉?”宝珠问:“前几日还说我对中原事事都新奇,现在又说我熟悉,到底是新奇还是熟悉?”忠恕道:“中原有句俗话:儒者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就是说读书多的人见识广,你一定读过很多汉人的书籍。”宝珠道:“突厥人自己很少写书,连萨满教的经书也是用胡文写的,可汗家族看的都是胡人写的祆经。”忠恕问:“突厥人不是有自己的文字吗?”宝珠道:“突厥这个国家就在马背上,不像中原办有学校,除了少数贵族,大多数人都不识字,萨满布道也都是口口相传。”忠恕想起一事:“你给来蛮祈福,我能看看吗?”宝珠郑重道:“绝对不行!萨满教可以在大庭广众传诵神喻,可以当众祛灾,但祈福是萨满利用个人神通从上天那里偷来福报给予别人,所以必须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如果被他人撞破,萨满本人要受天谴,祈福的人下场更惨。”忠恕道:“那我不看了。”宝珠道:“大勇,你不信福报天谴,我也不怕这些,来蛮想来也不怕,但俟斤和她的女儿是笃信的,所以,你最好别偷看啊。” 次日,宝珠出去了,很晚才回来,过一会儿,达育五来了,送来一块新鲜的熊肉。忠恕笑道:“今天要沾乌兰的光了。”宝珠道:“先别贫嘴,我一天没吃饭,快弄吃的。”忠恕加工了熊肉,和宝珠一起吃着。不知从何时起,看宝珠吃饭成了忠恕的一大乐趣,虽然毡帐里狭小昏黑,简陋无比,但宝珠就像夜明珠一样放着光彩,她天生丽质,连吃饭也显得优雅神趣。宝珠对他的打量已经习以为常,偶尔嗔怪瞪他一眼,忠恕也不避讳。忠恕过去与老秦三人在一起,除了讲神鬼故事,话语交流也不多,唯一的例外,是庭芳去阿波大寺时,两人经常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现在那种气氛好像又回来了,他一直想和宝珠说话,初心是想了解突厥,现在则是为说话而说话,在这极北的雪谷之中,说话是不多的乐趣之一。 宝珠问:“你怎么不问来蛮的媳妇长什么样?”忠恕道:“来蛮怎么样了?”宝珠笑道:“你如果不问个清楚,心里一定不踏实。好!来蛮特别高兴,拥着他的新妻子,嘴都笑歪了。”忠恕听说来蛮没有觉得受骗,心里稍安,道:“他喜欢就好。”宝珠笑道:“他现在喜欢,但过几天可能就头疼了。”忠恕忙问:“为什么?是为要走的事吗?”宝珠道:“那倒不是。我是看他太过喜欢,对这个新娘太娇宠,过几天就有苦头吃了。”忠恕不明白,宝珠笑道:“突厥男人认为女人就像牛羊一样,可以随意交换处置,打骂也是常事,所以女人很怕男人,如果一个男人宠爱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反被他的妻子骑到头上欺负,成为众人的笑柄。”忠恕笑道:“原来突厥人不懂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是你欺负我,就是我欺负你。”宝珠问:“这是什么意思?”忠恕苦笑道:“我心里知道,却说不出来。”宝珠笑道:“你这样笨嘴拙舌的,将来娶了妻子,很可能与大可汗的叔父堂特勤一样成为笑谈。”忠恕来了兴趣:“什么笑谈?”宝珠道:“堂特勤身份尊贵,在外面人五人六的,一见自己的妻子却说不出话来,回到家里就成了哑巴,所以经常被妻子打骂,还常被撵出帐去,大冬天在雪地里罚站,受全突厥人的讥笑。”忠恕笑道:“来蛮嘴巴也笨,但他可不怕罚站。” 宝珠很神秘地问忠恕:“你猜他媳妇长什么样?”忠恕道:“哈,他那么高兴,想来很漂亮。”宝珠问:“你在突厥见过很漂亮的女人吗?”忠恕道:“我对面就是突厥的仙女。”宝珠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是说别的女人。”忠恕想了想:“宝珠,我真的没注意。”宝珠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有眼无珠吧?”忠恕道:“我觉得突厥男人都很英武,比中原人壮实勇敢。”宝珠笑了起来:“原来你一直盯着男人看。”忠恕伸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这叫英雄惜英雄,你别又想歪了。”宝珠笑道:“我听说中原很多男人娶男子当老婆,甚至有皇帝也这样做,那样岂不天下大乱了?”忠恕笑道:“我从没见过,这是从哪听到的胡说?”宝珠笑道:“如果两个男人相互亲好,中原人会怎么说呢?”忠恕想了想:“刎颈之交吧,两个人一块死。”宝珠问:“我们两个,如果真像你说的一块死了,这算什么?”忠恕笑道:“熊肉之交吧。”宝珠为他受伤,他曾经说过要与宝珠一起死,当时情急之下,真有那想法。宝珠笑道:“如果明天有狗腿吃,就叫狗腿之交吧。”二人大笑起来。 忠恕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明年春天,商队会带什么东西回中原呢?”宝珠道:“多数是野兽的毛皮,还有胡人贩来的宝石。”忠恕道:“这一路上,除了几只狼,几乎没见到过其它野兽。”宝珠道:“野兽也怕冷,熊冬眠了,老虎和豹子躲进深山了,狼也不敢在草原上游荡,自然见得少。一到夏天,草原上还是有许多野兽,特别是狼,牧人晚上都不敢安睡,熊都在山上,据说过去圣山上曾经有过老虎,近一百年没见到过。每到可汗春季点兵的时候,各部各邦,都会带着货物来交换,就是商队收集皮毛的时候。”忠恕道:“原来如此!” 来蛮成亲之后,速阔兄弟又常来找忠恕喝酒,在这冰天雪地中,忠恕还真结识了不少朋友。在俟斤为来蛮夫妇举行的亲族大会上,忠恕终于见到了来蛮的妻子,她叫功苗力,身材长得跟速阔有些相似,脸蛋红红,很是健康。那天黑帐中挤进去近千人,都是也律台俟斤的近亲和族人,宋念臣、安伯和商队的人都来了,大帐中央燃起一个巨大的火堆,帐的四周摆满了食物和酒,突厥的男男女女,弹着乐器纵情唱跳,很是热闹。达育五最是兴奋,拉着自己母亲在场中狂舞,商队宝头虞大宏跑到中央,把袍摆扎在腰间跳起了胡旋,只见他如陀螺般越转越快,周围响起雷鸣般喝彩声。虞大宏身材矮胖,但非常利落,黄发飘逸,异常潇洒,引得几个突厥女子上前,拉着他的手跳起来,商队的另一胡人安伽蓝也跑了过去给他伴舞,一直闹到天黑,众人也不散去,看来真要欢腾三天三夜。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 忠恕记挂着宝珠,早早回来了,宝珠正在准备吃的,见到他,问:“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热闹呢?”忠恕道:“太吵了,耳朵都乱响。”宝珠问:“见到来蛮的新妻子了吧?”忠恕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还看到了俟斤的妻子。”宝珠道:“你看到的是俟斤的正妻,他的妻子可不止一个。”忠恕问:“妻子不是只能有一个吗?”宝珠道:“那是中原的习俗,一个妻子,叫正房,再收三四个小妾。突厥人也只能有一个正妻,但可以有多个妻子,这些妻子生的子女,也和正妻的子女一样,可以继承父亲的家产,一样可以领兵,不受歧视。”忠恕问:“我今天还看到几个穿着套头衫,梳着高发髻的人,在帐中为大家准备酒食。”宝珠道:“那是突骑施人,是被俘虏或者买来当奴隶的。这里还有不少汉人和契丹人奴隶,你没仔细分辨罢了,他们都穿着与突厥人不同的服装。”忠恕道:“真没注意。”宝珠道:“大的突厥部落里都有不少外族的奴隶,他们必须打扮得与突厥人不同,那样是为了方便辨认,一旦他们逃跑,很容易被抓到。”忠恕问:“抓到会如何?”宝珠道:“男奴隶逃跑一般都是死罪,最轻也是鞭打一顿,女奴逃跑一般都会被卖掉,或者赐给自己的下属做老婆。” 忠恕问“突厥人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妻子呢?”宝珠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忠恕郑重道:“我从没想过这些。”宝珠道:“姑且信你一次。突厥男人当然也喜好美色,但娶多个妻子主要是为了壮大家族和部落。在草原上,男丁多能打仗的家族才能占住最好的草原,才能不被人欺负。如果你的部落很小,无力自保,为了抵抗强敌,只能与强大的部落结交,而要想取得大部落的庇护,除了送去财物和女人,就是娶这个部落的女儿,相互结亲,共同对敌。”忠恕问:“娶那么多妻子,生那么多孩子,到时家里不一样起纷争吗?”宝珠眼睛睁得更大:“大勇,有时我真地怀疑自己看走眼了,你貌似知道得不多,但想得非常长久,连孩子长大后的事情你都想到了。”忠恕苦笑道:“你又挖苦我,这是很高深的学问吗?”宝珠笑道:“孩子多了确实是负担,突厥人要为儿子娶妻,特别是娶大族的女儿,求婚时都要送上许多礼物,嫁女儿也一样得陪嫁妆,像来蛮他们这样,这三天天夜的花费,都得俟斤出。最关键的是首领死前,还要把部落分给儿子们,这样部落就越分越小,最后一个个被别人吃掉。”忠恕恍然道:“怪不得突厥人这么爱抢掠!”宝珠竖起大拇指:“我就说你聪明吧,一点就透。我师父就曾说过,如果突厥可汗少娶几个妻子,少生几个男儿,就不会这么频繁地征伐。过去在草原立国的匈奴、柔然、鲜卑,为了掠财,为了抢夺人口,总处在不断地征服和掠夺中,无论达到多么光辉的顶点,最后都是国力耗尽,被他人所乘。”忠恕连连点头:“大萨都的话一定没错的。”宝珠笑问:“你又没见过我师父,怎么对他这样佩服?”忠恕道:“突厥人那样崇敬他,只看他有这么一位冰雪聪明的徒弟,就知道一定是神一般的人物。”宝珠呵呵笑了起来:“你想着法子恭维我,一定有不良意图。”忠恕苦笑道:“你就是心眼太多,总爱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其实我是真地佩服大萨都。”宝珠问:“你想见他吗?”忠恕想了想:“想见,又怕见。”宝珠问:“为什么怕呢?”忠恕道:“不知为什么,我见到大人物,总觉得心里胆怯,不敢看他们。”宝珠审视着他的脸:“不会吧!那是你自己以为怕他们,其实只是心里敬重。哎…你见过许多像我师父那样的大人物吗?”忠恕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掩饰道:“书里见过。”宝珠噢了一声:“大勇,咱们有个约定,相互不问身世,你一直套我的话,打听我师父,现在你也知道他了,你师父是哪位,总也得告诉我吧!” 忠恕道:“我没有师父,这是真话!”宝珠冷笑道:“这样的真话你信吗?你自己梦中创立了清宁生,从书中修习了山居掌,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就这样凭空得来了?”忠恕倒真是惊奇:“我的武功很厉害吗?”宝珠直接鄙视他:“又来装!我见过无数高手,除了寥寥二三人,能胜过你的还真不好找。”忠恕心道:那是你没到阿波大寺。宝珠逼视着他:“还不想说吗?”忠恕道:“教我武功的人很多,但没一人是我师父。”宝珠轻蔑地道:“噢!原来都是路边的陌生人,见你小伙子长得不赖,骨格清奇,一身正气,脸泛桃花,发若乌云,就一人传了你一门手艺,结果您老人家就练成这一身绝世功夫,是吗?”忠恕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可也没人收我为徒。”宝珠道:“鬼才信!”忠恕问:“宝珠,你夸我厨艺好,难道也是有高人教授才这样吗?”宝珠道:“你少打岔!你的厨艺,也仅是做饭能下咽而已,怎么能和你的武功比!”忠恕以进为退:“宝珠,自在幽州台上见到你,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一出手,你就点破是清宁生,你为什么对我的武功这么熟悉呢?”宝珠冷笑一声:“你不说实话,反来打探我的底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忠恕讪笑道:“我很好奇,对突厥的好奇远逊于你,您老人家就看在我们风雪相伴的份上,稍稍透点底细吧。”宝珠笑道:“无赖甚于你,无人亦!好了,大勇,收拾东西吃饭吧,我饿了。”相识这么久,第一次在与宝珠的舌战之中稍胜半筹,忠恕心情大悦,吃着饭,笑容一直浮于脸上,宝珠则冷脸以对,饭后忠恕还想说话,她也爱理不理的。 次日忠恕并没去黑帐,过午时分,鲁库来叫他,说速阔又邀集了一众高手,想与忠恕比酒力。忠恕向宝珠请示,宝珠闭着眼打坐,装作没听见,忠恕低下头,嘴巴几乎挨着她的耳朵又说了一遍,宝珠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忠恕跟着鲁库来到黑帐,离得好远,就听到帐中传来琴声和号声,进得帐中,只见人数比昨天更多,来蛮夫妇不在帐中,俟斤和他的妻子倒在桌案前睡着了,大帐中央,跳舞的、摔跤的、弹琵琶的,竟然有五六十人,其他人散在帐角吃肉喝酒,赫然还有几十人歪七倒八地躺在地上酣睡,看来是欢闹一夜。速阔见到忠恕,上前把他拉到大帐的西南角,这里已经围坐了三四十个青壮汉子,酒囊堆得像小山一样,看来战场已经摆好,就等着他上场了。速阔拉着忠恕坐在身边,三四个壮汉提着酒囊给大家的酒碗盛满,速阔带头一饮而尽,只喝下一碗,就有人站起来挑战忠恕,看来是速阔授意好的,忠恕放开肚量,接连喝倒了三人,众人简直不知忠恕的肚里能盛多少酒,自忖根本不是对手,而速阔兄弟酒量还有个底限,又是他们家办喜事,于是一拥而上,把速阔和达育五灌得烂醉。他们在这边喝着,身边男男女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每喝下一碗,众人都喝一声彩,倒一个,抬出去一个,马上就有人补坐下来,也不管是亲是友,只管猛喝起来。 一开始忠恕就运功把酒化成气,无形无息地消掉,后来则全身出汗,里层衣服都被湿透,即使能用内功把酒化解,这样无休无止地喝下去,也有点吃不消,见所有人都醉得差不多了,忠恕故计重施,装作半醉,歪歪扭扭地离开黑帐,这时已经没人注意他了。 天已经黑透,忠恕出了帐,冷风一吹,残余的酒意全消了,他隐约看到黑帐旁不远处,有一个与自己所住样式大小相同的毡帐,离其它毡帐远远的,心里一动,就想过去看看,刚走到离帐几十步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噫噫啊啊的声音,忠恕虽没经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发热,赶紧往回走。走近自己的帐门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异常,刚想停下来打量一下,身后有人扑了过来,猛地一下抱住他的后腰,他身子一挫,抓住来人的手就想发力横摔,刚一动念立刻放手。来人从身后抱住他,使劲向帐门处推,但忠恕扎住了身形,哪能推得动,只听那人急声叫道:“快进去啊!”原来是个突厥女人。忠恕从没经过这种事,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帐门打开了,宝珠走了出来,看到这种情形,忍不住笑了。那突厥女人没想到有人先到,怔了一下,对着宝珠喝道:“你出去!”宝珠回身取了一枝火把点着,举到自己面前,那女人见宝珠如仙子般美丽,自知不敌,松开手嘟囔几声,悻悻地走开了。 关上帐门,宝珠咯咯地笑了起来,忠恕愠道:“都怪你,不早点告诉我。”宝珠似笑非笑看着他,问:“告诉你什么?”忠恕道:“你心里知道,还用我说!”宝珠笑道:“是毡帐的事,还是你被人盯上的事?”忠恕道:“你自己知道!”宝珠笑道:“我不是早告诉你突厥女人很直接的嘛!你自己太过招摇,被人看上,都追了过来,你怪我有什么道理!”忠恕被她笑得脸上发烧,捉住她的手,道:“你幸灾乐祸,太不厚道。”宝珠挣着想抽开自己的手,忠恕抓得更紧,她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由他抓住,笑道:“被那么漂亮的姑娘看上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怎么能叫灾祸呢,这样的灾祸,陈修他们想修也修不来呢!” 忠恕见她笑吟吟的,眼睛都眯缝了,突然想捉弄她一下,双手一使劲,把她拉得贴近自己,看着她的眼,道:“我身边有仙女似的姑娘,怎么会瞧得上她呢!”宝珠微微仰脸与他对视,笑意不减:“那仙女似的姑娘也瞧上你了,怎么办呢?”忠恕手向下环抱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宝珠瞬间石化了,忠恕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贴着脸轻轻地摩擦,鼻中嗅到她芬芳的气息,只觉得心醉神迷,不知所在。过了好一会,只听宝珠幽幽叹了口气,忠恕稍稍抬头,只见她脸色平静,眼里似笼罩着迷雾,顿觉尴尬,双手微微松开。宝珠轻声道:“大勇,我愿意为你退教,你能放下心里的人吗?”忠恕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宝珠问的,正是他需要面对但又绝不敢面对的:宝珠舍命救他,对他的情意根本不言自明,自己对她的爱意也确定无疑,她一直用深情缠绕,变着法子想让自己留下,但自己真能放下庭芳,从此与她在突厥相守吗?如果不能,这份情意又如何割舍呢?两个女子对他情真意厚,性命相托,无论辜负哪一个,都让他恨不得死去。 忠恕脸上阴晴变换,宝珠叹口气,轻轻挣开他的双臂,把他的皮氅铺好,道:“今天化酒,你消耗内力太多了,先睡一会再行功吧。”忠恕依言躺下,宝珠在他身边坐下,忠恕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宝珠的手掌在他脸上轻轻揉搓,闻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忠恕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忠恕一觉醒来,看到帐顶透出光亮,竟然睡了一夜。宝珠在做饭,看到他醒来,笑道:“你昨晚打呼了啊,声音不太大,但说了几句梦话。”忠恕不信:“你吓唬我的吧?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受了惊吓才说梦话,早就不说了。”宝珠神秘笑道:“你昨天受什么惊吓了?”忠恕道:“小时候二伯经常在半夜给我讲鬼故事,我特别怕他说的罗刹鬼,听一次惊一回,过了几天还吵着让他讲。”宝珠笑问:“你昨天听鬼故事了?”忠恕见她还像往常那样狡黠,昨晚的事好像就没发生过,也放松下来,笑道:“我梦见一个漂亮的罗刹化身成你的模样,用手摸着我的脸,嘴里嘟囔说‘这个人头,好像只有三分熟’。”宝珠笑道:“你那是幻象,并不真切,我吃人不分生熟的。”说完呲了呲牙,作个鬼脸欲咬他的脖子,二人笑了起来,欢好如初。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持续的严寒把营地冰冻起来,忠恕与朋友们纵酒狂欢,与宝珠温暖相守,他一生中从没结交过这么多的人,商队在也律台营地住留的日子,他过得非常惬意。 北风肆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谷中的积雪日益变薄,那些被覆盖着的牛马尸体显露出来,随着春天来到,这些尸体会腐烂变臭,还会引来狼和熊,于是,突厥人用马把它们拖拽到谷口外的草原上。山谷外的雪化得更快,有些地方已经显露出草皮来,在这年始料不及的寒冬之中,也律台部落将近一半的牛马被冻死饿死,数千死牛死马堆积在草原上,景象异常恐怖,这预示着新的一年,他们无力与它族交换,部众变得贫穷,甚至可能忍饥挨饿,但突厥人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抓紧最后的冬季时刻跳舞喝酒,未来的日子好像与他们无关。 谷口堆积的牛马尸体引来了狼群,速阔和达育五经常约了忠恕去谷外猎狼。突厥人自称是狼的后人,把狼作为图腾,对狼充满了敬意,但狼群能咬死和吃掉他们全部的牛马,绝了他们的生计,遇到狼,他们是绝不手软的。狼都是成群出没,非常机警狡猾,头狼很有经验,远远看见人马,就早早躲开,狼也很有耐力,能持续奔跑上百里,普通的马也追不上它们。想猎杀狼群就要比它们更狡猾,为了不把狼吓跑,速阔和达育五带着上百人,出了谷口分成两队,沿着山脚向左右行去,离狼远远的,等到走出十多里,狼看不到他们,这才摆开队形,合围着向狼群冲去,狼群四处逃窜,但四面都有猎人堵着,只得在包围圈中乱撞,不到半天的功夫,十几只狼都死在猎人们的箭下。速阔带人把狼皮剥下,交给射杀它的人,然后把肉分给大家,有新鲜的肉吃,众人非常高兴。忠恕则发觉突厥人在狩猎中把长驱奔袭、包抄合围的战术应用得炉火纯青,很有看头。 一群狼被剿杀,不久又有新的狼群过来,速阔就带人再猎一次,最后一次,也律台俟斤亲自带着一千多骑兵撒了一个几十里的包围圈,打了一群狼和几十只野羊,还有不少的鸟雀,附近草原上的狼被基本扫净。等了几天还不见狼的影子,速阔耐受不住寂寞,就约了忠恕一起到东正山猎熊。东正山距此有二百里,来回需要五六天的时间,离东正山四五十里,有赤绅部的冬季营地,两个部落相互之间并不友好,常常发生争斗,速阔挑了几个勇武的族人,准备了露营的装备,几个人一起邀约忠恕。忠恕一听要离开宝珠五六天,并不想去,无奈速阔一直劝说,说猎熊如何刺激如何好玩,其他人也在一旁窜掇,忠恕不忍拂违他们的好意,就准备回去和宝珠商量一下。 吃饭的时候,宝珠看忠恕一直埋头进食,就问他出了什么事。经过四个月的朝夕相处,宝珠对他的举动习惯了如指掌,微有动静就知道是何用意,他的心事想瞒都瞒不住,索性不再隐瞒,把速阔约请猎熊的事说了出来,宝珠听完,问他们准备什么时间出发,忠恕说就在明天,宝珠沉吟一会,同意让他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速阔就带了鲁库等六个人候在帐外,达育五的老婆要生产,这次他不得不留在家里。忠恕整理了一个马包,束好腰带,抱了抱宝珠,就要出门,宝珠道:“稍等。”转身取出那件软甲:“穿上这个吧,虽然熊现在还在冬眠,万一遇到个难对付的,这个能让你抵受一下。”忠恕笑道:“我穿着有点小啊,箍着身子活动不便。”宝珠笑道:“笨啊,你不会系得松一些,来,我帮你系。”说着就去扯他的腰带,忠恕只得解开外衣,让她帮着把软甲系在腰间,宝珠退后看了一下,道:“这个软甲是师父赐我的,好在有它,不然去年就血祭幽州台了。平时它的刺都蜷蛐着,遇到击打才张开,记得别让速阔他们拥抱你,会把他们扎出洞来,呵呵!”忠恕笑道:“那我得当心。来,让我试试多大力才能扎人。”说着就去拥抱宝珠,宝珠笑着退开,道:“快走吧,速阔他们等急了。” 速阔早为忠恕准备了马和行装,一行八人十匹马,沿着山脚向东边行走出百里多地,只见于都斤山上出现了低矮的树木,山势起伏也变得平缓,远远地能看到草原上有零星的毡帐,显然已经进入了其它部落的地盘,但没看到部落的营地,看来在也律台部落的东面,已经很难找到适宜过冬的营地。 天快黑时,速阔带着他们拐入一条山谷,向里面走了半个时辰,然后找了个避风的山凹露营,鲁库带人砍了不少木柴,燃起篝火,大家草草吃了点东西,安排了轮流警戒,就围着篝火躺下。第二天一早,众人出山谷继续向东,太阳偏西,终于看到了东正山,这是个与于都斤山相邻的山系,两个山系之间有低矮起伏的丘陵相连,但东正山比于都斤山更加险峻,山上树木丛生,山间沟谷众多,速阔带头,沿着一条小路骑马上山,走着走着,小路两旁出现了密集的灌木,速阔下了马,一边挥刀开路,一边留意周围有没山洞。在这个时节,熊还处于冬眠中,老熊一般会选择避风的山洞或树洞冬眠,这样既保暖又能隔开敌害。山上的雪还很厚,雪地上只有鸟和狼、狐等的足迹,速阔和鲁库等人很老练,寻找避风处的山凹或树洞一个一个地掏摸。 虽然熊冬眠了,山里的狼却很常见,不时听到狼叫声,天黑后露营,速阔非常小心,呈三角形点燃了三堆篝火,大家在中间睡下。次日继续搜索,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山洞中发现了一只冬眠的灰熊,鲁库把洞口的树枝和石块清理干净,竟然爬进去摸了摸,爬出来兴奋地道:“是只公熊,很大,脚掌都像人脸一样大。”速阔拿过一枝扎枪,用扎枪的把向里猛捣,这次他们出来,每个人都备了条铁扎枪,沉甸甸的,速阔连捣了上百下,累得直喘气,那熊依然不动,就换了一个人再来,连换了三人,洞里终于传出了动静。忠恕心里疑惑:直接一枪把熊扎死,岂不省事又安全,为什么要冒险把熊从冬眠中弄醒呢? 熊开始大喘气,随即发出低沉的哧哧声,速阔等人不停手,加紧用棍子乱捅,熊终于发出愤怒的咆哮,从洞里探出了头,速阔挥手示意大家后退,自己挥起枪把砸在熊的头上,然后闪身跑开,众人都跑到离洞三四十步的空地上,那熊被这一砸彻底激怒,怒吼一声冲了出来,对着速阔扑去,那熊足有七尺长,威势惊人,鲁库和另外一人手持长枪,与速阔并肩站着,三杆长枪并在一起对着熊的脑袋,熊也知道这些锐器不能硬碰,立起身来,像人一样挥爪子拍击,它拨开一个,另外两杆枪尖还是对着它的嘴巴,依旧伤不到人,其他人则闪在一旁,用枪杆在熊身上抽打,熊回身对付另外的人,速阔等人挥着枪杆猛打,又把熊吸引过来,熊被逗弄得连连吼叫,却也无可奈何。那熊一个冬天没有进食,体力虚弱,被这样戏弄半个时辰,体力明显不支,挥爪的力道越来越弱,吼声越来越低,再坚持一个时辰,恐怕不用击打,它就会被累死。这时速阔对忠恕喊叫道:“大勇,扎它的脑门心!”忠恕把枪杆在地上一点,一个空翻,腾起一丈来高,自空中一枪扎在大熊的脑门处,然后纵跃出一丈开外,那熊闷吼一声,扑通倒地。 速阔跳上前去,将扎枪往下按了一把,然后迅速跑开,众人闪在一边,静静等候,那熊开始还呼哧呼哧喘气,不一会就归于沉寂,看来是死了。大家围了过来,鲁库上前抓住枪杆,抽了几抽,把扎枪拨出来,血立刻从创口喷出老远,流得遍地都是,速阔几人上前扯住熊腿,合力把熊翻倒过来,让它肚皮朝上,那熊太大,足有七八百斤,只是翻一个身就累得大家喘气。鲁库持着小刀,在咽喉处开个口,然后划至熊尾,几个人开始剥皮,接着是开膛剔肉,直到天黑才算完事。这个地方遍布血腥,速阔怕引来野兽,把皮和肉分开打包,骨头留在原地,退出十里地才找个避风处生火,众人围着火堆,吃着烤熊肠,喝着马奶酒,非常兴奋,说从来没这样幸运,这样大的熊,只听祖辈们打过,鲁库则大力夸赞忠恕那毙命一枪。忠恕这时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熊弄醒,而且要激怒它,因为在冬眠中,熊的血都窝在心里,不向身体和四肢流动,取下的毛皮色泽暗淡,熟制后年就会脱毛,须把熊逗怒了,让它的血气散发出来,冲入毛梢,这样才能取下上等的熊皮,如果运气好,一张这样大的熊皮能换五匹好马,十分值钱,但逗弄大熊危险至极,稍有不慎,非死即伤。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次日众人又在另一条山谷中寻找了半天,发现了一头带着三个幼仔的母熊,速阔犹豫一下,没有出手,在山谷中过了一夜,即带领大家启程返回营地。这一次出猎得到一张上好熊皮,还有四五百斤肉,收获远胜去年,众人都很兴奋。离营地谷口远远地,就有部落的骑哨发现了他们,立刻有数十人跑过去迎接,速阔等人像英雄凯旋一般被簇拥到黑帐,在大帐中央摊开熊皮,摆开熊肉,开始向大家炫耀。忠恕思念宝珠,悄悄离开黑帐回到住所,推开帐门,里面昏暗一片,宝珠竟然不在。这几个月来,宝珠几乎一直呆在毡帐中,很少出门,忠恕心里一动,四下打量,做饭的家什明显好几天都没动过了,帐里其它的东西都在,唯有她的马包和皮氅不见了,看来她骑马出远门了。她会去哪去?是临时有事,还是去找师父了?她功力虽然恢复了,但孤身一人,在这荒野雪原,遇到暴风寒潮,或者再遇到祆教的人怎么办?忠恕心急如焚,就想备马去找她,出得门来就愣住了,大地茫茫,去哪里找她呢? 半天之后,忠恕稍稍冷静一下,回想起宝珠最近的神色举动,心里暗悔,那些天她很少嘲弄自己,偶尔还显露出微微的忧伤,猎熊前她又把软甲留给自己,这不是已经决意要走吗?自己陶醉在快乐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真是愚笨!转念又想:宝珠是自己要走,还是收到师父的讯息才走?她去了哪里?还会回来吗?如果再不能相见…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宝珠,忠恕觉得心都被掏空了,失魂一样呆呆站立着,动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山谷中起了大风,帐门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忠恕回过神,悲从中来,眼泪刷刷直流。自离开阿波大寺,他从没感到如此孤单无助,就像一个人被抛置在永远走不出的死寂沙漠中,想嘶叫,想求饶,想死。直到泪水被凝成了冰,他才木然回到毡帐,躺在地上,哭一会,想一会,也不知想些什么。 这时,帐外传来法铃声,忠恕惊喜地跳起来开门,只见营地的萨满宾牙持着法铃站在门口,看见忠恕,宾牙施了一礼,道:“大勇,我想请乌兰为我加持法力。”忠恕一怔:宾牙还不知宝珠已经离开。宾牙见忠恕拦在门口,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解释道:“力瓦都的老婆要生了,可能是三胞胎,我怕自己法力不够,应付不来。”忠恕闪开身体,宾牙躬身进了毡帐,眼睛适应一会,这才发觉宝珠不在帐中,也怔住了。忠恕道:“我回来时她已经不在了。”宾牙有点慌神:“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忠恕道:“阁下知道乌兰去了哪里吗?”宾牙连连摇头,忠恕重归于绝望。 宾牙四下查看,找到宝珠遗落下的法铃,满脸欣喜,向西方跪下,嘴里念叨了一番咒语,持着法铃匆匆走了。萨满的咒语忠恕一句也没听懂,他只听清了一个词:圣山,脑中灵光一闪:圣山就是于都斤山,萨满教的总坛就在圣山上,无论宝珠去了哪里,都要回归总坛,自己到那里等,肯定能遇到她。可转念一想,找到宝珠又能如何?她以性命相救,又千方百计哄骗自己加入萨满教,甚至明言可以退教,就是想挽留自己呆在突厥,但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庭芳,更不可能留在突厥,就这样负了她,再见面又能如何呢?但如果再不相见,这一份思念又如何消解? 辗转半夜,忠恕想起了经验丰富的宋念臣和安伯,这二人饱经世事,也许能指一条明路,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找他们,好容易捱到天亮,不及挽发就急奔宋念臣与安伯居住的毡帐。宋念臣二人看到忠恕眼圈黑肿哭丧着脸,都是一惊,当听说宝珠悄悄离开了,二人没有惊诧,显然宝珠会走早就在他们意料当中。宝珠呆在商队中,他二人感到巨大压力,如果宝珠在他们护卫下出了差池,无论什么原因,大萨都都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现在宝珠走了,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安伯拉着忠恕坐下,道:“大勇,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年青人遇到这么至情至性的女子,又以命相托,谁能不倾心相对呢!”忠恕又落下泪来,安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等他不哭了,宋念臣说道:“也许她仅仅是临时有事,等事了还会来找你。春天里突厥有盛大祭祀,她是教里的顶尖人物,一定会出席,说不定就遇见了。”忠恕感到一点希望,安伯接着道:“事情总有好坏的两面,乌兰离开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看忠恕没有过激反应,继续道:“大勇,咱们关着门说话,你别见怪。萨满教与咱们中原的佛教、道教不同,与祆教也不同,很神秘,有点怪异,突厥人敬重萨满,可又十分惧怕他们,乌兰是萨满教的顶尖人物,身份尊贵,你看看这里的突厥人如何畏惧她,也律台俟斤也算是个大人物,在她面前都不敢抬头。她的师父大萨都是突厥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传达上天旨意,圣颜一愠就会有无数人丧命败产,连突厥大可汗都畏他七分,但这样的圣人,竟然没几个突厥人见过他,你说他有多神秘可怖。”忠恕道:“我知道。”安伯微笑道:“大勇,萨满都是很冷静的人,她那样纡尊降贵对你,绝不是一时冲动,可能是真心想与你相守,但大萨都对她爱逾性命,会准许她叛教嫁给一个汉人?”宋念臣也考虑到这一层:“你去找她肯定有危险,大萨都会对你不利。”安伯点点头:“多半如此。我知道你对乌兰一往情深,愿意为她而死,也不怕死,但大萨都这一关很难过去。即便退一万步,大萨都不干预,你们能如愿在一起,难道你就这样一直流落在草原上?咱们是汉人,我不知你的双亲是否还健在,但总有亲人故友在大唐吧?突厥和大唐是仇敌,你也见到了,我们商队出境费了多少周折,将来你想回大唐,见亲友一面定会千难成难。” 安伯讲得丝丝入扣,他对忠恕与宝珠二人之间的情形看得真切,理得透彻,对忠恕的心思拿捏得神准,作为一支商队的行脚,确有直指人心的本领。安伯继续道:“雪开化后,我们还要西行,参加可汗会兵。那个地方靠近萨满教的总坛,乌兰知道我们商队的路线,如果她有意,会在可汗会兵的大典上找你,你要预做准备。如果你想留下来,我和宋柜头会成全的。”忠恕缓缓摇头。 宋念臣问:“大勇,你身手这么好,又这样英俊,不会没成亲吧?”忠恕脸一红,搪塞道:“我父母去世早,没人操办。”宋念臣笑道:“英雄何患无妻!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与幽州最大的豪门结亲也不是没可能。”安伯笑道:“宋柜头大包大揽,我就不多事了。”宋念臣道:“您还得想想来蛮的事,如果俟斤硬要留他,我们可能就会输给胡人,那可坏事了。”安伯笑道:“放心吧,我保证让俟斤到时放人。今天还得提醒张健几个,做事要把握分寸,别再被人扣了做女婿,又得费事。”宋念臣叹道:“得让他们跟宏宝头学一学,一个冬天换七八个女人,竟然都能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这本事,唉,我年轻时也不抵。”宏宝头指的是胡人虞大宏,他巧舌如簧,出手又大方,自到营地后,几乎没个固定的住所,每天都被突厥女人争来抢去的。 忠恕问:“宋柜头,咱们要和胡人比试什么?”宋念臣道:“咱们要不虚此行,还得跟胡人较量一番,每年都这样。大勇,你现在心情不好,等哪天你平复了,我好好给你絮叨絮叨。”在性命交关时刻,宋念臣和安伯不惜损耗真气倾力相救,忠恕心里很是感激,听说他们遇到了困难,他觉得自己应当尽一分力,于是道:“宋柜头,安伯,我是商队的人,有什么要求您们尽管吩咐。”宋念臣笑道:“大勇,还是过两天再说吧。”安伯道:“大勇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咱们聊一聊商队的趣闻,也让他给我们讲一讲他的故事。”忠恕不好意思地道:“安伯,如果不是您和柜头照料,我可能就倒在雪原上了,我没经过什么大场面,也没复杂的经历,这一路上向您学了很多东西,您和柜头今后对我多指教。”宋念臣和安伯笑了起来,他们都是饱经世故的人,当然听得出忠恕的话发自肺腑,很是高兴,宋念臣道:“今天咱们几个就好好聊聊。大勇,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 原来宋念臣是长安人,他家世代都是军户,他自小就投入禁军,在大业三年随军驻扎到幽州,防备突厥和契丹。当时突厥与契丹之间不断冲突,大隋禁军也常趁乱越境袭击他们,宋念臣脑子活络,作战勇猛,经常受派潜入突厥和契丹进行侦察,有一次竟然摸到苏武牧羊的北海,在那里呆了一年,因此对突厥和契丹非常熟悉,交往了不少当地朋友。杨广第一次东征高丽,幽州隋军被征调为前锋,宋念臣作战积极,因军功升为校尉,一年后隋军第二次征讨高丽,幽州总管指名让他负责为前线筹集调运粮草。第一次讨伐高丽失败,杨广认为是由于自己过于轻敌,兵力不足,第二次再战,几乎调动了全国之精锐军力,势在必得,不仅他本人披坚执锐亲上前线,八成以上的朝臣都跟随他出战,各附属邦国也都出兵助战,为了显示必克决心,杨广甚至把他的皇后与后宫嫔妃都带了过来。 杨广本人亲临前线,盔甲不离身,与将士们吃住在一起,他的后妃们可受不得辽东的苦寒,一个个都想装病,好被送回长安。当时的幽州总管极有眼色,嘱咐宋念臣暗地准备御寒和吃住物品,悄悄送给皇后和嫔妃们,宋念臣精心操办,从突厥和契丹筹备了许多特产,除了吃的,还有毛皮和宝石,他把毛皮做成裘衣,宝石做成首饰,以幽州总管的名义送给杨广的后妃们,虽然杨广东征打了大败仗,但幽州总管甚得好评,不久就升官做了右羽卫大将军。宋念臣在采办过程中摸熟了商路,吃透了行情,天下大乱后,他就退了军伍,留在幽州组织商队,在这过程中认识了安伯,二人合起伙来行商闯荡。 安伯的父亲是幽州本地人,母亲是突厥与胡人后代,长期在突厥行商,还到过西域几次,对商路上的风情人物极是熟悉,二人操作商队,有金帛开路,在突厥和大唐两边都行得通,甚至取得了突厥大可汗的经商特许,获颁狼头红旗,这是草原商队的特色标志,意味着商队受突厥大可汗的保护。突厥的皮毛和西域的宝石,价格在产地都极为低廉,如果能运到长安和洛阳,立刻升值百倍。珍贵的虎皮经常被突厥贵族当作风帘,东部特产的貂皮在当地就是普通的衣料,但如果制成貂皮大衣,在中原能换一套宅子,西域的宝石也广受长安贵族巨富的欢迎。十年不到,宋念臣和安伯就积累了巨额财富,在幽州广置房产,那些跟着他们的伙伴也都收获不小,宝头虞大宏和安伽蓝加入后,商队生意更加红火。 宋念臣和安伯的商路生意本做得顺风顺水,不料五年前,突然从西域史国来了一支胡人商队,也在突厥收购毛皮,两家初次相遇就相互抬价抢货,后来起了直接冲突,商队的系马打伤了胡人,引来突厥人的干预。一个胡人祆教祭司蛊惑大可汗,建议把突厥的毛皮货源集中起来,让胡汉两家竞争,生意交由出价高的一方独占,这样既息了两家争斗,突厥还能从中受益。大可汗就依此颁布了谕令,没想到第二天又突然收了回去,原来是大萨都发话了,他说突厥人天生质朴,重义不重利,大可汗应当劝导子民勇武征战,如果以利益诱导突厥人,他们就会像胡人那样行商贩卖坐收渔利,如此一来,不仅会在突厥各部之间挑起更大纷争,制造更多摩擦,还会让臣民无心征伐,突厥战力因此大损。如果胡汉两家要争货源,就让他们展示自己的勇武,给突厥民众作示范,胜者得利,输者亏损。 大可汗不敢违背大萨都的话,就让胡汉两家比武决定毛皮归属。那祆教祭司知道中原人武功高强,善使内力,就特意设置规则,限制汉人的优势。按规则两家要比拼五场,分别是摔跤、马术、枪术、刀法和剑术。摔跤和马术是突厥人的最爱,肯定是要比的,这两项胡人比中原人占优,刀术和枪术是战阵上用的,胡汉两家都有涉及,最后一场是剑术,这本是汉人的强项,那祆教祭司使了个心计,不比中原的钢剑,而是比西域的软剑,西域人作战使用重剑,但武士之间决斗却使用一种当地特产的细长软剑,中原人别说练,连软剑的样子都很少见到,规则明显偏向胡人。就在当年可汗会兵的典礼上,两家当着突厥贵族的面比武,汉商输了,空手而回。第二年早做准备,险胜,以后连赢两年,去年输了,并且输得很惨,除了来蛮,其他人都输了,后来打听到是一个西域祆教的大祭司亲自指点,还派了自己的亲信护卫混入商队出战。商队回到幽州,宋念臣就下重金请高人,今年一定要胜胡人。 忠恕听宋念臣提到西域祆教大祭司,立刻想起阿伍德,胡人商队也是来自史国,估计双方有联系,阿伍德今年要东来论战,不知是否已经到了草原,如果是他在后面操纵,商队几乎没有胜算。忠恕仔细揣测商队的人,猜想宋念臣和安伯会派何人出场比试,摔跤肯定是来蛮上,马术是达士可,刀术、剑术、枪术又是谁呢?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上场,忠恕想了想,问:“柜头,一个人能比几场?”宋念臣道:“不限场次,但胜一场后往往已经精疲力竭,再比一场胜算太小了。”忠恕道:“我从前学过刀法,练得还算纯熟,也接触过软剑,与持软剑的胡人交过手,如果柜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可以一试。”宋念臣大喜,他见识过忠恕的功夫,以忠恕纯厚绵长的内力,使任何兵器都很恐怖,忠恕的话虽说得谦虚,他既然主动提出要比刀剑,其中造诣必定不凡,这几年软剑就没赢过胡人,只要忠恕连赢刀剑两场,加上来蛮的跤法,稳胜三场,今年的毛皮即操之在手。 安伯笑道:“大勇,如果有你出战,我们今年就赢定了。”忠恕可没那么乐观,他心里对阿伍德非常忌惮,这个人武功高强,心智深不可测,如果他到场,必定会有波折。祆教的胡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曹使者只是一个中等祭司,心计武功已经如此了得,真不知祆教中还有多少高手。宋念臣见忠恕微微皱着眉头,像在思索什么,问:“大勇,你和胡人交过手?”与阿伍德和曹使者交锋的经历忠恕不便明说,只能委婉道:“我听宝珠提到过祆教的事,他们的东方大教主今年要东来与萨满教比论,这个教主很是厉害,连大萨都都很忌惮,他的驻节地就在史国的圣火寺,如果到时他插手了,可能有些波折。”宋念臣和安伯听到此话,刚才的喜悦消失无踪。萨满教与祆教近年来争执不断,他们也听闻过,如果祆教的大教主到场并且出手干预,那是何等的势道,祆教信徒成千上万,其中高手如云,以商队的实力,实在无法抗衡,现在只能祈祷祆教大教主还没来到,突厥祆教忙于和萨满争锋,无力关注商队的小事。 忠恕问:“安伯,比武是点到为止还是要分个高下?”安伯道:“摔跤是用突厥式摔法,胜负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马术以欢呼声定输赢。”说到此他沉吟一下,看着忠恕的眼睛缓缓道:“枪术、刀法和剑术,可能会有生死之争,除非对方认输,否则不算结束。”忠恕很淡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安伯问:“陈修随身带着软剑,要不要先给你练练手?”忠恕道:“也好。” 从安伯那里出来,忠恕的心情已经不像来时那么沉痛,但回到毡帐中,宝珠的影子立刻浮于眼前,她的一颦一笑,促狭狡黠,现在想来都是那么温馨甜蜜,可斯人已遥,相见无期,怎一个痛字了得! 宾牙把宝珠离开的事告诉了速阔,速阔和达育五一早就约了鲁库等人,一起来叫忠恕到达育五帐中喝酒。达育五新得一个儿子,很是兴奋,他老婆是契丹人,生孩子才三天,背着孩子给大家准备酒食,帐里还有两个同罗女奴帮她张罗。速阔等人对宝珠非常畏惧,他们早就看出忠恕对宝珠动了情意,一直在替忠恕担心,现在她走了,大家都觉得心里轻松,与忠恕接触也不像过去那样忌讳,搂着抱着就开始喝酒,忠恕心里苦闷,也不运功逼酒,喝到最后竟然酩酊大醉,脑袋枕在速阔的肚子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只见速阔和达育五兄弟二人相互搂着还在呼呼大睡,就向达育五妻子打了声招呼,踉踉跄跄地走了,这次真不是装的。 回到自己的毡帐,陈修正站在门口,原来宋念臣让他来送软剑,忠恕接过,伸手抖了一抖,这剑不知是如何打就,竟像条铁蛇一样坚韧柔软,甚至可以揉成一团握在手里,明显比那曹使者的剑更加难得。忠恕把剑束在腰间,陈修探头向帐里看了看,手一指,问:“走了?”忠恕点点头,陈修长出一口气,拍了拍忠恕的肩膀,看来他对宝珠也很害怕。忠恕道:“陈大哥,来蛮现在搬出去住了,我想睡他那地,你看方便不?”他一个人住在这里,脑中全是宝珠的影子,排遣不去,所以想换个地方,陈修对忠恕很有好感,立刻点头:“走,我帮你收拾东西。”忠恕搬到陈修的毡帐中,这里离商队其他人很近,陈修人缘不错,经常有人来串门,忠恕和大家谈谈笑笑,晚上运功调息,渐渐把对宝珠的思念之情压了下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半个月后,谷中积雪只剩下一指深,谷外草原上已经露出大片的黄色,也律台部落开始整理马群迁向夏天牧场,谷中毡帐少了一半,黑色的大帐也拆了。俟斤家族则一直没动,商队也没出发的迹象,速阔兄弟还是每天与忠恕粘在一起,要么打猎,要么喝酒,自从那天把忠恕喝倒后,速阔等人大喜,很想看到忠恕再醉一次,劝酒更加殷勤,可忠恕吃了一次亏,再也不敢大意,每次都运功化酒,速阔兄弟喝倒数次,图谋也没得逞。 谷中毡帐越来越少,部落中多数家族出发赶往夏季牧场,他们要在夏季来临之前,趁着天还不算太热,赶着牛马羊群穿越大沙漠,去到漠南草原。如果延迟到夏季,大漠里高温似火,人畜多有灼死,一旦迷失方向,找不到水源,整支部落就可能永远留在那里。 达育五来和忠恕告别,他要带着俟斤的亲族南下了,也律台部落与史速部落世代联姻,关系很近,两家联合在漠南占有一块丰美的草原,南北宽两日马程,东西长三日马程,两家合作占领近十年,前几天,史速部落的俟斤派人通知也律台,这个冬天他们的马冻死太多,无法立刻拨营,请也律台部先南下占住牧场,别被其它部落抢先了。夏天的漠南草原水草丰美,草高过头,短短几个月就能把牲畜催肥,整个夏季,他们将沿着水草迁徙,直到冬季再穿越大漠回来。过去许多突厥部落都在漠南草原过冬,那里冬季比漠北温暖,风雪稍小,牲畜容易吃到草,但自隋之后,突厥与中原不断发生战争,冬季人困马乏,行军不便,突厥人又集中驻扎在一起,一旦受袭损失很大,于是大可汗就改变传统,带领主要部族返回漠北过冬。 草原上冰雪消融,鲜草拱出了嫩芽,也律台俟斤终于拨营了,宋念臣也告知商队,收拾行李一起出发。这一天,俟斤带着速阔和一干亲族子弟,在谷中面朝东方列队,萨满宾牙左手持着法铃,右手提着一个冒着青烟的小香炉,萨满西力合敲着法鼓,二人嘴里哼唱着,围绕着众人转了三圈。法事毕,俟斤等人上马,张开旗帜出发。俟斤一行人数接近三百,除了两个萨满,全是族中的青壮,都携带兵器,披挂着皮盔皮甲,赶着一千多匹马,有几匹马上驮着捆扎着的毛皮,还有几只大大的皮囊,不知里面装着什么,随行的还有几十头牛和少量杂畜,杂畜中竟然有三头驯鹿,角上拴着黄布条,看来这些就是他们一路上的补给。 也律台一行出谷后沿着山脚向西进发,商队整理了货物和马匹骆驼,打着大旗跟在其后。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商队的马和骆驼各少了两匹,损失远小于也律台部落,来蛮举着大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突厥妻子已经随达育五南下了,也不知安伯是如何说服俟斤的。西行两天后,路线已经偏离于都斤山二三十里,也律台俟斤停了下来,开始指挥部众就地扎营,看来他们不再前进了。宋念臣和安伯向俟斤辞行,速阔等一帮好友过来和忠恕告别,经这几个月的相处,众人感情日深,分手时恋恋不舍,抱了再抱,速阔和鲁库背着大家偷偷抹泪。 与俟斤大队分开后,商队继续西行。在来突厥的路上,因为要照顾宝珠,忠恕始终与他人保持着距离,现在他想与达士可、秦长儒、陈修等系马们走在一起,但安伯却特意叮嘱他跟在自己身边,也不知是何用意。见忠恕眼眶红红的,安伯叹道:“大勇,你初次到突厥,人缘可比飞马他们好多了,我看速阔眼睛都红了。”忠恕道:“我也想哭,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意思。”安伯笑道:“别悲伤,小别而已,明年还会再见面。”忠恕问:“俟斤他们为什么不走了?”安伯道:“部落要参加春季会兵,须在这里等待大可汗的兵符。西面三百里,就是大可汗的牙帐所在,牙帐周围二百里内是绝对的禁地,没有大可汗的符令,擅进者将被附离剿杀,只有可汗发出会兵标符,他们才能按照指定线路进入。” 忠恕问安伯:“会兵就是点兵吗?”安伯道:“差不多吧。仪式与点兵相同,只是规模比点兵小一些,持续时间也短。每年春季,大可汗从冬营南下前,突厥各部落的可汗、吉利发、俟斤,领兵的各厢察,还有居于各处过冬的特勤、达干,都要带同族人觐见大可汗,向大可汗进贡、献礼,实际上是各邦部和大臣们来向大可汗表示忠诚。不仅突厥各部,同在草原上居住的铁勒、突骑施有时也会来,他们与突厥本就是近亲,又奉突厥大可汗为主,就是他们可汗不来,也会派王公参加,那些属国离得遥远,一般都只参加秋季点兵。”忠恕道:“这么多人要来,怪不得会持续那么久。”安伯道:“来人多,事情也多。大可汗要接受贡献,进行赏罚,要宴请来到的亲族,还要在此进行春猎。”忠恕噢了一声:“原来那些毛皮与驯鹿都是要献与大可汗的。”安伯笑道:“不全是。可汗会兵不同于点兵,点兵以操兵与征伐为主,一般都要进行围猎,会兵就是与附属的各部首脑和自己的亲族会面,像汉人的拉家常,叙亲情,各部向可汗进贡品,大可汗高兴了,赏赐比贡献还要多。还要表演百戏,比武助兴,最重要的,是还要进行贸易,呵呵!”忠恕这才明白过来:一路上商队不收集一件物品,原来是要在此集中贸易,商队能进入可汗的牙帐营地,肯定与可汗的特许有关,各部把自己的物产带了过来,集中收购当然最是省事,只是有胡人商队的竞争,不能轻易拿到。 忠恕犹豫了半天,问安伯:“可汗会兵,大萨都会到场吗?”安伯知道他又想宝珠了,笑了笑:“大萨都是天意的传诵者,可汗每次会兵前都要让大萨都请示上天的旨意。但会兵不是中原的一次仪式,有时会持续一个月,大萨都就不是事事都到场参加了。据说最近几年大萨都神隐起来,连大可汗也很少见到他,所以才有胡人趁虚而入,在大可汗面前进谗言。”忠恕问:“大可汗会不会完全听祆教胡人的?”安伯摇摇头道:“这个真不清楚,大可汗与大唐天子一样,都是疑心很重的,绝不会完全相信一个人。现在大萨都没有消息,萨满教看似处于弱势,但也没听说大可汗驱逐萨满,专信祆教,说明他身边的胡人虽然得宠,还没掌握大权。”忠恕心道:大萨都冬天还出现在也律台营地,可不是没有音讯,他一定是觉得形势不利,就转到暗处,悄悄布置。 安伯看了看忠恕,道:“按祖制,每次会兵征伐都要请示天意,如果大可汗见不到大萨都,会请神力稍逊的萨满替代,据说在萨满教中地位仅次于大萨都的,是突厥三大圣山的主祭,依次是圣山使者、金山使者和乌桓山使者,这些使者都是上天指定的,不论资历和法力,只看天意,所以…”他侧眼瞄了一下忠恕,接着道:“乌兰是萨满教的顶尖人物,是天神选的,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忠恕心里一颤:宝珠说为了自己愿意退教,那一定要遭受相当大的磨难,她…,自己心里装着庭芳,对她的真情告白无应无答,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默默离开,自己实在辜负她太多了。 安伯在旁察言观色,见忠恕平静下来,接着道:“三大主祭司之后,是鲁伦河使者等四大河的主祭,这些祭司地位崇高,但没有固定的职司,常常受大萨都的委派从事各种危险任务。再下面是祁连使者、河西使者等草原十使者,这些人也叫萨正,是突厥本部最强的十个部落的常住萨满,一般都由大萨都任命自己的亲族担任,再往下,就是各大邦属和别部的萨保了。萨保是大萨都派到各地的使者,只听从大萨都本人旨意,像也律台俟斤这样的突厥别部,就只有萨保,没有萨正。” 商队又向西走了一天,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河水清浅,流动缓慢,水里还有积雪融冰,安伯指挥着扎起四顶毡帐,把大旗插在帐顶上,看来商队也不能前行了。从这里看于都斤山,觉得山势比其它地方都高,最高的山峰覆盖着积雪,有不少林木,山上还有建筑,只是看不太清,山下隐约有一片巨大的谷地,与也律台过冬的营地有几分相似,忠恕心道:难道那里就是萨满教的圣山?山下会否就是大可汗过冬的营地呢?怎么才能靠近确定一下?如果宝珠在就好了,想到宝珠,他的心立刻充满酸楚。 当天晚上,忠恕刚睡下,就听见从东南方向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好像有无数骑兵在奔腾,大地都在颤动,陈修和秦长儒也被惊醒,二人侧耳听了一下,又接着睡下。忠恕披衣出了帐,只见来蛮举着一枝明亮的火把,和安伯两人骑着马站在帐前,火光把商队的大旗照得分外清晰。昏暗中,有大队人马从东南方奔驰过来,黑压压的,前锋很快就到了毡帐前,忠恕看清是些黑衣黑甲的骑兵,马背上都挂着铁盾,这种装束的骑兵忠恕在代州和渭水河边见过,他们就是大可汗的亲卫,突厥军中最凶悍的附离。带队的骑兵绕着商队的营地跑了一圈,也不问话,向西北一挥手,拨马就走,后队跟着前队向西北跑去,人数足有五百多人,大队骑兵在黑暗中跑过,声音在空荡的草原上隆隆作响,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驰骋。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等骑兵过尽,来蛮熄了火把,安伯对忠恕道:“是归营的附离,没事了,睡吧。”忠恕道:“威势惊人啊。”安伯道:“这些是附离中的黑甲队,等你见到黄甲队,那才叫震撼呢。”忠恕担心地问:“黄甲队是什么人?他们不会误认我们吧?”安伯道:“黄甲队也是附离,是大可汗的随军侍卫,相当于大唐的金吾卫禁军,黑甲队都穿着皮制轻甲,黄甲队人马都配有铁甲,打黄旗戴黄帽。附离都认得大可汗的赐旗,只要不与他们的敌人混杂,不会遭受攻击,遇到危险还会保护商队。小的部落就不那么可靠了,或者想袭击商队,或者故意刁难,索要财物,所以得绕开他们。”每一次见到突厥骑兵,忠恕心里都有一种震撼感,这些人天生就是杀戮的动物,与中原骑兵的感觉明显不同。速阔等人豪迈直爽,重情重义,但只要骑上马提起刀,立刻从骨子缝里冒出凛凛杀气,让人脊背发凉。 见到附离,说明大可汗的营地就在附近,那个山谷很可能就是突厥牙帐所在地。突厥可汗把牙帐扎在此处确实极为安全,唐军要想奔袭这里,不说一路上要与突厥人拼杀,光是严寒就足以把一半人马冻死在途中,面对长途奔袭的疲惫之师,突厥人以逸待劳,可说立于不败之地。 次日,不断有骑兵出现在草原的远处,这些都是赶来参加会兵的突厥部落,也不断有执旗的小队骑兵从于都斤山方向奔向各处,传达大可汗的军令,会兵的日子近了。商队驻扎的位置好像是会兵草原的中央,两天后有四股突厥人马靠近过来,沿着河边扎营,最大的一部竟然扎了一百多顶毡帐,围成一个圆形,中央是一顶黑帐,帐门前立着一面白色大旗,上面绣着一只黑狼头,看来是个相当大的部落。一时间小河边人喧马嘶,很是热闹。宋念臣命令商队所有人不许与突厥人来往,除了达士可领着两个系马在外面守备,其他人都呆在帐中。商队如军队,纪律严明,在冬季营地,那两个胡人虞大宏和安伽蓝可说是最不安份的,特别是宝头虞大宏,短短几个月内,分别在几十顶毡帐中过夜,拔营时,有四五个突厥女人到处找他,有两个哭叫着要跟随商队,最后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打发了,此刻他也老老实实地呆在帐中,连个面也不露。 忠恕一直在悄悄地观察于都斤山方向的动静,一天晚上,他看到最高峰附近有了动静,一堆大火熊熊燃起,照亮了山顶的天空,几十里外也能瞧得清楚,那火一直持续到拂晓才熄灭,天亮后还能隐约看到冒出的青烟,忠恕想问问安伯是怎么回事,但这几天,商队的事情都是达士可出面,安伯和宋念臣一直呆在帐中,没有露面,忠恕只得隐忍下来。次日,忠恕隐约听到号角声,出得帐来,看到北方出现了一排旗帜,旗阵下有不少人在忙碌,好像在扎帐,那些旗帜以白色为主,夹杂着黑色,这样的旗阵忠恕已经见过两次,都是在突厥大可汗出动时出现,看来颉利大可汗就在不远处,昨天的山火应该是会兵前的祭天仪式。 到得下午,旗阵后有三顶大白色毡帐矗立起来,这三顶毡帐呈一线排列,中间大两边小,最小的一个也有也律台黑帐的两倍大,最大的一个,就像穹庐扣到了草原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白色大帐两侧十几里远处,各有一处稍小的营地,可能是牙帐的护卫。 次日一早,大帐方向响起号角声,有不少穿铁甲戴黄皮帽的骑兵在草原上跑来跑去,执着小旗传达命令,这些就是突厥最勇猛的黄甲附离了。周围的突厥部落开始列队,向旗阵所在位置进发,这时只见几天不曾露面的宋念臣和安伯出现了,二人都穿着崭新的黑色皮氅,宋念臣手捧长长的白练,安伯抱着一个装饰精细的木盒,来蛮高举着商队旗帜跟在身后,三人上马向大帐行去。 数十路人马各自排列着队形,举着大旗,从东西南三面向大帐那里集中,两个时辰后,大帐前已经聚集了上万人马,白色的、黄色的、黑色的、青色的、土色的、绿色的旗帜汇成了旗海,迎风飘扬,其中甚至有几面红色旗帜,这种旗帜在突厥并不常见,因为大唐旗帜的基色是红色,敢用红色作旗,这个部邦肯定不简单。号角声越来越响亮,夹杂着沉闷的鼙鼓,光号声就能分辨出七八种,有需要三四个人抬的长号,有嘹亮的单号,还有西域的短号,号角和旗帜最能营造声势氛围,看来突厥人也深谙此道。 大约到午时,号角声突然高昂起来,随即听到一阵阵的欢呼声,估计是大可汗出现了,欢呼声一直持续了一顿饭功夫,号角声则一直没停,忠恕远在十多里外,看不清现场发生了什么。今天天气极给大可汗面子,晴空万里,视线非常好,忠恕极目远眺,发现可汗冬季牙帐所在的山谷非常容易辨认,其背后山势高耸,山上有高大的林木,是于都斤山的最高峰,陈修说它叫朝天峰。朝天峰顶积雪未化,天气晴好时,远在百里外就能望见,但在突厥的冬季,这样的晴天极是少见,草原和山谷常常被大雾所笼罩,大雾像浓烟一样飘浮着,十几步外不见人影,有时即便狂风连刮数天也吹散不开,要想认准山谷的方向极是困难。 天色昏暗时,可汗牙帐周围燃起了篝火,还有成片的火把,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了,鼓乐声还在持续,也不知在做什么,一直到子夜时分,才看到一条条光亮向西、东、南三个方向散开,看来会兵的第一天结束了。来蛮一手擎着大旗,一手高举火把,和宋念臣安伯三人回来了,达士可迎上前去,安伯低声交待了几句,不一会,达士可来叫忠恕,让他去柜头的毡帐。 毡帐中除了宋念臣和安伯,来蛮、达士可、陈修、虞大宏、安伽蓝也在,角落里还窝着一人,竟是那打响哨的苏奴儿,宋念臣示意忠恕坐下,安伯道:“诸位,今天大可汗召见柜头和我了,礼物已经呈交,大可汗非常高兴,当场允诺再让我们执旗十年。”执旗十年的意思,就是允准他们垄断这条商路十年,受突厥大可汗的保护,获十年暴利。除了忠恕和苏奴儿,其他人都欢呼起来,虞大宏更是高声喊好。等大家静下来,安伯道:“去年我们是在第三天才蒙大可汗召见,今年第一天就见了我们。”达士可问:“胡人商队来了吗?”安伯点点头:“来了,是澳得根带队,今天也呈了礼,看大可汗高兴的样子,他们的礼物也不薄。”虞大宏问:“大可汗没承诺他们执旗?”安伯道:“承诺他们三年。”虞大宏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安伯道:“我和柜头也想不通其中道理。”虞大宏问:“去年大可汗刚刚和大唐订立了盟约,双方结好,突厥人会不会今后几年腾出手来打西域,所以才不给史国的商队长期承诺?”安伯摇头:“说不清楚,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明显。”宋念臣道:“不会这样,粟特胡国虽然没有被突厥占据,但都向大可汗上表归属,连最强的史国和康国也交纳贡赋,大勇说祆教的东方大教主今年还要来见大可汗,突厥找什么理由出兵攻打呢?”安伯看了眼忠恕,道:“祆教的使者也到了,说教主和大队人马在云岭被大雪阻隔,最快四十天才会到达。”达士可骂道:“他妈的,这些胡人太狡猾,少来一个就少一份麻烦。”话一出口他就知不妥,忙向虞大宏道歉:“宝头,我可不是骂你。”虞大宏笑道:“你当然在骂我,难道我不是胡人,难道我不狡猾吗?”众人都笑了起来。忠恕听说阿伍德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心就放下一半,如果此人在场,必定会认出自己,那时就不能再替商队出场比武,免得身份败露。 安伯道:“看今年的阵势,会兵时间不长,最多三天后,我们就得和胡商一较高低了。我和柜头商量一下,还由来蛮比跤法,苏奴儿比马术,飞马比长枪,刀法由陈修来比,剑法让大勇上。也不知胡人今年会布什么阵,到时如果有意外,咱们再调整应对。”他原来安排由忠恕比刀剑,现在把陈修叫来,显然是再备一手。来蛮比跤法是一目了然的,看陈修身形就知他刀法不错,忠恕更不用提,奇怪的是由苏奴儿来比马术,从外形看,苏奴儿样貌柔弱,可真不像马术箭术皆雄的人,但安伯既然这样安排,心里自是有底,忠恕禁不住对苏奴儿刮目相看。安伯让秦长儒暂代飞马之职,又叮嘱大家这几天抓紧时间练习,然后各自回去休息。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 第二天宋念臣、安伯和来蛮三人又去了可汗大帐,那边还是旌旗飞舞鼓乐喧天,但队形明显改了,看来阅阵的程式已经走完,紧接着就是典礼和颁谕了。忠恕这几天一直加紧调息练气,离开阿波大寺后,没有贾明德提点,他也不知道清宁生究竟达到了第几重境界,只觉得自己的内力比下山时大为长进,特别是在大雪封门的两个月,除了练功几乎无事可做,心思纯正,进展更快,几乎每天都能感到功力在增强,不知是因为练功的情景特殊,还是因为宝珠把她的功力输给了自己,他自忖现在遇到武显扬,应该能支撑二百招不败。想到宝珠,他的心就一阵慌乱:比武那天会见到她吗?再见面应该说些什么,他不敢往下想,勉强守住心神,调息入定。 大可汗会兵的第四天晚上,安伯告知大家明天要在大可汗面前献技,与胡商当场比试。次日,秦长儒带人守营,除了那天在柜头帐中商议的八人,张健和四个年青的系马一起去了现场。忠恕穿好软甲,把软剑系在腰间,自从那天和宝珠分手,他一直把软甲穿在身上,这件软甲是宝珠留下的唯一物品,穿着它,就像宝珠依然还在身边一样。 忠恕随着安伯等人向大帐行去,到得近前,感到人声扑面,嘈杂一片,只见在最大的毡帐之前,呈半圆型摆了九张高大的胡床,上面铺着坐毯,突厥人不像汉人那样坐椅子板凳,普通人家坐地毡,贵族多坐胡床。中央那张胡床最为宽大,坐毯是白色的熊皮,床后飘扬着三杆白底绿边的大旗,中央绘着青黝黝的狼头,估计旗下是大可汗颉利的坐床。依着九张胡床已经聚集了不少骑马和站立的人,有年老的,有年青的,还有未成年的儿童,看打扮像是突厥各部贵族的家属。宋念臣领着众人在坐床的东面停了下来,来蛮把大旗插到地上。 顺着众人的眼光,忠恕看到对面一杆绿色的大旗旁有一队骑在马上的胡人,为首的那个年约三十来岁,头戴白色毡帽,一双黄色的眼睛格外明亮,他留着浓密的红胡子,颜色样式与二伯史蜀西格外相似,其他几人都留着短发,看着很是剽悍,看来他们就是要与商队比试的胡商了。 九面坐床还空着,突厥人都在嬉笑打闹,两只商队静静站着,相互注视。从这里仰望于都斤山,山上的景物看得更清晰一些,朝天峰上果然有一个圆顶的建筑,而山脚的谷地也显露出来,看来这里就是可汗冬季牙帐所在。 太阳快到头顶时,周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长号声,然后鼓声敲起,鼓号声中,颉利可汗带着一众贵族男女从中央大帐里走了出来,颉利笑容满面,搀扶着一个衣着华丽戴着高高尖顶帽子的老年女人,那女人好像不良于行,走得很慢,右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那男孩脸色黑黑,眉清目秀,与颉利有几分相似。颉利走到最高大的胡床前,先把那女人抱到上面,然后自己坐到她的身旁,那女人把男孩扯到自己身边,搂进怀里,其他贵族则坐到两边的床上。陈修低声对忠恕道:“大可汗身边的是他母亲老可敦,那男孩可能是他的儿子。”忠恕也猜到了,只见老可敦面目慈祥,肤色比寻常突厥人浅一些,眼窝深深的,很明显有胡人血统,穿衣打扮也有胡风。 每张胡床上坐了两三个人,都是些打扮鲜亮的贵族,只有两张床上的人显得另类,大可汗右手边第三张胡床上,坐着两个穿白色长袍、留短发戴毡帽的胡人,两人都是极瘦,一个留着山羊胡子,面目极白,另一个长脸刮得光亮,肤色如土,帽子尖尖的,上面好像绣着一团红色,忠恕在阿波大寺见过阿伍德的装束,知道祆教祭司的帽子上都绣团火焰,那人八成就是颉利宠信的祆教胡人祭司,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在二人身后,站立着四个带刀的胡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另外一个显眼的,是左侧最后一张胡床,上面只坐了一个人,那人三十来岁,披着长发,闭目趺坐,忠恕看到他腰间系着一个铜铃,右手边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一件法器,猜想这人八成是萨满教中的人物,但绝不是大萨都本人,他坐在最后一张胡床上,离大可汗那么远,可能也不是萨满教中的重要人物。宝珠不在这里,忠恕心中满是失望,安伯见他一直在瞅那人,低声道:“大萨都和三山使者这几天都没来。你看旁边的乞水护,他可能是大河使者中的一位,顺序应该很靠后。” 一个身材粗壮长着一双豹子圆眼的突厥人骑着马跑进场中,高声叫道:“东方和西方商队向大可汗献艺。”突厥人做事简单直接,没有丝毫的繁文缛节,一句客气话不说就开场。陈修见安伯注意力转到了场中,向忠恕低声介绍道:“那突厥人是律特勤,是颉利可汗的堂兄弟,那边的是素林特勤、钵罗特勤,都是突厥的大贵族,右边的是颉利可汗的儿子压玉果和脱林和,他们是可敦的儿子。” 宋念臣向来蛮点了点头,来蛮跳下马来,扔了外衣,束了束腰带,安伯低声嘱咐道:“小心!”来蛮笑了笑,大步走到场地中央。胡人那边也走出一个人来,安伯低咦一声,和宋念臣对望一眼,忠恕看到他们明显有些意外。只见那胡人面目姣好,宛若女子,身材单薄,走路姿式也不同一般,脚下好似有弹力一样,一步一跳的。旁观突厥人见到胡人派这样一个摔跤手出来,也都迷糊了。来蛮微微吃惊,过去几年,胡人派出的摔跤手都是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壮汉,这次的对手明显另类,他向胡人抱了抱拳,道:“在下来蛮!”那胡人向他鞠了一躬:“我是扎力。”说的竟然是汉话,二人见过面,像突厥跤手那样相互对着转了几圈,然后扎好架式,开始对决。 陈修低声道:“这里面有鬼。”忠恕从步态就看出那扎力内功不浅,但光凭这一点,恐怕还难以赢过来蛮。来蛮躬着腰,双手护在胸前,想寻机抢得先手,扎力则双手下垂,像个跳娃娃一样跳来跳去的,完全不似摔跤的样子。来蛮经验丰富,很沉得住气,没把握绝不轻易出手,他弯着腰作好防护,慢慢靠近扎力,扎力则一直跳着与他保持着距离。周围的突厥人不干了,高声起哄,有的大骂起来,催促场里的二人快点交手。来蛮这会已把扎力跳动的步伐看了个清楚,他抢上一步,右手探出,猛地抓向扎力的衣领,扎力身形如闪电般躲了开去,来蛮右手落空,并不追击,立刻收手护住胸口,扎力也不进击,还是在眼前跳来跳去的。安伯低声对宋念臣道:“来蛮应该再等等,没把握就和他对耗,至少不会输。”场中来蛮又试着出手几下,都落了空,他其实是在试探扎力躲闪与回抓的套路,这时觉得已经有八成把握,突地一出手,抓住了扎力的衣领,横手一抡,就想把他摔出去,只见扎力在衣领被抓的刹那间突然向来蛮怀里一挤,双手左下右上,架向来蛮的双臂,忠恕大惊:这正是他教速阔的那招山居掌法“总非我有”,来蛮刚一使力就觉得重心不稳,身体直欲向前摔倒,他立刻下蹲,化解前倾之力,顺手抓住扎力腰间的束带猛地向怀中拉去,只见扎力像鬼魅一样从来蛮的右腋下穿过,右脚一绊,右臂后抡,来蛮扑通一声脸朝下倒在地上,手中还抓着扎力的腰带。 旁观众人只有少数看清了扎力的动作,绝大多数还在数落两人不敢相斗,想不到转眼间分出了胜负。来蛮吃了大亏,心中的震惊无与伦比,他根本没搞清是怎么回事,这个对手太是邪门。突厥比试跤法的规矩是三打二胜,来蛮跳将起来,双手捧着腰带递给扎力,扎力接过束在自己腰间,向来蛮施礼感谢,二人重新对面站好,来蛮这次不再主动进攻,与扎力对着转圈。 扎力卸掉来蛮抓劲的那招与山居掌法有神似之处,那从腋下穿过的一招则不是来自山居掌法,应该是西域一派极高明的身法,忠恕心想:来蛮这场应该是输定了。果不其然,来蛮采取守势谨慎求稳,扎力却进攻起来,一闪身就扑到左侧,探手抓住了来蛮的腰带,来蛮迅捷抓住了他手腕,刚想扭转,只觉得扎力的手像鱼皮一样滑了出去,接着膝弯被他扫了一腿,重心不稳,又趴在了地上。这几下干脆利落的跤法,只把周围人都看呆了,竟然无人叫好,安伯心里震惊莫名,算来稳赢的一场比输了,下面就被动了。 连倒两次,下面就不用比了,来蛮非常有风度,站起身来向扎力一抱拳:“阁下跤法不凡,来蛮佩服。”扎力向他鞠躬还礼。来蛮走回自己的队里,安伯下马,拉住他的手安慰道:“辛苦了,没事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6章 这边扎力也想下场,只见围观的突厥人中跳出一个年青人,大叫道:“胡儿慢点,让我摔了你再走!”也不等扎力回应,伸手就向他胸前抓去,有人认得那青年是突厥本部突利可汗的小孙子花里吾,突利可汗是颉利大可汗的亲叔叔,所以他算是颉利的侄子一辈,他见扎力身材单薄,又赢得轻松,心中不服,立刻跳过来较量。扎力这次一改前风,不等花里吾手到,迅捷抢住他右腕,反手一带就把他摔到地下,花里吾摔了个嘴啃泥,他极是粗悍,跳起来怒睁着双眼,又来抓扎力的衣领,扎力任他抓住,借着他的抓力,竟然腾起双腿缠住了他的脖子,稍一使力就把花里吾绞倒在地。这一下,突厥众人看得清楚,轰地一声叫起好来,抓、缠、扭、绊、绞是突厥跤法的五大贯手,仅仅两个照面,扎力把这五个动作全都展示一遍,特别是最后的双腿腾绞,更让人大开眼界。忠恕这时也看出来这个扎力不仅内力好,可能还练过西域的柔术,身体能在瞬间变形。 花里吾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头土脸跑下去了,又有两个突厥青年上来比试,扎力有意显示功力,每次都用了不同的跤法,将那两人摔得七荤八素,狼狈不堪。摔跤讲究腰似蛇行脚似钻,手似流星眼似电,突厥人见得多了,即使不会摔跤的人也都懂得几招,扎力初一上场显得另类,现在回归正统,充分展示技艺,赢得突厥人一片喝彩。忠恕看见颉利和老可敦哈哈大笑,极为开心。 这第一回合,胡商赢了,按过去的规矩,第二场比马术。对突厥人来说,骑马与射箭是一回事,这一场,实则是以箭定输赢。胡商那边派出一个健硕的青年人,金色短发,坐下一匹高大的胡马,手中一张紫檀木做成的长背弓,他昂着头勒马走到宋念臣的面前,学着汉人抱一抱拳,用汉话道:“在下失育速,多多指教!”这边苏奴儿慢腾腾地出场了,他骑着一匹突厥东部马,比胡马矮了一尺多,手上的弓是汉型短弓,无精打采地向失育速一抱拳:“在下苏奴儿承教!”在所有比试中,突厥人对这一回合最为看重,突厥人生来就会两件事:一是吃奶,二是骑马,自小就学的一件事是射箭!可以说人人都是行家,个个手艺不低,他们也最尊崇马术和箭术高手,现在见失育速挺拔英武,马强弓劲,很是欣赏,反观苏奴儿,身材单薄稚气未脱,比刚才的扎力还多了一份猥琐,没有一点箭术高手的剽悍和敏锐,有些人甚至怀疑汉商明知不敌,故意放弃这一局。 突厥人擅长弓马,高手比试更是别出心裁,只见那主持的突厥人律特勤高声喊叫道:“谁敢来当靶子?”七八个突厥青年抢着跑到场地中央,律特勤用马鞭指着一人笑道:“刀赤,你的眼睛太小,是睁是闭别人看不清楚,还是回去吧。”那叫刀赤的青年身材不高,两眼如黄豆一般大小,面貌甚是奇特,听到这话怒声大叫:“律特勤,你再侮辱我一句,我就拧断你的脖子。”律特勤哈哈大笑,马鞭一点:“就凭这句话,今天的靶子非你莫属!”其他人见律特勤点了刀赤,只得下去。一个突厥人捧着一件奇怪的东西送到刀赤面前,忠恕看到那东西,心里好奇,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那是一顶一尺多高的尖顶皮帽子,顶端横插着一根两尺多长的青木棒,木棒两端各系着五根三寸长的细绳,每根细绳下面都坠着一枚铜钱。刀赤抢过帽子戴上,系好带子,走到场地中央,场边四个突厥人敲起了手鼓。陈修告诉忠恕,失育速和苏奴儿每人五枝箭,鼓响一百声后,射落铜钱多的人赢,如果有谁箭失准头,伤到了刀赤,那即刻就算输了。 刀赤随着鼓声跳动起来,这种舞蹈忠恕在也律台部落见过,是突厥人在重大喜庆时常跳的,只见刀赤双脚踏着鼓点,舞着双手,腰身一扭一扭的,帽子上的铜钱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不知是刀赤有意还是本就笨拙,手脚身体动作极不协调,看着分外滑稽,周围的人大笑不止,颉利和老可敦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忠恕心里不禁佩服刀赤的胆量,被人当作箭靶子,站立不动犹怕伤到自己,这般狂扭乱跳,箭手更易失了准头,头上被射个窟窿也不稀奇,这突厥青年视生死如儿戏,因一件微不足道的荣誉就甘冒性命之险,太也轻率妄为。 这时苏奴儿和失育速催动坐马,围绕着刀赤跑了起来,马一动,苏奴儿立刻判若两人,只见他身子微伏在马背上,眼睛像鹰一样闪闪发光,那马跑得像飞一样,他不持马缰,身子走平线,光这骑术,就已不凡,也不知安伯他们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好手。失育速矫健有力,一圈未完就嘭地射出一箭,只听叮地一声响,已射中一枚铜钱,那箭带着铜钱直飞出去,弹到旁观的一个突厥老汉脸前,那老汉伸手一抄,竟然抓住了箭杆,旁观众人大声喝彩。喝彩声未落,苏奴儿也发出一箭,射落了另外一边的铜钱,忠恕看到那铜钱穿在箭杆上,显然这一箭正中钱孔,比失育速那一箭更准更劲。 失育速又发两箭,射落两枚铜钱,其中一箭竟然是贴着刀赤额头飞过,刀赤顶着帽子,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双眼睁得溜圆,踏着鼓点随意扭晃。苏奴儿催马跑得更快一些,从刀赤的脑后连发两箭,射落两枚铜钱。场中二人双手持弓,全靠双腿控马,紧张地寻找着发箭的机会,要赢得比试,不仅要懂得马性,箭术更得超群,还要数着鼓点,其难度可说达到极致。 忠恕这时已经看出二人的高下,失育速偶尔还要提一下马缰,而苏奴儿简直就像长在马背上,无论马如何纵跃,他的身体一直保持一条平线,光看这马术,就比失育速高出一筹。苏奴儿和失育速又各自发出一箭,射落一枚铜钱,这时刀赤帽子两边的铜钱各剩下一枚,看来对这二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而鼓点还余有二三十下。这时只见主持者律特勤突然跳下马来,跑到击鼓人的身边,抢过一只手鼓,自己敲打起来,他打的是突厥最狂热的祈天舞,又叫摇头舞,节奏比刚才明显变快,鼓点还不均匀,其他三人只能跟着变调,只见场中刀赤上半身猛烈抖动,腿下步伐混乱,头也开始狂摔,那两枚铜钱被他抖得乱晃乱摇,根本看不清楚,苏奴儿和失育速二人跑了三圈,也没找到发箭的机会,眼看鼓声将毕,失育速瞅准一个空档,啪地发出一箭,正好刀赤一摔头,嗤地一响,没中铜钱,反把帽子射落,比箭没了靶子。此时只剩下两声鼓,苏奴儿手中一箭如发不出去,只能算是平手,正在此时,只见他微一反身,抬手发箭,一只云雀应声而落,而手鼓正敲最后一响。那云雀落在场地中央,有人跑过去捡了起来,高举着绕场一周,然后交给律特勤,律特勤叫道:“正中脑袋!”众人一片惊咦,云雀是草原上体形最大的雀,飞得最高最快,连金雕都追不上,从场中飞过只是一瞬间,但就在这一瞬间丢掉了性命。 这一场苏奴儿和失育速各射中四枚铜钱,按规则是平手,但苏奴儿反应之快,出手之敏捷,明显技压失育速一筹,突厥人都觉得应判他赢。忠恕觉得如果要论箭力,可能自己稍胜,要论箭术,这两个人都远高于自己。 刀赤捡起掉到地上的帽子,重新带上,那个奇怪的帽子斜插着一支羽箭,他又歪戴着,形象极为滑稽,众人无不大笑。律特勤捧着云雀来到颉利大可汗的面前,颉利讨好似地向老可敦低声说了句什么,老可敦笑着问旁边的那个少年,那少年指了指场中,律特勤回马来到场中央,高声叫道:“这一场,刀赤胜。胡汉双方平手。”刀赤快要回到自己的位置,听到这话,立刻跑到大可汗与老可敦面前,躬身行礼,他的头一低,帽子掉了,忙弯腰去捡,一俯身裤带又松了,连忙伸手扯住,颉利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连挥手让他快走,刀赤提着裤又向那少年行礼,那少年立刻恭敬地还礼。 这一次竟然出现一个从未有过的平局,前两场的结果实在出人意外,宋念臣和安伯脸色凝重,因为后面三场必须全胜,否则就不能算赢了。胡商今年显然做了更好的准备,采取的策略出人意料,可能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按规矩,第三场是比长枪。突厥人打仗最依赖弓箭,对阵之时先用密集箭雨射乱敌人的阵形,然后冲到阵前用刀砍杀,一般不使用长枪。颉利的父亲沙钵略大可汗在与隋军作战时,隋朝禁卫军配置的长枪让他吃了很多亏,布阵时长枪密集向外,突厥骑兵冲不进去,而长枪的近战威力也比突厥弯刀更强,于是他仿效隋军建立了突厥长枪队,由小儿子钵特勤亲自统带,他自己只要出征,必带一枝长枪,突厥贵族见大可汗如此痴爱长枪,纷纷效仿,但都把长枪当作一件饰品,临敌时还是用刀劈砍,只有大可汗的长枪队把这种武器用得纯熟。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 出战的胡人骑着白马,披一副白亮的盔甲,手中长枪竟然是用白铁整体铸造的,人马枪皆非常亮眼。在战场上,除了极少的特殊人物,如主将或传令官,大部分人都想尽量做到不显眼,因为太招眼很容易为敌方辨识,成为集中攻击的目标,所以,突厥和大唐军士一般都披着黑色或土褐色盔甲,也很少骑白色战马。可能西域胡人的作战环境与习惯与中原和突厥不同,像武显扬的柘羯就一色的白袍白甲,队中也多用白马,不知出于何种考虑。 中原商队这边是达士可出战,他披好盔甲,来蛮把他抱上马,达士可来自鲜卑慕容部,自小习枪,勇力过人,他手中长枪形制与突厥的长枪不同,与中原的马槊也有差异,枪尖稍短,锋刃很厚,枪杆是用老楠木制成,在桐油中浸泡过两年,强硬而又柔韧,看着比胡人的枪杆短了一尺多。只看兵刃,达士可就吃亏不小,他是个老手,既然敢这样,自然有破敌的手段。 比枪术只有一个规则:不能刺马,其它的尽皆不论,这样的比试可比摔跤和马术危险多了。达士可和胡人分立场地两端,马头相对,二人几乎同时一夹马,迎头冲来,那胡人平端铁枪瞄准达士可,达士可枪尖稍稍朝上,在二马接近的瞬间,胡人猛力出枪,枪尖直奔达士可胸前,如果达士可与他对刺,可能枪尖未及胡人,自己的胸膛先被贯穿,如果硬格,一个是金一个是木,输赢立现,忠恕心里替达士可捏一把汗。胡人的枪尖将及胸口,达士可枪杆向上猛抬一尺,啪地一声,磕在胡人铁枪的中腰,铁枪亮闪闪的长尖从他左侧三寸处划过,胡人一击不中,再想回枪转刺,达士可已经跑出去两丈了。二人勒转马头,再次对冲过来,胡人这次铁枪后缩,让达士可拿不准他击刺的方向,在二人接近时枪如毒蛇吐信,疾刺达士可的大腿,达士可还是以短制长,枪杆磕在铁枪中腰,胡人这一枪又落了空。 二人又错了三次马,都是胡人攻达士可守,胡人出枪越来越快,达士可则有些慌乱,陈修等几个系马的头上开始冒汗。这时忠恕已经看出关窍所在,那胡人的枪杆是铁制,长度也占优,刺击有力,直刺时能贯通对方,但毕竟重量过大,不利变换准头,枪杆过长也导致回转困难,只要达士可能在他刺空回转的一霎那出枪,当有八成胜算。二人勒转马站好,只见那胡人举手把头盔抬了抬,长出一口气,达士可则直接把头盔扔到地上,这样的生死对决太耗体力,二人均已浑身冒汗,旁观的突厥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最后一决。达士可首先催马冲来,那胡人伏下身子,打马迎上,在两马接近时他倏然出枪,竟然刺向达士可的马脖子。按规则,伤了对方的马就算输了,但那胡人打的却是另外的算盘,以他的马速加铁枪的重量,他奋力一枪,足可轻松刺穿马脖子,然后再穿透达士可,这个方位出乎达士可意料,也不利于拨挡,就算违规刺死了马,达士可丢了性命,最后还是他赢,何况他预估对手在危急之下必然出枪硬挡,那样铁枪必破木枪。忠恕看出危险,只想出声提醒达士可,只见在近到一丈时达士可右腿猛地一磕,疾奔中的马向左偏了一尺,胡人的铁枪从他身右贴着铁甲扎过,在两马交错的一瞬间,达士可右手反抡,当的一声,枪杆敲在胡人的后脑盔甲上,那胡人只听耳边轰地一声巨响,登时被震得晕了过去,扑通一声摔下马来。 旁观诸人先是一愣,然后轰然叫好。达士可明着一直防守,处于劣势,实则早操胜算,胜得并不算艰苦,最后一招,他能以枪当棍,把胡人抡下马来,关键就在突然变换了马的跑向。突厥人都是驯马的行家里手,自小长辈都会交待两个骑马忌讳:一是停,二是变,在急驰之中猛然勒缰停马,马前腿很易折断,骑手也会被前摔出去;如果要在飞奔中变向掉头,至少得有五丈的距离,在直线奔驰时就算侧挪半尺,也会立刻侧翻,而达士可刚才轻而易举就变了方向,显然马术精绝,众人望尘莫及。忠恕见颉利大可汗频频点头,像是极为欣赏达士可。 胡商队里出来两个人,架着地上的胡人回到队中,虽然有头盔保护,没受重伤,但脑袋受到的震荡也让他半天醒不过来。这时又有两个突厥人骑了马跑出来,要找达士可较量,达士可见他们都没穿铠甲,干脆把自己的衣甲脱掉,只用枪柄,让两人一起上来,几个照面就把二人拨落马下,突厥人震天价喝彩。 虽然这一场胜了,安伯和宋念臣脸色依然沉重,这时忠恕低声道:“安伯,下面两场都由我来吧。”安伯和宋念臣对望一眼,道:“大勇,小心为上。”忠恕点点头。 这时达士可见再也没突厥人上来挑战,就跑回自己的队中。那边一个高个子胡人持刀走到了场地中央,忠恕接过安伯递过的长刀,跳下马来,走到那胡人对面,学着来蛮等人的样子,向胡人一抱拳:“在下赵大勇,请赐教!”那胡人躬身行礼,嘴里说了两句,也听不清名字,估计他也没记住忠恕的名字,二人摆开架式准备进招。下山后经过几次格斗,忠恕对出家刀法已很娴熟,相信当面胡人不是对手,需要注意的是怎么不显山不露水地打倒他,还得避免获胜后突厥人纷纷上来较量。那胡人兜头一刀向忠恕头上斩落,力道很大,忠恕并不迎击,侧身一闪,反刀向他腰间扫去,那胡人横刀来挡,忠恕不待两刀相交,刀锋上撩,攻他腋下,胡人不及抵挡,后退一步避开这招,不等他站稳,忠恕已逼上两步,一刀砍向左肩。忠恕特意隐瞒实力,出招和缓,但刀刀都攻敌必救,两人过了二十招,刀锋还未交结,那胡人穷于抵御,竟然腾不出手攻上一招。突厥人不擅长步战,枪刀都在马上使用,对步战刀法并不太懂,见攻的一方并不凌厉,守的一方左支右绌,就以为攻的不强,守的太弱,没什么看头,所以当忠恕在三十招后拨掉胡人的弯刀,刀尖抵住他的咽喉,只有寥寥数人喝彩,更没人上来挑战。 安伯和宋念臣都是行家,见忠恕胜得如此轻松,知道商队赢定了,心里稍安。 第五场比试软剑,忠恕首先站了出来,见依然是他下场,不少突厥人就喝起倒彩。出场的胡人面庞苍白,留着黑色的圈胡,三十来岁,身材精瘦,看体型就知道非常敏捷。忠恕抽出软剑,那胡人执剑向忠恕行举剑礼,忠恕学着他的样子还礼。突厥人不用近身击刺的兵刃,对这种软绵绵的兵器更是瞧之不起。实则能使软剑的都不是庸手,软剑剑身柔软似带,难以把握准头,非内力充沛之人不敢轻易在格斗中使用。忠恕虽然有把握最后取胜,但也不敢轻视来人,提醒自己万分小心,这一场务必不能失手。 那胡人抬手一剑刺向忠恕的面庞,忠恕有意试他内力,摔剑格挡,两剑相交,像两条蛇一样缠在一起,那胡人手臂仿佛中电一样麻到肘部。忠恕手一抖,两剑分开,他测出胡人内力,有意藏拙引他进攻,那胡人见忠恕并不乘机攻上,以为他只是内力强些,经验与技法不过尔尔,信心大增,欲抢得先机,于是狂风暴雨般攻了起来,忠恕步步后退,绕着场子转,那胡人尽得先机,攻得酣畅淋漓,身法好看至极,突厥人见忠恕一味后退,纷纷给他喝倒彩。商队这边陈修首先沉不住气了,不住抹脸上的汗,来蛮脸色也很难看,安伯笑着安慰他们:“大勇赢定了,只是不想赢得太利索。”陈修对安伯的话将信将疑。 等他们绕着场子转到第五圈,胡人内力稍减,出剑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凶猛,忠恕故意大口喘气,脚步也有点乱,胡商那边不断呼叫,让场中胡人加把劲,把忠恕结果了。那胡人奋全身之力,使出连环三招,想把忠恕毙于剑下,忠恕这次不退反进,不待他三招使完,已抢到他的怀里,右手在下,剑尖上挑抵住他的下巴,胡人的右手则搭在忠恕的左肩上,软剑击了个空。忠恕用剑指住胡人,慢慢退后,那胡人长叹一声,把软剑丢到地上,回到自己的队中,旁观突厥人无不为他扼腕叹息,胡人一直占尽上风,不知这汉人使了什么奸计,竟然偷袭成功,汉人不敢堂堂正正地与人交锋,就会使些小伎俩,实不配交手,加上突厥人少有使用软剑的,也没人下场挑战,忠恕又顺利赢了这一阵。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 福拉图道:“大可汗两次兵临长安城下,都不战而退,确实是高人一筹。”颉利在五年前刚继位时就差点打到长安,去年又打到渭水,忠恕亲眼目睹天子李世民出马谈判,大唐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突厥兵这才退走。现在想来,李世民早就看破颉利不想打长安,一来突厥兵一时半刻攻不破城池,而增援的唐军已经接近,突厥军队可能在城下被围,再则攻城必然有相当大的伤亡,如果最后攻不下来,被迫退回草原,那么倾全国之力的劳师远征将一无所获,大可汗无以犒赏随同出兵的部落,那就赔大了,所以李世民摸准了颉利的心思,许以布帛,颉利很干脆就退兵了。 但如果突厥能轻易攻破长安城,绝不会轻易放过,那就是另一种结果了。如何打破长安这样的坚城?忠恕想起在周塞时,候君集判断突厥人要建木塔攻城时那灰心丧气的模样,心道这个方法可绝不能告诉突厥人。福拉图仿佛看穿他的心事,道:“你尽可放心,大可汗不会让我去当南厢察的,我就想做一世北厢察,不会与汉人直接对敌,你尽可知无不言。”忠恕道:“我是汉人,对我邦国不利的事是不会做的,再说我年青识浅,对精深学问也知晓不多。”福拉图点头:“这点你不说我也知道。突厥有现成的建城大师,就是定杨可汗,他建造的云州城扼制着南朝的咽喉,汉人打了二十年也无奈它何,比你们的长安洛阳不差的。”定杨可汗就是梁师都,法言说他和康续是朝阳宫门人中最精通建造之术的,当年与武显扬一起叛离下山,投靠突厥后代替武显扬作了定杨可汗,二十年来一直与大唐为敌。忠恕已经见识过梁师都设计的木桥,其构思之巧,建造之精,实是上上之作,此人熟知中原山川地貌风物人情,助纣为虐,屡次为突厥充当南下先锋,如果突厥想攻城,少不得咨询他,如能除掉此人,实为大唐消除一大祸患。 福拉图问:“你到过长安吧?”忠恕点点头,福拉图问:“我如果要在同罗修一座长安那样形制的城池,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忠恕想了想:“如果同罗是一片大草原,没有石料,没有砖瓦,没有水井,建城会很困难。最怕的是建成之后,突厥人习惯了游牧,不愿意住在城里,城池中没有多少常住的居民,又不懂守城的法子,一旦敌人来攻,不能发挥城池的功效。” 福拉图也想到了这点:“如果要我的部众放弃游牧居住在城里,大违他们的本性,突厥人不会耕种和贸易,只能靠当地人纳贡养活,不仅增加同罗人的负担,让他们离心离德,而且突厥人将变得跟汉人一样,居住于庙堂,耽于享乐,腐败不堪。”忠恕心道这女人想得真远,突厥人到了长安,都变成了酿酒、贩运、开店、放贷的商贩,比汉人还恭顺,已经没有一点野性了,她的担心并非多虑。 忠恕看着福拉图苦苦思索的样子,觉得可怕又可敬,还夹杂着一丝怜惜,福拉图一抬头,他忙把眼光挪开,福拉图叹了口气,道:“你说自己年青识浅,那个和尚说自己不通世事,但你们的见识与远虑,远远胜于达洛。达洛也算是突厥的年轻俊才,唉,看来还是汉家人才多啊。”忠恕道:“我说自己年青识浅绝不是自谦,汉家才智高绝之士如夜空的星星,如大漠的沙粒一般不可胜数。”福拉图笑了:“像你这样的狠士也是比肩接踵,挥汗成雨?那我突厥不早就被灭了吗?”忠恕对狠士这称呼很反感,摇头道:“我不是狠士,我不喜欢杀人。”福拉图道:“我早看出来了,你骨子里有着汉人的迂腐,认为我残忍好杀,心里瞧我不起。”忠恕道:“确实有许多人不应该杀,有许多事是杀人解决不了的。”福拉图轻蔑地看他一眼:“你知道那天杀掉的闪电有多珍贵吗?”忠恕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那两只狼,福拉图因它们被杀,气得要活剐了自己,此后又几次要杀了自己给它们祭奠。那两只狼速度极快,体型也大,看着很凶恶,但与武林高手对阵,也只如婴儿一般软弱,比猎犬强不了多少,实想不出它们有何稀奇。 福拉图道:“突厥人百年来一直都想把狼驯服,像狗一样跟着我们打猎征战,但即便是从小养起,每天投之以活肉,这些狼长大后都宁可饿死也不遵从于人,那两只狼是突厥驯犬高手花了三十年功夫,驯养了十多代狼仔才得到的,它们只吃羊的心,你想长这么大,要杀多少只羊?”忠恕真没想到自己大手一挥,刀光闪过,这些珍贵的异种就被斩为四段了。福拉图道:“我们突厥人是狼的子孙,骨子里有狼的狠劲,绝不可能像和尚乞求的那样吃草念佛,敌人像对待狼那样对付我们,我们如何能手软呢?”忠恕道:“我看柔然和草原上很多部族都举狼头大旗,他们是否也说自己是狼的子孙?”福拉图道:“他们都伪称是狼的后代,所以与他们交往,我们不能不更加凶狠。你那天为柔然人出手,杀了我几十个勇士,但你知道过去柔然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吗?”忠恕读书不多,汉家的历史犹知道不了几段,遑论突厥的,福拉图道:“突厥弱小之时,是为柔然人牧马的奴隶,因一个小错,柔然人竟然要杀绝我族人,幸好有个男孩被一只母狼救到金山洞中,我突厥才没绝灭。此后几百年,不知有多少突厥好汉丧命在柔然的刀下,不知有多少马牛被柔然掳走,后来柔然可汗自己作孽,惹怒了众多部族,群起而攻之,这才让突厥取而代之,不然那天被追杀的就是我们,还得烦劳你为我们出手,你说我能对他们心生怜悯,优而待之吗?” 草原上相互攻伐,恩怨情仇是非曲直早已经纠缠不清,但弱肉强食一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果你柔弱,肯定没人同情你,你对敌人施以同情,他们强大后一定会反噬于你,这些道理忠恕隐隐约约懂得。人杀牛羊,牛羊何辜?人为存活,不得已而为之,但恻隐之心,生而有之,就像人面对待宰的牛羊会落泪一样,面对无辜被屠杀的人,忠恕相信自己还会出手,但出手又能如何呢?自己改变不了突厥人的秉性,也救不了那些被欺负被屠杀的民众。如果自己也是生于草原,生于突厥,会与福拉图一样凶残吗?这些问题,自古就没个答案,忠恕本就不善于思考,只觉得脑中乱麻一般。福拉图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暗自得意,心道竟然找到了这个恶魔的软肋,还有驯服他的可能。 忠恕回到自己的毡帐,还在想着今天与福拉图的对话,帐外传来脚步声,然后听到李成在门外问:“道长,您在吗?”忠恕跳了起来,跑过去把门打开,李成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南太主命我来向道长查询一些东西。”忠恕忙把他让了进来,李成进来后,打量了一下帐内,道:“下午我已经来过一次了,当时道长不在帐中,我只好空手回去了。”他已知道忠恕不是道士,现在却又改口称呼道长。忠恕道:“福特勤殿下让我过去议论同罗建城的事。”李成恭敬地道:“道长身负绝世武功,参赞军谋,思虑的皆是大事,百忙之中还要读书,真是文武兼修啊。”忠恕心道:看来李成对自己有些了解了,不知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道:“我一个被俘之人,苟活于世,谈什么文武兼修,言重了。”李成笑了笑,问:“道长随宋念臣的商队北来,应该是幽州本地人吧?”忠恕道:“我祖籍河南道,出生在太原。”李成眉毛一跳:“你在太原长大?”忠恕摇头:“我父亲是驻守太原的官员,在我两岁时被害,他的朋友把我送到祁连山道观里。”李成想了想,问:“道长今年约摸二十一二岁,令尊被害应该在大业十一年前后吧?”忠恕点点头,李成笑道:“我当时也在太原府为官,令尊尊姓大名?也许我们曾经见过。”忠恕道:“家父讳举,被害时是晋阳府的守备。”李成眼睛都瞪圆了,盯着忠恕使劲地瞧,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忠恕一看李成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认识父亲,孺慕之情,人皆有之,忠恕成年后时常梦见父母,但每次入梦,父母的模样都不相同,母亲一直如仙女般美丽,而父亲有时像老秦,有时像法言,还有些像老阿,实则是他设想父亲像老秦那样忠厚,像法言那般潇洒,像老阿那般关爱自己。当年认识父亲的人中,他只见过三个人:李靖、萧瑀、独孤士极,三人都位高权重,公务繁忙,从没机会向他们详细了解父母的情况,现在又遇到父亲的旧识,就好像又与父母建立了联结一样。忠恕殷切地看着李成,李成眨了眨眼,道:“我当年在留守府时,确实认识一个名叫段举的,当时是晋阳府的副守备。”忠恕道:“太上皇起兵后,我父亲接替刘文静担任守备留守晋阳,当时的副守备武显扬勾结突厥,图谋偷城,将我父母杀害,我被一位长辈救出,偶然得以生还。”李成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是世交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 安伯见忠恕不断回头望向朝天峰,问:“大勇,还想乌兰吗?”忠恕点点头,宝珠已经刻在他的心里,怎么能不想呢?安伯回身指着朝天峰道:“朝天峰是突厥人祭祀上天的地方,他们说的圣山其实就是指这座山峰,那里戒备森严,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萨满总坛就在朝天峰的东侧,西侧是祆教的圣坛。”忠恕惊道:“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安伯点点头:“可汗会兵,大萨都和三山使者都没出现,看来胡人日益势大啊。如果那个祆教大教主再带一干人过来,萨满教影响日小,商队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安伯担心的是商路,忠恕担心的则是宝珠的安危,那些祆教徒竟然胆敢跑到大唐境内暗杀她,想来双方已经势同水火,如果胡人一句话就能让大可汗取消承诺,那萨满教确实有些危险了,突厥人引为人神的大萨都又会如何,宝珠能否自保,都是未知。 安伯仿佛看穿了忠恕的心事,道:“萨满是突厥自己人,千百年以来草原上都信萨满,祆教是外来的,水土不服,再加上大萨都神力无边,祆教想挤掉萨满独大不是一件易事。”说到水土不服,忠恕立刻想到了宝相,想到他在契丹的惨状,心想他带着个小和尚在那种环境中传教布道,十年了也没收录一个信徒,不知还能撑多久。 宋念臣等人回来得很晚,虞大宏和安伽蓝回来后,安伯叫了忠恕等人在他的毡帐会合。只看宋念臣的脸色,就知道白等了一天,颉利可汗宴请各部首脑,根本没出帐。虞大宏倒有收获,打听到昨天给大可汗说话的胡人叫史新台,是来自史国的胡人,笃信祆教,本人足智多谋,武功高强,二十多年前为传教来到突厥,与咄毕殿下也就是现在的颉利可汗相遇,从此就跟随在颉利身边,深得信任,是可汗面前的第一大红人。颉利当了大可汗,许多军国大事都咨询史新台的意见,那些突厥王族反而被疏远了。昨天与史新台坐在一起的胡人名叫康兴也色,是祆教的突厥大祭司,本领很大,颉利可汗经常接见他,不仅请他参加会兵,有时生儿嫁女这些本应由萨满主持的事情也让他代行法事。 史新台来自西域史国,那么来自母国的商队和他接触,受他的照顾也是自然,如果真是他在可汗面前进言,阻止可汗把毛皮交给中原商队,事情就真地头痛了。安伽蓝说他打听到胡人商队里有个祆教的祭司,一直作法佑护着商队,人很神秘,不知是哪一个。听到这些消息,宋念臣的脸更阴沉了,安伯道:“今天我和大勇去见了致单大人,把礼物送了上去,明天把特勤殿下交办的物品送过去。”宋念臣问:“没见到特勤殿下?”安伯摇头:“特勤殿下好像不在营中,明天我再过去看看,如果能见到特勤殿下,也许就有转机。”他们在背后叫特勤尊称而不名,显然对这个突厥贵族很是敬重,也不知是什么人。众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准主意,最后还是决定明天继续分头打听。 安伯次日带同忠恕和苏奴儿等人赶着五峰骆驼,驮着十几只皮袋赶往致单大人的营地。为了防止水浸和磨损,商队的货物一般用毛毡或者羊皮包扎,最特别最贵重的货物才装在皮袋中,除了能看出四个皮袋里装着书籍,其它的真不知是什么物品。这个特勤购买汉人书籍已经是个怪事了,等把皮袋搬进致单大人的大帐,安伯手捧着羊皮纸,高声念出物品的名称,忠恕心里的疑问更多了。皮袋中光是书籍就有二百余本,除了忠恕在宋宅听到的那些,还有《孙子兵法》、《道德真经》、《庄子》、《史记》、《汉书》等,还有一本他熟读的《出家因缘经》,共涉及到史书、经书、诗文、杂书、神话等等,除了书籍,还有四大袋的种子,有野麦、黍谷等作物种子,还有甘草、地黄等药材的种子,剩下的都是些不常用的杂物,最离奇的,是有一皮袋砒霜和一袋青砖。 今天致单大人不是昨天那种完全无视你的状态,半睁着眼睛看手下点完了物品,从案头取过一张羊皮纸来,写了一行突厥文字,侍卫交给安伯,致单大人道:“安行脚,凭我的信到大营中取二十峰骆驼。”安伯双手捧着把羊皮放到案上,连称道:“不敢,不敢,些许小件,仅是我们北来压仓的货底,是我们送给特勤殿下和大人的敬奉,哪敢收什么酬劳呢!”致单大人眼睛眯得更细了,歪头看着安伯,好一会,问:“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们遇到难事了吧?”要知道二十峰骆驼价值不菲,相当于一个突厥大户的财产,一般的突厥王族嫁姑娘,陪嫁也不过这个样子。商队北上时只带了少量的骆驼,如果赢了胡人,回程要携带大量的毛皮,至少需要在突厥购买几十匹骆驼和马,安伯竟然拒绝了骆驼,有点出乎致单大人意外,他以为商队还有更大的要求。安伯苦笑道:“致单大人明鉴。虽然这次我们赢得与胡人的比试,但大可汗并没宣布让我们收货,已经三天了,可能这季我们要空跑一趟。”致单大人还是眯着眼,点了点头:“知道了。”安伯见他不再开口,就带同众人回了营地。 晚上众人聚集时,气氛更加凝重。安伯说今天依旧没见到福特勤,致单大人也没表态,宋念臣依然在大帐前空等一天,还有一件更坏的消息,是虞大宏和安伽蓝带来的,按过去的惯例,来自波斯的宝石商人早就应该到了,虞安二人这几天一直与来自西方的部落联系,他们都没见到过波期人,要么他们今年没来,要么在路途上出事了。 来自波斯的宝石是商队每年返程必带的东西,中原的宫廷、贵族和富豪都喜欢宝石,但在汉代之前,中原市面上常见的是白玉,主要产自南阳的独山和西面的昆仑山,在张骞凿空西域之后,西方的彩玉流入中原,这些彩玉绚丽夺目品质纯净,很快就压倒了白玉。通行的彩玉主要有三种:红宝石、蓝宝石和猫眼、夜明珠等类的杂玉,其中以红宝石最为尊贵,深得皇家喜爱,据说汉桓帝的朝冠上就缀有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昏暗时会发出红光,整个朝堂都不必秉烛。有皇室引领风气,上行下效,贵族大户纷纷效仿,红宝石一时身价百倍。蓝宝石比红宝石略逊,但价格也很可观,之所以珍贵,与魏晋之际佛教兴盛有关,北魏之后,南朝与北朝都昌行佛教,仅建康一地就有四百八十座寺院,三万多僧尼,皇帝凿石窟建寺庙,皇家寺院遍布各地。佛像需要修饰,寺庙与洞窟要做壁画,都要用到蓝宝石,不是用来佩戴,而是要碾成粉尘,因为蓝宝石的粉尘有一个绝大好处,就是配入颜料后可长久保持色彩鲜艳,不掉色,是修饰皇家寺院和洞窟的必备材料。 这些宝石产自哪里,谁也说不清楚,有说来自天竺,有说来自大秦,多数是由通过丝绸之路东来经商的粟特胡人和波斯胡商携入,这些胡商有些是专营宝石,有些是做丝绸生意同时兼营宝石。现在西域诸国大多为突厥占领,丝绸之路也在突厥的控制中,胡商要做宝石生意必须经过突厥,经过这么多年的淘汰,来自波斯的商队基本垄断了突厥的宝石买卖。宋念臣早年就与波斯人搭上了线,红蓝宝石比之中原白玉要贵上百倍,利润丰厚,每年商队北来购买毛皮,都要采购一些宝石回去,即便毛皮被西域胡商带走,他们也可通过宝石交易保本,这也是虞大宏和安伽蓝这些宝头加入商队的原因。今年毛皮生意悬了,宝石又没了来路,宋念臣和虞大宏等人有点沉闷了。 这时安伯道:“柜头,事情有些意外也正常,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明天您依旧去大帐前等候,两位宝头带点礼物,和胡商拉扯拉扯,今年的变故肯定和他们有关,看能不能探听点消息。我再去看看福特勤,殿下历来保护商队,要求贸易畅通,又对胡人不满意,也许会出手帮我们在大汗面前说说话。”宋念臣问:“致单大人不是很冷淡吗?特勤殿下不在营中,再去有用吗?”安伯道:“我觉得致单大人的样子有点奇怪,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也力主保护贸易,听说大汗反复,我把他的骆驼退了回去,没一点反应,我觉得有些不正常。”宋念臣不以为然,但此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道:“就这么办吧。” 次日一早虞大宏和安伽蓝就出去了,宋念臣和安伯正在毡帐里说话,突然达士可来报说两个突厥人骑马过来了,二人忙出了帐,安伯觉得来人有点眼熟,细一打量认了出来,原来是致单大人的侍卫,昨天见过的,他们二人是奉致单大人的命令,向安伯借一些胭脂和香粉,安伯立刻去取了几个盒子,交给二人带回。 宋念臣问:“这是什么意思?不是送了给特勤殿下吗?”安伯喜上眉梢:“有盼头了,致单大人要这些东西,肯定不是给特勤用的。”宋念臣也有些开窍:“难道致单大人会送给可敦?”这些胭脂和香粉在中原就极为稀贵,在突厥更是珍品,商队用之拉拢关系,都是送给关键人物,很早就想献给可敦和老可敦,苦于没有门路。安伯道:“很有可能。柜头,特勤殿下那里就不去了,我到大帐转转,打听一下宝石的消息。” 安伯这次出去,没有叫忠恕跟随,忠恕只得呆在营地。不断有突厥人经过商队营地附近,有支东来的队伍约有一千多人,服饰明显与突厥人有些差异,为首的几人皮帽子上插着雉鸡尾羽,赶着牛羊过来,看来像是其它族人,长途奔波赶赴可汗会兵,明显坐期了,不知颉利可汗会如何处置这些人。 还没到中午,宋念臣就喜冲冲地回来了,说大可汗已经颁布命令,今年毛皮全归汉商,让大家立刻准备,两天后会兵结束,他们就可以收货了。晚上安伯等人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兴奋,都猜测可能是致单大人在运作此事,但宝石的事还是没有音讯。 两天之后,忠恕看到大帐那边起了变化,鼓乐奏响,大队的黄甲和黑甲附离列队南下,看来大可汗要移营了,果然,一个时辰后大帐就被拆除了,突厥人扎帐和拆帐的本领可真不一般。福特勤那边的营地也有骑兵列队,但没有移营的动向,看来他们可能是大可汗的后队。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0章 大可汗移帐的第二天,商队就开始收集毛皮,各个部落的人用毛皮交换商队的布帛和黄金。突厥人做生意很干脆,普通的毛皮都是打着捆驮来,商队随便说个价他们都接受,拿了布帛和黄金,骑马就走,只有虎、熊等大型猛兽的皮才和商队讲价。一天下来,商队的营地旁已经堆起了两座小山,光这一天的收货,至少得五十匹骆驼才能运走。 当天晚上,宋念臣又把忠恕等人招集一起,虞大宏道:“波斯人还是没有消息,可能真地出事了。奇怪的是往年史国的商队这时都离开了,今年一点也没动身的样子,不会有什么花样吧?”安伽蓝道:“我昨天和他们副领队喝酒,想套套他的话,结果那家伙一喝就醉了,吐了我一身,我听他反复提到‘娑陵水’,不知是何意。”众人都摇头,没人知是何意,宋念臣问:“是人名还是地名?”虞大宏想了想:“在西域,有一半的人用地名作姓,还有人用别人的姓作名,娑陵水不像是物品的名字,极可能是个地名。”安伯道:“传说突厥西边有道河叫婆陵,不知在胡语中是如何叫的。”虞大宏道:“这个真不知道了,我家在中原已经一百多年了,明天我问问,可能与宝石有关,也可能无关。” 众人计议半天,觉得还是应该去感谢一下致单大人,不管是不是他帮的忙,礼多人不怪。第二天,安伯又带着忠恕去见致单大人,忠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安伯去见致单大人时要带上他而不是别人。不巧的是,不仅福特勤不在大营,连致单大人也不在,他今早带人去了北方,临行前留一张羊皮让侍卫交给安伯,安伯接过一看,还是致单大人手写的那张骆驼单子,他早算定自己会来,仍然需要那些骆驼,至此确定就是致单大人说服了大可汗,心里不由得对致单大人更加敬重。 草原上的突厥部落越来越少,商队营地上的毛皮越堆越高,安伯从突厥人那里新买了四十匹骆驼,二十匹马,指挥着众人把毛皮在草原上晾晒。突厥人宰杀动物后往往对毛皮不作处理,就那样血肉糊糊地粘贴在一起,冬天湿气浸入,不仅增加了分量,还容易损毁皮质,所以商队购买后都要在草原上晾晒半个月,然后再分类捆扎装运。 除了福特勤的大营,草原上只剩下三个突厥部落还没起营,估计这里就是他们的夏季牧地,不会再走了。那些胡商还留在原地,自那天他们的副领队被虞大宏灌醉之后,可能是队里有了规矩,不让再跟中原商队来往,再想接近他们,已经是处处碰壁了,他们一直静静呆着,很少出帐,也搞不清在做什么。宋念臣心里疑惑,连一向沉得住气的安伯心里也犯了嘀咕,把达士可和忠恕几个又叫到一起,想商量一下如何办,刚议到一半,秦长儒来报告,胡人的领队澳得根要见宋柜头。 宋念臣和安伯连忙出去,把澳得根迎了进来。澳得根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金黄短发,面目因强晒而显得发黑,宋念臣和他打了几年交道,彼此竞争,还因为争斗死过人,相互之间戒备很深。澳得根进来后向帐里的众人行礼打招呼,然后扫了一眼宋念臣,宋念臣道:“阁下请坐,有话尽管讲,这些都是我们自己人。”虞大宏把话译了过去,澳得根犹豫一下,在宋念臣身旁坐下来,众人坐定,澳得根问宋念臣:“柜头阁下是否在等波斯人?”宋念臣一怔,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毛皮还有半个月才能晒干,如果遇到波斯人,价格还公道,我们也想带点宝石回中原,宝石在帝都行市不错,能赚点钱。”澳得根直接道:“如果是这样,你们不用等了,他们不会来了。”宋念臣心里吃惊,脸上却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噢,听说西域冬天也下了大雪,他们可能被阻在路上了。”澳得根摇头:“他们大雪前就翻过了云岭,在触罗过的冬天。”触罗是突厥的西部属国,离这里大约四天的马程,宋念臣问:“那请教阁下,他们为什么不来圣山呢?”澳得根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商队在触罗西边的处月度过冬天,东来路上遇到了波斯人,领头的就是拉铁摩尔,他的商队死了几个伙伴,他的儿子也死了,无力赶来了。”安伯问:“他的伙伴是怎么死的?”澳得根道:“我不清楚,听说是疫病。”安伯道:“那不可能,疫病都是在夏天流行,天寒地冻的,不会有疫病,如果真有,当地人早把他们赶走了,也不会接纳他们过冬天。”澳得根转变很快:“您的见解很有道理,可能不是疫病。”宋念臣问:“那他们现在何处?”澳得根道:“在回波斯的路上,现在应该快到云岭脚下了。”云岭在大唐叫葱岭,是大高原上挡在东西方之间的最高山岭,翻过去就到了西域胡国中最强盛的史国,离这里至少有一个月的路途。 安伯问:“请问阁下,拉铁带的那些宝石…”澳得根道:“拉铁摩尔当时很伤心,不愿意再看到那些宝石,就把它们全卖给了我。”众人心里吃惊,宋念臣问:“那些宝石在阁下手里?”澳得根点头,宋念臣明白过来:“阁下来找我们,当然是不希望把宝石再带回西域。”澳得根又点头:“贸易不能回做。我当然希望把这些灿烂的宝贝送到喜爱它们的人手里。”原来澳得根想与中原商队交易宝石,宋念臣问:“我们也想带些宝石回去,阁下能否让我们开开眼,见识见识?”澳得根道:“当然可以。”虞大宏抢着问:“什么时间?现在可以吗?”澳得根:“现在当然可以出发,但至少七天后才能见到它们。”宋念臣道:“原来它们不在你的手里。”澳得根道:“这些宝石现在由我掌握,但不在大草原上。” 虞大宏心急,听说宝石还在远方,就认定澳得根手里没货,安伯向他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再发问,宋念臣问:“阁下能否说说都有哪些行货?”澳得根道:“我专做毛皮生意,对宝石是外行,临分别时,拉铁摩尔让我告诉柜头几句话:一斤红石,一颗鸽血,三斤蓝石,两颗猫眼。”虞大宏问:“那颗鸽血有多大?”澳得根道:“比苍鹰的蛋略大。”虞大宏惊呼出声,宋念臣和安伯心里也是震惊不已,这么大的红宝石实是惊世之物,他们经营宝石多年也从没见过。澳得根道:“拉铁说那颗鸽血出自蛇谷,是大秦皇帝皇冠上的东西,他冒着上绞架的危险才搞到手里。” 澳得根看着宋念臣,不说话,宋念臣问:“阁下既然想把宝石出手,为什么不携带东来呢?”澳得根道:“柜头阁下,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宋念臣笑了笑:“既然是做生意,当然想了解得多一些。伙伴之间贵在真诚,我们不敢交易来历不明的物品。”宋念臣和安伯心里充满疑问,拉铁摩尔手里握有这样的稀世宝贝,在越过云岭后却放弃东行折返回国,这已经是个迷团,澳得根控制着宝石,又存放在未名的地方,动机更是可疑。 澳得根问:“柜头阁下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打消您的疑虑,就不准备做这笔交易了?”宋念臣笑道:“阁下是商人,当然知道商人不能拿身家犯险。”澳得根道:“那对不起了阁下,我也信守这个规则,不强求柜头交易,打扰之处多多抱歉,欢迎去我们的营地做客。”说完就要起身,这个澳得根竟然宁可放弃交易,也不肯说明原因。安伯伸手拉住他,笑道:“阁下不要急嘛。咱们多年竞争,您能犯险到我们毡帐做客,就是难得的缘分,纵使生意不成,咱们今后也将成为朋友,朋友来了,当然要盛情接待,咱们多聊一会,让柜头尽地主之意,喝两杯水酒再走吧。”澳得根又坐了下来:“那就叨扰了。” 安伯吩咐达士可去准备酒菜,然后又问澳得根:“阁下来找我们,当然有两种准备,我想听听,如果我们接受阁下的要求,您准备怎么办呢?”澳得根很干脆:“我要一半的毛皮,宝石归你们。”安伯笑道:“如果那些宝石真如阁下所说,也值这么多。”澳得根道:“我没说过一句谎话。”安伯笑道:“我相信阁下的信誉,您宁可退出交易,也不以谎话息人,自然是个一言九鼎的信人。”这时虞大宏问:“阁下,不管交易成不成,我想去看看宝石,开开眼界,不知成不成?”澳得根道:“欢迎同胞去看,最好你和柜头、行脚一起,当场拍板。”安伯笑道:“我们当然想见识一下,但路途那么遥远,又在一个未知之地,来回半个月,万一这边有个意外,我们招呼不到,怕有闪失啊。”澳得根道:“实话告诉柜头,我邀请你们去也是冒了很大风险,如果我们不能成交,西返的路途遥远,风险无限,我们不能带着宝石回去,只能找个地方埋下来,等待明年再来交易。”安伯问:“阁下的意思是如果达不成交易,您就直接西返,如果达成交易,你再回来处理毛皮。”澳得根道:“我是这样想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 安伯心里暗暗盘算这胡人的话有几分可信,突厥部落在酷寒的冬天暴发疫病不可信,拉铁摩尔因为儿子死亡就返国也不可信,把宝石转让给澳得根更不可信,以澳得根的财力,应该吃不下那么贵重的东西,他不肯说出为什么非要把宝石放置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现在又要带着商队的一众头领离开,胡商与突厥西边的部邦很是熟络,他们勾结起来报复中原商队也并非不可能,万一真是如此,整个商队就困在此处了,那时胡商再在大可汗面前使些手段,今年的毛皮还是归他们了。安伯天生谨慎,心思极细,有这么多的疑点,宁可利润少一些,也不愿冒风险。他和宋念臣对望一眼,两人多年合作,经历无数风险,心意相通,一个眼神已经足以沟通彼此。这时,达士可已经让人备好了酒菜,祆教本讲究素食,食肉饮酒在死后是要罚入地狱的,但商队来往于草原,无油脂不足以抵御酷寒,所以他们出发前都会向祭司忏悔告罪,交纳违背教义的香金,回到家乡后,再到胡天里斋戒还愿。 众人吃了一回酒,虞大宏殷勤劝酒,不停和澳得根套近乎,澳得根饮了几杯,推说酒量不行,就准备告辞,虞大宏又拉他坐下,放下酒杯向宋念臣道:“柜头,我有个冒昧的请求,我知道这样有违商队规矩…”宋念臣拦住他的话:“那就不要说嘛。”虞大宏不听:“柜头,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我老虞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我就是改不了这个贱毛病,为了宝石,命都可以不要的。我活了半辈子,过手的宝石也有三四斗,长安洛阳那些豪门大户,哪家都有我经手的物件,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鸽血红,哪怕是让我看一眼,死也值得了。如果您和行脚不想做这单生意,我也不勉强,我只想跟着他们去看一眼。”虞大宏性格豪爽,是宝石生意的大行家,鉴玉之本领可说整个中原无出其右,他和安伽蓝加入后,商队每年都做几单宝石,利润不薄,但虞大宏是个大玉痴,爱玉如命,曾有几次倾家买入奇玉,好在最终找到下家,不然早破产了。 商队和军队一样,最怕内部人心不齐,虞大宏提出要去看宝石,宋念臣作为柜头祭出行规:“虞宝头,按规矩来吧。咱们一起出来,一起回去,不然您会遭受损失的。”这时安伽蓝说话了:“柜头,我也想见识一下。”安伽蓝也是中原宝石行当中的翘楚,爱玉如痴,此时动了与虞大宏一样的念头,他为人懦弱,不敢领头,现在见虞大宏首先站了出来,也附和起来。虞大宏喜出望外,道:“柜头,我现在就立下字据,我的押金不要了,送给商队作库金,您和行脚如果能在此等候,我们万分感谢,如果有不测风云,商队出发南下,我们也绝不敢埋怨。”这时安伯道:“两位宝头,商路上的艰辛你们也清楚,你们的家人都在中原,不要让家人挂念。”虞大宏毅然决然地道:“顾不上这么多了,伽蓝,你意下如何?”安伽蓝道:“要去一块去,要死一块死。” 宋念臣没想到一块鸽血红竟然引得两个伙伴无视行规,不顾性命,一定要去见识一下,他心里盘算,如果允许这二人去,商队至多多等他们三四天,误不了多少行程,有二人的商队押金抵着,也不会吃亏,如果澳得根所言非虚,宝石在他这个外行手里就是个负担,要价必定不高,也是个难得的交易机会。他担心的是如果胡人玩弄阴谋,两个宝头因此赔上性命,再要找到像他们这样杰出的宝石商可就不易了,宝石生意利润大风险也大,最大的风险是买到假玉,无法鉴别绝不敢出手,失去了这两人,宝石这一路生意以后就算是绝了。 宋念臣考虑的,安伯也想到了,他更为担心鸽血红是胡商设计的一个陷阱,有意把自己与宋念臣引开,然后与突厥王庭的胡人勾结起来暗算商队。宋安二人皱着眉头反复权衡,那澳得根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端着酒碗,冷眼看着商队起分歧。 安伯道:“柜头,要么这样吧,你陪着二位宝头去看看,我留在这里照应。”宋念臣想了想,这其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商队的主力都留在这里,安伯与突厥大可汗身边的红人福特勤有交情,商队有他照看,应该能保无恙,自己带几个人护持着两个宝头相机行事,也不放过赚钱的机会,于是向安伯点点头。安伯道:“让大勇跟着你们去吧,路上有个照应。”宋念臣道:“也好!”他越来越摸不透忠恕的身手有多高,感觉就是所有的胡商一涌而上,这个年青人也能应对。 安伯问澳得根道:“阁下,是您带同柜头他们去见宝吗?”澳得根道:“柜头亲自出马,我必须奉陪。你们去四个人,我们也去四个人。”安伯见澳得根亲自去,疑虑减轻半分,这胡人纯是个生意人,不懂武功,以宋念臣的身手和经验,如有变故,一定先制住他当作人质。 第二天一早,忠恕跟着宋念臣和虞大宏、安伽蓝,四人骑马离开营地,澳得根带同三个伙伴,在自己的营地外等候,那三人忠恕都认得,一个是与来蛮比跤法的扎力,一个是和苏奴儿比箭法的失育速,还有一个是与自己比软剑的胡人,名叫克森。澳得根向宋念臣打声招呼,就带同自己人远远地在前方引路,宋念臣四人跟在后面,八人一直向西行去。 这次出去,澳得根说来回至少需要半月时间,按他们的马程,宝石应在至少二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路上的情形难以预料,所以宋念臣在出发前做了充分准备,带了十天的干粮饮水,选了最有耐力的卧雪马,又多带两匹健马,忠恕带了长枪,背了三壶箭,连虞大宏和安伽蓝也带了兵刃。反观澳得根一行,行装出奇简单,一匹马驮了毡帐,克森和失育速带了长刀和弓箭,扎力腰间只系了根短剑,看来他们对宋念臣等人倒挺放心。 一路向西,离于都斤山越来越远,偶尔能看到南方草原上有几顶毡帐,三两个牧人,天微黑澳得根就在一个避风处停了下来,两拨人各自扎营。宋念臣和安伽蓝捡了木柴,众人生起一篝火。冬天的草原显得荒凉而悲情,除了风啸,少见活着的动物,就像死一般地沉寂,夜晚只有燃起篝火,才有一丝活气,篝火不仅能取暖,还能吓跑狼熊等野兽,所以在草原上过夜,首要是生火,四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就进毡帐躺下。 第二天继续西行,中午时分,北面已经看不到于都斤山,大草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代之以枯黄的荒漠,没有了于都斤山的遮挡,这里的风寒烈了许多,脸被吹得干痛,出发时商队营地上的草芽已有一寸多高,这里却没有一丝的绿色,向南望,间或能看到黑色的戈壁,显然这里已经不适宜放牧。不知是西部本就没有多少部落游牧,还是澳得根有意避开突厥人,这一天没有看到一顶毡帐,只遇到过两个年老的牧羊人,骑着瘦瘦的老马,放牧着几只脏兮兮的老羊。忠恕心道这边如此荒凉,别说和中原相比,就是比走廊上的戈壁沙漠,也要差上许多,一点也不像能活人的地方,仅是这寒风,中原人就难以抵受,而突厥人竟然世世代代活在这里,就像荒原上的抓地草,风吹、沙打、雪冻、干旱,受尽折磨,依然生生不息,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突厥人生起怜悯之心。 晚上宿营,忠恕一直在回想着一天行过的路,听到左侧的虞大宏翻了个身,知道他也没睡,昨天出发时,虞大宏还有说有笑的,今天下午,一句话也没说。只听虞大宏轻声问:“柜头,您还没睡吧?”宋念臣嗯了一声,虞大宏道:“谢谢您陪我来一趟!”宋念臣道:“多年朋友,不要客气了。”虞大宏道:“这一路上寒风吹得,把我的热呼劲吹没了,心里真有点不踏实了。如果那老澳设个圈套,我死了不打紧,还连累您和商队,那就太过分了。”宋念臣道:“大宏,来都来了,想那么多干嘛?”虞大宏道:“我是真想见见那宝石,但越想越觉得这老澳可疑,吓得都不敢睡觉了。”这时只听安伽蓝说道:“是啊,我也害怕了。你想老澳他们,每年带的金币都只够收些毛皮,他们吃了拉铁的宝石,手里就是空空的,还和我们争毛皮,又不说真心话,搞得神秘兮兮的。我们千里迢迢跟来,就为看一眼宝石,如果真因此丢了性命,确实划不来,不如明天直接返回吧。”这两个宝头热情消散,直接想打退堂鼓了。宋念臣叹了口气:“当时真该把你们两个贼胡按到河里清醒清醒。现在都走到这里了,不见到宝石,我心有不甘,别再说了,明天继续跟着。”忠恕不禁对宋念臣佩服起来,这人倒是个男子汉,决心一下,必奋行到底。虞大宏也叹了口气:“是啊,如果真返回了,我这后半辈子恐怕也不安心,唉,真是两难!”安伽蓝还在纠结钱的事:“柜头,你说这次老澳他们会带两倍的金币过来?”宋念臣道:“这个事,万钧前天晚上就想明白了。老澳他们可能真地吃进了拉铁的宝石,空着手来和我们竞争毛皮。如果他们赢了,就把宝石卖给我们,用我们的钱购进毛皮,输了就是现在这样。”虞大宏噢了一声:“还是安伯心眼多,可能真是这样,所以他们才让大可汗推迟宣布。因为要看宝石,来来回回的,可要花费些时日,所以…”宋念臣道:“所以,嘿,这些宝石可能是真有。”虞大宏道:“如果真在他们手里,无论我们怎么压价,他们肯定都得出手。”安伽蓝激动了:“那可赚大发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 忠恕不由得钦佩这些商人的心智,他们为了求利,甘冒绝大风险,其心机胆略确是超人一筹,实与李靖、候君集这些带兵的大将军有一比。 安伽蓝嘴里喃喃道:“鸽血红!鸽血红!终于要见到你了。”虞大宏道:“老安,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开始念叨,想发财想心疯了?”安伽蓝道:“这会浑身发热,睡不着了。”宋念臣轻笑道:“大宏,你引了话头,这会我也有点兴奋,你就讲讲过去的鉴玉奇事,让我也长长见识。”虞大宏情绪来了,半坐起来,道:“好!我再给柜头您打打气,说一说这鸽血红!”宋念臣道:“你躺下,放小声点,别把老澳他们吵醒了。”虞大宏没躺下,只是把声音放低:“这鸽血红是最顶级的宝石,在大秦和波斯,是皇帝国王才能享有的东西,一般的王公贵族都不敢染指,收到这些东西,都要献给国王。东方和西方的鸽血红都来自波斯,在波斯本地,并不叫鸽血红,它有个吓人的名字,叫做蛇珠,却并不是波斯的原产,到底产自哪里,有无数人探究过,许多人死在探寻的路上,探了数百年,最后指向一个叫蛇谷的地方。”安伽蓝插话道:“你别扯远了,直接说宝石。”宋念臣拦住他道:“我对宝石没兴趣,喜欢听故事。” 虞大宏继续道:“据说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大沙漠里,有一条千丈深的山谷,是祆教火神的藏宝处,谷底布满了红宝石,每到夜晚,宝气冲天,把夜空都照亮了,觊觎宝藏的人当然像大漠的沙粒一样多,但红宝石由许多大蛇守护着,接近的人无不死于蛇吻,久而久之,已经没人敢下谷了。后来一个年青的牧羊人想出妙计,他牵着一头羊来到蛇谷,将羊杀掉,把新鲜的羊肉切成片,伴上蜜汁后扔到谷里,天上的大鹰发现了羊肉,飞到谷底啄食,把沾在羊肉上的宝石也啄到了肚子里,等它们飞上来后,牧羊人再把鹰射杀了,取出红宝石。牧羊人得到红宝石,急忙往城里赶,把宝石藏好后,用刀在自己脸上横七竖八地划了几道,改了名字躲在人群中。火神发现宝藏被盗,立刻到世间追杀偷宝人,可替他看守宝藏的沙漠之神只记得牧羊人的模样和名字,因为牧羊人改了姓名,又变得丑陋无比,所以躲过了追杀,这些红宝石因此得以流传世间,因为得于蛇谷,所以被称为蛇珠。” 宋念臣听完哈了一声:“故事很引人入胜啊。”虞大宏也笑道:“你们汉人不敬鬼神,当然不相信这些,西域的人听说后都疯了,据说有几十个国王派人到处寻找蛇谷。”宋念臣道:“中原人怕蛇,厌恶蛇,所以胡商把宝石运来后,换了个名字叫鸽血红?”虞大宏笑道:“柜头不愧是经商高才,一想就透。中原人总是离蛇远远的,叫蛇珠还有哪个人敢要?当然要换一个吸引人的名字。这宝石像母鸽的血一样鲜红,所以就叫鸽血红。”宋念臣道:“名字很形象。”虞大宏道:“这点柜头倒是没全猜对,等你见着东西就知道了,如果光看外表,叫火焰石最为恰当,我收过一个小指肚大的鸽血红,是搭上全部家产买进的,我自己关在屋里,日夜守着它瞧,整整三天不吃不睡,完全被它迷住了,如果不是老婆儿子以死相逼,我就准备带着它要饭,饿死也甘心,最后被大隋的权臣收走,献给杨广,据说杨广被禁卫军勒死之前,唯一想带走的,就是这颗宝石。”宋念臣笑道:“大宏,你一生痴迷宝石,恨不得为它搭上几条命,那杨广是一代帝王,壮志凌云,开疆拓土,气吞四海,哪会把一颗石头放在心上?这故事编得有点离谱了。”虞大宏嘿嘿笑道:“说道归说道,总有人当真,不信的也决不会去找杨广对质。”众人都笑了起来。安伽蓝道:“宝石无价,一块好看的石头,饥不能食,寒不能衣,能卖出府藏的价格,还得靠人嘴哄托,这点大宏比我厉害百倍。”虞大宏道:“我这一生,最爱宝石,其次是女人,为了这两样,可以拿命来换。”宋念臣道:“你其实就爱一项,为了宝石,可以用女人来换。你处处留情,没见你思念过一个女人。”虞大宏笑道:“柜头懂我。” 又向西走了一天,进入一片戈壁寒漠,到处是风化的碎石,偶尔见到稀疏的枯草,天气更是寒冷,碎石最容易伤到马蹄,众人都没带换乘的马匹,所以不敢放开来跑,一天下来,只走了二百来里。这一天,没见到一个人,一只羊,一片水,忠恕心道:看来这里对突厥人来说,也是不宜生存之地,大军如果误入这里,绝了水和粮,必定覆灭。 此后的两天,他们穿行在一片更加荒凉的石碛地,到处是细小的碎石,间或还有裸露的沙地,周围一片死寂,太阳西坠时,前方的澳得根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走了,这里风大沙多,又没有水源,可不是适合宿营的地方。宋念臣四人走近后,澳得根指了指左边的沙地,忠恕看见沙地上留有几行清晰的蹄印,虞大宏叫道:“有人走过这里,前面有人!”宋念臣下了马,俯下身仔细看了看脚印,道:“是我们的马蹄印,我们迷路了。”澳得根向他点点头:“我也发觉不对,可能两个时辰前就走错了。”在这种毫无参照的荒原戈壁,任何人都会走错路,现在连马也走错了,宋念臣作为领队,带错路就是常事,所以也没责备澳得根。澳得根手搭凉蓬,四下看了看,指着西南方向,道:“柜头,应该是那个方向,前面有块黑影,可能是片洼地,咱们可以在那里扎营。”宋念臣上了马,道:“我们跟着你。” 澳得根领头向西南走去,快要接近那片黑影,忠恕突然听到嘭地一响,那是弓弦的声音,只见前边的澳得根四人立刻散开,呼喝着向前边冲去,宋念臣伸手一拦,示意大家停下,自己抽出刀来戒备。忠恕眼力好,看见那洼地处有人影闪动,三枝箭射了过来,竟然有人在这里埋伏!只见失育速打马跑在最前,距离三四百步,抬手一箭射倒一人,埋伏的人跳出来放箭还击,但箭力与准头明显都不行,失育速连发四箭,射倒了四人,此时扎力和克森已经冲到了洼地里,跳下马来一阵砍杀,然后就见一个人跑向南边,澳得根向失育速喊道:“要活的。”失育速抬手一箭,那人腿上中箭,一头栽倒,扎力跑上前去,把他拎了回来。 宋念臣此时才判定不是澳得根预设的埋伏,带领忠恕三人行了过来,只见洼地里倒着八个人,七个男人,一个女人,全都衣衫破烂,女人身上裹着的羊皮前后都烂着大洞,男人的头发与胡子都没修剪过,像群野人,洼地里用枯木和茅草搭着一个狗窝似的棚子,棚子前面躺着两具白骨,看着像是马的骨架,这里竟然是他们居住的地方。扎力把那伤者提到众人面前,那人的头发胡子像面饼似地支张着,脸上黑尘厚厚,只有眼珠是白色的,看面相是突厥人,失育速的箭力真强,竟然把他的右大腿骨穿透,血把破烂的皮裤沾在腿上。澳得根用突厥话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在这里多久了?”那人凶狠地瞪着他,不说话,澳得根咬着牙道:“不回话,就把你砍死在这里。”那人朝他啐了一口,眼神更加凶恶。宋念臣上前道:“实话告诉我们,就给你个痛快。”那人瞪了宋念臣一眼,道:“我们是昆凌部的勇士,多陆可部想杀尽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澳得根问:“在这里多久了?”那人又啐了他一口,转头对宋念臣道:“我们二十多人,守在这里三个冬天了,就剩下我们几个。”忠恕心中凛然:他们竟然在这个蛮荒之地存活了三年,突厥人的坚毅真可谓惊世骇俗。澳得根又问:“向乌力来沙漠怎么走?”那人怒瞪他一眼,骂道:“如果上天不收走你,向起风的方向走一天就到了。”起风的方向是西南,看来澳得根刚才的判断是对的。宋念臣还想问话,那人连他也恨上了,再也不回答。澳得根向克森使了个眼色,自己把头扭向一边,克森抬手一剑,那人挣扎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澳得根对宋念臣道:“柜头,咱们今晚只能在这里宿营了,麻烦搭把手,把这些尸体清一下吧。”宋念臣道:“这些人实在可怕,竟在这鸟不敢飞的地方存活三年。”澳得根道:“我也很吃惊,这些人都是勇士,咱们就按祆教的葬礼,把他们超度了吧。”宋念臣道:“听阁下的。”众人把尸体抬到那个草棚上,逐个摆放好,然后又找些柴草引火点燃。澳得根四人和虞大宏、安伽蓝一起,围着火堆,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嘴里念诵经文,一直到火焰熄灭,众人才开始在洼地里扎帐。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 虞大宏又睡不着了,躺下后问宋念臣:“柜头,你说在这老鹰都不敢飞过的地方,这些突厥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宋念臣道:“你不都看到了吗?荒漠上有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最后连自己的马也吃掉了。”安伽蓝突然问:“他们原来有二十多人,可这里没见到一具人的尸体,不会连同伴也吃了吧?”虞大宏骂道:“老安,你胸口装石头了?心机这么重,什么吓人你说什么!”安伽蓝道:“看这些人的样子,与野兽也差不了多少了,我是宁死也不在这呆一天。”宋念臣道:“中原人以为咱们商队够吃苦了,与这些人比起来,唉,简单不值一提。”虞大宏道:“突厥人就这样,有利就涌上来抢,打败了就一哄而散,跑进大荒原里,你找都找不到。”忠恕心道突厥人聚集在一起,确实不好对付,一旦溃散,就四处奔逃,三两一伙跑进这些荒漠戈壁,汉军根本不敢分兵来追,等汉军退走,他们就又聚合在一起,重新进犯,想彻底剿灭他们,实是不易。 次日澳得根带领着朝西南行去,果然在下午见到一片沙漠,满眼的黄沙,无尽的沙丘。这时西北风吹得更劲了,风扬起沙子,吹在脸上手上,打得生痛,沙漠中无遮无避的,澳得根也不停留,虞大宏和安伽蓝从马上摔下来几次,眼看撑不住了,终于在天黑前看到前方隐隐有道起伏的山梁,有山,说明到了沙漠的尽头。澳得根带领着直奔山梁而去,不久就找到一个避风而且有水的地方。这一天走下来,就显出功力了,澳得根队中四人,除了澳得根本人脸色苍白呼吸短急之外,其他三人就像没事一样,商队这边,忠恕和宋念臣精力旺盛,而虞大宏和安伽蓝就如得了大病,下马就躺到地上,卧雪马尿了虞大宏一头一脸也没把他浇醒。忠恕和宋念臣急忙扎好帐,把二人脱了衣服弄进去,然后开始生火做饭,安伽蓝吃了两口饭就开始呕吐,虞大宏躺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咒骂,宋念臣拍了拍他,低声道:“大宏,你先闭嘴,听我说件事。”虞大宏长呼一口气,道:“说吧。”宋念臣道:“我有个感觉,快到地儿了。”虞大宏一惊:“真地?不是说还有两天路程吗?”宋念臣道:“老澳没说实话,可能明天一早就见着了。”虞大宏问:“不会看走眼吧?再走一天,我真要憋死了。”宋念臣转头问忠恕:“大勇,你怎么看?”这一路上,忠恕一直留意查看周遭的山川地貌,很少说话,听宋念臣问他,想了想道:“我看他们的食物吃光了,估计到补给地了。”虞大宏忽地坐了起来:“这些贼胡,真他妈奸诈,一句实话没有。”他也骂起胡人来了。宋念臣道:“老安,你还得吃些东西,咱们得计议计议了。这条道如此难走,可能是老澳他们探出的一条近道,来之前万均猜测宝石可能在金山附近,看这一路的方向,应该离金山不远了,如果明天真到了地儿,一切如老澳所说,咱们生意归生意,你们看准了,咱们就出手,看不上眼,最多白来一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得多个心眼,要记住路线,看好马匹,多备水粮,马不能卸鞍,胡人的东西不能吃,水不能喝,势头不对出手要狠,冲出来后约个地方会齐。大勇,你要多多照顾两个宝头。”忠恕点点头:“两个宝头最好不要分开,我一直守在你们旁边。” 当清晨来临,忠恕才彻底看清了周围的地形,他们扎营的谷地位于两条东西纵横的山脉中间,谷地呈喇叭型,越向西越狭窄,他们立足的地方只有二十多里宽,不知何故,谷中南北地貌迥异,南面是戈壁,北面却是草原,在草原与戈壁的分界处是一条蜿蜒的小河,南面的山上不见一棵树木,北面山峰较高,顶上树木茂盛,望不到尽头,这样奇怪的地形确实少见。虞大宏四处望望,道:“这么大的山,不会是金山吧?”宋念臣道:“真不好说,是金山又如何?”虞大宏担忧道:“金山是突厥源起的地方,它们的祖先曾在这里为柔然打铁,突厥兴盛之后,大可汗的牙帐东迁,据说为了防备有人破坏他们祖居地的风水,就把金山作为大可汗的直领地封禁起来,大可汗让萨满在四周布下禁制,任何进入的人都会受到诅咒。”宋念臣根本不信禁制诅咒这一套,道:“也许老澳他们藏宝的地方就是这里,别看了,先把水袋装满再说。” 澳得根那边收拾好毡帐,上了马沿着小河西行,越往西谷地越狭窄,戈壁不见了,河边出现了树木,走了三十多里后,谷地只剩下十多丈宽,澳得根停了下来,对宋念臣道:“柜头,就快到地头了,前面有骑哨,是朋友,大家不要紧张。”说完继续前行,转过谷口,忠恕发现前面竟然又是一个喇叭形的谷地,不知有多长,越往西越开阔,谷地里树木茂密,小河从林中穿过,澳得根沿着河岸慢慢前行。宋念臣低声吩咐道:“咱们走快些,与他们杂在一起,小心被打伏击。”四人催马赶上澳得根等人。 沿着小河走了半个多时辰,澳得根越走越慢,不时停下来听听动静,显得有些犹疑,虞大宏沉不住气,上前问他怎么回事,澳得根皱着眉头道:“过去这里一直有斥候放哨,今天不见一个人影,有些反常。”宋念臣仔细观察一下,又凝神听了听,道:“最近没有大规模的队伍来过这里。”澳得根也有同感,他和宋念臣虞大宏低声说了几句,众人都抽出兵刃,戒备着继续前行,不一会,前面出现一个蓝色的湖泊,小河就是发源于这里。澳得根勒住马,对宋念臣道:“柜头阁下,前边就到地方了,有一批史国族人,二十年来一直居住在这里。您可能不太清楚,这里是金山,沿着山谷向前百十里有个盆地,就是东西中三条商路会齐的地方,这条山谷是突厥人祖先居住的地方,除了萨满,大可汗不允许任何部落进入,更别说其它族人了。”宋念臣道:“这个我懂,我们保证守口如瓶,绝不泄露一个字。”澳得根道:“我相信柜头的信誉。”他带领大家继续沿着湖的北岸西行,不一会就看到了山谷中的毡帐,足有二三百顶,一个警戒的骑兵发现了他们,高声问话,澳得根用胡语回话,那边语气温和起来,估计是对接上了,此时从树林中闪出数个骑马的胡人,看来他们在来路上还是放了斥候的,但警戒点如此靠近营地,即便发现了敌人,想报警也来不及了。 走到营地前,只见许多人正在收拾毡帐,还有人在套牛车,一副要搬家的模样,这些人大多白皮肤高鼻子深眼眶,男人留着大胡子,女人捂着面纱,忠恕心想,澳得根来自史国,这些人是二伯的同胞,不知为什么会躲避在这里。澳得根不住向旁边的胡人问话,虞大宏轻声对宋念臣道:“有些不妙,这里出了事情,他们正急着离开呢。”宋念臣问:“出什么事了?”虞大宏摇头:“老澳也在问,那人让他去问老麻葛。”忠恕心里一动:麻葛不是祆教的祭司吗? 众人被带到一个白色的大毡帐前,忠恕现在已经了解,要辨别谁在草原上地位高,就看毡帐的大小与形制,地位越高的人,毡帐越是高大,上面的窗户和装饰就越多,这顶白色毡帐在谷中最为显眼,应该就是麻葛的住帐。毡帐的门开着,众人下了马,一个绿眼睛白头发的胡人迎了出来,澳得根上前与他抱在一起,二人彼此亲吻了脸颊,澳得根向他介绍宋念臣等人,那老麻葛上来与宋念臣抱了抱,然后热情地把众人让进帐里。大帐很宽敞,众人坐下,澳得根就问老麻葛为什么要迁营,老麻葛看了看众人,神情悲伤地说一通,虞大宏轻声道:“他们被突厥人发现了,必须尽快迁走。”澳得根也很紧张,立刻问怎么回事,老葛麻解释道,就在十天前,谷里来了十几个突厥人,很轻松地将把守在谷口的斥候制服,让他们带领着来到营地,这些人也不问罪,吃了点东西就又向西走了。 澳得根紧张地问:“那是些什么人?”老麻葛摇摇头:“肯定是突厥人,话很少,为首的是个老人,很有威严,我听女孩叫他师父。”澳得根听到其中有个女人,问:“什么样的女人?”老麻葛道:“不清楚名字,长得像花仙子那样美丽,面庞像月亮般皎洁,眼睛像湖水般清澈。”忠恕心里一动:这不正是自己想用来形容宝珠的话吗?他站起身来,右手比到自己的眉心:“那姑娘个子这么高,头发用一个绿玉环束在脑后。”老麻葛点点头,疑惑地看着忠恕。突厥人男男女女都披散着头发,萨满也不例外,很少有像宝珠那样束发的,那个绿玉环更是仅见。宋念臣问道:“麻葛见到有人持着法器吗?”老麻葛不明所以,澳得根解释几句,老麻葛回忆一下,道:“有两个人的腰带上系着小铜铃。”忠恕心念宝珠,冒冒失失地一问,竟然证明宝珠也到了这里,她是萨满教的乌兰,她的师父,就是神秘的萨满教主大萨都,大可汗会兵时没见到萨满教的重要人物,想不到他们到了这里。澳得根看宋念臣等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们认得这帮突厥人,急问是些什么人,宋念臣犹豫了一下,道:“这些人可能是萨满教中的重要人物,那老者极可能是大萨都。”大萨都何许人,澳得根可是一清二楚,他心头巨震,忙向老麻葛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 老麻葛想了想,把当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他们离开史国后,一路流浪,无意中闯进了金山,因为有突厥的禁令,其它部族都不敢靠近这里,这二十年来,除了澳得根的胡人商队,一直没人发现他们,山谷里可以渔猎,可以放牧,生活还算富足安定,但他们依然不敢放松戒备,在谷口一直布置有斥候,一有警讯,所有人都会尽快撤走。那天他正在逗小孙子,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惊叫声,他忙把小孙子藏到案子下,用毯子盖住,出门一看,只见布置在谷口的斥候被一帮突厥人押着进了营地,一些青壮想上前解救,都被突厥人使妖术给定住了。那些人来到大帐,他吓得不敢乱动,突厥人倒没施暴,只是让他准备食物,他们匆匆吃过就离开了。 他们有十二三人,却带了三十匹马,五只骆驼,驼峰上有几个驼包很是奇特,里面好像装着铁铲一类的东西,怕伤到驼背,特意用厚厚的羊皮垫着,还有几个很厚的马包,里面好像是皮裘,那老者持了根黑手杖,其他人都带了兵刃,他们吃完食物,收回妖术就走了,有两个胆大的族人悄悄跟着他们,发觉他们一直向西出了山谷,向盆地方向走了。 分别一个月后,终于知道了宝珠的行踪,忠恕心头砰砰狂跳,恨不得立刻追去看她一眼,转念又想,宝珠是萨满教中的大人物,跟随着大萨都出现在这里,他们缺席可汗会兵这么重大的活动,一定有机密而重要的行动,他又想到了老阿,于是又问老麻葛,那些突厥人中,有没有老阿样貌的人,老阿的模样极易分辨,很少有与他面相相似的。老麻葛点点头,他很是吃惊,不清楚忠恕怎么会知道有这人,宋念臣也吃惊不小,见忠恕不解释,强耐着不问。 澳得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对老麻葛道:“那些人一定是偶然路过这里,有更大的事情要做,不是为你们而来。”老麻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犹豫了几天,加上和你有约定,不然当天就要走了。”澳得根苦笑道:“你们离家二十年了,一路奔波流浪,还能走到哪去?”老麻葛道:“大家都想返回故国,又怕国王不肯饶恕我们。但在外面飘来荡去的,总是被外族欺负,既不能战,又不能养,死去的远比生育的人多,最后终究是死在他国,遗恨望乡。我老了,没几年活头,早想着回去,杀头也能埋在父母身边,魂魄与家人相聚,但这些年青的子弟们可不行啊。” 忠恕听说老麻葛他们离开故国二十年了,又想到一事,向老麻葛施了一礼,问:“我有些冒昧,想请问麻葛认识屈由那王子吗?”老麻葛霍地站了起来,满脸激动:“当然认得,王子殿下是我的主人,当年我们一起离开的史国。”忠恕这时清楚了:这些就是当年跟随二伯起事争王储之位的人,事败后逃亡到此处,他问道:“麻葛是否认识一个叫巴尔得的人?”老麻葛眼睛都睁圆了:“我就是巴尔得,那是我的原名。”忠恕也疑惑:“阿伍德大麻葛说巴尔得被国王抓了起来,修书一封,叫屈由那王子去救他。”老麻葛反应不过来:“阿伍德是谁?王子殿下在何处?” 宋念臣见忠恕不断问来问去,竟然都与这老麻葛相关,非常吃惊,澳得根则显得有点紧张,老麻葛激动万分,抓起忠恕的手频频摇动,忠恕不善于应付,很为难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宋念臣是见过世面的人,对忠恕道:“大勇,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先出去,你和麻葛单独说。”老麻葛连忙摇手:“澳得根,你和朋友们去取宝石吧,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我这里有懂汉话的人,我和这位朋友出去说。”忠恕看了看宋念臣,至此他已经相信澳得根所言是真,不会有什么花招,宋念臣眨了眨眼,表示明白。老麻葛也不理会其它人,拉着忠恕来到另外一个毡帐,忠恕感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显然太过激动。一个青年胡人走了进来,用汉话向忠恕问好,原来他是老麻葛的孙子,懂一些汉话,忠恕就把如何认识二伯,阿伍德如何来到寺中,二伯受伤,最后出家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不敢泄露史胡子的行踪,没提阿波大寺或朝阳宫的名号,只是说在大唐的一个道观中。 老麻葛还不知道老国王已死,储君继位,看来澳得根并没对他讲实话,二十年了,第一次听到故主的消息,哪能不激动,当听到史胡子为了他要冒死回国,老麻葛涕泪纵横,放声痛哭,那青年扶着他,也是泪流不止,忠恕一向心软,不由自主陪着他们流泪,这些人颠沛流离,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归,苟存于世,确实引人同情。老麻葛哭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叹了口气,道:“听到王子殿下的消息,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能跳脱尘世的纷扰,入教修行,实是上天赐予恩德。在垂死之年知道王子还在记挂着我,我死有何憾啊!”他抹了一把泪,指着自己的孙子道:“可是这些孩子应该如何办呢?起事时他们还没出生,不应该因为我而受连累啊。”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忠恕想到一事,道:“屈由那王子曾经提到一块玉佩,名叫聚魂,是贵国传国之宝,他托付人转交给你们,说只要新国王得到这玉佩,就可能宽恕和特赦。”老麻葛眼睛睁得好大:“我确实听过这种说法,如果有聚魂,新国王就是不赦免我,也不会治他们的罪。”他们指的当然是他的子孙辈。忠恕道:“我刚才向您打听的那个萨满,名叫阿多让,是教中的苦行使者,他曾和王子殿下一块修行,王子殿下就是委托他把玉佩交给你们。”老麻葛仰头沉思,道:“现在回想,那位使者看我们的神情确实有些不同,其他人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只有他四处张望若有所思,没一点敌意,或许已经知道我们是王子殿下的族人。可应该如何去找他呢?”忠恕想了想,道:“以他的阅历,一定会怀疑你们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办完事情,可能就会到这里找你们。”老麻葛点头认同,忠恕道:“如果等不到他,你们可以去于都斤山萨满教的圣坛找他,他一定会帮你们的。” 老麻葛向忠恕躬身行礼:“衷心谢谢阁下的指点,愿光明神保佑您平安!”忠恕忙还礼:“麻葛不要客气,王子殿下就像我的父亲,他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老麻葛双手握住忠恕的手连连点头:“亲人!亲人!”忠恕道:“麻葛,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去看望同伴了。”老麻葛拦住他,问道:“阁下,您一定不是贪图宝石的人,为什么与他们在一起呢?”忠恕只得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老麻葛点点头:“澳得根是我们的族人,也是我的朋友,但您是我们的亲人,有件事请您记住,这些宝石可能给您带来灾祸,一定要远离它们。”忠恕奇怪:“为什么?”老麻葛道:“这是宝石的原主波斯商人拉铁摩尔说的。”忠恕问:“您见过波斯的宝石商人?”老麻葛道:“今年第一次见到。澳得根的商队每年都会经过这里,去东边的突厥部落过冬,收购毛皮后在这个季节折返西域。今年雪还没消,他突然提前回来,还带了三个波斯商人,为首的就是拉铁摩尔。这人好像疯癫了,天天搂着一个袋子喃喃自语,他的同伴说在营地过冬时,几个队友得疯病死了,拉铁的儿子也死了,他受了刺激,说话就不利落了。同伴们架着他东去,想与汉商会面,在路上看到一个突厥的可汗,那人曾经在商路上劫掠宝石,有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藏在骆驼下装死才躲过一劫,见到这个人,他不敢再往东去,不顾同伴劝阻,执意返回波斯,正好遇到了东去的澳得根,澳得根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忠恕这才明白澳得根为什么不带着宝石去交易,原来是怕被一个突厥可汗盯上。那个劫掠宝石的突厥可汗又会是谁呢?突厥除了大可汗颉利,还有十个本部小可汗以及十多个他部可汗,颉利下谕保护商队与贸易,当然不会去抢宝杀人,不知是哪位小可汗违背大可汗的命令,偷偷做下此事。 老麻葛道:“我们躲在这里是很隐秘的事,只有史国商队知道,一旦被突厥人发现,绝对会屠尽我们,我就怪澳得根多事,可他信誓旦旦向我保证,拉铁绝对可靠,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想打宝石的主意。商人有商人的道德,只要他不出手伤人,我就不去管。那拉铁一直喃喃自语,说不应该买蛇珠,现在应了诅咒,儿子死了,没脸回国见妻子,澳得根日夜陪着他,把他哄得晕呼呼的,最后也不管是否亏本,拿了一袋子金币,留下宝石就走了。澳得根也不敢带着宝石东去,就把它留在我们营地,约好日子来取,这才去参加可汗会兵。”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5章 忠恕心道拉铁他们肯定不是因为宝石的诅咒而发疯的,那又是因为什么?这些事情恐怕找不到原因,要不要阻止宋念臣他们交易呢?他心里犹豫不定。 老麻葛看了看忠恕,道:“如果阁下不能阻止你的朋友买进蛇珠,就请您离他们远一些,那些炫目的珍宝一定被魔鬼诅咒过,如果没有光明神的祝福,它的主人是要被祸的。”忠恕虽从小在道观长大,却根本不信诅咒福报这些神话,世上流传的所谓诅咒,无非是因宝石太过招眼,引起别人的觊觎,奸小之人就使尽阴谋手段来夺取,因此生出许多事端。他不好当面拂违别人的好意,谢了老麻葛,道:“我一定小心。” 等忠恕和老麻葛回到毡帐,一看在场所有人都是笑意满脸,就知道他们的交易达成了。虞大宏笑得最是灿烂,脸都有点歪了,看来那颗鸽血红不仅是真的,而且品质还超出他的想象。 离开山谷,澳得根领头返回商队营地,老麻葛执意相送,直送出谷口三十多里才依依告别。按照交易的规矩,宝石现在应该还在澳得根身上,澳得根与宋念臣回程走在一起,怀疑一切是商人的天性,宋念臣对澳得根的疑心虽然减轻不少,但还始终保持着戒备。 与老麻葛分别不久,宋念臣就想单独询问忠恕,但澳得根一直粘着他,始终不得机会,一直到晚上进了毡帐,忠恕这才把老麻葛的话悄悄告诉了宋念臣三人,三人听完都陷入深思。安伽蓝首先道:“这个蛇珠既然被诅咒过,咱们还是放弃吧,最多赔他们点违约金,总比被恶魔缠身强。”虞大宏看看宋念臣,道:“柜头,我知道您不信这些,但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许多谶言传着传着就成真了。”宋念臣问:“两位宝头的意思是放弃?”虞大宏不直接回答:“柜头,这颗蛇珠太震撼了,像神话一般,真应了那句话:一颗红色,就像凝固的火焰,展现天地万物之优美。它已经深刻在我脑海,一辈子都会清晰,要不要都无所谓了。”安伽蓝也道:“景教有一句教义:只有智慧的价值超过宝石。看见这颗蛇珠,我的智慧已经被它吸走了,只有柜头您才能定夺。”宋念臣和这两个胡人长期相处,深知他们的秉性,一听说被诅咒过,他们看见宝石时的狂喜与占有愿望消退了,但又怕让他们赔出全部违约金,就想让宋念臣拍板接下宝石,独担诅咒,那么出手后的利润,他们也能分一杯羹,如果诅咒成真,就应在宋念臣身上,所以就推让宋念臣定夺。宋念臣能在这艰险万分的商路上行走二十年,自有他的绝活,哪是轻易就被套住的,他不说退也不说接,道:“睡吧,明天还得赶路。”虞大宏还想说些什么,但宋念臣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回程没有再走原路,澳得根带着走了一条新路,一行人一直在沙漠、戈壁与草原的边缘行走,比来时轻松多了,每天都能找到补水的地方,不时在远处草原上出现星星点点的毡帐,看来突厥西部并非全是荒漠戈壁,只是这里的草原比之于都斤山脚下显得狭窄而贫瘠,容纳不了大的牧群。澳得根有意在来时走最艰难的路途,可能是想给宋念臣等人以震撼,以提高宝石的价格。忠恕一直观察着沿路的情况,去金山的那条路,无水无草无人居,根本不适宜大军行走,必须避免误入其中,即便是回来经过的荒漠草地,小队轻骑带足水粮,也许可以在两天内穿过,如果是大军出征,有辎重和器械,费时至少增加三倍,如果地形不熟走错了路,再遇到风雪,就有可能被困在其中。 澳得根四人始终与宋念臣等人杂在一起,看来他对宝石的安全很是在意,在出手之前,绝不敢稍为大意。晚上扎好帐,虞大宏还想讨论宝石的事,宋念臣仍是装睡,虞大宏辗转反侧,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五天后回到营地,安伯等人喜出望外,没想到他们提前回来了,草原上的突厥人已经全部南下,商队没有了屏障,柜头又不在,每天都很紧张。宋念臣忙着去洗脸,虞大宏悄悄把安伯拉到一边,把一路上的经历讲了一遍,特别讲了宝石被诅咒的事,安伯淡淡地道:“听柜头的吧。” 第二天一早,澳得根又是孤身一人到访,来意当然是要让宋念臣履行承诺,宋念臣这边除了西行的四人,就是加上了安伯,澳得根面对着五人,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也不说话。虞大宏首先责问他:“阁下,这些蛇珠被诅咒过,为什么您不告诉我们呢?”澳得根笑了笑:“宝头,难道您不知道它们的来历,没听过它们的传说吗?它是火神的宝藏,是被偷到人间的,路人皆知,还用我告诉您吗?”虞大宏道:“这些诅咒流传千年,应验的没几个,您没告诉我拉铁应了诅咒,儿子死了,他也疯了。”澳得根笑道:“这就是我应该恭贺您和柜头的缘由,这个诅咒每应验一次,至少会间隔百年,你们可以放心持有了。”虞大宏责问道:“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见过吗?有记载吗?无凭无据,哪能作准?”澳得根反问:“那些被诅咒的人,还有拉铁发疯的事您亲眼见到了吗?”虞大宏被他驳得无言以对。 澳得根看看宋念臣,道:“柜头,大勇和老麻葛见了面,您肯定也知道这些宝石是我合法取得的,非偷非抢。同去的三位,都是我最为信任的人,他们一路上没说话,将来也不会就这些宝石说半个字,这些请您放心!”宋念臣道:“我相信以阁下在商路上的信誉,一定说到做到。”澳得根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羊皮纸递给宋念臣,道:“柜头担心的,可能是这个事情。”宋念臣接过,只见纸的上部用胡文写了几行字,下面是一个人的画像,他递给虞大宏,虞大宏看后翻译道:“这是写给突厥大可汗的告密信,说下面这人领头袭击了波斯商队,抢掠了宝石,杀死了商人。”澳得根道:“这幅人像是拉铁的同胞画的,他就是在东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人,所以才吓得退了回去。”安伯问:“拉铁没说这人是谁?”澳得根摇头:“他也不认识,肯定是突厥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好像是个可汗。”虞大宏疑惑地问:“他都疯颠了,疯子的话也能信?”澳得根笑道:“可能是他疯后看错了,也可能完全是他臆想的,反正他疯言疯语的,前后话都不搭。”打消别人疑惑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也不断提出怀疑,看来澳得根深谙此道,安伯接过羊皮仔细看了看,他认识不少突厥的大人物,也没见过与这人面目相似的。忠恕不想过多参和商队生意上的事,就有意呆在角落里,听他们说话。 澳得根道:“柜头,行脚,我的话讲完的,履不履行承诺,我等您们一句话。”宋念臣看了看虞大宏和安伽蓝,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那是虞大宏和安伽蓝撺掇着要去看宝石时立下的放弃商队押金的字据,宋念臣把纸撕碎,对二人道:“咱们是生死相随的一体,不会因福祸而相背。二位宝头,我想以三成皮货吃进这些宝石,不知你们有何高见?”那些押金价值不低,宋念臣不仅不收押金,还愿意独自承担被诅咒的风险,虞安二人非常感动,齐声道:“一切听柜头的。”忠恕心道只要这两个胡人还有良心,这一辈子都会感谢宋念臣,宋念臣虽然损失了一些钱财,但收买了人心,仅这份心计和肚量,就非一般人可比。 原来的约定是换一半皮货,现在变作了三成,宋念臣向前伸出手,澳得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来和他一拍,这笔交易就算达成,二人约定了交货时间,澳得根起身走了。 商队整理好货物出发,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胡人已经在两天前出发西去了。比之于来时,商队多了几十匹马和骆驼,但成员还是那么多,宋念臣商队的最大特殊之处就是人员非常精干,一人多职,系马们兼任驮夫,照料牲畜整理货物。来蛮还在前面举旗,达士可领着一众系马前后照应,可能是因为怀揣着那颗鸽血红的缘故,宋念臣一直走在商队的中间,不在前边引路了。 商队出发不久,忠恕就发现这不是他们来时的路线,去冬北上时,是从幽州转向辽东,从辽东转向西北,然后再向北到达于都斤山,绕了许多大弯,现在则一路向南,如果不变道,四五天后就会看到沙漠,这当然是返回大唐的捷径,回去的通关宋念臣必定早就打点好了,这些毛皮销向哪里,宝石卖给何人,他心中有数,自不用说。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 冬天来时,宝珠受了伤,忠恕全部的心思都系在她身上,现在没了牵挂,就细心探看着沿途的一切,尽量把路线和景物记在心上。可一天不到,他就发现这样做毫无用处,除了回望于都斤山,尚能看到北方淡淡的一条墨痕,前方和左右除了草原还是草原,一点标志都没有,不熟悉草原的人根本无法辨识方向。宋念臣和来蛮他们,全是依仗着马来引路,这些马拐来拐去的,走了这么多的行程,又是如何辨别一个特定的方向呢?忠恕想不通这些,心道当商队进入大唐,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的马全部留下。 只向南行走了一天,草原上的景物与于都斤山脚下就大不相同,天气渐暖,草芽渐高,不时见到成片的牛马羊群,与西部荒漠更是迥然不同。突厥人看到商队的旗帜,都远远躲开,不来骚扰,系马们来回奔驰,尽情在草原上放纵。宋念臣和安伯虽然不约束大家,但明显看出他们心里并不轻松,草原上一切都变幻莫测,他们肩负商队安危,一直小心翼翼。 南下的第三天中午,天空放晴,阳光把草原照耀得色彩炫艳,白云飘飘,仿佛伸手可探,这四个月来,除了风沙就是暴雪,天空就像被麻絮捂住了一般,难得看到一会太阳,现在沐浴着温暖阳光,听着阵阵驼铃,嗅着青青草香,感觉无比地惬意。忠恕此刻真正有了体会,为什么突厥人把太阳当作最大的神灵,他把脸朝向太阳,沐浴着神的光辉,心想宝珠如果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一定又要劝说加入萨满教了。 正在忠恕陶醉之时,只听达士可惊叫道:“柜头,看西面!”众人都向西方打量,只见草原尽头扬起大片的烟尘,正向东边滚来,忠恕一看就知道,西边有战场,战阵正向这边移动。宋念臣大叫:“布围!布围!”领先的来蛮立刻折了回来,达士可指挥着系马们把骆驼头向外紧密围成一个圈子,把马匹赶到圈中,将骆驼的缰绳全部串在一起,然后命令它们卧倒,所有人都站在圈内,除了来蛮高举着大旗骑在马上,其他人全部下马,抽出兵刃注视着西方。 西边的烟尘越滚越近,已经能听到阵阵的厮杀声,宋念臣高声吆喝道:“大家注意防护,别被流箭伤了,一会突厥人冲过来,就是刀剑加身也不能还手,谁出手,谁的份钱充公,家人也得不到抚恤!”达士可等人纷纷找东西挡在自己向前,以防被流矢射中。战阵逼近,大地抖动,已经能看清双方的旗帜,安伯站在忠恕身边,低声道:“是突厥在围剿敌人,一会看柜头的指挥,别乱出手,一定要保护好柜头。” 喊杀声越来越近,战场上只剩下突厥的旗帜,显然敌方的阵势已经崩溃,一顿饭功夫后,忠恕看清了战场的情形,一群穿着褐色衣甲的骑兵,正在拼命抵抗着身着黑衣的突厥骑兵的攻势,掩护一些骑马的老幼向这边逃跑,这些人离驼阵越来越近,安伯小声道:“好像是柔然人。”宋念臣叫道:“大家不要慌,听我的号令!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进来!”商队受突厥大可汗的保护,当然不能庇护突厥的敌人。 前面逃跑的人远远地就发现了商队的驼阵,一看到狼头旗,以为是突厥布置在前方的阻兵,都转向北方跑去,有几个骑者可能被后面的追兵逼急了,慌不择路,直奔着驼阵跑来,到了近前一看不是突厥兵,下了马就往圈子里跳,宋念臣大叫一声:“把他们扔出去!”一个人跳进驼阵,挥手大喊,也听不懂叫些什么,达士可抓住他的手臂,猛力一挥,把他摔出驼阵,系马们纷纷出手,把跳进圈子的人都扔了出去,他们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跑,这时突厥骑兵已经追了上来,张弓放箭,众人都被射倒。 这时只见一个女人骑着一匹大青马,怀里抱着两个小孩子跑了过来,几个突厥骑兵挥刀在后追赶,那女人一直扭头看追兵,信马由缰,直直对着驼阵奔来,冲到近前,大青马被卧倒在地的骆驼一绊,连人带马一下子飞入了驼阵,正面的秦长儒看来势太猛,忙向一边闪开,宋念臣抢上一步,抓住那女人的衣领一挥,一把将她摔了出去,安伯则一手接住一个小孩,抬手将他们扔到北面,他的手劲很是软和,两个小孩落地都还站立着,但显然已经吓懵了。那女人刚爬起身来,一个突厥骑兵已经赶到,手起刀落,把她脑袋砍掉半边,鲜血喷了前面的张健一脸。那骑兵砍倒女人,并不进犯驼阵,勒马挥刀,向那两个小孩跑去,那两个孩子看到母亲被杀,吓得胆都破了,呆站着动也不动,眼看两个孩子也要脑袋落地,忠恕血往上涌,正想出手,猛听一个人大吼道:“狗贼看我!”只见苏奴儿飞跃起来,身在空中,已抬手发出一箭,那骑兵的脖子被箭射穿,哼也不哼,一头栽下马来。苏奴儿脚一沾地,双腿一撑,身子飞起,正好落在那骑兵的马背上,他弯腰抄起一个孩子放在胸前,又去抓另一个小孩,这时其他的突厥骑兵已经追来,举刀向他背上砍去,苏奴儿不及抓人,回手用弓把刀挡开,两个照面,弓就被刀砍断,他顺手一扔,半截弓背打在一个突厥骑兵的脸上,那人大叫一声,捂着脸跑开,只这一耽搁,十几个突厥骑兵已经围了上来,苏奴儿拨马转了一圈,没能跑出去,忠恕再也无法忍耐,大喝一声,飞身扑出,挥拳击倒一个突厥骑兵,顺手抢过刀来,在马背上横纵跳跃,刀如光练,寒风扑面,围着苏奴儿的骑兵顷刻间被他砍翻一地,后面的追兵见他如此神勇,吓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上前。忠恕把另一个孩子抓到身前,对苏奴儿大叫:“快走!”苏奴儿抢过一把弓来,重新跃上马,忠恕向宋念臣这方一拱手,跟着苏奴儿向东跑去。 宋念臣这会都呆住了,万没想到最让他放心的苏奴儿会违抗命令冲出去救人。忠恕的激动早在安伯的意料之中,只是他身手远逊,等他伸手去拦时,忠恕已经身在半空,转眼之间把突厥人砍倒一地,和苏奴儿一起如狂飙般跑远了。宋念臣惊恐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商队受大可汗的保护,突厥本部和受突厥辖制的部落都不得为难商队,但商队不能结交突厥的敌人,更不能与突厥人为敌,现在商队的人把附离砍倒一片,是他们先毁了誓约,而且凶手又逃离,一会突厥人杀上来,这么大的商队,跑也跑不了,打又打不过,只有引颈受戮,虞大宏和安伽蓝脸都吓白了,身子直抖,宋念臣恨不得自己也骑马跑掉。这时突厥大队已经把敌人斩杀殆尽,涌过来把商队团团围住,宋念臣心如死灰,不知如何言语,还是安伯冷静,扯住他的手摇了摇,轻声道:“这时不能慌,一会我来应付。” 忠恕和苏奴儿各抱着一个孩子打马狂奔,也不管前方是什么方向,苏奴儿一边跑一边叫:“大勇,我果然没看错你。”忠恕也没想到沉默寡言的苏奴儿如此血性,问:“应该往哪走?”苏奴儿一扭头:“估计哪也去不了。”忠恕扭头一看,只见突厥骑兵已经呼喝着追上来了,为首的打着黄旗,知道这些是突厥最精锐的黄甲附离,他们不断发出呜呜嘟嘟的鸣叫声,传得非常远,而前方也有呜呜的叫声回应,可能是在传送围堵讯息。忠恕和苏奴儿座下是普通的驮马,又带着一个人,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如果被围上,再想跑就不可能了。忠恕微一思索,叫道:“苏小弟,你带着他们向东南走,走一个算一个,我去阻挡他们。”苏奴儿也不客套,接过忠恕递过的孩子放在身前,打马向东南跑去。 忠恕怕突厥人分兵追赶苏奴儿,拨转马头迎了过去,离得三四百步,抽弓搭箭,把为首骑兵的坐骑射倒,这是候君集传他的诀窍,突厥人只要落了马就毫无战力,倒下的马匹还能阻挡后面的马队,果然那死马又把后队的三匹马绊倒,忠恕不停手,连发十箭,箭不虚发,射倒了十匹马,突厥追兵见他箭术如此了得,散开队形闪避。距离他们二百步,忠恕停了下来,扭头看看苏奴儿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就拨转马头向北跑去,附离们紧紧追着,不断放箭,忠恕只剩下三枝箭,跑出一段回身放箭,射倒首马,然后再跑一段,那些附离知道他箭不多了,紧追不舍。此时一排黑衣骑兵从西北方斜插过来,在前方扎好了阻截的架式。 忠恕手中还有最后一枝箭,如果他向两侧转向,突厥人迟早也会追上,于是心一横,对着前方的拦截骑兵冲了过去,距离二百步,对方开始张弓发箭,忠恕用刀拨掉正对马头的来箭,马前腿还是中了两箭,好在扎得不深,那马已经被忠恕催得进入癫狂状态,也不知道痛,直直向前冲去,忠恕侧身捞住两枝射来的箭,反射回去,对方二人落马。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7章 前方的附离见如此密集的箭雨竟然没把人射倒,反被他射死两人,不由得一阵慌乱,只在这一转眼间,忠恕已经冲进五十步内,再近二十步,他就可飞扑过去,冲入突厥的队中,没了弓箭之利,数十突厥骑兵拦不下他。忠恕刚要腾身,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知道有一枝劲箭对着后心射来,不及回身,长刀向后一划,只听铮地一声,箭被拨落了,刀尖竟然被震得乱晃,忠恕心里一惊:这箭手好重的弓劲,不等他细想,又一声尖叫响起,忠恕一听声音就知道要坏,对方见他划开一箭,后一箭就射向马臀,噗的一声响,坐下马猛一仰头,然后轰地侧倒下去。忠恕身子向前腾空而起,此时距离当面的突厥人已经不足二十步,他连续两个跃纵,冲到突厥人面前,挥刀把当面的骑兵砍到马下,翻身骑到马背上,旁边的突厥人吓得哇哇大叫,四散跑开,忠恕刚想拨马,只听又是噗的一声,座下马猛地一跳,屁股向地上歪去,忠恕只得跳到一边。这时一群突厥骑兵从后追了上来,前边竟然有两条灰狼,跑得比马还快,当先的骑兵一抬手,忠恕听到一声锐响,忙向旁边一闪,一枝长箭擦着鼻子飞过,刚才就是此人连续射死了两匹马,忠恕从地上捡起一张弓,对着他还了一箭,那人一听呼啸声,来不及再射,用弓一挡,把箭拨开,这边忠恕再发两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射人下射马,那人拨开上面的箭,下面的一箭直贯坐骑前胸,那马前蹄一扑,把人摔了出去,只见那骑手在空中身子一扭,稳稳地落在地上,忠恕心里一惊:这人武功不低啊。 就在此时,那两条狼已张嘴扑了过来,疾如迅雷,忠恕扔了弓箭,挥刀撩划,只听几声嚎叫,两条狼被砍成了四截,飞落在几丈外,鲜血撒了忠恕一身。对方那箭手落地,双手连发,又是两枝箭射向忠恕,忠恕有意与他比试,也是连发两箭,然后猛地伏到地上,只听吱的一声,一只箭从头顶闪过,他刚想抬头,只觉得右侧有东西一闪,不及细想,身子向后一仰,一枝箭从鼻端飞过,忠恕大骇:那人第二枝箭明明射向自己正面,哪知道竟然转个弯从右面飞到,这人箭术比自己高明太多了。忠恕射出的两箭也被那人躲了开去,却把他身后的马射死,那人大喝一声:“好箭法!” 突厥骑兵从四面围了过来,因为害怕忠恕的箭,均是远远地围着不敢靠近,一个头领吆喝着众人举弓,准备一起放箭,忠恕眼光急扫,想寻找躲避之处,就在这时,突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啊啊啊,我的闪电!”忠恕向南望去,看见有一杆狼头大旗从南面飘扬过来,大旗之下,一个身穿绿袍披散着头发的胡女用马鞭指着忠恕狂叫:“快!快!拿下这汉狗,挖他的心,踢他的头,给闪电报仇!快!”周围的突厥人本想乱箭射死忠恕,听她这样命令,都放下了弓,十几个勇士跳下马来,排成一列,持着刀向忠恕逼来。 忠恕手里只有一枝箭,待到突厥人走近,拉满弓对着中间一个高个子当头射去,那人应声而倒,其他人则脚步不停,待到离忠恕四五十步,齐声呐喊,挥刀扑了过来。忠恕手中的长刀已经卷了刃,他不待突厥人扑近,挥刀迎上,转瞬之间把当先的突厥人脑袋砍掉,抢过刀格开身后袭来的双刀,身体下窜,把擦身两人的双腿砍断,那二人滚倒在地上嚎叫,忠恕展开身形,把出家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片刻之后,身边像落了一场血肉之雨,扑来的十几个突厥人只剩下两个还站立着,二人均眼露惊恐,双腿打颤,持刀护在胸前,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回。忠恕正要上前结果了这二人,只听胡女那方吹响号角,那二人听到,转身就向回跑,忠恕也不追,留着吓破胆的敌人,比杀了他们更能震慑对方。 忠恕这一番砍杀,真地把突厥人惊呆了,这些人皆是附离中的精锐,杀人如家常便饭,但见有人比他们更加凶悍,以为是恶魔现世,无不惊骇,那胡女好像也被吓住了,没再叫嚷挖心吃肉。这时四面已经被突厥人围住,忠恕想突围可谓难上加难,只要突厥人一起放箭,任他如何闪躲,最后终要被射成刺猬,唯一的办法,是冲向大旗,那胡女看来是个重要人物,只要制住她,以她为要挟,也许还有一丝脱身可能,但这中间百十步的距离如何扑过去?他暗暗后悔,刚才不应一味斩杀,而是应该与敌人夹杂在一起,把他们驱赶向大旗的方向,让其他人不敢放箭,出其不意把敌酋制住,现在突厥人吓怕了,再也不会一拥而上。 正在忠恕设想计策之时,只听周围的突厥人齐声欢呼起来,好像又有重要人物到了,他只见三个人骑着马并排从后阵走了出来,向那胡女行礼,那胡女用马鞭指着忠恕叫道:“要活的!押这人跪到我面前!”三人中间的那位一躬身:“谨遵命令!”然后与两位同伴跳下马,束了束腰带,迈步向忠恕行来。忠恕见这三人都穿着青布长袍,用布带扎住头发,没持兵刃,也不像附离那般披着衣甲,装束打扮不似普通突厥人。 三人步履沉稳,不急不徐走到近前,站立成三角,把忠恕围在中间,当面的那个突厥人与忠恕年纪相当,面目英俊,身材挺拔,丰神秀逸,是突厥人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左侧的那个身材略矮,很是壮实,一双鹰眼亮得放光,右侧那位身材高瘦,双臂像猿猴一样长,两只手掌又宽又厚。这三人气宇轩昂,当面那美男子更是英气逼人,一看就是武功高手,忠恕经过连番砍杀,内力消耗不少,这时抓紧大战前的片刻,运息调整。当面那美男子向忠恕一抱拳:“在下达洛,请教壮士大名。”行的是汉礼,说的是汉语,口音很纯正,忠恕抱拳还礼:“在下段忠恕!”回的是突厥话,他本想报名赵大勇,但一想到可能连累宋念臣和商队,所以用了本名,以与商队撇清关系。达洛道:“原来段壮士会突厥话,很好!”他分别指着那鹰眼郎和长臂猿介绍道:“这位是歌罗丹,这位是努失毕。”达洛介绍时,那二人都抱拳行礼,忠恕也抱拳回礼。达洛道:“福特勤殿下命令我们三人生擒阁下,刚才见识了段壮士的武功,我们自思一人难以完成使命,只好三人合力,请恕我们群殴了。”忠恕心里吃惊:那个驱狼胡女竟然就是宋念臣和安伯尊敬有加的福特勤,这太出人意外。 达洛道:“我们怕伤及壮士,不能达成特勤的命令,不敢使用兵刃,段壮士尽管用刀。”忠恕把刀一扔,心道这人真会假惺惺,倒要看看你们三人到底有何本领能生擒我。达洛一拱手:“得罪了!”呼地一掌向忠恕面门击来,拳未到,劲风已像剑尖一般刺来,忠恕有心试他内力,不避不闪,右掌击出,砰了一声,掌掌相对,二人各退半步,心里都是大惊:对方使山居掌法,用清宁生内力!还没等忠恕站稳,侧后的歌罗丹和努失毕已经攻到,歌罗丹使掌,努失毕使拳,忠恕侧身一闪,左手神仙指点歌罗丹的眼睛,右脚飞踢努失毕腹部,都是后发先至,攻其必救,同时右手出拳,攻向达洛,一转眼间击出三招,分攻三人,达洛叫声:“好!”右拳直击,想与他再拼内力,忠恕不待拳到,抽臂反攻歌罗丹,歌罗丹不敢单掌迎击,双手合十,接了他一掌,四人斗在一起。 突厥人擅长弓刀马术,对这样的步战特别是群战看不太懂,但刚才见识了忠恕如恶神一般狰狞的刀法,都知道此番格斗的凶险,开始时还呼喊着为自己人加油,但见忠恕以一敌三,攻多守少,己方三人一味防守,被忠恕压着打,都开始担心起来。 忠恕表面上占了上风,却越打越惊心,达洛内力雄厚,武功与他一个路数,山居掌的功夫很是纯熟,歌罗丹和努失毕身法怪异,可能是萨满教高手的传人,三人此时只守不攻,当然是想先摸透他的武功底子。这几个月来,虽然风雪苦寒沙尘扑面,环境艰苦,但忠恕勤修不辍,内力比在祁连山之时精进不少,他心目中一直以吉文操和武显扬为对手,虽不知道现在清宁生达到了第几重,自忖内力已不逊二人太多。遗憾的是自进入突厥后,一直没机会与高手过招,临敌经验不足,今天的局面很难应付下来,二十招后,忠恕就知道这样难以取胜,这三人明显常在一起合战,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有击倒其中一个,破了他们联手才有胜望,三人之中歌罗丹武功稍弱,忠恕就以三分功力虚攻达洛和努失毕,七成功力实打歌罗丹,但这歌罗丹看着憨厚,实则滑溜,抵敌不住就向后退,绝不硬拼,不等忠恕逼到他身前,达洛和努失毕立刻加紧进攻,忠恕只得回招应付。三十招后,双方变成各有攻守,忠恕几次拉开距离,想制造袭击歌罗丹的机会,都被他们一一消解,而要把格斗引向福特勤方向,看来更不可能。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8章 一百招后,围观突厥人看到己方明显占了上风,又开始喊起好来。忠恕告诫自己要镇定,这时只要稍一慌乱,露出半个破绽就可能失手,他放弃进攻,专一以山居掌防守。达洛则加快出招,山居掌、神仙指变换着花式猛攻,歌罗丹和努失毕也放开了身手,一拳一掌都运足了内力,迫忠恕硬接,三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忠恕身形越来越迟滞,已经感到内力有些不继,心想再这样鏖战下去,虽能勉强再撑百招,结果却已注定,必须改弦更张,抢机会制住其中一人,才有一点点胜算,对方三人中达洛武功最强,武功又与自己一个路子,想偷袭他不太容易,努失毕脚快手长,又以远袭为主,不容易近身,还是歌罗丹最弱,又爱近身出拳,只要引得他露出破绽,就有得手的希望。忠恕心意一定,立刻变换招式,猛攻达洛,达洛以为他已经内力不济,就硬接了三掌,只震得丹田摇动,真气浮荡,刚想退后一步调缓气息,忠恕的连珠拳又已打到,他只得再度硬接,歌罗丹和努失毕见势不好,急忙救援,歌罗丹右拳击向忠恕背心,而努失毕飞起一脚踢向忠恕的侧肋,忠恕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舍了达洛,不顾努失毕,反身格开歌罗丹的右拳,左手一招神仙指“发大道心”疾点他的胸前,歌罗丹不及躲闪,灵墟穴被点个正着,但在指力及身的一刹那,他突然合圈双手,一下子抱住了忠恕的左臂,同时身体倒向忠恕,双腿向忠恕的两腿盘去,这是典型的突厥跤法。歌罗丹灵墟穴被点后全身失了劲力,身体就像挂在忠恕的左臂上,而右脚正绊住忠恕的左腿,忠恕没想到他有这一招,急摔左臂,想把他抖脱,但高手过招,不容有微小意外,只这一迟滞,努失毕的右脚踢中他的侧肋,而达洛也趁机一指,点中他脖后天突穴,只听努失毕怪叫一声,摔出几步倒在地上,而忠恕要穴被点,一身劲力消散,呆住不动了。 转眼之间,激斗的四人中一个凝固不动,一个面朝下扑倒在地,另一个抱着自己的右脚躺在草地上咧嘴,达洛疾步上前,连点了忠恕脑后三穴,背向南面撩开他的长袍衣襟瞧了瞧,又把衣服掩上,喘着气以极低的声音道:“想活命就不要乱动。” 达洛弯腰点了努失毕脚踝处,帮他止血,又给歌罗丹解开穴道。歌罗丹刚才舍命一搏,绊住了忠恕,他胸前要穴被戮中,虽然解开了穴道,依然感到全身酸痛,灵墟穴就像被锥子扎过一样,疼得他直不起腰来,而努失毕因一脚揣在忠恕的腰间,右脚被刺了四个透孔,更是痛得钻心。自与宝珠分别后,忠恕一直把软甲穿在身上,他刚才设想逼退达洛,再靠软甲硬抗努失毕一脚,回身擒拿歌罗丹,没想到被歌罗丹缠住手脚,自己反遭擒获。 周围的突厥人涌了过来,但都不敢过于靠近忠恕,达洛让两个附离照顾歌罗丹和努失毕,自己闭了眼睛,想理一下思绪。这时福特勤来到忠恕面前,跳下马来,忠恕此时看清了她的面容,只见她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雪白的脸,眼睛又大又长,眼眸是蓝色,头发是褐色,一看就是突厥人与胡人的混血。福特勤怒视着忠恕,蓝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向自己的侍卫喝道:“拿刀来!”侍卫递过一把短刀,福特勤接过,对忠恕怒声道:“汉狗,你真荣幸,我福拉图从没亲手杀过人,你足够幸运,做了第一个祭品。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敬奉上天,把你的头砍下来献给大可汗,把你的肉剔掉分给突厥勇士,用你的骨头饲喂天空的雄鹰。”忠恕此刻已不存生念,心里暗叹:想不到我命丧这个女人之手,再也见不到庭芳和宝珠,也不能给大伯二伯尽孝养老了,他平静地看着福拉图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福拉图被他挑衅的眼神激得火冒三丈,正在咬牙切齿地计较如何让他死得更惨,达洛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这人是个真正的道士,来自中原最有名的道宫。”福拉图手一顿,审视着忠恕:“道士就这模样?与枢机不像啊。”达洛道:“他的武功与我师父同一个套路,我们几个都不是对手,他一定经过了乔装打扮,不知为了什么偷偷潜入大漠。”福拉图噢了一声:“原来这就是道士啊。”说完把刀朝地上一丢,对达洛道:“把他捆上,带回大营。”说完转身走了。 忠恕想不到达洛对福拉图说自己是道士,这人练过清宁生,一定误以为修习清宁生的中原人都来自朝阳宫,但不知他为什么又告诫自己不要乱动。两个附离持着一根牛皮绳子就要来绑忠恕,达洛一挥手:“不用!带他上马,随特勤殿下回营。”一个骑士牵过马来,另一个把忠恕抱上马,牵着他的马缰,两个人一前一后押着他。忠恕身上多个要穴被点,一点真力也提不上来,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此时再做反抗也无益处,就这样被押着随福拉图向西走。 这时草原上的战事已经结束,到处是倒毙的牛马和人的尸首,柔然人大多数被杀死,剩下不多的降兵被聚拢在一处。商队被团团围住,突厥人并没进攻,看来是在等待福拉图的命令。来蛮和陈修等人与忠恕交好,见他浑身是血,精神萎靡,好像受了重伤,不由得大为担心。 福拉图问为首的附离:“通库斯,怎么这么多降兵?”那通库斯道:“我也搞不明白,打着打着,柔然人都扔了兵刃,跳下马来趴到地上。”福拉图冷笑道:“天灭柔然!我不能违背天意。传我的命令,把男人全部杀掉,妇人赏给勇士们为奴。”通库斯犹豫了一下,轻声问:“男孩杀不杀?”福拉图斥道:“你是母羊生的吗?”通库斯吓得一哆嗦,立刻跑开去传令,不一会就听到一片哭喊与惨叫声。忠恕见福拉图如此残忍,只觉得这个胡女真像神话中的罗刹一般,美丽而狠毒,完全没有人性。 宋念臣看到这种情形,心胆俱裂,安伯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柜头,咱俩去见福特勤!”宋念臣被安伯拉着走出驼阵,靠近突厥骑兵时,安伯高举起双手将身体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带兵刃,宋念臣僵硬地学着安伯转身,二人来到福拉图马前,曲下右腿向她行礼,安伯低着头道:“给特勤殿下请安!我们来谢罪!”福拉图嘴角含笑,看着附离们在那边分柔然女人,没瞧安伯他们一眼,安伯二人不敢起身,一直半跪着,连头也不敢抬。 这时那通库斯来报告,命令已经执行完毕,福拉图问:“所有的勇士都得到封赏了吗?”通库斯道:“柔然太穷,女人也不多,巴斯特百人队斩了三十个首级,只分到两个女人十匹小马。”福拉图鞭子一挥:“把巴斯特叫来。”不一会,一个魁梧的突厥骑兵跑过来向福拉图行礼,福拉图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父亲打仗畏缩不前,坠我突厥威名,想不到你如此英勇,我不能亏待你,特赐你一百金币。”那巴斯特大喜,跳下马来向福拉图行下跪礼:“谢特勤殿下!巴斯特愿为您死!”通库斯苦着脸在一边轻声提醒:“特勤殿下,金币已经分光了。”福拉图冷哼一声,扫了跪着的宋安二人一眼,安伯见机极快,马上挺身道:“英勇的附离保护草原免受柔然人的侵扰,我们深感大恩,愿意奉上一百金币感谢巴斯特勇士。”福拉图又冷哼一声,安伯马上跑回去,从马包中取了一百金币过来,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巴斯特,巴斯特嘴都笑歪,谢过福拉图,跳上马举着金币欢呼着跑开了。 安伯重新跪下,福拉图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道:“商队中藏龙卧虎,你们的手下杀了我三十多个勇士,好有本事啊。”宋念臣想解释几句,安伯偷偷向他一使眼色,制止他说话。福拉图又哼一声:“想你们那点本钱,也招不来这样的凶神。一百金币的惩罚不算轻了,你们上路吧。”宋念臣想不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百金币就了结了,安伯拉着他站了起来,躬身向福拉图行礼。安伯道:“特勤殿下英明,我们确实是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回去一定细加详察,绝不再犯。”福拉图冷笑道:“大可汗已经颁下旨意,保护来往的商队,你们得到了许可,只要公平贸易,就受突厥的保护,大可汗的承诺依然有效。”安伯道:“多谢特勤殿下的保护,致单大人交下来的事,我们一定尽心去办,明年带更多的货物过来。” 福拉图也不回话,催马走了,附离们开始收队,宋念臣和安伯见忠恕被带走了,心里暗暗担忧,他们虽然没把忠恕当作心腹,但他知道太多的事情,如果宝石的事被泄露出去,恐怕又生波折,但一想以忠恕的性格,他无论如何是不会说的,这个倒可放心,不知那个苏奴儿怎么样了,被杀了?还是跑了?宋念臣深身发软,连安伯背上也全是汗水,如果不是他经验老到,这一劫绝难躲过,虞大宏和安伽蓝见突厥人走远了,跪下来连连磕头,向上天表示感恩。宋念臣喝了口水,定了定神,这才命令重新收拾行囊,继续向南,准备穿越大漠。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9章 太阳快要坠入地平线,忠恕被突厥骑兵带着返回大营,前方出现一片白色的毡帐,其中有三顶大帐格外高大显眼,中间的一顶前飘扬着一面绿色狼头大旗,看来那就是福拉图的牙帐所在。进入营地,达洛对押送忠恕的骑兵道:“把他送到我的营帐,一会特勤殿下要审问。”说完和歌罗丹一起跟随福拉图走了。那两个骑兵把忠恕带到一个灰黑色的毡帐前,帐门口有两列士兵把守着,为首的骑兵对士兵道:“达干大人命令送来的,一会要提审。”忠恕知道这就是达洛的营帐了,他跳下马来,一个士兵打开帐门,忠恕走了进去。天色已暗,帐里没有照亮,光线更暗,忠恕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帐里的陈设,达洛是福拉图手下的达干,职爵应该不低了,帐里却简单得让人惊异。突厥最高级的统兵官称厢察,也叫设,即管军又管民,权力极大,由大可汗的子弟出任,厢察下面的统兵官称为达干,每有战事,达干领兵出征,事后总被赏赐很多掠夺品,也律台俟斤的职位与达干相当,他的营帐里珠光宝气的,金银器具非常之多,设施堪称豪华,达洛年纪轻轻就能当上达干,要么是亲贵子弟,要么立有大功,但帐中除了挂一张大弓,一柄宝剑,一把长刀,就是地上一个简单的毛毡,比忠恕和宝珠在也律台部落的毡帐还简朴,不知道这个达洛是如何生活的。 忠恕内力被封,在黑暗中视物,一会就感到眼睛发累,他试着运了运气,不知达洛使了什么手法,忠恕觉得自己的任督二脉就像不存在一般,毫无内力可提,又想提振一下丹田,看能不能冲开禁制,但念想刚聚,就觉得丹田处像针扎一般痛,这滋味他曾经历过,那是在幽州被宝珠制住后,他运气冲穴,结果丹田一痛就昏了过去,他不敢再试,此时生死未卜,不是乱行乱试的时候。 忠恕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达洛身怀雄厚的清宁生内力,却又和宝珠一样懂得克制清宁生的手法。清宁生功法天下闻名,传诵很广,中原流传不少清宁生抄本,但其修炼过程繁复无比,又特别注重习练者的天赋,一般的武人,别说修至七八重以上的高境界,光是筑基就要耗费半辈子,朝阳宫的掌拳指剑等技艺也并不隐秘,但能练到达洛这种境界的人少之又少,他背后绝对有朝阳宫的人,那会是谁呢? 忠恕在柔然灭族时奋一时意气,结果失手被擒,现在生死未定,突然想起庭芳,想起临行前独孤士极的交待,暗暗后悔,如果当时被福拉图凌迟了,庭芳不知会如何伤心绝望,还有宝珠,她现在在哪里?如果她知道自己死了,又会如何呢?正在他苦思之时,只听外面脚步声响,帐门打开,达洛和歌罗丹走了进来,一个士兵在帐中点着火把,然后退了出去。达洛用突厥话道:“段壮士,特勤殿下要见你。”忠恕道:“请带路吧。”达洛道:“不忙,段壮士,我想把一件物品收回去。”他指了指忠恕的腰间,忠恕不知他是何意,达洛掀开他的长袍衣襟,解下软甲,递给歌罗丹。这是宝珠留下的唯一物品,忠恕绝不会让人取走,伸手就去夺,达洛用手轻轻一拦,道:“段壮士,这东西我先替你保存着。有句话我想叮嘱你,留得性命,不要让送你这件礼物的人绝望。”忠恕觉得达洛好像知道是谁送的软甲。 忠恕此时已经想明白,须得忍屈受辱,留得性命返回大唐,想明白了这一层,心中就变得坦然,只要福拉图不杀他,无论受到何种折辱,他都会慨然接受。他向达洛道:“谢谢提醒!我的消息请不要告诉她。”他怕宝珠知道自己有难,拼死来救,反而连累了她。达洛点点头:“她目前不在此处,一个月后才会返回。”此话证实了达洛认得宝珠,而且关系不浅。达洛道:“我用困龙诀封闭了阁下的内力,对身体无害,但请不要尝试冲穴,那样会导致内力攻心,吐血而亡。”忠恕点点头,达洛对歌罗丹道:“麻烦你把这个软甲转交给致单大人,暂存在他处。”歌罗丹道声好,他用手抚着软甲,眼睛冒光,这人的眼睛很奇特,白天看着发亮,夜晚像兽眼一样发着荧光,想来眼力一定很好。 达洛带领着忠恕来到大旗下的毡帐,毡帐前站立着两列威武的侍卫,有专人在门口举着火把,估计这是福拉图的行帐。达洛示意忠恕直接跟他进去,进到帐中,忠恕眼前一亮,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大帐的两侧挂着光亮闪闪的丝帏,丝帏上绘有彩画,都是胡人的游乐对战场景,明显不是中原的东西,沿着帐围摆放着许多饮食器具,非金即玉,帐里陈设比也律台俟斤的大帐豪华多了,帐的正中摆着一张二尺高的大胡床,福拉图盘腿坐在胡床上,火光闪耀着,在她周身形成一圈光晕,她右手边摆了一把黄金镶边的椅子,致单大人无精打采地坐在上面,双眼半睁半闭。 看到忠恕进来,致单大人一怔,头微微抬了抬。忠恕在福拉图面前昂首站立,静静地看着她,福拉图问:“道士,你会看天象吗?”她竟然真以为忠恕是道士,忠恕摇头:“不懂!”福拉图又问:“那会预测死生?”忠恕又摇头,福拉图眉头微皱:“呼气吐纳长生之道呢?”忠恕还是摇头,心想这位女特勤竟然对道家了解不少,她听了达洛的话,真把自己当作道人了,福拉图怒问:“那金石医药,炼制还丹你也不懂了?”忠恕点头:“确实如此!”福拉图大怒:“除了杀人,你还会做什么?”忠恕忍不住反讽道:“也许我在战场上斩杀过对手,但我不喜欢杀戮,与殿下相比,也谈不上会杀人。”福拉图霍地站了起来,瞪视着忠恕,蓝眼睛像狼眼一样放着光,忠恕平静地看着她:“我杀人只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立威。”达洛见忠恕公然顶撞福拉图,头上直冒汗,看福拉图的样子,立刻就要发作杀人,可令他意外的是福拉图瞪了忠恕一会,转头对他道:“把他带到灰帐去,当着他的面把那个假道士杀了,让他顶上。”忠恕浑然不惧,虽然他刚才想过要委曲求生,但事到临头,要让他阿谀乞怜,苟活一时,绝对办不到。 达洛带着忠恕出了帐,福拉图问致单大人:“老师,您认得此人?”致单点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是商队首领的护卫,曾经来过两次。”福拉图一怔:“来拜见您吗?”致单大人点点头:“这人不是道士!”福拉图道:“您也听见了,达洛认定他来自于中原最有名的道观。”致单大人道:“看面相这人倒像是中原的书生,可能与达洛师父一样,是一个出自道观的烈士。”福拉图道:“这倒有意思了。如果是像定西可汗那样的人,收服了他,对我们必有大用。”致单大人微微摇头:“这人不是为富贵而来,其心不可测,最好杀掉。”福拉图道:“不忙在一时,达洛已经制服了他,要杀他就像拨颗小草一样容易,如果他有心投靠,错杀就太可惜了。您今天没见此人的凶悍,简直就像轧荦山现身,附离们都吓破了胆。”轧荦山是祆教的战神。致单大人眼睛缝里透出亮光,叹了口气:“殿下对凶悍之人过于纵容了,身边这样的人太多,有朝一日起了风波,只怕会反噬于你。”福拉图笑道:“老师,从小您就教导我,成大事者冒绝大风险,无非常之人,成不了非常之事,只任用那些羔羊一样的人,必定落得与羔羊同样的下场。”致单大人无语。 达洛带着忠恕出了大帐,向紧邻的一个较小毡帐走去,这个毡帐门口也有两个侍卫把守,达洛转身对忠恕道:“段壮士,你小心应对。”忠恕不知他是何意,达洛推开门进去,忠恕跟着进来,只见帐里灯火通明,里面放置了几张胡床,二张桌案,除了两张胡床上放置了铺盖,其它的地方包括毡垫上都堆满了书,猛一看像个书房,两个人正在伏案写作,见达洛都是一怔,停下了笔。达洛对左面的那人道:“枢机道长,请出来说话。”那是个四十来岁留着长胡子的人,看形貌衣着,绝不像个道士,他站了起来,谄媚地笑道:“达干大人,特勤殿下有召吗?”达洛不理他,他从案上捧起一叠纸来,弓着腰媚笑:“达干大人,这是我译的道经,先请您过过目?”达洛不接,对着忠恕点点头,然后示意那枢机道长跟着他出去,枢机道长无奈,只得把纸放回桌案上,跟着达洛出去了。 达洛处置了枢机道人,回到大帐向福拉图复命,福拉图没提枢机道人,而是问:“那个道士如何了?”达洛道:“昙会大师会告诉他如何做。”福拉图恨道:“今天附离可吃了大亏,被他砍倒了几十个,如若不是你英勇,还不知有多少人命丧他手。”达洛道:“我与歌罗丹、努失毕三人合力才侥幸占了上风,单我一个,不是他的对手。”福拉图不屑道:“达洛,你跟着汉人学了几年,全没了突厥勇士的直爽,反而充满汉人的假惺惺。”达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致单大人笑道:“勇士骨子里就是勇士,不因为穿了女人的衣服就变成女人。”福拉图笑着问:“老师,我穿着女人的衣服,还算是女人吗?”致单大人笑而不答,转头对达洛:“他看着不像个道士啊。”达洛郑重地道:“我敢肯定,他来自中原最有名的道观。” 福拉图命达洛当着忠恕的面杀了那个道士,不知为何他没遵命。忠恕关上了门,另一个人看着忠恕,满脸疑惑,忠恕见他五十上下年纪,白净脸,留着一头短发,穿着与突厥人相似,不知是何许人。那人呆呆地看了忠恕半晌,缓缓问道:“枢机道人回不来了吧?”忠恕点点头,达洛虽然没有当面杀那道士,但也绝不会放他活路,那人指了指对面的桌案,又指着一张胡床,道:“都是你的。”看来这些是那枢机道人留下的东西,自己接手了。他走到桌案前,见上面竟然摊着一本《出家因缘经》,像是商队携带来的,另有几页纸,上面写着突厥文字,看不懂何意,又翻了翻胡床上的书,竟然都是《大洞真经》、《道德真经》、《庄子》这般的道家名篇。那人的眼睛一直随着忠恕转,这时道:“枢机来自崆峒山云仙观,道法不错的,可惜文才有限,译得过慢,又注解不精,特勤殿下早就看不惯了,唉!”忠恕这才明白枢机道人是因此而被祸,他一个真道士竟然因自己这个假道人而死,真是好没来历。福拉图想把道家经典翻译成突厥文,这又有何用呢? 忠恕苦笑一声:“我一个字也不会译,福特勤只怕永远不习惯。”那人盯着忠恕的脸,小心问道:“阁下来自哪座名山呢?”忠恕道:“我从小在祁连山中长大。”那人一愕:“恕我冒昧,没听说祁连山上有道观呢。”忠恕道:“我不是道士。”那人微皱眉头:“请问阁下修的哪门典籍,尊师是何门派啊?”忠恕道:“我只识得几个字,看过的书也有限,没有老师。”那人眉头皱得更紧:“阁下可有著述?”他一直想当然地把忠恕当作一个饱学之士,忠恕道:“我识字不多,看书都吃力。”看忠恕的神色不似在说谎,那人更是惊讶,忠恕干脆一下把话说透,省得他再乱猜:“在下段忠恕,是商队的系马,因为看不得突厥人滥杀无辜,所以与他们有了争斗,失手被擒,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和突厥人打仗了?”忠恕点点头,那人紧问:“还死了人?”忠恕道:“我杀了几十个附离。”那人嘴巴张开,合不拢了,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每个附离都像闪电一样被特勤殿下痛惜,想不到…”忠恕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可笑:“那两只狼也被我杀了。”那人的吃惊神色简直无法形容,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忠恕,好半天才眨眨眼,道:“贫僧法号昙会。”忠恕一怔:此人竟然是个和尚,看外貌一点也不像,昙会知道他为何发愣,苦笑道:“除了头发短些,贫僧已经与突厥人没有区别了。”忠恕问:“大师怎么会在这里呢?”昙会不答,道:“阁下饿了吧?我平时不备肉食,这里还有点奶酪,你先将就一下垫垫肚子吧。”经过一天惨烈打斗,忠恕确实有些饿了,接过昙会递过的奶酪吃了起来,奶酪入口,只觉得无比的香浓。昙会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一边缓缓介绍自己。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0章 原来昙会俗家姓刘,父亲是隋朝著名的骠骑将军刘世清。隋朝的骠骑将军是从三品,职位仅低于禁军的十二卫将军,但刘世清要比同时代所有禁军大将都著名得多,他名声响亮不是因为战功,而是因为佛经。隋文帝杨坚登基时,在位的突厥大可汗是颉利的祖父它钵,它钵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犹经常亲自带兵征伐,披坚执锐上场厮杀,身体非常强壮,不料有一年征伐宿敌同罗,途中染上一种怪病,无论吃多少肉,都没有饱的感觉,草原上把这种病叫瘫症,患这种病的人先是不知饥饱,过不了多久就会瘫痪,它钵大惧,急忙回归圣山,把草原上懂医术的萨满和祆教祭司都找来,可无一人能治这病,眼看着腰身一天比一天肿胀,别说骑马打仗,就连挪动几步都困难,只能躺着等死。一天他正在帐中昏睡,梦到一位头上带有光环的神灵现身大帐,神灵先显示超凡法力,然后说只要信奉于他,它钵的身体就可复原。它钵醒来后向大臣们询问,牙帐最有学问的侍者说他梦中见到的神灵是天竺的佛陀,就是佛教的教主,要皈依佛教须得有佛徒也就是僧人指点,它钵急不可待地命令在草原上抓捕僧人,数天后有三个僧人被押到他的帐里,它钵就在自己帐中挂了佛像,在僧人指导下念诵佛经,戒荤茹素,三天后身体消了肿,又过了三天,竟然感到饿了,它钵见礼佛的效果如此神奇,就此皈依了佛教。 大可汗信了佛法,自然要向臣民们推行,但要在草原上礼佛面临诸多困难,最主要是缺乏突厥文的佛家经典,于是突厥便向佛教兴隆的隋朝索要佛经,隋文帝听说它钵大可汗要吃斋信佛,就像绵羊听到老虎要改性吃素,喜出望外,立刻命令当时朝中最为精通突厥语的折冲郎将刘世清翻译佛经,务要选典精准译文华美,让它钵沉浸其中爱不释手。 隋文帝给的时限很紧,好在刘世清的两个儿子也懂突厥语,就帮着他选择经典,校准文字,一年之内,父子三人翻译了《净名》《涅槃》《华严》等八部经书送与突厥,它钵可汗甚是喜欢,就在突厥刻经传法。隋文帝杨坚见它钵真地皈依佛法,也不南下侵袭了,大为高兴,厚赏刘世清,命他继续翻译佛经。又是三年,刘氏父子翻译了二十部佛家经典送到突厥,它钵可汗用佛门弟子的口吻亲自给隋文帝回了一封书信,感谢大隋天子让他见识了真理。隋文帝没想到刘世清翻译的佛经还有如此功效,直接封他为骠骑府大将军,赐绢、赐地、赐宅,极尽优遇。刘世清虽然名义上是骠骑大将军,位高职显,但不用理会军中之事,专门在将军府翻译佛经,时人因此称他为佛经大将军。 刘世清只是动动笔头就享高官厚爵,世人甚是羡慕,但他却是苦不堪言,他仅有的两个儿子,就是昙会和他的哥哥,因为跟随父亲翻译佛经,竟然通悟佛意看破红尘,狠心抛下父母妻儿,削发出家了,刘世清沮丧愤懑,郁郁而终。 昙会出家后,立刻就想来突厥弘法,又自忖法理不透,怕无法尽释佛家精义,于是追随中原高僧大德,刻苦攻读,五年后才北上突厥。此时它钵可汗已经死去,他的儿子沙钵略可汗在位,沙钵略对六道轮回、善恶有报、吃斋念佛那一套很是反感,继位当天就把父亲生前信奉的僧人全部撵走,昙会跑到他面前讲佛法,只说了三句话,就被他下令驱逐出突厥,昙会过了边境,一天也没停留,又偷偷跑回突厥,重来劝沙钵略放下屠刀皈依敬佛。沙钵略可汗见他如此固执,就把他关了起来,不给吃喝,想要饿死他。昙会被关了十天,硬是靠吃雪活了下来,沙钵略有点惊异,又故意为难他,给了他十只羊,让他宰杀了当食物。昙会哪会杀生食肉,直接把羊放生,自己挖草根吃草仔,瘦成皮包骨也不破戒,沙钵略见他如此顽强,似乎真有点神道,很忌讳看到他,心想他终究成不了气候,不如把他放置到渺无人烟的北海草原,让他自生自灭。 忠恕心道这个昙会和尚与宝相大师真有点相像啊,都是不顾天性时宜,想向茹毛饮血的草原骑士传播佛法,让他们放下屠刀修来生,处境结局也十分相似,这种人坚贞不屈,至情至性,确实让人钦服。 北海就是当年匈奴流放苏武的地方,在于都斤山北面千里,紧靠着突厥的敌国同罗,一片荒原,少有人烟,昙会在那里苦苦求生,连个人影都少见,更向谁去说法?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沙钵略之后的可汗身上,期盼下一任大可汗是一位和它钵一样的礼佛之人,但颉利可汗比沙钵略可汗更凶暴,对佛法更为不屑,昙会万般无奈,只得离开突厥返回中原,但刚走到漠北草原就被福拉图给抓住了。 昙会当时也不知道福拉图是什么人,见她对佛法感兴趣,以为遇到了知音,很是高兴,就留下来给她讲解佛意,谁知她只听了半天就不耐起来,直接把他关了禁闭,说哪天在佛法中找到了让突厥富强的经义就放他走,昙会哪曾这样思虑过佛法,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那个枢机道人是突厥南侵时抓到的俘虏,被作为奴隶卖到漠北,其主人知道福拉图在搜寻汉族读书人,欲讨好她,就把他送到了帐前,福拉图杀了前一个道士,让枢机继续从道经中寻找富国强兵的道理,没想到他今天步了前任的后尘。 忠恕听完,隐隐约约对福拉图的意图有所了解,其实她与它钵可汗一样,是想寻找一种济世救人的经论,不同的是它钵是一国之主,治国牧民是他的职责所在,而福拉图是一介女子,又一副胡人模样,这样汲汲于政,实在令人不解。昙会仿佛知晓他的疑惑,叹了口气,接着给他介绍福拉图。 福拉图白肤蓝眼,与突厥人完全不相像,但确实是颉利可汗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是西域胡国坚昆的公主,美貌异常。坚昆不是突厥的属国,与突厥也并不相邻,但两国都与西域最为强大的康国接壤,坚昆国王为了拉拢突厥对抗康国,把最美丽的公主嫁给了当时已有正妻的突厥东厢察咄毕,也就是现在的颉利可汗。坚昆公主虽然不是颉利的可敦,却最得颉利的喜爱,是突厥国中权势仅次于颉利母亲老可敦的女人。颉利的其他女儿都是早早出嫁,或嫁给突厥部族的王子,或嫁给属国的国王,成年的女儿中,唯有福拉图迟迟不嫁,虽有不少求婚者,不知何故,总不能嫁出去。 福拉图娇生惯养,凶暴成性,嗜好与所有突厥女人都不同,从小就喜欢跟随颉利出征,年纪稍长就练兵打仗,十几岁就领兵打过几次恶仗,灭了两个小部落,颉利可汗更是欢喜,不仅像儿子一样封为特勤,前年还加封她为北厢察。北厢察在突厥可是个极为显赫的位子,颉利未任大可汗时就曾当过北厢察,只要颉利大可汗不在,于都斤山周围千里内的数十个部落和十多个邦国都归她统属。福拉图还有一个突厥人都没有的喜好,就是喜欢收集汉文书籍,在突厥,贵族们都知道如果想巴结讨好福特勤,就掠夺汉人的书籍送来。她对诗词歌赋花前月下这些东西没有一丝的兴趣,但却对行军阵法、治国安邦、人民信仰,甚至山川地貌、风土人情很是关注,只要抓住中原的有学之士,无论何门何派,只要懂突厥话,都关起来翻译汉书。忠恕心里疑惑,昙会说福拉图不喜欢词赋诗歌,可商队送给她的书目中有不少这类东西啊。 昙会续道,福拉图读书与其他人不同,所有的书都是致单大人首先过目,从中挑选一些,让汉人讲给福拉图听,福拉图如果觉得好,就继续翻译,如果觉得译得不好讲得不透,或者觉得译者有意误导她,就把译者杀掉再换人,像枢机道长这样突然死亡的已经有四五个了,唯有昙会还在这里苦撑,如果哪一天福拉图不高兴了,他也就跟随枢机去了。像忠恕这样既不懂突厥文,又不会译经,而且杀了福拉图心爱闪电的俘虏,福拉图能饶过不杀,确实是个稀罕事。 听了昙会这番话,忠恕这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福拉图饶过自己不杀,是因为达洛说自己出身于道教名门,虽然自己断然否认是道士,但福拉图并不相信,如果自己译不出经典来,福拉图失望之下,最后还是与那个枢机道长下场一样。枢机的案头上放有许多道家经典,书页都已经翻烂,旁边放置着整齐的笔记,这位道长看来是很有学养的,像他这样尽心顺从犹不能保住脑袋,自己连突厥文都看不懂,遑论译经了,又杀了福拉图心爱的武士和闪电,被杀只在弹指之间。以她的凶暴,纵使你低眉顺眼摇尾乞怜也不能保命,自己忧虑担心又有何用!不如放下顾忌,为所欲为,反正一个字也不会写,要杀就由她杀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1章 忠恕想通了这点,大为宽心,昙会却为他担忧:“段居士,贫僧与道士同帐数年,对道法略知一二,如果您不嫌我愚陋,或许我能叨叨几句…”不等他说完,忠恕道:“谢谢大师,不用劳动大师。”昙会见他直接拒绝,还想再劝,忠恕心里感激,道:“大师放心,我能应对。”昙会见他毫不在乎,只得按下不说,自己整理床铺准备睡下,忠恕看着他的侧影,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道:“昙会大师,我随商队北来的途中路过契丹,在那里遇到一位宝相大师,也是佛门中人,不知您听说过他吗?”昙会腾地转过身来:“他还好吗?”忠恕点点头:“比大师处境好一些。”昙会问:“他身体好吗?”忠恕又点头:“他身具绝世功夫,没有疾病能困扰他。”昙会长出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只看昙会激动的神情,忠恕就知自己所料不差,昙会缓缓坐下,问:“段居士是否觉得我们样貌相似?”忠恕点点头,宝相与昙会眉目间确有四五分相似,身材更接近,忠恕就是发觉二人侧影相同才发问的。昙会长叹一口气:“我兄长出家后,法名就叫宝相,落发初始在太原清心寺挂单,从定一大师学习禅法,我们兄弟相约到草原弘扬佛法,我突厥,他契丹,然后是仆骨、同罗,看谁度的人多,唉,没想到我困在这里,他在契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忠恕把遇到宝相时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昙会听完连连叹气,虽然已经投入佛门断了尘缘,听到兄长的消息他还是心潮难平,直想掉泪。这两兄弟都对佛法如此执着,不惜以身殉道,看着昙会,忠恕又想起了三伯和阿波大寺的道长们。 昙会平静下来,对忠恕道:“段居士,您不是道士,可也不像是商人啊。”忠恕道:“大师也不像是僧人啊。”昙会苦笑道:“您说得是,我僧不僧俗不俗,人不人鬼不鬼,早就忘乎所以了。”忠恕心里暗叹昙会可怜,但又不知如何劝解,心想他在突厥这么多年,对突厥的内情肯定了解得透彻,能有机缘与他相遇,何不向他请教。 有了宝相这个桥梁,昙会对忠恕自然多了一分亲近,听忠恕打听突厥内情,他打开帐门走了出去,看看四周没人,回到帐中灭了灯,躺在胡床上给忠恕讲解。 突厥原为北方众多铁勒部落之一,本姓阿史那,阿史那一家有兄弟十人,居住在金山,擅长打铁,与仆骨、同罗、契骨、薛延佗、突骑施等部是近亲,全部归属于当时草原上最强大的柔然国,阿史那兄弟的家族不断发展,散枝开叶,人口增加,形成了十个大部落,就是现在的突厥十本部,十本部族人推最勇敢的壮士阿史那土门为可汗,就是突厥始祖伊利可汗。伊利可汗向当时的宗主柔然可汗求婚,柔然可汗根本瞧不起突厥,拒绝了求婚,突厥人觉得受到侮辱,就发兵攻击柔然,竟然把柔然王给杀了。打败柔然后,伊利可汗离开金山向东扩张,同为铁勒的契骨、格吉斯、也律台、步真、朵奈等部最先归服于阿史那氏,他们也称自己为突厥,这就是后来的突厥别部。 突厥在第二任可汗时打到于都斤山,尊于都斤山为圣山,在这里建立牙帐汗庭,广大东方的各部铁勒和异族部落都来归属,突厥人一直打到海边,征服了乌桓山下的契丹人,后来又向西征服了西域,这样东起大海,西到云岭,南至漠南,北至极北,万里草原大漠都在突厥的治下。突厥王称大可汗,十本部的头领称可汗,别部和归属部落的头领或称可汗,或称吉利发、俟斤、达干,皆是大可汗根据他们归属突厥时部落的大小和力量强弱赐予的封号,封号由头领的子孙世袭,名义上可汗地位高于吉利发,吉利发高于俟斤,以达干为最低。草原上天灾频仍,纷争不断,战争就没停过,有些小部落像当年的阿史那氏一样崛起,像也律台部就从一个数百人的小部落,壮大成今天上千落的大部族;也有的大部族急速衰落,人口不到当年一成。大部族的头领妻子众多,儿子众多,儿子成年后都要分割财产和部落,所以草原上的部族数量越来越多,但每个部族的人数都越来越少,头领当初的名号可能还保留着,但已经不能反映部族的强弱大小了。 突厥大可汗是全突厥的首领,号称代表上天统治草原和东方西方,他最可信赖的力量还是原来的突厥十本部,就是阿史那氏部族。经过这些年的不断分割,阿史那姓部族数量已经过千了,但嫡子统领的部落始终是最大的,大可汗皆来自嫡子部落,他自身的部落称为自领部落,是他的个人财产,也是他最核心的力量。归属于突厥的各部族、各邦国都要向突厥称臣纳贡,还要响应大可汗的征发,在战时派兵随大可汗出征。 突厥大可汗原来没有自己的常备骑兵,除了自领部落,其它骑兵都是在战时征发,战后各归本部,在它钵大可汗时,突厥仿效隋朝建立了禁卫军,征集本部和别部的亲贵子弟充当大可汗的亲卫,这就是突厥最能战的附离。附离人数不多,规模最大时也不足两万,分为三个部分,一部跟随在大可汗身边,保卫牙帐,一部由大可汗的儿子统领,驻守在草原与沙漠的衔接处,另有一部由北厢察福拉图统领,驻守在漠北保卫圣山,三部附离中,以福拉图手下战力最强,忠恕遇到的就是他们。 当时福拉图正带领附离清剿柔然残部。柔然灭国后,其残余族人一直在漠北草原上游荡,不时袭击突厥别部,福拉图利用今年会兵的机会,派人把他们往东方驱赶,然后在圣山附近设下埋伏,一举聚歼,突厥当年的宗主从此彻底绝灭了。 这一仗很是漂亮,为福拉图规划战术的,就是她的老师,那个病恹恹的致单大人。致单大人原是一个突厥部落的吉利发,别看他现在一副大病将死的模样,过去可是一员猛将,是突厥人中少见的文武全才,对汉地人文也很熟悉,几任大可汗都十分器重他,可他中年之后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身体经常发冷,须得时时用热水泡腿,无论冬夏都得裹着一身厚厚的皮裘,无法处理部落事务,于是他把吉利发的位子让给了弟弟,自己孤身一人来投朋友咄毕,想在他帐前谋个闲差养病。咄毕与致单大人、律特勤等人十分交好,当时咄毕刚分了部落,见致单来了,哪会让他清闲,立刻把胡女所生的一儿一女交给他管教。胡女所生的儿子骁勇善战,早早就跟着颉利带兵打仗,现在统领着一部附离,那个女儿自然就是福拉图。福拉图自小就对致单大人很是依赖,事事都离不开他,致单大人年事已高,身体又虚弱,但福拉图迟迟不出嫁,他只能一直跟在身边为她筹划。 达洛的情况昙会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他出身尊贵,是萨满教主大萨都最心爱的儿子,却自小被送去跟从一个汉人学艺,一直不在父亲身边,半年前方才来到福拉图的帐前效力,他沉默寡言,作战勇敢,在军中很有威望。听到这里,忠恕恍然大悟,怪不得达洛要帮着自己,他是大萨都的儿子,宝珠是大萨都的徒弟,他们算是同门兄妹,他看到软甲,知道自己与宝珠关系非浅,所以才维护自己。一想到达洛和宝珠相识,忠恕突然心中涌出一个念头:他们自然稔熟,一个美若仙子,一个英俊挺拔,会不会…?想到这里,他连连摇头,暗骂自己龌龊,宝珠对自己情真意切,自己不能全心全意回报她,反而怀疑她的真情,真是该死! 草原的夜晚异常阴冷,忠恕内力被达洛封住,无法运功调息,不由自主地发抖,不得不抓块羔皮盖住身体。 第二天一早,有侍卫送来一盘羊肉一壶奶酒,昙会与忠恕一起吃了起来。忠恕现在已经习惯食肉,在突厥这样的苦寒之地,不食脂奶不衣裘皮,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他见昙会不避腥荤,很是诧异,昙会苦笑道:“心中有佛,吃什么都一样。”看来他入乡随俗,已经不再计较佛门的清规戒律了。 吃过饭,昙会开始伏案写作,翻译的并非佛经,而是商队带来的《水经注》,他时而皱眉苦思,时而盯着书本出神,忠恕觉得他劳神的样子与贾明德十分相似。枢机的案头摆着几本书,是商队带来的道家经典,忠恕都见过,这些书籍中,除了《出家因缘经》,其它的都看不懂,见地上还摆放着几堆书,就随手翻阅一下,只见其中有兵法、阵法、建城之法,甚至还有江南的耕作之法,心中疑惑:福特勤为什么对这些如此着迷?难道是想攻占大唐?几千年来,北方草原上的犬戎、匈奴、柔然、鲜卑都曾经侵扰中原,鲜卑人还曾经占领过整个北方,但都没能占领江南,彻底征服汉人,突厥虽然比过去的北方部族强盛,但人口还不及中原的一个州郡,攻占大唐的想法过于远大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2章 忠恕把所有的书翻了一翻,挑出一套《史记》看了起来,他过去读的都是《洞仙谱》之类的神怪故事,别说儒家典籍,就是道经,也只读过《出家因缘经》和贾明德自创的《周真人启示录》,现在经历了不少世事,读着史书,虽然还不是太懂,已经有所领悟,接连两天,福拉图没出现,达洛也没来,他手不释卷,读得很快,一本《史记》别人需要看几个月,他像读故事一样,不深思量,翻得比风还快。 第三天,忠恕换了一本《孙子兵法》读着,《孙子》比《史记》深奥多了,又没情节,读了几句就看不下去了,正要再换一本,帐门开了,福拉图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达洛和歌罗丹。昙会忙站了起来向福拉图行礼,忠恕瞟了福拉图一眼,继续埋头读书。福拉图看也不看昙会,径直走到忠恕的案前,见他旁边放着一搭羊皮纸,却一个字也没写,哼了一声,道:“你的手挥刀如闪电一般快,写字倒是像石头一般拙啊。”忠恕抬眼微笑道:“挥刀快是因为心中有刀,下笔慢是因为心中无法。”这可能是他一生中说过的最具思辨的一句话,其实连自己也不确定是什么意思,福拉图眉头一皱,达洛暗暗发急:自己一再提醒他曲意顺从,他不仅不听,还故意挑衅,福特勤已动了杀机,再要救他可就难了。福拉图冷笑一声,转头问昙会:“你没告诉他,他是坐在这里的第几人?”昙会脸都白了,忠恕微笑着指指桌案:“也许曾有人坐在这里为你译经,但坐在这里读书的,我是第一人。” 福拉图微眯着眼,问:“你不会一本书看到死吧?”忠恕道:“看了就死的书我没听说过,不过倒要谢谢您给我空闲,前些年没有机会好好读书,昨天读了本《史记》,深有所悟,只觉得今天的我与三天前大不相同。”福拉图的蓝眼睛直冒凶光:“噢,有哪些不同呢?”达洛急向忠恕使眼色,想制止他再说下去,忠恕毫不理会:“三天前的我,单薄得像这张纸,只知眼前,不通古今。看了《史记》才知,人之一天,只能睡六尺之地,食三餐之谷,人之一世,匆匆数十年,刚刚懂得道理就垂垂老亦,古代那些帝王将相,豪杰之士,杀了那么多的人,消耗那么巨大的民力,建立那么庞大的帝国,构建无与伦比的光辉,谁又能守得住?哪些才是永久呢?”这些话说出口,忠恕自己也吃惊,这话完全是今天面对福拉图的临场发挥,他昨日根本就没想过。福拉图骂道:“浅薄无知!”转向达洛问:“妄论古今的人应该如何处罚?”达洛犹豫一下,壮起胆子道:“特勤殿下,可能我也很浅薄,竟然觉得他的话有三分道理。”福拉图哼了一声:“这都是汉人故意写书害人,你跟着汉人学习十多年,骨子里的英雄气早湮没了。”达洛低头道:“殿下说得是。”福拉图指着忠恕对达洛道:“明天把这狂妄之徒带到大帐,让他知道突厥这六尺地、三餐饭是如何来的。”达洛见福拉图没有当场发作杀掉忠恕,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福拉图走后,忠恕见昙会直瞪瞪看着自己,问:“大师,有何不对吗?”昙会又对着忠恕审视半天,叹道:“阁下真壮士也!贫僧由衷钦佩!”忠恕道:“大师,您别再阁下居士地称呼了,叫我名字就好。”昙会道:“恭敬不如从命,忠恕,你也叫我昙会吧。”忠恕道:“那可不行,您比我三伯还要年长,我还是称呼您大师吧!”昙会也不勉强,道:“忠恕,我真地佩服你的胆量!说实话,沙钵略大可汗和颉利大可汗都是出了名地凶暴,可面对他们我浑然无惧,言谈自如,因为我自觉有佛祖佑护,法在我心,比他们气足,比他们项硬。但见了这位福特勤,我却莫名地心虚胆怯,思来想去也不知缘由。”忠恕道:“我是无知者无畏,福特勤不是说我无知又浅薄嘛。”昙会赞叹道:“无知非无知,浅薄非浅薄。那些饱读诗书引经据典的人是真无知真浅薄,你只读了一本书,居然能撷其精要,阐我佛秘义,实乃一代俊才!”忠恕赫然:“大师,您…”昙会摆手道:“我不是故意捧你,是你真有慧根。佛家讲六道轮回万般皆空,眼前一切,皆是虚幻,父母弟兄,功业盛名,都是幻影,没几人真能勘透,还能如此直白地讲出来。”忠恕哑然:自己刚才讲的,无非是普通百姓日常所想,哪需要慧根慧眼才能看破啊!普天之下的耕夫贩徒,每天忙忙碌碌,汗出尽泪流干,也只能求个温饱,哪有心忧国忧民争宏图霸业?自然是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看来昙会和尚被囚禁得太久,有些迟钝了,以他现在的心境,再要鼓动突厥人皈依佛祖,只会成为人们的笑柄,忠恕心中不禁对他起了怜悯之意。 第二天一早,达洛把忠恕带到福拉图的大帐,进得帐来,只见歌罗丹、努失毕已在其中,还有两个持刀的青年立在一侧,福拉图坐在胡床上,正持着一张纸在看着,致单大人还是裹着大皮袍,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努失毕脸色微微发白,一只马靴显得臃肿,看来脚伤还没好利落,达洛站在最靠近福拉图的地方,示意忠恕站他下首,歌罗丹挪了挪身体,给忠恕腾了个位子,忠恕看着福拉图,不知道她要如何让自己长见识。 福拉图放下手中纸笺,对一个青年道:“喀力,你父亲最近又打了据失里部落?”那青年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回特勤殿下,自去年茅草长出嫩芽,我没与父亲见过面。”福拉图道:“好,你既然加入附离,就应该效忠于我,父亲和部族已经与你没有关系了,他们如果与你联系,就告知于我。”那喀力道:“我一定牢记。”福拉图转向致单大人:“贺鲁部未经可汗允许,擅自征伐据失里部。去年雪季之前我刚立的规矩,已经颁知各个部落,贺鲁竟然第一个违反,不惩罚不足以服众。”致单大人道:“如果殿下确认贺鲁部擅动征伐,处罚是应该的。”福拉图把纸笺递给致单大人,道:“老师您看。”致单大人手都不抬:“我眼花了,看不明白。”福拉图把信递给喀力:“你看看。”那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喀力看了几遍,道:“好像不是我父亲的笔迹。”福拉图点头:“当然不是你父亲的字,他去年呈给可汗的贡单我见过。这是据失里部落那个契丹书隶的字体,你父亲一定擅自动了刀兵,把那书隶抢过去了。”喀力问:“如果真是这样,我父亲当然要瞒着殿下,可据失里为什么不来请求殿下主持公道呢?”福拉图道:“那还用问?一定是你父亲也吃亏不小,丢了不少牛马,据失里怕得不到更大的好处,所以就不报了。”致单大人开口了:“为什么不是据失里打的贺鲁呢?”福拉图道:“贺鲁比据失里强得多,又与大可汗是姻亲,您说谁会侵犯谁?”致单大人点点头。忠恕觉得福拉图仅凭一封短信就判定两个部族起了纠纷,过于武断,也许事情要复杂得多,且看她如何处理。 福拉图道:“喀力,命你持我的大旗,代表我去两部主持公道。你会如何办呢?”她真想得出来,让儿子去质问老子。喀力毫不迟疑,躬身道:“贺鲁归还据失里的财产,罚我父亲向大汗纳财进贡。”福拉图问:“进贡多少?”喀力道:“我父亲失去多少财产,就应该向大可汗进贡相同的数量。”福拉图道:“据失里部落呢?”喀力道:“训戒一番,再有情不报,次年加贡三百匹马。”福拉图手一挥:“去吧。”喀力向福拉图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福拉图问:“达洛,你觉得喀力能完成使命吗?”达洛想了想,道:“喀力是贺鲁俟斤最为疼爱的儿子,为了不让他为难,俟斤会归还财产并进贡的。”福拉图笑问:“老师,我这一招,尽得您的真传吧?”致单大人眼睛眯着,好像没听见,福拉图不以为忤,得意地问达洛:“我命喀力去主持公道,他回来后会更忠心于我,贺鲁俟斤再也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大可汗得到贡品,一举三得。达洛,这样的计策,汉人没有教你吧?”达洛很老实:“没有。”忠恕突然道:“汉人只会让儿子侍奉父亲,不会让儿子去冒犯长辈。”他一插话,帐里所有人都看着他,连致单大人的眼缝也睁大一些,福拉图眯着眼,问:“如果是你主持公道,会如何办?”忠恕道:“我会派达洛去,决不会是喀力。”福拉图追问:“如果你是喀力,会如何办?”忠恕一怔:“我不知道,现在想不出来,会用路上的时间好好想想,但多半不会为难自己的亲人。”如果把他摆到喀力的位置,他会如何做?肯定不会向父亲责难,也不会反噬福拉图,多半会跑开,不与父亲见面,也不敢再见福拉图,他确实想不到妥帖之策,只好如实回答。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3章 福拉图又问达洛:“换作是你,会如何?”达洛苦笑道:“我可能与他一样,想不明白。”福拉图道:“你们这些汉人,都被书本给毒害了,幸好大萨都把你召了回来,不然他就失去你这个儿子了。汉人那些书,都是皇帝国王编写了欺瞒老百姓的,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是骗人的鬼话,遇到有人夺他们的王位,亲如父子兄弟,杀死的还少吗?”她转向忠恕:“《史记》中不会没有这样的记载吧?”这类事件《史记》中所在皆有,忠恕道:“确实有,但都是少数权贵们这样做。”福拉图不屑道:“你们的国王不是也称天子吗?天子代表上天统驭万民,是万民的表率和楷模,天子尚且如此,下民如何不加效尤?这能是少数人的作为吗?”要说汉人都是父子相攻,手足相残,确实不是这样,但忠恕嘴拙,不知如何反驳福拉图的话,一时呆住了。 福拉图见到忠恕的窘态,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笑纹,转头向歌罗丹道:“去把步真汗的使者叫进来。”不一会,歌罗丹带进一个身材瘦弱面目黝黑的小个子,那人进来后先向福拉图躬身施礼:“大可汗的忠诚奴仆,西方守护者步真汗使者哈罗斯特给特勤殿下见礼。”福拉图一摆手:“使者辛苦!会兵刚过,步真汗还没回到营地,为什么又派来使者?”哈罗斯特道:“步真汗遇到了无比为难之事,特派我赶来向特勤殿下致意,并请您主持公道。”步真是铁勒部落中较大的一支,与突厥同源,在突厥建国的初期就归服,其首领被封为可汗,步真汗的牙帐在于都斤山的西北,距此至少有七八天的马程,步真汗未到牙帐就向北厢察派出使者,一定是出了大事。 哈罗斯特道:“尊敬的特勤殿下,前年秋猎之时,大可汗亲口把喷查山草原许给我们放牧,当时殿下也在场,步真汗已经向大可汗表示了感谢,礼物也在去年秋天送到。可就在前些天,步真汗回归牙帐经过喷查山时,发现在可汗划给我们的牧地,布满了朵奈部落的牛马,步真汗立刻派遣我来请求特勤殿下主持公道。”福拉图问:“你东来时,朵奈人有没阻拦?”哈罗斯特摇头道:“没有。”福拉图道:“那请您再稍等片刻,你昨天到达这里,我想朵奈的使者今天也会到达,我不能只听一家之言,偏听偏信。”然后对努失毕道:“去吩咐侍卫,朵奈使者到后立刻带来。”忠恕发觉一直闭着眼睛的致单大人眉毛跳了一跳。 努失毕领命去了。福拉图开始向哈罗斯特询问步真部落的情况,什么可汗娶了几房妻子,又得到什么名马,去年冬天打猎没有,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神态和蔼,像是聊家常,哈罗斯特很是谨慎,回话非常小心。当使者的人,不仅口才要好,还要知道哪些话应该说,哪些事情不能提,他对福拉图很是忌惮,在判断不清她的向背之前,尽量少说话。不一会,努失毕领了一个人进来,那人风尘仆仆,满脸的油汗,一看就是急急赶路来的,见到福拉图,上前行礼:“朵奈吉利发使者俣吉斯拜见特勤殿下。”福拉图开门见山:“你是为喷查山来的吧?”俣吉斯一怔:“殿下已经知道?”福拉图一指哈罗斯特:“步真汗的使者昨天就到了。”俣吉斯看见哈罗斯特,怒道:“恶人先告状!我们在大可汗特许的草原放牧,步真的骑兵抢夺我们的牛马,还掠走了十落部民,我们吉利发带人退出牧场,然后命我来请殿下主持公道。”福拉图眼睛一眯:“你说喷查山是大可汗特许的牧场?”福拉图眯眼的习惯,明显学自老师致单大人。俣吉斯昂然道:“去年草黄时大猎,大可汗亲口向我们吉利发作的特许,当时致单大人也在场。”福拉图转向致单大人,致单大人眼睛没睁,却点了点头。忠恕心道颉利可汗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故意的,把同一草原许给了两个部落,拿国事当儿戏,现在他们争了起来,看福拉图如何处置她父汗造就的难题。 福拉图笑道:“原来如此。那好办得很,大可汗是想让你们两家共处同一片草原,不再争斗,亲密和好如三十年前。”两个使者心里暗骂:颉利老混蛋绝不是这个意思,肯定是贪图谢礼,才把一片草原许给两家。福拉图道:“你们两家肯定不愿共用一个牧场。”两个使者都点头,两个部落本来就不睦,三十年来不断争斗,再混杂一起,早晚要杀个你死我活。福拉图问:“哈罗斯特,你们部落去年出生了多少小儿?”哈罗斯特是步真汗的首席智囊,对部落的情况最为清楚:“有一二百个吧!”福拉图又问俣吉斯,俣吉斯道:“我们的少一些,三十个男孩,十七个女孩。”福拉图道:“现在我主持,喷查山草原由朵奈部落放牧。步真汗尽快把牛马和部民还回去。”俣吉斯眼睛一亮,哈罗斯特跳了起来:“我不服!凭什么?”福拉图道:“你们都有大可汗的特许,双方是平等的。牧场归属于谁就看大可汗真心偏向哪方。步真部落人多马壮,可去年征伐突骑施时,你们只派一千人马随征,作战也不积极,只有三十人战殁。而朵奈部在收到大汗兵符的当天就派出两千人西征,斩敌一千首级,自我战死二百多人,你说大可汗会喜欢谁?”哈罗斯特争辩道:“牧场事大,焉能以一场战事定归属!过去三十年,我们每次随可汗征战,都比朵奈出的人多,战功也比他们大。”福拉图问:“有哪次出征大可汗没有奖赏吗?奖赏得不够公平吗?”突厥人打仗,只要有战利品,可汗都会进行赏赐以激励部下,哈罗斯特还真指不出哪一次分赃不均。福拉图继续道:“再则我去年颁布命令,北方部落之间禁止私自争斗,有了纠纷,要由我来裁决。步真汗不待我的裁决,私自调兵攻打朵奈,而朵奈吉利发主动引兵退让,请我来主持公道。一个违令,一个遵行,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吗?” 哈罗斯特见福拉图执意偏向朵奈部,道:“殿下,您是厢察,我不敢公然顶撞您。但我受步真汗的委任,不能有辱使命,请原谅我不接受您的裁决,我将向大可汗请求裁示,请您谅解!”他的意思是要找颉利大可汗告状,福拉图道:“大可汗是上天的使者,草原的保护者,是最终的裁决者,如果他否决了我的裁决,我很高兴遵从他的命令。” 哈罗斯特向福拉图行了一礼,匆匆走了。俣吉斯也向福拉图行礼:“特勤殿下英明,朵奈部感激三生。请允许我现在离开,尽快把这个喜讯告诉吉利发。”福拉图道:“告诉你们吉利发,可以把这个裁决传遍草原,如果步真汗不遵守,我将亲自带兵讨伐他们。”俣吉斯道:“我会把这个裁决插满回去的道路,撒遍草原的角落。”他兴冲冲地走了。忠恕这时对福拉图真有点另眼相看了,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都很难决断,明明是自己父亲的过失,她却找了一通大道理掩饰过去,然后又向治下宣布,只要为大可汗拼命,听从她的号令,都可得到奖赏,草原上各部落今后行事都会思量的。这个残暴的罗刹不假思索就下了裁决,看来有些智慧。 福拉图还沉浸在刚才的裁决中,偶然瞥见达洛低头作沉思状,问:“达洛,你觉得我的裁决如何?”达洛道:“殿下英明!”福拉图笑道:“那你怎么不唱诵赞曲,反而忧心忡忡呢?”达洛道:“我担心大可汗另有想法。”福拉图:“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呵呵!”福拉图笑得很灿烂,她的嘴型与宝珠和庭芳的弯月型不同,双唇薄长,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福拉图见忠恕盯着她看,问道:“道士,你们的国王会如何判处呢?”忠恕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两个部落的新生儿呢?”福拉图俏脸微扬,眼角带笑:“达洛,你说呢?”达洛想了想,道:“生育多,说明战士多部落强,殿下把牧场判处给弱者,是想离强合弱,让步真汗有所忌惮,让朵奈部更加依赖我们。”福拉图张着大嘴笑了起来:“还是我们突厥人聪明,幸好你的智慧还没被汉人泯灭。道士,想明白这点了吗?”忠恕由衷地叹服,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在一瞬间考虑得如此周全,只能她说有极高的统驭天赋。 夜晚回到青帐,忠恕也不看书,一直回想着今天福拉图的一举一动,这个姑娘残暴至极,却又聪明非凡,极为练达,还有达洛,这个贵族子弟看似温和迟疑,其实英武而睿智,由达洛又想到宝珠、三伯,萨满教徒好像一个个都是厉害人物,至于未见过面的大萨都,他既然号称全突厥最智慧的人,自然更是了得,要想消灭突厥,真不是候君集想的那么简单。 昙会见忠恕一回来就躺在床上,深思不语,就过来搭讪,问福特勤今天都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忠恕简略地说了一下,昙会皱着眉头思索半天,又把案头的译稿取出来修改了几处,看来他迎合福拉图的心意已经很难改变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4章 次日达洛又来了,说福拉图指名要带着忠恕去巡察,昙会在一旁很是惊愕,心道忠恕不会译经,又公然顶撞福拉图,按理早死三百回了,但这一切不像是要杀他的前兆啊。 达洛已经给忠恕备了马,一行二十多骑,巴斯特在头前举着狼头大旗带路,达洛、歌罗丹、忠恕和一队黄甲附离跟着福拉图向东方行去,三个时辰后,前边出现一大片毡帐,看来是到了一个部落的夏季营地,营地旁有条小河,河水清清,牛马在草原上奔跑,部落的首领早就看到了福拉图的狼头大旗,远远地在营外等候。 走到近前,迎候的人齐齐向福拉图行礼,福拉图质问身边的歌罗丹:“歌罗丹,你的眼睛这么明亮,为什么分不清公马与母马?”歌罗丹一头雾水:“特勤殿下,我…”福拉图道:“笨蛋,你的部落怎么会让你跟着我呢?”歌罗丹被训斥得莫名其妙,刚想解释,福拉图转问部落的头领:“右领托,您教教这个笨蛋,什么样是公马,什么样是母马。”那个右领托是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此时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福拉图眯着眼问:“看您这样子,不会连您也分不清吧?”右领托跳下马来,单膝向福拉图跪倒:“我知罪,明年进贡,一定全部补上。”福拉图冷笑一声:“去年秋天,您向大可汗进的都是公马,我还以为你的部落受了天谴,牛马羊犬,连人都变成公的了,今天到来一看,草原上这么多的母马,原来我想错了!”在突厥,母马要比公马珍贵得多,有战事时,每个骑兵都要备匹母马,用马奶解渴充饥,母马还能够生育,扩大种群,所以突厥人特别爱护母马,在寒冬之季,甚至把母马赶进毡帐里与人同住。右领托可能舍不得向颉利可汗进贡母马,就以公马充数,没想到被福拉图给发现了,现在亲到现场查看,痛加斥责。 右领托吓得腿直哆嗦,福拉图道:“起来吧。我前几天交办的事情,不会又没遵行吧?”右领托重新上了马,道:“不敢,不敢。请特勤殿下光临我的帐中,让我们献上鲜美的羊肉马奶。”福拉图一摆手:“不急,让你的羊多活一会。达洛,歌罗丹,你们各领三人,向东西快跑十箭。”达洛和歌罗丹马上遵照福拉图的命令,各领着三个骑兵向东方和西方飞奔而去。所谓一箭,就是一箭的射程,约为二百步,十箭即为二千步,这些人都是绝佳的骑士,转眼功夫就跑了个来回,福拉图问他们:“有什么异常?”歌罗丹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没尽兴。”福拉图看向达洛,达洛想了想,又向远处看了看,道:“马跑得比往常快了一些,这里的草原好像有点硬。”福拉图哈哈笑道:“达洛,你跟在我身边才一个季节,已经变得睿智许多,再有一个夏天,你就能回复过去的聪明了。” 福拉图转向右领托,问:“你们在这里放牧已经有五年了吧?”右领托小心翼翼地回道:“我父亲当年跟随大可汗征讨西域有功,大可汗把这片草原特许给我们,没有期限。”他怕福拉图故意找个错,借机把牧场收走,所以特别强调大可汗没有设期限。福拉图道:“没有期限的意思是随时可以收回,不是直到永远。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你们部落已经在康延泥河居住五年之久,夏季也不迁场,牲畜估计已经是来时的五倍,牛踩马踏,把丰美的草原全部毁掉了,大地变得硬结,至少三年草不发芽,现在命你部十天内全部迁过大漠,三年之内,不许在康延泥河边放牧,违者马归可汗,人放北海。”右领托脸色难看至极,胸口一鼓一鼓的,瞪着眼看似要发作,他身后的部民手都搭在刀把上,福拉图的侍卫把马向前靠了靠,达洛则平静地看着右领托,向后挥手阻止附离们靠近。右领托脖子红涨,吞下一口唾液,强压着怒气道:“这片草原,可是大可汗特许给我们的。”福拉图道:“大可汗的特许,也只有大可汗可以收回,我没说要收回,也没说要转给别人,只是命令你们三年后方能回来。只要我当厢察,这片草原还是你们的。” 右领托恨不得一刀将福拉图砍为两半,他强压着怒火,心道如果现在和这女魔头翻脸,只怕当场就要吃亏,这妖女年龄老大了,也许明天就会嫁出去,那时谁还会把她的命令当回事?部落自然就又返回了,现在要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尽快去向颉利大可汗申诉,如果让其它部落知道了,多送点贡礼,颉利贪财,就又许给别人了。想明白了这层,右领托恭敬地向福拉图行礼:“我们三天后就启程。”福拉图冷哼一声:“十天之后启程,三天收拾,七天给我做事。命你的人去找致单大人,他会给你牧草的种子,把康延泥河两岸撒上种子你们才能离开,秋天我还会来,如果草没发芽,哼!”右领托气得双手直抖,可一与福拉图的视线相对,立刻低下头去。 忠恕这才明白为什么宋念臣的商队要带那么多草籽过来,原来有这样的用处,草原部落几千年来都过着游牧生活,逐水草而居,靠天长草,靠草生口,如果老天照顾,则水美草肥,牲畜繁盛,人口滋长,如果天不作美,遇到干旱或霜雪寒冻,地不长草,则一切都没了根基,福拉图知道蓄积草力,养育草原,比之于过去的草原部族,其眼光不知高到哪去了。 福拉图道:“右领托,你家的羊活得够久了,我也饿了,让我看看你有多好客吧。”右领托咬着牙带他们来到自己的毡帐,安排酒食。福拉图在主位上坐下,达洛和歌罗丹站在她身后护卫,她一来就收了右领托的草场,把他们全族赶过大漠,右领托眼睛充血,只怕心里恨不得吃福拉图的肉,如果再喝了酒,难保不当场翻脸,在这里多呆一时,危险就积聚一分,他们可不敢放松戒备。福拉图好像一点也觉察到危险,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人,道:“你们都是达干,是右领托尊贵的客人,去陪主人喝酒。这个毡帐好有气派,看来这几年右领托家业大长,今天不走了,我今晚就住这里。”右领托本以为这瘟神吃过就会离开,没想到她不走了,还要霸占自己的毡帐,只恨得牙痒痒,又不敢发作,无奈只得出去安排。 酒肉上来,福拉图先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其他人这才倒酒开场。忠恕坐在歌罗丹的下首,他这时提不起内力,可不敢喝多,举起碗来,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福拉图喝酒很是豪爽,身旁侍卫只要把酒倒上,她都是举碗而尽,附离们难得见主人这么放开,无不尽兴,只有达洛和歌罗丹心中戒备,不敢畅饮。右领托是酒中豪雄,在自己的部落中酒量第一,带着几个头人陪着喝了几碗,又把部落中几个好酒的勇士叫过来,一会功夫,十几个酒囊就空了。 福拉图俏脸泛红,娇艳如花,蓝色眼睛简直要溢出水里,看来酒意已经上来,右领托还想给她倒酒,她一摆手制止了,命令右领托把自己新抢的刀朵部女人叫过来,给大家跳舞助兴,右领托想不到福拉图对自己的私事也这样清楚,心里又惊又怒,只得把心爱的女人叫了进来。那女人身姿曼妙,舞技高超,众人纷纷喝好,福拉图却不看场中,把右领托叫到身前,指着鼻子训斥,哪一年出征迟缓,哪一年战阵不卖力,哪一次出兵少,讨要多,哪一回喝多了酒埋怨大可汗,一件件一桩桩都抖落出来。右领托浑身是汗,酒意全消,这妖女当着部属家人折辱他,搞得他颜面无存,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令他冒汗的是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个妖女都一清二楚,颉利肯定也知道了,如果哪天他们父女想要清除自己,借口都是信手拈来,这些年他一直认为手段高明,蒙住了颉利,哪知就如釜中游鱼,有人正等着下刀呢。这时他看酒下得差不多了,福拉图和她的侍卫们都有了酒意,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把这些人灌醉了砍掉,嫁祸给她的护卫,就说他们喝多了内哄,无意中杀了主人,转念又想颉利对这妖女很是宠爱,一定会彻查,万一走露了风声,灭族之祸立至。右领托心思动来动去,无意间眼神与达洛一碰,不禁悚然而惊,他是酒中豪杰,一眼就看出达洛毫无酒意,听说此人是大萨都的儿子,武功高强,为人机警,幸好自己没动手,如果被他看出破绽,只怕自己当场丧命。右领托息了动刀的念头,一直陪福拉图等人喝到天黑,又给附离们安排了住宿,这才精疲力竭地找个地方睡下。 当晚忠恕和几个附离在一个毡帐里将就了一晚,达洛和歌罗丹则一前一后,亲自守在福拉图的毡帐外。第二天一早,福拉图提出告别,右领托这才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把她们送出十里,然后回到自己的营地开始布置迁徙。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5章 忠恕骑马跟在福拉图的后面,与达洛和歌罗丹走在一起,正走之间,忽听前边的福拉图问道:“达洛,昨天晚上可发现有什么异常?”达洛道:“一切正常!”福拉图道:“你太过精明,又不擅长掩饰,坏了我的大事。”达洛不明白,看了歌罗丹一眼,歌罗丹也摇头,二人不知福拉图此行到底安排了什么大事,忠恕突然道:“特勤是故意折腾右领托,想逼他造反。”达洛疑惑地看着他,福拉图回头瞥了忠恕一眼:“道士,你怎么这样认为?”忠恕道:“特勤昨天指责的,其实是突厥部落的通病,何况既便右领托有大错,也是突厥大可汗的旧臣,有过战功,你收了他的牧场,又故意折辱他,表现得太违常理,不像你平素的为人,显然想逼他造反。但原因我不清楚,或者是想收回牧场,或者早就认定他不忠。”达洛当然不信忠恕的解释,他望向福拉图,一看她冰冷的眼神,就知道忠恕说对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福拉图冷冷地道:“道士,我平素为人处事你知道得很清楚啊!”忠恕知道她误会自己潜伏突厥打探消息,早就对她有所了解,道:“我三天前才知道你是福特勤。”福拉图噢了一声:“那是你有识人之明了?”忠恕道:“我阅历不多,只是靠感觉这样认为。”福拉图不说话了,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这次来右领托部落的目的,连致单大人都不知道,这个道士竟然猜到了我的心思,那还有什么看不穿的?看来是个厉害人物,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必是个大大的祸患,致单大人说得对,应该早点杀掉此人。不知何故达洛时常有意维护他,当着达洛的面不好杀他,回到营地,找个机会把达洛支开,悄悄把他砍了。 达洛此时则一头汗水,回想昨天的场景,不能不心惊,福拉图没和自己讲过此行的意图,也不会向歌罗丹等人透露,她还故意让自己和歌罗丹喝酒迷惑右领托,自是料定他们会忠于职守,不会喝醉,现在回忆右领托当时的神情,他必定动过杀心,如果真有事变,自己和歌罗丹当然可保福特勤无恙,但随行的二十个侍卫一个个醉倒在地,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右领托部落如果被诛杀,距离大可汗牙帐最近的草原就空了出来,又可以赏给另外的人,以二十个近卫之士换一片肥美的草原,颉利大可汗可能会这样想,但福特勤绝不会为此诛杀自己的族人,可能真如忠恕所说那样另有原因,看来自己对福特勤的了解,还不如忠恕这个汉人俘虏,实在惭愧。 福拉图一行一直奔向东南,天色将晚时,前方出现了一片营帐,营帐前面有不少骑兵巡逻,周围并没有牧人牧群,看来此处不是部落的营地,而是突厥军队的大营。斥候看到福拉图的旗帜,吹响了号角,忠恕现在对突厥人的鼓号之声,特别是军号了解甚清,知道这是通知仪仗列队的号声。不一会,一队骑士旋风一般刮了过来,当先一人身形很是魁梧,福拉图欢叫着迎上前去,到得近前,那骑士高呼着跳下马来,跑到福拉图的跟前,抱住她的腰扯扯下马来,搂住脖子亲吻脸颊,福拉图咯咯格娇笑:“婆毕,你又没刮胡子!真扎啊!”那婆毕大笑几声,双手捧着她的脸,又狠狠亲了几下才放开,道:“福拉图,你终于想我了。”福拉图笑道:“是啊,二十天没见了,我来视察你的军营。”婆毕哈哈大笑:“我高兴得很,随便看。”这时达洛等人已经来到近前,达洛和歌罗丹跳下马来,婆毕迎上前去,笑着与达洛二人拥抱。忠恕见婆毕的眼睛又阔又长,与福拉图有些相像,黝黑的脸庞则与颉利可汗几乎一个模样,就知道他是颉利可汗的儿子,心想:他不会是福拉图一母同胞的哥哥吧,这反差太大了。 婆毕与众人打过招呼,跳上马去,当先领着福拉图进到大营,婆毕的大营整齐而有序,偌大营地至少驻扎了三千士兵,上万匹马,除了偶尔的马嘶,听不到喧闹声,看来他带兵很有一套。福拉图四下看着,好像很是满意,走到营地中央,她笑道:“婆毕,你领我在大营里走走看看,其他人就不用跟着了。”婆毕笑道:“好啊。”转身对一个军官道:“带达干大人去营帐,我和福特勤四处走走。” 达洛等人被引进一个巨大的军帐,帐里充斥着松木的香味,中央很醒目地摆放着两辆木车,还有不少板材和斧头、凿子之类的削木工具,忠恕心里奇怪:难道婆毕对木工有兴趣?突厥人很少使用木制家具,婆毕身为大可汗之子,更不会花费心思在这些小事上,这些车一定是用于军队的。这些木车后部装了可拆卸的挡板,车轮也是木制的,用的板材都很厚实,忠恕在渭水便桥大阵中见过唐军装备的木车,与眼前这些车有些相似,唐军平时用车装载行军辎重,遇到敌人,则用作扎营结阵的工具,对付冲击力强的突厥骑兵很是有效,可突厥骑兵的长处在攻不在守,制作这些防守的工具不知是何用意。 天黑之后福拉图和婆毕才回到大帐中,婆毕笑问:“福拉图,对我的大营还满意?”福拉图笑道:“比过去有长进,我交待的话还算是落了地。”婆毕笑道:“妹妹的话,我看得比父汗的命令还有威势,绝对执行到底。”福拉图笑道:“查看了你的军营,再看看你的军帐,这些拉拉车看懂了没有?”婆毕道:“还算可以,去年打破代州,抓住几个做棺材的汉人,命令他们照着图纸做了几个,最后这两辆还算满意。我可上心了,还自行加装了厚挡板,可防弓箭,也可藏人在里面用长枪击刺,无论是结阵还是冲击,用处可大了。我已经下令筹集木板,准备造它三十辆试试。”这些木车果然是用在战阵上的,隋唐步军经常用结阵对付突厥骑兵冲锋,对敌之时,步军手持一丈八尺长的扎枪或马槊,枪头一致对外,密密麻麻的像刺猬一样,突厥骑兵往往冲到近前也无可奈何,用这样木车结成连环来冲击大唐步军的阵势,倒真可能收到奇效。 婆毕笑问:“福特勤殿下还有什么要看的?如果没有,能否准我给殿下奉上美食呢?”福拉图摆手:“美食不急,好不容易抓住你,要看的东西还很多。”婆毕笑道:“请殿下吩咐吧!”福拉图道:“去年冬天我颁布了草原命令,你一定记得烂熟,但你是特勤,要靠属下去执行和遵守,手下人记住没?”婆毕笑道:“呀,我还真把这碴忘记了,这可怎么办?”福拉图脸一沉:“婆毕,你又忘记了,我可是亲笔写了备忘给你。”婆毕摆手笑道:“你先别发火,我事情多,记不清布置了没有。”他对身后的军官叫道:“把门外的侍卫叫两个进来。”那军官直接在门口一招手,帐外值守的两个侍卫军官走了进来,笔直地站在婆毕面前,婆毕笑问:“咱们冬天是不是传达过一个什么草原谕令?”那两个军官同时点头,婆毕笑道:“啊,真有这回事啊,我都忘记了,什么内容?”一个侍卫道:“不能在草原上挖坑,所有土坑在离开后都要填平;倒场时,一定要掩埋灰烬,谁引火烧了草场,或者故意放火,全家诛尽;不得向火中投入不洁之物;不得砍伐小树,只可捡枯枝或落叶;不得污染水源,禁止向河中便溺,禁止向河中投放脏物。”那侍卫背得十分流利,婆毕问:“没有了?”那侍卫道:“就这些。”福拉图突地拧住婆毕的耳朵:“你又逗我!还让你从马上摔下来。”婆毕顺着她的手劲低下身子,笑道:“不敢,不敢!福特勤殿下的话我总在心里翻来覆去念叨,就怕忘记了。”达洛等人都笑了。 次日,福拉图率队告别婆毕,绕了一圈巡视草原,第四天天深黑时返回大营。忠恕回到毡帐,昙会正坐在案前苦思冥想,见他回来,很是高兴,忠恕这几天也有许多不解的地方,正好向昙会请教。原来婆毕果然是福拉图一母同胞的哥哥,封号是康特勤,是附离三大统领之一,他作战勇猛,很得颉利欢心,也很受突厥部众的尊重,但因为母亲不是可敦,将来不可能继承汗位。 突厥自建国以来就没立过律法,一切军国大事皆由大可汗裁决,部落的事,由各自的头领裁决,裁决者威福自用,随自己喜好损人利己,朝令夕改自相矛盾的命令比比皆是,百年来突厥人随性成习,上上下下散漫无度。福拉图去年冬天仿照汉法在漠北制订颁布了厢察律令,想约束族人的行为,突厥人天性自由,当然很不习惯,福拉图也不勉强,就在自己亲领的部众和婆毕的军营中率先施行,为大家作示范。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6章 忠恕听完叹道:“真是男儿雄心啊!”昙会笑了:“福特勤殿下如果是个男儿,即便不是可敦亲生的,大可汗也会传位给她。”忠恕问:“突厥那么多的部落属国,会对她心服口服吗?”昙会道:“突厥和咱们中原一样,都是贵男轻女,可敦虽然比皇后权力大一些,但一切事情都还是大可汗说了算。福特勤殿下几年前吵着要当特勤,大可汗宠爱她,顺口就封了爵位,还给了她三百附离,想逗她开心,突厥的贵族们都嘲笑她,没把她当回事,不曾想她把这些附离训练得如虎狼一般,百人当得千人用,可汗很有兴趣,就把牙帐的许多事务委托给她,两年后,竟然直接任命她为北厢察,可把那些突厥匐们气坏了。”突厥人把贵族叫匐,忠恕道:“这个厢察权力太大了,我看许多部落的俟斤、吉利发都怕她。”昙会道:“普通厢察就像中原的将军,只管带兵,东西南北四大厢察既管政务还管军事,权力大得没边,历任大可汗在继位前都当过大厢察,但大厢察不是常设,现在只有北厢察这一个大总管。这么说吧,只要大可汗牙帐不在,于都斤山周围千里内所有的部落、属国都归她节制,征伐与裁决由她独断。福特勤殿下还嫌权力小,一心要把那些不服管的部落都收服了,连过去从没辖制过的国家她也想并吞了。”忠恕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想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 昙会道:“北厢察治下的突厥部落虽多,但人数不足五万,阿史那王族统领的不到一半,这北方数千里内,还有契骨、触罗、拨也古、结魂、韦斯、都波、突骑失、薛延陀、乌古斯、葛逻禄、钦察、卡拉吉、样磨、处月等几十个部族邦国,名义上都臣服于突厥,但只要自己的兵马强壮一点,就不把突厥放在眼里,立刻断了贡赋,不听号令,有的甚至抢掠突厥部落,大可汗也没办法。最麻烦的是在于都斤山之北,还有一个与突厥相争了一百年的国家叫同罗,经常南下威胁于都斤山,大可汗亲自领兵打了多次都没取胜,同罗西边有个国家叫仆骨,也时常扰边。特勤殿下这两年一直催促翻译兵书,用汉人兵法练兵,我想她今年会去打同罗。”忠恕心道突厥长期南下骚扰劫掠中原,想不到他们也有边患,而且比中原王朝更甚,如果同罗与突厥是死仇,倒可以与他们联起手来共同对付突厥。 忠恕想了一夜的同罗,没想到第二天福拉图在自己的营帐里,说的都是同罗。达洛一早就把忠恕带到大帐,看来福拉图还想着要教训他。福拉图问致单大人:“老师,去同罗的人回来几个了?”致单大人眼睛不闭不睁地:“回来四个了,只有一个是在同罗牙帐过的冬天,其他人估计死在那里了。”福拉图问:“冬天大雪,我们的牲畜死了一半,同罗也好不到哪去吧?”致单点点头:“死了七八成,特别是可汗亲领的部落,牧场的大雪到现在还没化,牛马几乎死绝,可汗派人向自己两个弟弟的部落索要牛马。”福拉图非常有兴趣:“噢,弟弟们给了吗?”致单大人道:“据说都送了一些,但没足数,送的都是羸马瘦牛,可汗很是不满。”福拉图一拍坐床:“好,派人去见这两个弟弟,带着礼物,选两个俟斤的女儿去联亲,就说我福拉图非常敬佩他们,想与他们的部落结好,特别要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的牧场没长出草来,就请他们南下,到我们的王庭来牧马。”致单大人点头:“此计甚妙!”福拉图笑道:“这还没完。我不仅要离间他们兄弟,还要离间他们的人民。派人到同罗,告诉他们的民众,可汗的牛马死绝了,要征发各部落兴兵南下,来抢突厥马牛。”灾难之中,一有谣言就竞相流传,这一招几乎百分之百会奏效。 福拉图扫了一眼达洛:“达洛,我这一计怎么样?”达洛道:“同罗遭受雪灾,国民疲惫虚弱,肯定不愿打仗,如果可汗强征出兵,属下很难从命,可能逃跑或者造反。”福拉图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你越来越开窍了。”达洛行礼:“殿下过奖。”福拉图经常考验和点拨达洛,这表示她对达洛非常信任。这时歌罗丹问:“如果同罗可汗看破这是个圈套,不征兵怎么办?”福拉图问达洛:“是啊,怎么办?”达洛一时没反应过来,在所有人都还在思索的时候,福拉图看见忠恕脸上露出微笑,就问:“道士,你说怎么办?”忠恕道:“可以在靠近同罗的边境多放些牛马。”福拉图道:“你看着道貌岸然的,坏心眼却不少。不过这法子可行,歌罗丹,这事就交给你办。越往南,放的牛马越多一些,同罗人一定来抢,可汗以为我们防备松懈,一定经不住诱惑。”自达洛来后,歌罗丹很少被福特勤委以专任,现在得这机会,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福拉图问:“老师,还有事吗?”致单大人眼睛睁大一些,看着她的脸:“有两件喜事。”福拉图笑道:“又是来向我求婚的吧?”致单大人点头:“这次是两个大国。西域史国国王求亲大使阿伍德大麻葛的使者昨天来报,阿伍德一行已经出发,这会可能已经越过云岭,他将先到牙帐觐见大可汗。使者说大麻葛亲自谕示,此来专为求亲,法坛可有可无。”福拉图哼一声:“哼,心口不一,他还想一箭双雕,初心就不诚。”致单大人道:“目前西域以史国最为强大,国王又在壮年,儿子还小,大可汗很可能同意联姻。”福拉图又哼了一声,致单大人特意强调史国国王的儿子还小,是暗示史国还没有储君,福拉图嫁过去后如果生育了儿子,很可能会继承王位。 福拉图问:“另一路是哪里?”致单大人道:“这个倒是近邻,仆骨王子亲自来向殿下求婚,后天就到了。”仆骨也在突厥的北面,东面与同罗相邻,福拉图一拍胡床:“天助我灭同罗!”忠恕不知她怎么没来由说这么一句。福拉图立刻下令:“努失毕,命令附离全部换上健马,把盔甲擦亮,钢刀磨快,将营帐收拾整齐,后天排出最严整的军阵来。”努失毕领命,福拉图继续道:“达洛,你当迎宾大使,至少要迎出半天马程,显示我的诚意。”达洛点头。福拉图无意间瞥见忠恕,心道:明天达洛去迎宾,要不要趁他不在营中,把这个道士砍了?如果达洛回来翻脸怎么办?仆骨王子这招棋很重要,不能有闪失,等办完事再找机会杀这道士。 福拉图再问致单大人:“老师,您看还有什么要做的。”致单大人道:“你思虑周全,远胜于我。”福拉图哈哈大笑,很是得意,致单大人道:“等你出嫁,我就可以安心睡觉了。”福拉图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冷声问达洛:“大萨都什么意思?你的三个兄弟都娶了大可汗女儿,现在所有的突厥部邦都向我求婚,唯有大萨都不为你求婚。”达洛躬身道:“我最近没见过父亲,不清楚他老人家的想法。”福拉图皱眉道:“他不求婚也算了,你的兄弟们都在外面独担重任,他却把你派到我身边做个小小的达干,天天在我眼前悠来晃去的,搞得我睡觉都不安生,心里都是你的影子。”达洛的腰弯得更低:“我…让殿下不安,我有罪!”福拉图道:“我美名远扬,求亲的络绎于途,哪天真遇到一个看上眼的,点头就嫁了,那时你可别后悔。”达洛面红耳赤不敢说话。忠恕心道这个女人真是肆无忌惮,自己的婚姻之事也能这样当面谈论。福拉图顿了一下,咬牙道:“达洛,咱们丑话说在头里,我没出嫁,你不能成亲,如果发觉你和人偷情,我不忍奈何你,却能让那女人生不如死。”达洛连声道:“不敢!不敢!”忠恕心道以福拉图的心性,必定说到做到,令人生不如死都是轻的。 回到自己的毡帐,忠恕刚想向昙会询问同罗的事,达洛来了,忠恕见他神情郁郁的,知道他今天在大帐被福拉图一顿喝斥,心里不好受。达洛在案边坐了下来,示意忠恕也坐下,看来不是福拉图有事,倒是他有事想和忠恕说。达洛犹豫了半天,道:“特勤殿下一心要灭了同罗,已经谋划两年了。”忠恕点点头,达洛道:“同罗可汗虽然昏庸,他的两个弟弟却很能干,手下还有几个机警的大臣,只怕没那么容易成功。”忠恕不接话,听他继续说,“殿下让我训练了上千附离,未来打同罗,将由我带兵出征。同罗兵有三四万,我能带出去的,除了这一千附离,就是相邻部落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千人,真要打起来,即使以一当十,只怕也非常不易。”原来他是对同罗之役心里没底。福拉图虽然使了不少奸计,但双方实力悬殊过大,以小击大,胜算寥寥,他又劝阻不了福拉图,怪不得他忧心,想和忠恕商讨如何办。忠恕初见这个英俊青年就对他很有好感,他又是大萨都的儿子,与宝珠关系密切,当然想帮他,但自己对战争之事并不精通,冲锋陷阵倒还可以,要论出奇制胜,兵诈鬼谋,确非所长,如果候君集或者庭芳在,或许可以为他出谋划策。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7章 这时在一旁偷听的昙会突然说话了:“达干大人,贫僧有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达洛一摆手:“大师请讲。”昙会道:“达干大人最担忧的是同罗兵多自己兵少。”达洛点头,昙会道:“贫僧曾经被流放到同罗边境数年,对那里稍有了解,最近为殿下翻译《孙子兵法》,心有所触,斗胆在纸上比划两下用兵之道。”达洛心中郁郁,来找忠恕诉说苦闷,只因为他是个不相干之人,彼此无利害冲突,并没希望得到帮助,没想到忠恕还没出声,这个被囚禁的僧人倒说话了,他为人谦逊,很有教养,道:“大师请指教!”昙会也不客气:“如果要等同罗可汗把国人聚集起来对阵,附离再精也架不住同罗兵多,只能出奇不意,以迅捷取胜。”达洛一听这个讲经的和尚出言不凡,向他靠近一些,昙会道:“据说同罗冬天雪灾严重,骑兵都不能力战。特勤殿下必定已做准备,离间之计早就施下了,同罗君臣离心,其它部落怕被可汗征发,一定离牙帐远远的,就算接到警讯,也是相互推诿,想让别的部落先去救援。可汗自领的部落不过一万多人,散布广泛,牙帐空虚,达干提一千附离,轻装长途偷袭,只要杀了可汗,夺了他的旗帜,其它部落一定望风而降。”昙会在纸上比划着,颇有点运筹帷幄的味道,达洛听完,想了想,道:“可行!谢谢大师指点迷津!”如何轻装突袭,如何把握战机,这些是达洛所长,倒不用昙会教了。忠恕心道如果这办法可行,当然将来也可用以突袭突厥。 达洛起身向昙会致谢:“衷心感谢大师开导,我明天就和特勤殿下商议此事。”昙会微笑道:“达干大人且慢,贫僧有个请求。如果您和殿下商议此事,请不要提起贫僧。”达洛不解,昙会道:“殿下疑心很重,绝不会相信是贫僧从书本上偶尔找到的歪点子,必定认为贫僧是一个潜伏已久的细作,同罗的事一解决,贫僧的人头就落地了。”达洛转头一想,福特勤真可能这样做,这个和尚料人断事,有条理有预见,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一定要对他多加保护,不能让特勤殿下杀了。达洛道:“大师既然有这份担心,我保证不提您的名讳,等同罗的事了,我再重谢大师。”昙会道:“出家之人万事皆空,只要殿下不怪罪就阿弥陀佛了。” 达洛走后,昙会还沉浸在策划中,忠恕道:“大师,看您刚才讲述的样子,绝对不像是高僧,倒像个久经战阵的大将军。”昙会摇头苦笑:“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自从重读这本《孙子兵法》,脑子中总是涌出对阵的念头,好像突然开窍一般,赶都赶不走。”忠恕隐约明白原因:昙会出身军将世家,自幼耳濡目染,早把兵法之道浸在血脉中,后又熟读佛经,启迪智慧,现在遇到了兵书战策,一眼即悟。他传经时固执己见,寸步难行,讲起兵策却圆滑诡诈,一开口就折服了达洛,估计达洛今后少不得来向他请教,吃斋礼佛的方外人成了突厥人的攻伐智囊,不知佛祖会作何想。 次日福拉图大营之中很是忙碌,达洛一早就领了骑兵北上迎接仆骨王子,努失毕操演骑兵列阵,留营的附离把大营以北刚长出的青草割掉,清理出一条大道来。忠恕留在帐中,即便没人看管,他的内力提不起来,骑马都怕晕倒,也不敢想逃走的事。昙会聚精会神地看着《孙子兵法》,也不说话,忠恕闲来无聊,就想去看看附离是如何操练的。他来到中央空地,只见努失毕正指挥着数百附离列队操演,号令通过旗帜、号角、鼓锣传递,进退有序,看着与唐军有几分相似。努失毕也是达干,职位与达洛相同,却被福拉图任命为达洛的副手,这整营的附离,都是福拉图交给达洛训练的,不知达洛从哪学得汉人的练兵之法。忠恕与突厥骑兵交过手,在也律台部落参加过围猎,突厥兵阵看着威势惊人,自己的兄弟族人之间配合起来很有章法,但整个军队号令杂乱,毫无头绪,遇到挫折,很容易就崩溃了,正因如此,李靖、候君集等人说突厥貌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他们倒是对武显扬的柘羯很是看重,柘羯人数虽少,但纪律森严,军容严整,战力不俗,与大唐军队有些相像。 忠恕最近随着福拉图频频出现,突厥营中都搞不清他是何许人,也没人敢干涉他,就在他细细观察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道士,你不会是在偷窥我的附离吧?”忠恕回头,只见福拉图带着几个侍卫站在身后,好像刚从外边回来,他内力被封,听力不如过去那么灵敏,她们来到身边也没发觉,他哈了一声,苦笑道:“你恨不得向全天下展示他们,哪用得着偷窥!”福拉图笑了:“跟我回帐。” 忠恕跟着福拉图进了大帐,只见致单大人闭眼坐在椅子上,捂着老羊皮袍,双脚泡在一个大大的木桶中,两个士兵提着热水桶在旁伺候着,帐里充满了药味。福拉图把马鞭一扔,示意侍卫搬过一把椅子放在致单大人身边,坐下后扔掉皮靴卷起裤角,露出如羊脂玉般白皙的脚和颀长小腿,也把脚放入桶中,忠恕忙转过脸去。福拉图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道士,你身手不低,胆子却小,心眼还不正。”忠恕回过头看着她的脸,反讽道:“我身手再高,杀的人不及你零头,心眼再歪,也远不及你奸诈。”福拉图见他公然顶撞自己,双眼都瞪圆了,忠恕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福拉图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杀了这家伙,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杀了闪电,还有那么多勇士,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掉,明天好好利用一下,让他临死前再为突厥出点力,于是道:“我听说汉人都讲道义,重信诺,不知你是不是这样的人呢?”忠恕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什么道义、信诺,这些词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很是滑稽,道:“对朋友,对有恩情于自己的人,当然要讲道义守然诺。”福拉图笑道:“你当然不算是朋友,突厥还没人敢称是我的朋友,你杀了我那么多的附离,连我爱逾性命的闪电都被你砍死了,我却没杀你,算不算有恩情于你呢?”忠恕道:“你不杀我,并不是不想杀,只是还想利用我罢了。”福拉图点点头:“当然是这样,事实就是这样。那么你愿不愿意让我利用一下,算是报还我的不杀之恩呢?” 忠恕想不到还有这样商量事情的,道:“我不懂文字,无法给你讲解汉家经典,也没什么谋略,不能帮你平定诸邦,内力也被你封了,手无举刀之力,只剩一条性命,真不知有何可利用的。”福拉图笑道:“这个明天就知。我现在还不想要你的性命,你答应不逃跑,明天就让达洛解开你的内力,当然使完还要封上。”致单大人眉头一皱。忠恕想不到她说这样的话,如果内力得解,自己当然要跑,给敌人的承诺焉能算数?福拉图当然不会如此天真,轻易相信一个敌人的承诺,其中一定有诈。经过这些天对突厥的了解,忠恕深知即使自己内力犹在,也可能跑不掉,更怕达洛留上一手,只解开一半的穴道,一施展内力,当场就得晕倒,那时福拉图要杀自己,谁也留不住了。福拉图见他犹疑,笑道:“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不勉强。”忠恕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要自己明天显露武功,估计是帮她杀人,那杀谁呢?多半与那仆骨王子有关,她手下高手如云,随便找一人都能为她完成,反正自己也不吃亏,最多不过是替她杀个人,不妨答应她,到时再看情况决定跑不跑。 忠恕向福拉图道:“我答应你!”福拉图笑道:“你孑然一身,在突厥没有财产,也没人质在我手里,背弃承诺我也无可奈何,但我愿意相信你。你明天听我的号令,与仆骨的高手打一架,但只许败不许胜,还要败得好看,让对方不敢轻视你。”原来不是杀人,忠恕道:“好!”只要内力恢复,胜败全由自己,败得好看只是桩小事。 次日一早,忠恕就听见起营的号角声,是附离出动了,福拉图也没派人来找他,昙会一如往日,拿着一本《孙子兵法》苦苦研读,与贾明德一般,看一会,在纸上写几句,忠恕一直在猜福拉图要如何利用自己,手拿一本《道德真经》心不在焉地翻着,翻了十几页,就听见外面鼓乐齐鸣,估计是仆骨的王子到了。果然,乐声响了一会,达洛进来了,他皱着眉对忠恕道:“殿下说给你讲过了。”忠恕点点头,达洛问:“你可要考虑清楚。”忠恕道:“我愿意一试。”达洛伸指在他背上点了几下,忠恕觉得内力瞬间充满全身,舒畅无比,心里大为兴奋。达洛道:“我只能解开三个时辰,之后你可能就会晕倒。”忠恕心里苦笑:自己还想着借机跑掉,或者挟持福拉图突围,如果只有三个时辰,连这大营也跑不出去,不知道这门缺德功夫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大萨都专门创制用来克制清宁生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8章 达洛带着忠恕去大帐,快到门口,犹不放心,再回头叮嘱一句:“不想死,就别妄动。”忠恕点头:“谢谢提醒!”达洛又提醒一句:“当心宝刀!”说着就到了帐外,只见帐前停了许多头上饰着彩带的骏马,数十个异装武士持刀站立,忠恕跟着达洛进去,就看见福拉图坐在胡床上,她今天身着蓝色绵袍,用绿色丝带抹着额头,浓密的褐色秀发披散脑后,衬托得脸更白,眼睛更蓝,直如仙女般漂亮。致单大人今天站立在她的左侧,右侧椅子上坐着一个胡服青年,二十四五岁年纪,留着八字胡须,非常精神,看来就是仆骨的王子了,福拉图笑靥如花,看得那王子眼睛都直了。 那王子身后站着四个挂刀的侍卫,一个胡服老者躬身站在福拉图面前,手持一张皮纸,正在念着,无非是仆骨与突厥如何亲密,王子殿下在国内如何声望卓著,如何倾慕福特勤的美名,亲自前来求婚云云,那老者的突厥话很不利索,写好的稿子被他念得磕磕巴巴,不待他念完,那青年王子已经不耐烦,站起身把稿子抓过来扔到地上,然后走到福拉图座前,单膝跪地,双手举到胸前,用突厥话道:“美丽的福拉图,比传说中更加迷人,你的脸庞像太阳般明亮,你的眼睛像湖水般明澈,你的头发像秋草般滋润,你的气息像银莲花般馥郁,我已经为你迷醉了,再坚持一分就会晕倒,请看在我如此痴情的份上,答应做仆骨的王妃吧。”福拉图笑得嘴都咧开,下床来搀扶起仆骨王子,仆骨王子顺势抓住她的手,福拉图笑望着他:“托陆王子殿下,您的深情表白让我分外感动,请您安坐。”托陆王子眼睛直盯着福拉图,还不松手,那老者此时咳嗽了一声,他才意识到失礼,放开手坐回椅子上,双手又举到胸前:“福拉图殿下,请您尽快答应吧。”他跟着福拉图使用“您”这个敬语。 福拉图坐了回去,笑道:“王子殿下,在您之前,已经有一百人坐过那把椅子,每个人都俊朗英武,带着丰盛的礼物,说着同样的话,想打动我的心。”托陆王子有点吃惊:“有这么多人来过吗?”福拉图笑道:“我的容貌如何,我自己看不见。突厥受天佑护,大可汗英明神武,力能开疆,地域辽阔万里,牛马无数,军刀所指,所有的国家都不敢轻视,来向我求婚的,不是贪图大可汗的财物,就是想与突厥联姻,取得突厥的保护。”托陆王子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与那些人焉能相同!仆骨虽然与突厥友好,但自成一国,完全有能力自保,不必求助突厥。我一心为您的美丽而来,什么国家部落,与您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您就是我眼中唯一的王妃,请考虑我的请求!” 福拉图笑道:“王子殿下这么说,让我对自己的容貌增添一分自信,我很欣慰。但我父亲是突厥大可汗,我是他心爱的女儿,受命担任北厢察,替他管理北方,职命所系,关乎几十个部落和邦国,恐怕不能轻易出嫁。”托陆道:“特勤殿下,突厥确实富有,也比仆骨强大得多,我早听说您治国有方,把北方管理得甚是兴盛,但突厥从没女儿继承家产的习俗,大可汗有十多个儿子,不仅汗位,连这厢察的位子将来都要传给儿子们,您总是要出嫁的,突厥再兴盛,与您也没多大的关系。您如果作了仆骨王妃,整个国家都是您的,连我也听命于您,想怎么治国完全由您,想颁律就颁律,想征伐就征伐,就是您想把蓝天装进毡帐我也顺从。” 福拉图笑得更加灿烂,转头问致单大人:“仆骨在什么地方?”致单大人道:“在我们的北方,和同罗是邻国。”福拉图立刻不笑了,轻轻皱着眉问:“和同罗比,谁更强大?”致单大人道:“同罗的国土是仆骨两倍,人口是四倍,牛马是五倍。”福拉图脸色阴得更厉害,她不说话,但阴郁的神情分明显露出她是多么害怕同罗。忠恕明知她在装模作样,也不禁为她的演技喝彩,仆骨王子为她的美色所迷,将被一步步诱进圈套。 托陆王子站了起来,抚着胸口道:“虽然仆骨土地没有同罗广阔,人民没有同罗众多,牛马也没同罗肥壮,但同罗从来不敢小瞧了我们,我们有最英勇的武士,有一往无前的气概,足以保护您的家国。”福拉图故作疑虑地看着他:“突厥也有草原最英勇的武士,有一往无前的气概,但还是不能消除我对同罗的畏惧。”托陆昂然道:“那是您的武士不够英勇。”福拉图故意苦笑一声,转移话题:“我相信王子殿下是大英雄,您既然来到突厥,我们作为主人,必须展现我们的盛情,请王子殿下观舞。”托陆左手一摆:“特勤殿下,请问突厥最勇武的人在什么地方?”福拉图疑惑地问:“王子殿下见他作什么?”托陆一拍胸脯:“我想会一会他,好为英武立个范证。”福拉图瞄了忠恕一眼,然后转头看着托陆:“王子殿下远来求亲,咱们还是不要动刀流血为好。”托陆坚持要与突厥最勇武的人比试,福拉图刚才瞄忠恕,他自然也发现了,他看忠恕穿得既不像大臣也不像统兵官,一时搞不懂他的身份。 福拉图道:“王子殿下,突厥勇士大多出身卑贱,您身份尊贵,和他比试恐怕辱没了您。”托陆王子倒没有拿架子:“勇力是天神赐予的礼物,比身份更高贵。”福拉图装作思索他这句很有哲理的话,迟疑一会,又扫了忠恕一眼,这才道:“我有个奴隶,他来自敌国,杀了我的狼犬,自己卖身作我的护卫,如果…”她还没说完,托陆一指忠恕:“是他吗?”福拉图点点头:“他是我的忠诚鹰犬,王子殿下不要伤他性命。”托陆道:“我会留意的。” 忠恕此时彻底明白了福拉图借刀杀人的用意,她诱使托陆出手比武,又把他说成是卖身的奴隶,自然是明明白白告诉托陆,杀死他不必顾忌,自己当然不能随了她的意。他上前一步,用突厥礼仪向托陆王子鞠躬,托陆认为他不过是个有战功的奴隶,也不还礼,手向后一伸,护卫捧上一把刀来,那边努失毕递给忠恕一把突厥刀。高手比试,可在方寸之间分出胜负,福拉图的牙帐里人员众多,托陆王子没提出换地方,看来身手不低。 托陆王子右手持刀,却把双手放置在身后,昂然站立,眼睛看着别处,那是表示你的身份与我差得太远,我不会先向你出手。忠恕得达洛提醒,早注意到托陆的刀鞘上镶嵌着三颗指肚大的宝石,刀鞘已如此奢华,装在里面的刀焉能是凡品,他将气息在周身运转,抱着刀向托陆行了一礼,然后试探着一刀砍去,刀锋快到头顶,只见托陆身体不动,手臂一挥,一道白练飞起,后发先至,直削忠恕的咽喉,只这一招,就看出他不仅刀法精练,而且内力不凡,忠恕退开一步避开刀锋,随手向他手臂削去,托陆反手一划,砰的一刀,两把刀的锋刃碰到一起,忠恕的刀被削掉一半。托陆得势,抡刀横削,直奔忠恕脖颈,忠恕不退反进,弯腰闪过刀锋,用半截刀背顺搭在托陆的刀背上一划,托陆直觉手中兵刃不听使唤,径向自己左肩划来,忙沉腕竖刀,退后化力。被一个突厥奴隶逼退一步,托陆大怒,猛提一口气,一连三招疾攻过去,一片刀光如雪球般把忠恕包裹起来。 福拉图此时已看不清忠恕的身形,但见一照面他的刀就断了半截,心里暗喜:早就听说托陆王子是仆骨的第一高手,一把宝刀国内无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看来道士支撑不了多久,他因技不如人而丧命,达洛也无话可说,只是要震慑托陆的目的达不成了。达洛和歌罗丹等人却看得分明,托陆明显跟从高手专门练过刀法,刀式很精,但要想伤到忠恕,还差一点,在一片刀幕缠裹中,忠恕进退自如,手中半截弯刀招招攻敌必救,两人斗了三四十个回合,刀刃再没相碰。福拉图正在盘算着忠恕死后如何诱使托陆上钩,激斗的二人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忠恕的断刀贴在托陆的宝刀中腰,而托陆的刀尖则抵在忠恕的左肩上,以托陆刀锋之利,只要稍一使力,忠恕的左臂就会和身体分家,明显是忠恕输了。托陆气喘吁吁,却不进手,忠恕平静地退后一步,向他躬身施礼:“王子殿下,在下输了。”然后走回达洛身后,托陆空举着手臂,愣了一下,这才收式,哼了一声,把刀扔给身后的侍卫。 福拉图不懂武功,搞不明白局势怎么演变成这样。达洛等人看得分明,忠恕用半截刀带着托陆的宝刀侧转了三圈,然后把自己的肩膀贴了上去,估计他是以强劲内力粘住了宝刀,使托陆无法沉手。忠恕主动认输,给了托陆一个完美的台阶,福拉图一看忠恕竟然按自己交待的那样输了,马上修改剧本,抚掌大笑,对托陆不悭夸奖:“王子殿下,您有这样高明的武功,上行下效,想来贵国武士皆是英雄之辈,我对将来嫁去同罗安心不少。”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9章 托陆心里还在猜测刚才是怎么回事,这个奴隶明明可以击败自己,却装作力不能敌,估计他是慑于自己的身份和同罗的声威,不敢取胜,福拉图不明内情,以为自己赢了,还大表倾慕,于是又端起身架:“特勤殿下,联姻的事…?”福拉图笑道:“不瞒王子殿下,在我十四岁时,大可汗第一次为我议亲,我为异国求婚者定了三个条件,有一条不满足,我福拉图绝不嫁过去,可往往只讲了第一条,求婚者就被吓退。”托陆大为兴奋:“特勤殿下的三个条件是什么?”福拉图继续吊胃口:“说实话,一见面我就倾慕于王子的英俊神朗,可听到仆骨与同罗是邻居,我就断了念想,仆骨与强敌为邻,我嫁了过去,天天被同罗逼得奔波躲藏,嫁人即与送死差得不多,我绝不作这种不智之人,刚才见识了王子的神武,觉得同罗之事可以放一放了。没想到我都二十四岁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对心仪的王子说出完整的条件。” 托陆心道过去那么多求婚者,都满心希望而来,却离成婚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己原来是距离女神最近的人,不由欣喜。福拉图笑道:“我的第三个条件已经不用讲了,我不嫁给老头子,无论他权力如天大,财富堆成山,嫁过去三天就做了寡妇,我生的孩子还得认别人作父亲,那多么不甘,所以我要嫁的必须是身强力壮的年青王子,这点自不必讲了。”托陆挺了挺胸,福拉图深情地看着他:“第二个条件想来也已实现,我作为突厥北厢察,最怕的最恨的都是同罗,我要嫁的人,他的国家不能与同罗结盟,不然哪天同罗骑兵到了牙帐我还蒙在鼓里,掉了脑袋都不知为何。”托陆道:“您放心,我回国之后,立刻派遣使者与同罗绝交,严守边境,准备兵马讨伐同罗。”福拉图笑得无比开心:“第一个条件对您来说也不难,您为我想想,我下嫁到了贵国,言语不通,习俗不同,如同哑巴和聋子一般,别说治国,连出行都别扭,只能每天闷在牙帐,看孩子数羊群,日子哪有在突厥自在!”托陆看福拉图连婚后的生活都考虑到了,不由狂喜,不待她说完,立刻做出保证:“您的第一个条件我明白了,您放心,我回国之后,立即推行突厥文字与规矩,特别是在贵族之中,一定让您像在自己国家一样。” 福拉图笑道:“我第一次向别人讲述求婚的三个条件,没想到王子殿下全数应允,实是我福拉图的荣幸。只要您带着一百位说突厥话的仆骨贵族来,我即刻就跟您回去。”托陆王子狂喜:“美丽的福拉图,我的准新娘,我不会让您等太久的,两个月后我就来。”别说一百位贵族,就是让所有王族都改说突厥话他自信也能办到,看来这桩婚姻已成定局,他喜不自禁,又想去拉福拉图的手,这时他身后的那老者又咳嗽了一声,托陆皱着眉转头,不悦道:“速哈林,你是否得吃药了?”那老者是想提醒托陆不要失态,没想到主子当众斥责自己,脸涨成了紫色。福拉图笑道:“王子殿下,您的风貌让我着迷,你的慷慨让我激动,我恨不得不待时日,现在就成婚。”托陆王子拍着胸脯道:“特勤殿下,我很想再和您相处片刻,但一想到要完成您的条件,我就想立刻飞回国去。您放心,我不久就会返回,那时我们携手相拥,共享好时光。”他竟然以为得到了福拉图的芳心,急不可待地想回去兑现承诺。福拉图笑着站起身来,对致单大人道:“王子殿下的礼物全数收下,为表我们的诚意,突厥赠送双倍的礼物。”她又脱下自己的外袍,道:“这是我最钟爱的袍服,请王子不嫌鄙陋,带回仆骨。”托陆忙单膝跪下,双手捧起,虔诚地吻了一下袍面,这才交给身后那老者速哈林。 忠恕心道:福拉图唱作俱佳,托陆王子被她迷得晕晕道道的,回去之后必定与同罗交恶,同时推行突厥的文字和规矩,福拉图用一桩空假婚事,收了一个盟国,断了敌人一臂,手腕实在高超。 送走了托陆王子,福拉图极为兴奋,晚上把一干心腹叫到大帐喝酒,还特意让达洛带上忠恕,她喝了几碗酒,脸色红润,眼睛水汪汪的。众人正在兴头上,不防福拉图又旧事重提:“达洛,我就不明白,以我的美貌和才华,就是身为奴隶之女配你也有余了,大萨都为什么就瞧不上我呢?”达洛不知如何回答,忙离席躬身谢罪:“属下有罪!”福拉图手指点着他道:“看到没,今天这就算是允婚了,如果那王子回去真地照单全收,我可是说话算数的人,必须得嫁过去了。”达洛吓得不敢说话。忠恕对达洛很有好感,见他局促尴尬,为他抱不平道:“你那些小伎俩可有可无,也不想想仆骨那么大的国家,纵使王子糊涂,大臣中也有清醒的人,哪会轻易上当受骗。你那难为人的条件,估计王子最多满足一个。”福拉图瞪着忠恕,怒道:“道士,你现在还能和我说话,只因神鬼刚才在打瞌睡,没收留你,懂吗?”忠恕道:“我知道,你想借托陆的刀杀我,只是今天没称你的意。”福拉图怕达洛计较,忙转换话题,问:“你说说托陆回去会满足哪个条件?”忠恕道:“仆骨与同罗不一定有怨仇,但草原上的大国,哪有真正结盟友好的?仆骨必定会与同罗断交,纵使国王不想断,王子也会纵容自己的人去断交,和同罗相攻都有可能。”福拉图点点头,忠恕继续道:“你想骗仆骨改制换章,推行突厥文字,施行你的北厢察谕令,那是难上加难,几无可能。”福拉图转头问致单大人:“换文字推规矩很难吗?”致单大人点点头:“比换头都难,许多可汗国王因此丧命。”福拉图眼里放出凶光:“越难的事,我越要试,那才是我福拉图。” 忠恕回到毡帐,达洛随了进来,昙会忙放下笔站起身,达洛向他点头:“大师辛苦!”又对忠恕道:“谢谢你为我解围!”忠恕道:“我有些疑惑,特勤殿下很喜欢你,处处提携你,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你为什么不向大可汗求婚呢?”达洛道:“不瞒你们,我很小时父亲就为我请了天谕,说我的婚姻自有上天安排,不能强求。再说我从不敢猜特勤殿下的意思。”忠恕知道突厥人信天命,作为大萨都的儿子,达洛对父亲请示的天谕更会信之不疑,难怪他对福拉图的催婚置若罔闻,有意思的是福拉图那样直白地说了无数遍,让大萨都来求婚,但达洛却不相信福拉图是真地喜欢他。回头一想,福拉图今天就当众表演了一出痴情戏,可能达洛见得多了,也分辨不清真假,难道她对达洛也是演戏? 忠恕又想起福拉图的话,于是问达洛:“你这么勇武,为什么不追随大可汗立功建业,反要在一个女人帐前,天天受她的折辱?”达洛苦笑道:“你不觉得我在特勤殿下帐前能学到很多东西吗?”忠恕道:“那也不见得。我觉得她有时智慧如海,算无遗策,有时又笨不可及。像今天耍弄的小机关,我想不仅致单大人,你和歌罗丹也看得出来用处不大,独有她津津乐道,自以为得计。自大成狂,连我等普通人也不如。”达洛脸一紧,他可不敢这样评价福拉图。昙会道:“忠恕这话偏了!伟大的君主都自信而狂热,想别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常人认为轻而易举之事,对于他们可能难如登天,对常人难同赴死之事,他们做起来易如反掌。特勤殿下非凡之人,雄才大略,些须小事,她顾虑不到很是正常。”达洛道:“大师的话正合我意。”忠恕见他们两个对福拉图崇敬入骨,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益,道:“自信而狂热,恐怕这就是真正的福特勤殿下。”达洛看着他,问道:“忠恕,你今天话很多啊,这才是真正的你吗?”忠恕一惊:自从被达洛他们抓住,自己不仅眼力耳力大不如前,连心思也慢了许多,现在回想,自己今天确实话多,脑海中想法非常多,挥之不去,不吐不快,就像昙会读了兵法一样,难道是因为内力恢复的关系?达洛说只能解三个时辰,现在想来也差不多了,他稍一提力,只觉得丹田一痛,忙要回气时,脑中一昏,一头栽倒。 忠恕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试着稍稍提气,一如过去几天,不能提动一丝一毫,他心中沮丧:自己身负使命,难道就一直这样苟活下去?宝珠和三伯不知回来没,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落入福拉图之手,一定会来救自己的,但得罪了福拉图,无论他们在突厥多么位高权重,恐怕都难善了,最好还是别让他们知道,但怎样才能够脱身呢?思来想去,一直无解,很是郁闷。 福拉图一直忙着处理突厥北方的大小事务,不知怎么地,托陆事件之后,杀忠恕的心淡了,有时忠恕公然顶撞,她除了嘲讽挖苦几句,就是瞪瞪眼。达洛则不断与昙会商量着如何侦测同罗,如何施计奇袭,谋划得非常详尽,到后来,歌罗丹和努失毕也加入进来,昙会一时成了灭同罗的首谋。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0章 又过了几天,喀力回来了,果如福拉图预料的,他的父亲贺鲁俟斤把掠夺的牛马和奴隶如数交还了,同时向大可汗交纳了贡品,福拉图很是高兴,当即把贡品全部赏赐给喀力,还把他提升为都彦,这是附离中高级统兵官。喀力第二天即到大帐值守,刚到帐门就看见一队大可汗的亲卫过来了,把一个人用牛皮绳子捆着押进了大帐。 忠恕认得被绑的黑瘦小个子是步真汗的使者哈罗斯特,因为不服福拉图关于喷查山的裁决,去向颉利大可汗告状,没想到被这样送了回来。颉利大可汗的侍卫把哈罗斯特押进大帐,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看这阵势,颉利是态度鲜明地支持福拉图,哈罗斯特剩下的就是等着受处罚。福拉图看了看哈罗斯特,问:“你几天没吃饭了?”哈罗斯特道:“一天。”福拉图道:“哦,一定饿了。喀力,去给哈罗斯特使者准备酒食,再为他准备两匹好马,十匹绢帛,吃完就让他回去复命。”哈罗斯特见福拉图不杀他,也不处罚,反而有厚赏,向她拜了一拜就随喀力出去了。 福拉图又来考验达洛:“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他?”达洛道:“他肩负自己可汗的使命,向大可汗告状是忠于职守,维护自己部族的利益,特勤殿下最欣赏这样的人。”福拉图哼了一声:“我也不是没杀过这样的人,战场上顽抗到底的敌人我砍得还少吗?”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看了忠恕一眼,忠恕道:“你是判断大可汗不想因杀他得罪步真汗。”福拉图问:“你怎么知道的?”忠恕道:“哈罗斯特一天没吃饭,肯定是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捆住送来的,如果大可汗要杀他,在牙帐就绑起来了。”福拉图眯眼看着忠恕,良久道:“道士,你最近话特别多,频频为达洛辩护,说话的口气很轻蔑,我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踩上一脚。”她不说忠恕判断得对不对,只说忠恕对她不够恭敬。忠恕道:“我们本就是敌人,你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不想为了苟活一时而讨好你。” 福拉图转头看着达洛道:“我一直提点你,你怎么反而没这个道士通透呢?”看来她又要折辱达洛了,忠恕道:“我见解阅历比达洛他们差了不止一点,但他们钦佩你,敬你如神,你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视为自然,从来不敢乱猜你的意图,你一直提点又有什么用?”福拉图觉得这话新奇,问:“那么你是打心里瞧我不起,因此才能看透我的用意?”忠恕道:“我对你也很尊重,你虽然不是朋友,但不讳言是个非常出众的人,比我强太多,但我不迷信于你。”福拉图眯着眼:“那么多勇武的,身份高你百倍的,见了我不是畏惧就是迷恋,你是故意装作对我无所谓,好让我因好奇而不杀你,是吧?”忠恕笑道:“你自负才貌,居高临下蔑视众生,自以为被诸多人迷恋,其实根本不知道真情是什么。”福拉图眼睛眯得更很:“噢,那得向你请教一二了。”忠恕郑重道:“两情真正相悦,哪会在乎对方的容貌与权力?真情所在,能为对方死,随对方死。”他脑中浮现庭芳与宝珠的脸:这两个女人,都是愿意随他死,为他死的,他现在心中想着她们抗拒福拉图,如果被她杀了,正好算是为她们而死,也算是殉情了。 福拉图笑了:“我还以为真情有什么神秘的呢,原来就是一起生一起死,这样的傻事,我不懂也罢。道士,看来你心中有同生死的人了。”忠恕道:“我愿意为真情赴死。”福拉图道:“但愿我足够幸运,能见到你愿意为她而死的女人,嘿嘿!”她最后这一笑,让忠恕猛地一惊:今后可要出言慎重,万一让这魔鬼知道宝珠的事,那可害了宝珠。 不断有人带着各种消息从同罗回来,仆骨托陆王子归国后,果然派人去向同罗寻衅,两国闹翻,同罗可汗正在气头上,见仆骨不长眼,直接派兵把仆骨边境附近的马牛和人口抢掠一空,仆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正准备出兵报复,而福拉图故意放置在突厥边境的马牛,也被同罗人抢走,同罗骑兵越来越胆大,有时深入突厥境内百里抢东西,南侵的骑兵都来自可汗自己的部落,他的两个弟弟都躲得远远的。福拉图认为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派人召集手下的将领和部落首领,准备动手。 达洛现在每天晚上从福拉图的大帐出来,都要和歌罗丹、努失毕一起到忠恕的毡帐,与昙会一起碰头,商议偷袭同罗可汗的事,达洛非常心细,歌罗丹和努失毕战阵经验丰富,三人遇到难事,就向昙会求教,而昙会总能想出办法来。 快到福拉图布置的出兵时间了,这时应该向她讲明他们的想法了,但达洛非常不自信,怕万一福特勤不接受自己的设想,反而怪罪自己私下搞阴谋,那事情就不妙了。歌罗丹道:“达洛,我觉得行动必定成功,如果特勤殿下要怪罪,我愿和你一起领罪。”努失毕也道:“还有我。”达洛见两个朋友义气相挺,很是欣慰,但心里盘算半天,还是没有勇气向福拉图讲。昙会道:“达干大人,您还是尽早给殿下讲明吧,最好您们三位一起去。”忠恕道:“把我也带去,如果她发火,我还能当个出气筒。” 第二天同罗传来一个消息,说可汗要会兵,时间在十天后,符令已经传出,福拉图把达洛、歌罗丹、努失毕、喀力叫了过来,忠恕不请自到,福拉图看到他,眉头一皱:“突厥有句谚语:知道得越多,埋得越早,你就是应谶的人。”忠恕站在达洛旁边,微笑不答,福拉图看了看他们二人,歪着头,眼睛眯了起来:“达洛,这个道士想同生共死的人是不是你啊?”达洛的脸腾地红了,忠恕大怒:“胡说八道!”福拉图没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不是就好,你们两个男人每天勾勾连连,相互维护,到深夜还聚集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忠恕叱道:“我们从没单独相处,会有什么阴谋?”福拉图转头看着歌罗丹,问:“歌罗丹,你和努失毕最近也加入了吧?”歌罗丹和努失毕不得不点头,福拉图又问:“喀力,你为什么不在呢?”喀力不知道怎么回事,道:“达干大人没叫我。”福拉图点点头:“还好,还有一个对我忠心的人。”福拉图这话透着不善,达洛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忠恕站到她的面前,道:“他们都忠于你,敬重你,只是你妄自尊大,容不得一点异议,单独一人向你进谏言,怕你不听,所以大家才在一起商量如何请你采纳。”福拉图冷笑道:“道士,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你了,梦见你又在我面前叨叨个不停,我让达洛把你的头砍了下来,插在闪电墓前的旗杆上,萨满地合力把你的灵魂束在旗帜上,永远为它们舞动。”忠恕冷笑道:“我现在真有点瞧不起你。过去还觉得你有英明领主的气度,其实你与那些暴君一样,只会动辄以杀头恐吓别人。”福拉图冷笑连连:“听不进你们这些人的无知絮叨就成暴君了?道士,你那天说我尽会玩些小伎俩,好像你们几个是谋大事的人。”她手指点着达洛三人,“就你们几个,听个不三不四的老和尚胡诌一通,就以为算无遗策,成就大事了?那我问问,达洛,你准备带领附离偷袭同罗可汗牙帐,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这一问,达洛和忠恕等人都是目瞪口呆:原来她知晓这个计划,那是有人告密吗?福拉图看到他们大吃一惊的模样,冷笑道:“没人告发你们。也不想想,在我的眼皮底下,三个达干每天聚集到深夜,我能不知道吗?你们悄悄准备兵甲和食粮,派人打探同罗可汗的牙帐,查看先进线路,我能猜不到你们想干什么吗?” 达洛三人汗如雨下,赶紧过来跪在福拉图面前,福拉图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道:“这个道士今天不请自来,我就知道你们想来和我摊牌,是不是?”达洛一句话也不敢说,歌罗丹大着胆子,小声道:“是我首先提出来的。”福拉图哼了一声:“你还想替达洛回护,这样的点子,谅你们三个谁也想不出来,这个道士只会一味充愣,杀个人还凑合,要行军打仗,他那呆脑袋转不过这个弯来,必定是那个和尚的主意。”她竟然一猜就中,忠恕不禁对她佩服几分,大营之中一定遍布她的耳目,她本人又善于猜忌,这样的事确实瞒不过她。 福拉图侧脸问:“致单大人,背着主人,私自谋划调动附离,按军法当如何?”她没称老师,而是叫“致单大人”,致单大人还是不睁眼:“私调附离,杀其全族。背主谋划,杀其本人。”达洛三人吓得全身哆嗦,忠恕又上前一步,争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根本就无意擅自做主,也从没谋划过私调附离,只是为你着想,怕你思虑不周,想提个备用的策略供你考虑。”福拉图眯着眼:“我不同意你们的策略怎么办?你们是否也谋划过这个?”忠恕道:“你看人一向很准,应该有知人之明。你觉得他们会如何?真地违背你的命令,带着附离去打一个国家吗?”福拉图哼了一声:“谅他们也不敢!”她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人,冷笑道:“就你们那点算计,能成什么气候!我问你们,假如真如你们想的,抓住了同罗可汗,之后又如何?”达洛等人无言以对,抓住可汗同罗就算灭亡了,战事就此结束,还会有什么又如何? 福拉图阴冷地笑起来:“就你们,哼哼!我本想明天再布置,既然你们今天挑起了事情,索性提前告知你们。你们带着附离袭击同罗牙帐,如果抓住可汗,立刻杀掉,屠尽他的族人,他的两个弟弟一定去投降,把他们的部落拆开编成两队,混在你们军中,把可汗的财产全分给他们,带着他们一路向西,直扑仆骨的王庭,这边的部落骑兵向北进发,与你们在王庭会合。” 所有人都呆住了,原来福拉图想的不仅仅是灭掉宿敌同罗,连刚刚缔交的盟友仆骨也要吃下,其野心哪里是边界啊! 福拉图又哼了一声:“仆骨这边的路线为你们打探好了,灭掉仆骨,功加一级,如果失手,罪加二等。”所有人都不吱声,连忠恕这个频频顶撞她的人也被震住,呆呆地站立着,回不过神来。福拉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驾驭属下,掌控局势,她自信整个突厥没人比她更老练。 后两天,留在漠北的十二个大小部落的首领带着本部的骑兵来了,加起来有四五千人,福拉图放出风声,说要惩罚南方草原的样摩部落。今年样摩托口雪灾,不仅没向大可汗进贡,连会兵也没派人参加。那些部落首领听说要打样摩,都很泄气,样摩太小,部落又穷,就是灭了他们,也没多少财产可分,但福拉图催促得紧,只得各自领兵南下了。福拉图命令喀力带着一百附离督战,务必十日内灭掉样摩,然后用三天时间赶回来。 部落骑兵出发后,福拉图下令达洛与歌罗丹、努失毕一起,带一千精锐附离出发北上,行动由达洛指挥,吊诡的是,她竟然命昙会随同达洛进军。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1章 达洛带队北上,昙会也走了,毡帐中只剩下忠恕一人,福拉图命他每天都要到大帐,也没说什么事,只是让他来。忠恕这时早已把福拉图要杀他的事置之度外,心想反正没事,去看看她做什么,真地长见识。南线每天都有骑报传来,喀力督战很是用心,部落骑兵在第四天就找到了样摩,战事仅持续半天,样摩的吉利发就被杀掉了。达洛那边没有一点消息,福拉图每天依然裁决着官司,就好像没事一般。但忠恕凭直觉知道她很紧张,战场风云变幻,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再周密的计划也可能因一件偶然的意外而失败,遑论这样用险,以一千人去偷袭掌握数万骑兵的大国可汗,如果失败,同罗一定反扑过来,于都斤山是突厥根本之地,一旦失守,福拉图可就… 这天下午,忠恕刚走出福拉图的大帐,就见北方天空彩霞密布,分外壮观,天际还出现一道彩虹,不由得驻足欣赏起来。他正凝神眺望,忽听背后有人问:“想家了吧?”忠恕回头一看,是致单大人,连忙行礼。忠恕对这个老人非常忌惮,别看他每天半死不活地蜷缩在皮袍里,眼睛半闭不睁地像睡觉,实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福拉图对他十分依赖。忠恕笑了笑,道:“我没有家。”他确实不知道家是什么,致单大人看了看北边的天空,忧虑道:“彩虹见,天候变,旱即雨,雨即晴。北方又现抛车云,同罗要下大雨了。”这样的谚语,忠恕曾听昙会说起过,他立刻想到达洛他们,极北之地的冬天还没过去,在这样的季节,如果在草原上毫无准备地遇到大雨,人马都会被冻死,不由得担心起来。致单大人叹了口气:“不知他们在帐里还是在雨里。”看来他也在为北伐的骑兵担心,忠恕突地想起有一天曾在昙会的桌子上翻到一本汉人著的《云经》,讲的就是看云识气,昙会在书上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抛车云的云候如此奇特,他应该能看懂,于是对致单大人道:“有昙会大师跟着,达洛他们会有防备。”致单大人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进了大帐。 福拉图正坐在胡床上想事情,见致单大人进来,问:“老师,刚才是和道士说话?”致单大人道:“是他。”福拉图问:“他在干什么?”致单大人道:“看天空!”福拉图道:“听说吞云吐雾是道士们最擅长的把戏。”致单大人道:“我早说过他绝对不是个道士。”福拉图笑了:“我也早看出来他不是道士。”致单大人道:“他听说北边要下雨,在为达洛他们担忧。”福拉图哼了一声:“达洛这会不在,我正想找个机会把他砍了。”致单大人道:“为什么又想杀他了?你怕达洛和他勾结?”福拉图摇头:“这人对我很不尊重,频频顶撞我,恐怕不能收服为我们所用。”致单大人眯着眼:“不是这样吧?”福拉图皱眉:“老师,不是这样是哪样?”致单大人道:“这人屡屡猜中你的心思,你有点忌惮了。”福拉图一怔,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有点。无论我做什么,除了灭仆骨这件事,他好像都能猜中个七七八八,心里又轻视我,这人不能留。”致单大人摇头:“这人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杀。”福拉图问:“老师,当初不是您要我尽早除掉他吗?为何现在又改主意了?”致单大人道:“这人就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你过激的行为,这是达洛他们无法办到的。”福拉图道:“我很偏执吗?”致单大人点点头:“有这苗头了。自古有才情的人都爱恋自己,过于自信又藐视别人。你的智慧远高于周围,我怕我死之后,你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福拉图不信:“就那个道士,会替代你成为结束我的人?”致单大人道:“这人心地单纯,不求功利,将来哪天你觉得疯狂或者急躁,看看他的表现就足以自省。”福拉图道:“那他是镜子还是弄臣?”致单大人问:“你需要镜子还是弄臣?”福拉图想了想,问:“这样一个异族之人,与我们又不同心,天天跟在身边,要不要学中原的国王,让他变作太监呢?”致单大人苦笑一声:“你听说过心地良纯的太监吗?” 这天忠恕正在帐里看书,福拉图的侍卫通库斯进来了,说福拉图要他随从出巡。忠恕很高兴,最近一直呆在营中,达洛、昙会等人不在,也不能调息打坐,极是无聊。他跟着通库斯来到大帐,附离已经为他整备好马匹,号角声响起,福拉图带了七八十个附离离开大营,一直向西南走去。 草原已经变成青色,这个季节,中原人恐怕已经穿单衣了,而漠北的突厥人依然穿着皮袍。草原上夏季短暂,各种青草都抓住这短暂的时光拼命生长,与枯黄遍野的冬季相比,现在的草原显得净洁而养眼。漠北的冬季几乎看不见太阳,每天阴沉沉的,浓雾笼罩,让人郁闷,现在则蓝天白云,阳光普照,一切显得亮丽而清澈。福拉图穿着一袭蓝色长袍,用红色丝巾扎住长发盘在头上,露出雪白的脖颈,骑着大红马,宛如仙女一般。她骑马的姿态优雅无比,其他人骑马,多少都有些控马的动作,她则信马由缰,显得无比地自在随意。忠恕心道:无论从哪面看,福拉图都是一个绝代美女,脸庞身材丝毫不逊于庭芳和宝珠,但心性豺狼,残忍好杀,视人命如草芥,上天养育这样一个至美女人,对突厥人来说是恩赐,对周围邦国来说就是绝大的惩罚。 巴斯特举着福拉图的狼头大旗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马蹄轻盈,就像跳舞一样,在突厥,为首领举旗是莫大的荣誉,巴斯特第二次得到这个荣誉,腰板始终挺得笔直。队伍一直行向西南,走到下午,忠恕也不知福拉图要去向何处,心道一场重要的战役正在进行中,她不在大营坐镇,跑出来放风是为哪般?是想放松一下,还是想故意麻痹敌人?正在行进中,突然听见天空传来鸣叫声,忠恕抬头一看,只见两只大鹰正在空中凶猛扭斗,一只鹰的利爪下抓着一只兔子,看来是在争夺食物,空着爪子的鹰飞得轻快,一喙叨在另一只鹰的翅膀上,那只鹰被迫松开爪子全力相斗,兔子落下地来,两只鹰在天空鸣叫着上下翻飞,撕扯啄咬,不时有羽毛从天空飘落,福拉图停了下来,手搭凉棚,饶有兴趣地看着两鹰争斗,足足过了一刻钟才继续向前。福拉图刚起步,忠恕听见旁边嘭地一声弓响,天空中一声凄叫,两只鹰被一箭贯穿,一起摔了下来,放箭的是跟随在福拉图身边的通库斯。只听弦声,忠恕就认出通库斯就是自己被擒那天射出回旋箭的人,这人箭法高明,回旋箭差点射中自己的鼻子。有附离跳下马来,捡起两只鹰欢呼,突厥人虽然都长于射箭,能一箭双雕的高手也很罕见,通库斯很是得意地回头看了忠恕一眼,附离把鹰送到福拉图马前,福拉图道:“赏通库斯勇士十匹马!”通库斯忙过来致谢,随行的附离都欢呼起来。 福拉图问忠恕:“看到这样的箭法,你只会心中胆怯吧?”忠恕道:“在战场上遇到通库斯,十九难逃一死。”福拉图笑了:“你还算诚实。”又问忠恕:“道士,你的箭法是在突厥偷学的吧?”忠恕摇头:“是一位长辈教的,他是胡人。”福拉图不信:“胡人能教出这么高明的箭法?”忠恕道:“我只是臂力比通库斯强一些,箭法不如他,算不得高明。”福拉图哼了一声:“又是汉人的假谦虚。”忠恕道:“我修习射箭时间不长,来突厥后经常挫于高手。”福拉图眼睛一亮:“你遇到过很多高明的箭手吗?”她对勇士总是很有兴趣,忠恕点头道:“有一个护雕人,箭法比通库斯还要强上不少。”他简单讲了那天的事,通库斯一听笑了起来:“那是嫩独建,突厥箭神!”忠恕道:“原来你们认识。”通库斯昂然道:“何止认识,他是我的师父,我的曲箭就是他教的。” 忠恕道:“通库斯,真想见识一下你师父的曲箭,确实很神奇。”通库斯笑道:“这对嫩独建可不算什么,他的箭可从天空飞来,从地下钻起,甚至从你背后射来,神出鬼没,躲都躲不过。”箭能转弯飞到人身后,忠恕还真有点不相信。通库斯看了出来:“嫩独建是萨满教的使者,是大萨都的护卫,他总是跟随在大萨都身边,但就像他的箭一样,别人总难发现他。你如果想见他,可通过歌罗丹达干写信。”忠恕一愣,通库斯笑道:“歌罗丹达干是嫩独建最心爱的弟弟。”忠恕很惊讶:“嫩独建的眼睛也是那么大而明亮吗?”通库斯笑了:“许多人说歌罗丹就是二十年前的嫩独建。”忠恕道:“怪不得,箭法如神的人必定有神奇的眼力。”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福拉图,福拉图的眼睛就像此刻的天空,湛蓝洁净,却又变幻莫测,她的一双眼不仅传神,眼光更仿佛像利箭一样能把人穿透,穿透你的身体,穿透你的心。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2章 次日南行不久,前方出现一片丘陵,一条小河蜿蜒着流了过来,隐约看到前方有人。巴斯特沿着小河朝着丘陵走去,等来到丘陵近前,忠恕有点吃惊,丘陵之间有条山谷,谷底开阔平整,方圆足有上千亩,土地被精心整理,规划成畦,就像中原人的田地,一些穿着像汉人的农夫正在田里忙碌着,想不到在北国草原中还隐藏着这样一个所在,福拉图来这里做什么? 福拉图命令附离停在田地边,她下了马,带着忠恕和通库斯沿着田埂走着。一片田地已经被犁过,翻过的土地泛着油光,看来很是肥沃,一些人正在播种,种子看着像是大麦,这里夏天短暂,冬季极寒,中原的作物怎么能生长呢? 福拉图带着二人穿过田地,走到山陵的避风处,那里建着几处简陋的木棚子,一座木棚上冒着炊烟,估计是这些农夫的住所。一个五十多岁佝偻着背的男子从屋里出来,看到福拉图,忙跪下行礼。福拉图问:“去年收成如何?”那男子用干干巴巴的突厥话回道:“报告大人,去年种了二十斗大麦,收获十斗,十五斗高粱,收获三斗,三十斗谷子,收获二十斗。小麦按大人的吩咐,没有再种。”高粱谷子都是中原常见的农作物,也是民众的主要食粮,在这苦寒之地耕种,收获不到种子的三成,已经非常难得了。福拉图问:“是你们不尽心,没有看护好吧?”那老人脸都吓紫了,连忙磕头:“我们比在中原耕种还要操心百倍,翻土施肥一如过去,一点也不敢懈怠。”他们果然是中原的汉人,福拉图又问:“去年夏天还算风调雨顺吧?”那老人道:“雨不多不少,也没刮大风,在中原也难得遇到这样的好节候。”福拉图道:“老天作美,还是你们无用。”那老人吓得直磕头:“我们确实尽心了,我赌咒绝没偷懒。”福拉图哼了一声:“带我去看看你们烧制的东西。”那老人颤抖着站了起来,领着福拉图三人转到右边的山凹处,只见那里有一座用砖砌成的小炉子,下面的炉堂里还有些黑色木炭,炉边放着两堆青砖。这是忠恕第一次在北方草原见到和中原一样的砖块,福拉图命令通库斯:“摔两块试试。”通库斯抓起两块砖来,朝着旁边的石壁猛摔过去,砖断裂开来,他又拿了一块砖放在前方石壁上,然后张弓搭箭,拉满了弓射去,箭穿砖而过,留下一个大洞,砖却没碎裂。 福拉图点了点头,对那老人叫道:“去召集你的人,不用再种地了。”那老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向福拉图连连磕头,福拉图不耐烦地道:“快去!不杀!”那老人连忙爬起来,去招呼田里耕种的人。 福拉图又带着忠恕二人走上一道山梁,走不多远,忠恕就看到碎石中间有个坑,看着像是人工挖出来的,坑中有颗不到一尺高的干干的树苗,再往前看,这样的树坑还有不少,看来福拉图让人在这里种了不少树,都是北方的松树,放眼望去,全部干枯,无一成活。福拉图刚上山时脸色还很平静,此时明显有些气愤。忠恕知道树对福拉图意味着很多东西,她不仅在辖地内严禁砍树,自己还尝试着种树,但在这种土层浅薄的碎石缝里载种,想树存活需要奇迹。福拉图还不死心,又爬了几道山梁,还是没有发现一颗活着的树苗。 这边附离们已经建好营地,为福拉图扎起毡帐。福拉图走进毡帐,颓然坐在毡垫上,伸着两条长腿,用马鞭轻轻敲着皮靴,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每当福拉图思考之后,她都会考一下达洛,现在达洛不在,她好像少了许多乐趣,巴斯特和通库斯等附离头目都不敢说话。忠恕很少见她如此颓丧,忍不住道:“禾苗不生,树木不长,未必就是坏事。”福拉图斜着眼瞅他一眼,继续敲打马靴,忠恕对通库斯道:“通库斯,能否拿点吃的来?我饿得撑不住了。”通库斯等人都呆住了,想不到忠恕这么大胆,竟敢命令他们,巴斯特看了看福拉图,见她没反对,这才命人送进酒食。福拉图心情不好,也不喝酒,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命令他们出去,自己躺下休息。 忠恕站在福拉图的帐门口,仰头看着天空,暗暗纳闷:自己见到福拉图痛苦,为什么会想去安慰她?难道是对她心生同情?难道忘记了她的罗刹面目?有时真搞不懂自己。这时通库斯在身边轻声道:“道士,要不要来点酒?”自从通库斯知道忠恕与嫩独建比过箭法,心里把忠恕像朋友一般看待,忠恕笑着摇头:“不喝了,我不擅长饮酒。”通库斯道:“我想向您请教,如何才能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呢?您别笑话,我知道自己比不上达洛达干,但也想为特勤殿下分些忧愁。”忠恕见通库斯满眼真诚,心道:这些人争相为福拉图效命,皆是被她的统驭手段被折服,他们尊重她敬仰她,当然不是因为她的美色,因为无论你如何英勇,如果没有达洛那样的出身门第,福拉图是绝不会下嫁的。 忠恕想了想,摇头道:“我是外族之人,说到底是她的俘虏,怎么可能知晓她的心事呢?”通库斯道:“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但有那样卓越箭法的人,一定都很了不起,再说达洛达干都对您非常恭敬,谁也不敢把您当俘虏对待。”忠恕笑了笑:“谢谢通库斯。”通库斯望了望前边的丘陵,喃喃自语:“特勤殿下看到那些死树,为什么不开心呢?”忠恕觉得这个人箭法精绝,心眼却不灵秀,于是启发他道:“特勤殿下为什么要种树,而且严禁毁树呢?”通库斯一怔,反问:“为什么?”原来他真地没想过,忠恕道:“因为树立毡帐需要大量的树木。”通库斯眼睛一亮:“制作哈那需要树枝,乌尼和支柱需要树干。”哈那是毡帐的档栏,用树枝编成,乌尼是毡帐顶上的档杆。毡帐是游牧人家最重要的财产,比马牛骆驼还重要,父亲死后,首先要分割给儿子们的财产就是毡帐,每个冬天都有许多突厥部民因为毡帐太过残破而被冻伤,那些卑贱的奴隶、军役,更是经常因为住在寒冷的薄帐中被冻死。 毡帐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建材难觅。突厥人游牧在草原戈壁,有的是马皮羊垫,却很少见到树木,突厥大地原生的树木,几百年前都已经被砍光了,只有在于都斤山等圣山禁地,因为禁伐而残存一些林木,建立毡帐所需要的木材,都是从中原或者东海西海辗转运来的,其珍贵可想而知。如果能有大量的木材建立毡帐,不仅人口会大量增加,甚至可以把牲畜赶进去过冬,也就不会遭受那么多的冻损。想到这一层,通库斯啊了一声,双拳一击,恍然大悟。 突听福拉图在帐内喝道:“囔什么?进来!”通库斯身体一哆嗦,忠恕拍了他的背,道:“进去吧。”他们两个进来,只见福拉图站在垫子上,双眸瞪着二人,通库斯双脚一软,就想下跪,忠恕扶了他一把,福拉图哼了一声,对通库斯道:“传两道命令:命巴斯特烧了汉人的住处,明天一早所有人发往圣山大营。二给定杨可汗,命令他送十个会造城的,一百个做砖的,一个月内到圣山集合。”通库斯出去传令,福拉图坐了下来,指了指自己面前,道:“坐下!”忠恕盘腿坐在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福拉图皱着眉道:“我应该把胡床带过来,第一次有汉人与我对坐。”忠恕平静地一笑:“如果你觉得不习惯,我可以站起来。”福拉图哼了一声:“那样你更可以居高临下俯视我。”忠恕笑道:“总不成我趴在地上和你讲话吧?”福拉图冷笑一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多,没有丝毫的敬重与礼貌。”忠恕早就觉察到这一点,在阿波大寺他几乎不怎么说话,自从被俘后,话确实越来越多,遇到福拉图这样强悍的人,还总想用言语压制她,有些话就像当场冒出的古怪念头,完全不像是自己所说,事后想来十分奇怪。 福拉图冷笑道:“我不会和你这种身份的人计较,也不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说些什么。我是看在达洛的面子上警告你,别在砍头前遭受更多苦痛。”忠恕早就不把她的狠话当回事,见她重新恢复了残忍狠绝的样子,不由笑了。福拉图瞪视着他,过了半天,问:“你那会说作物不生未必是坏事,是什么意思?”忠恕道:“你没有到过中原,不知道汉人到底是何模样。如果这地方有土有水,作物滋长,就挡不住他们携家扶犁而来,那时,这里遍布汉人,有道路,有田地,有村庄,突厥人不会下马耕种,你觉得你们还能占有此地吗?”福拉图冷哼两声:“那可不见得,你不知道南边有多少汉人效忠于大可汗,为我们种粮织布,抵挡中原的国王。”忠恕道:“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投靠还是被逼的,但我想只要中原出个像您一样的国王,他们不是被消灭就是要投诚。”忠恕这话发自内心,绝非故意拍福拉图的马屁。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