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箫心侠骨香》 正文 楔子 时值建文四年,靖难之役后的应天府,被笼罩在血腥的风雨中。 风中能嗅到一股刺鼻的血味儿,那真令人恶心。 昔日的帝都早已残破,每天都在屠杀! 铅色的天空显得阴霾浓重,聚宝门外已围着成千上万的百姓。 方孝孺拖着沉重的脚铐,肩上的夹板没能压弯他的脊梁骨。 他形容枯槁,披头散发,但眼神依然透着愤怒的目光,他无惧磔刑。 这不仅因为他赴往黄泉之路并不寂寞。 的确,在过去的七天里,他亲眼看着八百七十三人因他牵连,枭首于聚宝门前,刽子手那雪亮的大刀竟砍到卷了刃儿。 妻子郑氏与长子方中愈c次子方中宪不堪受辱,选择以一尺白绫来逃脱酷刑的制裁。 两个女儿为保贞节,投了那名艳争芳的秦淮河,不知那画舫里的勾栏花魁,吟唱着《后庭花》的时候,可曾听到河底下那一缕英魂的哀怨? 往昔曾是文渊阁学士,现在不过是即将成为无头之鬼的罪臣。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凌乱的头发披盖在脸上,颇有点“在昼犹昏”的意境,他望了一眼聚宝门外如潮的百姓。这些人中,或许有人曾不远万里至他门下听讲过一回,感其恩德,前来送行,他只望这些没有师生之名的人远遁江湖,莫被这黑心朝廷“圈”进了“第十族”;或许还有打北边来的乱臣,他曾经在金銮殿训斥过这些贼子,除了为那燕王监刑,想必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吧。 北边,乱臣,靖难之役,思绪飘到这儿便一发不可收拾。 金陵城的那场大火仿佛还在燃烧着,烧毁了建文帝的真龙之身。 是的,如今端坐在金銮殿,靠着发动一场战役而潜龙登极的皇帝陛下,原是先帝爷授以金宝金册的亲王,而建文帝乃已故皇储朱标次子(长子薨殁),虽说论起宗室长幼来,建文帝还需称燕王一声“四皇叔”,而就皇室尊位而言,燕王不过是北边的一个开府藩王,乃太祖皇帝的庶子,为出身不高的碽妃所生,又怎及皇储之子雍容?在当世大儒方孝孺的眼中,只一个“礼”字,他便不会再多看那弑君篡位的朱棣一眼。 燕王欲拟即位诏书,下狱的方孝孺,他在潜邸时便久闻文名。江湖中的大儒,庙堂上的帝师,况且高参姚广孝对他曾有过“天下读书种子”的美誉。若由方孝孺起草即位诏书,一则引己为正统,二能收揽天下学子,三可定建文旧臣之心,实是拟诏之不二人选。 殊不知这方孝孺当真有一副傲骨,洪武年间才名已盛,却一直闲赋,近不惑之年才被启用。蒙建文帝赏识,施新政,削藩权,值文渊阁,常自比鞠躬尽瘁的孔明,报知遇之恩尚且不及,又怎肯为篡位的朱棣拟诏?他只求死而后已,宁做建文帝的冥臣。 “先生才名,朕在潜邸时便有耳闻,尤其钟爱那篇《蚊对》,‘白昼俨然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吮其膏而盬其脑,使其饿踣于草野,离流于道路,呼天之声相接也,而且无恤之者’,写尽百姓之苦,当引起天子注目!朱允炆无道,置万民于水火,天下人都可讨伐之。他既已身死,朕不过是效仿周公旦,若先生能发挥所学,辅朕中兴大明,方不负圣人之学,不负王朝黎民。” “成王何在?”方孝孺怒目圆睁道。 “领旌旗十万,做了地府冥皇。”燕王淡淡地说道。 “何不扶立成王之子为吾皇?” “国赖长君。”燕王朱棣渐渐沉不住怒气。 “成王之弟何在?”这位侍讲学士在御前太监看来顽固至极,侍奉皇帝陛下多年,深知如此以来便是逼得这位素以杀伐决断著称的新君铁了心肠。 “此乃皇室之事。先生再勿多言。”燕王不悦,令司礼监秉笔太监拿纸笔给方孝孺,“此事非先生不可。” 方孝孺只在那纸上写下“燕贼篡位”四字,且哭且骂:“燕贼,君位岂止是皇室之事,是天下人之事!无非一死!诏不可草!” 燕王怒不可遏:“你不过一死,可有顾上你的九族亲友?” “便十族能奈我何!”方孝孺咬牙切齿道。 “那便诛你十族!”朱棣只记住了姚广孝那一句“天下读书种子”的美誉,当初的城下之诺,在帝王雷霆之怒间倾覆破灭,姚广孝那完整的建言,应是“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这是永乐帝即位后最大的一场屠杀。然而,即使是牵连十族,方孝孺也不改傲骨。他只是觉得亏欠无辜者太多,最终化成了对永乐帝朱棣的仇恨。 他回过神来,挺直了腰骨,观刑的百姓似是又增了一倍,抖擞了精神,热泪立刻夺眶而出,哭着吼道:“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孰不我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方余是谁 大乘胜地,嵩少禅林。 方余此刻正踱步在少林寺方丈室,望着那北壁上的传代世系谱。 前朝福裕和尚一统嵩山少林寺五大宗派,创立了少林寺雪庭曹洞之宗,撰写七十字子孙辈诀,现今为可c悟c周c洪四辈。 过不多久,敲钟僧有条不紊地将木桩砸向洪钟,悠扬的钟声使古刹威严起来。 风中也夹杂着诵经声,梵歌轻唱,令人心如止水,洗去髓中污秽。 “别来数月,檀越内力愈发精纯。”门外一老僧披锦襕袈裟,佛陀慈眉。 “戒止大师谬赞,仅隔数步,我竟完全没有察觉。”方余拱手成礼,转身作揖。 戒止大师乃嵩山北少林当代住持,为三十六位“悟”字辈扛鼎人物,现今法名为太祖降旨恩赐,精修少林寺九项绝技,武学精湛。 “出家人不打诳语,少年郎武道造诣能如檀越者,这江湖怕是没有了。”戒止大师慈蔼说道。 茶已煮沸,白烟飘起,浓香四溢。 “檀越试试老僧手艺。”茶壶本平放在茶几上,戒止大师将右手食指与中指轻按茶壶手柄,茶水于壶嘴处如喷泉般涌出,落在方余手边的瓷杯,一滴都未洒出。 “请。”戒止大师右手缓缓地拍在桌台,茶杯竟悬空飘起,似画个弧线,方余伸出右手,茶杯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手中。 方余轻抿一口,苦茶入喉,带有甘甜,清香余留。 “不知尊师近来可好?”戒止大师漫不经心问道。 “先生身体康健,有劳大师挂念,他常说我心燥,能蒙戒止大师指点,是我福缘。”方余淡淡地说道。 “住持。”门外有一小沙弥站立,双手合十。 “何事?”戒止大师慈祥地说道。 “叶檀越和凌檀越拜访。” “三灾八难,不舍世务四难。”戒止大师皱起了眉头,若再避而不见,少室山怕再难清净。 “谁来了?”方余轻轻放下了瓷杯。 “锦衣卫指挥使叶慕风,东厂督公凌乘云。” “看来大师是不能喝完这一壶茶了。”方余蓦然起身。 叶慕风和凌乘云在大雄宝殿,而身后就是朝廷的特务厂卫。 大雄宝殿的横三世佛威严地看着来者不善的人。 叶慕风拱手抱拳问道:“敢问大师法号可是上戒下止?” 戒止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僧便是戒止。” 凌乘云放怀大笑,望向叶慕风:“叶指挥使,我们可是三顾古刹,这才得见佛陀。” 戒止眉眼含笑,躬身道:“老僧何德何能,劳烦二位大人亲临本寺。” “朝廷敕封戒止大师为大明文德禅师,望贵寺上下众位高僧能为我朝廷所用。”叶慕风淡淡说道。 “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不取法相,不取非法相。”老僧戒止深知朝廷用意,意欲挟少林以令江湖,无奈打起机锋。 凌乘云冷笑道:“看来大师不领情啊,叶指挥使。” 叶慕风瞥了凌乘云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大师乃是‘悟’字辈高僧,先帝爷崇佛,我大明建国之年便恩赐法号‘戒止’于大师。当今皇帝陛下即位之初便已定下‘礼佛兴道’的国策,天家恩赏再临,少林寺迎来第二位禅师,大师又何必急于推辞?” “叶指挥使。” 叶慕风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估摸着将近弱冠之年的少年郎踱步走来,这少年着一身淡蓝长衫,一丝不苟,已脱稚气,却是秀气有余,孔武不足,看起来一副孱弱儒生强出头的架势。 “你是哪位高僧门下的俗家弟子?”叶慕风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郎便油然生出不可说的好奇。 “我非少林门人。”这少年郎拱手作揖。 “那你是何人?”叶慕风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 “在下方余。” 叶慕风转身一脸困惑地看着凌乘云,问道:“凌督公,你可知道方余是谁? 凌乘云冷哼了一声:“叶大人的锦衣卫不是号称能搜罗天下武林人士秘闻吗?莫非还有人你是不知道的?” “据我所知,你的东厂在这江湖中也有多双眼睛。” 如果连他们二人都不知晓的人物,那么他确是泛泛之辈无疑,一点名气也没有。 方余此时看着他们在互相讥讽,忍俊不禁:“二位不用花心思了,方余的确没有名气,一点也没有。” 凌乘云早已沉不住气:“少年郎,本座出手可没个轻重,若要开坛论礼,你应去找国子监那帮老夫子的晦气。” “偏偏我是不自量力的性子。”方余幽幽说道。 凌乘云暗运内息,看他吐纳,竟察觉不出内功底子,私想这应是学几句诸如“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篇便强作游侠仗剑走的穷酸秀才,倨傲说道:“哦?也是个练家子?” “武道一途,略懂略懂。” 叶慕风看了看凌乘云,顺势激将:“凌督公,你又何必与不相关的少年郎置气呢?” 凌乘云抡起袖子,露出一副东厂督公本该有的阴鸷神情:“叶指挥使啊,少年郎要强出头立威,本座何不顺他心意呢?” 戒指大师双手合十,面向方余说道:“阿弥陀佛,檀越好意老僧心领了,这两位大人都是好手。” “大师,我知道并非这二人对手。众僧都是出家人,不宜在佛祖如来面前动武,晚辈愿为少林出手,只是输了莫怪我技穷。” 戒止大师摇了摇头,说道:“谈笑风生,是老僧多虑了。”戒止大师随后望向叶c凌二人,接着说道,“二位都是当世高人,方檀越只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还望手下留情。” “倘若五十招内本座不能取胜,便是我输。”凌乘云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负。 “若你们输了,还请二位走下少室山,江湖事,当应江湖了。”这位少年郎竟是这般不识抬举,不知凌乘云以“五十招”为约是有意让他? 少林众僧与厂卫众人退了开来,凌乘云仔细端详着方余,寻思着待会儿一拳应拿捏多大的力道,才可让大言不惭的少年郎抬不起腰来。 江湖武夫如过江之鲫,但能胜凌乘云和叶慕风的却是屈指可数。 “出手吧!”凌乘云自诩武道宗师,又怎么会与这少年郎抢先手? “吧”字未落音,方余一掠三丈,如脱兔疾奔,如游龙矫健。 凌乘云迈了开步,双手似铁钳般箍住方余的脉门,竟然是“大摔碑手”这般刚猛的武功。 方余的身法轻灵似鬼魅,且躲且避凌乘云的猛追猛打,凌乘云的“大摔碑手”尽管咄咄逼人,却始终没能沾到方余的衣角。 “有趣。”凌乘云冷哼了一声,这少年纒hā rén胂笾幸巡坏恪?br /> 凌乘云气海涌起,“缠丝手”沾衣便打,想一路攻上方余手上的“孔最”c“曲泽”c“侠白”c“天泉”,脚下“游龙步法”踢的是方余的腿上“商丘”c“交信”。 方余不紧不慢,双手切入凌乘云的拳势,旁人以为他这一掌拂向凌乘云的“紫宫”c“膻中”两个处于胸膛的穴道,殊不知他是虚晃一招,双手切入后竟化了开来,反转抓打,以内力牵引凌乘云的“缠丝手”,玄妙至极。 凌乘云还未踢中方余“商丘”和“交信”穴道,方余右腿已后发先至,踢乱凌乘云的“游龙步法”,左腿趁势反踢凌乘云的“梁丘”穴道。 两人都瞅准这个角力的时机,同时欺身向前,拍出右掌,内力从膻中源源不断地输出,两股内劲成相互作用之力,同时被余劲震了开来,施展身法往后挪移。 一旁观战的叶慕风仰天大笑:“不想少侠惊才绝艳,是我等看走了眼,万事留一线,督公就当给后辈做块砥砺武道的磨剑石,日后好相见嘛。” “罢了,五十招已过,的确有你高明之处。”凌乘云恨恨地说道。 “牌匾。”叶慕风一声令下,显露出了阴鸷酷烈的神情。 锦衣卫将红漆牌匾抬了出来,揭开赤纱,“文德禅师”四个镀金大字亮得刺眼。 “阿弥陀佛,老僧谢主隆恩。”戒止大师双手合十,鞠躬谢道。 “叨扰了,文德禅师。”叶慕风顿觉江湖抱拳礼不妥,改揖手说道。 “哼!我们走罢!”凌乘云恨恨地说道。 “众位慢走。”方余抖了抖因近战交手而皱起的衣衫。 一伙人潮水般退出大雄宝殿,退出了少林寺。 悠扬的钟声又敲起,大雄宝殿的梵唱声又响了起来,古刹恢复了庄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清水人家 金陵城,人来,人往。 昔日的帝都已被永乐帝更名为留都,而现今的京师乃顺天府北平城,正是永乐帝潜邸时所辖之燕境,留都虽京畿威严不在,但街道上依然有天子脚下的气派。 摊位的小贩在叫喊着,呼来客商,便喜形于色。 卖艺的艺人在卖力地舞弄着枪棒,供游人观赏,只是为了赚得那几个铜板来维持生计,这一日不是风餐露宿他们便已心满意足。 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在丫鬟陪伴下出入胭脂铺与绸缎庄,希望有一日能凤冠霞帔,rén iàn桃花,风光出嫁。 酒楼茶馆也能时常传出各种声音,儒雅书生谈论着之乎者也,富贾商人谈论着贱买贵卖,贩夫走卒着讨论柴米油盐。 方余走进了“清水人家”,在门前找了张榆木方桌坐下,伸了个懒腰,门外的一米阳光刚好投射进来,“小二哥。” 店小二走过来,嘻嘻说道:“来嘞!小爷,有什么吩咐?不是小二自夸,咱家店里的大厨也是有个万儿的,但凡客官叫得出名头的佳肴,小店都拿得出手。” “来几碟精致的小菜,得是店里卖座的小菜,再来一壶地道的雨花茶。”方余淡淡地说道。 店小二极力吹捧道:“小爷不想试试我们‘清水人家’的酒水吗?咱家开门唤作‘清水人家’,却是以酒水出名的。” “我可不会喝酒。”方余浅笑,接着说道,“也帮我收拾出一间雅致的房间,今日便在这‘清水人家’住下了。” 小菜做得很精致,乃是金陵名肴中的芙蓉鲫鱼c菊叶玉板c金陵扇贝,雨花茶也如传闻中甘甜醇厚。 在店家小二的指引下,他走上楼梯通往幽静的走廊尽头,在这金陵城闲逛了一整天,眼皮似是要起了褶子,实在是乏得紧,便用金盆里的凉水轻拍了脸颊,洗去污秽,一倒头便睡下了。 长夜漫漫,方余睡得很浅,想来应是子夜时分,辗转反侧,再不能眠。 月色透着纸窗投射进来,银光倾泄,宛若白霜,只觉月光寒。 方余却懒得下床,只是蜷缩在被子里,子夜更深露重,实在没有兴趣附庸风雅,学不来苏东坡欣然起行,便去赏赏庭下积水空明的月色。 忽地,方余听得房顶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瓦片被翻动了一下,很快被猎猎的风声盖过,若有若无。 方余本当是幻听,可一道黑影飘下来,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响,那分明是道人影! 黑影轻手地半推开门,月色完全照了进来,月光下可以看出黑衣人身姿绰约,紧身的夜行衣衬出了隆起的双峰,居然还是个女贼! 黑影斜着身子轻轻一脚踏了进来,人影遮着月光,只能看清那玲珑的轮廓,脸上挂着薄纱,看不大清五官容貌。 她轻功极高,在房里走动时,连微风都不会带起。 这女贼翻着方余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想翻出点儿碎银子来,却始终没能翻出一枚铜钱。 房间内顿时杀气腾腾,女贼眼光凌厉地盯住还在被窝里假装熟睡的方余。 一阵疾风袭来,三枚银针激射卧在榻上的方余。 方余轻轻用双指夹住三枚银针,调戏了这位女贼一番:“深夜造访,可是要秉烛详谈?” “呛!”黑衣女子拔出了短刃,身法好似化作一道飞虹。 “我有湘女一剑兮横大江,扬灵未极。” 那张披在身上的棉被竟被方余当作暗器随手扔了出去,力道是何等的巧妙! 棉被向黑衣女贼飞扑过去,只听得“嘶”的一声,剑气如匹练般将棉被撕得粉粹。 棉絮漫天飞舞,落尽后早就不见了方余的身影。 “太慢。” 黑衣女子闻声辨位,倒挂如弓,湘女二剑兮斫冰雪,剑气近,寒意森森。 方余闪避挪移,出手如风,反抓黑衣女子手三阳经,黑衣女子连忙叫苦,短刃掉落在地,全身软绵绵地像团棉花,躬着的细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方余的怀里。 “海宁苏家二千金作梁上淑女,妙极妙极。”方余趁势摘掉了女贼的面纱,那张绝美的鹅蛋脸显了出来,剪水秋眸如九天星辰,竟好似一人占尽天象,独得气运,其人冰肌玉骨,薄唇轻抿,泛着红润的光泽,那垂髫童稚般的神情,在银辉映衬下让人心生怜爱。 她撅着嘴说道:“你是哪一招认出了我?是‘金针渡劫’,还是那招‘一剑横江’?” 方余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乘奔御风,落地无声。落羽坠的身法在当今江湖除了海宁苏家,就再无其他人会使了,海宁苏家又有几人可让我推算?无趣无趣。” 苏桐朝他捏了个鬼脸,依样画葫芦,娇嗔道:“无趣无趣。每次都瞒不了你,从我懵懂至今初长成,就属你给我最多难堪。” 方余无奈苦笑,又打了个呵欠:“我不跟你闹了,实在是乏得紧。” 苏桐那乘奔御风的腾挪身法是何等得骇人,抢先方余一步翻身在床,恨恨说道:“你要是胆敢爬上床来,看我不剁了你喂那秦淮河里的大鱼王八。” 十数年青梅竹马,方余却依然拿这位郡主娘娘般脾气的妹子没辙。 就连当今海宁苏家掌门人苏青岩,也是一味宠着c溺着这孩子,甚至引以为傲地与人畅言对这位幼女是“捧在手心怕热着,含在口里怕化了”。 夜还很长,方余趴在榆木方桌上便能入睡,梦里周公与他手谈十局。 再睁开眼时,就看见那双占尽天象的明眸大如斗,甚至能闻到她如兰的呼吸。 方余着实吃了一惊,“哈!你终于被我摆了一道!”苏桐拍手坏笑,手舞足蹈。 方余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你到底要守我多久才能吓我一跳?” 苏桐噘嘴说道:“只要能摆你一道,便是历经日升日落,春花秋月,又有何妨。” 方余用新打来的凉水拍打脸颊,神清气爽:“日上三竿,正是午膳时间。” 不觉已是中午,“清水人家”已坐着许多食客,方余与苏桐扶着扶手缓缓走下楼梯,找了张空台就势坐下。 “小二,来一个龙井虾仁,要是能有西湖醋鱼就更佳。”苏桐掰着手指数菜名,考虑到是私自逃出府去,腰包瘦瘪,就点到为止。 “客官,小店没有这些江浙菜肴,要不要试试我们应天府的特色菜?”店小二颇为尴尬,当下赔笑道。 “店开大门,迎四方客,怎么连这些菜式都没有。”苏桐娇嗔了一声。 “小二哥,再来一尾芙蓉鲫鱼。唔金陵圆子听这菜名就知道此菜只应金陵有,异乡哪有几回闻。就来一个金陵圆子,还是依旧来一壶雨花茶。” “好嘞,客官稍等。” 方余抚摸着苏桐柔顺的三千青丝,柔声说道:“傻妹子,这里是应天府,可不是你海宁。” 正说话间,一伙十来人,官家装束的干练汉子走进这小店来,坐了两围桌台,皆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苏桐见这一伙人官家打扮,她便多端详了几眼,似是看出了一些门道。 方余轻轻附耳说道:“锦衣卫。” 飞鱼服,绣春刀,正是锦衣卫的装束。 镇抚司上至庙堂,下至江湖,无愧为士子大夫与江湖英豪都闻风丧胆的罗刹鬼蜮,锦衣卫特务更是魑魅,是魍魉。 南镇抚司负责侦缉刑事,捍卫法纪c军纪;北镇抚司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有自行逮捕c刑讯c处决之权。 若不是惊天逆案,怎会有飞鱼服的身影?锦衣卫出现在这市井小店,的确令人心生疑窦。 店家小二麻利地端上了一碟芙蓉鲫鱼,方余和苏桐吃得正欢。 忽然有一锦衣卫从门外走进来,官阶看起来似乎是个小旗。 那小旗锦衣卫低声附耳说道:“千户大人,逆犯出现了。” “你确定没有看错?” “的确是黄沙客司徒瑾。” 千户大rén iàn向众位锦衣卫小旗,低声说道:“大人说了,若是这次谁能活捉司徒瑾,小旗便擢升为试百户,我们今日可不能让这厮在我们手上再次走丢。” “诺!”小旗们起立站身,有秩序地走出了清水人家。 “我们跟过去凑个热闹。”苏桐兴奋地摩拳擦掌,似乎想要hu一 d一nghu一 d一ng久不舒展的筋骨。 “别急,菜还没上完,店里的厨子烧菜不易,可别浪费了他一番心思。”方余徐徐夹起鲫鱼往苏桐碗里送。 “饭随时都能吃,谁知道那大盗扛得住几招!兴许一拳就给打趴下了呢?”苏桐急着站起了身,一副要夺门而去的架势。 “锦衣卫不会选择在闹市抓捕的,逆犯容易逃脱,他们一定会慢慢跟踪司徒瑾,选在一片视野开阔c人迹罕至的地方动手。况且凭着黄沙客的身手,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我们吃完这顿,保准他们还在附近盯着司徒瑾。” 方余正吃着最后端上来的金陵圆子,肉圆酥嫩,蹄筋软糯,这地道的应天府佳肴可不是别处可以品尝到的,再端起瓷杯,悠闲呷了口雨花茶,淡淡说道:“大概差不多了。” 苏桐笑得比那阳光还灿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万里黄沙客 “掩耳知草动,闭目涉流沙。” 司徒瑾的武功虽未能挤进一流,但“万里黄沙客”在下三流的强盗堆里,他可是独开一门的宗师,目力与耳力均非常人能及。 他早已察觉被人盯梢。 横行黄沙万里地的漠北大盗本来就是追踪与反追踪的高手。 他转了个弯儿,没入小巷。 锦衣卫加紧了脚步,要是放走了黄沙客,莫说做不成试百户,北镇抚司的三十六道酷刑,就从没有人能捱过第四道。就是铁打的汉子蒙了冤,脱不去三层皮也甭想抬出北镇抚司,何况犯了事儿的小旗? 司徒瑾转头看了看追上来的人,嗤笑一身,使一招“旱地拔葱”,悄然跃上了房顶,施展起纵跃身法来。 那千户身手也不俗,壁虎游墙,轻盈地攀上了屋顶。 一纵一跃,金陵城上展开了一场追捕与逃亡的好戏。 司徒瑾在一片开阔的竹林停住了脚步,笑意值得玩味:“雪狼。” 千户大人也纵声大笑道:“司徒,看来你这次是插翅也难飞。” “原来这个千户便是雪狼。”在暗中一旁观望的方余拨开草丛,看得更真切些。 “雪狼是谁?”苏桐混迹江湖可还是个雏儿,对这些武林轶事知之甚少。 “锦衣卫指挥使叶慕风手下有五大千户,雪狼c血狮c苍鹰c狂牛与灵蛇。这五个是叶慕风训练出来的一流的锦衣卫。雪狼追踪术天下闻名,灵蛇医剑双修,血狮乃是内家形意门的高手,狂牛专精外家拳脚,苍鹰一身武功都在一双大力鹰爪上。据说还有一个神秘的从三品同知大人,武功难测,在锦衣卫的地位仅次于叶慕风,但从未在江湖出现过。” 司徒瑾仰天长笑:“恕我直言,锦衣卫只出动一个雪狼千户和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小旗,便想拿我司徒,会不会太儿戏了点?” 雪狼腰中悬挂绣春刀铮然出鞘,冷冷地说道:“雪狼血口,从无活食,锦衣卫听令,拿下黄沙客司徒瑾!” 一众锦衣卫纷纷拔刀出鞘,成雁形踏步向前,无所畏惧。 司徒瑾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两杆短棍,拼接成了一杆长棍,横行黄沙万里,就是这位老伙计让他纵横漠北,所向披靡。众小旗训练有素,分别从左翼c右翼c正方突击,然后三股势力逐渐合并聚汇,形成包围圈,企图缩小司徒瑾长棍的施展空间,凸显出短兵的优势。 所有的绣春刀从不同方向,同时劈向了司徒瑾。 司徒瑾的木棍在他掌中转了起来,他本有几斤力气,棍法自成一家。天下棍棒之法,大多走刚猛一路,这司徒瑾抡圆了棍子,长棍所到之处,竟能拨开绣春刀的刀锋,兵刃相接,一些小旗回过神来,掌中绣春刀竟不自知何时被人打落。所谓“三分棍法七分枪”,枪扎一条线,棍打一大片,司徒瑾长棍横举在胸前,平推出去,一棍横扫千军。 迎面而来的是“血口之下,从无活食”的雪狼。劈c挑c刺c削,一个照面,雪狼就劈砍出了十六刀,刀走霸道一路,杀气凛冽,只见手起刀落,如梨花飞舞。 “这可是铁幽门的刀法。”方余悄然挑起了浓眉。 铁幽门的刀,乃是江湖四神兵之一。 华山剑宗的剑,铁幽门的刀,千里镖局的枪,丐帮的棍。 铁幽门那不世出的奇才“狂刀”叶疏狂,昔年一刀纵横,领袖武道,破天下剑法。 这虽已是十数年前的武林佳话,但当年的铁幽门,武夫破天荒将刀奉为百兵之首,以至武道无人言剑,弃剑学刀成一时热潮。 如今英雄迟暮,或早已挎刀斩阎罗。 叶疏狂之后,现任门主刘三柏已隐有“第一刀”的风范,但也难望狂刀之项背。 “五十招内,雪狼便会被司徒瑾废掉一只手。”方余接着详解道,“你看,他下一招会击中雪狼的肩井穴。” 果然,司徒瑾的长棍在下一招便从半空劈将下来,有如雷霆万钧之势,尽管雪狼翻身躲避,但依然扫中了雪狼肩上的肩井穴。 “你说说,这热闹要怎么个凑法才最有趣?”苏桐望向一向以智计无双自诩的方余。 “当然是帮兵抓贼啦!” 司徒瑾摆个门户,使一招“枯树盘根”,长棍扫中刀背,雪狼虎口发麻,锦衣卫“死不离身”的绣春刀竟已脱手! 一颗石子打过来,打在司徒瑾的棍上。司徒瑾连连变招,却始终没能避开那如子母石般怪异的石子。等雪狼看出竟是那竹林里随处可见的卵石救了他这条性命。那绝美的少女已不知何时悄然持剑守在了他的身旁。而那淡蓝衫的少年正欺身与司徒过招。 “我是来助你的!”苏桐故作正经点了点头,唯恐雪狼视她为敌。 方余运转“雪霁真气”握住司徒瑾的木棍一端,一气上《雪霁心经》“乍晴”境界,司徒瑾也不示弱,催动纯阳内力灌入木棍中,阴阳交汇,棍子被内流劈成千万条细丝。司徒瑾随即转身,施展起轻身功夫疾奔,心里咒骂不知哪来的硬点子来寻他的晦气。 “你还不追?”方余这话自然是对苏桐所说。 海宁苏家“落羽坠”的轻功身法如乘奔御风,司徒瑾的身法较之苏桐,犹似以燕雀比雄鹰。苏桐手里正握着一柄碧如秋水的神兵,海宁苏家的“湘女剑法”这世上又有几人可挡? 司徒瑾能成为强盗堆里开一门的宗师,识人之明还是有的,深知不是这二人对手,又怎敢恋战。但苏桐身法之迅疾平生未见,以他这点微末道行,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她的。苏桐毕竟少在江湖走动,交手经验怎及这独行大盗丰富,海宁苏家的“湘女剑法”施展不出十一威力,竟有渐落下风之势。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三枚石子分别打在司徒瑾的“肩髎”c“外关”c“承山”三个穴道。司徒瑾感到一阵酸麻,卖出的破绽至少也有三四处。 苏桐的剑此时若还不能抵在司徒瑾的咽喉上,那“湘女剑法”就没有必要在江湖上流传了。 “你们不是锦衣卫。”司徒瑾恨恨地说道。 “我不是。”方余一气掠到跟前。 小旗追了上来,用麻绳五花大绑地缚住了司徒瑾。 “多谢二位帮锦衣卫擒得这大盗。”雪狼拱手谢道。 “司徒瑾横行漠北,蒙古和宁王敬献皇帝陛下的岁贡多数进了他的腰包,他在应天府现身,迟早是得落网的。”方余看了一眼雪狼的手臂,接着地说道:“尽管那招‘枯树盘根’未能直接击在你的手臂,但他竟能以内劲伤筋,这手怕是要废了。若你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叶慕风,或许他还能为你留住这条胳膊,但日后能否复原就不好说了。” “少侠与指挥使大人相识?”雪狼惊奇地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 “二位可否留下个万儿?”雪狼再度拱手抱拳。 方余和苏桐相视无言,同时转身离去,只是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锦衣卫的视野中。 远方还飘来方余的话音:“记得要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叶慕风,不然你就只剩一双腿能用了。” 叶慕风正端坐在北镇抚司大厅的座椅上,冷眼看着在一旁躬身不敢抬头的雪狼。 “你的手?”叶慕风只是扫过一眼。 “折了。” “废物。”叶慕风冷冷地说道。 “卑职无能。”雪狼拱手在地,一躬到底,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叶慕风站起了身,这才仔细端详他手臂上的伤势,说道:“像司徒瑾这样的人也能伤到你,你是越来越没用了。” “不碍事,不敢劳烦指挥使大人。” 叶慕风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只是赋予你存活在镇抚司的价值,废物我从不上心。” “属下失言。” 叶慕风展开右掌,真气立时饱满,以深厚的内力牵引着雪狼的断臂,忽然一抬手,雪狼的伤臂被牵引着抬起,猛地用力往后推,一股强大而深厚的内力灌入雪狼体内,又是一阵“嘶嘶”的声音。 “灵蛇善医道,可让他为你料理。你还能用得上的,现在就只剩这一双腿了。” “属下告退。” “且慢你伤势如此,那是怎么擒住司徒瑾的?”叶慕风困惑地问道。 “本来这回又要被他逃脱了,突然不知哪来的年轻男女,帮我擒住了司徒瑾,身手矫健,应是世家弟子。”雪狼伸展了一下受伤的手臂。 “看得出什么门派吗?” “那女子用的好像是海宁苏家的武功。”雪狼脱口而出。 “那少年呢?”叶慕风皱起眉头,海宁苏家为武林第一家,老掌门苏青岩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他出手很快。”雪狼沉思片刻,只是轻轻吐出了这五个大字。 “废物。”叶慕风再次冷冷地骂道。 “卑职目光短浅。” “血狮。”叶慕风轻轻说道。 “在。”黑暗里起了一声低沉嗓音。 “司徒瑾的维跷经脉都挑了去。”叶慕风冷冷地说道,好像下达这个命令稀松平常,并不残忍,“给我留着他的性命,这逆犯总不能死在我的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两小无猜 春天很温和,佳人正在旁。 桃花娘子受春日之邀,纷纷穿上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来赴那万芳盛宴。 方余正坐在马背上,他面轻轻地搂着苏桐柔软的细腰。 马是尽粟一石的千里驹,盗骊中的良种,马蹄印踏地很浅,走得却很慢。 “你为何不医治雪狼那只断臂?我记得你是有这个本事的。”苏桐不解问道。 “看来你学会了洞察人心。”方余埋首在苏桐香肩,蹭了蹭她柔顺如瀑的青丝。 “哼!江湖茫茫,就属你智计无双。”苏桐撅起鼻子,颇为不屑。 “雪狼乃叶慕风亲手调教的门人,先生的雪霁真气,冠绝古今,独我一门。雪狼若能觉出,翻阅典籍,或能查个端倪,我还不想给先生惹麻烦。而且,像缉拿黄沙客这种大盗,叶慕风不会在太远的地方,雪狼的手废不了。” 苏桐哼了一身:“你也是跟我上下年纪,怎么就比我聪慧?看把你能的!” 方余吐一口浊气,吹拂散落在她肩上的秀发,幽幽说道:“可这弱水三千,你还是独饮我一瓢。” 说到这儿,方余的眼神迷离,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叹了口气:“我自小便没了爹娘,是先生传我本事,育我chéng rén,是这人情与世故使我早慧。” 苏桐握住方余揽在她腰上的手,柔声说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情形?” 方余不假思索说道:“当然,那时我还是垂髫少年” “可当时我的剑士都已不是你的对手了。” 方余浅笑道:“那也是个春日,先生带我去海宁拜访苏伯。在园子里,我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在扯着纸鸢。春日的阳光像qg rén的手,而你就在那阳光里,歪着脖子看着那纸鸢。纸鸢飞得高了,你就欢呼着,拍打着手;飞得低了,你就撒娇,扯着线拼命地跑。还是个动辄梨花带雨的黄毛丫头啊!” 苏桐娇羞抚摸着马鬃,说道:“你是那时喜欢上我的?” “哪家少年郎会喜欢只会啼哭的小丫头啊?”方余莞尔一笑。 “哼!我自知你这张铁嘴舌灿莲花。” “那你是何时注意上我的?”方余拍打了一下正在抚摸马鬃的手,苏桐缩了回去,见方余坏笑,回瞪他一眼。 苏桐沉思良久,徐徐说道:“也是你与世叔来访的那一次,一开始我觉得你甚是可恶。黄口小儿,竟强装老成口吻。苏山懂事,用不着我明示便提剑去教训你。爹爹疼我,苏山在府中剑士中也算有个万儿的。谁知道一个半人儿高的小儿,苏山在你手下竟走不过十招,我还骂着他没用。后来爹爹说起你,乃是剑道前后五百年难得之根骨,又得名师指点,当时初窥门径,小有成就。我这口气如何能顺,就去世叔面前告了状,说你痛殴了我的家丁。现如今想来,当时说起败在半人儿高的黄口小儿手下,也是我没顾到苏山的脸面。世叔说你胡闹,罚你以七紫三羊书小楷誊抄《雪霁心经》三百遍,有一字潦草便罚一膳。” “你不知道我当时为能受罚有多高兴。” 苏桐瞪着那占尽天象的眸子,说道:“我以小女子之心度了你君子之腹啦!心想着这回你可受罪了,可你反倒是喜形于色,这世上怎会有甘愿受罚的人,竟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小儿!我想我是那个时候,才开始注意你。” 方余呼了口气,柔声说道:“而现在,也是个春日,你我若初见般玩闹。” 曦阳赶走了料峭春寒,桃花正高兴着,馨香吐蕊,粉的c白的c红的,都来凑了热闹。 斜阳西下,日已暮了。 方余牵着马,马背上坐着苏桐。 月亮悄悄爬上了柳梢头,今夜怕是要露宿在野外,天当被子地当床。 方余正在生火,火在夜里既可驱寒,也能驱赶野兽。 火光中居然出现一条很长很长的影子。 “叶指挥使有何赐教?”方余淡淡地说道。 苏桐猛然回首看那焰光阑珊处,叶慕风正站在后面,双手背负。 “你的警觉性终究是差了一点儿。”叶慕风显得颇为得意。 “是我眼拙,不知指挥使武功竟已达如此境界,竟能隐匿鼻息。”方余不紧不慢地扔了块柴禾进烧得正旺的火堆,接着说道,“然后,你该告诉我,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方余。”叶慕风看着他,眼神中竟多了赞许的目光,接着说道,“你确如她所言,可称得上大才。” “这火可以驱兽,却不能驱人,想来也是可笑。”方余讥笑道。 “我非凡夫。”叶慕风言语中带着傲气,接着说道,“至少你总该知道,你的武功虽然不错,可在我手下或许还走不过五十招。” “我知道。”方余一字一字说道。 “你想一试?” “是。”方余始终将后背留给这位锦衣卫指挥使。 “很好。”叶慕风袖口已满蓄真气,吐纳法门大开。方余只见忽明忽灭的火苗猛然腾起,蹿到一丈之高!这是隔空取物,聚气成刃的上品武学,传闻修炼至此境界,天地万物皆可成为shā rén器,取人性命于有质无形中。 “如何?” “我输了。”方余叹了一声,苏桐却惊异地看着方余,这不像可是是从方余口中说出的话,这可是她父亲口中“剑道前后五百年难遇之根骨”的天才武夫,她从未见过方余败阵,更别说认输。 “你来寻我的原因绝不会是想说明,你的武功压我数筹。”方余这才转身望向叶慕风。 “我就喜欢聪明人。”叶慕风冷笑中闪现一丝酷烈,接着说道,“你若加入锦衣卫,我可以直接任命你为从三品同知大人。三万锦衣亲军,指挥使之下,万人之上。” “我若说不呢?”方余又转向火堆,不再看他,用竹枝敲打一直在添柴的苏桐,示意若再添几根,火势就要灭了。 “有趣。”叶慕风的眼角这才瞥向苏桐一眼,朝着方余说道,“看来你们是想联手将我拿下,只是可惜你们就算联手,最多也只能走七十招,不能再多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桐忽然冷笑:“虽然我不知道你武功如何,但我知道,你绝对不能避开‘梨花杏雨’。” 叶慕风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惊奇地看着苏桐,沉声道:“果然是海宁苏家的传人。” 方余放怀纵声大笑了一声,说道:“叶指挥使是想试试这百年来从没有一人能避开的暗器‘梨花杏雨’,以力证道?” 叶慕风纵横宦海多年,颇懂些攻心为上的伎俩,嗤笑道:“海宁苏家世代相传的‘梨花杏雨’会在你这武功二流的丫头片子手上,也不怕那江湖宵小夺了去,损了你苏家的威名?” 方余拨开额角的发髻,笑得更狂:“叶指挥使,请!” 方余与苏桐竟仍未起身,明焰之下,未因临大敌而色变。 叶慕风也没有踏出一步,心中在衡量算计利害得失。 他知道,“梨花杏雨”的确是这百年来最传神的暗器,或许是透骨钉,或许是附骨针,或许是铁蒺藜。传闻它如一阵疾雨袭来,无处可避。以前曾有诸多武夫一睹“梨花杏雨”,竟无一人能幸免。 海宁苏家除了武学渊博,更以富甲天下闻名。 盛极一时的南七省绿林大蠹——江南一归堂,曾经倾巢出动闯入苏家,贪慕苏家那冠绝天下的武学典籍和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苏家如今的老掌门苏青岩,昔年被迫启动“梨花杏雨”,江南一归堂数百名弟子没有一个活着走出苏园,自此从江湖中除名。这便是关于“梨花杏雨”最为轰动的传闻,而苏桐正巧是苏青岩最为溺爱的幼女。 叶慕风是锦衣卫指挥使,熟知武林轶事,自然知道“梨花杏雨”的厉害。 局面一度陷入僵持,谁也没有动,谁也不会动。 叶慕风不敢向前是因为惧怕“梨花杏雨”的威力。而方余c苏桐二人一直没有起身,乃是因为不想担上杀害朝廷重臣的罪名,落个亡命江湖的下场。锦衣亲军指挥使如果死在“梨花杏雨”之下,海宁苏家也难逃一劫。 “请。”方余率先打破了僵局。 “回见。”叶慕风随即转身,缓缓地往黑暗中走去。 “不如不见,再也不见。”方余轻声说道。 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都被黑夜吞没了,死一般的寂静与漆黑。 “‘梨花杏雨’果真被你带了出来?”方余一脸困惑望向苏桐,此事自然不在他的算计中。 “没有。”苏桐松了口气,朝方余拱起鼻子。 两人相视苦笑,笑中也夹杂着劫后余生之感。 “多亏了你随机应变。”方余用竹枝撩拨苏桐那拱起的鼻子,又赚来那占尽天象的眼眸怒目一视。 “其实江南一归堂那一役,爹爹觉得自己杀戮太多,罪业太重,严令凡我苏家子弟,今后不可再用‘梨花杏雨’。而这个世上只有爹爹知道‘梨花杏雨’现在何处,或许早就被他一剑毁去。”方余和苏桐再次相视而笑。 如果叶慕风不顾一切地贸然出手,那这片桃林将会成为他俩的英雄冢。 叶慕风自诩担负家族气运,尤其惜命,他本已猜到这是苏桐诈人的伎俩,但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能威胁到性命,他也不会去轻易尝试。 他们能够成功骗过这位魔道巨枭,难道还不值得纵酒放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小侠方余 马踏原野,鞍上有人。 她的手里有shā rén剑。 “吁!”马上那人拉住了缰绳,前蹄双掌离地,似要站立。 前方有一少年郎,一袭淡蓝色长衫,傲然屹立。“小桐,你就这么走吗?”他的手里只有一封信笺,痴痴地望着马上的女子,痛心疾首道,“就这样留下一纸辞书?” 他将信笺对折,以巧妙的暗器手法,将信笺往苏桐方向送了过去。而苏桐仅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夹住那封信笺,不紧不慢地取出信纸,纸上隽秀的小楷正是她亲笔所写,信纸上所书仅有八字:“家恨未雪,望君珍重。”她往后一扬,信纸被内力震碎化作齑粉,在风中散作满天花雨。 苏桐失声吼道:“我能如何?午夜辗转,我苏园满门忠魂入梦,为何定要选中我成为那颗苟且存活的种子?我现恨不得在叶老贼身上戳他几百个血窟窿!我精神脆弱,已不能再一次承受ài rén先我而去的苦楚。纵使叶慕风这老贼身负重伤,但锦衣卫依然藏龙卧虎,便是你我携手,这一去依然绝无生机可言。” “我知道你心里煎熬,你也知我的情意,便无苏伯托孤,我也会与你携手江湖,一起看青丝成雪。再者并非举目无亲,渤海之滨还有需要奉孝的长辈,苏伯临终嘱托”方余咳嗽不止,右掌轻按胸口,肺里淤积的一口腥血涌上喉咙,从嘴角徐徐渗了出来。苏桐立刻一跃而起,从马背上飘然而下,环抱住倒下的方余。 “何时受的内伤?我竟毫无察觉。”刚才还与方余据理力争的小姑娘,此刻眼波里尽是柔情。 “与凌乘云一战后,我虽然以残余真气强行使出大智金刚拳震碎他的脏腑,却是玩命的打法。如此一来,膻中真气无法聚拢而四散游走,只需静坐片刻,调息护元便可,不碍事的。”方余虚弱至极,吐字似乎要花上十分力气。 苏桐干瞪着眼,独得天象气运的眼眸化作一潭汪水,急着哭出声来:“说什么无碍,都到这份上了还逞强,这般强提境界的玩命打法,若是无法护元,随时会被真气反噬,早知你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那便如何?小姑娘便要许下终身?”林里传来似笑非笑c似哭非哭,闻之毛骨悚然的话音,却透着极其霸道的魅惑之力,让人听得格外难受。方余喉咙不禁又是一痒,呕出一口鲜血,淡淡说道:“川中一声哭笑不得,三味堂金蚕老祖,久仰。” “久闻方大侠武功卓绝,体魄要比寻常武夫好上百倍,乃不可多得的容器。要能 做成药引子,三味堂又可炼出一味奇毒,妙哉妙哉。”金蚕老祖的阴冷笑声在林间回荡开来,怪里怪气。 “江湖末学资历尚浅,愧不能当,称我小侠即可。” “妙极妙极,小侠方余。”只能听见那几声“哭笑不得”,却仍未看见人影,也察觉不到此人的吐纳气息。 方余此刻毫无一分护体真气,未免这魅惑之力侵入肌肤,苏桐慌忙灌输真气于拇指之上,一指戳在方余耳垂后边的“翳风”穴道,还不忘在周遭搜寻金蚕老祖的身影。“你看那地下爬行的是何物。”方余甚是虚弱,惜字如金,默念《雪霁心经》的口诀缓缓护元。 苏桐这才将视角投向平地,只见地下呈淡金色的蚕蛹如潮水般涌来,似是苗疆剧毒之物,苏桐顿觉胃里翻滚得难受。 “你说该如何是好?”苏桐瞧着怀里的方余,焦急问道。 “我也没了办法。”蚀骨附蛆c贪吃小蛙c噬尸金蛹乃川中三味堂豢养的其中三种毒物,若不出所料,眼前的便是噬尸金蛹。自古蛊毒是末技,武道不屑讨论这下三流的手段,但如若评点江湖中的毒蛊之术,便绕不开偏居川中的三味堂。所谓“天下蛊毒出川中”并非只是红袖先生大放厥词。其中金蚕老祖以养蛹得其名,除去宗门里辈分奇高的红袖先生与那遍尝百毒的鸩羽童子,金蚕老祖使毒的本事可稳居第三位。 这些蚕蛹本生长在苗疆腹地,独有的湿热气候是繁殖这些毒物的绝佳温床,金蚕老祖独门的养虫技艺将这些蚕蛹培植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噬尸金蛹,而这在天下毒物大纲里绝对排的上前三号的噬尸金蛹,此刻离方余c苏桐二人不过十步距离。 忽然听得一声清脆起音,林中传来一段的婉转凄凉的箫声。一时断断续续,一时悠远绵长,一时音调高昂。那箫曲奇特之处在于一段曲中有几处反复演奏,第二遍的演奏总比第一遍的声调要来得高亢,情意绵绵,听者却像是听闻那朝雨轻下,又好似眼见青青柳色。箫声临近曲终时越来越绵长,意境幽幽,诉尽离殇。 苏桐只顾听那凄凉的箫声,浑然忘却了身处险境,忘却了怀里伤重的方余,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那金蚕似退潮般遁去,一会儿工夫消失得无影无踪。箫声终了,苏桐才回过神儿来,直至蚕蛹退去,“哭笑不得”的金蚕老祖始终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老毒物走了。”方余慢慢地立起身,深吸了口气,徐徐说道:“好一曲《阳关三叠》,尊驾可否出来一见?”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篇“诗佛”王维的绝句,后人改编为一首梨园中的七弦名曲,因曲中三次曾有叠唱,取诗中“阳关”一词,故名《阳关三叠》,李商隐曾有评语:“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 听得几声极轻的树丛拨动声,一个白衣女子掠了过来,身姿甚是曼妙飘逸。她手里握着一支吹孔成鸣的九节紫竹洞箫,可奏出轻巧的波音。 她的脸蛋绝算不上惊艳,与苏桐那倾城之色更是相差甚远。唯有那眉眼最彰仙姿,虽比不得苏桐占尽天象,但也称得上春山含翠,秋水无尘。一袭出尘白衣不染烟气。她虽姿容平平,气度却着实不凡,让方余和苏桐都看得怔怔出神。 等方余反应过来,轻拍同在注视白衣女子的苏桐,顿感失礼,心下推算万千:这位姑娘好手段,不仅能驱赶虫豸,还能摄人心魄。既然此刻助我驱赶强敌,想来没有恶意,若是为敌,实在难缠。 白衣女子笑声宛如银铃,二指紧扣置于左腰侧,施个万福金安:“谬赞了。” “未请教姑娘芳名?”方余抱拳问道。 “小女本家姓李,木子李,双字树乔。早些日子就听说小侠方余在武道殿堂一战扬名,不曾想今日竟有幸一睹风采。”方才施万福礼是为答谢知音,此刻抱起拳来更彰英姿,方是江湖儿女应有的礼数。 “多谢李姐姐救命之恩。”苏桐拱手回礼。 李树乔面朝方余,柔声问道:“伤势如何?” “无妨。”方余轻轻咳嗽一声,便知内里虚耗严重。 突然,紫竹洞箫脱手而出,戳中“膻中”c“气海”,余劲震开苏桐搭在方余肩上的右手,洞箫随即旋转重回李树乔的掌中。方余吐出好大一口瘀血,苏桐瞪大眼眸,怒视白衣女子,方余用手示意无碍,这才挣脱苏桐怀抱,盘腿坐下调息,原来方才那会心一击得以打散淤积在方余胸口的瘀血。 方余双掌掌心向上,覆于交叉盘腿的膝盖上。然后,手掌缓慢升起,真气从“膻中”开始,沿着任脉游走于“玉堂”c“紫宫”c“华盖”c“璇玑”c“天突”诸大穴,直上“百会”。 接着,手掌翻转,掌心向下缓慢下落,真气从“百会穴”始,沿督脉游走于“风府”c“身柱”c“神道”c“灵台”四穴,真气至“灵台穴”止,因修为尚浅,真气无法继续游走,内息流走全身,像是融入了血液里。 须臾间,方余的脸色由苍白转金箔,而今已是温润如玉,内力也恢复了两三成。 “李姑娘两度救命之恩,铭感五内。”方余抱拳谢道。 “方小侠言重,只需静养几日,你的功力就能恢复,只是这几日不免要让苏èi èi劳累了。” “劳姐姐记挂,方才多有得罪。”苏桐竟拱手作揖,施了个大礼。 李树乔也躬身作揖回礼道:“无妨,苏èi èi这是折煞姐姐了。我还有要事,就先失陪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有缘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废宅的围斗 夏夜,闷热的气候最容易让人心烦意乱。周遭的夏虫叽叽喳喳,一片聒噪声扰人耳根。忽见雷鸣电闪,划破天际,这混沌黑暗的夜里起了个火光,亮得如同白昼。半天里霹雳轰鸣,响彻寰宇。感觉闷热气息像是从脚下往上蹿,心里着实难受。 果不其然,平地一声雷,夏雨已至。雨声哗啦,豆粒般大小的雨点倾洒而下,落在滚烫的大地上溅起颇高的水珠,声势恍若金戈铁马,席卷千里。空气中能嗅到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闷热之气迅速驱散开来。 那响彻寰宇的雷声却像是在配合着赶路少年人的心跳,颇有节奏地击打着。又是半空里起了一个霹雳,照亮了那处荒废宅子的牌匾,上书:正学堂。 “进去躲躲这暴雨吧。”少年淡淡地说道,显得底气不足,不时咳嗽着,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只见那少年用手推开了半掩着大门,雷声再次响起,房梁上挂着的蛛网在霹雳中显露无遗。这显然是荒废已久的宅子,而这前不着村c后不着店的荒郊,有着这样一处幽宅确实诡异。 “我去里面看看有没有借宿的人留下的一些干柴禾。”同行的少女说道,“你先脱下湿透的衣衫,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免得害了风寒。” “轰!”霹雳投射进来,照亮了整个大堂,苏桐看见了方余眼里的怜爱之情,也看见了那尊硕大的石像。 雨已经停了,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苏桐从角落里捧了些干柴禾出来,整个大堂因这一团红光暖了起来。方余与苏桐支起了架子,将湿透的衣衫架起来烘烤。 苏桐望着那蹿着的火苗,而方余却看那石像看得出神。那石像高两丈有余,头戴纶巾,身披鹤氅,剑眉星目,高额耸立,隐有威严,俊逸的美髯却也不失儒雅。 “这尊石像有何不妥?”苏桐不解问道。 “无他,只是不可说的熟悉。”方余缓过神来,淡淡说道。 突然,方余皱了皱眉头,附耳说道:“有人。”苏桐赶紧扑灭了火,一手抄起来还没烘干的衣衫,两人躲在了那尊石像身后。 果然,一条黑影慌忙踏进了宅远,在霹雳的映衬下,方余与苏桐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与身姿。 “竟然是她?”方余喃喃自语道。 “原来是李姐姐。”苏桐正想出去相认,却被方余一把拉住,“怎么了?” “还有人。”方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说道,“怕是要热闹了。” 那人正是李树乔,她狼狈至极,发髻凌乱,显然是一路狂奔。她正思量着躲在哪个角落更为隐蔽,又有五六人鱼贯而入,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傲然屹立在宅院里。 “来得好快!”李树乔心里暗暗叫苦。 为首的一浓髯粗汉子脸上添了一道新伤疤,想必正是拜李树乔所赐。他啐了一口痰,扯开嗓子喊道:“呸!臭娘儿们,将老子划了个花脸儿,可恶至极,这破宅院老子瞧着顺眼,索性便宜你做个陵寝。”他挥舞着他那开山大斧,虎虎生风。 “司徒兄,你这一斧子下去李姑娘可就香消玉殒了。何不等小弟我一刻,再任你处置,这样折磨更能解气不是?”只见说话那人书生打扮,手中一支判官笔摆个门户,一副出招的架势。 “‘采蜂郎’果然是风流倜傥,这样的姿容也让你起了色心?”司徒朗声笑道。 “‘采蜂郎’,如此一来,那她怀里揣着的红货可就得归我们朔北兄弟,可不能便宜都让你小子占了。”那朔北兄弟一人使鬼头刀,一人使钩镰枪。 “那红货洒家也是眼馋,朔北兄弟可不能独占这奇功哪!”那关西大汉拎着两百多斤重的混元锤就像是拎着一块小木头似的。 这五人却像是丝毫没把李树乔放在眼里。 “这五人什么来头?”苏桐附耳问道。 方余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都是些厉害角色。那使开山斧的司徒应该是漠北大盗司徒瑾的兄弟司徒瑜,成名绝技是那三十六路天罡斧;‘采蜂郎’便是江南恶名昭著的采花贼萧春,判官笔的武功唤作‘一刻值千金’,认穴精准,江南无人能出其右;朔北兄弟侯南侯北,鬼头刀和钩镰枪的功夫是白马镖局侯老镖头驰骋江湖的两门得意武功;使那混元锤的就是那关西‘混元力士’胡元霸。这五人有大盗,有镖头,也有采花贼,而且来自江南c朔北c大漠c关西,为什么都聚在一起对付李姑娘呢” “李姐姐怕是不敌。”苏桐急道,“我去助她一臂之力。” 方余按住苏桐耸起的肩头,轻声说道:“莫急,虽说她救我一命,但你我还不清楚李姑娘的来历,这正是一个绝好机会。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敢担保这五人齐力出击,李姑娘还是能走出两百招。待李姑娘渐落下风时,你我左右出击。” “你的伤” “无妨。” 司徒瑜三十六路天罡斧左劈右砍,开山斧带动这呼啸而过的风,席卷而来的浑厚内劲似在瓜分着李树乔的内息;萧春脚步忽左忽右滑动,判官笔快如闪电,化作一道道亮光,专攻脐下三寸,下流至极,却连李树乔的衣衫也未沾到。 李树乔咬着嘴唇,紫竹洞箫似剑似刀,挑c刺c劈c砍c撩,接连变换着武林中高深的几种武功,诸如峨眉的“拂柳剑法”c少林的“五虎断门刀”等等。实在难以想象,李树乔的刀剑造诣竟如此之深,而手中shā rén的利器,却是昔日用来吹奏《阳关三叠》的紫竹洞箫。 李树乔身法轻灵,跃过司徒瑜与萧春头顶,身法折回,双腿踢中司徒瑜的“大椎穴”和萧春的“肩井穴”。 又见鬼头刀和钩镰枪招呼过来。 白马镖局的侯南侯北分攻左右。鬼头刀刀法沉重,门户守得严实,三分攻七分守;钩镰枪上手全是杀招,全无防守之势,却配合着鬼头刀,攻守兼备,一时间毫无破绽可寻。当年白马镖局总镖头侯白马左手钩镰枪,右手鬼头刀,纵横江湖,叱咤风云,也并非虚名。 李树乔出招奇快,剑法轻灵飘逸,侯南侯北攻出七招,她便能还上十招。但侯南侯北兄弟也是朔北的硬点子,一时眼花缭乱,三件兵器往来,不相伯仲。 “闪开!”那关西大汉怒吼一声,侯南侯北一左一右撤去,却见一混元锤当空劈来,李树乔只得用洞箫硬扛。两百斤重的混元锤一个女子如何能承受?李树乔被震得虎口发麻,握不住手中的洞箫,转身撤去。 “不要伤了李姑娘!”方余和苏桐掠了出来。李树乔见这二人掠出,眼里充满感激之情。只见她重拾紫竹洞箫,加入了战局。 这八人都属一流高手,一时八件兵器往来,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好不热闹! 李树乔c方余c苏桐均使剑法,三人都是名家,三柄剑同攻同守,连绵不绝,十分默契。兵器交接碰撞,内劲激荡,剑气匹练般纵横,三柄剑渐渐占得上风,逼退了那五人。 “金蚕老祖,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司徒瑜扯着嗓子喊道。 忽然听得一阵急风,铁蒺藜c子午透骨钉c飞蝗石c袖箭全部招呼过来,方余内伤并未痊愈,进攻之时又要顾着暗器,渐渐乱了章法,三人的携手演变成各自为战。密集如雨的暗器逼得方余c苏桐c李树乔三人节节败退。那五人却同时撤开,免得误伤。 金蚕老祖终于现了身,花白胡子,短小精悍。他的暗器越来越密,他的身影也越逼越近。忽然双手划圈,急风将袖中粉末带出,送入方余c苏桐c李树乔的鼻中。三人只觉骨头酥软,全身乏力,纷纷跌倒在地。 “果然还是金蚕老祖手段高明。”萧春奸笑道。 “哼!你苦追我几日,还是栽在我手里。”金蚕老祖冷笑一笑,面朝李树乔说道。 “原来这五人都是你请来的帮手。”李树乔无力地说道,“是我害了你们。”她回首望着方余和苏桐,眼里充满愧疚。 “李姑娘说的哪里话。”方余惭愧至极,方才若不是猜忌她一分,早些出手,或许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这多疑的性子累人累己。 “让我来搜搜小娘子的身,看看红货被藏在哪里。”萧春淫笑着,一双手便朝李树乔胸脯伸了过来。 “哼!金蚕老祖!你是知道我脾气的。”李树乔冷冷地说道。 话语刚落,金蚕老祖已经捉住了萧春手臂,这一招后发先至,实在快得骇人。 “你几个意思?”萧春冷眼看着金蚕老祖。 “大老板可没让你动人家姑娘身子,小心卸了你一条胳膊。”金蚕老祖冷冷说道,“你自己拿出来吧。”萧春恨恨地罢手,咬咬牙咽了口唾沫,转身离去。 李树乔自怀中取出一株藤萝,叶柄极细,叶肉厚实,花冠为紫色,旗瓣圆形。 “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藤萝?”胡元霸看着朔北侯氏兄弟问道。 “依着家父的描述,倒与这株藤萝模样无异。”侯南说道。 “这俩人怎么办?”司徒瑜指着方余与苏桐。 金蚕老祖捋了捋花白胡子,笑着说道:“你道他俩是谁?便是那威名赫赫的方余与苏桐。大老板想请他们作客很久了。老朽此次一是为了这血藤萝而来,其二便是为了这位小侠。前几日我们还交过手哩!要不是这臭丫头从中作梗,救走了方余,还屡次追杀老朽,从老朽手中夺下我苦寻多日的血藤萝,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儿,劳烦诸公出手呢?” 侯北说道:“依小弟之见,咱们五人押着他们去见大老板,这两件奇功乃是你我同心协力所建,共享其成,各位意下如何?”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齐声说道:“是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一手乱剑 豪华宽敞的马车驰骋在旧城的街道上,赶车的人是一个浓髯大汉,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忽见一只粗壮的手臂掀开了帘子,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细声问道:“这是到哪了?” “su zh一u旧城,当地人唤作观前街。”那浓髯大汉回道。 “果然好气派,不愧为姑苏第一街。”马车里一书生打扮的人说道。 “我们在这歇上一宿,各位意下如何?”一老者徐徐说道。 众人齐声应道:“但凭老祖吩咐。” 老者自有一种威严,说道:“司徒兄,寻一干净客栈,我们今日便在这歇下了。”马车在一家唤作“云香一品”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宽敞的马车里居然坐着八个人,这些人手提各式各样的兵器,江湖豪客打扮,正是金蚕老祖一行六人。看起来虚弱无力的三人正是方余c苏桐与李树乔,他们中了金蚕老祖的“手无缚鸡”,现在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行走却是无碍的。 “小二哥,开六间上房。”金蚕老祖客气地说道。 “好嘞,客官这边请。” 金蚕老祖威严说道:“这三人同住一房,你我六人轮番照看,一个时辰换一人,诸位可有异议?”众人点了点头,各自回房。 丑时,月黑风高,一灯如豆。 忽然听见一女子怒吼一声“混账”,五人冲出房门,互相对视,“是那个房间传出来的。” 金蚕老祖推开房门,其余诸人鱼贯而入。只见方余晕厥在地,李树乔揽他入怀,眼里充满愤怒。窗户开着,朝下看便是街道,而苏桐早已不知去向。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时辰是谁在值班?”金蚕老祖愤怒地说道,环视着其余四人。 “是萧春那王八羔子!肯定是起了色心!”司徒瑜怒吼了一声。 “是萧春!是他一脚踢晕了方余,劫走了苏桐èi èi。”李树乔恨恨地说道。 “哼!这个采花贼,净给老子穿小鞋,不就是教训他一番?给我等出这么一道难题。”金蚕老祖气得吹胡子瞪眼。 海宁苏家为武林第一家,在整个武林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苏家虽遭此灭顶大难,但常言有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桐俨然已成唯一传人,这个色可劫不得。若玷污了武学之家的名声,引起武林人士不满还是其次,搅乱了大老板的计划可是要兜着走。 “朔北兄弟去寻他回来。”朔北侯南抱拳请示道。 “你们走镖多年,胆大心细,办事我放心。且去寻他回来,务必在他玷污了苏家xiǎ一 jiě清白之前拦下,必要时哼!”金蚕老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祖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朔北兄弟提起鬼头刀c钩镰枪,拜别了金蚕老祖。 “我们也收拾收拾,今晚这夜我来守,不能再出差错了,天一亮我们就追上去。”金蚕老祖申斥道。 “诺。” 方余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马车上,萧春那一脚虽只踢出了三成功力,可方余本就带有内伤,故久未苏醒。 马车驶进城郊一片小林子,“老祖,是侯北。”司徒瑜拉住了缰绳。 金蚕老祖掀开了帘子,沉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我们找到萧春了。”侯北抱拳答道,“一言难尽,请随我来。”说罢,施展起轻身功夫。 马车拖拽着车厢匀速前行,走出几丈便看到侯南俯身蹲在地上,正在细心检查那躺倒在地的尸体的致命伤口在何处。 你道那具尸体是何人?便是那江南恶名昭著的“采蜂郎”萧春。 马车上人陆续走了下来,围观着萧春的尸体,只见萧春身上衣衫完好,全身只有一处伤口,便是喉咙那一道极窄极浅的伤口,利刃不偏不倚地割断了动脉,力度拿捏得可以说是妙到毫巅,似乎一丝多余的力气也不愿使。萧春的眼眸布满惊惧,而他躺着的地方,落叶堆积了好几层,闷热的盛夏本不该有那么多落叶,何况是绿叶! “我们找到时,他已经是死人了。”侯南冷冷地说道。 金蚕老祖闭着眼睛,似乎身临二人搏斗之境。那位剑客剑意磅礴,浑厚无匹的内息逼得萧春喘不过气来,只能放下了在怀抱中昏睡的苏桐。而那剑气催动着树叶刷刷地落了下来,萧春感觉到寒意渗到了心里。不容迟疑,落在地上的绿叶被杀气鼓动地漫天飞舞,萧春在落叶中穿梭,身形似脱弦利箭掠了出去,判官笔的招数全数使了出来,拂动落叶,碎成两瓣。 突然听得龙吟声,利剑铮铮一声出鞘,萧春只觉眼前青霜茫茫,周遭被笼罩在剑气之中,不得动弹,那柄剑干脆利落地送入了萧春的咽喉。 “好快的剑!”金蚕老祖睁开了眼睛,从臆想中清醒过来,“当今剑道上竟有这样扎手的硬点子?” 方余此时已经清醒,俯身查看了萧春喉咙的那道伤口,嘴角微微上扬,会心一笑。 “看这道极窄极浅的伤口,剑法走的是狠辣的路子,似是天山c昆仑一脉的。”侯南幽幽说道。 “不然,你看他剑气如此浑厚,能催得数丈内落英纷飞,而萧春的衣衫却完好无损,这说明纵然剑意磅礴,可他依然能收发自如。而喉咙那一道伤口刺得也极为讲究,不深不浅,恰能致命。快剑至斯,萧春只觉咽喉一凉,已经没有苦楚,因为他来不及体验死亡。”金蚕老祖详解道。 “他的剑法真有老祖说得那么玄乎?武当近四十年来,倒是出过两位剑道大家,一位做了掌教大真人,一位逐出了门墙,使得都是慢剑;海宁苏家的老掌门苏青岩,武林世家第一人,不也殉了剑道?华山剑宗当得上‘飘逸灵动,凌厉迅疾’这八个字,可惜久不出大才,高君子连半个也算不上。洒家也算在这座江湖摸爬打滚数十年了,怎地没听过有这样手段的人物?”胡元霸语气里透着怀疑。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金蚕老祖无奈地说道,“小心,这位高手能救下苏桐,一定会再回来救人。” “走吧,别看了!”胡元霸推搡着方余。 李树乔轻声朝方余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方余只是徐徐吐出四个字:“小桐无碍。” “回城,这条路不能继续走了。”金蚕老祖淡淡说道。 “回观前街?”司徒瑜扯了扯缰绳,骏马拖着车厢匀速前行。 “玄妙观”。 玄妙观始建于西晋,正殿名为三清殿,面阔九间,进深六间。殿外东侧有一无字碑,此碑原是有字,乃硕儒“正学先生”方公孝孺为玄妙观撰写的碑文,称玄妙观为“正一丛林”。后方孝孺被永乐帝诛灭十族,下旨铲除碑上文字。殿内以三清道祖塑像闻名,自西而东为太清之主太上老君c玉清之主元始天尊c上清之主灵宝天尊。 一身穿青兰道袍的小道士迎了过来,问道:“各位居士驾临玄妙观,不知有何指教?” 金蚕老祖拱手作揖道:“我等求见子虚真人。” “余道友来访,师祖正在招待,烦劳各位居士稍待,小道这就去通禀师尊。” 金蚕老祖一行人迈进了三清殿,平日里这玄妙观也多有道友来访。 子虚真人与小道童口中的“余道友”从内间一同踱步而来。昔年这位子虚真人一手“四象剑”纵横江湖,与武当的开阳真人并称于天下道统两位真人。只见他身着黑白相间的宽袍,寓意太极,天下道统独独两位真人可着黑白道袍。这子虚真人手执拂尘,徐步走来,果真有一股超然物外的仙气。 而那位余道友年纪四十上下,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脚步不紧不慢,想来也是道法颇深的信徒。 方余此刻越来越掩不住欣喜。 “川中三味堂金蚕,与朔北白马镖局侯氏兄弟c漠北司徒瑜c关西胡元霸拜见子虚真人。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请真人见谅。”金蚕老祖揖身拱手说道。 “居士不必多礼。”道家抱拳手式较为奇特,只见子虚真人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虎口内,掐右手子纹,而右手拇指则屈于左手拇指下,掐住午纹,此所谓“外呈太极图形,内掐子午诀”,寓意为“抱元守一”。 “抬上来。”胡元霸与司徒瑜抬着萧春的尸体走到了子虚真rén iàn前。 “可是‘采蜂郎’萧春?”子虚真人拂尘横扫,眉头皱起。 “真人当真神目如电,此人正是‘采蜂郎’萧春,我等在城外小林子发现了他的尸体。查看他的伤口后大为不解,只得求教真人。”金蚕老祖恭敬说道。 子虚真人俯下身来,看了看萧春喉咙上的剑伤,惊道:“此人可与剑道诸位宗师一争长短,怕是还能将当今剑道巅峰拔高一筹。” 金蚕老祖心下思虑算计道:子虚真人果然厉害,只一眼便看出那人剑法厉害之处。于是虚心抱拳朝子虚真人说道:“烦劳真人赐教。” 子虚真人捋了捋白髯,说道:“居士请看,死者咽喉中剑,伤口既窄且浅,可见此人精于剑道,剑刃抵及喉咙随即抽出,一剑封喉,必有数十年苦功。如此剑法,剑气必定浑厚,却能收放自如,短兵相接,萧居士的衣衫却得以完好,可见萧居士掠及近前时那人散尽剑气,内劲自小臂贯穿剑身,力度拿捏得何止‘巧妙’二字可以描述。萧居士是江南武林成名人物,判官笔的武功江南无人能出其右,而从他惊惧的眼神中可以推测,他一招也没攻出,刚近身便已中致命一剑。此人的剑法却有他独到之处。” 众人都叹服子虚真人的眼力,问道:“那谁有可能是凶手?” 子虚真人幽幽说道:“如此剑法,在当今武林难觅侠踪。不过,老道却正好认识一位隐世高人有此手段。” “是谁?” “不才恰好学了几年剑法。”在子虚真人身旁一直默不出声的余道友朗声笑道。 “余居士出世剑法上的造诣已臻化境,老道自惭形秽。”这二位一唱一和,视诸人如无物。 侯南侯北手里已经拿着鬼头刀钩镰枪,摆出了门户,胡元霸毫不费力地举起了混元锤,金蚕老祖厉声问道:“老朽眼拙,竟不识尊驾好本事,可敢留下万儿来?” 余道友拱手赔笑道:“不才余伯溪,不知小徒如何得罪几位,还请给余某几分薄面,若能原谅小徒过失,余某铭感五内。” “先生。”方余终于喊出了声,众人都将惊异的目光投向他。 “原来是你师父。”李树乔笑靥如花。 “就凭你一句话就想在我们手上劫人,也太欺武林无人了吧!真有那么两下子那就手底下见真章。”侯南愤然说道。 余伯溪运劲于“商阳”c“中冲”,食c中二指以气走剑,剑路雄劲。金蚕老祖等五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见胸前“膻中穴”处衣衫划破,却是伤皮不伤筋,早前众人杀气消弭于无形。 “一手乱剑,难等大雅之堂,见笑了。” 金蚕老祖c侯氏兄弟等人都是久已成名的人物,知晓方才余伯溪的剑法无论是气劲还是力道都属上品,一剑刺中五人“膻中穴”而不伤筋骨,是他手下留情。这五人私下对武艺自恃甚高,如今却抵不上眼前这位中年剑客随手一招。 “未识尊驾之前,不知剑法可到如此境界。我等既败,这二人理应奉还。”金蚕老祖恨恨说道。 “老祖”司徒瑜正欲上前提醒,却见金蚕老祖挥手示意,转身便走。 余伯溪右手五指舒展开来,浑厚的掌风罩住金蚕老祖,衣衫鼓动,半步都踏不出去。只见一盅红色药瓶自金蚕老祖怀里斜飞而出,似磁力吸附般落在了余伯溪的掌中,道了一声“多谢赠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身世浮沉 方余缓缓地睁开眼睛,舒缓吐纳,拢聚了几分真气。盘坐的腿舒展开,立起身来。“这金蚕老祖也挺有意思,这‘手无缚鸡’的解药唤作‘拔山扛鼎’,的确是对症下药。” “你本受过内伤,调理不当,后被萧春一脚踢散真气,内伤更严重了。”余伯溪淡淡地说道,“不过也该你受一次重伤,否则学几手武艺便认为武林无人了。” “先生,我伤也调理得七七八八了,可以让我见见小桐了吧?” “苏桐?她不在。”余伯溪呷了口茶。 “什么?”方余只觉不可思议,莫非此前他的猜测是错的? “前辈,莫非萧春不是死在你的剑下?”李树乔充满疑问。 “萧春虽被我一剑制住,但封喉的却另有其人,这是两剑。苏桐正是她救走的,那林子里还有一位绝世高手。”莫听余伯溪轻描淡写几句,此人剑法之高可与他比肩。旁人如金蚕老祖c子虚真人眼尖儿者,也只看出一剑,甚至连方余也认为shā rén者必是先生,可见此人能与余伯溪并为一剑,剑道造诣决不在他之下。 “这世上还有人能在先生面前带走小桐?”方余急着问道。 “有”,余伯溪不急不慢,一字一字说道:“苏夫人。” 便是那名动江湖的海宁苏家夫人,左杭野。 “余道友,这苏夫人来了。”子虚真人低声说道。 果不其然,闻得一阵栀子馥郁的花香,像是醉在花海。 而那倾城的国色便伫在眼前,一袭栀子花般洁白的雪纱里裹着绰约的身姿,添了几分袅娜。那苏夫人的容貌神似苏桐,比苏桐少了几分羞涩与天真,多了一些大方与成熟。 “人说江湖第一美人左杭野‘未睹红颜,先闻馥香’,这么多年,你还是用栀子花瓣沐浴,体质越来越阴寒了。”余伯溪叹道。 “师兄,你又取笑我了。”左杭野语气冰冷,软语却能酥人。 不仅是李树乔,就连方余和苏桐也惊异地看着眼前二人。谁人知道,江湖第一美人,海宁苏家苏青岩的夫人左杭野,竟是余伯溪的师妹?而眼前这苏夫人在诞下苏桐不久后便离开苏家,退隐在渤海之滨,如今却在苏家覆灭后重出江湖! “你便是方余?”左杭野望向方余,幽然问道。 “苏夫人。”方余拱手做了个揖。 “今日,也是时候把尘封的往事告诉这孩子了。”左杭野转而望向余伯溪,未得师兄首允,不敢轻言。 “当日是你在场,由你来叙说,才是还原当年的情形。” 左杭野目光落在李树乔身上,因为接下来她所说的是牵连极广的秘闻,她总是很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已出手。只见她肩未动,手未抬,满蓄真气的衣衫随风鼓动,李树乔却像被磁铁吸附般游走向左杭野,毫无还手之力。饮誉江湖的海宁苏夫人内力竟如此骇人! “苏夫人手下留情!”方余慌忙惊道。 “以你心智,大概猜出几分,知我所说之事牵连甚广。”左杭野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方余躬身作揖道,“李姑娘是在下的朋友,也曾两次救过我的性命。” 左杭野右手抬起,衣袖拂过,瞬时内劲散去,李树乔往后跌出几步,“我不为难你,请你出去。” “李姑娘,此事个中曲折复杂,不便之处还请海涵。”方余抱拳道。 “哪里,方公子不必介怀。”李树乔面朝各位前辈拱手行了个大揖礼,扬长而去。 “苏夫人请说。”方余眼里尽是急切与恐惧,因为即将从左杭野口中道出的,是他猜疑了十数年的身世。他知晓,他的双亲,甚至近亲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先生自从授艺以来,从不曾在他面前提及身世,这便是最好的依据。 然而,真相会有多么残酷? 左杭野走出了三清殿,望了望东侧的无字碑,跌入了那个灰色与血色交织的噩梦。 “那一年,我才二十妙龄,桃李年华,怀着苏桐已有两月。犹记得当年,青岩受邀与铁幽门的‘狂刀’比试。我虽身怀六甲,却不顾青岩劝阻,坚持与他同去金陵城。因为我深知‘狂刀’可与师兄‘乱剑’比肩,青岩不一定能胜出。青岩虽最后应允我同行,但必须暂住在师叔府上,由着他上清凉山比试。我寻思着若被剑气伤了胎中的小桐,落下病根,也对不住未出世的孩子,便答应了这个约定。我的师叔,便是当朝翰林侍讲学士方孝孺。” “江湖人并不知道我左杭野与余伯溪c方孝孺的师门关系,本门唤长白门,修出世剑,隐于关外,极其隐秘。师尊端木先生本是隐姓埋名的高人,后传下文武二弟子。武是我师百里羲,文便是师叔方孝孺。师叔年幼,实则并未由师祖亲传,师祖在师叔入门不久后便溘然长逝。只是得到了师祖遗留下来的孤本文献和书稿手札,并未学得一招半式武艺。而师叔也不谙此道,后拜入当世大儒宋濂门下,世人只知有宋濂而不知有端木。” “当时正是新皇永乐帝登基,身为建文旧臣的师叔在我投宿前就已经收押。我与方夫人一同去天牢探望师叔,师叔嘱咐我,不日方家便会面临血光之灾,长子c次子均已成年,恐在劫难逃,希望我尽力保全他最后一点血脉,便是那方夫人当时怀中抱着的半岁婴儿,我含着泪答应了师叔。” “数日后,永乐帝传唤师叔,希望他能草拟登基诏书。师叔刚毅,破口痛骂‘燕贼’,招致横祸。” “我记得很清楚,当日,锦衣卫倾巢出动,围住了方府,当时仍是百户官职的叶慕风率领锦衣卫奉旨拿人。以我的武功,脱身易于覆手。可是方家上下数百人,面对着锦衣卫数百张强弩,我不能率家丁c丫鬟杀出重围。方夫人便将半岁幼儿托付于我,嘱咐家丁带我从h一u én绕出,避免遇上叶慕风。我怕锦衣卫认出我的模样,便换了一身黑衣,蒙了面纱从后院杀了出去,后院守卫多半被我击毙。而方家家仆没有一人逃了出来,尽数被打入大牢,择日处决。方夫人与长子方中愈c次子方中宪悬梁自尽,两位千金巾帼风骨,也投了秦淮河。” “逃出方家,我与青岩失去了联系,青岩也在寻我的途中得知了方家上下都被打入天牢。我怀着身孕,再者此番费了不少真气,不能长途跋涉回去海宁。也是那孩子福泽深厚,我在逃亡的路上遇上了游历江湖的师兄余伯溪。师兄护送我们回到了海宁,青岩也在同一天赶了回来。不久,应天府传来噩耗,方孝孺被诛灭十族,锦衣卫仍在追捕逃亡的神秘女子与婴儿。” “我们三人商量孩子的去留,师兄提议,孩子由他照料,拜入长白门下。数月后,我产下苏桐,自忖若还逗留在苏家,锦衣卫总有一天会追来海宁,海宁苏家又会成为另一个金陵方家。我便留下书信一封离开了海宁,远赴渤海之滨。江湖中便传开了左杭野被休的传闻。” 方余眼眸里滚烫着泪珠,却始终没能滴落脸颊,嘶吼无声,朝着那无字碑拱手稽首,一揖到底,久久未能抬起头来。忽地喉咙一痒,止不住一阵干呕,最终只是呕出了些黄疸胆汁,实因这几日一直不知苏桐安危与去向,食不下咽。 “我为你取名方余,一是取你我两家之姓,二便是因为你是方家唯一余留下来的血脉。”余伯溪叹道。 “你终究是要做一番大事是不是?”左杭野扶住一直不愿站起身来的方余。 “方家血海深仇容不得我消极避世。”他早已哭红了双眼,热泪一直在眶里滚来滚去。 “自我收下你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做这件事。”余伯溪无奈地说道,“我转入世剑不能渡你,只能shā rén。” “先生不必救我,弟子灭门血仇不报,枉费父母授之发肤。”方余垂下眼睑。 “你要做什么事,都是因为你是金陵方家子弟,但我只求你一件事。”左杭野拈起丝巾擦去了这位身世凄惨的少年眼角的泪痕,郑重说道。 “苏夫人言重了,方余能够幸存于世上,全是你仗义相助,况且令你夫妇分隔将近二十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在这世上我就只剩这一个女儿了,海宁苏家也只有一个女儿。”左杭野一字字说道。 “我明白,我不会再见她。”方余的泪又滚烫起来,躬身拱手作揖。 “你与他此生不复相见,不相往来。她会过得很好,我会传她我毕生所学,传她海宁苏家冠绝江湖的剑法。叶慕风自有我去料理,这个你不用担心。”左杭野话语坚决。 “我很放心。”方余强忍住又一轮的干呕,将黄疸水咽了下去,未经舌根,但依然苦涩难咽。 “你比我想得要坚强。”左杭野叹了口气,低声喃语道。 方余毕恭毕敬向余伯溪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直立,一言未发,大步流星踏了出去。 这师徒俩分别之际是竟是相对无言,寸寸断肠,分外凄凉。 “他是你唯一的徒弟。”左杭野望着方余离去那笔直c落寞的背影。 “他是能令我骄傲的徒弟。”余伯溪的眼里充满自豪之情,拂去还未滴落的泪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会飞的女人 方余捧着酒坛,一掌拍开了坛泥,仰起脖子喝了下去。味蕾刚经过黄疸水的冲漱,如今又迎来辛辣的极端口味。酒入愁肠,化作三千怨气。这从不喝酒的“小侠”,此刻一饮三百杯,但愿长醉不复醒。 从不沾染杯中物之人,初试黄汤便一醉忘怀。当然,这般喝法纵然是酒中仙也醉得很快。千杯不倒只是文学修辞,所谓“会须一饮三百杯”,其实说的是醉到不省人事,纵然添千杯万盏的黄汤也不会让你再觉醉意。 李树乔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柔情地说道:“你醉了。” 她当然也看见了方余那眼角残余的泪水,忘忧物不及解语花,只望方余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还是醉的好。”方余仰脖又是一口烈酒。此刻你若是不让他喝酒,简直比死还难受,“我该好好睡上一觉。”方余一掌拂过桌面,酒坛清脆一声落在平地,店家小二见了这发酒疯的客官又怎么敢上前一步? 李树乔正想去扶住踉踉跄跄的方余,却被他一手推开,醉酒之人自然多出几斤笨力气。方余慢慢地攀上楼梯,在江湖上轻功绝不会跌出十名外的小侠方余,此刻的步伐却是如此笨重,像是每一步都想要把客栈那花梨木造的楼梯踏碎,把那三千烦恼也一并踏碎。 他真的是醉了,枕在柔软的床铺上竟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醉酒倒头便睡这是常理,可是这酒鬼方才知晓杀害自己一门老小的元凶,乃是当朝端坐在奉天殿里的皇帝陛下,而自己仍是在逃的朝廷重犯,他还能睡的如此坦然,这便是咄咄怪事,有悖常理。 李树乔守在床边,一步也不敢挪动。果真痛苦到了极致,才会无故呕出些黄疸胆汁来,男儿未到伤心处,方才有泪不轻弹,何况眼前这位方小侠,曾自夸滴酒不沾。 方余昏睡了整整六个时辰,扶着好似刀斧开颅般疼痛的脑袋,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寸步未曾离开的李树乔,只听她柔声道了句:“你醒了。” “肚子还真有些饿了。”方余挣扎着下床,直接将脑袋往盛放在金盆的凉水里凑,这法子虽笨,却能神清气爽,最是醒酒。 “你想吃点什么,我吩咐小二去做。” “阳春面。”方余不仅有一饮三百杯的豪气,一口气吃三大碗阳春面也着实让李树乔惊叹,若是换了常人,莫说三大碗阳春面,食不知味c不下咽,才是伤心之人应有的常态。 “吃完可是要回到玄妙观?”李树乔不解问道。 方余轻轻放下了碗筷,反手一抹嘴,回道:“我们去找一个人。” “找谁?” “屠狗坞,十三飞。” “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这屠狗坞便是继江南一归堂后南七省最大的强盗帮派,干的都是shā rén越货的买卖。十三飞便是屠狗坞的总瓢把子,可她既不是排行十三,也不会飞。最让李树乔吃惊的是,为南七省绿林扛大旗的十三飞并不是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总瓢把子居然眼前这个妖媚的女人。 没错,十三飞是个成熟的女人,谁在见过她一眼之后都不能否认。细柳腰肢,凝脂眉眼含春意,一笑值连城。博她一笑,点那三十烽火台,戏天下诸侯又有何妨? “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十三飞媚笑道,“不但是你,连我自己也想不到屠狗坞的总瓢把子是个女人,谁也不能想到。” “十三飞乃风尘女侠,现如今还有多少男儿值得让你一笑。”方余朗声笑道,仿佛还是以前那个潇洒不羁的小侠方余。 “江湖传闻小侠方余温润如玉,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十三飞心怡得很,你便值得我一笑。”十三飞莞尔笑道。 “这位是在下的朋友,李树乔。” “十三飞孤陋寡闻,却也曾听过‘杨柳惜惜,琴笛在御’的名号,姑娘露了一手驱赶虫豸的功夫,让金蚕老祖望风而逃,想必就是柳风笛c杨纾琴贤伉俪的传人吧?”十三飞淡淡说道。 李树乔点了点头,赞道:“江湖人都说十三飞遍地眼线,消息灵通,果然不假。” 最吃惊的却是方余,自己与李树乔相处多日,尚且不知她的师承,柳风笛c杨纾琴难觅侠踪,飘忽不定,江湖中听过这夫妇名号的人简直数不出三十个,自以为熟知这座江湖,却从未往他们身上联想,独独十三飞神目如电,一语道破c 再者,杨柳二人只醉心音律,从不过问江湖之事,却能收下一名女弟子。不过方余总算是清楚了李树乔的来历,也会放心些。杨柳诗酒风流,沉醉音阶,择徒极严,一生也仅此一位门人。何况这些天的相处,初识李树乔,也觉无愧杨柳门人。 他也越来越喜欢十三飞这个人,他知道这次来屠狗坞,绝不会令他失望,无论谁来屠狗坞,都不会失望。 “江湖人都知道屠狗坞干的是shā rén越货的买卖,小侠方余侠名远播,今日来我屠狗坞总不会是来看我十三飞长得怎样一副狐媚子模样吧?” “好厉害的一张嘴。”方余浅笑道,“屠狗坞如今可是合字上最为扎手的剪径客,常踩锦衣卫的盘子,我此行前来挂注,只为求一盟友。” 如果说十三飞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时神情起了微妙的变化,那么接下来方余所吐出的三个字,十三飞的眼波里跳动了杀焰。 “叶慕风。”方余一字一字说道。 “干我们剪镖一行,线上的并肩子都少不得与那些个黑皮结下梁子,方小侠前来挂注,可是要来分一碗水?”十三飞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绿林中所说的“合字上的朋友,一碗水端来大家喝”,其隐晦含义为平分红货财物。 “在下可是个新上跳板的芽儿,正儿八经的门外汉,怎敢跟总瓢把子分一碗水。”方余浅笑着,眯起眸子徐徐吐道,“我只是想买他几斤麻烦。” “我知道小侠方余的名头近来的确很响。”十三飞眼里的杀伐气焰再次被勾动,冷笑了几声,“可你总该给我个正当理由,这鹰爪孙可是锦衣卫的扛把子。” 方余顿了顿,望着眼前的两位女子,心下盘算:这两人是否可以信任?李树乔乃是杨柳门人,人品自不必说,三番两次救他性命,失意时也不曾离弃。十三飞虽是初见,若非事先了解合字上的规矩,清楚她的为人,也不敢贸然前来邀她结盟,且从她如今的杀伐气焰,便可知道她对老贼恨已入骨。 思虑万千后,方余一字一字说道:“我姓方,方孝孺的方。” 这个屋子再次因为“方孝孺”三字而沉闷下来,满室哑然。以李树乔心智,“方孝孺”三字便足以解释方余一饮三百杯的失常行为。十三飞通晓天下事,上达庙堂,下至江湖,自然也已明晓。 “叶慕风不是人,他简直就是恶魔。”十三飞恨恨地说道,“许多年前,我还是秦淮河上的‘妙音娘子’玉烟萝,当年一掷千金买我一曲的纨绔浪荡子,可以站满秦淮河岸线。可我却独独青睐那位中年汉子,为他情迷,为他破瓜。” “我出身贫苦,位份低微,本只望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尽管低到尘埃,他也未曾怜惜。他喜怒无常,甚至有一日,好奇心使然,未经许可去翻阅案台上那本被他当作心肝宝贝的,就因为这样的小事,他便要逐我出门,让我重入勾栏。还说我婊子无情,要把我卖给全天下最肮脏的男人。” “再入风尘,虽已不是昔年待价而沽的玉烟萝,总算还有几文钱的姿色。我曾斩青丝起誓,此生必手刃那厮,可我一介女流,普通精壮男子尚且不敌,又如何斗得过武艺超然c地位崇高的指挥使?” “我凭着些狐媚本事,加之懂些音律,在勾栏里也有个万儿。妈妈待我极好,正是我任性的时候,便立下个规矩。那些男人脱去我一件衣裳,我便求他一套武功,一来二去总遇得上几个放浪形骸的高高手。再过几年,我终于攒够了赎身的银两,便离开了那个魔窟,创立了屠狗坞。” “他是官,我就做贼。我成为了南七省绿林好汉的总瓢把子。shā rén越货,劫富济贫,十三飞的名头也越来越响。可凭我的武功,虽能跻身江湖的一流高手行列,可离叶慕风的境界可还是差得太远。” 方余与李树乔听着十三飞辛酸的往事,吃惊不小,不曾想竟是叶慕风一手成就了绿林总瓢把子十三飞。 “你们觉得我脏?”十三飞冷笑一声,混迹勾栏多年,莫说男人床上床下两个模样,就是那良家里的姑娘也是极不待见风尘里的放浪女子。 李树乔本因十三飞为人放浪,无甚好感,但听她一段尘封往事,心中柔软,当下作了个揖,算作先前心中鄙夷的赔礼。 “我只奇怪你为何会叫作十三飞?”方余不禁抚掌说道。 “或许我真的会飞。”美人莞尔,有万种风情说与你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千里镖局的枪 屠狗坞如今能在合字上一家坐大,亏得十三飞扯高灯笼,力排众议,招募了昔年出走江南一归堂的两位佛爷。 绿林上的弟兄们行走江湖也会与侠道中人互通一声“合吾”,这二人曾力劝一归堂大当家的“宁可吃定黑皮,也不该一脚伸进世家”。无奈大当家的一意孤行,二人心灰意冷,索性金盆洗手,宣誓不再出拳动剑。 十三飞力邀二人入主屠狗坞,本是坏了道上规矩的。因此绿林里顶瞧不上十三飞这号人物,骂她是“粉头拉杆子”,将老本行做到绿林里来,凭着狐媚手段笼络了几个客卿,忒不要脸。十三飞倒也不争,放手让两位当家大展拳脚,这才打下了如今的这份基业。 “飞姑娘。”这一位膀大腰圆的精干汉子便是屠狗坞里坐第二把交椅的当家冷康叔。此人在建文朝曾入军旅,任从六品忠武校尉。建文四年,大将军李景隆开金川门迎燕王入京师,后加封为左柱国,冷康叔痛斥“白面书生误国”,索性卸甲而去,啸聚山林,这才入主一归堂。 “何事?”十三飞眯起好看的丹凤眸子,柔声问道。 “条子奉旨捉拿武当派莫一道长,传言他便是这一旬以来在襄阳府接连犯下三桩命案共计二十七条性命的shā sh一u。如此血案,人犯未经三司会审,甚至刑部大牢都还未走上一遭,便被条子害了,道长在镇抚司直接给抽去三层皮。”冷康叔抱拳而立道。 莫一是武当开阳真人的首徒,一手两仪剑法据说已得开阳真人七分真传,若非为人豪放不羁c放浪形骸,被二弟子莫庄给比了下去,未尝不可入玄天玉虚宫主事。武当掌门执天下道统牛耳,终究需要一个内敛锋芒c虚怀若谷的掌教大真人。 “他绝不会是。”十三飞从不轻下判断。 “武当掌教开阳大真人是何反应?”方余皱起了眉头。 “官字两张口,条子办事素来都是‘莫须有’,仗着太祖爷赋予的自行处决权肆意妄为,教大真人如何与官斗?”十三飞呷了一口茶,却把这个庙堂看得通透。 “飞姑娘。”另一位老儒打扮的便是屠狗坞坐第三把交椅的当家温叔虞。此人洪武年间曾中过举人,在吴楚颇有些才名,却是被一归堂大当家的相中劫去做了军师。起初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后温叔虞感念大当家的真心礼贤,便在暗中织起了一张覆盖万里江湖的情报网,与冷康叔分管江湖与庙堂,合字上的朋友唤他“温孝廉”。 “温孝廉可探听到风往哪边吹?”十三飞如今对这位三当家也是言听计从,更胜当年江南一归堂大当家的,因此屠狗坞才能扛起南七省绿林大旗。若大当家的当年愿意听他一言,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千里镖局最近接了一单生意。”温叔虞轻摇羽扇,气定神闲地说道。 “是何来头?托线孙是哪一位?”千里镖局乃是天下镖行第一家,有镖头三十二,依着红货分量划分一二三等,以如今屠狗坞的声势,若非有一等总镖头项西楚亲自押阵,但凡是走江南路线,屠狗坞要想剪镖都绝非难事。 “温某收到风,此次是条子出的面,保镖人便是千里镖局的扛把子,江湖人都称一声‘霸王枪’。” 千里镖局之所以能镖走千里,不仅仅因为总镖头项西楚一杆霸王枪冠绝天下,更重要的是路线和雇主都极其隐秘,出镖时老局主将这些写于锦囊中,交予镖头,参与护镖的普通镖师与趟子手尚不得知。只可惜此番对上了屠狗坞的温孝廉,多半是要吐出点买路钱了。 “这几个月来,点苍派有采花贼,昆仑派新出了个江洋大盗,那边武当派有横空杀出个刽子手。这武林七大派动静可都不小。”十三飞说起武林轶事如数家珍。 “的确不小,简直就是丑闻。”方余呼了口浊气,若有所思。 “点仓的风不平,昆仑的跛脚道人,武当的莫一道长,这些都是七大派的高手。昔日侠名远播,死后却声名狼藉,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手伸到衙门里来,捕快倒很是清闲。”李树乔摇头轻叹。 “走吧。”十三飞蓦然站起了身。 “走去哪儿?”李树乔不解问道。 十三飞回眸一笑,生出了百媚,“莫要忘了我们吃的是哪家饭。” “劫镖,劫千里镖局的镖。”方余幽幽说道。 开阔山间大道上,迎面走来的是十几匹劣马,拖拽着黑色车厢那瘦脱相的黄马,头毛上夹杂着白点子,应是这行队伍最为出彩的地方了。 “这便是千里镖局,都是些扎手的硬点子。底下的伙计说是项西楚亲自押镖,看来是肥猪拱门,财神爷孝敬买路钱来了。老孙头以往做过马眼子,识得拖车厢的是西凉来的透骨龙,道上说的黄骠马便是。”温叔虞抖了抖皱起的长衫,扬去了附着的沙尘。 如此不起眼的一行队伍,竟然是天下镖行第一家的派头,或许,这就是千里镖局“镖走千里,镖行天下”的窍门。 冷康叔吹响了指哨,惊动了道上的十几匹劣马,以屠狗坞如今的声势,不劫莫名其妙的镖车,镖行里称之为“正大光明的剪径蟊贼”。 只见当先一人拉住了缰绳,瘦马前蹄双掌离地,似要站立,吼了一句:“恶虎拦路!” 黄骠马拖拽的黑箱里的低沉回了一声“轮子盘头”,十几匹劣马团团围住车厢,纷纷亮出了兵器。这是走镖人的切口,“恶虎拦路”就是前方发现状况,“轮子盘头”便是指要大家一起守住镖车。 驾车的马夫显然是个趟子车,打着手势连喊了几声“合吾”,示意拦路的“大家都是江湖同道”。 十三飞一马当先,扬起滚滚沙尘,紧随其后的便是二当家冷康叔c三当家温叔虞,与几十号屠狗坞的硬点子。 “不知是哪路合字上的朋友?留下个万儿,孝敬爷爷买路钱。”方才勒马提缰的为首一人策马奔了过来,镖行有个规矩叫“递门坎”,便是遇上劫镖的能不动手,就尽量别掏家伙,事先请教是合字上哪一家的剪径,故此有“买路钱”一说。即使生意坐大如千里镖局这般,也是守着镖行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镖行有三硬,官府有靠山,绿林有关系,自家有功夫。项老局主本是退役的北直隶名捕,有他打点官黑两道上的显赫人物,局里这镖就亮得更扎实。本已逐渐走向没落的千里镖局,老局主接手后只一年便重在天下镖行里立住了脚跟。 “并肩子,托线孙可灵了,亮青子,招呼吧!”温叔虞打着一口黑话,意思是说:“弟兄们,保镖的察觉了,亮兵刃,动手吧!” “马前点,喂暗青子。”那千里镖局为首那名镖师一声令下,其余众人袖口一伸,纷纷扣住了几枚金钱镖,又见那镖师从马背上抽出了大刀,扯着嗓子喊道:“弟兄们,还有几道我们就可以洗脸了。这票干完了可以休整几个月,咬咬牙就过去了。”在走镖人的切口里,“洗脸”便是回家的意思。 大战一触即发,骏马四蹄翻飞,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这便是江湖。 方余身法轻盈,落在车厢上,抬起一掌拍了下去,突然神色大异,凌空一个“鹞子翻身”,提气往后急掠出了数十尺地。只见黑色车厢被内流劈得四分五裂,有一虎髯大汉持一杆长枪纵天呼啸而起。原来,刚才方余一掌拍下去,端坐在车厢里的虎髯大汉也双掌翻飞,这才有了这般景象。 “不愧是‘霸王枪’项西楚!好俊的功夫!”十三飞脱口赞道。 项西楚的霸王枪每一招都对着方余的胸口戳去,那雪亮的枪尖迫不及待地想要贯穿方余的胸口。只见他抖落枪花,扎一条线,“霸王举鼎”c“力拔山河”c“破釜沉舟”这三招使出来,连绵不绝,当真是气势十足。那杆枪舞动起来极其严密,一时间看起来毫无破绽,呼出的真气炸起十丈沙尘滚滚,响彻寰宇。他的枪法以迅疾著称,内外兼修,不愧是天下镖行的第一高手。 且看这一招“霸王夺月”,项西楚怒吼一身,手中的长枪化作一道疾光,矫若游龙,直取方余的咽喉。方余在海宁苏家一战中有了与长兵交手的经验,当下呼出一口浊气,迎着项西楚疾点的枪锋而上,身法腾挪中由“坤二”踏入“艮八”,抬手斜里刺出一剑指向右腰“章门”穴,正是点仓“刺血三十七”的一记杀招,唤作“斜阳”。 却见项西楚使一招“背水一战”,一脚点地,枪锋拖地而行,脚尖往后挪移十数丈,卖出一个大破绽,将空门大开,正等着方余挺剑掠来,好把结实的胸膛暴露在方余的剑光下。等长剑攻了进来,他竟然把枪尖往上挑起,砸向剑锋,撩开了方余的剑路,反倒是晃点疾刺出了十几枪,枪尖分刺肩膀c胸膛c手腕c膝盖。这“背水一战”与“卧薪尝胆”接连使起来,如行云流水,你来我往拆了一百来招,也没能分出胜负。 高手之争,争在毫末,争在临敌之机警。 方余深知“诱敌深入”的道理,孙子兵法中所说“以利动之,以卒待之”,于武道一途也可代用。随即双臂一振,数次变换身法,霸王枪自然迎面疾刺,贴着方余肋骨而过。眼见他险象环生,项西楚不假思索,身法暴涨,一气踏进数十步,掌中长枪如龙,以为只需再拆十几招,枪锋便可见血。 哪知方余又一个“鹞子翻身”,一个漂亮斜侧,身体往左倾地而不倒,斜砍三四剑,急攻他下盘。项西楚急忙后撤,变换了好几种身法,掌中枪完全没了章法。方余在枪底下仰面游走,踏入“乾六”,一指实弹项西楚掌中长枪,震得他虎口发麻,长枪脱手,方余趁势一手抄住,反手掷了出去。 没了掌中长枪的项西楚身法更乱,破绽一下露出十几处,只见方余自乾位直立而起,小臂轻抬,一记“白虹贯日”青芒闪动,剑锋就抵在了项西楚的咽喉。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总镖头的性命拿捏在方余的剑锋上,镖师何人敢妄动? 扬起的沙,慢慢沉淀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七大派与四神兵 项西楚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阁下剑法超群,胆魄惊人,一眼识破我千里镖局的ěi zhuāng。如此手段,合字上只有屠狗坞一家吧?不曾想十三飞竟是位少年英雄。” 方余放声大笑道:“项总镖头谬赞了,可惜我却不是十三飞。” “尊驾不是?”合字上并肩子烧万家灯火,项西楚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家有此手段劫他千里镖局,胜过他手中一杆天下镖行横着走的霸王枪。 “我不是。”方余回剑入鞘,淡淡说道。 “我是。”十三飞一掠到跟前,有意戏耍这为大镖头一番,滴溜溜眼波流转,施了个万福礼。 “你是十三飞?”项西楚苦笑了一声,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便是十三飞,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十三飞。”十三飞一字字说道。 “十三飞居然是个女人?”项西楚简直快要疯了,南七省绿林草莽的总瓢把子,千里镖局最头疼的屠狗坞主人,居然是眼前这个放浪子女。 “怎么?栽在我手上你很不甘心?”十三飞冷笑几声,她平生顶瞧不上对女子低看一眼的所谓大丈夫。 “哼!”项西楚有个八面玲珑的局主老爹,一生纵横天下,出道以来从未失镖,若说劫了他镖的是眼前这个捂着鼻子都能嗅到风尘味的女子,让本可横着走的霸王枪有何脸面在天下镖行立足?“我只是败给了这位剑法超群的少侠。” “若是我出手,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擒住你,你信也不信?”十三飞冷冷地说道。 “我信。”方余缓缓说道,“你能败在十三飞手下绝不是件丢脸的事情。能使得早已金盆洗手的冷康叔与温叔虞两位绿林大佛爷明知会坏了道上规矩,宁愿忍受合字一家的白眼也倾力辅佐,十三飞已无愧为南七省绿林的总瓢把子。” 项西楚叹了一口气,这才好好看这个令他生平头一遭落败的女人。她确实是一个好看的女人,这几年来掌舵屠狗坞,洗去了几分脂粉气与风尘味,原本如青葱春笋的纤纤十指,而今也生出了老茧,可顾盼之间,巧笑倩兮,一吐一纳,波澜起伏,蔚为壮观。 在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眼中,一个合眼缘的女子纵然犯下大错,好像都是值得原谅的。 更何况十三飞岂止是合眼缘的女人,更何况十三飞根本不需要被原谅。 “你看够了没?眼珠子恨不得要掉到我胸口来啦!”十三飞莞尔一笑。 项西楚晃过了神,抱拳躬身道:“失礼失礼,不知飞姑娘有何吩咐?” “合字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财字。既然我更胜一筹,那总镖头还有何不明之处?我既然剪了你项西楚的镖,就绝只不只为让你偷瞄我胸前的一片春光。”十三飞媚笑一声,意欲伸手掏向项西楚裤裆,“狐媚子下手可没个轻重,总镖头还是自己拿出来吧,免得天雷勾动地火不是?” 方余一手搭在十三飞的肩头,笑着问道:“你怎知红货一定在总镖头身上?或许在那赶车的趟子手身上也说不定。” “伙计们亮青子劫镖时,听这总镖头喊了一句‘轮子盘头’,镖师这时应该护住的便是藏有红货的镖车,而千里镖局此行如此低调,哪来的镖车?你见那西凉产的黄骠马如此矜贵,那拖拽的车厢里就必定藏有红货。能让项老局主出动一个一等总镖头押阵的红货,像这般派出一位宝贝儿子的大手笔,若不在你项西楚身上,那十三飞就伺候总镖头一晚。”这位总瓢把子说道“伺候”二字时鼻腔冷哼一声,面子越是放浪,里子就越是坚贞,女子本就喜欢反话正说。 “飞姑娘!项某此番输得心服口服,先前多有得罪,项某这厢谢罪了,还望总瓢把子海涵。”项西楚拱手作揖,俯下如高塔般的身形,竟是一揖到底的大礼,接着说道,“其实这批红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却比我性命还重要,就在我的怀中。”只见项西楚探手入怀,取出的是几张帖子,其字迹甚有风骨,似是临摹过前朝书画名家赵孟頫的那篇《兰亭十三跋》,老辣厚重,绝无柔媚之气。 只见帖上所书: “少林住持文德禅师承启: 诚邀天下武林各门宗师,于五月初五端阳节汇聚于泰山之巅,参与问鼎天下大会。老禅师德高望重,历经洪武c永乐两朝,天家也曾两度降下恩赏。且老禅师乃天下武夫所奉之泰山北斗,望大师亲赴玉皇绝顶,指点一二。昔日少室山匆匆一面,未能与大师畅谈古今,实为憾事,若能值此大会之际,有此机缘,慕风当不甚欢喜。 故人呈上” 这是一封寄给少室山住持戒止大师的帖子,往下看当然还有其它几封寄给其他各派宗主的帖子,诸如“武当掌教开阳大真人承启”c“峨眉掌门素心师太承启”“昆仑掌门不怒道人承启”,帖子上的正文内容相差无几。 “就只有这些?”十三飞蹙起娥眉,沉声问道。 “其余诸门的帖子已奉上,此番走镖要派出的帖子共计十一封,七大派自然在列,还有便是四神兵的宗门。”项西楚朗声应道,声如洪钟。 “昔年少林主持了残大师托燕云神机堡的巧手先生之手首创侠魁令,便是为围剿西域无常鬼蜮门那‘无人不杀,阎王也杀’的宗主冷嘲天,辗转千里,终将冷嘲天那魔头囚于昆仑雪山绝顶。而当年侠道各派奉侠魁令的有武当c峨眉c昆仑c崆峒c点仓c青城,后江湖评点时便将六派与少林一并称之为‘七大派’。此外同行的还有四派在兵刃上有独到之处,分别为华山剑宗的剑c铁幽门的刀c千里镖局的枪c丐帮的棍,因此又有了‘四神兵’的名头。”李树乔娓娓道来,却见十三飞抚掌不止,银铃笑声中多了几分赞许。 “如此说来,我倒是想通了一些事。”方余握拳拱了拱鼻息,眼神里多了几分忧虑。 “何事?”十三飞和李树乔几乎同时问道。 “点仓的采花贼风不平,昆仑的江洋大盗跛脚道人,武当的神秘shā sh一u莫一。”方余呼出一口浊气,因为这些天之骄子的无故惨死,只怕与这五月初五在玉皇绝顶举办的问鼎天下大会脱不了干系。 “若是五月初五泰山之巅的问鼎天下大会,各位老掌门都已年迈,这些个侠道名门的顶尖高手都不能参会,那锦衣卫岂不是就能技压群雄,得以号令武林,毫无意外地拔得头筹,将侠魁之尊位稳稳地揽入怀中。”李树乔恍然大悟,惊叹中一掌轻轻拍打方余的肩头。 “我早就知道叶慕风这厮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千里镖局从来没有不接的镖,也从未有过丢失的镖,我项西楚就是拼着个人名声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千里镖局‘镖走千里,镖行天下’的这杆大旗折在我手里。”项西楚豪气干云,仰天长叹。 “你虽然是条汉子,但却是个蠢人。”十三飞娇嗔道。 “飞姑娘教训的是。”项西楚抱拳回道,却也不争辩。 “方兄弟,你若是能在泰山之巅力压群雄,做了当代侠魁,对你的大计可是很有帮助。”十三飞突然灵光一现,双掌拍出了清脆一声。 “飞姐姐说的是,与其让锦衣卫那些宵小之辈得手,让武林落入朝廷的掌控之中,倒不如让你来做这号令侠道群雄的魁首。”李树乔点头应道。 “飞姑娘说这少年英雄是谁?”项西楚面朝十三飞,挠头憨笑问道。 “在下方余。”方余拱手抱拳,这才递了门坎。 “你便是小侠方余?”项西楚惊叹一声,脸上挂不住崇敬之情。 “我就是方余,天上地下,只有一个方余。”方余学着十三飞的口吻,依样画葫芦,无奈苦笑道。 只有方余知道那声苦笑的背后隐藏着他深深的忧虑,自己的机智武功虽能列入一流高手行列,但锦衣卫高手如云,数月时间,叶慕风的伤势不知是否痊愈,是否还会派出不明的客卿,这是其一。 锦衣卫处心居虑,在泰山之巅举办问鼎天下大会,看来是有意要争得侠魁,将武林划入朝廷管辖范围,是否仅仅止步于侠魁的争夺,对武林是否还留有何后手尚且不明,这是其二。 点仓的风不平c昆仑的跛脚道人c武当的莫一道长,这些侠道七大派的天之骄子无故惨死,目前看来与这泰山绝顶上的问鼎天下大会有莫大关联,之后七大派c四神兵会不会陆续有这样被捏造罪名的“丑闻”发生,这是其三。 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只恨力量太弱c武功太浅,不能一剑越过禁军二十二卫,不能闯紫禁c入金銮c割下昏君头颅,若能借助武林群雄的力量固然是好事,可是这弑君的大不敬c诛九族的谋逆罪名扣下来,让天下英雄万肩共担,于心何安?这是其四。 这四件事萦绕在他心头,他立在这天底下,黄沙中,仿佛成了最孤独的人。他看不见周遭的任何人,他的内心本是一潭死水,“侠道魁首”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块顽石,投入了他的心湖,泛起了不小的波澜。但那涟漪散开,深不见底的心湖究竟还有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没有人能猜透。 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天底下c黄沙中,最孤独的一个人。 风又扬起滚滚沙尘,日已暮了,黄昏正悄然踱步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丐帮的棍,华山的剑 屠狗坞有一雅阁唤作“晚林醉”,正是忠义堂所在,合字一家皆酷爱黄汤,独独这总瓢把子钟情一壶金骏眉,毕竟这位屠狗坞大当家的是一介女流。 方余此刻正望着石桌上的几封帖子,缓缓说道:“项总镖头,峨眉c昆仑两派的帖子就麻烦贵镖局了。此外还得辛苦飞姑娘上一趟武当山,与掌教开阳大真人说明利害关系。我与树乔二人即可动身前往少室山拜访戒止大师。你们看这样可好?” 项西楚拱手说道:“这样再好不过。” 十三飞回头轻声唤了一句:“二位当家的。”冷康叔c温叔虞二人向前踏出一步,齐声抱拳说道:“大当家的。” “我要去一趟武当山,不在的这段日子,屠狗坞就交给二位当家的打理了。”十三飞一向杀伐决断,雷厉风行。 “飞姑娘放心。”冷康叔c温叔虞一文一武堪称合字一家两位佛爷,这些年在屠狗坞苦心经营,成就远胜当日在江南一归堂作客卿之时,早可为合字一家扛鼎,独当一面。 “我很放心。”十三飞淡淡说了一句,紧紧握住两位当家的手心。 这少室山乃是嵩山西峰,山势陡峭峻拔,有三十六峰天险屏障。诸峰罗列,似是大自然神工鬼斧。有的似剑似戟,有的宛如巨龙腾于云端,有的恰似雄狮傲立林中,峰峦参差,峡谷纵横。这威名赫赫的少林寺,便在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 李树乔笑着朝方余说道:“你我一骑飞尘,却没有好好看看路上的风景。这少室山三十六峰的险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古刹威严,更是名下不虚。”忽然听得风中衣袂之声,方余勒马提缰,似有察觉,“前方好似有高手打斗。” “会不会是少林高僧?”李树乔闭目静心,运转气机,竖起顺风子,果然听到一阵兵器敲打的金属声。 “走,我们看看去。”方余双臂一震,纵身跃了起来,施展“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李树乔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始终保持一丈距离。 只见那少室山下,果真有两位扎手的硬点子胆敢在在这武学殿堂过招。 一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活脱一个乞丐模样,腰间悬挂着九个布袋。手持一根木棒,棍法却极为精妙,看他上打九路劈头,下有二十七招连环棍,是难得一见的棍棒高手。 另一人剑眉星目,白衣胜雪,手中长剑碧如秋水,剑法连绵不绝,招式颇有大家风范。看他剑法超群,身法迅疾,绝非武林泛泛之辈。 “这两人怎么会在这里动起手来?”方余皱了皱眉头。 “你认出来了?”李树乔凑了上前,轻声问道。 “不错。你看那乞丐,腰间悬有九袋,必是丐帮响亮人物。年纪轻轻,棍法却如此精妙,据我所知,丐帮有范c李c伍c高c索五家,这‘三十六路行乞棍’是现今执掌大仁总舵的丐帮范家的棍法,这少年想必是丐帮范丹祖师爷的传人,当今丐帮的副帮主‘丐侠’范冲。”方余娓娓说来。 “我认得另一人。此人是华山剑宗的首徒左子然,江湖人称‘太华剑客’。自小在华山学艺,浸淫华山剑法多年,据说剑法造诣已不在其师‘落雁一剑’高君子之下。”论起眼力,李树乔丝毫不逊色于方余。 “看来这可能也是受了有心人挑拨。”方余皱起眉头,轻叹了一声。 “我来!”李树乔掠了过去,手中紫竹洞箫招式已出,身法矫若惊鸿,快得骇人。 方余想阻止已来不及,他本还想再思虑一番,为人谨慎是他一贯作风。就怕是纯粹的私人恩怨,无人挑拨,如此贸然插手,坏了江湖的规矩。更何况他二人武功相当,不拆几百招是不会分出胜负的。 范冲c左子然二人见李树乔骤然出手,先是大惊,后一同出手攻向李树乔。李树乔见左子然一剑似流星,手中洞箫触到他的剑尖,撩开了他的华山剑法,范冲的长棍已然袭来,再也无法闪躲,一棍劈打在小腹,直教她往后挪移十数丈还未完全卸去力道。 李树乔脚尖拖地挪移之时忽然感觉身后一股疾风袭来,方余已悄然站立在她身后,揽腰入怀,“混帐东西!竟然偷袭女子!”方余怒吼一声,意气风发,怀中的李树乔与他如此亲密接近,当然能感受到方余的蓬勃怒气。 这平地一声怒吼震住了范冲c左子然二人,耳中嗡鸣响起“混账”c“偷袭”c“女子”等字眼,方才醒悟过来刚刚出手“偷袭”了一位姑娘,这一惊,出手便慢了下来。方余抓住这一瞬的战机,放开了揽在李树乔腰上的手,双掌翻飞,一股大力袭地而来,拂开满地落叶,震开了胶着缠斗的长棍长剑。方余这情急出手,忘记取下还在马背上的佩剑,并未想到自己拍出一掌便可震开“四神兵”的两大高手。 左子然拱手抱拳,带着歉意说道:“唐突佳人,左某冒犯了。” 范冲搔了搔头皮,也抱拳说道:“叫花子正在气头上,得罪了姑娘。如果往心里去了,不妨砍我七剑八剑,萍妹子说我皮糙肉厚的,最能扛揍。” “不碍事。两位都是侠道上立过万儿的英雄豪杰,冤家宜解,有何深仇大恨,可否说来,容小女调解一番?”刚才方余轻轻一拖,便已卸去那小腹一棍附着在李树乔身上的力道,此刻缓缓走来,也抱拳回礼。 “姑娘认得我们二人?”左子然挥剑入鞘,困惑问道。 “丐帮的棍,华山剑宗的剑,在江湖享有百年盛名。今日却在这天下武学殿堂少林寺圣地,出手偷袭女子。你们二人究竟有何解不开的冤仇,以致气昏了头脑?” 左子然狠狠瞪了范冲一眼,拱手说道:“这叫花子说我华山剑法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 范冲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主儿,当下回敬了左子然一眼,也抱拳说道:“他也说我‘三十六路行乞棍’小家子气,只配街边乞讨。” “你们二人是亲耳听见对方这样说的?”方余皱起眉头追问。 “丐帮有几位弟子听来,甚是气愤,便说与我听。” “这叫花子放出话去,叫嚣着要与我一战。我们便约好同上少林,让戒止大师评点评点,却未曾想到在这少室山下又一言不合,索性就地分出个高低!” “如此说来,两位只怕是被有心人挑拨。”方余弯指如钩,轻轻抚摸着鼻子,只能苦笑。 “竟有这等事?”范冲c左子然齐声追问,异口同声说道。 “我们此次上少林寺,就是为了与戒止大师商量此事,为五月初五泰山之巅的问鼎天下大会拿个主意。”李树乔沉声说道。 “我们四人不如先上少林寺,与戒止大师商量商量。” 少林寺坐落在五乳峰下,诸峰环抱,参差错落。古刹宁静庄重,钟声悠扬威严,仔细听来,风中夹杂的梵唱声若有若无。守门棍僧见有四人施展身法掠来,大步向前。 “方檀越别来无恙。”守门棍僧一手持棍,一手假作合十状,恭敬说道。 “师父有礼,我等拜见戒止大师,有要事商量。”方余当下抱拳回礼,虔诚说道。 “檀越请。”守门僧作迎客状,迎众人入山门。 上次作客少林,方余还是初入江湖,而今已名满天下。眉须胜雪,面容和蔼的戒止大师正盘腿端坐在蒲团上,似一尊佛像。这老僧入定,是在修炼一种上乘佛门内功。 “方丈。”小沙弥探过身来细声说道。 “何事?” “方小侠与几位檀越前来拜访。”小沙弥双手合十,垂首道。 “哦?这孩子倒是许久未来了。” “戒止大师。”四人双手合十,恭敬地躬身垂首,齐声说道。天下武学之士奉少林住持戒止大师与武当掌教开阳大真人为泰山北斗,见面都谦逊有礼,虔诚参拜。戒止大师右手摊开,笑着回道:“各位檀越风尘仆仆,老衲未曾远迎,怠慢贵客,还请就坐。”四人都似戒止大师般盘腿就坐于蒲团上,宛若听戒止大师讲坛佛法的僧人。 “今日华山剑宗与丐帮的高贤来我少林,老衲不甚欢喜。”戒止大师一语道破,范冲和左子然都惊叹于戒止大师神目如电,对他的敬佩之情又添了三分,却不知戒止大师在他们进门前听得他们几人吐纳养气,加之对穿着气质的观察,便猜出了二人师承。 “这位莫非便是苏檀越?”戒止大师面朝李树乔,慈祥问道。 李树乔见方余怔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小女李树乔,见过戒止大师。” 范冲快人快语,抢先问道:“大师是否已收到了叶慕风的帖子,于端阳节在泰山之巅参与问鼎天下大会?” 戒止大师先是一惊,显然并不知情,摇头答道:“老衲不知有这等盛事。”戒止大师当然不知,因为本应该由千里镖局的总镖头项西楚在这几日送到少林寺的帖子,被方余与十三飞在半道劫了下来,如今戒止大师那份帖子现正躺在方余的怀中。 方余探手入怀,取出了那张帖子恭敬呈给戒止大师,大师仔细看着帖中文字,不觉眉头微皱,叹了口气。 “大师何故叹气?”左子然不解问道。 “只怕武当c昆仑c点仓三派近日来的丑闻与这泰山之约有关。”戒止大师眼神里慈悲情怀愈加深邃,他仿佛看到了江湖的一场血雨争夺,仿佛看到了锦衣卫对侠魁之位的觊觎,仿佛看到了朝廷对武林群雄的忌惮。 “那如此说来,挑拨我们的恶徒也是那锦衣卫的叶慕风?”范冲怒气冲顶,不觉声音洪亮,在这宁静空旷的佛门圣地中有了回响。 “我们结伴前来,就是为了与大师商量此事,望大师拿个主意。”方余抱拳说道。 “此事须从长计议,距离泰山之约还有半月,佛门清苦,檀越若不嫌弃,可在后院禅房住下,一齐商量个对策,齐赴泰山,如何?” “如此便叨扰了。”众人相视,会心齐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洗髓 夜已深,方余推开禅房的窗。月色入户,倚着窗台看去,皓月当空,他有了游行的兴趣。月色正好,宛如闪烁在黑夜里温润的美玉,洁白得谁也不能挑出一点瑕疵,连最挑剔的人也不能。 苍松翠柏,树影婆娑。微风拂来,斑驳的黑影像是随着风声在大地上起舞。方余踱步在路上,兴致很高,忽然想起东坡居士的《记承天寺夜游》:“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c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此情此景,不正是苏东坡笔下的月夜吗? 不知不觉,方余已踱步走到了方丈室,室里一灯如豆。 “檀越既已到此,不妨进屋一叙。”方丈室里传出戒止大师低沉的嗓音。 方余推开了房门,看到了闭目打坐的戒止大师,双手合十,躬身作揖,虔诚招呼一声:“戒止大师。” 戒止大师缓缓睁开眼眸,笑着说道:“还未就寝,檀越可是心有所思,夜不能寐?” 方余盘腿坐下,说道:“弟子烦闷之事郁结于心,却不想被大师一眼识破。” 戒止大师沉声道:“老衲今日看檀越眉宇间隐隐有一股幽怨之气,吐纳不顺,必是戾气太重。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檀越可有什么放不下的嗔恨?” 方余深思良久,左杭野与他所言的浮沉身世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索性便一五一十说与戒止大师听。 戒止大师又是双目紧闭,喃喃说道:“嗔者,于苦c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为业。”方余聪明绝顶,知道这便是佛门释家所说的“嗔”,一肩担负灭门的血海深仇,戾气深重,一念成魔。 戒止大师接着口中依然念念有词道:“心若能清净,不为嗜欲逼。自知原来处,归向原来去。凡夫与圣人,眼横鼻长直。同来不同归,因彼多外驰。若能收放心,提念生与死。趁此健身驱,精进用心力。洗髓还本原,凡圣同归一。” 方余静静听着,也是双目紧闭,听到“趁此健身驱,精进用心力”处,思及自己自从得知浮沉身世后,血海深仇一直郁结于心底,压抑地快喘不过气来。在别人看来,他宿醉之后,还是潇洒豁达的方小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痛楚。 戒止大师接着问道:“檀越胸中幽怨之气可是游走全身?” “正是。大师佛法高深,必有法化解我胸中的怨气。”方余双手合十行佛门礼。 “檀越可依老衲所言,运气一试。”戒止大师闭起双目,老僧入定,接着念道:“务培其元气,守其中气,保其正气。护其肾气,养其肝气,调其肺气,理其脾气,升其清气,降其浊气,闭其邪恶不正之气。勿伤于气,勿逆于气,勿忧思悲怒以损其气。使气清而平,平而和,和而畅达,能行于筋,串于膜,以至通身灵动,无处不行,无处不到。气至则膜起,气行则膜张。能起能张,则膜与筋齐坚齐固矣。” 方余博闻强记,心中默默记下,运起真气,依着戒止大师所说,气至则膜起,气行则膜张,胸中真气游走全身,感觉像是暖流流过,似百川汇聚,集真气于膻中穴。一吐一纳,顿觉神清气爽,呼吸顺畅,全身轻飘,好像整个身子成了一片羽毛。 “大师大慈大悲,以佛法感化于我,弟子心中万分感激。”方余双手合十谢道。 “尊师有大恩于我少林,亦是老衲至交。老衲这有两卷在禅七日时手抄的佛经,值不得多少心血。檀越闲时不妨翻阅,大有裨益。”戒止大师起立身子,自案台上取出两卷佛经,递给方余,接着说道:“檀越心系江湖,少年英雄,能化解胸中怨气,是武林之福。于你本身,也是吐纳顺畅,内力亦能增进不少。” 方余双手接住佛经,放入怀中,双手合十道:“弟子谢过大师,必定谨记大师教诲,阅读佛经,洗净心灵。” 戒止大师也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夜色已深,檀越此刻必能安然入睡。” 方余恭敬回道:“弟子这就回房,好好睡上一觉。” 悬挂在夜空的白玉盘,躲进了云层里。 少林寺的清晨,不同于世间的寺院。坐落于诸峰环抱中,没有红尘的喧嚣,一切仿佛自然天成,有一种宁静中透着古雅,闲适中带点忙碌的感觉。扫地僧不急不慢地扫着一片片飘落的树叶,小沙弥背着一卷卷经书穿梭在大殿间,武僧抄着僧人棍c月牙铲c梅花刀等各式各样的兵器,向来客展示威震天下的少林武功。但无论是扫地僧,小沙弥,抑或是武僧,绝无一丝慵懒与懈怠。 偌大古刹,处处透着威严,井然有序,屋舍俨然。 “天下武功出少林”在江湖中传唱了数百年,江湖人似乎只记得少林有“七十二绝技”,渐渐忘却了这方外之地还有一份清净与古雅,仿佛世间的纷纷扰扰被隔绝在围墙外,高山下。 此刻,方余一行人都已起床,呼吸着少室山新鲜的气息。用过早饭,就看见戒止大师在大殿里敲着木鱼,诵着经书。几十个洪字辈小沙弥盘腿端坐在蒲团上,有序地排列着,口中念念有词,汇成梵唱声。 早课散后,小沙弥朝方余一行人踱步过去,双手合十说道:“方丈请四位檀越过去。” 四人径直走了过去,学着僧人盘腿坐下,戒止大师低沉了一声“阿弥陀佛”,开门见山说道:“岱宗之约眼见在即,此去泰山路程虽不远,但也要早做准备。” 左子然率先说道:“戒止大师所言甚是,勘察地形,为防止锦衣卫暗中做下手脚,家师此刻只怕也已在去往泰山玉皇顶的路上。” 范冲也随声附和:“泰山之巅,云天相接,若不提前勘察地形,会失了地利。” 戒止大师捋着如意佛珠,说道:“七大派c四神兵的人马陆续已经启程,非我出家人争强好胜,少林也不能落于人后,失约于人。” 方余困惑说道:“大师可曾想到对策,应对锦衣卫岱宗之约的阴谋?” “老衲心中已有一计,不知檀越以为如何?” 李树乔恭敬说道:“大师一言九鼎,我们听着便是。” “当今武林,虽有七大派c四神兵等十一门户人才辈出,但若论武功c机智c胆识俱属上乘之人,依老衲愚见,却只有一位少年英雄。”戒止大师闭目缓缓说道。 “不错。方小侠剑法超群,机智聪慧,年纪轻轻却英雄了得,少室山下露一手武功,倒叫我花子心服口服。”范冲朝方余竖起了大拇指。 “近来,江湖人都说小侠方余是后起之秀的翘楚,左某人也是服气得很。” “两位兄台抬爱,方余年轻识浅,各派宗师声望日隆,我如何做得领衔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侠道魁首?更何况我并非岱宗之约的帖中人,连这参会资格也没有。”方余抱拳答谢。 “方檀越过谦了,这侠道魁首一职怕是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与其落在朝廷掌控之中,倒不如掌握在宅心仁厚之人手中。方檀越读了老衲手抄的佛经,今日闻你吐纳声息,心境平和了许多,内力较之以前也有增进。有了这少林内功的基础,也可算作半个少林弟子,叶檀越奈何你不得。”戒止大师说到此处便睁开了佛陀慈目。 “戒止大师说的在理,你便听众人一言吧。”李树乔帮忙劝着说道。 “若把武林交在檀越手里,老衲放心。” “既然如此,待弟子粉碎朝廷的阴谋,便恭请戒止大师与开阳大真人主持,还武林一个秩序。”方余抱拳环视众人。 戒止大师闭上了双眼,捋着佛珠,一言不发。 “以后事日后再议,岱宗之约在即,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再说吧。”李树乔打了个马虎眼,众人听出了言外之意。 “李姑娘所说,也是左某人的意思。” “依大师所看,我们何时启程?”范冲望着慈眉的佛陀问道。 “今日。”戒止大师双眼炯炯有神,这才有了几分少林方丈的威严,少林寺的钟声又再响起,悠扬洪亮,随着风声传到了千里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玉皇顶上,问鼎天下 五月初五端阳节本是民间极为重大的传统佳节。这一ri běn应龙舟竞渡,骑马射柳,享天伦之乐,不想这泰山脚下却空前热闹。 七大派c四神兵等十一门户的好手齐聚泰山,更有其他门派各路江湖英豪前来观战,只为一睹名门侠士风采。 这泰山不同于嵩山的陡峭峻拔,峰峦参差。泰山巍峨雄伟,飘渺灵秀,十八盘崖壁如削,宛若天门云梯。十八盘尽处便是南天门,阁楼城墙,石砌拱形门洞,居中题“南天门”三个大字。红墙夺目,琉璃黄瓦盖顶。门侧有楹联,右曰:“门辟九霄仰步三天胜迹”,左曰:“阶崇万级俯临千嶂奇观”。 自入南天门,便可漫步在平坦的天街上,再登百余石阶,便登临泰山之巅玉皇顶。玉皇顶气势雄伟,拔地而起。 玉皇顶上玉皇庙,玉皇庙中有玉皇。 玉皇庙下便是“问鼎天下大会”的比武场,早已布置妥当。看来锦衣卫早就先来勘察地形,布置好了比武场。比武场上,立有一尊三足两耳青铜鼎,故为“问鼎天下大会”。比武场下,十二张太师椅两侧罗列,为十一位掌门人准备,多出来的一张似乎是特意为方余准备的。居中的金丝楠木椅看来便是叶慕风的座椅。 比武场布置得如此妥当,却还不见锦衣卫的身影。 早来玉皇顶的武林人士在玉皇庙落脚。见陆陆续续有人上山,玉皇庙中也走下来几位老者,英华内敛,皆有领袖群伦之风,身后跟着数十名门人弟子。方余看着这些人,其中多为神往的前辈高人,也不乏故人旧识。 左子然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师父“落雁一剑”高君子的身影,便走了过去,跟随着华山剑宗的弟子。少室山到泰山的路途上,范冲与左子然比划拳脚,都各自佩服对方的武功,成为至交好友。突然见左子然离去,范冲一时没了说话的伙伴,心下也着急寻找丐帮中人,转眼间也找到了叔父,丐帮帮主“铁丐”范高索。 七大派掌门人风采更是夺目!除了随行的少林戒止大师,方余也认出了武当开阳真人,峨眉素心师太,昆仑不怒道人,崆峒飞云子,点仓柳叶青,青城上善道人等武林名宿。这七大派掌门人唯有点仓派的柳叶青并非出家人,其余非僧即道。僧人灰袍,道士蓝衫,七大派掌门虽然衣着朴素,却有摄人的威严。 铁幽门的刀冠绝天下,掌门“金环刀”刘三柏,刀法自成一家,却不见门中高人“狂刀”侠踪,方余觉得遗憾。 千里镖局独树一帜,镖旗高扬,项西楚见了方余,便大步跨了过来,抱拳说道:“方小侠别来无恙!”随即也喊了一声“李姑娘”。 方余抱拳,笑着回道:“项总镖头比在下早到多时啊!” 李树乔也打着哈哈说道:“项大哥依然意气风发!” 项西楚眼光四下搜寻,困惑问道:“飞姑娘没有与你们同行?” 李树乔抿嘴一笑,说道:“原来项大哥是挂念飞姐姐。自从晚林醉一别,就再也没见过飞姐姐,可能武当山归来,回了屠狗坞吧!” 项西楚身材魁梧,却露出害羞姿态,挠了挠头,笑着说道:“李姑娘说笑了,项某只是奇怪。” 突然听得一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便看见一行数十人登上玉皇顶,飞鱼服,绣春刀,的确是锦衣卫的架势。锦衣卫中的旧识更是不少,方余只是不识领头的那位以镀金iàn ju遮住半边脸颊,只露出那一双孤傲的眼睛的少年,又油然生出不可说的好奇。五位千户大人中上来了雪狼c苍鹰c狂牛三人。不曾想川中金蚕老祖也在其中,当然还有漠北大盗司徒瑜,朔北白马镖局“鬼头刀”侯南,“钩镰枪”侯北,关西“混元力士”胡元霸等人。金蚕老祖一行人也加入了锦衣卫,想必是客卿身份,这倒是出乎方余意料之外的。 最让方余惊奇却是另外两件事。 其一,指挥使叶慕风居然没有登上玉皇顶,看来海宁苏家老掌门苏青岩拼尽修为的一掌让他至今重伤未愈。 其二,锦衣卫中领头的人从未在江湖中行走,想来便是传闻中的从三品同知无疑,叶慕风暗中网罗的好手究竟有多少更是无人知晓。 这以镀金iàn ju遮着半边脸颊的少年只看眉眼便觉器宇轩昂,腰间悬挂着的刀却是一柄无鞘之刀。方余心下大惊,便知这少年必是难缠的绝顶高手,要知这刀无鞘,出刀便显果敢,晓得这道理的人,刀法必然不俗。。 但见金蚕老祖一行人唯唯诺诺,在他面前如随从一般,方余又不敢大意。这掩盖着镀金iàn ju的少年,毫不客气地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金蚕老祖侍奉在一侧,其余朔北兄弟c司徒瑜c胡元霸与三位千户等人分两边站立,数十位力士围住比武场。虽然一行只有数十人,但锦衣卫的派头实在不能算小。 “今日,便是‘问鼎天下大会’之期。锦衣卫诚邀七大派c四神兵等十一门户豪杰至此泰山之巅,为的是切磋武艺,推举出一位武功c胆识俱佳的英雄为侠道魁首。哪位英雄拔得头筹,我等便奏鸣圣上,封官晋爵。”金蚕老祖振振有词。 “这‘问鼎天下大会’是当今圣上指办,指挥使大人操劳。大人近来抱恙,虽不能登上泰山绝顶,但其高足镇抚大人坐镇,有如亲临。各位英豪不妨大展拳脚,我锦衣卫虽属朝廷,但决不仰仗权势,也算作武林一门。”千户苍鹰抱拳说道。这苍鹰是四大千户之首,虽武功平平,但为人城府极深,就如同翱翔云霄的雄鹰,足智多谋,是叶慕风的一员爱将。 原来这少年只是四品镇抚,并非传闻中的同知大人。方余又是一惊,愈发不敢大意。 那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的少年,听苍鹰引见自己,仍是一言不发,也不向众位英豪招呼,一副傲视群雄的姿态。火爆脾气的范冲早已按捺不住,正想破口大骂,被范高索瞟了一眼,索性不去看他。 方余果然被力士引着坐在第十二张太师椅上,旁边坐着的是项西楚。 “朔北白马镖局侯老镖头昔日一手鬼头刀,一手钩镰枪,纵横江湖,何等英雄!家父也曾与他有过数面之交,常常称赞。不想膝下竟出了侯南侯北两兄弟,甘为锦衣卫卖命,实在可悲!”项西楚轻声附耳对方余说道。 “项大哥倒是嫉恶如仇。” 后面站着的范冲终于按捺不住,俯下身子说道:“那带着iàn ju的才令人作呕!居然敢用无鞘之刀,有铁幽门刘三爷这样的名家在,也敢在宗师面前造次!” 范高索轻声斥责道:“闭嘴!再管不住你的舌头,就给我嚼烂了往肚子里咽。”范冲直立身子,再不敢多言一句。这“铁丐”的万儿是有来头的,并非因为范高索身怀金钟罩c铁布衫c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而是因为他为人滴水不漏,从不失言于人前,对属下要求也甚是严厉,故此得了“铁丐”的名号。 项西楚附耳对范高索说道:“范兄息怒,令侄快人快语,倒也爽快!” “项总镖头抬爱了,叫花子口无遮拦,目光短浅,见笑了。”范高索放声笑道。 “依我看这带着iàn ju的少年,刀法未必比刘三爷差。” “项总镖头高见。” 武当掌教开阳大真人c昆仑掌门不怒道人c点仓掌门柳叶青三位都是成名已久的高人,但因门下高徒都不明不白惨死在锦衣卫手中,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这“问鼎天下大会”还未开始,便起了争端。 金蚕老祖环视了群豪一眼,说道:“这‘问鼎天下大会’比的是武功,刀剑往来,虽是点到为止,难免误伤,若不幸血溅当场,朝廷少不得分发抚恤金,但日后双方不得寻仇” “阿弥陀佛。”戒止大师轻声说了一句,打断了金蚕老祖的话。 金蚕老祖接着说道:“今日乃是五月初五端阳节,能在这泰山之巅云集各路英雄豪杰,锦衣卫倍感荣幸。特备下一桌水酒,饮下英雄酒,添了几分胆气,比武大会就正式开始!” 说罢,十几个力士走上玉皇庙,出来时有几人各自手提两坛美酒,有一人一手擎起八方桌台,还有人左右手托着高耸的酒碗似江湖杂耍般踱步走来。这玉皇庙竟然还藏着三十年的佳酿!丐帮的叫花子都恨不能多长一只鼻子,在玉皇庙逗留许久也闻不出酒香。 只见那些个力士一掌拍开坛泥,醉人的酒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酒虫。酒水溢出,倒入碗中,听那水流声,嗓子像火烧般难受,恨不得醉饮千觞。这皇宫里的御酒平常人是喝不得的。 “七大派掌门人多为僧道,但今日难得盛会,这酒又是圣上所赐,众位可否赏脸喝一碗水酒?”苍鹰此话像是shā rén的剑,这酒既然是当今皇上所赐,不喝就是大不敬,七大派掌门面有难色。 “般若汤有大智慧,真身如来不生一念。”戒止大师走上前去,端起一碗水酒,一饮而尽,做了个表率,喝罢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人于世间,喜饮酒醉,得三十六失”,片刻大汗淋漓,原来他以深厚的内力将酒气逼出,化为汗水。 众人见戒止大师这等高僧尚且破了酒戒,不容迟疑,纷纷向前。开阳真人c素心师太c不怒道人c飞云子c上善道人等人如法炮制,也以内力逼出酒气。十一位掌门人喝过英雄酒,方余这才起身。 “你喝不得酒。”李树乔拉住方余,满怀关心地说道。 “无妨。”方余走到圆桌前,端起酒碗,仰天一饮而尽,倾掌覆碗,一滴酒水也未剩下。只听“啪”一声,酒碗落在地上,散成碎片。 “好!豪气干云!”随着范冲大吼一声,满堂喝彩,掌声不绝。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在这泰山之巅的玉皇顶上,此刻将有一场比武大会载入江湖史册,传唱百年。比武场上的三足两耳青铜鼎,象征着绝对无上的权力,号令江湖,谁敢不从?日上三竿,阳光倾泻下来,立在离天如此近的玉皇顶,众位英雄豪杰只觉一阵暖意。 侯南c侯北掠上比武场,“南拳北腿”,一纵一跃,以腿功见长的朔北豪杰在天下高手面前展示了一流的轻功。“鬼头刀”与“钩镰枪”,自侯白马名垂朔北之时,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白马镖局侯南侯北在此,哪位英雄赐教?”侯南c侯北抱拳齐声道。 范冲看了范高索一眼,请求出战,范高索点了点头。范冲抄起长棍,大步流星,跃了上去。 “贤昆仲此刻是代白马镖局出战,还是代锦衣卫出战?叫花子倒是糊涂得很!”范冲笑着说道。 侯南冷冷说道:“阁下口齿伶俐,莫非‘三十六路行乞棍’是嘴皮子功夫?” 范冲最听不惯别人侮辱他的武功,就是因为江湖中几句闲言碎语,才与华山剑宗的“太华剑客”左子然相约同上少室山,还在少室山下因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此刻,范冲掌中的长棍已满蓄真气。 鬼头刀率先劈来,沉重的鬼头刀劈过,刀风呼呼。只是一个照面,侯南已经一口气劈出七刀,刀柄上的鬼头似乎在催命。侯南的鬼头刀斩金切玉尚且不在话下,范冲的长棍若是碰上刀刃,绝对断成两截。范冲只是一味避让,施展起“三十六路行乞棍”的妙招,下打二十七路连环棍,棍头始终不离侯南腿上的“梁丘穴”。 白马镖局的鬼头刀本就三分攻,七分守,侯南见范冲的长棍攻他下盘,渐渐打乱他的步法,被迫撤刀回防,刀光闪闪,一片白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侯北再也顾不得江湖道义,钩镰枪使来,上手都是杀招,手中的钩镰枪刺刺刺刺出,亮光一道接着一道。等两人兵刃交接,范冲才看清楚,钩镰枪朝着腰间的“章门穴”方向刺来。 范冲在棍法上的造诣早已高出丐帮帮主范高索些许,“三十六路行乞棍”范家无人能出其右,也是丐帮第一高手。他猛吸一口气,脚尖拖地,身法向后滑去,手中长棍离手,撞上钩镰枪,刚削去枪尖一点,范冲的右掌已经拍了过来,以内力牵引长棍,长棍绕着钩镰枪一圈圈打转,却角度诡异地打向使钩镰枪的手。 鬼头刀自半空中劈下,侯南手握宝刀,一股浑厚的内劲袭来,是一招“力劈华山”。范冲一连几个后空翻撤出,长棍竟似有磁力吸附随着范冲往后撤去,待范冲落在地面,伸手一抄,长棍也重归范冲掌中。 侯南侯北一左一右,鬼头刀守,钩镰枪攻,侯白马当年的惊人艺业重现江湖,博得满堂喝彩。范冲也不含糊,上打九路劈头,内力贯透长棍,只要顶上“承灵”c“正营”两个穴道被砸中,侯南c侯北立刻便会命丧比武场。 这点到为止的比武大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侯北见左右出击奈何范冲不得,便纵身一跃,跃过范冲头顶,跃到范冲身后,范冲背后的穴道全都暴露在侯北的枪尖下。侯南的鬼头刀从八个方位招呼过来,斜身c转身一轮又一轮的劈c砍c挑c刺,这一招“八方呼应”的刀法乃是侯南自创,连铁幽门的“金环刀”刘三柏都忍不住拍掌叫好。 范冲被前后夹击,眼见就要落败,于是奋力一搏,却也是一跃而起,脚尖轻点鬼头刀,借力腾空一个后翻,竟然一棍打向身后的侯北。侯北横举钩镰枪,硬接了范冲一棍,震得虎口发麻。等范冲落在地面,却有了个大破绽,还未站稳,侯南的鬼头刀已到眼前,眼看这一刀劈下去,范冲必定血溅当场,断为两截。 侯北的刀却突然停在半空中,再也没有劈下。 范冲虽然眼神依旧凌厉,没有半点惧色,但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衫。在这生死一瞬间,无论是谁,都会本能惊出一身汗水。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有一身好武功。合我兄弟两人之力,才能侥幸胜你一招。”侯南收了鬼头刀,携刀抱拳说道。 “输了就是输了!”范冲鼻腔“哼”了一身,怒气冲冲走下台去。 方才还是鱼死网破的比武,居然真的点到为止! “这朔北侯氏兄弟总算还有点白马镖局的风范!”项西楚豪气说道,只见他抖落长枪,掠上了比武台。 “家父常说项总镖头是天下镖行中的第一高手,霸王枪的功夫出神入化。”还未交上手,侯南便先奉承一番。 “看看你霸王枪,能不能胜过我钩镰枪!”侯北话未说完,钩镰枪尖已递了出去。 要知道范冲的武功也算是一流,侯氏兄弟虽然胜了一招,但也是耗费极大真气,而项西楚的武功又高出范冲半筹。这一来一去,即使钩镰枪与鬼头刀联手,也只在霸王枪下走了五十招,便落了下风。 “以逸待劳算什么本事!朔北兄弟退下,看我的开山斧!”司徒瑜一声暴喝,掠上比武台,朔北兄弟果然同时撤手,下了比武台。司徒瑜施展开“天罡斧”,一柄开山大斧被舞得煞是好看,“天罡破雷”这一招使出来,像是拿出了当年刑天大战轩辕黄帝的本事。民间说书先生说,这程咬金只学得“天罡斧”三招半便成了瓦岗的“混世魔王”,而司徒瑜学全了三十六招,又比程咬金高出不知多少! 项西楚的霸王枪岂是无名枪法?“霸王夺月”使出来,掌中长枪在手,气势如虹,司徒瑜只眨了一眼,项西楚就疾刺出了十三枪。这霸王枪已非项羽当年的枪法,流传千百年,在千里镖局的项家手中渐渐发扬光大,即使是“西楚霸王”在世,也使不出如此快的枪法! “项大哥的枪法如此了得!武功比我叫花子高多了!”范冲拍掌说道。 “千里镖局的枪不愧是天下第一枪!”范高索此刻也不禁动容。 司徒瑜一招“倒打北斗”,转身一斧砍过去,却因阳光刺眼,眼前金光茫茫,片刻间什么也看不见。虽然只是片刻间,但这时招式已老,是个大破绽。可项西楚为人磊落,从不趁人之危,手一松,枪法慢了下来,有意让了一招。 “这时项总镖头若是‘霸王举鼎’c‘力拔山河’c‘破釜沉舟’接连使出来,司徒瑜已经败了。不过他却不趁人之危,方是大丈夫本色!”方余与项西楚拆了数百招,对霸王枪的招式倒有三分了解。 “不错,不过项大哥有意让了一招,光明磊落,才是真英雄!”李树乔啧啧赞道。 这几句话的功夫,项西楚和司徒瑜拆了三四十招。司徒瑜一招“天罡夺魁”,手中一柄开山大斧竟然旋转起来,斧柄另一端的尖刃旋转成一个点。 “你看你项大哥这会儿又可以施展妙招了。”方余笑着抚掌说道。 项西楚使一招“背水一战”,卖个破绽,空门大开,把结实的胸膛暴露在司徒瑜的眼下。等开山大斧攻了进来,他把枪尖往上挑起,撞开了司徒瑜的开山斧,反倒是刺出了十几枪,枪尖分刺肩膀c胸膛c手腕c膝盖。这一招是当日与方余比试时使过的“卧薪尝胆”。 “这不是项大哥那日使过的招式吗?” “一点儿也没错。”方余淡淡地说道。 司徒瑜不是方余,如何能破这般高深奥妙的枪法?司徒瑜被项西楚的“背水一战”与“卧薪尝胆”逼得直退,心一慌,又多出一个破绽,项西楚一枪撩开开山斧,还是一招“霸王夺月”得手,等司徒瑜反应过来,枪尖已经抵在咽喉上。 “好枪法!”司徒瑜脱口赞道。 “承让!”项西楚收了长枪,豪迈抱拳回道。 “飞姐姐要是在这里,恐怕就芳心暗许了。”李树乔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方余回过头,看看李树乔脸上此刻洋溢着无邪的笑容,看得出神,脑海中出现了苏桐的身影,怔了一下,浅笑着说道:“只恐怕飞姑娘还未动心,你先动了心吧?” 李树乔听了这番话,一言不发。 方余也回过头,心中想到:许久不见,小桐,你在渤海之滨过得如何?住得可还习惯?我有太多话想对你说,有太多心事想说与你听,不知你是否学全了苏夫人的武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狂刀绝技 金丝楠木椅上的少年,此刻蓦然站了起来。在场所有人都在望着这位以镀金iàn ju示人c桀骜不驯的少年,项西楚更是惊奇地看着,因为这少年此刻站起身来,无疑是来挑战他的。 果然,他背负双手,肩未动,手未抬,便飘然而起,似画了个弧线,落在了比武场上。落地时脚步极轻,简直听不到声响。这一身轻功,这一份潇洒,在场的人无不吃惊。 “阿弥陀佛,真人看这少年轻功如何?”戒止大师双手合十问道。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开阳真人作了八字评点,却尽得精要。 “请!”项西楚抱拳说道。 “你不使剑。”少年冷冷说来,颇为不屑与他交手。 “在下千里镖局项西楚。”千里镖局的“霸王枪”怎么会使剑? “那你下去。” “项某自认没有阁下这身好轻功,但若说不配与阁下交手,我看也未必!”项西楚冷笑了一声。 “项总镖头说得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说话!”比武场下的范冲大声吼道。 “武林中没人会使剑法了吗?” “放肆!”左子然掠上比武场,手中的正是一柄碧如秋水的宝剑!华山剑宗的剑! “项总镖头稍作休息,待我收拾了这狂徒,再来讨教你的高招。”左子然恭敬抱拳说道。 项西楚为人最是不拘小节,抱拳说道:“无妨!左少侠先请!” 项西楚转身跃下了比武场,在太师椅上坐下,看那名动天下的华山剑法。这华山剑宗的剑被列为“四神兵”,尊为“入世第一剑”,以“飘逸灵动c凌厉迅疾”著称。武当“拳剑”双绝,虽说武当剑法不输华山剑法,但武当的“两仪剑法”讲求以静制动,以慢打快,需要浸淫数十年方能悟出。而华山剑法易学上手,十年磨剑便可成才,加之昔年华山剑宗连出承影先生与归未央两位剑道巨擘,所以名气略高于武当的“两仪剑法”。可华山剑宗近百年来人才凋零,竟无一人能练全华山剑法,已有逐渐没落趋势。若是“乱剑”入世,这“入世第一剑”的名号,只怕华山剑宗就得让贤了。 华山剑宗的剑已经拔鞘而出! 看左子然“鹞子翻身”c“朝阳观日”c“出水芙蓉”这三招使出来,身法轻盈飘逸,剑似流水般灵动。左子然一袭白衣胜雪,手中一柄剑竟然好似化作漫天的剑光。华山剑宗掌门人“落雁一剑”高君子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对自己的徒弟很是满意。而这三招十八剑,却连那少年的衣袂都没沾到,这腾挪闪避的身法果然如鬼魅般。 最瘆人的还不在此,且看他刀未离身,至今还悬在腰间! “你也配用剑?”少年冷笑了一声。 “狂妄!”左子然猛吸一口气,一招“苍龙仰天”接踵而至,剑尖上挑,快得已经分清人影与剑光,踏步流星,身法朝那少年方向滑了过去。 “这一招倒勉强可称为剑法!”那少年刀已出! “让我来教你剑法!”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锋,这柄漆黑的刀光融入了如同梨花飞舞的剑光中。 只见他一招“天涯勾月”,那一刀半空中落下,画了半圆,迫使左子然挥剑相迎,掌中长剑好似要甩手离去,在旁人看来,剑锋还没有碰到刀刃,左子然的剑却虚砍一通,剑光不断,此起彼伏,这一招使出来却有峨眉剑法的“柳絮飘飞“的味道。“柳絮飘飞”本是峨眉先人从柳絮飘落大地中悟出来的剑法,而左子然在情急之下胡乱使出,竟然和峨眉先人不谋而同。左子然这一招“柳絮飘飞”其实是那少年有意诱使出手。 素心师太脸色大变! “看我这一刀破了你的峨眉剑法!”“法”字刚出口,那少年的刀斜劈了出去,看似平白无奇,而这一刀劈出去的巧妙角度与拿捏恰好的力道,却正好破了峨眉派的“拂柳剑法”,左子然这时剑法已经乱得毫无章法。 素心师太居然站立起身! 那少年还有后招,再一招“回魂碎梦”,身法旋转,转身连砍三刀,旁人看起来这转身三刀像是同时劈下,左子然只能一边脚尖拖地挪移,一边横剑相迎,拆了三招,下意识右脚踏前一步,剑走偏锋,轻轻掠起,破空而下的剑法却跟昆仑派的“乾元奇门剑”那招“大道不诛”如出一辙,又是这少年诱使左子然胡乱使出这一记昆仑剑法。 “这一刀破你昆仑剑法!”那少年双手握住刀柄,由左往右斜劈而下,这一招江湖中使刀人都会使的“力劈华山”看来更是古朴拙滞,居然也破了“乾元奇门剑”。 不怒道人此刻愤怒地握住了拳头! 从这少年出刀那一刻,方余就观察到刘三柏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而在少年接连破了峨眉“拂柳剑法”和昆仑“乾元奇门剑”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喃喃说道:“狂刀绝技,这是叶师叔的狂刀绝技!不会错的,这是狂刀绝技!”他一连说了三个“狂刀绝技”,惊奇的又岂止是他一个? 比武场,场上场下,都听见了“狂刀绝技”四个字,“狂刀绝技”如雷贯耳,一刀纵横,破天下剑法,正是铁幽门“狂刀”叶疏狂得以纵横天下的成名绝技。可叶疏狂绝不会是眼前这个少年,只因为叶疏狂即使没死,也已是古稀老人,更何况刘三柏自知从林鸣鸿手中接过“铁刀”掌门信物后,师叔叶疏狂便已随着他师兄而去,更何况天上地下只有叶疏狂会使“狂刀绝技”。 是叶疏狂还没有死?还是这少年与叶疏狂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在众人都痴痴欣赏那少年的“狂刀绝技”的精妙招数时,好像只有方余知道,再不出手,左子然就会立刻死在刀下。因为从左子然出剑开始,就不是那少年的对手,他本可以一剑便胜了华山剑宗首徒,他甚至一直在诱使左子然出手,诱使左子然在不经意间胡乱使出其他门派的剑法,好让“狂刀绝技”破去天下剑法。 一柄剑呼啸而出,自半空中破空而下,只见剑光,不见人影。那柄剑轻刺在少年漆黑的刀身上,余劲弹开了纠缠在二人掌中的刀剑,尔后没柄直入地底。 方余使出“八步赶蝉”的身法一掠上比武场,意在剑先,剑比人快,只见右掌五指伸开,一股浑厚内力打入地下,比武场上插着的剑在强烈地震动,剑作龙吟,破地而出,剑已重归方余掌中。 “你懂剑法。”夸赞的话从这少年口中说出简直跟“狂刀绝技”一样稀奇。 方余也惊叹于自己的内力境界一日千里,莫非是因为那两卷佛经? “方檀越,以你现在的武功,是能够对付这少年的‘狂刀绝技’的。”一声低沉的声音传入方余耳中,声音虽小,但吐字极为清晰,方余转身看见戒止大师不动口唇,正微笑地看着自己。方余知道这是一种上乘内功“传音入密”。当下,暗运内力,默默道:“此人刀法精湛,弟子只有三分把握。”这声音自然也只有戒止大师一人能听到。 “无妨,这几日你看过那两卷佛经,受益良多,必可与这使刀的少年一争长短。” “弟子谨记大师教诲。” 方余手中有剑,少年掌中有刀。 可谁也不敢向前一步,高手相争,往往只在一招之间,等对方先露出破绽,方可一击得手。他们都相信自己掌中的shā rén利刃,可以后发而先至。烈日悬空,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滚落,比武场上的杀气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浓重过,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方余与那少年却从未有片刻松懈,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手里的刀剑,这世间已经只剩下对方。 究竟是“狂刀”笑傲天下,还是“乱剑”略高一筹? 谁也不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人知道,就连叶疏狂与余伯溪也不知道。 那少年双手紧握刀柄,抢先出手,脚尖点地腾空跃起,凛冽刀锋凌空劈下,我有狂刀绝技可破去天下剑法。方余不急不慢,剑尖挑起,生出青罡万丈。只见玉皇顶上风烟大起,旁人看来好似只是拆了这一招,殊不知数不尽的刀光剑影画个圆弧,又似铁画银钩般写出一幅《大宗师武道走龙蛇帖》,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笔势连绵而圆转,满壁纵横千万字,俨然有山开万仞峰之势,颇有些“颠张醉素”的风骨。两人各自劈出了千万圈内流,使得平地寸寸龟裂,刻下无数刀剑痕迹, 狂风过后,众人睁开双眼定睛看去,只见方余与那少年不知何时都下了比武场,原来方才双方气墙摩擦,生出反作用力,附着在二人身上的力道推搡着二人拖地后移,身法不听使唤,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等方余站稳后才发现,金蚕老祖c侯氏兄弟c司徒瑜c胡元霸一行人,甚至是苍鹰c狂牛c雪狼等三千户,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围在比武场下的数十名力士,依然背负双手,笔直挺立在烈日下,动也不动。 众人的目光都在比武场上,都在方余手中的剑和少年掌中的刀上。谁也没有看见这些人是如何离开c何时离开这泰山之巅玉皇顶的。那以镀金iàn ju示人的少年此刻刀已回到腰间,方余突然大喊一声:“不妙,快拦住他!”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忽见那少年双臂一振,施展妙绝天下的身法,两个纵落,竟然跳下了玉皇顶的悬崖。 方余在少年起身那一刻便掠了出去,以他的身法,拼尽全力也终究没能截住他纵下悬崖,只能在那绝顶上叹息,这世上还有谁能拦住挎刀少年?可从这泰山绝顶一纵而下,无论你有多么高明的轻功身法,也会摔成肉酱,粉身碎骨。 方余立在绝顶上,微风拂动了他的衣衫,他在深思着,眉头悄悄地皱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他已知方才的担忧并非自己多疑,但始终没能避免这一局面的发生,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大信分舵 目送着锦衣卫一骑绝尘的背影,方余只能握紧拳头,抑制心中的怒火。若是一时冲动,在这泰山南麓的侠道子弟都会被强加上“大不敬”之罪,如若武林公然与朝廷对峙,金戈铁马踏江湖在所难免。 “阿弥陀佛,方檀越机智无双,解武林一场浩劫,实乃功德无量。但众多大好男儿葬送岱宗,全是朝廷一统武林的心魔作怪,檀越任重道远,万望保全。”戒止大师朗声说道。 “锦衣卫叶慕风狼子野心,其武功深不可测,戒止大师所言亦是老道心中所想,居士一肩挑起武林,今后有用得着我武当的地方,老道在所不辞。”开阳真人随声附和。 七大派c四神兵各派掌门人齐齐拱手作揖,接着说道:“在所不辞。” 方余横抱昏迷不醒的李树乔,躬身说道:“方余定当竭力。” “李姑娘伤势未愈,不宜远行。我丐帮在泰安城有大信分舵,叫花子条件简陋,侠魁如若不弃,不妨住下。”范高索抱拳朝方余悠然说道。这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有仁c义c礼c智c信五个分舵,分别由范c伍c李c索c高五家掌管,当代丐帮帮主范高索提领大仁总舵。方余颔首道了一声“多谢”。 “那我也” “冲儿,你与我回大仁总舵。”范高索打断了范冲的话,拱手拜别,继续说道,“我等还要回大仁总舵处理一些帮中杂务,先行告辞,各位侠道盟友,江湖再见。”说罢,领着丐帮弟子转身离去,范冲只能垂头丧气地拱手拜别众位英雄。 七大派c四神兵众位英雄一一拜别,分手在夕阳下,十三飞率着屠狗坞绿林好汉,快马一鞭,扬尘滚滚。 锦衣卫指挥使叶慕风下辖南北镇抚司,而他此刻也只能一揖到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端坐在木椅上的中年男人微胖长须,一袭黑色披风连衣帽,似乎有意遮人耳目,但依然藏不住帝王的风采。永乐帝移驾北镇抚司,也难怪叶慕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只见永乐帝端着茶碗,呷了一口,冷冷说道:“你可知罪?” 叶慕风惊恐说道:“罪臣未能完成圣上心愿,湖草莽,致使泰山一役损失过重,臣虽万死难抵其罪。” “废物。”永乐帝将茶碗摔在地上,伴随着茶碗落地的清脆响声,永乐帝厉声斥责道。 “罪臣无用。” “朕北征蒙古,南征安南,即位以来纵横四海,未曾一败。与江湖草莽对弈,官子阶段竟让他半目险胜,你可知道未何?” “圣上神机,湖草莽本易于反掌,可在那泰山之巅也成就了方余。此人武功不高,但却极为狡猾,全赖罪臣无能,败得彻底。”叶慕风再次拱手躬身,又是一揖。 永乐帝站起身来,幽幽说道:“朕就欢喜敢言直谏,只一言便切中要点。方余此人的确不可小觑,朕顺势册封他为南七北六之侠道魁首,这又是为何?” “泰山之巅‘问鼎天下大会’本是朝廷举办,方余技压群雄,皇上下旨册封,是为堵天下人悠悠众口。”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余乃是朕提笔册封的侠道魁首,若在任期间,江湖仇杀不断,那么”永乐帝龙眸直勾住揖身抬首的叶慕风,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叶慕风接过话语,说道:“皇上圣明。如此一来,武林又将大乱,为朝廷一统江湖创造契机,侠魁方余则遭天下武道唾弃,如此尸位素餐,焉用朝廷出手,这侠魁之尊位也会被群雄罢免,到时锦衣卫出面镇压,当众望所归。” “亡羊补牢,还不知如何便宜行事?”永乐帝背负双手,不再看他一眼。 “罪臣领旨。” 昏睡在床上的李树乔一睁开眼睛,便看见方余清澈的双眸,赶紧扶着她的身体坐立起来,李树乔只是虚弱问了一声“这是哪里”。 “这是丐帮在泰安城郊外的大信分舵,你已经睡了两天了。”方余柔声道。 “李姐姐起来啦。”只见一绿衫女子端着洗脸盆缓缓走了进来,走近看时,却见她轮廓分明,面目清秀,只是不施脂粉,发髻也是草草挽上,但却难掩逼人的英气,颇有巾帼英雄之风,她接着说道:“冲哥刚还捎口信来问李姐姐醒了没,这不,二狗子前脚刚走,姐姐就醒了。” 方余笑着指引道:“这是大信分舵的舵主,丐帮高家长女高萍。” 高萍放下洗脸盆,抱拳笑道:“大信分舵高萍,见过李姐姐。” 树乔脸色苍白,但笑靥如花,说道:“久闻‘大信木兰’女中豪杰,乃是丐帮数百年来唯一的一位九袋女弟子,范兄弟也时常一口一个‘萍妹子’赞个不停,果然英姿飒爽。” “李姐姐谬赞了,冲哥常取笑我没有半点女儿样。”这位“大信木兰”刷一声羞红了脸。 李树乔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发现已经换了另一身干净纯白的睡衣,正羞涩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方余赶紧说道:“这两日多亏了高姑娘悉心照料” “侠魁哥哥才是费心。”高萍哧哧笑道,“你俩一定有许多话说,我先回避一下。”当下李树乔俏脸羞涩,如同石榴花般红艳。 “卧床数日,要不下来,我扶你出去走走?”李树乔点了点头,慌忙避开了方余,怎可让他见到这般痴样儿? 这大信分舵坐落在泰安城的郊外,周围都是竹林,少有人烟,大信分舵只有数十名丐帮弟子守舵,但作为丐帮在华东地区的唯一联络点,其地位也非同一般。遍布华东的数万丐帮弟子都赖其管理。 “你可知道那透骨钉再深一寸,伤及肺腑,便会要了你的性命,还好金蚕老祖未来得及在钉上淬毒。” “我当时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我理应接下一记透骨钉。”李树乔低下头去,只觉脸颊高烧不退,方才高萍的言语调戏让她回味至今。 “还好有戒止大师数十年的内力修为为你续命,泰山山麓也离这大信分舵不远,不然”方余说得兴起,正对上了李树乔温柔的目光,却见李树乔踮起脚尖,双唇轻盖,方余只觉一阵温软,惊恐之下轻轻推开了她,李树乔心怀歉疚说道:“我知她有着倾城绝色,不消说青梅竹马,与你更有患难真情” “我扶你进去吧。”方余回过神来,笑意颇为尴尬。 李树乔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笑着说道:“你瞧,我自己也能回去。”说罢,便扶着门墙,艰难地走进门中,比起深入血肉的透骨钉更显撕心裂肺。 一旬飞逝,李树乔的伤势已几近痊愈,而方余与她却日渐生疏。高萍虽然不懂为何,但依然悉心照顾着李树乔的起居,跟她讲着自己与范冲的故事,李树乔能看得出这“大信木兰”也有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情根深种? “舵主!舵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踉踉跄跄走进门来。 “放肆,这是李姐姐的闺房,谁让你进来的!”高萍厉声道。 “舵主,副帮主受了伤,就在门外。”高萍一听到副帮主范冲受伤了,急着直立起身,李树乔紧紧跟在后面出了大门,正看见方余在运着真气为范冲疗伤。 范冲左臂上缠挂着从衣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可是鲜血还是浸透了衣衫,身边躺着一匹跑废的死马,看来是日夜兼程赶来大信分舵。他的长棍已被削去了一大截,成为了短兵。 “冲哥,是那个不要命的贼子害你?”高萍急得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带着哭腔哽咽说道。李树乔轻拍高萍的肩膀,环抱着她细声安慰。 方余缓缓撤出掌力,真气回流,范冲徐徐睁开眼睛,右手轻轻地按着稍低的左肩。 “冲哥,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一路的扎手点子?”高萍急着问道。 “死了都死了”像范冲这样刚强的热血男儿也失声痛哭起来。 “可是大仁总舵出了什么事?范帮主何在?”方余皱起眉头问道。 “畜生!都是畜生!”范冲情绪很是激动,声音嘶哑地吼道。 “慢慢说来。”李树乔柔声说道。 范冲调整激动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说道:“大义分舵伍纪纲,伙同大礼分舵李家,大智分舵索家,袭击了大仁总舵叔父为了掩护我杀出重围他他死在了这些小人手中。伍纪纲这天杀的狗贼四处追杀我,还在江湖上放话说是我反水杀了叔父,将我逐出了丐帮。如今伍纪纲自称丐帮帮主,因大信分舵离大仁总舵较远,而范高两家世代交好,所以消息还没传到这里。现只剩大信分舵这一支,估计不日他们便会追来这里。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锦衣少年的秘密 果不其然,高萍正带着大信分舵的一众弟子抄好兵器,准备好奔袭的马匹,便有数十匹快骑往这郊外竹林赶来。放哨的弟兄一路小跑过来,抱拳说道:“启禀舵主,是大礼分舵的李癫和大智分舵的索先锋。” 高萍身边一位六袋弟子高脚藓愤恨说道:“他娘的,shā rén不过头点地,都堵截到家门口来了,舵主你就下个令吧!” “这事儿还得侠魁哥哥定夺。”高萍慌忙摆了摆手。 方余翻身上马,拉住缰绳,说道:“各位丐帮好汉,无耻小人伍纪纲犯上作乱,为我等侠义辈所不齿。众位心中愤恨不平,在下何尝不是?如若信得过在下,便先撤离,大丈夫能屈能伸,待我们召集各方侠义之士,一定能重回大仁总舵,擒杀叛徒伍纪纲!” “各位听我范冲一言,方小侠见识不凡,所言在理,更是南七北六新任的侠道魁首,丐帮理应奉其号令。“高萍一跃而起,落在鞍上,一抄手拉了一把范冲,共乘一骑。众位丐帮弟子齐齐利落地翻身上马,后方追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腾腾杀气也在逼近。 “来几个不怕死的!”高脚藓横刀勒马,转身奔去,十几个丐帮弟子追随者高脚藓的脚步,勇士赴战场。 范冲想要呼喝已经来不及,他向来热血,身先士卒,几时有过这样的情况?高萍紧紧抱住范冲,柔声说道:“他会有办法的。” 李癫与索先锋虽是大礼分舵与大智分舵的舵主,但众所周知,李家与索家作为净衣宗的代表,却是丐帮中财力雄厚的望族,这两位纨绔子弟声色犬马c疏于武艺。而高脚藓却是地道的穷苦人家,乞讨为生的叫花子,不甘落于人后,便要勤学武艺,虽说不能取胜,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可范冲明明在她眼眶中看到了那滚烫的梨花泪,此刻娇弱的高萍,让他下了要守护一生的决心。“下命令吧!”范冲豪迈地向着方余说道。 “驾!”方余一拉缰绳,一马当先,意气风发中掩不住落寞神情。 李树乔从方余的眼神中也读出了无奈,眼前提领十三省侠道门户的方小侠,无奈舍弃了丐帮十来名弟子,似弃车保帅这般策略,需硬起几分心肠? 高脚藓的朴刀青霜茫茫一片,三十步开外便是李癫与索先锋,只见他提刀纵马,准备先发制人。 突然,黑影一闪,猝不及防,还来不及感受痛楚,高脚藓与座下的骏马已被劈成两半。莫说刀光,竟连人影都未曾看到。十来名丐帮弟子见高脚藓被劈成两半,正想做出惊愕万分的反应,立马横刀的十来名丐帮弟子只在一道刀光闪过后全部落马,甚至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 “果然是绝顶高手。”李癫赞许道。 “我只希望在他带领下,也能拿个小功劳。”索先锋苦笑道。 “追!”李癫振臂一呼。 范冲追上方余,问道:“大哥,为何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而我却连打斗声都也未曾听到?高脚藓与李癫c索先锋等人武艺相差无几,若是打斗,必是一番激烈。实在是想不通。” “只怕还有绝顶高手。这杀气如此浓重,不像是你所谓的李癫c索先锋这些泛泛之流应有的气机,不要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才好。”方余轻叹道。 “你说的那人是谁?”李树乔不解问道。 “一个死人,一个早已死在我面前的人。” “吁!”方余勒马提缰,不再踏出一步,“他来了。” “这浓重的杀气方才还能感觉到自后方而来,现如今竟然越到我们前头,真是活见鬼了!”范冲惊道。 “看来此人身法迅疾,不容小觑。”李树乔话音刚落,便见眼前一抹黑影闪过。 “冲哥小心。”坐在范冲前面的高萍横着木棍举过胸前,摆了个门户。 “你还没死?”方余冷眼看着眼前这位器宇轩昂的锦衣少年,以镀金iàn ju遮掩着半边脸颊,腰间悬挂着无鞘之刀。莫不是那从泰山之巅玉皇顶一跃而下的锦衣卫四品镇抚大人?竟然有人自玉皇顶纵跃而下还能奇迹生还! “数日不见,你的戾气越来越重,想必狂刀绝技更进一步。” “你的剑呢?”锦衣少年冷冷问道。 “剑在。”方余双腿一夹座骑,挂在鞍上的剑脱鞘而出,剑鸣似龙吟,方余右手一抄已经握住剑柄,并在那一刹一振双臂,精妙的身法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只见他挺剑凌空刺来,洛阳一剑翩若惊鸿,寒光迅疾点去,罩住锦衣少年上盘,正是海宁苏家“洛阳剑法”中的一记妙招“河洛惊鸿”,只见得青罡滚落泥地,鞭挞出数十笔三两尺长的剑痕。 只见锦衣少年暗暗吃惊,本先失了先机,此刻举起无鞘之刀格挡,仗以势道雄浑的根基硬吃他一记“河洛惊鸿”的劈砍,掌中刀顺势削去,虽是沉滞,却累得方余变换身法。随即锦衣少年疾步踏进,刀光霍霍俯身往下盘劈出几轮,江湖上以地滚刀闻名的武夫多数是使双刀,想来应是叶疏狂改双刀为单刀,上手甚是猛恶,瞧着似是“少林十八滚”的精妙刀法。正当方余急欲掠起踩低刀锋,却见锦衣少年自右肋斜劈而上,正是一记本家铁幽门的“孟德献刀”,亏得方余眼疾手快,举剑格挡,仍是震得虎口发麻。 方余脚尖拖地挪移,还未拉开一丈距离,身法更是迅疾的锦衣少年掌中单刀又攻了进来。当下不容置疑,使出少林“摩诃剑法”中的“横江飞渡”,回剑横掠,垂锋疾削锦衣少年左臂。见那少年侧身避过,方余再走“扫龙势”,踏左蹼步,挽个剑花,诈刺“气海”穴道,只是虚招,实则趁锦衣少年格挡之际,一气又疾退数步。 锦衣少年见方余一再避其锋芒,知是方余有意耗尽他连绵气机,当下一招“青龙偃月”,实则将关刀大开大阖的招式化作一记单刀劈开,运转气机劈出万千内流光圈,催得林中落英纷飞。方余正好使出一记少林“摩诃剑法”中的“拈花一笑”,一剑碎瓣七片,分打“鸠尾”c“巨阙”c“幽门”c“不容”c“期门”c“通谷”c“承满”七个穴道。锦衣少年不紧不慢,接连劈出七刀,却将拍打而来的叶瓣同时化作齑粉,这一招是倭国清和源氏一支的“横江踏浪斩”,难怪方余瞧着颇为诡异。 算上玉皇顶上那幅《大宗师武道走龙蛇帖》中的一刀纵横千万字,与这锦衣少年的第二次交手又觉“狂刀绝技”生出许多变化。方余心下暗暗记住招式,不由得称赞叶疏狂此人将四海内外的刀法研究了个通透,不仅有本家铁幽门的几招厉害招式,还将各门派的刀法杂糅,也把关刀c双刀等不同兵刃的招数抽取出其中的精华融入单刀,甚至还结合了东瀛清和源氏的法,掌中一柄单刀实得武道精髓,因此“狂刀绝技”每一记招式中蕴含变化无穷,确实当得上“破天下剑法”的称号。 方余正摸索着锦衣少年刀法中的门路,却见那少年又接连使出了“浪子回头”与“怀中抱月”,当下摆个门户,道了一声“来得好”,上手一招便是峨眉派剑法中的一记“大坪霁雪”。两人刀剑正拆得难解难分时,一道白虹凌空劈下,平地里炸起一声惊雷,直入地下三寸,那一剑竟斩出平地一条两丈长的伤疤,惹得泥土飞溅,二人本是缠斗,在这一股大力介入之后,同时收起兵刃,余劲震得二人连连后退数十步。 只见一袭黄衫踏风而来,在半空中变换身法,借力滑行,似是九天下来的应命女仙,伊人有绝代风华,再仔细瞧那双独得天象气运的眸子,与那妙绝天下的海宁苏家“落羽坠”身法,不正是那渤海之滨学艺归来的苏桐吗? 一剑斩出平地长约两丈c入地三寸的伤疤,如今的苏桐武功已经巅峰造极,看来在渤海之滨学艺,由左杭野亲自调教,期间还糅合了长白门的一些法门,已尽得海宁苏家武学精要,犹胜老掌门苏青岩。 方余与锦衣少年仔细端详着容颜倾世的苏桐,不再刀剑相加,任万千思绪蔓延。久别归来的苏桐牵引着众人的视线,使得武夫忘乎刀枪剑戟c斧钺钩叉,使得在场诸人忘乎生死搏斗,竟比方才那能让武道学刀c学剑的武夫观一场可境界精进的打斗还要来得夺目,就连桀骜不驯的锦衣少年也是望得怔怔出神。 又见苏桐抬手一剑挥了出去,剑气恰似一阵微风,只是轻轻地c极为温柔地破开了锦衣少年脸上的镀金iàn ju,那张神秘的脸庞露了出来,一张秀气得仿若绝色佳人的俊俏脸蛋,仔细端详,竟与苏桐有八分相似! 众人只听得苏桐心如死灰地道了一句:“兄长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芙蕖出绿波 听闻苏桐一声带有哭腔的嘶喊,锦衣少年神秘的身份也昭然若揭。需知年前二月初十,海宁苏家于那无名之役中销声于江湖。老掌门苏青岩,长千金苏沫,家丁百人,皆丧生于那一场惨绝人寰的灭门屠杀中。而长子苏临枫生死未卜,次女苏桐不知去向。 “原来你便是苏临枫,当日一战过后我没能找到你的尸体,不曾想你如今竟然为叶慕风这老贼做事,你可知道灭你苏家满门的是谁?”方余厉声问道。 “你虽然并非亲生,可苏家厚待于你。父亲百年后,你自然是下一任的掌门。我苏家有上乘武学,为何偏偏学那叶疏狂的狂刀绝技?你素来痴迷武学,难道就是这刀法蒙蔽了你的心智,让你忘记了灭顶的仇恨?”苏桐已经哽咽,她不能相信喊了十几年的兄长,如今在对头锦衣卫中平步青云,还恬不知耻地与侠道群雄为敌。 “原来你已知道我非亲生”苏临枫叹道。 “你可忘了渤海之滨的母亲?”苏桐痛哭起来,苦泪划下脸颊。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高居锦衣亲军四品镇抚c身怀狂刀绝技的锦衣少年便是苏家长子苏临枫,那年前的海宁苏家灭门屠杀案是否“家贼难防”?苏临枫一直被苏青岩作为下任掌门培养,传他“洛阳剑”c“落羽坠”,若非亲生,又有何内幕,又怎会传他不传家学?苏临枫本是剑法精绝,何以习得铁幽门叶疏狂的狂刀绝技?早就听说大内收藏了许多武学典籍,其中孤本c摹本无数,莫非便有叶疏狂的一部刀谱? “可笑我终有一天哈哈也罢,也是偿还业障的时候了。”苏临枫轻抚刀锋,语气中带有悲凉之意。 “谁都不许助拳!这是我苏家家事!”苏桐眼角扫到了正想出剑的方余,方余第一次从苏桐的眼里读出了冷漠,只见苏桐缓缓拔出手中的剑,哑声说道:“今日我便用海宁苏家的湘女剑法,领教阁下的狂刀绝技!” 虽无血缘,但终究情深似海,这十几年嬉笑欢闹的兄妹,却有一天要拔剑相向。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着实令人可叹可悲。 先出剑居然是苏桐,出手是那样的果决。剑似瞬眼流星,身若飘飘落羽,这几路湘女剑法忽实忽虚,忽慢忽快,剑在苏桐手中,似乎不是shā rén器,她的身姿似水般流动,内力阴柔,却强得骇人。这几招湘女剑法不像是苏沫使出来的那般柔弱,剑锋生出青芒,触及苏临枫的肌肤,剑未到,气已能shā rén于无形! 湘女剑法,取自屈原《九歌湘君》,楚辞中写的是湘夫人久盼湘君不来而产生的思念怨伤之情。剑法中充满哀怨,剑诀心法中所练内力亦是阴柔,素来传女不传男,传媳不传儿。海宁苏家精通这门剑法的女眷唯有左杭野,苏沫只是学了皮毛,没有至阴至柔的内力,只能形似。 情至深,剑法至上,所用之情愈浓,内力愈是阴柔到了极致。剑法使出来,寒气摄人,稍有不慎,便被至阴至柔的内劲侵入肌肤,堵塞住运转的真气。 苏临枫让了十招之后,终于出刀。霸道雄浑的“狂刀绝技”扬言“可破天下剑法”,出刀不仅迅疾,刀法更是诡异,无论是侧劈还是横削,每一次出招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却恰到好处,对方的剑招迎刃而解。“狂刀绝技”是大丈夫的刀法,自是刚强。苏临枫先前学剑时练的是“洛阳剑”,取自曹植的《洛神赋》,以男子的角度写尽感伤,有qg rén不能成眷属,本是哀怨,其剑意虽算不上纯阳,但自透着一股男子刚强之意。叶疏狂以其至刚至强的内力笑傲江湖,只一“狂”字便可知道刀法不拘一格。苏临枫后练“狂刀绝技”,习得霸道刀法之后,内力也是刚强到了极致。 一刀一剑,一阴一阳,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若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那“湘女剑法”成名百年,素以“天下至阴至柔剑法”纵横天下,鼎盛时可与两仪剑法齐名。看苏桐那一剑刺出,仿佛寒剑已化成了一汪秋水,剑影寒森,那剑气之寒,使得围观的众人顿觉入了霜冬。这“无有入无间”的剑法,在苏桐手中已经被使得妙到毫巅。 若说“破尽天下剑法”,“狂刀绝技”素以“天下最为霸道刀法”驰骋武林,成名虽没“湘女剑法”早,也只历经叶疏狂c苏临枫两代,可专攻天下剑法已经使得叶疏狂名声大噪。看苏临枫回敬那一刀,封住了苏桐的剑路,以阳刚之气融化了苏桐的阴柔内劲,使得那寒气不能入侵苏临枫的肌肤。 刹那间,已驱走了寒气,从霜冬走进了盛夏。 “你看,苏家妹子能否赢那苏临枫?”李树乔不禁问道。 方余眼中迷茫,他与苏临枫交手两次,心里太明白,苏临枫的刀法虽未能和叶疏狂比肩,世间已少有敌手。苏桐学成归来,境界精进千里,苏家绝学集于一身,今日虽是初见但已觉非凡,不在苏青岩之下。“我心中放心不下,可又不能出手。”方余忧心忡忡。 “依在下愚见,苏临枫的‘狂刀绝技’还未臻化境,未必能破天下剑法。苏姑娘一身剑气,那阴柔内力着实骇人。苏姑娘一心fu ch一u,而苏临枫心中似乎有愧,出刀没有像在玉皇顶般果断,苏姑娘应该可以取胜。”范冲幽幽说道。 优劣局势渐趋明朗,苏桐挺剑刺来,“落羽坠”的身法幻化成一道白光,我有湘女一剑兮横大江,剑指“天池”c“巨阙”那似一汪秋水的寒剑在苏桐手中,眨眼间化作了三十六道剑光,剑影似乎要将苏临枫吞没。 苏临枫不知是心中有愧有意让招,似乎稍逊半筹c力不从心,渐渐已落下风,体内阳刚气息减弱,苏桐阴柔的内劲侵入苏临枫的肌肤,寒气入体封住了苏临枫的内力,气血不顺,刀法慢了下来。苏桐转手一剑,“哐啷”一声削断了苏临枫手中的刀,众人定睛看时,苏桐手中的剑已抵在苏临枫的咽喉上。只须稍进半分,便可一剑封喉。苏临枫已被剑气所伤,嘴角溢出了鲜血。 “为何让我?你是否心中有愧!”苏桐厉声问道。 “小桐”苏临枫眼里充满了哀怨,接着说道,“苟活于世上,终是有愧。” “住口!你我今日拔剑,已非兄妹,情断难续。你为叶贼做事,今日我要为死去的上百苏家人,清理门户!”苏桐眼中热泪滚烫,情绪激动,手中的剑往前推出去半分,那剑正要贯穿苏临枫的咽喉。 苏临枫也放弃了抵抗,闭上了眼睛。 又是“哐啷”一声,苏临枫依然站在那,而苏桐手里只剩半截断剑。 一股栀子花香扑鼻而来,方才还是血腥剑气纵横弥漫,此刻只觉花香馥郁醉人,“未睹红颜,先闻馥香”,在空中漫步而来的除了渤海之滨的左杭野,还能是谁?只道是刚才苏桐容颜已惊为天人,此刻左杭野飘然而至,众人看得更痴了,只见那美人朱唇轻抿,皓齿内鲜,含辞未发一言,却已觉气若幽兰,口吐青莲,好一朵芙蕖出绿波,让人忘乎所以,忘却天地万物。 左杭野弹指间便破了苏桐的剑气,折了半截断剑,武功更是登峰造极。须知苏桐内力能阴柔到如此境界,正是左杭野悉心调教。左杭野自学武后专攻最为阴柔的武功,以栀子花瓣沐浴,不仅体香馥郁,体质也是日益趋寒。 “母亲!”苏临枫跪倒在地,热泪划过他冰冷的脸庞,划过鲜血流过的嘴角。 “小桐,今日你不能杀他。”左杭野淡淡说道。 “可是母亲是他”苏桐断断续续,想说的话却总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背叛苏家,我愿意相信他。天下间没有母亲是不相信自己的孩子的。”左杭野郑重说道。 “可您也说过,他并非苏家人。”苏桐提醒道。 “的确,他并非青岩骨肉,可他的的确确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左杭野的双瞳也泛起了泪光,这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这一段羞于启齿的往事,从左杭野口中娓娓说来。 “什么?”苏桐惊恐道,这一句说来就像那晴天里的一声霹雳。 左杭野虽是被休之妻,可苏临枫乃是长子,在被休之前苏临枫已经长大chéng rén。三从四德,恪守妇道,是每一个有夫之妇刻在骨子里的礼节。莫说母亲在苏桐心中如何神圣,在场的众位英雄豪杰也难以接受这饮誉江湖的第一美人,竟是这样的人物。 “我在嫁入苏家之前,便怀了临枫,他的亲生父亲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我非完璧之身,蒙青岩不弃,并愿意待他有如亲生骨肉。临枫是我的孩子,血浓于水,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左杭野坚定说道。 “可他投入狗贼门下,并学了铁幽门叶疏狂的狂刀绝技,这也是事实!”苏桐厉声说道,这都是她亲眼所见,何况如此精妙绝伦的刀法要说不是“狂刀绝技”,又有几人愿意相信。 “今日我要带走临枫,小桐,你是否也要对我出手?”左杭野柔声问道。 “母亲,你已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今日你要救下这大逆不道的贼子”苏桐哭着咽下了苦涩的泪水,她别过脸去,不再发一言。 左杭野当即会意,扶起了跪倒在地脸茫然的苏临枫,渐行渐远,消失在一众人等的视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济南明府城的大明湖,素有“一阁c三园c三楼c四祠c六岛c七桥c十亭”之说。荷花盈塘,画舫游梭于碧波湖面之上。岸边熙攘,游人如织,争相看那红柱黛瓦,细柳葱绿。这旖旎风光宛若一幅风俗画卷。 在那湖边岸上,起了一座高楼,唤作“碧筒饮”。齐鲁人闻得这名字,便知此间是一处酒楼。这济南文士风流,便是用这荷叶杯饮酒,称之为“碧筒饮”。唐人白居易也曾写下诗篇:“疏索柳花怨,寂寞荷叶杯”。 左杭野端坐于阁楼上,这倾城绝色仿佛成了那风俗画里的神来之笔。她本是沾不得酒的,苏临枫剑伤在身,也不宜饮酒,这“碧筒饮”却是无福享受。左杭野素来喜欢些精致的小吃,这大明湖的冰糖莲子羹很是对她脾胃。 左杭野注意到对面桌上有一位中年汉子,夹着糖醋鲤鱼,品着碧筒饮。她向来高傲,从不轻看男子一眼。可那男子高额隆准,双目隐有华光,显然内力盖世超群,江湖中能有如此修为者也不过寥寥数人。更为难得的是,他举筷夹菜手势,却似含有一套绝妙的刀法,左杭野心下想道:莫非此人便是“狂刀”叶疏狂? 片刻间又消释猜疑,浅笑着细想,叶疏狂成名四十年,如今若还未死,也是古稀老人,而眼前男子正当壮年。或许江湖人才辈出,隐居渤海之滨十几年终是孤陋寡闻了吧,左杭野也不多想。 “对面桌上的佳人,粗汉是否无礼,污了翦水秋瞳?”那中年汉子说道,声音虽不洪亮,却仿佛响在耳边。 苏临枫先是一惊,送到嘴边的莲子羹停在半空中,然后放下汤匙,如临大敌一般。 “你认得此人?”左杭野轻声问道。 “虽是换了面貌,可我认得这声音。”苏临枫叹道。 左杭野方才醒悟,心中也想起了一号人物。只是未曾想到,他居然追来了山东济南,当下冷笑几声,说道:“指挥使威名赫赫,却也像那江湖宵小般易容改妆,可笑可笑。”心中却甚是担忧,今日看这叶慕风内功精湛,刀法超群,这几日为苏临枫化解剑气内伤,耗了不少修为,此时的她怕已不敌叶慕风。 “苏夫人见笑,叶某人吃官家饭,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叶慕风淡淡地说道,“苏夫人”三字刻意说将出来,有意挑起海宁苏家灭门仇恨,似乎已从左杭野话语中察觉出她真气还未恢复。 “在下可否与姑娘同座?”只见又一中年男子,笔直站立在左杭野桌前,左杭野微微点头。 这阁楼甚小,乃是为欣赏大明湖水色而设,只有三座,除叶慕风和左杭野外,还有一桌空席。此人从那楼梯上来阁楼,叶慕风与左杭野都未察觉,轻功已是出神入化,且执意与左杭野同座,左杭野更是没有半分嫌弃,这让叶慕风百思不得其解。 “这少年内伤积重,难怪是这一桌素菜,也无佳酿。”那男子幽幽说道。 “哦?仁兄神目如电,在下眼拙,也知仁兄身怀绝技,可否施救?”叶慕风仔细端详这名男子,运转气机摸索他的吐纳法门。 “只是略懂医理,哪有绝技?”那男子纵声笑道。 “仁兄谦虚,在下好生敬佩,这一杯佳酿与你同饮。”叶慕风一掌轻拍象鼻杯,掌风呼啸,去势也疾,正坐对面的那男子感觉到一股浑厚的掌风拂来,脸上有一种微微颤动,却辣的感觉。叶慕风使得是一路刚猛的掌法,眼见象鼻杯必定化为粉末,令人吃惊的是,掌力拍在杯身突然卸去,象鼻杯却完好无损,杯中的佳酿化成水箭激射而出。如此收放自如的掌力,岂非惊世骇俗? “酒香四溢,闻之欲醉,好酒!”那男子伸出食指,激射而来的的酒水却随他的指尖旋转,在半空中,像是少女在起舞着,衣练裙带飞扬,最后食指往上勾起,酒水笔直似箭般抛起,划了个弧自然落下,那男子仰起脖子,酒水刚好落入咽喉,一饮而尽。 “意在剑先,以气御剑,好剑法!”叶慕风脱口赞道。说罢,右掌五指张开,竹筒里的八双筷子齐齐飞出,已被他浑厚的内力吸住,悬在半空中,蓄势待发,接着说道:“兄台吃菜怎可没有筷子?”轻轻一推,九双筷子被作暗器,分打那男子“天突”c“膻中”c“神封”c“巨阙”c“幽门”c“期门”c“灵墟”c“乳根”c“天池”九处穴道,手法当真是快如闪电,竟比那以暗器c蛊毒冠绝天下的川中三味堂还高出几筹。 而叶慕风的右掌中也已握住一支竹筷,左手随意摆了个门户,像是刀法中一招“与虎谋皮”。 “九是极数,兄台何须如此大礼!”那男子左手轻抬,手背朝墙挥去,右掌在电光火石之间拿住了一支筷子。那些被他打落的筷子,旁人还未看清去向,就已嵌入石墙之中,没入半根,摆成了一个先天八卦,武功内力已臻化境。 筷子在他手中似乎成了长剑,左脚斜上迈出半步,左手下沉护住丹田,也摆了个门户,是江湖中最为普通的剑招,“一马平川”。 竹筷在手,两人都是沉默静止,呼吸吐纳间,感觉气息若有若无,时而杀气凝重,时而心平气和,这一场打斗竟然没有交手回合,却让人感觉拆了上千招!以无间入有间,化有形为无形,以气御敌,招数已尽在二人眼中。 苏临枫修为不足,抵不住这刀剑之气的侵袭,运指如风,疾点自身“极泉”c“少海”c“灵道”c“通里”c“少府”五处穴道,护住手少阴心经,宁心静神。左杭野眼见苏临枫新伤未除,又将被这绝顶高手的刀剑之气再次入侵所伤,当下理不得自己真气反噬,护儿心切,紧握苏临枫右手,一股绵软的内力传入苏临枫体内,助他静下心神,二人都紧闭双目,内力融为一体。 这无疑是一场四个人的打斗。左杭野渐渐察觉叶慕风占了上风,暗暗使出“罗幕轻寒”的掌法,化为一股阴柔至极的内力,形成抵抗至刚至强之劲的气墙。而转眼间,那男子的剑气愈是浑厚,叶慕风处于劣势,左杭野迅速变招,一招“灯火阑珊”,化为一股忽实忽虚的气息,化解了那凌厉的剑气。 苏临枫一直假借左杭野的内力,两人手少阴心经相连,内力融为一体。他一直尝试护住手少阴心经九处穴道,始于“极泉”,止于“少冲”,调动了二人体内的所有真气,勉强护住了心脉,心神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阁楼上刀剑之气纵横,稍有不慎,便会被这浑厚的气息重创,即使武功修为有如左杭野般高深者,也会深受重伤。倘若楼梯间上来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店家小二,必定会当场毙命,七窍流血而死。 这一场无声的打斗最是惊心动魄,也只有绝顶高手方能感受到那催人毛发直立的凛冽杀气。 而往往僵持的局面,总是在瞬间结束。 那男子手中的竹筷突然断去了半截,掉落在地。 尽管竹筷落地的声音微乎其微,但左杭野依然察觉到了,睁开了双眼。 叶慕风手中已经没有竹筷,化作了洒满一地的竹丝。 而那男子手中半截竹筷却依然锋利! “‘乱剑’余伯溪不愧为我一生之敌手。”叶慕风叹道。 “直至今日,我才知你是谁。”余伯溪一字字接着说道,“叶疏狂” “师兄错了,他是叶慕风那贼子!就是他杀了青岩,灭了我苏家满门!”左杭野厉声道。 余伯溪冷笑了一身,说道:“可笑我今日方知前因后果,未曾想到叶疏狂即是叶慕风,叶慕风即是叶疏狂是我愚笨,未曾想到你虽是古稀之年,却仗着深厚内力与那百般变化的易容之术,混淆视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左杭野困惑道。 “没错,叶疏狂即是叶慕风,叶慕风即是叶疏狂。若不是当年追杀左杭野途中,与你狭路相逢,输你一招,我这二十年也不用受你那剑气所致的内伤之苦,自然也不会久久不能胜那苏青岩。而今我终于神功大成,内伤痊愈,却还是输你一招,既生狂刀,何生乱剑!”叶慕风叹道。 “邀青岩在上清凉山铁幽门比试是你谋局的第一步?你一直都知道那日在方府逃脱的人是我?那么方余”左杭野语气激动说道。 “我自然全都知道,我委身朝廷便是为一统江湖。而今我为锦衣卫指挥使,统领合流后的厂卫,日后嘿嘿。”叶慕风冷笑了一声,眼波流转皆是名利,富贵荣华已让一个武学宗师堕入魔道。 “屠杀海宁苏家满门是你下了二十年的棋,这一身武学错付了贪慕荣华之人。”余伯溪冷冷地说道。 “你大可放心,方余是方孝孺之子,庙堂之上也不过我一人知晓。方余方余,便是方家余孽,少林寺初晤,想不到已被你调教得这般出色。”叶慕风淡淡说道。 “杀了他!师兄,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你,你要我嫁给青岩我也嫁了。如今我只求你杀了他,我知你已封剑多年,长白门更是从不入世。今日能否为天下武林除此败类,再拭剑锋?”左杭野哭求道。 “倘若我的剑还能再杀一人,我毫不犹豫,可我不能杀他”余伯溪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朝廷命脉已在他手,厂卫受他统辖,危及大内,皇上性命也会不保,动摇国之根本。纵使我愿背上诛杀朝廷命官之死罪,却不愿看黎民百姓受苦。奉天殿里的那位皇帝陛下二十年前已让这天下乱过一次,我不想因为他再乱一次。要想杀叶慕风,需先卸了他一身官职,让他身败名裂。” “这无道昏君,为何还要保他?只恨我现在动弹不得,临枫与我已是一体,否则纵是技不如人,我也要玉石俱焚。”左杭野切齿道。 叶慕风狂笑几声,说道:“若无十成把握不死,也不敢轻易比剑。” “你走吧。我做不到的事,有朝一日方余能够做到。叶疏狂,多行不义必自毙。”余伯溪鼻腔里冷哼一声,不屑至极点。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叶慕风又狂笑了几声,沿着楼梯慢慢从阁楼上走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夜闯大仁总舵 在荒郊野外还能找到一间破庙落脚,总不至于半夜间被野兽叼走。干柴堆起来,火烧得很旺,却照不亮苏桐阴暗的内心。她双瞳空洞无物,正看着燃烧跳动的火焰,而方余正透着火光看着他日夜思念的人,看得出神。 苏桐拾起一根柴禾,扔进了篝火里,漫不经心地说道:“李姐姐她待你可好?” 方余怔了一下,心却似被撕裂般疼痛,一时竟然说不上话。当初他答应了左杭野,与苏桐不再来往,一句告别也未曾当面说出,也难怪苏桐以为他已变心。 “不是这样的”方余低下头沉思着。 “什么?”苏桐轻声问道。 方余抬起头,正迎着苏桐困惑的眼光,笑着说道:“许久不见,你武功精进,已胜过我,日后可不要欺负我啊。” “是仇恨点燃了我”。苏桐拾起另一根干柴禾,在手里把玩着。 “你们这是要去哪?”苏桐淡淡地接着问了一句。 李树乔此时缓缓走过来,手中拿着刚烤好的两只烧鸡,笑道:“别光顾着说话,也吃点儿。”说罢,转身往范冲c高萍的火堆边走去,留下了落寞的背影。她多么希望方余的目光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可苏桐已是方余眼里的天下。 “江苏无锡,丐帮大仁总舵,我们要去找伍纪纲。”方余欲言又止,那句“要不要同行”却哽在咽喉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也一同去,可以吗?”苏桐话说得很轻,目光却投向在另一个火堆旁发着呆的李树乔。 “当然。”方余掩不住脸上的喜悦,可苏桐却没有看见。她一直在看着李树乔,她以为方余是爱着她这位李姐姐的。所以她好奇,她想了解这个赢得了方余的心的李姐姐是怎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可她怎么知道方余是不能去爱她,这个误会方余并非不想澄清,只是不能去解释。 因为方余也不能放下苏桐,这个误会一旦解释开,那他就狠不下心再一次抛弃她,他身上担负的血海深仇,不允许他任性地拥有爱情。因为方家,海宁苏家已被株连,苏桐也因此性格大变,只为fu ch一u存活。方余心疼,他发誓要默默守护苏桐一生,要找回走失的天真如孩童的苏桐。苏桐的幸福他给不了,但她的人生却不能再次因为自己而受牵连。可惜,他始终不能明白有些东西丢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的道理。苏夫人当日不是说自有她去料理叶慕风那贼子吗?为何又让小桐出了渤海之滨? “伍纪纲必定是锦衣卫的爪牙,杀了他就能扰乱叶慕风的计划。”苏桐在沉寂许久之后打破僵局。 就只是这样吗?只是为了破坏叶慕风的阴谋而同行吗?方余又陷入了沉思。 夜渐深,冷月高挂,寒气愈重。 厮杀了一天的丐帮兄弟,逃脱了大礼c大智分舵的围追堵截,安心地睡下了。 苏桐侧着身子,背对着方余,火光照亮了她的起伏的背影,似乎也进入了梦乡,但愿是个好梦吧,方余心想着。 夜不能寐,方余坐在门槛上,更深露重,能清晰看见呵出来的热气。 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李树乔,她终于起了身,踱步走到方余面前,也坐在了门槛上。 “睡不着?”方余柔声问道。 “我天亮就要走了。”李树乔苦笑道,“这一别或许很难再见到了。” “不与我们一起去无锡?”方余困惑地问道。 “我还有要事。”李树乔莞尔一笑,接着说道,“我此番出来便是为了金蚕老祖,他已死,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方余见她说得如此决绝,也不好多做挽留。其实彼此知道,既然三个人纠缠,总有一个人要先走。李树乔愿意做离开的那个人,那她离开的理由彼此心照不宣。方余心中却并没有一分感谢,纵然李树乔离开,依然不能换来他与苏桐的幸福,相反却觉得辜负李树乔一番情意。如果狠心辜负,或许她还能找寻到真正的幸福,纠缠下去只会耽误她,方余心想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倒是认为这一别也许很快就能见面。”方余浅笑着,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怎么样都好,你与苏桐都要好好的。”李树乔苦笑着,双瞳中却噙着泪花。 “你也要珍重。”方余浅笑着,柔声说道,“你看,我险些忘了你是‘杨琴柳笛’的传人,你不欺负别人就已经不错了。” “我看起来无理取闹的性子吗?”李树乔噗哧一笑,别过头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天快亮了,你是要走了吗?”方余轻声问道。 “我不想在他们醒着的时候告别,更不愿你目送着我离开。”李树乔沉声说道。 “我去睡了。”方余转身往火堆走去,不说一句“再见”。 离别最痛,直戳人心。 暖暖的日光照不进幽深的庙堂,范冲轻摇方余的身子,唤了一声“大哥”,方余这才睁开眼睛。“从早上醒来李姑娘便不知去了哪里,弟兄们四下找寻也无果而返,我们该动身去无锡了吗?”范冲急欲杀回大仁总舵,所谓“大道不诛”便是这个道理。 “大义分舵伍纪纲与大礼李家c大智索家勾结,趁其势力尚未巩固,应早日除去,拨乱反正,我们还是启程出发吧。”方余蓦然站起了身。 “李姐姐这是去了哪里?”苏桐低声问道。 “她走了。”方余一字一字说道。 入了无锡城,便是伍纪纲的势力范围。无锡城既是大仁总舵所在,丐帮弟子更是遍布街头,三步一哨。街边乞讨的弟子或是帮中三袋c四袋子弟,辈分却也不低。无锡城门十里地外来了哪位江湖英豪,这些散布街头小巷的丐帮弟子中有一二位善丹青者便会画下画像,送往大仁总舵,告知丐帮帮主。 范冲c高萍等人自然不能再以褴褛之衫示人,以他二人副帮主c大信舵主的身份,在大仁总舵是威名赫赫,众弟子无人不识。早在无锡城外,范冲等人便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扮作了随从。高萍则是换上了苏桐的丝衫,“大信木兰”此刻“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一番打扮后范冲也看得痴了。 方余与苏桐则换上绸缎衣服,扮作公子xiǎ一 jiě。一行人收了兵器,换了衣饰,看起来像是出游,这在无锡城里却也不算扎眼。 无锡城处太湖之滨,北倚长江,东接su zh一u,素有“太湖明珠”美誉,远来游客倒也不少,也能混人耳目。方余俊朗,富有书卷之气,苏桐貌美,更有倾城容颜,如此一对璧人扮作书香人家公子xiǎ一 jiě,任谁也不会怀疑,举手投足便有超凡脱俗之感。 高萍习惯了粗布衣衫,反倒是觉得别扭,也不敢多说话,立在苏桐身边扮作贴身丫鬟,在这无锡城须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这一行人中有苏桐这般容貌,丐帮弟子虽有注目,可也没想到方余c范冲等人混进无锡城。 方余虽名满天下,领袖群伦,可江湖中识得方余相貌之人却寥寥可数,不过当日玉皇顶上众英豪而已,伍纪纲更是从未谋面。 方余一行人等在客栈投宿,白天朗朗乾坤,难以混入大仁总舵。 夜间,正是月黑风高,皓月似乎娇羞躲藏在云层间。方余c范冲二人着夜行衣走出客栈,与夜色混为一体,极难看出。当下施展起轻身功夫,纵跃在无锡城。苏桐c高萍率其余大信弟子留守。 大仁总舵乃是隐于小巷深处的一座府邸,正门终日紧闭,门可罗雀。自伍纪纲执掌丐帮以来,立下新规,丐帮弟子皆从h一u én进入,入门需应对切口。如若非直属总舵四袋以下弟子,不能入此门。如此森严的等级与门规,已与丐帮“天下一家”的理念背道而驰,似乎与朝廷机构更为相似。伍纪纲效忠于叶幕风,学全了锦衣卫那套体制,丐帮帮规被改得面目全非。 方余与范冲轻功在江湖中俱是一流,此刻正落在大仁总舵屋瓦上,寻找着落脚点。鸟瞰总舵,流动岗哨腰间都是五袋,武功可见一斑。每间房都已点灯,并无大小房c主客房之分,每间房大小相当,又怎么能辨别出哪间是伍纪纲卧房所在? “昔日范帮主在哪间房休寝?”方余轻声问道。 “这狗贼害死叔父,怕是不敢睡我叔父房间。”范冲回道。 “今夜本就只是探听,我们此行只来祭拜范帮主。” “你看那东北角楼下那间,那便是我叔父生前卧室,门前也不过两个五袋弟子,那处也无流动岗哨。”范冲遥指东北角说道。 “虽然极似请君入瓮,我们也只有闯他一闯。” “闯”字话音刚落,两道黑影便已蹿下,门口那两位站岗的五袋弟子来不及反应,乳间的“膻中穴”已被重手法点住,一时胸闷,当场晕厥。这二人身法c手法快得骇人,干脆利落。 徐徐推开大门,一切摆设依然是范高索生前居住时的模样,极其简陋。高台上放置着灵牌,上写“丐帮罪徒范高索之灵”。这“罪徒”二字格外刺眼。范高索为丐帮二十七任帮主,大义分舵伍纪纲犯上作乱,杀死范高索,而范高索反倒成了“罪徒”,实在可笑,可悲。 原来,丐帮帮规中有言,帮主若为罪徒,灵位不可与列位帮主同放,死后灵牌不得书写“帮主”二字,永除帮主之名,死后更不得入土为安,火化成灰,还应洒在泥土之上,受万人践踏。 这本就是伍纪纲的计策,他知范冲必会重回大仁总舵,又忌惮范冲精妙的“三十六路行乞棍”,便在范高索生前居处放置“罪徒”灵牌,激怒范冲,使他乱了方寸。若只会一味使用蛮力,他便可合大仁总舵众弟子之力作车轮战,待范冲力竭,擒杀范冲。 范冲跪倒在地,拜了三拜,这热血男儿也纵声哭泣起来,说道:“叔父,侄儿回来了。侄儿这便去杀了伍纪纲!”说罢,便挑起房中范高索生前所用木棍,正要去杀伍纪纲。范冲本就刚烈性急,早年便为孤儿,为范高索抚养长大,授以武艺,而范高索惨死后,还要受这等罪,也难怪范冲气愤填膺。 范冲还未踢开房门,门外的火把已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方余冷笑了一声,说道:“果然这伍纪纲也是这样按捺不住。” “来得正好!”范冲一掌劈出,浑厚的掌力破门而出,气势犹如山洪决堤! 房内的方余c范冲二人,似乎已成了困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提刀纵马,威震甘陕 范冲眉梢上扬,怒吼一声,早已杀气腾腾。 却见他人未掠出房门,手中长棍已脱手击出,打在一位站在房门外的丐帮弟子前胸,似有雷霆万钧之势。人飞在半空中时,方才传出一阵清脆的骨裂声。这本已是极快的手法,而在骨裂声响起之时,范冲也到跟前,再次一手抄住了长棍。这一招“行乞问路”如行云流水,力度拿捏可谓妙到毫巅! “伍纪纲!你我终要一战,何必躲躲藏藏!”范冲厉声道。 使关刀的李癫,使双斧的索先锋此刻迎了上来,伍纪纲却混在人群中,难觅踪影。这二人武功虽与范冲相差甚远,但却仰仗天生神力,关刀与双斧都是沉重的兵器,木棍轻巧,关刀与双斧却刚好克制了范冲的“三十六路行乞棍”。拆了四十招,范冲求胜心切,棍法精妙之处未得施展,一时难以脱身取胜。 “我来助你!”方余一个箭步,欺身向前,一双肉掌翻飞在关刀与双斧之间,剑未在手,却依然神勇。 只在四招之间,方余便变换了三个门派的四种绝妙武功。 且看这第一招,只见索先锋的双板斧劈向方余,他双肩下沉,顺势背地倒了下去,脚尖一点,身子却拖地向后滑去,似乎幻化成了数十个身影,身法之快,世所罕见。这是一招武当派的轻身功夫“御风泠然”,“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这一招乃是武当先贤从《逍遥游》中悟出来的精妙武功。武当的“御风泠然”与海宁苏家的“落羽坠”乃是当世齐名的绝妙轻功。 紧接着,方余双掌推出,一股浑厚内力由掌心发出,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掌风所至,横挡在索先锋胸前的板斧立时出现五指掌印,索先锋仰天喷血,如巨塔倒下,斑斑血点洒在他绿衫上,原来方才那一掌力透斧背,震碎了索先锋的心脉,正是昆仑不怒道人的得意武功“掌心雷”。若这一招“掌心雷”是有着四十年昆仑内功的不怒道人发出,当真像是晴空里起了个霹雳,就不只是风雨欲来那样的声势,只怕是能开山裂石。 李癫见索先锋被方余一掌击毙,恐慌之际仓促出招,却见方余以“御风泠然”的身法掠来。第三招乃是昆仑派不喜道人的“大紫阳手”,这不喜道人是不怒道人的师兄,淡泊名利,醉心武学,“大紫阳手”的武功犹在不怒道人之上,方余只学到了“大紫阳手”的两成,“大紫阳手”毕竟也是昆仑“拳剑掌”三绝之一的武功,方余只得其形,未有内蕴。只见方余双掌夹住李癫下斩的关刀,暗运内力,转动手肘,折断了百来斤重的关刀,“大紫阳手”正是掌中夹刀剑,破天下兵器的掌法。 第四招以指代剑,势如破竹,李癫连连倒退,却依然躲不过这一剑。方余连踏十三步后,突然立定,李癫也止住了退势,“呯”地一声,李癫上身衣衫碎成千万条散乱在半空中的布条,露出了他千沟万壑般的筋肉。鲜血从李癫嘴角溢出,又一巨塔倒下。原来这一式华山剑法中的“朝阳观日”,方余使得极快,这一式“朝阳观日”藏着十三招厉害的后着,旁人根本看不到剑影。从方余指尖喷射而出的内力似是剑光,化作旭日东升的万丈光芒,啸成剑气,一道接着一道划过李癫的衣衫,最终重创他的五脏六腑。华山剑宗人才凋零,近年来不仅华山剑法鲜有人才能够学全,剑招在他们手中也未能发挥十成威力,“落雁一剑”高君子c“太华剑客”左子然师徒乃是华山剑宗了不起的人物,可在当今高手如云的武林中,勉强跻身一流高手行列。这一式“朝阳观日”高君子在泰山之巅也曾使过,可却不如方余使得这般威力无穷。 这四招一气呵成,连绵不绝。方余博学百家武功,而这四招正是百家中的精粹。范冲久战不下,却见方余在四招之间接连击毙李癫c索先锋二人,这等惊人艺业,使得范冲心中更是钦佩这位少年侠魁。见那方余大展身手,范冲精神抖擞,fu ch一u的热血在他体内流淌,气血早已翻腾。 “伍纪纲!给我滚出来!”范冲再入人群,手中一条长棍横扫千军。同是丐帮子弟,范冲不愿多伤人性命,见一弟子扬起手中兵器,便敲打在腰间“带脉穴”;又或是俯下身翻了个滚,这弟子扬起左腿便打“阑尾穴”,那弟子扬起右腿便打“丰隆穴”,左劈右打,忽左忽右,这些五袋弟子又怎能拦住盛怒之下的范冲? 人群中,伍纪纲手提长刀,终于不再躲藏。 西安府大义分舵“斩马刀”伍宸熙昔年“提刀纵马,威震甘陕”。遥想当年,伍宸熙匹马单刀挑了有百来名响马的饿狼寨,纵横甘陕绿林的“十三饿狼”在那一役中竟无一人活着走下祁连山,使得祁连山数十年再无匪寇之患。伍宸熙也曾追杀在西安府犯下七桩大案的“跛脚大盗”李拐子三天三夜,一刀便劈了李拐子仗以驰骋江湖的“铁拐”。 伍宸熙那七招十三式“斩马刀法”在甘陕武林享誉盛名,只可惜伍老英雄胸无点墨,否则也不会以掌中刀命名七招十三式刀法,这七招十三式刀法并没有刀谱传下,伍宸熙之子平庸至极,学不到伍老英雄的一成武功。 百年后,曾孙伍纪纲执掌大义分舵,鲜有出手,但江湖传闻他的武功已远胜曾祖伍宸熙,虽然那七招十三式“斩马刀法”传至伍纪纲只剩三招七式,可凭着他天纵奇才,自创四招六式,大义分舵伍家又出一个“提刀纵马,威震甘陕”的“斩马刀”。 此时,伍纪纲手中便有斩马刀,他当然也会七招十三式“斩马刀法”。 这七招十三式“斩马刀法”从甘陕一路杀到了江苏无锡大仁总舵,杀死丐帮第二十七任帮主“铁丐”范高索,将副帮主“丐侠”范冲逐出丐帮,继任二十八任丐帮帮主。单这手腕武功,已远胜曾祖“提刀纵马,威震甘陕”的“斩马刀”伍宸熙,却偏学不来伍老英雄的豪气与侠义,不免令人叹息,大义分舵伍纪纲篡权夺位,伍老英雄长眠地下也不得安息。 “三十六路行乞棍”与七招十三式“斩马刀法”,都是丐帮的绝学,此刻在这大仁总舵,竟要一分高下。 伍纪纲轻抚刀锋,笑道:“上次让你逃脱,没想到你给我带回了一个侠道魁首,如此重礼,愧不敢受。” 范冲厉声道:“狗贼,今日我便要为叔父报仇,为丐帮清理门户!”说罢,一招“豕食丐衣”,木棍已然出手,棒打“幽门”c“神封”c“肩前”三穴。 伍纪纲使出那震慑甘陕绿林群邪的七招十三式“斩马刀法”,看范冲那一招“豕食丐衣”袭来,使出“入洞刀式”,立左边门户,斜进右步,掌中刀自下斜撩而上,这一招使出来,范冲的棍若不及时收刀,只怕便要断成两截,招式极其简单,却能破那招精妙的“豕食丐衣”。 范冲见他开左边门户,右手持棍,棍打后背,手中木棍疾点伍纪纲“脑户”c“风门”c“天宗”三穴,这一招“日转千街”暗含十七般变化,十七般变化一气呵成,有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之势,撩c拨c缠c劈c转,棒法使得极快,木棍化作一道绿光。 范冲暗运“乞穷俭相功”,本是蜡黄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正似穷酸虚弱样,其实这“乞穷俭相功”乃是丐帮范c伍c高c索c李五家弟子世习的内功,走的是阴柔路子,棒端已被注入深厚内力,只要那“脑户”c“风门”c“天宗”三穴被点中,伍纪纲就算不死,也会成为废人。范冲乃是丐帮少年英雄,武功着实了得,丐帮弟子自幼修习童子功,这“乞穷俭相功”的内功已有十数年火候。 伍纪纲也不含糊,先是一招防守“反转背刀式”,一连十七招也没能防住“日转千街”,后背诸穴暴露在范冲的棒端下,守得极为吃力。眼见便要被戳中要穴,伍纪纲再来一招化守为攻,竟是伍纪纲的厉害杀招“斩马破兵式”,这一式使出来,千万道白光茫茫一片,舞得水泼不进,幻化成千万柄斩马刀,气势恢宏,攻守兼备。 这一式招数极是繁复,伍纪纲创此招之时,糅合了铁幽门掌门刘三柏的“金环刀法”,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燃木刀法”c“破戒刀法”当世三种高深刀法的精妙之处,这一式便有一百零八般变化。更有“乞穷俭相功”的内息源源不断倾注刀锋,在这一招“斩马破兵式”之下,范冲连连变招,竟一招也还不上,只得见招拆招。 在人群中穿梭厮杀的方余见这一招“斩马破刀式”一百零八般变化使出来,心想:我只道是当世唯有叶疏狂与苏临枫的“狂刀绝技”方能称得上精妙刀法,这七招十三式“斩马刀法”竟然如此厉害,难怪江湖传闻伍纪纲犹胜当年“提刀纵马,威震甘陕”的伍宸熙老英雄。可惜这一招“斩马破兵式”招式太过繁复。虽有一百零八般变化,但反被招式束缚,若有招式可循,便能破这一招。每一种变化环环相扣,遇上高手,则必须拆上一百零八招,非得将这一百零八般变化使完不可。倘若对手在这一百零八般变化使完之前破这一招,则非败不可。可惜范冲武功只怕稍逊伍纪纲一筹,且是初次见这一招“斩马破兵式”,伍纪纲这才使出三十六般变化,范冲便处于劣势,我得助他! 方余这便扣住一人脉门,夺下他手中长剑,那人还在恍惚之间,已被方余摔出几丈开外,更不知自己紧握的长剑怎的就到了方余掌中。伍纪纲方才见识过方余的“御风泠然”身法与“朝阳观日”剑法,斗范冲一人尚且不易,更何况多一方余? 方余抖了个剑花,“刷刷刷”一来就刺出七剑,这招“一剑七星”乃是余伯溪早年醉酒所悟,使出来有微醺之意,一招七剑刺向“屋医”c“神藏”c“鹰窗”c“灵墟”c“天池”c“神封”c“乳中”七个要穴,剑法飘忽,这七剑似乎都是虚招,却无一不是实招,似乎都不符剑理,却都能以怪异的角度刺出,正是集“乱剑”之大成,眼看就要刺出七个血窟窿来! 伍纪纲这招“斩马破兵式”方才使到七十二般变化,便被方余那“一剑七星”打乱了招式,诸般变化之间连接不起来,手脚已是大乱。 就在那长剑即将贯穿前胸之际,伍纪纲举刀相迎,哪知方余有天下正宗少林内功根基,内力之纯厚当世少有人能与之匹敌,剑锋刺在斩马刀刀背上,少林内劲已游走长剑,力透刀身,震得伍纪纲虎口发麻,斩马刀哪里还握得住? 在伍纪纲弃刀之际,范冲的长棍已到,这招“向炎乞儿”痛击伍纪纲面门“神庭穴”,“乞穷俭相功”发挥到极至,集体内十成内力于棒端,正是痛打趋炎附势之徒的妙招。 伍纪纲先被方余“一剑七星”逼得弃刀,再受范冲这十成“乞穷俭相功”与“向炎乞儿”一击,哪里还有命在? 数日前,伍纪纲在此大仁总舵击毙前任帮主“铁丐”范高索,今日也是在这大仁总舵,范冲方余联手击毙叛徒伍纪纲,这一番丐帮大仁总舵内讧方才有个了断,正是应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无常盂兰手 范冲振臂一呼,厉声道:“贼首伍纪纲c李癫c索先锋现已伏诛,还有谁敢来战?”其余手握兵器的丐帮弟子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这些都是伍纪纲从大义分舵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弟子,伍纪纲此人独断专行,从不放权,即使如大礼李癫c大智索先锋这等在帮中享九袋尊荣的舵主,伍纪纲尚且对之如喽啰般,其他弟子更无主见。 “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伍纪纲这般刀法尚且不敌,哪还有人不自量力?众人纷纷放下兵器。 “冲哥!”“大信木兰”高萍在总舵门外听到范冲那一句“谁敢来战”,便兴冲冲奔了进来,随行的还有苏桐。原来这二人在客栈一直放心不下,见方余c范冲迟迟不归,生怕伍纪纲又施诡计,设下圈套,正想杀进来与方c范二人汇合,在总舵门外便听到了那一声“谁敢来战”,知道范冲已经得手。 高萍素来快人快语,大信高家在帮中地位仅在范家和伍家之后,分量极重,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此刻高萍也有模有样,端起了架子,朗声说道:“丐帮五家,因叛徒伍纪纲犯上作乱,伙同大礼李癫c大智索先锋,杀我帮主,我帮中高手九袋长老损失殆尽,现只剩副帮主范冲,与大信分舵区区在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丐帮不可一日无帮主,我自知才智武功均不如副帮主,况且丐帮历来都是副帮主继任,我愿力举副帮主范冲为我丐帮第二十八任帮主,不知你等有何异议?”说罢,转头朝范冲做了个鬼脸。 高萍从泰安城带来的大信弟子深知他们这女舵主平日里素有豪气,却没听过“大信木兰”如此这般的文雅说辞,听到那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丐帮不可一日无帮主”都哈哈大笑。 那些丢下兵器的丐帮弟子,自忖高萍所言不虚,便一齐拱手抱拳,齐声说道:“愿奉为帮主,谨遵号令。” 范冲先是得报大仇,现又荣登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之位,豪气冲天说道:“我叔父虽然惨死,但贼首伏诛,你们只是奉令行事,丐帮天下一家,你们只要忠于丐帮,仍是我丐帮热血好男儿!” “今日双喜临门,当真是我丐帮黄道吉日啊!”那大信分舵的小癞子也学起高萍的模样来,也不管成语用得对不对。 “非也非也,我看那是三喜临门。”大信分舵的小米摇了摇头。 “怎么说?”小癞子与小米一唱一和,倒像是搭台唱戏的角儿。 “大信舵主成了帮主夫人,可不是三喜临门?”米小米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看我回去不收拾你们!”高萍气红了脸,咬着嘴唇说道。 众人哄堂大笑,刚才的厮杀早已抛诸脑后。 范冲重掌丐帮大事一了,方余与苏桐也不在无锡城多做盘旋,逗留了几日,辞别了范冲c高萍等人。 二人听闻数日前在济南明府城的一处酒楼上,曾有一位绝色丽人与满脸病容的少年光临,料想便是左杭野与苏临枫,这便去寻找他们的下落,这是后话。 济南府郊外的一处小黑屋,白日里附近的村民也不敢走近半步。 据说里面住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婆婆,从不踏出木屋半步,夜里也不点火,偶尔却能听见老婆婆的哭泣声。借宿的过客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走出来,附近的村民都说那老婆婆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否则怎么从来都不踏出木屋半步?今夜是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按玄学家的说法便是正值那北斗星移,鬼门大开,而小黑屋却突然出现了忽明忽暗的烛火。 一精壮男子径直走向小黑屋,轻轻推开那布满灰尘的大门,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小黑屋里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便已扑灭,小黑屋里什么也看不见。 “你来了?”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妙龄女子,声音甚是好听。 “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那精壮男子声如洪钟。 “出了何事?”妙龄女子轻声问道。 “指挥使大人在明府城的一处唤作‘碧筒饮’的酒楼上曾与他们会过面,余伯溪也在,大人受了点伤。”那男子答道。 “他受伤了?竟然还有人能伤到他?伤势如何?”那女子语气激动,若不是黑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必能看见那女子一脸关切的神情。 “指挥使内功精湛,已无大碍。”那男子答道。 “那就好。听说,那苏临枫是左杭野嫁入苏家之前便已怀上,更有传闻说,苏临枫便是她与师兄余伯溪所生,是也不是?”那女子追问道。 “属下还在调查,并无确凿证据。” “哼!无锡城那边,有什么动静?”那女子鼻腔冷哼了一声,极为自大。 “方余c苏桐c范冲等人混入无锡城,趁夜杀入大仁总舵,伍纪纲一干人等伏诛,新任丐帮帮主便是范冲。” “我早料想会是这个结果,伍纪纲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比起方余来,还差了些。指挥使可有话带给我?”那女子问道。 “除了余伯溪。”那男子一字一字说道。 此刻,夜里起了个霹雳,电光闪过,照亮了整间黑屋,照亮了妙龄女子那张脸。那男子直到此刻才看见那女子坐在木椅上,身边站着一位老仆,银发如雪,想必就是传闻中的“勾魂使者”,当着如鬼魅一般。 那男子自忖武功见识不算太差,却一直没有发现那老仆的存在,可见她内功深不可测。内功高强的人,可以调慢呼吸,吐纳之时旁人不易察觉。 就在这电光闪过之际,这男子看到了黑屋里所有的景象,所有他该看到的c不该看到的,他都看到了。 这黑屋常年没有亮光,游人前去黑屋借宿从未有人能活着出来,附近村民从不敢靠近半步,还有那传闻中的“勾魂使者”,全都是因为这个妙龄女子。 “你可知道余伯溪武功有多高?”那女子问道。 “指挥使大人输他一招。”这一句足以概括余伯溪的武功。叶慕风的武功如何,那女子是最清楚不过了,而这余伯溪仍能赢他一招,可见这世上,单论武功而言,恐怕没有一个高手能杀得了余伯溪。 “呵呵!我何德何能,能杀指挥使都杀不了的人。”那女子冷笑一声,“血狮,你武功平平,见识总还不算太差。既然你已知道我非他敌手,指挥使肯定自有妙计。”这血狮便是叶幕风身边的四大千户之一,乃是内家形意门的高手。 “大人神算,指挥使让属下带来一句话,假人之手,借刀shā rén。” “假人之手,借刀shā rén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那女子幽幽说道,若有所悟。 “属下告退。”血狮推开门,终于看到了门外的月光。 “xiǎ一 jiě,这人见到了你的容貌”那老仆低声说道。 “杀!”那女子冷冷地说道,作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呯”,一阵阴风吹开了大门,一道黑影早已掠了出去。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声,那女子便知道老妇人已经得手。血狮位列四大千户,武功也不算太低,但她一向很放心老仆的武功。 “假人之手,借刀shā rén假人之手,借刀shā rén”那女子喃喃自语道。 “好狠毒的手段,好虐心的计策。王佐断臂投敌,我倒是不相信我能借他的刀来shā rén。”那女子接着叹道。 又一阵阴风吹进黑屋,把房门带上,“xiǎ一 jiě,他已经是一只死狮了。”那老仆冷冷地说道。 “羊大嫂,你虽然目不能视,但‘无常盂兰手’的武功却越来越厉害了,怪不得江湖上称你为‘勾魂使者’。”原来这羊大嫂目不能视,居然练成了西域无常鬼域门的邪功“无常盂兰手”。这“无常盂兰手”阴柔诡异,凭着一双血肉铸就的手便能摘人心脏。但江湖近百年来,无常鬼域门已经无人练成“无常盂兰手”,因为这门武功太过阴损毒辣,伤人先伤己。 女子练得,男子练不得,女子练了之后自此绝育,而且在夜里阴气最盛的亥子交替之时,在膻中穴上有如千万枚牛毛针刺入一般疼痛,所以附近村民总能在夜里听到老婆婆的哭泣。这小黑屋常年不点灯,除了不能让任何人见到那女子的脸之外,也因为这里常年住着一个瞎子,瞎子不需要亮光。这“勾魂使者”总在夜间行走,出去觅食,在旁人看来,就如同从未踏出小黑屋一般。 “xiǎ一 jiě过誉了,老妇人这对招子盲了数十年,在这黑夜里比常人还要灵活些。”羊大嫂冷冷地说道。 “好了,我也该走了,过些时日我再来看望你。”那女子站起身来。 “xiǎ一 jiě万事小心。”羊大嫂忽然柔声说道。 “过路人总是无辜的,盼望你别伤他们性命,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只要不踏进这黑屋半步,就别伤人性命。”那女子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老妇不会再杀无辜之人。”羊大嫂沉吟道。 那女子推开房门,在月光下,那曼妙的背影现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 “xiǎ一 jiě真是世上最美的女子。”羊大嫂抬头望去,依然是漆黑一片,却似乎可见倩影。 “你又看不见,可别说这话来讨我欢心。”那女子笑道,“我这容貌可普通得很,否则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那他跟老妇一般瞎了眼睛。”羊大嫂冷冷地说道。 “指挥使吩咐的事情还是要去做,虽然我不愿意。”那女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余伯溪武功之高,世所罕见,万望xiǎ一 jiě以性命为重,切不可为完成任务而舍弃性命。”羊大嫂柔声嘱咐。 “羊大嫂”那女子话到嘴边,有咽了下去,沉默了许久,说道,“你好好守着这间小黑屋,有什么消息可托人传唤我。” 那女子抚摸着羊大嫂那饱经沧桑的脸庞,说道:“我这便走了,好好保重。” “老妇等着xiǎ一 jiě归来。”羊大嫂哽咽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我以我血洗孽债 方余与苏桐赶往济南明府城,还没有找到余伯溪c左杭野c苏临枫的下落,便听说了城郊竹林那场血战。 消息当然是叶慕风放出去的。 “济南城郊竹林,名剑客余伯溪c左杭野死于不知名shā sh一u剑下,尸体数具,诸事不详。” 这件事轰动了整座江湖,当然最震惊的还是方余和苏桐。苏桐昏睡了两天,醒来后泪水好像是永远也流不干。方余一柄随身的精钢长剑也被他拗成数截,直至划破血肉。他们都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便是叶慕风。他们心里有恨,他们需要宣泄。但也因此,两人之间没有了尴尬与嫌隙,因为方余知道,即使日后自己要弑君,苏桐也是第一个递剑的,因为叶慕风正在一步步逼着他们走上这条路。 叶慕风留方余性命至今日,甚至灭海宁苏家满门,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谋局。他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杀了叶慕风,而是要找到苏临枫。他们要见到余伯溪和左杭野的尸体。 苏临枫还没有死,只要他没死,那尸体就一定在他手里。 更何况,进了济南城,苏桐就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有十三个字。 “城郊约十里外,竹棚下,我在等你。” 虽然没有署名,但这是苏临枫的笔迹,苏桐一眼就能认出来。 竹棚下,苏临枫正在喝酒。 潦倒,落拓,烂醉如泥。 竹棚下连桌椅都没有,却有很多坛子。 有酒坛子,当然也有骨灰坛子。 两个骨灰坛子,自然是余伯溪和左杭野的骨灰。 此时已是那场血战发生后的第五天,此时正是酷热的盛夏。方余和苏桐终究还是没能见到余c左二人的尸体,即使尸体留到现在,遗容肯定是不整洁的。他们生是江湖上的chuán qi,死也要以最美的姿容活在江湖人心中。 方余和苏桐虽然在数日前便得知余c左二人死讯,此刻跪在骨灰坛子面前,也止不住泪水地哭了一场。 “他们不能葬在这荒郊,所以我把他们火化了,你们不要怪我。”苏临枫幽然说道。 “我会把他们带回海宁。”苏桐轻声说道。 “我把红袖先生c病老鬼c人之初斩成了十七八块,你们也别怪我太狠。”苏临枫冷哼一声。 “这不重要。”方余摇了摇头。 “你们为什么不问,我怎么还活着?”苏临枫立起身来,不禁问道。 “你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是等着我来杀你。”苏桐冷冷的说道,此刻她虽然跪着,但剑却在手中。 “我禽兽不如,弑父弑母,但我不配死在你的剑下。”他们以为苏临枫所说的“弑父”是指海宁苏家灭门一役中苏青岩的死,却怎知余伯溪才是苏临枫的生父,余伯溪正是死在苏临枫的剑下。当日在苏临枫的bi sh一u刺进余伯溪胸膛的那一刻,从左杭野的眼神中,他读出了一种绝望,挚爱死在面前的绝望。左杭野临死时那一句“大逆不道”,更是佐证了苏临枫的猜测。 他开始明白了叶慕风为什么要拿左杭野的性命来要挟他杀死余伯溪。叶慕风的狠毒在于要摧毁苏临枫的意志,泯灭他的人性与情感,使他成为最冰冷的shā rén工具。 余伯溪正是苏临枫的生父,余伯溪与左杭野之间曾有怎样一段过往,现如今已无人得知。但左杭野心性颇高,今生只对苏青岩和余伯溪青睐,他早该猜到的。 他弑父弑母,之所以还苟活在这世上,除了要把骨灰交给苏桐c方余,还有一件要紧事,让他下决心继续苟活在世上的要紧事。 “我要重归锦衣卫。”苏临枫决绝说道。 苏桐站了起来,她的剑正送往对面苏临枫的胸膛。一柄精钢长剑眼看就要刺出一个血窟窿,剑锋即将绽开血花。方余却挡在了苏临枫面前,双指夹住了这柄剑。 本来以苏桐的剑法,以这样的进攻距离,要阻止苏桐这一剑,方余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但他却夹住了这一剑。 “我本来还只是猜测,既然你已经承认,那我就不可能放过你。你是要我不杀你,让你回到那个冷血的组织吗?呵呵,痴心妄想。”苏桐冷笑了一声,带着点凄凉与怨恨。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方余厉声道。 “海宁苏家的惨案,城郊竹林的血战,你难道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苏桐的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似乎苏临枫在她眼中已是烈火焚身,而她依然恶狠狠地怒视着,看着他在火海里嘶喊。 苏临枫竟不敢直视苏桐的双眼,垂首叹道:“没有了。” “那我为何不索性杀了你!”苏桐本想抽出在方余双指中的剑,可方余的双指似有千钧之力,那柄剑竟纹丝不动。 在苏桐惊愕的瞬间,一股无形无质的大力如潮水翻涌般抬起,震断了那柄精钢长剑,苏桐与方余同时被这势道浑厚的内力震开,退开了两三步。此时苏临枫腾挪身法正施展开来,使得正是“落羽坠”的轻功,矫若游龙,滑溜异常,竟在苏桐还未站稳脚跟之际,便游走到她身后,一记手刀敲在后脑勺上。 苏桐软软地倒在了苏临枫的怀里,昏睡了过去。此间的变化稍纵即逝,片刻间便已交换了位置。苏临枫本在方余身后,但他拍拍双掌击在地上,若不是根基扎实,内力充沛,怎能将精纯的内力导入地下,震断长剑,震开方余与苏桐这两位高手。 “我虽然zhi fu了小桐,但在这一瞬之间,我不免还是要死在你的手上。”苏临枫淡淡地说道。 “只因我知道,有些话你还是要说的,有些话你不能让小桐听见。”方余幽然说道。 “我本是该死之人,此行我只求能手刃叶慕风。” “现在我终于能断定你蛰伏于叶慕风身边,是为手刃仇敌。然而先生与苏夫人,却是假你之手除去的。”方余皱起眉头。 “我愿以血,洗我一身孽债。”苏临枫素来杀伐决断,此刻更显果敢坚毅。 “你并非叶慕风敌手。”方余柔声说道,他与眼前这位苏家长子本就是十数年的至交。 “你不用怜惜我。我杀了你师傅,我本该还上一条命。更何况更何况”苏临枫顿了顿,终究没把余伯溪是他生父说出来,话锋一转,“更何况,叶慕风在明府城的酒楼上已经受了伤,他并非无敌。” “你为报仇,为取信叶慕风,不惜为虎作伥,也杀死了不少侠士,我提领南七北六侠道门户,本就该除去你。你杀先生,我更是恨你入骨。但我想让你知道,此刻我已不再怨你。”方余黯然说道,“我与你同去,叶慕风这奸贼才是罪魁祸首!我一直苦于寻不着他,此刻有你,便能找到他的踪迹。” 苏临枫冷笑了几声,笑得是多么凄惨,说道:“你不能去!他们的骨灰还没送回海宁。我只求你好好照顾我苦命的妹子,今生今世莫要负她。” 方余从苏临枫怀中抱起了苏桐,看着苏临枫,叹息道:“你走吧。或许只有这样,才是你的解脱。” “你总是这样仁慈,许你天纵之才,但还是缺少历练。殊不知那温柔一刀最是让人蚀骨。你可知是谁杀了我母亲?”苏临枫恨恨地说道。 “是谁?”方余眼眸里勾出了怒火。 “便是你那红颜知己,李树乔。”苏临枫此刻杀意正盛,说起“李树乔”三字时有意拖长字音,一字一字清晰吐音道。 “是她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小桐自渤海之滨归来,而我最终没有选择她吗?难道醋意也能shā rén?可是可为何要杀左杭野?难道她与叶慕风竟有牵连?难道蛰伏于我身边竟是一个谋局?”方余心中有太多疑问,却也只能心里暗暗说道。 “你也不必瞒我,我知道你与她” “今生今世,我必不负小桐。”方余打断了苏临枫的话。 苏临枫大笑了几声,回首大步迈了出去,在风中挺立着胸膛。 走不多远,方余接着说道:“小桐本不想杀你,以她的剑法,我是阻止不了那一剑的。我希望你知道,她顾念着多年的情分,无论你做了什么,她也下不去手。” “良知情分我这èi èi,处处胜过我,我是个失败的人,可笑的人。”苏临枫又冷笑了几声,步子迈得更大,朝林子深处走去。 “你要小心李树乔,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人已走远,话语犹在耳边。 “这世上,连自己都无法欺骗,又还能欺骗谁呢?我又如何能瞒得住你?”方余抚摸着苏桐熟睡的脸庞,垂首叹道。 明明正值盛夏,这林子,萧索地似已残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一江秋水残阳血,三桅白帆晚风催。 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像是老裁缝剪裁得最得意的一袭嫁衣,晚风拂过,水面上的落日余晖碎成了斑斑点点,煞是好看。船只行走在水面上,白浪排开,如此规模的大船,水面上的朋友来过好几拨了。 然而竟没有一家敢靠近以三桅白帆大船为中心的方圆二十海里海域。 这船老大唤作马三,快船马三。马三在这江湖之上开山立柜,就似那水面上的千里镖局。的三桅白帆在江面上三十年来都是风平浪静,是他一刀一枪在水面上闯出来的名堂。都说马三的功夫是在水里练成的,的舵手在水面上都是一流的高手。武学之士都知道内力在水里最多只能使出两成,而的舵手的功夫在水里才能发挥出十成。 的三桅白帆多年来为官府走漕运,水面上的朋友很给面子。 倒不是因为官府的关系,而是这茫茫江湖上,马三一家独大,诸如海狮帮c游蛇派这些水面上的大帮派见到江上扬起了三桅白帆,尚且不敢在方圆二十海里出现,可想而知这马三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 这次马三出海却不是为了朝廷的漕粮,这次只为了一个人。这个人正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斜的残阳叹气。 “他真的死了吗?”这人还是眺望着海平线,在等待着夕阳落下去。 他始终背负着双手,站立在甲板上。他的语气是那么地平静,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 马三虽然站立在他身后,可是却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这话是问那同样站立在身后的姑娘。那容颜清秀袭白衣的姑娘,幽然答道:“是的,父亲。我亲眼所见。” 这女子赫然乃是济南城郊竹林,召集众高手杀死余伯溪c左杭野的李树乔。她是杨纾琴c柳风笛唯一的亲传弟子。她是血战泰山麓,力杀锦衣卫,随侧方余,誉满江湖的女侠。她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叶慕风的亲生女儿!她才是锦衣卫中从未现身江湖的三品同知大人! 叶慕风静默了许久,徐徐说道:“我恐怕此生都胜不了他,若非家族使命在身,我本可不杀他。” 李树乔垂首道:“若非家族使命,我们本可不必杀那么多人。” 叶慕风回首,低声问道:“你后悔了?” 李树乔望着那碧波江潮,眼中多出几分迷茫与无奈,叹道:“父亲,我很清楚,我一生下来,就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我别无选择。” 叶慕风冷冷地说道:“很好。感情只会成为你的负累,唯有麻木c冰冷c残忍,才能成就常人所不能的伟业。像我们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就背负着这样的使命。” 李树乔垂首道:“是。” “血狮自被我派往济南府去寻你之后就再也没来复命,你可知道是为何?”叶慕风问道。 “羊大嫂虽然目不能视,但无常盂兰手出招鲜有活口。他不该在我还不能现身的时候看到了我的脸,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该死。”李树乔淡淡说道。 “他的确该死。”叶慕风接着说道,“而现在,你已等到了可以行走于日光下的时候,你已可以以锦衣卫同知大人的身份跻身江湖。” 突然,叶慕风回首看了看马三,幽然问道:“马三,你跟了我多久了?” 马三垂首,恭敬回道:“自大人从漠北草原上把我带来中原算起,已有二十一年年。”江湖中又有谁人知道,快船马三竟是蒙古人。 “二十一年九个月零三天。”李树乔接着说道,“马三叔是我出生那日来到中原的。” “是。”马三垂首道。 “二十一年了我少年成名,纵横武林,沉浮宦海,已不止二十一年了。家族凋敝,大业未成。”叶慕风叹道。 “指挥使大人统领厂卫,享誉武林,实为天下第一人。”马三拱手作揖道。 叶慕风忽然想起某事,淡淡地问了句:“苏临枫死了吗?” 李树乔先是一惊,不知为何叶慕风会突然关心苏临枫的生死,定了定神,答道:“我没有杀他,他纵然未死,也是行尸走肉,徒有一副皮囊罢了。” 任何人亲手结果了父亲的性命,亲眼目睹了双亲的惨死,都会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倒是个练刀的好苗子,根骨资质都是奇佳。偏偏练了十几年的剑法,浪费了光阴。我本知道他蛰伏于我身边是为fu ch一u,但爱惜他的武艺,还是传授了他狂刀绝技。”叶慕风好像总在叹气,好像世间所有事情他都觉得没有那么地尽如人意。 “大人依然如此爱惜人才。诸如余伯溪c苏临枫等敌对的仇家,大人也依然敬佩他们的武艺。”马三恭敬说道。 “父亲可要我去寻他来?”李树乔问道。 “那倒不用。”叶慕风终于笑了,淡淡地说道:“因为他已经来了。” 落日西下,仿佛坠入江中。 水平线上,一叶扁舟正排浪驶来。 扁舟上的人头戴竹笠,手执船桨,腰间悬挂着是一柄无鞘之剑。 是剑!无鞘之剑! 扁舟上的人正是苏临枫。 “他竟然送shàng én来。”马三打了个手势,正想吩咐手下下水去捉了苏临枫来。 “慢着。”叶慕风接着说道,“终究师徒一场,还是让我来吧。” 马三吩咐舵手道:“去放下一只小船。” 叶慕风轻点甲板,便落在了小船上,船身竟好似并未下沉一分。 他双手背负,以内力催动水流,船只缓慢向苏临枫的扁舟驶去。 “你来了。”叶慕风淡淡地说道。 “我来了。”苏临枫冷冷地回道,“来取你狗命,偿还我苏家血债。” “你不是我对手。”叶慕风向来自信,普天下也只有余伯溪能赢他一招,余伯溪一死,武林中人不作他想。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是我最后的归宿。”苏临枫眼神凌厉。 “你为何不带刀?”叶慕风问道。 “海宁苏家只用剑。今日我死,便是苏临枫死。好叫江湖人知道,海宁苏家人并未死绝!”苏临枫挺立着胸膛,厉声说道。 “拔你的剑。”叶慕风知道再无好言,唯有一战,这的确是他与海宁苏家的一个了断。 苏临枫提着一口气,施展绝世身法,只见他轻点水面,似飞燕抄水,一跃而起,身姿曼妙,正是海宁苏家的“落羽坠”,“乘奔御风,落地无声”。 青钢长剑离身,掠水而起,无形无质的剑气似乎划破了江面,正是海宁苏家的“洛阳剑法”。这一剑似乎掀起了滔天洪水。 船只摇晃,叶慕风眼见要被翻起的巨浪淹没! 却见他双掌轻轻拍出,又一股大力催动江水翻涌,浪花溅起三丈高,掌风所至,势如破竹,江水溅湿了他们的衣裳。无论江水被掀得多高,水珠总会落下,江面正趋于平静。 苏临枫手中长剑节节断碎,方才叶慕风双掌翻飞,不仅震碎了他的长剑,也震碎了他的心脉。 他刚好落在那只扁舟上,江水荡起了涟漪。 他平躺在扁舟上,望着漫天的霞光,望着那为他送行的最后一抹夕阳。 是的,他做到了。他终究以海宁苏家人的身份,以海宁苏家的“洛阳剑法”,做了一件海宁苏家人都应做的事。 无论生前他做过多少不义之事,他始终为了海宁苏家。 无论他双手染过多少江湖豪杰的鲜血,现在他只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他fu ch一u的方式的确太过偏激,但无论如何,海宁苏家也可以他为傲。 无论什么,血洗一身孽。 这是他最后的归宿,这是苏临枫最后的使命。 现在他只觉得眼皮很重,流失过多的鲜血让他觉得疲惫不堪,他已经很久没有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苏沫,苏青岩,左杭野,还有苏家上百口忠仆,海宁苏家流的血已经太多太多了,已不能再更多。 他终于安然地睡着了,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叶慕风还在那只小船上,背负着双手,望着那已坠入江水的夕阳,望着那被余晖染红的江水,望着那漫天的霞光,他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如若你用刀,或许可以与我再对上几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海宁苏家大丈夫行径。你丢了性命,却赢了我。” 李树乔远眺着小船上的叶慕风,也叹气道:“他是动了恻隐之心,这么多年来,父亲几时如此痛心。” 叶慕风站得笔直,迎着晚风,又是一掌拍出,风逐波浪,水流送着那载着苏临枫尸体的小船,缓缓地驶向了水天相接处,驶向了天际,驶向了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侠魁令 侠魁,顾名思义,便是侠道之魁首,武林第一人。 侠魁令便是武林第一人发出的侠道同盟集合令。 大约三百年前,西域无常鬼蜮门的宗主冷嘲天嗜血成狂,每次深入中原便率众屠戮,挑战中原各门各派。 冷嘲天自创“魍魉之剑”c“幽冥鬼步”c“屠绝真气”等绝世武功,实为当世第一高手,自号“无人不杀,阎王也杀”。 少林主持了残大师首创侠魁令,被尊为十三省侠道同盟盟主,发出的第一道侠魁令便是中原各门派齐聚西域,生擒无常鬼蜮门的“杀阎王”冷嘲天。 后辗转千里,将冷嘲天囚于昆仑雪山绝顶直至寿终,竟长达三十年,也换来了江湖三十年太平。 西域无常鬼蜮门自此四分五裂,一蹶不振。 当时参与围捕的帮派自此一役后结成统领侠道武林的同盟,有少林c武当c峨眉c昆仑c崆峒c点仓c青城,后称为七大派。 华山剑宗的剑c铁幽门的刀c千里镖局的枪c丐帮的棍,并称为武林四绝,后称为四神兵。 侠魁令也是那时开始便成了侠道武林盟主的象征。 而现如今,第十三道侠魁令发出:“六月初六,天下侠道齐聚海宁苏园”。 侠魁令本应侠道武林盟主才有资格发出,即使少林戒止大师与武当开阳真人也不能越权发出侠魁令。而方余在接到这第十三道侠魁令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小侠方余正是玉皇顶问鼎天下大会推举出的十三省侠道魁首,但这侠魁令却并非他所发。 他的确是与苏桐一起护送余伯溪c左杭野的骨灰,去往海宁苏园。但他始终猜不透天下群雄为何要齐聚海宁苏园。他猜不透是何人以他名义发出第十三道侠魁令! 这精铁所铸c形如铁剑的侠魁令的确是世代居住在燕云神机堡的天工神匠门巧手先生的手笔,世上绝无别门别人有此手艺。这三百年来的十三道侠魁令都是天工神匠门的历任巧手先生打造的。 假使这第十三道侠魁令的发出别有意图,那海宁苏家将有可能再次成为屠戮的战场,这或许又是锦衣卫精心策划的一个谋局。 方余已用不着继续猜想,因为他现在就站在苏园门前。 昔日的武林第一家,现如今已是门可罗雀,门前的石狮早已没了往日睥睨天下群雄的气概。方余双手推开那两扇朱漆大门,只见苏园迎宾的道路已杂草丛生,亭台楼阁也无往日夺目的风采。苏园依然很大,但却找不到一个人,连一个人也没有。看来是方余他们来得太早了。 离六月初六还剩三天。 苏桐还是决定打扫布置一下,虽然海宁苏家已失去了武林第一家的风采,虽然不知道是谁假借侠道盟主的名义发布第十三道侠魁令,但作为海宁苏家如今的掌门之人,还是要以主人的姿态迎接天下群雄的到来。苏桐雇了二十个家丁和一名管家。打理日常,这些人已足够。管家顾先生是名不会武功的读书人,据说考了四五次乡试仍未中举,后便在海宁以替人撰写书信为生。当然,这也是苏桐的用意,海宁苏家再也禁不起武林血雨的洗礼。 六月初六,早晨,门庭若市。 方余早早地便被苏桐吵醒了,管家顾先生已经呈上了十几封拜名帖。 昆仑不怒道人c不喜道人师兄弟,点仓柳叶青,峨眉素心师太,千里镖局项西楚,铁幽门刘三柏,崆峒飞云子,青城上善道人,姑苏玄妙观的子虚真人,华山剑宗高君子c左子然等人先行拜庄,已被迎入苏园。 ,便是取“客似云来”之意,昔年海宁苏家为武林第一家,每日拜庄的宾客都被迎入。 今日的,有了往日的盛况! 未到晌午,少林戒止大师c武当开阳真人同行拜庄。 除七大派c四神兵等侠道的一门宗主外,陆续还有黑道上的英雄,如南七省绿林总瓢把子——江南屠狗坞的十三飞,以及陕康藏茶马古道上的霸主——蹚古马帮八骏之首公孙绝影,还有江面上的龙头诸如海狮帮的张弓长,游蛇派的阮小川,就连名垂朔北的白马镖局的老局主,便是那血战泰山南麓一役中丧生的侯南c侯北之父侯白马,也来到了海宁苏园。 除中原各地群雄外,海宁苏园还汇聚了江南c滇藏c回疆等地的豪杰。除天下侠道的宗主外,亦有黑道绿林的扛把子,可谓是群豪如云。 但却还缺了一个人,连侯白马都摒弃前嫌前来拜庄,还有谁会失约呢? 作为天下第一大帮,他不可能没收到这第十三道侠魁令。 管家顾先生递上了今日的最后一封拜名帖,落款上书:“丐帮帮主范冲仝拜”。只见范冲上身赤膊,肉袒负荆,大步流星地迈入,身后便是新婚妻子“大信木兰”高萍,以及大仁总舵的几名四袋弟子。 天下群雄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新任丐帮帮主唱的是哪一出戏。 范冲一见到方余,便跪倒在地,抱拳说道:“丐帮帮主范冲来向侠道盟主请罪。”高萍率大仁总舵的四袋弟子也下跪抱拳。 方余赶紧托起范冲的手臂,范冲只觉得一股大力抬升,不由自主地站立起身,心下更是佩服这侠道魁首的武功。 “范冲兄弟说的是哪里话,何罪之有?”方余不解问道。 “实不相瞒,这第十三道侠魁令,‘六月初六,天下侠道齐聚海宁苏园”,便是我假借十三省侠道盟主的名义所发,也是我亲自赶赴燕云神机堡,恭请天工神匠门的巧手先生为我打造这侠魁令,在场的群雄也是在下与内人高萍商定后所邀。僭越之罪,按江湖规矩,实难宽恕。”范冲抱拳道。 此言一出,群雄之声更是一片沸腾。 “如此,你便负荆请罪,来到苏园。但你究竟为何假借我名义发这侠魁令?”方余不解问道。 范冲愤慨激昂说道:“去年二月初十,海宁苏家苏青岩c苏沫罹难,惨遭灭门之祸;同年四月,点仓的风不平c昆仑的跛脚道人c武当的莫一,皆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锦衣卫捕杀;五月初五端阳节,锦衣卫以问鼎天下大会角逐侠道盟主为名,广邀天下豪杰齐聚玉皇顶,尔后更是爆发了血战泰山麓一役;六月伊始,受叶慕风指使,我叔父‘铁丐’范高索被叛贼伍纪纲c李癫c索先锋三人诛杀,我更被逐出丐帮;近日更是听闻尊师余伯溪,海宁苏夫人也于济南城郊竹林丧生。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叶慕风干下的好事!其人行径,已与当年西域无常鬼蜮门的宗主‘杀阎王’冷嘲天无异。” “所以你发下这第十三道侠魁令便是为了” “便是为了杀了叶慕风!为武林除害!”范冲打断方余的话,厉声说道。 群雄又是一片沸腾,要知道,此间的人都与叶慕风有过大大小小的私仇。 七大派c四神兵不用细细说,仅血战泰山麓一役便足以挑起仇恨,更何况锦衣卫还欠下风不平c跛脚道人c莫一c范高索等多条人命。 十三飞当年只是深爱叶慕风的懵懂少女,但如今沦落风尘,啸聚山林也是拜叶慕风所赐。 公孙绝影c张弓长c阮小川等人混迹黑道,平时也只敢劫杀为富不仁的富商巨贾,锦衣卫本职为肃清宫宇,监察外臣,但却多次围捕诱杀海陆黑道,俨然已替代了府衙缉盗,黑道帮中弟兄死伤甚多,却惧怕厂卫势力而敢怒不敢言。 侯白马的爱子侯南c侯北追随叶慕风,本为博个功名,却被叶慕风当成shā rén机器,白马镖局更是得罪了不少武林人士,侯南c侯北更是在血战泰山麓一役丧生,归根结底也是叶慕风欠下的血债。 但若论仇深,仍不如苏桐与方余。金陵方家c海宁苏园的满府亲眷,皆被锦衣卫逮捕或者屠戮。 又有谁不想杀了叶慕风? “叶慕风不能杀。”谁也想不到,这句话是出自方余之口。金陵方家八百七十三口人中有大部分是被锦衣卫当场屠杀,他们流的血已能汇聚成溪,抚养方余多年的授业恩师也难逃厄运! 这里最想杀叶慕风的人本该是方余才对! “叶慕风还不能杀。”方余重复道。 苏桐默默无言,只因为她懂方余。 “叶慕风手中掌握着能威胁大内的厂卫力量,更何况他是当今圣上钦点的三品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侠以武犯禁’,朝廷本就忌惮江湖的武力,若我们结成同盟,肆意杀了叶慕风。天下侠道黑道皆有份参与,朝廷必会派大军围剿。戎马踏江湖,江湖将不再是人的江湖,各门各派都不能再存于天地间。”方余叹息道。 此言一出,群雄哑口无言,众人纵然与叶慕风仇深似海,但听了方余一言,细思所言不无道理,只能强压怒火。 “侠魁令之事还需仔细斟酌,众位前辈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小女已安置好雅间供以休息,现就可由佣人带路前去整顿休息,难得天下群雄汇聚,今晚苏园设宴款待,以尽地主之谊。”苏桐抱拳说道。 苏桐早前让顾先生凭着地契将苏家在海宁的几处地产和良田卖给了嘉兴府钱家。海宁苏家虽然不再是武林第一家,但毕竟是江南大户,底子还在,家产颇厚。顾先生还请了几个账房先生,雇了众多小工,打理早前草草收摊的分布在浙江布政司十一州府的米仓c钱庄生意。 海宁苏家如今可谓是重新开张,大吃四方。 当晚苏园便大摆筵席,管家顾先生请来了“食为天”的主厨蔡师傅,置办了五桌荤席,还有“素雅斋”的主厨杨师傅,置办了五桌素席。“食为天”和“素雅斋”都是享誉天下的食府,荤素二分天下,七大派中人多为僧侣,当然需多置办点素食,这一点管家顾先生倒是想得很周到。顾先生的确是个优秀的管家,这一次大宴群雄尽显大家风范。 群雄欢聚一堂,三巡已过,各自散了回到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群雄在苏青岩c余伯溪c左杭野的灵位上各自插了三炷香之后,方余c苏桐c顾先生便欢送群雄,群雄纷纷辞别,往各自地界奔驰而去。 苏园只剩下几个平日里与方余c苏桐走得近的朋友,其中有十三飞c项西楚c范冲c高萍c左子然。一行人等正坐在的客厅。 范冲早就按捺不住,率先发言道:“大哥真能忍下这血海深仇?” 十三飞向范冲使个眼色,示意范冲别再多言,高萍也扯了扯范冲的衣袖。十三飞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奇女子,她也猜出了方余的意图,索性一言不发,直至送走了群雄。不然也扬长而去,回了屠狗坞。 方余叹了口气,说道:“我与小桐日日夜夜便思索如何才能诛杀此贼,可是又不想为武林带来灭顶之灾,不想群雄丧命。” “如此,那为何”项西楚看到了十三飞瞪了他一眼,便将话收了回来。这“霸王枪”气吞山河,但在十三飞面前,却是言听计从。原来自泰山南麓一别后,项西楚便不时去往屠狗坞,镖局本应与绿林结好关系,走镖才能顺通无阻,项老局主也不便多说什么。多日的相处,项西楚与十三飞也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方余接着说道:“不瞒各位,我与小桐商议料理好了先生与苏夫人的身后事,打点好苏家的生意,便去行刺叶慕风。此事凶险,因此只我二人前行,我们也早已打算生死与共。”说话间,方余c苏桐两人对视片刻,脉脉含情,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我与内子愿助你一臂之力!”范冲豪气干云。 项西楚与十三飞各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也愿意!” 左子然也随即同声附和。 “不可。若论武功,叶慕风的武功天下已难有人匹敌,若论势力,厂卫高手如云,这一去九死一生,我们万不可让各位冒险。”苏桐叹道。 “苏姐姐,我们这里,谁不是与那叶慕风仇深似海?同力杀贼,便能添几分胜算。”高萍在江湖上有个万儿唤作“大信木兰”,自然豪气冲天。 “说得对,叶慕风狼子野心,武林中人皆欲手刃此贼,杀之而后快。我等以自我身份行刺,脱离了帮派,叶慕风c锦衣卫又有何惧!”左子然朗声道。 “何况叶慕风行踪飘忽,化身千万,我丐帮弟子满天下,若由我们来寻,时日会短许多。”范冲提领天下数十万丐帮弟子,若论起情报自然不输十三飞。 “正是如此,方兄弟,你是知道我的,叶慕风此人若还在世上一日,我十三飞难以吐气扬眉。”十三飞恨恨地说道。项西楚望着十三飞,眼里尽是柔情与怜爱。 方余静默良久,说道:“如此,大家便同心协力,杀了此贼!” 苏桐附和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正该如此!”其余众人异口同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同力杀贼 苏桐吩咐顾先生总管苏园府内大小事务与在分散在浙江布政司十一府的米仓c钱庄生意,嘱托下人在苏青岩c余伯溪c左杭野灵位前早晚三炷香供奉,处理好这些事务,一众人便择了几匹良驹出了海宁。 范冲也已收到了分舵弟子的线报,据说叶慕风c李树乔c马三三人此刻顺着长江往湖广之地而去,那本是大礼分舵管辖的区域,大礼分舵的弟子曾看到这三人在襄阳府落脚。 一众人便扬鞭飞马,驰往襄阳。 众人一路驰骋,先在荆州府盘旋了一日,休养整顿。 荆州府是大礼分舵的所在地,大礼分舵现在由李癫的胞叔李万全主事。李万全此人武功平平,却精于理财,他的绸缎庄生意在湖广之地为多年翘楚。李万全之前在帮中地位一直不高,是因为此人腰缠万贯,帮中长老多为乞丐,不愿与富商来往。 要知道,大礼李家作为丐帮的“钱袋子”,财力雄厚,大礼李家以绸缎生意为主,其中又多为李万全打理,他也得了个绰号叫“铁齿铜算”,江湖中人也称他为李掌柜。 李癫死后,范冲新任丐帮帮主,便提拔李万全为九袋长老,主事大礼总舵。 李万全见范冲此次所带大仁总舵弟子寥寥数个,便在大礼分舵精挑细选了五十名拔尖的四袋弟子,所用的兵器都是托生意场上的熟人,从燕云神机堡供给给边关军备的兵器中高价买下来的。 范冲知道他这次没有选错人,李万全的确是大礼分舵最合适的舵主。 此外,李万全还主动请缨参加此次行动,方余令李万全率大礼分舵弟子留守襄阳城外,不可轻动。李万全打听到叶慕风等人借宿在当地第一富商陶员外在城西的一处私宅,这处私宅本为陶府亲眷居住,其气派在襄阳府可谓数一数二。 叶慕风来到这襄阳府,马三便安排弟子与陶员外交谈,陶员外只得同意叶慕风等人暂居于这陶府,自己府上一行人迁往城东的一处较小的宅子,只留下家丁c丫鬟若干名。 为策行动之万全,李万全早前一接到范冲飞鸽传书,便派得力弟子假扮家丁混入陶员外私宅中,绘制了那处宅子的结构草图,并标注了诸如走廊c厢房c假山等地的兵力部署。 据在陶员外府邸的眼线回报,府中除已确定不会丝毫武功的家丁十二名,丫鬟二十三名外,约摸还有三十余名锦衣卫,因锦衣卫也着家丁服装,无法探清具体数目,且不排除府中有地道。 以目前方余所领的兵力,从牌面上来看,强攻陶府胜算占了七成。 他推测,这只是叶慕风摆下的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夜黑,无月,最适合shā rén。 方余一行人站满了西街附道小巷,却一直按兵不动。 范冲见久未行动,便问道:“为何还不行动?” 方余静默了片刻,嘱咐高萍:“劳烦高萍妹子去襄阳城外寻李万全过来增援,我始终觉得这陶府不止三十余名锦衣卫。” 高萍随即转身离去,还未来得及跟范冲说上一句话。 方余从怀中取出陶府结构草图,徐徐展开,仔细研究了一番,说道:“我们便假设这府中能悄无声息地藏下百名锦衣卫,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还算是能撑到大礼分舵的弟兄增援。我们能战的高手居多,居于主房的叶慕风,此人武艺超群,我与苏桐二人虽战他不下,但三四百招还是足以应付。据眼线线报,李树乔居于左厢房,此人武艺应在我所了解之上,项大哥和飞姑娘可以合力与她拆招,但还需小心。快船马三居于右厢房,此人水下功夫了得,在陆地上却要打个折扣,范冲兄弟与左少侠对付他绰绰有余。锦衣卫多布置在走廊巡视,但假山却兵力单薄,我猜测假山下面应有地下通道,假山是通往主房的必经之路,各位大礼分舵的兄弟受累,集中攻打假山,为我和苏桐铺路。” 范冲拍着胸脯,说道:“盟主只管放心,你我上次单刀挑了大仁总舵,平定了叛乱,今日高手如云,即使有埋伏,又有何惧!” 方余点了点头,心下暗想:高萍此去,若能及时搬来救兵,任叶慕风武艺盖世,也敌不过我们合力一击。 范冲与项西楚一马当先,叩开朱漆大门,便冲入了陶府。 这二人一人使棍,一人使枪,均是江湖上一等好手,守门的几个力士哪里抵挡得住,站得稍远的几个见势头不对拔腿便跑,往花园方向跑去。就连玩闹的孩童都知道,花园丛中捉迷藏,又趁着夜色,便能很好地隐匿踪迹。 花园深处是鱼池,鱼池中央有凉亭。 一众人直往鱼池中央的凉亭方向前去。凉亭后的小道便直通假山,这是要逾越冲破的第一道防守线。 方才破门而入,无疑已惊动了锦衣卫。分散在鱼池周边的锦衣卫此刻惊觉范冲众人已攻到身前,齐刷刷拔出腰间的长刀。众家丁和丫鬟被吓得四散逃走,其中几个家丁被锦衣卫抓住,被迫挂起了灯笼,燃起了烛火,陶府灯火通明如白昼。 撕碎了第一道防守线,一众人顺利进入凉亭后的分叉口道路。十三飞挑了几个随从,随着项西楚往西而去,往李树乔的左厢房方向而去。左子然与范冲也挑了几个人往东而去,往马三的右厢房方向而去。 方余与苏桐领着三十来个大礼分舵弟子,直往正前方的假山而去。果不其然,本只有不到十个锦衣卫巡视的假山防守线,忽然从假山直通地底的地道中涌现四五十个锦衣卫。 假山是第二道防守线,假山后一两里处便是叶慕风居住的主房! 叶慕风此刻正坐在正房的议厅中,外面的厮杀似乎与他无关,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正端坐在案台前,借着烛火之光,翻阅着《圣武亲征录》。 忽见一人近前,躬身拱手说道:“已突破假山防线,离此地只有半里。” 此人抬起头来,挺立着胸膛,鬓边还未有白丝,但眼角因为常年受海风所吹刻下一褶一褶的皱纹,即便如此,依然还是一条精壮强干的汉子。此人正是快船马三。 马三不是应该在右厢房吗? 又见一人如春笋般的玉手掀开珠帘,从卧室中款款走出,说道:“父亲,让我与三叔出去瞧瞧吧。” 在这主房卧室中睡着的也不是叶慕风? 叶慕风此刻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李树乔,淡淡地说道:“那便一起出去瞧瞧。”说罢,不舍地放下那一卷《圣武亲征录》,刚起身要走下台阶,又回过头来端起那案台上,本放置在《圣武亲征录》旁边的砚台,与那卷书离得远远的,生怕砚台里的墨汁溅到书上。 此刻,叶慕风c李树乔c马三三人分明一同站在主房门前,庭院里,方余与苏桐正率众厮杀。 又见范冲一人从东南角杀出,他本应与左子然一起在右厢房截杀马三,马三现正昂首站立在主房庭院,可见范冲非但扑了个空,还吃了苦头。 “大哥,这老贼奸猾,设下圈套埋伏!”范冲咬牙恨恨说道,“我们一进入右厢房,寻马三不着,反倒中了埋伏,触发了机关,左大哥为护我离开”说话间,虽厉声痛骂,眼眸中已泛着泪光。这左子然与范冲向来交好,患难与共,情逾金兰,此次左子然舍身救他脱困,这份恩情又怎能不牵动心肠? “你这一路走来可见项总镖头和飞姑娘?”苏桐着急问道。 范冲挥袖抹去泪花,说道:“没有,怕也是遇到了阻难,你看这李树乔不是正在叶慕风身侧吗?” 方余摇首叹气,说道:“可笑我自作聪明,害了众人性命。这园子的守卫远比我想象中要森严,我的谋略布局也全是错的。但愿”方余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更添几分惊恐之色,欲言又止。 范冲长棍在手,有如拨云见日之势,打出一条路来,力士怎能拿得住他,他回首见方余叹气,扬声说道:“大哥不必自责,此刻高萍想必已通知了李万全,大礼分舵的救兵已入城,我们一定拼死护送你出去。” 马三听后,朗声大笑道:“高萍与李万全此刻的确已在路上,只不过是在黄泉路上,奈何桥上!” 范冲怒睁圆目,吼道:“你这走狗,乱吠些什么!” 马三冷冷说道:“你以为李万全在府中安插眼线,我们会不知情?我们便顺你之意,将计就计,设下这个精妙的布局。紧接着顺藤摸瓜,就等高萍去襄阳城外搬救兵,好派厂卫前去,来个一网打尽。” 范冲听得心焦,新婚妻子与大礼分舵的弟兄此刻说不定也在浴血奋战,胸口烦闷郁结,忍不住一口热血喷出,吼道:“你下来!我与你一战!” 马三右脚一勾,便将地上的一柄绣春刀踢起,一抄手便握在手中,施展起轻功掠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范冲身旁。江湖中传说,快船马三的武功是在水里练成的,殊不知,他的刀法在江湖上也是罕有匹敌。 方余剑气如虹,斩杀无数,但锦衣卫都似潮水般涌向方余,一时难以脱身,便使一招轻功身法中极难的“旱地拔葱”,一跃而起,在半空中连连变换身法,轻点脚下锦衣卫的头顶,借力滑向叶慕风,说道:“叶慕风,你可愿与我一战?” 叶慕风动如脱兔,身法更是迅疾,一双肉掌迎向方余的剑锋,眨眼间便拆了七招,这两人出手如流星划破苍穹,交手时已不容多做思虑,全凭感觉出招。 苏桐的身法更快!先是“落羽坠”的身法避开所有的力士,再施展出海宁苏家那可与武当“两仪剑法”比肩的“湘女剑”,阴森寒气迫人肌肤,一剑化成一道飞逝的白光,往叶慕风袭来。苏桐的武功更胜方余一筹,湘女剑法此刻在苏桐手上施展开来,姿势曼妙,但每一着变化都随苏桐即时心性而变,已不尽相同,可谓似湘女剑法又非湘女剑法,今日的苏桐所领悟的武学又非昔日可比。 你看那“袅袅秋风”极尽婀娜之态,往往对手在惊叹于苏桐的绝世芳华之际,苏桐的剑便能穿过对手密集的攻势,从你无法想象的方位出手,手肘下沉,斜挑洞穿咽喉。但今日这招“袅袅秋风”使出来,仍是曼妙,但剑锋缠上叶慕风肉掌之时,下一着变化本该斜挑咽喉,却见她虚晃一招,手腕略抬高几分,直刺眉心。 配合着苏桐这一着变化,方余手中的剑光并起。 方余所学驳杂,但现在使的剑招并非出自天下任一门派,全无招式可循,出招无招。非但如此,出招的部位,力度的拿捏,剑招之间的衔接,简直毫无章法,似孩童耍弄木剑一般笨拙,但叶慕风知道,剑走拙滞古朴一路,实是当今剑道最让人头疼的剑法! 方余本就天资聪慧,天赋异禀,可谓“剑道前后五百年难得之根骨”,已渐有余伯溪“乱剑”风范,这一着剑法变化却又稍胜于苏桐了。 再看叶慕风,他出招很慢,以掌为刀,却能在当世如今最负盛名的两大剑客之中穿梭,那“袅袅秋风”的眉心一点被他一掌拨开,轻易化解,方余的剑锋也难以沾到他的衣裳。他出招后发后至,朴实无华,出招尽管慢得似年迈吃力的耄耋老人,但往往能化解方余c苏桐最为凌厉的攻势,实在匪夷所思。 在这几着繁杂的变化里,这三人将各自调整到了巅峰的状态,将武艺发挥到了极致。 出招本无招,无招又破招,乱招成杀招,慢招打快招。 交手数十回合间,其中蕴含着最为晦涩深奥的武学原理,武学本就是一门艺术,一门学问。 高手过招之间,杀机瞬发,双剑合璧,讲究心意相通。 方才这二人还是一剑起,一剑落。此刻,忽然交换脚步,两柄剑同进同退,同攻同守,双剑交锋,隐有剑鸣,启动了海宁苏家威名赫赫的洛阳湘女剑阵。方余使洛阳剑,苏桐使湘女剑。此二人剑法当世都乃翘楚,不相伯仲,且二人配合得无一丝破绽,将这洛阳湘女剑阵发挥得淋漓精致,这剑阵在他们手里可说是剑意最盛之时! 在叶慕风诧异方余突施一手洛阳剑的一瞬之间,方余c苏桐二人的洛阳湘女剑阵便完全施展开来,剑法纯熟,得心应手,抢着连攻了十一剑,眼见叶慕风险象迭生。每一剑那寒冷的剑锋都划过叶慕风的衣裳,贴着皮肉,但他以世人肉眼所能目见的最灵巧的身法,连续避开这世上最快的十一剑,这在笔下写来仅是这几十言,但其中精妙之处,又怎能言明? 叶慕风乃当世枭雄,智计之奇诡,临敌之灵敏,犹在当年西域无常鬼蜮门的宗主“杀阎王”冷嘲天之上。方才惊异间,被那二人连攻十一剑,缓过一口气,竟迎着剑锋而上,在那剑网之中穿梭,反守为攻,若说这洛阳湘女剑阵就像是一张渔网,而此刻已被叶慕风撕破了好几个口子。他是叶慕风,然而,他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那便是叶疏狂! “狂刀绝技,可破天下剑法!” 他双掌翻飞,切入剑阵,劈出三掌,便将原本似合为一人的方余c苏桐,逼得各自为战,不能相顾。苏桐慌乱之间,湘女剑法出现破绽,叶慕风一只铁掌抄过苏桐剑锋,以十分纯阳内力,震碎苏桐手中长剑。苏桐急忙脱手,以落羽坠“乘奔御风”的腾挪身法急退。 残碎的剑片化作暗器,追着苏桐的身法飞去,分打苏桐周身大穴,就算苏桐能避开眼前这些碎片,也避不开迎面而来的叶慕风补上的全力一击。 方余在这生死存亡之刻,也不失方寸,急中生出奇谋,反手掷剑,秋水利剑化作长虹,刺向的却是一旁观战看得出神的李树乔!这一招“围魏救赵”还不能显现出方余的无双智计之万一。这一招厉害在于方余算准了李树乔全无防备,甚至根本不可能看见那道去势迅疾剑光。他算准了叶慕风能感觉到身后的寒意,会回首望一眼李树乔。他也算准了叶慕风必会放弃对苏桐的补击,而全力打落方余掷出的飞剑。他同样也算准,只要叶慕风放弃补击,苏桐能以最灵巧的身法避开那残碎的剑片。 这是方余在生死存亡之刻所能预料到的一切,而这一切也如他所预料般发生着。方余的沉着与机智,本就是世间少有。 果然,方余的飞剑在即将贯穿李树乔胸膛之际,便被叶慕风掌风打落。尽管方余所学驳杂,拳剑掌均有不凡造诣,但最为精妙的武功都在那柄剑中。尤其是面对叶慕风这样的绝顶高手,长剑脱手,便是他遇险之时。 叶慕风掌法大开大阖,铁掌缠上方余的臂膀,便施展出分筋错骨的擒拿手法,竟出奇轻松地像拎雏鸡一般提起方余。突然听得两声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长啸,众人放眼望去,只见方余被叶慕风抛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三丈开外,晕厥了过去。 叶慕风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原来,这第一声长啸是方余发出,叶慕风以分筋错骨的擒拿手法将方余双跷c双维经脉错位。而在这同时,方余拼死一击,将全身内力打入叶慕风体内,这第二声长啸是叶慕风发出。 这也在方余意料之中,若知人的体质不同,内力修为从一个容器流入另一个容器,短时间内,异体内力进入本体,两股内力是无法完全融合的。 内力修为于练武之人而言,如同精血,一旦全失,便有性命之忧,方余这一招也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叶慕风此刻体内被强行贯入方余毕生内力,霸道异常,势如破竹,经脉一时如同烈焰火焚,一时如同巨浪翻涌,无法平息,非但不能增进内力修为,反而会在这顷刻间要了他的性命! 须臾间,种种变化已超出凡人所能预料的程度,委实太过骇人。 叶慕风深知方余机警,乃他一生劲敌。而此刻方余双维双跷已然错位,内力尽失,等同废人,此刻只要轻轻一掌,便能除去心腹之患。纵然体内如火焚c如浪涌,也管不得调息,挣扎着站起身,疾步奔向方余。 苏桐见叶慕风重伤之下,身法仍能如此迅疾,掌风拂面,也许下一刻,方余便魂归此地。不容多想,此刻她一跃而起,奋力掠去。 然而,苏桐终究离得太远,纵是“乘奔御风”的“落羽坠”身法,也难以在叶慕风出掌之时,挡下这一击。 叶慕风这全力一掌眼看就要拍在方余身上。方余仍昏迷在地,眼皮都未抬起,就快要离开这世界。 “砰!”一道白影飞出四丈开外,被击飞的人却不是方余。方余仍旧好好地躺在那里,气若游丝,还未离开这世界。 苏桐哪还理会那道白影是何物,背起方余,便施展落羽坠身法疾奔。只有那叶慕风,呆呆站在原地,一脸木然。 原来,方才是李树乔以肉身之躯拦下叶慕风那一掌,叶慕风在看清白影之时,已来不及收手,只能撤回三分内力,本来体内有一股异体内力作祟,此刻释放出去的内力又被自己强行撤回,伤及脏腑,内伤愈重,更是煎熬。但痛不过心,叶慕风不解儿女情,又怎会想到亲生女儿愿意舍弃自己性命,换回敌人一命? 他踉跄地走过去,自己经脉本已受损,但仍输送内力给李树乔续命。 再说苏桐背着方余,以最快的脚力疾奔,过不多时,便遇见正往里头赶的项西楚与十三飞。 这二人均已负伤,苏桐向他二人简略诉说经过,这二人问起其余众人下落时,苏桐这才惊醒范冲仍在里头与马三厮杀。 十三飞大义凛然,笑笑说道:“此刻叶贼父女自顾不暇,马三不足为惧,倒是方兄弟只吊着一口气,你速速带他离开此地,我与你项大哥去接应范冲,去去就来!” 项西楚豪气干云,说道:“飞姑娘所言有理,合我三人之力,还奈何不了一个马三吗?你只管顾着方兄弟,他一身维系武林兴衰气运,万不能死。” 苏桐太紧张方余安危,听这二人这么一说,来不及多作考虑,道了一声珍重,便又继续疾奔。 先不说里头还有潮水般的锦衣卫,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何况“病老虎”叶慕风还能shā rén!又岂是十三飞所说的“马三一人不足为惧”! 这是十三飞与项西楚为哄苏桐逃生而编织的谎言,也是遗言。 十三飞深情款款望着项西楚,眼里尽是怜爱与柔情,这铁塔般的汉子又何曾不知道里头是有进无出的龙潭虎穴,而在赴死前一刻,这二人心中装满的是彼此,心中牵挂的亦是彼此,就已足够。 二人疾奔而入,赴死之前,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个热吻,只因这二人深知既然死能同穴,世俗的男欢女爱,鱼水之情,又算的了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怪异的鬼婆婆 方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医馆的床上。 饶是底子深,体格壮于常人,即便是内力尽失,经脉错乱,也未能将这位“小侠”拉入鬼门关。 但此刻,他身子动弹不得,手脚更像是被灌了重铅般提不起来,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他这才想起员外府那一战,被叶慕风以分筋错骨的手法制住,双维双跷经脉早已错乱。 小桐去了哪里呢?她决计不会丢下我一人的。 方余闭上双眼,不再深思,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战,仍是心有余悸。 他闻到了汤药的香味。 内力修为于练武之人而言,珍贵如同精血。方余捱过了最难熬的生死之关,此后虽说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但行动已不如常人。药石罔治,寻常医师也无法治愈他的内伤。 方余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往自己所在的床沿靠近。此人脚步声杂乱而沉重,踏下的每一步深浅不一,由力度拿捏可知并无半分武功。 他睁开了双眼,一位长须长衫,扮相儒雅的老先生正在为他把脉,这位必是这医馆里坐诊的郎中大夫。 老先生捋了捋长须,说道:“万幸相公已无性命之忧!” 方余嘴唇发白,但嘴角还是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说道:“大夫可知我那位同伴去了何处?” “老朽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人,自己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开口第一句话竟不是问自己伤势如何,还是询问他人所在。那位姑娘亦是奇怪,昨晚深夜踢开老朽医馆的大门,不惜跪下来哭求老朽要为你医治,天微亮时,想必是想起有未完之事,再三嘱托老朽要为你续命,又火急火燎地夺门拂袖而去,此刻老朽也不知她所在。” 方余淡淡说道:“我自知我已不能恢复常人体格,此后只能苟活于世,问来又有何用?能保全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 “相公生性豁达,老朽早知你必非池中之物。老朽学医未精,你这内伤我虽不能治,但离这三十里地开外的归来谷,住着一位誉满天下的杜仲先生,乃是医道高人,他必有法子,相公也不必灰心。”老先生说道。 “素闻‘鬼医’杜仲有回春妙手,乃是昔年莆田南少林‘医家禅宗’无相神僧的高足。杜仲先生精于医道,内功精湛,竟能享仙寿,此时也应有百岁了吧。” 方余又听得一阵脚步声,此人约摸走四步才能听到一次极其细微的声响,来者轻功非凡,若无方余这等耳力,“落地无声”,除了苏桐还能有谁? 只见她愁眉紧锁,面容凝重,见方余此刻已能开口说话,登时有了几分喜色,拱手鞠躬向老先生谢道:“老先生医术精湛,救人一命,此情重逾泰山,无言足以言表,苏桐在这里谢过了。” 老先生笑笑说道:“行医救人,本是医者的职责所在。二位此刻还是速速乘上马车,去寻那杜仲先生,他必有法子医治相公的内伤,难说日后能否再习武艺,但以杜仲先生的医术,必能使相公恢复常人体格。” “我已雇好马车,老先生,你我就此别过。”苏桐拱手说道。 “归来谷并不难寻,你出城往西走上三十里地,梅林深处,便是归来谷。恕老朽唐突,这杜仲先生已近百岁,数年未在江湖中走动,往来求医,难觅踪迹。但我观相公福深,定能如愿就医。” 苏桐驾着马车,穿过梅林,耳边仍在回响着临别时老先生附耳的赠言。 “鬼医”杜仲师承福建莆田南少林寺一脉,他的师父便是昔年释家第一号人物,“医家禅宗”无相神僧。 武林中的释家有南北少林之分,北少林便是名动天下的千年古刹河南嵩山少林寺,南山林乃是偏隅东南的福建莆田少林寺。 众人只知嵩山北少林七十二绝技,乃天下武学正宗,却鲜少有人提及南少林。 只因这南少林地处东南沿海,僧人潜心礼佛学武,从不过问中原武林门派纷争。而这无相神僧佛法c武学c医道皆高深莫测,虽不入世,但依然威名赫赫。 杜仲先生本名并非如此,只知他本家姓杜。 这“杜仲”本是一味益气强筋的上品药材,他入门学医后,自号杜仲先生。 更有传闻,这外门俗家弟子杜仲得其师精髓,专攻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怀一甲子少林正宗内功,这世上刚猛的,阴柔的,各路掌法所致的内伤,他都能医治。 若能得他出手,方余确有恢复常人体格的可能。 可这杜仲先生是否还在人世,无人知晓。 纵是“鬼医”,阳寿有限,也难永生,他终究是个人。 马车里的方余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生怕苏桐听见。 “你醒了?”苏桐柔声问道。 “一直没问你,其他几位兄弟去了何处?我们是怎么逃出员外府的?”方余问道。 “那日叶老贼也身负重伤,我们走散了。后来我回去寻他们,员外府已经人去楼空,项大哥c飞姐姐他们应该也逃出来了。”苏桐说道。 “但愿众兄弟无碍。”方余又咳嗽了一声。 “你再睡会儿,我们就快走出这片梅林了。”苏桐说道。 方余此刻身体虚弱,元气受损,苏桐怕路途颠簸,所以马车走得很慢。 也不知是不是这梅林纵深较长,一直未能看到尽头。 梅花凌寒独放,此刻乃是炎炎盛夏,整片梅林毫无生机。 毒辣的骄阳晒得人头昏脑涨,马车内室里的方余尚能感到扑面而来的暑气,更何况驾车的苏桐呢? “你出城往西走上三十里地,梅林深处,便是归来谷。” 苏桐谨记老先生的赠言,可这梅林何处才是尽头? 前方一路平坦开阔,不见山峰林立,何处才是归来谷? 马车缓慢地行走着,不远处,出现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农舍,却显得格外突兀。 这梅林走了快有一个时辰,一路走来,眼中景象都是光秃秃的树枝,此地飞鸟也不愿逗留。 “吁!”马车停止了行进,这些年来,发生在苏桐身上的巨变已足够多,经历的事情多了,也使她异常警觉。 “怎么了?”马车内的方余见马车停止行进,也察觉出了异样。 苏桐掀开帘子,方余正好能看到那家农舍。“这梅林还没走出去,倒是出现了一家农舍。或许是这里居住的普通老百姓,或许不是。” 方余微笑着说道:“既然我们走不出这片梅林,就去问问路吧。也不知这梅林有什么古怪,我们走得虽慢,但照理说,就算我们还未到归来谷,这也应该走出梅林,能看到山峰了。” 苏桐跳下马车,扶着方余,缓缓走进农舍。 即使这农舍有古怪,凭借苏桐的本事还是能应付的,要知道,普天下还没几个人能奈她何。 还未走进农舍,便看见几只小鸡在啄食着米饭。 一位白发老妪正惬意地,慵懒地斜躺在竹椅上,紧闭着双眼,右手微微扇动着棕榈叶,送去凉风,口中念念有词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 原来这老妪口中所念是陶渊明的chuán shi名篇《归去来兮辞》,但念来念去也始终只有文首这两句,大概是健忘了吧,苏桐心下想着。 “婆婆,赶路人路过贵宝地,能不能进里屋歇歇脚,讨碗水喝?”苏桐柔声问道,口气谦恭有礼。 那老妪微微睁开双眼,见到苏桐搀扶着方余,此刻方余的嘴唇确已发白,汗珠滚落,明眼人便知方余这样站立支撑不了多久,但这老妪毫不理睬,继续沉醉地吟着:“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 苏桐继续问道,口气比刚才更为谦逊:“婆婆,我大哥身子不适,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在这歇上片刻?” 那老妪似乎因苏桐打搅了她的性质,口吻中带有怒意,说道:“里屋桌上还有老婆子吃剩的饭菜,茶壶中有水,你们有手有脚,自己去方便吧!” 她仍未起身,仿佛不愿离开那舒服的竹椅,右手所持的棕榈叶一刻也未停止扇动。 苏桐鞠了个躬,谢道:“多谢婆婆。”说罢,搀扶着方余进了里屋。 苏桐先是倒了一碗水,端给方余,见饭桌上还有些馒头c白粥c青菜,方余此刻内伤严重,不宜盲目进补,清淡的食物是再好不过。 那老妪不知何时走进了里屋,搬了张长条椅在方余对面坐下,端详着方余许久,徐徐说道:“小伙子年轻力壮,怎么内里虚成这个样子?” 方余微微笑了,正想解释,苏桐抢着说道:“我大哥受了内伤,此行正是为了求医。” “这梅林可大得很,天色已晚,你们就是走得出这片梅林,前方也是无人的荒野。”老妪说道。 “婆婆可知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梅林?有位老先生跟我说过,梅林深处,便是归来谷,我们要寻的大夫便住在那里。”苏桐问道。 老妪忽然捧腹大笑,笑声爽朗不止,苏桐不解其故,望着方余。 方余也是一脸茫然,问道:“不知婆婆为何发笑?” 老妪笑道:“你们可知道我刚才吟诵的是何文?” “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方余从容答道。 “归去来兮,此地便是归来谷。”老妪的回答着实让方余与苏桐吃了一惊。 此地仍在梅林之中,依老先生所言,梅林深处,便是归来谷。但前方一眼仍望不到梅林尽头。更何况,此地并无山峰林立,地势平坦,又怎会是山谷地形? 此处又怎么会是归来谷? 这位老婆婆莫不是痴人说梦? 现在连方余也捉摸不透了。 “我们是要去归来谷寻一位‘鬼医’杜仲先生,婆婆可认得?”苏桐虽然也觉得这老妪疯疯癫癫,言语毫无逻辑,但仍不甘心地问道。哪怕有一点机会,她也不会放弃。 “我可不认得什么神医鬼医。老婆子在这里住了也不知多少年,这方圆几十里地只有我与老头子相依为命,我那短命的老头子也化为尘土几十年了。”老妪答道。 苏桐与方余对视一眼,便搀扶着方余起身,说道:“如此,便不叨扰了,我兄妹二人还需继续赶路。” 那老妪突然一把扯住苏桐的衣袖,说道:“小姑娘,梅林你天黑前是走不出去了,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将就住下。” 苏桐想说点什么说辞婉拒,不曾想方余笑着说道:“麻烦婆婆了。” 老妪坏笑着说道:“我老婆子也不糊涂,我看你二人相貌登对,正如一对璧人,怎会是兄妹二人?定是出逃私奔的小夫妻,途上遇上仇家,这位小伙子这才受了内伤。老婆子索性将我那大床让给你。” 说罢,不容苏桐解释,转身便去收拾她那张“大床”。 入夜,方余在床上盘腿打坐,调息护元,苏桐便走进厨房,见那白发老妪蹲在地上,正在烧水。 那老妪缓缓有序地捡起柴禾扔进火堆,不停地扇风烧水,甚是勤快,与白日里慵懒躺在竹椅上不愿起身时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苏桐也想帮忙烧水,便抱起几根柴禾,俯下身子,一起仍进了火堆。 不想火势反而渐小,苏桐凑前去看那忽明忽暗的火苗,黑烟熏得她眼睛快要流出泪来,呛得直咳嗽。 老妪拍了拍手,笑道:“你扔这么多柴禾进去,怎么烧得起来?活该你吃一肚子烟。”说罢,右手拿来铁钳,将苏桐扔进火堆的柴禾一块一块地夹出来,左手扇风,火势这才逐渐旺了起来。 苏桐开始闲聊起来:“一直未请教婆婆大名,实在失礼。” “老婆子活了也不知多少年,自从我那短命老头子死了以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唤过我姓名,名字我早已忘了,你就叫我鬼婆婆吧。” 鬼婆婆?莫非她与“鬼医”杜仲有什么联系?苏桐心里困惑着。“小女苏桐,我大哥唤作方余。今日多亏了婆婆,施以粥水,慨赠温席,不然大哥伤势加重,又未曾寻到杜仲先生,不知如何是好。” 鬼婆婆摇了摇手,说道:“小姑娘说得文绉绉的,一股子儿酸味儿,老婆子听着别扭。”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坏笑着问道:“你知道我这是在干嘛吗?” 苏桐一脸茫然,不知这鬼婆婆打的什么主意,说道:“这不是在烧水吗?” “老婆子我这是在治病救人。”鬼婆婆摇起了头,就像是私塾里背书的先生。 苏桐一听这“治病救人”四个字,心里又开始疑虑:这鬼婆婆处事怪异,说不定真与“鬼医”杜仲有联系。我且看看她接下来如何。 鬼婆婆见苏桐沉默不语,接着说道:“老婆子虽不是什么神医鬼医,但只要老婆子熬一锅神水,让小伙子泡上一个热水澡,保准明日气色红润。” “那我要去取哪些药材?”苏桐问道。 “老婆子的神水神在不需要任何药材,你要帮你家相公宽衣搓澡,拍打穴位就行了。” 苏桐又好气又害羞,气的是本以为这鬼婆婆的药浴大有来头,不曾想又是胡吹。羞的是她与方余虽是竹马之交,发乎情c止乎礼,但像这宽衣搓澡的肢体碰触,终究还是怯色。 更何况她与方余虽各自不曾明说,但早已斩断了男女之情。 这鬼婆婆的坏笑果然另有深意。 方余内力尽失后,手脚酸软,行动不便,苏桐也顾不得男女之分了,一心只为方余康复,便拿出了江湖儿女的豪气,不再拘于小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易筋十二势 方余此刻正盘腿端坐在桧木浴桶之中,闭目调息,额上的汗珠一滴滴落入浴水之中。 顶上冒起的白烟,分不清是浴水的蒸汽,还是体内逼出的热气。 方余年幼时本是长在关外,北国寒冬千里冰封,辽东一带水资源更是稀缺,关外人不像南国人每日可沐浴洗澡。 可这几日,苏桐每日日落便开始烧水,敦促他沐浴。 出浴后,苏桐更不惜催动内力,为他拍打周身穴道,活血散瘀。 说来也怪,每次沐浴之时,方余便觉神清气爽,体力最为充沛。 可依苏桐所言,这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井水,是门前那口数十年的老井打上来的水源,烧水时也没见鬼婆婆添加任何药材,这水也是苏桐亲自烧的,期间看不出任何端倪。 方余自觉兴许是自己多心,便不再探究了。 穴道拍打之后,方余便闭目调息,默念《雪霁心经》,可这雪霁真气在经脉中处处遇阻,无法运行。 要知方余在那襄阳员外府一战,双维c双跷经脉错乱,关节被叶慕风以重手法拆卸,一身修为早已送了出去,经脉不存半点内息。 莫说雪霁真气运行遇阻,苏桐的真气输入方余体内,也不能融入经脉,渐渐消耗殆尽。 要恢复十成内功,便要从头修炼,又必从双维c双跷经脉入手,别无他法。 叶慕风分筋错骨的擒拿手法,非内外兼修的高手不能为之。 寻常的跌打医生,哪有这样的重手法? 若说内外兼修的江湖散医,南少林出身的“鬼医”杜仲或是这世间唯一可使方余易筋塑骨之人。 可这几日方余虽卧病在床,苏桐却纵马提缰,搜索了附近方圆十里地,甚至走出了这片梅林,去往十里外的市墟,依然无人识得“鬼医”杜仲先生。 且从村民的口中得知,归来谷果然就在身后那片梅林中,村民也不知为何那片梅林会称之为谷,听年长一点的村里老人说,多年前那片梅林本无名,只知这几十年来都唤作“归来谷”,但从未听说过“鬼医”杜仲这号人物。 若是小村镇附近有这么一位大人物,当不会无人知晓吧! 若依鬼婆婆与村镇百姓所说,此处便是归来谷,莫说这方圆十里地只此一处人家,纵然是洞穴里也无人迹,那“鬼医”的神踪究竟在天涯何处?难不成“鬼医”真的成了地下的鬼魂? 既然寻不到杜仲先生,方余又伤重,不宜奔波颠簸,苏桐索性拿了些银两给那鬼婆婆,在这小屋住了下来。 鬼婆婆拿了银两喜出望外,恨不得这二人常住下来。 苏桐出手自有“武林第一家”的气派,也算阔绰。 既然打算小住几日,那断没有让鬼婆婆一直谦让大床的道理。 况且之前只是权宜行事,方才同榻而眠,二人均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女,同床共枕,辗转反侧。 说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面前,都是屁话,终究是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于是苏桐就地伐木,在方余房间里为自己置办了一张小床,也为鬼婆婆置办了一张。 方余手脚不太灵活,换床多有不便,苏桐便多给了鬼婆婆一些银两,为方余争取了那张大床,鬼婆婆见财眼开,自然是一百个应承,以上都是前话。 此刻浴水已渐冷,方余喊了一声,门外守着的苏桐便推门而入,走进屋来,为方余换上新做的干净衣裳。 起初二人颇为尴尬,可方余行动不便,只得权宜变通,多日的相处,就不再介怀男女有别了。 这衣衫是几日来苏桐一针一线缝制,用的料子只是十里外市墟买来的普通人家的棉麻,缝线时还少不得挨鬼婆婆几句骂,诸如“笨手笨脚”之词。 这纤纤细手能使十步shā rén的剑法,拈那绣花针可是生平头一遭。 武林世家的女子本就少有学那刺绣女红的。 方余笑了一声,脱口赞道:“好看。” 苏桐低下头去,为方余系着腰带,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清洗旧衣物时,翻出了两本手抄的佛经,想必是戒止大师赠你,这般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怠慢。” 方余嗯了一声,轻道:“你摆放在了何处?” 苏桐抬起了头,正迎着方余炽热的目光,吐气如兰,说道:“就在你的床头。” “玉皇顶大会之前,我曾上少林与戒止大师商议过对策,这两卷佛经便是那时赠我的,乃是戒止大师亲自手抄,望我潜心修养,消弭戾气。起初那几日,倒是每日翻看几页,于我修习内功确实大有裨益。后来渐渐忘却,就没再翻看过了,枉费了大师一番苦心。这虽不是出自‘天下武库’之称的藏经阁中的孤本珍籍,但于我而言,的确名贵。”方余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扶我过去。” 方余随手拿起一本,只见开篇一页写道:“译曰,佛祖大意,谓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一曰脱换。能清虚则无障,能脱换则无碍。无碍无障,始可入定出定矣。” 苏桐浅笑道:“大师提笔写字,也是修禅,一笔一划,处处都是佛法。” “大师修的是禅宗大乘派的一切禅,能得自行化他一切功德,这想必是他禅七日后手抄的经典。相传菩提达摩一苇渡江,便是一禅,佛家所说‘一切有为法’,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方余继续翻阅下去,浏览间淡淡说道:“这本我倒是从未翻看过,往日看的都是另一本修心的佛经。” “这还有画儿呢!”苏桐本是说了玩笑话,却提起了方余的兴趣。 果然往后翻去,有几幅图画,上书“韦驮献杵”c“横担降魔杵”c“掌托天门”c“摘星换斗势”c“倒拽九牛尾势”等等,共十二势,都有口诀。 看那“韦驮献杵”,诀曰:“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敛,心澄貌亦恭。” 图中画的那小人儿,两臂曲肘,抱球于胸前,立掌向上,掌心相对。 苏桐一惊,说道:“这莫不是少林武功?” 方余沉思良久,默不出声,苏桐又是乍惊:“这十二势,莫不是那少林七十二绝技?不对不对,这是修习内功的法门,难道是那《易筋经》?” 方余沉吟道:“菩提达摩只身东来,见少林僧人长年静坐,多静少动,便著书立说,教导僧人修习健身功夫。达摩圆寂之后,僧人于达摩遗下的胶封铁箱中,找到两卷梵文著作的经书,一本是《易筋经》,一本是《洗髓经》。如此说来,那我先前看的那本,就应该是《洗髓经》了。” “是了是了,《洗髓经》正适合你修身养性,平息戾气。那这本确是《易筋经》无疑了。大师怕你不通梵文,便手抄了两卷赠你。”苏桐说道。 方余摇了摇头,说道:“戒止大师本是‘悟’字辈高僧,披住持袈裟之时,是太祖亲赐‘戒止’法号,与当今皇上所赐‘文德’同理。少林寺如今的子孙辈,按七十字序,有可c悟c周c洪四辈,不消说‘悟’字辈还有悟觉c悟因等高僧,往上数还幸存一位‘可’字辈,便是在达摩洞参那最是晦涩的难禅达二十年之久的菩提院首座可相禅师。幸存的可c悟两辈,修习《易筋经》的也仅有戒止大师一人,而我非少林门人,连‘洪’字辈也算不上,《易筋经》怎么会传于我?”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戒止大师一代高僧,普度众生是禅,不拘于门户也是禅。我想戒止大师传你《易筋经》,也是修禅吧!”苏桐接着说道,“若这真是《易筋经》,对你的伤势是再好不过,之前我也想过用《易筋经》来治疗你的内伤,我还正愁大师不肯相借,无从开口。你不妨按着口诀与图谱修习,看这内功能否助你打通经脉。世叔的《雪霁心经》固然好,但内息处处遇阻不是?” 方余寻思有理,便依着图谱,在苏桐的扶持下站起身来,从那第一势“韦驮献杵”开始练起,“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这一势修习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内息稍微顺畅,但不能久存,终会消耗殆尽。 “不急,学武贵在恒久,非一日之功。《易筋经》也不是西天玄功,这有易筋十二势,你慢慢修习,我就不打扰你了。”苏桐说罢,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门。 方余觉得方才是气息走得不对,倚着床栏,再修一轮,闭目凝神,引气下行,气息自咽喉颈项,走小丹田c下丹田,心胸开阔,元气充沛,感觉腹腔一阵暖意,再通会阴,沿两腿内侧,抵涌泉穴,顿觉浑身力量充盈,内息存留的时刻比起上次约摸多了一炷香时间。 如此往复七八轮,方余体内的气息运行较之第一回顺畅了许多,似是突破了一层阻碍,气息久久不会散去,已能将内息存留在体内,可以不靠他物扶持而站立。 再翻看下一页,上书“横担降魔杵”,诀曰:“足指挂地,两手平开,心平气静,目瞪口呆。”如此也是修习了十几轮,又觉似乎卸去了全身劲道,轻盈得似幻化成一片羽毛,摒除了杂念,再无世间不愤事,无恩仇,甚至无生死。而体内的气息似乎又突破了一层障碍,更为融汇,且内力又深了两分。 如此这般练了两势,上肢力量有所增强,手上的劲道已能拿捏分寸,恢复到往日的六成。 但腿脚仍是较为酸软,下肢乏力。但比之未习这经上所载心法前,还是多了几分力气,已能自行走路。 要知道,未习这些武功前,方余终日卧在床上,用尽十二分力气也不能挣扎起身,难怪宽衣解带也需苏桐代劳,不免尴尬。 如此看来,这确是《易筋经》无疑。 这世上能易筋塑骨的武功,除了少林寺的《易筋经》,就再无其他了。 方余推及到此处,心想:戒止大师伸手为禅,将这不传之秘授予一个外门弟子,实是恩重逾山。细思到此处,便双手合十,虔诚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少林武僧万八千,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不过百人。 非这百人都可修习《易筋经》,而需佛法高深,内力浑厚,兼具慧根者,方可入藏经阁翻阅修习。 说来容易,可少林寺数十年未必出一位禅c武双修的高僧。 戒止大师四十岁披锦襕袈裟,法号上悟下止,历经三朝,执掌少林三十载,朝廷两度恩赐法名,敕封国师,佛法c武道一肩担之。 论佛法,参难禅二十年的可相禅师,未在达摩洞面壁前,曾开坛,辗转全国各地。建文帝曾召他入京,称一声“禅师”,特赐紫金钵盂,许“可化天下缘”之权。 要知道太祖爷赐名“戒止”时仅称“大师”,戒止大师被赐名“文德”时方才称为“禅师”,已隔三十年之久。可相为建文帝便受封“禅师”,比方丈戒止早二十年,称一句“少林佛法第一人”不为过。可相不善武艺,武功甚至挤不进少林寺那武道登堂入室的百人行列,可他一心修禅,贵为菩提院首座,且为少林寺辈分最高c硕果仅存的“可”字辈,受天下人敬仰。 论武道,“悟”字辈三十六位高僧中,戒律院首座悟觉大师,自号“大佛手”,精通少林寺十二绝技,是少林近三百年来首位修十二绝技的僧人。“悟”字辈中武艺绝品者,还有戒指c悟因两位大师,而方丈戒止大师只修了九项绝技,达摩院首座悟因大师只修了四项绝技。悟觉大师本应是“悟”字辈最有希望进入藏经阁阅览《易筋经》的,但其为人毛躁,嫉恶如仇,若他修习《易筋经》反而适得其反,不得精髓。故使他执掌戒律院,最合适不过,以执法严苛c铁面无私闻名。 天下武功出少林,易筋十二势,可为内功之魁首。 武道学子,无一不钦佩,数百年来,历来如此,无一人能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剑道第一人 在这归来谷修养已有小半年,苏桐c方余刚入这梅林时,还是盛夏,现如今已是三秋之半,今日正值中秋。 苏桐这几日可有的忙活,随着鬼婆婆去往十里外的市墟买了两斤桂花酒,还需置办些材料做月饼,便又买了十斤熟面粉,三四斤核桃。 苏桐哪里会做月饼?往年都是府里的张妈妈去采购c烘焙,见鬼婆婆新鲜出炉的那一小碟月饼,才知她做的正是海宁人喜爱吃的苏式月饼。 这月饼分四大派系,为广c京c苏c潮,当然,各地也有自家的制作手法,但这四系影响深远,最为常见。 海宁正处江南鱼米之乡,江南百姓都喜爱吃那酥脆的苏式月饼。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怡。”北宋文豪苏东坡,好饮食,存有诗篇点评,可见一斑。 苏桐便趁机问鬼婆婆生长在何地,鬼婆婆打个哈哈,使劲摇头,说是太久远的事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月饼是这般做法。 不知鬼婆婆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隐瞒。 方余见苏桐高兴,也跟着高兴起来。 这小半月的修炼,方余已将《易筋经》上的内功练了一通,说不上融会贯通,但上下肢的力量已与常人无异,内力虽只有昔日两成的水平,但已然不俗。 十几年的内力修为,本就非一朝一夕便能复原。 方余重伤初逾,再次提剑已经觉得颇为吃力。 阳维脉c阴维脉受损,臂力自然虚浮,方余练完一套少林摩诃剑法,便再也练不下去,索性不再练剑招,固定一个站立姿势,持剑不动,旨在加强手臂的肌肉力量,重新熟悉握剑的手感。 苏桐站那门前喊了一声“吃饭啦”,方余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进了屋子。 举箸之间,听门前有长者叫应:“嫂夫人,老朽不请自来,还望一见。”鬼婆婆闻声吃了一惊,勾起了苏桐的好奇心,心想:究竟什么人物来访,能让这鬼婆婆这般动容。 于是苏桐便随鬼婆婆一同出去,哪知惊吓并不比鬼婆婆要小。 鬼婆婆吃惊的是几十年不相往来,早已白发苍苍的老道士,竟然寻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苏桐吃惊的是在那老道士身旁站立的持剑小道士,虽然换了一身蓝布道袍,但苏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道那人是谁?便是掌舵天下第一大帮的第二十八任丐帮帮主范冲。 所幸他劫后余生,那日在襄阳员外府并非死别! 可旧友重逢,他仿佛已不认得苏桐,似乎也不认得自己,不认得世间所有人,眼神空洞无物,呆若木鸡,好像活在这世间便只为那老道士举剑。 可贵为天下千万乞儿之首的范冲怎么成了乾道黄冠,屈做这游方老道士的持剑弟子? 方余本也有兴趣出来看看那老道士究竟长得怎样一副仙风道骨,出门一看便再也笑不出来。 自少室山下相识以来,方余与这丐中豪侠,几度同生共死,血战泰山南麓,夜闯大仁总舵,但若论惊心动魄,襄阳员外府那一战时至今日依然心有余悸,见到劫后余生的旧友,又怎么笑得出来? “范冲?”方余也看出了范冲的异样神情,轻轻唤了一声,范冲并未作出任何反应,甚至未看向方余。 准确来说,他的眼里已容不下天地乾坤,仿佛世间万物与他早就没了关系。 “小友识得此人?此人是我数月前遇到的痴傻之人,时至今日也未发一言,见他可怜,便将他收做弟子。”老道士叹了口气,拍了拍范冲肩膀,接着说道,“你的同伴叫你呢!” 这昔日的“丐侠”,手中舞的曾是“丐帮第一家”的“三十六路行乞棍”,与华山剑宗的剑,千里镖局的枪,铁幽门的刀,并称为“天下四神兵”,而今日手中举着的不过是那垂垂老矣的道士的一口太极剑。 那老道士见范冲依然不吭不响,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怜,可怜。” “那牛鼻子,几十年不见,你寻到这里来,难道是要来吃我老婆子几块月饼不成?”鬼婆婆问道。 “自兄长仙逝后,这世间便再也寻不到一人值得我拔剑。数月前逢一高人,自惭这四十年坐而论剑是井底观天。我垂垂老矣,大限将至,想在晚年再与嫂夫人论一下剑道,这天下若还有人能在剑道上胜过他的,恐怕也只有嫂夫人了。”那老道士沉吟道。 苏桐听了这番高谈阔论,半信半疑。 这老道士或许是那霁月清风的剑道高人,听他言下之意,应是修了四十年的出世剑,寻证剑道,四十年前或许是一剑横行的厉害角色。 可这鬼婆婆相处了小半年,为了那几两雪花银便能乐呵一整天,整日跟苏桐讲些不能入耳的男女之事,逗乐解闷,一肚子的歪心思,别无其他长处,就只是寻常小老百姓,又怎么会是老道士口中当今剑道首屈一指的绝品高手? 莫非还真是看走了眼,小瞧了她? 苏桐正想着问问身旁见识超群的方余,却见他早已走向了范冲,可惜范冲三魂仍在,七魄却丢在了襄阳府,痴痴傻傻,依然不发一语,持剑站立。 鬼婆婆“呸”了一声,咒骂道:“你这牛鼻子,瞎认什么兄长,我老头子生前什么时候与你拜过把子,喝过血水酒,我怎么不知道?你不过是学了几套剑法便自认高手,四十年前便狂妄自居,目中无人,这世上比你厉害的高高手多了去了。如今是半截身子埋进黄泥地的人了,还不知羞,依我看来,你连这小丫头也打不过。不,这病怏怏的毛头小子的手段都比你高明!” 那老道士摇头说道:“嫂夫人剑法高明,眼神却不大好使了。依老朽看来,你这两位孙辈根骨都是奇佳,但这年轻人此刻虽有内伤,日后在剑道上的成就要远胜于这小姑娘。小姑娘莫恼,我并非有意贬低,嫂夫人与你这般年纪,剑法还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苏桐做了个揖,说道:“不敢,道长谬赞。” “你还赖着不走?我早就忘了什么狗屁剑法了,你要是来吃我几块月饼,那你就自己走进屋来,吃完了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一大把年纪了,莫被这对小夫妻看了笑话,道我晚节不保,误以为你是我的老姘头。”鬼婆婆怒道。 那老道士仰天大笑,说道:“昔年‘一剑动京华’的归女侠,临老竟是这般为老不尊。”说罢,抽出了范冲手中的太极剑,两指轻抚剑锋,以指弹剑,铮铮成鸣,剑作龙吟。 方余见范冲脸上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而范冲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那柄太极剑。 “好家伙!你这是要欺负我老婆子!我这儿扫帚c扁担都有,就是没有剑。我要是有你这么一口宝剑,早就当了去买只小狗,也不至老头子死后,一个陪我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小娃娃,你这天杀的倒找了过来,说要点评什么天下剑法,你问问这两个小娃娃,老婆子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不会武功就是不会,会也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早就忘得干干净净!”鬼婆婆说着便拿起了扫帚,扬起来做赶人的架势。 老道士手中的剑横举在胸前,静默良久,宛如一尊石像,鬼婆婆手中的扫帚也是高高举起,两人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向前一步。 苏桐也呆立着,越来越不懂这两位老人唱的是哪一出戏。 范冲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口握在老道手中的太极剑。 方余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范冲身上,从未有片刻分神。 如此这般,众人哑然。 随着老道一声长叹,打破了沉寂,苏桐见那道士放下了举剑的手,将宝剑送回了范冲怀中的剑鞘。 这老道凄然笑道:“老朽自认剑术上小有成就,可这剑意输给了那高人,差嫂夫人更是十万八千里。罢了罢了,今生注定做不了剑道第一人,师尊生前早有定论,是我痴迷了几十年,自信一日未曾盖棺,仍存变数,自认为以我心诚,可求太上玉虚剑道。” “放你的狗臭屁,不不不,是牛臭屁!怎么地?你还吃不吃老婆子做的月饼?不吃就别赖着不走,老婆子的肚子可是早就饿得咕咕叫了。”鬼婆婆拍了拍肚皮,下了“逐客令”。 “小徒,你是与我同去,还是留下来,与你的旧友把酒言欢?”老道士向范冲问道。 范冲依然未发一言,怀抱太极剑,转身默默离去。 “可怜之人,虽然痴傻了点,手上功夫倒还凑活,比我那不孝子强上百倍。”老道士向鬼婆婆告别后,便向方余说道:“小友,我知道你心念我这痴徒儿,我们师徒从此便在梅林外定居,此地福荫绵绵,兄长挑的地方,大抵是不会错的。在此终了余生,也算得道了。”说罢,又是一声长叹,哼唱着凄凉的调子,转身离去。 方余与苏桐作了个揖,说道:“道长慢走!” 鬼婆婆吼了一声:“别傻站着了,那整只叫花鸡,可要下老婆子的肚子了。老婆子肚里可撑船,能吃!” 酒足饭饱之后,鬼婆婆便慵懒地躺在院子里的绿竹躺椅之上,眯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 方余也走出了房门,站在那院子里,神情比往日更要恭敬几分。 “怎么的?老婆子脸上还能看出一朵花儿来?老了老了,说人老珠黄也是高看了我老婆子,比不得你那小娘子肤如凝脂,明眸皓齿。若是老婆子年轻时,也是有绝代风华的,你信也不信?” “我信。”方余笑道,“王孙买歌笑,一剑动京华。伊人风华,小妹怎可比拟?” “如今还记得我名号的人,实属难得。老妇虚活了七十年,恍恍惚惚,晚年还有你们两个小娃娃作伴,值得了!” 方余俯首拜道:“祖师婆婆在上,长白四代弟子方余叩首。” 苏桐只道是看走了眼,未曾想这鬼婆婆来头如此厉害,竟是长白门的高人,便也走了过来,俯首叩拜。 “王孙买歌笑,一剑动京华。”昔年剑道也曾出过一位奇女子,出身书香门第,其父归景行,su zh一u人士,洪武元年间进士,乃是文职京官,任国子监祭酒。那女子闺名唤作未央,明艳动人,惊才绝艳。喜爱佩剑出门,引来京城纨绔王孙注目,那浪荡子竟敢于大街之上当众调戏,以黄金白璧买她一笑,美人盛怒,一剑削去头冠,自此饮誉京华。 后拜入华山派承影先生门下,十年磨剑入世来,华山剑法在她手中再度登顶,领袖剑道,自称“剑姑”。三十岁沉剑天池,远嫁关外,退隐江湖,夫君便是长白二代掌门百里羲。 百里羲晚年时遂归未央心愿,入关定居,便是在这片梅林。“剑姑”归未央最爱魏晋名士,尤其是安贫乐道的陶渊明,因此又自号“归来姑”。 兴许真如鬼婆婆所言,年岁大了竟犯糊涂,与市墟的村民交谈时,问她来自何处,便遥指梅林,答道:“归来谷”。 归来谷中无丘壑,梅林深处一雪妪,大概如此。 鬼婆婆双手扶起二人,说道:“好孩子,快快起来,让婆婆好生看看。啧啧啧,长白门四代英才,自你开始,一剑入世,了不得,了不得!”说罢,长笑一声,接着说道,“归未央这个名号我是真的忘却了,还是喜欢你们叫我鬼婆婆。那牛鼻子老道赞我过头了,老婆子昔年在华山十年磨剑,一朝参透,手段还是有的,但败在我老头子手上,一赌气就索性嫁了他!我这一嫁竟是从京城嫁到了关外,老父亲可心疼了。三十岁沉剑天池,三十岁后尽管还有观剑,但我这入世剑与老头子所修出世剑的剑理不一样,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华山剑法尽数还给我那恩师去了!” 苏桐抿嘴笑了笑,说道:“可鬼婆婆剑意还是胜了那老道士啊!” 鬼婆婆不作评论,转而问道:“小子,你是伯溪的弟子,还是小野的弟子?” 方余躬身长揖,说道:“晚辈恩师乃是伯溪先生,小妹正是苏夫人的幼女。” 鬼婆婆细细端详了苏桐的容貌,点了点头,说道:“小丫头眉眼间确实与小野有七八分相像,难怪老婆子觉着亲切。本以为小野与伯溪是天作之合,不曾想小野嫁入了海宁苏家,不过倒真是个好归宿!只是可惜了伯溪孑然一身。这二人过得可还好? 苏桐谈及此处,便湿红了双眼,哭道:“世叔与娘亲都被坏人害了。” “可曾追查到是谁人下的黑手?我长白三代两位弟子尚且不敌?”鬼婆婆勃然大怒,隐隐有当年“一剑动京华”之气势。 “婆婆挂心,那厮手段毒辣,不仅害了世叔与娘亲,我苏家满门,兄长内伤均是拜他所赐,我们穷尽一生,也要讨回一个公道!”苏桐说道。 兴许已是古稀之年,看破了生老病死,无限唏嘘:“老婆子一生无儿无女,早已将伯溪与小野视为己出,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斯人已逝,不问恩仇。” 方余说到情深处,已是哽咽:“祖师婆婆切莫伤了身子,先生一生最是敬爱祖师爷与祖师婆婆,也不想看到祖师婆婆此情此景,还望保重!” 鬼婆婆擦去眼角的泪珠,说道:“初见你时,便知你内伤深重,于是便用长白门秘术制作那桧木浴桶,助你疗伤。你福泽深厚,蒙少林方丈垂青,以《易筋经》重塑筋骨。如今你内伤初逾,但剑法内功还需勤加练习。我剑法虽已忘却,诚如牛鼻子老道所说,剑意仍在。以你的根骨,不妨听我老婆子一言,可做前人不敢为,长白出世剑c众生入世剑双修,《易筋经》与《雪霁心经》双修。听来容易,但自古武道刚柔并济,圆润如意者,并无前人,稍差一步,便会走火入魔,堕入阿鼻地狱。” “祖师婆婆教我。”方余笑道。 鬼婆婆哈哈大笑,说道:“这个自然,我老婆子一生不羁,只输老头子一招,至今不服,誓要教出一个剑道第一人,犹胜乃师!” 苏桐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一人,急道:“莫非这‘鬼医’杜仲先生,并非如医馆老先生所言居住在这归来谷?” 鬼婆婆又是一声长笑,说道:“这个倒是有的,只不过这‘鬼医’比我老婆子还要大个二十来岁,十几年前来到此处梅林出口居住,常去往市墟行医,与我也有数面之缘。” “那现如今在何处?”苏桐加问道。 “鬼医羽化,应是做了那九重天上凌霄殿的医官,位列仙班了吧!”鬼婆婆望着广袤苍穹,怔怔出神。 在她心中,赢她一招,让她三十岁沉剑天池c远走关外的糟老头子,又何尝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剑飞仙,刺破三十三重最高离恨天,做了那凡间第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霁月清风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西楚仰天长啸了几声,身形暴涨,怒喝一声,脚踏七星,手中一杆霸王枪上下翻飞,那一招“拔山盖世”,将往来的彪型校尉挑飞四丈有余,千钧臂力着实骇人。民间说书先生所说的那难以撼动的岳家军中,连挑十一辆滑车的无匹悍将高宠,无非如此。 这杆天下武道第一枪,直入锦衣卫百人绣春刀战阵,虽不见血,擦着就亡,这一挑一落之间,这些个校尉已是肝胆俱裂,粉身碎骨。 君不见寒枪虎须shā rén夜,襄阳血花分外香。 君不见红粉楚腰迷人眼,虞姬舞剑为霸王! 那一夜,襄阳城,员外府,十三飞双刀战马三。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来啊!狗儿的锦衣卫!今日,我就是那西楚的霸王!”本是豪情万丈,但回首一看咬牙苦战的十三飞,铁汉柔情,轻声叹道:“只是苦了你!” 回首间,一柄绣春刀便招呼了过来,项西楚当机立断,改单手持枪,左掌暗运内力拗断一截刀锋,两头相撞,那校尉头骨碎裂,当场身亡。 “楚哥,十三飞做你虞姬如何?” 十三飞一言终了,这铁打的汉子杀气更盛,寒枪终见血,枪扎一条线,霸王来破阵! 这一夜,襄阳城,员外府,项西楚一把拎起伤重的范冲,扔出巍巍高墙,隔断了阴阳。 这一夜,霸王别姬,双双死战,悲情千万两! 风紧! 夜色朦胧,苏桐听范冲娓娓道来,泪眼婆娑,流而不止,想起那晚十三飞英姿飒爽,临别之际与苏桐说了句“我与你项大哥去接应范冲,去去就来”,而自己只是心系方余安危,背着命在顷刻的方余临阵逃生,对不住他们啊! 原来,当晚苏桐趁着鬼婆婆与方余熟睡,便一人走出了梅林,寻到了同样一夜未眠的范冲。 范冲怀抱太极剑,火光映照着那一张寒意森森,毫无生气的脸庞。 “范冲。”苏桐柔声问道,“你能与我说说那天的情形吗?” 范冲望着那燃烧跳动的火焰,静默无言。 “我知道,那绝对是难以忘怀的一夜,是我对不起你们。你恨我恼我,都是情理。”苏桐叹道,“但我求你告知我当晚的情形。” 范冲竟似聋哑之人,苏桐无论说了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员外府大战后的第二日,我将方余托付给那医馆的老先生,也曾回去寻过你们,无奈尸首堆积如山,一时也没有寻到项大哥与飞姐姐,当时只道是哎是你将他们入殓安葬的吗?” “高姐姐!高姐姐如何了?你总不至于对她也缄默不言吧!”苏桐话语声中已带哭腔。 范冲终于抬起了头,冷冷地看了苏桐一眼,只说了四个字:“他是畜生。” 苏桐跪了下来,跪在了这位昔日掌舵千万乞儿大帮之rén iàn前,泪流不止。若非自己逃生,而是与这群知己好友一同浴血,纵然是死在那员外府,也胜过现在这般懊悔难受,于是噙着泪花,说道:“你杀了我吧!” 范冲又是静默了良久,终于一手托起长跪不起的苏桐,哽咽说道:“我不怪你。” 苏桐咬着牙,吞了一口哭水,问道:“那你能将那夜情形告诉我吗?” 范冲仰首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夜空,只有他自己明白,并非不言,锦衣卫恶行实在是罄竹难书。 那一夜,除了篇首所述的霸王别姬,还有范冲匍匐寻妻。 自苏桐背起方余狂奔之后,范冲便留下断后,一人一棍顶住上百柄绣春刀。 他立誓要用这毕生所学的“三十六路行乞棍”,将锦衣卫lán jié在这员外府,为那肩负武林气运与兴衰的侠魁争取时间。 以苏桐的脚力,只要奔出十里,这世上再快的骏马也追不回来,方余就能够活下来。 李树乔以凡胎替方余接下那浑厚无匹的掌力,被叶慕枫一掌击飞,也是命在须臾。 叶慕枫强忍住难以压制的霸道真气,为李树乔疗伤续命,过不多久,叶慕枫抱起李树乔,也退出了员外府。 马三快刀战范冲,本已是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但奈何锦衣卫如潮攻势让范冲用尽十分力气,渐渐落入下风。 一刀,两刀,十刀,便是要累垮范冲,生擒这天下第一帮的帮主! 项西楚与十三飞正在此时杀了过来,便有了开篇那一幕的豪情万丈。 项西楚将范冲扔出围墙之后,便已知今生无望与这丐中豪侠相见,他与红颜十三飞两人战至力竭,战至身亡,也要将上百锦衣卫校尉,lán jié在那堵围墙之前! 围墙外的范冲听得项西楚与十三飞一声惨呼,捶胸痛哭,但无奈伤重到无法站立行走,思妻心切,竟以手做脚爬向襄阳城外,竟匍匐前行寻妻。 果不其然,正如马三所言,襄阳城外伏尸百人,血流成河。 正是马三遣人追随着高萍搬援的路线一网打尽,这一招“围城打援”拔去了范冲等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谓狠辣有余。 大礼分舵新任的舵主,“铁齿铜算”李万全李大掌柜,被人拦腰斩断,死相凄凉。 范冲那新婚妻子,“大信木兰”高萍也倒在那血泊之中,怒睁杏眼,身上共计十六处刀伤,衣不蔽体,下体还有一滩血迹,可见死后还遭贼子奸污,锦衣卫行事实在令人发指,与那禽兽又有何异? 范冲抱着高萍痛哭了三日三夜,哭到嘶哑,直到哭不出声来,晕厥过去。 醒来后,范冲将这大礼分舵的百名弟子好生埋葬,一人独守在高萍木碑前,不发一言,万念俱灰,已与行尸走肉无异。 那一日,有一黄冠老道路过此地,见范冲痴痴傻傻,动了恻隐之心,说道:“生死有命,居士节哀,老朽可设斋醮,焚香化符,念咒做法,不收你分文钱。” 那老道见范冲不答话,接着絮叨道:“尊夫人得夫婿如此,此生无憾,当不受之无量苦,斯人已逝,若念及生人悲痛,即使入了地府怕也难安。无上太乙救苦天尊!万望居士珍重!” 范冲双眼通红,无泪可流,痛哭了三日三夜,半句话也说不上来,痴痴望着那老道。 老道叹了口气,问道:“尊夫人惟愿生人释怀,居士不可自堕,行万里路,可疏阔胸襟,你可愿与老朽同行?” 范冲思虑一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竟转身用一双手捧起一抔黄泥,不停刨开他身后的坟墓,一掌劈开棺椁,轻轻抚摸着棺中人的脸颊,端详良久,这是他最后一次望着这张怎么样也看不腻的脸蛋。 时日正是盛夏,且棺中人已过世三日,尸臭难闻,老道却不掩鼻,只是叹道:“庄子妻死,则方箕踞鼓盆而歌,世上又有几人可如庄子这般大智慧,参破凡人生死道?” 只见范冲取来燧石,点燃火把,将棺中人抱出,置于柴薪等易燃物之上,星星之火过不多久已成熊熊之势。 大火燃尽,范冲便将棺中人所化骨灰置于陶罐中,这日后前程万里路,夫妻如影,永不分离。 “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生死自然,苦生乐死。”老道口中念念有词,领着痴痴傻傻的范冲,便去寻那剑道高人论剑去了,这是前话。 范冲多日未曾开口,今夜触景生情,苏桐又一再追问,索性和盘托出。 苏桐终于知道了那日员外府分别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霸王别姬,项西楚与十三飞为阻锦衣卫止步于围墙,从容赴死,悲壮万分。 范冲思妻心切,匍匐寻妻,后见高萍折磨至死,一蹶不振。 还有再之后范冲遇上的那位其貌不扬却似剑术通神的黄冠老道。 这一切事情终于串联起来,苏桐心中更是悲痛,独自泪流到天明,未免方余与鬼婆婆醒来寻不见自己生疑,在日出时便赶回了归来谷的小屋。 老道却是躲在暗处,听范冲一字一句叙说那夜情形,叹了口气,说道:“一切无妄灾,老朽难辞其咎!” “你这牛鼻子,痴迷剑道,数十年前便惹下弥天大祸,被你那位师尊逐出门墙,否则以你的本事,未尝不能执掌门户。”鬼婆婆冷笑一声。 “当年孟浪轻狂,离经叛道,比剑失了分寸,杀伐凛冽,入了魔道。依着门规,师尊对我的处罚还是太轻了些,我本应废去一身修为。我转出世剑这四十年来,潜心修道,方才明白师尊的苦心,便是要我心如止水,重返正道武学啊!”老道感慨道。 “你们牛鼻子练武就是这么多弯弯绕绕,哪像我老头子这般干脆果敢,一剑出手自有剑理,哪管他歪道魔道。”鬼婆婆说起老头子来便头头是道。 “兄长本是天纵之才,又怎会似我这般愚昧走了偏锋?他一剑可令群魔低头,可惜长白世代修炼出世剑,否则正道长,魔道消,武林会是何等一番好气象!”老道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嫂夫人当真不怪我?” “怎么会不恨你?但你又有什么错呢?那日,你那一剑若当真刺了下去,哼!鬼婆婆再入江湖,纵然追你至天涯海角,纵然你躲入那武林禁地,又有何妨?你莫要忘记,昔年‘一剑动京华’的归未央,如今依然能翻云覆雨,将你这老道捅个通透!”鬼婆婆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莫说嫂夫人,老朽又如何能原谅自己?终有一日,我将为此偿还。”老道低下了头,他寻证了四十年的太虚剑道,临了又再次偏向了魔道,剑走偏锋,幸好及时勒马止步,否则四十年的修为付之东流不说,所求的道又有何意义? “我有一事。”鬼婆婆欲言又止。 “嫂夫人尽管放心,这孩子的确身负三百年难遇之根骨。你知我这一生习武成痴,只求太上玉虚剑道,虽求而未得,但我愿将这四十年剑术心得,尽数教于这孩子,代我去完成我此生无法完成的心愿。得我之幻变剑术,嫂夫人之磅礴剑意,这孩子当可一剑入天人之境!老朽断言,剑道前五百年无前人,后五百年也不会有来者!”老道说到此处,慷慨激昂。 “你就不怕?”黑暗处又怎知鬼婆婆悄然皱起了眉头? “得徒如此,余愿足矣,夫复何求!”好一位霁月清风的乾道黄冠! 殊不知,这一夜,方余也曾悄然一叹双泪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车船店脚牙 古时阶级森严,分上c中c下三流,下九流便是最底层的百姓。 俗语有说,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 莫看这九流似乎只有九行,其实每一流中又包含很多同行或类似同行的职业,其中五剃头便代表了fu u类的行业。 车夫老马,是那紫禁城的车把式,大名马识途,据说是翰林院的某位清贵大人有一日乘坐老马的车去往长安门,赶赴早朝,一时兴起说他老马识途,老马咧嘴一笑便叫嚷着“咱以后便叫马识途”。只要谁出得起五文钱,老马都乐意为他执鞭驾车,逛遍京城大小胡同。 津门七十二沽,处京畿门户。沽是古河,有东西之分,船家江老大便是那东沽河上的过江龙,大名江鱼儿,这倒是他自己取的名字,传闻他入水就像游鱼一般灵活,浪里白条,水性极好,可下五洋捉鳖。 君子楼是京城清流士子畅谈辩论的酒楼,传言君子楼的公孙掌柜自称是前朝名家大辩公孙白马的后人,店家小二是这掌柜的远房世侄,唤做公孙小二,也是能言善辩,伶牙俐齿。 王七脚是外乡移民,听说是因为乡下的庄稼遭了灾,便来津门的塘沽码头混口饭吃。其人身高不过五尺,瘦骨嶙峋,但却有龙象之力。码头传闻王七脚此人身怀绝技,脚勾麻袋,双肩扛起七袋百斤大粮,却依然健步如飞。 牙婆花姑,居中介绍买卖,负责为富贵大户人家选买可人儿的丫鬟c宠妾,莫说那些个京城大户的宅院,便是东西长安街的三四品大员的府邸也是几出几入,花姑可说是那北京城三姑六婆里的厉害人物。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是老北京的一句俚语。 老北京话里话外,本意说的是车夫c船老大c码头工人爱干些敲竹杠的黑道勾当,店家小二见风使舵,牙婆贩卖人口,都是些不招人待见的行业。 殊不知,这句俚语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解释。 大明王朝自太祖爷开国以来,直至今永乐十九年,大内禁卫已有亲军二十二卫。 而马识途c江鱼儿c公孙小二c王七脚c花姑五人,明面上是京畿之地混个温饱日子的底层小市民,实则暗地里供职于大内金吾卫。但这五人在金吾卫没有造册,并未有守卫皇城的出勤记录,入职金吾卫仅是为了食君之禄。 他们直接授命于永乐帝,如非永乐帝御前心腹太监微服召集,授以暗令,闲时则散于京畿重地,各自隐匿,养精蓄锐,伺机待发。 这五人暗中替永乐帝铲除异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内高手,而永乐帝暗中培植的大内高手又岂止“车船店脚牙”五人,指不定御前便供养着三四位早早退隐的绝品高手。 洪武三十五年(亦即建文四年,永乐帝废除建文帝年号,改称洪武三十五年),车夫老马便在这一年编入金吾卫暗桩,是第一人,赐名号“车”,其投名状便是诛杀建文旧臣齐泰。这齐泰是洪武十七年的进士,后太祖托孤,齐泰授顾命大臣,执掌兵部。便是这齐泰向建文帝朱允炆建议削藩,后来还请削燕王朱棣属籍,声罪致讨。当时靖难之役已近尾声,燕师渡江,攻破帝都,齐泰慌忙遣散府中家丁与妻小,在府中豢养的江湖客卿的护卫下意图悄然奔走外郡,徐图日后的复兴。当时齐泰雇佣的正是老马的马车,故而连金陵城也未能走出去。 同年,山东布政使c领兵部尚书衔的铁铉镇守济南,计退燕军,朱棣只好勒缰转而渡淮河,先攻占金陵城。燕王攻破京师后二次挥师突破淮河防线,再下泉城。济南城失陷后,铁铉从黑市中买来死士十名,在这些好手的护卫下,欲渡淮河,逃往淮南城,当日淮河上掌舵的船家便是江老大。永乐元年,铁铉遭凌迟处决,江鱼儿被编入金吾卫暗桩第二号,赐名号“船”。 永乐四年,花姑领着四位小丫鬟进了瓯宁王朱允熙的王府。这朱允熙原是建文帝以金宝金册加封的徐王,为已故懿文太子朱标幼子,建文帝最小的兄弟。永乐帝朱棣入京之后,朱允熙被贬为敷惠王,永乐帝令其奉祀懿文太子,永乐二年又降为瓯宁王。那一夜之后府邸失火,朱允熙薨逝在王府中,就是在这一年,花姑也被永乐帝编入暗桩行列,是第三人,赐名号“牙”。 永乐十一年,永乐帝自应天府出发,微服北巡,黑道上遇鬼杀鬼的“万两shā sh一u”病猫,受不知名雇主所托,带一流好手二十人截杀皇帝陛下。当时永乐帝身边同样微服同行的禁卫拼至最后一人,眼看永乐帝便要殡天于这乡野地方,一庄稼汉子半路杀出,病猫所带二十死士连同他本人,均被这个庄稼汉子以重手法击毙。这个庄稼汉子后来去了码头干苦力,当然,他就是金吾卫暗桩第四号人物,赐名号“脚”。 五人中年纪最轻的便是公孙小二,是永乐十五年编入金吾卫。永乐十五年,原吴王朱允熥在中都凤阳府暴毙。后在凤阳府一郊外的茶馆中,江湖中使毒的第二号人物,川中三味堂的鸩羽童子死于毒。睚眦必报的三味堂时至今日也未敢扬言fu ch一u,忍下了这奇耻大辱。有人私下议论揣测,吴王朱允熥之所以暴毙,便与这位鸩羽童子有所牵连,而鸩羽童子之死,无非是shā rén灭口。这一年,一位少年入了紫禁城,化名公孙小二,在君子楼做起了店小二,是的,他就是金吾卫暗桩的最后一位,赐名号“店”。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这暗桩五人,执行的都是极其隐秘的任务。 活在黑暗里的五位金吾卫,无论为奉天殿那位解决过多大的麻烦,都不会有明面上的赏赐;无论这些昔日的股肱柱石或是皇室国戚死因为何,青史上都不会有浓墨的一笔。 当“车船店脚牙”不再为生计忙碌时,便是他们shā rén的时候。 而现在,老马不再执鞭驾车,江老大踏上了江岸,王七脚没在塘沽码头扛麻袋,公孙小二离开了君子楼,闲不住的花姑也没有出入大户宅院。 无疑,现在是他们shā rén的时候。 现在他们正在南镇抚司,要杀的人当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叶慕风。 “车船店脚牙”要杀的人物,一直以来都是最难杀的。 “惊动了五位大人齐聚我镇抚司,叶某人惭愧。”叶慕风冷冷说道。 “叶大人折煞我等了,以叶大人的武艺,大老板怎放心让其他人前来?”江鱼儿淡淡说道。 “江老大素来不愿离开水面,从不杀陆上一人,这次的手笔不可谓小。”叶慕风环视了其余诸人一眼,接着说道,“世上只知凌乘云鞭法了得,又有几人知道他是你老马的弟子,不过只得了四成的本领。病老鬼的剑法我是见识过的,当年的病猫是黑市天字号shā sh一u,可比病老鬼让人头疼多了,而王先生一战便让黑市折了二十名好手,好身手!济南城郊竹林一战,三味堂的红袖先生死后,这世上使毒的怕是没一人能入小二先生法眼了吧?” “那老太婆还在世的时候,我也就只把她当个屁。”公孙小二哼了一声。 “车船店脚牙,点评我们几个不足挂齿的雕虫末技,独独缺了花姑,叶大人可是小看了她的手段?”老马咧嘴一笑,看了一眼那一身横肉,臃肿肥胖的花姑,然后阴鸷冷笑道:“还是说花姑是你的老相好,你并未将她看成大敌。” 花姑一怒,肥肉为之一颤,说道:“你这恨不能把窑子当家的老色鬼,老娘不知道找了多少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娘子供你泻火,你不仅不念我恩德,这会儿还在这儿摇唇鼓舌胡说些不着边际的昏话,要是传到大老板耳里,我怎么担当得起!” “花婆婆莫动怒,老马此言的确大错特错,指挥使气宇何等轩昂,与花婆婆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孙小二嘿嘿笑道。 花姑听出了公孙小二言下嘲讽之意,怒不可遏,愤然向离她最远的公孙小二出拳,这一拳之势像是晴天里起了个霹雳,夹带雷霆之势,可惜还未与公孙小二交上手,一记手刀猛然从她后背穿出,穿过她的胸膛。 一向惜字如金的王七脚出手实在不含糊,以手作刀,一招便要了牙婆花姑的性命,啐了一口,鄙弃说道:“可真油腻啊!” 叶慕风叹了口气,说道:“花姑若非中了小二先生的毒,知觉麻痹,对暗处的杀机毫无察觉,以她的身手,王先生未必占得了便宜。” “怎么?这老娘们儿也是你从漠北草原带过来的?”老马轻蔑问道。 叶慕风眉头紧皱,沉吟道:“皇宫里的那位,终究还是查出了我的底细。” “昔年太祖皇帝驱逐了鞑靼,恢复汉家江山,你的老祖宗元顺帝夹着尾巴逃回了漠北,建立了什么狗屁北元政权,苟延残喘了三十年,还不是在大老板潜龙登极之时便被鬼力赤覆灭了?你孛儿只斤氏此番潜回中原,还不是惦念着我大明的江山?安安分分做我大明的属国尚有活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马厉声道。 此语惊人,惊出叶慕风一身冷汗。 叶慕风虽然是孛儿只斤氏,但却并非“黄金家族”成员,乃是蒙汉结合的色目人。他那一支最早可以追溯到元世祖忽必烈第九子镇南王孛儿只斤脱欢,脱欢与汉家女子叶氏私生一子,虽保留孛儿只斤的姓氏,但无爵无禄,那一支在大宗正府的皇族谱牒中已没有记载,故这一支子孙有姓而无名。 即使如此,他仍以身为孛儿只斤氏为荣,即使元顺帝逃回漠北草原他也未跟随,便是为有朝一日可以在中土策应,恢复孛儿只斤氏的政权。 他自幼便学习中原武功,由于蒙古人在中原武林同样不招人待见,闯荡江湖之时用的是祖上母族的姓氏,以叶姓立世,自以为与汉人无异,纵然皇宫那位能查出叶疏狂的身份,也决然查不到孛儿只斤氏的头上。 永乐帝本就是腹有雄才大略的百战之将,“天子守国门”说的正是北元与大明分庭对峙,永乐帝将帝都由金陵迁至北京,也是为了守住大明王朝的国门,倘若有一日教漠北草原南下一骑,度过阴山,君王又未尝不能死社稷? 然而鬼力赤与阿鲁台合谋杀了坤帖木儿汗,篡了他孛儿只斤氏的政权,向大明朝廷示好,仍在中原的叶慕风囿于国恨家仇,便决意要进京搅动一下紫禁风云。 昔年他便以铁幽门叶疏狂的名号纵横江湖,而今大元覆灭,他孛儿只斤氏志不在江湖,化名叶慕风投身锦衣卫,最终受永乐帝赏识,一路升至指挥使。 这些年他以大明江山做棋局,这位大国手搅动武林风云,纵横十九道,先后屠了金陵方家c海宁苏家两条大龙,使得庙堂与江湖紧紧捆绑在一起,最后借方余之手除去东厂督公凌乘云,借伍纪纲之手控制天下第一大帮,甚至还将厂卫势力牢牢攥在手中,从而威胁大内。 无论江湖与庙堂,他均能一言九鼎,呼风唤雨。 屠大龙时,永乐帝兴许还未能察觉出他的狼子野心,等到了官子阶段,他手中已悄然掌握厂卫势力,奉天殿那位就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地稳坐在九五至尊之位。 需知,他的皇位本就是从侄子手中篡来的。 需知,帝王心本就最是玲珑。 “我仍想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能让皇宫那位一路追查至我的十八辈祖宗。”叶慕风凄然笑道。 “你常年摆放在案台上的,是你最喜爱看的《圣武亲征录》,记述的是前朝鞑靼头子铁木真与窝阔台两朝事迹,这在咱大明朝可是。”老马说道。 “快船马三可不是蒙古贵族,从小长在漠北,二十一年,无论乡音如何大改也难免会有瑕疵。”江老大说道。 “你女儿阴差阳错除去的血狮,我曾教过一些内家拳脚功夫,算是不记名弟子。”王七脚说道。 “联合以上三件事,只要大老板有心查,莫说你的十八辈祖宗,便是再来几个私生子,也能查个一清二楚。”公孙小二说道。 叶慕风抚掌笑道:“妙,实在是妙!难怪能篡来这万里江山,伴君如伴虎。” “指挥使如今已是困兽,可还敢一战!”老马杀意大起,厉声问道。 叶慕风破口怒骂道:“以朱棣的手段,显然早前便已查明,今日动手,无非欺我内伤郁积,老夫狂刀傲立,怎会束手就擒?” 原来,方余在襄阳员外府一战以毕生内力重挫叶慕风,之后叶慕风强行压制体内霸道真气去为李树乔疗伤,如此一来,新旧内伤并发,气海翻腾,周身穴窍十闭,武功只剩两成,而“车船店脚牙”纵然放眼江湖也是拔尖的武夫,这一战叶慕风的确没有生机,否则怎会任由“车船店脚牙”五人在这镇抚司放肆! “请!”老马喝了一声,拱手推出,作狮子搏兔姿态。 叶慕风仰天长啸:“我乃大元宗亲孛儿只斤氏,尔等贩夫走卒怎配与我交手!我命天授,既然不能逆天改命,便有天收!呵呵,告诉你们主子一声,是我叶慕风输给了朱棣,非我孛儿只斤氏输给了你朱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一剑归真 出世剑,意即跳出方外,摒弃名利,剑笃于人。 其剑理重在顿悟,一朝参透,万剑证道,讲求剑招随心而动。 古籍《青霜经》曾有对这一剑理的文字记载,这无上境界在剑道上有个术语,唤作“归真”,修出世剑达“归真”境界时,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剑已不存于天地间,我即剑道,剑道即我。日常一言一行,处处渗着剑意,但无一处有剑。剑者去剑,返璞归真。真正达到“归真”境界之时,已出尘绝世。 长白门开派祖师端木先生昔年曾摸到一点“归真”境界的门槛,晚年得证“归真无剑,人无归真”,感慨人生百年尚且不够用来修炼“归真”,“归真”此境只应天上有,凡人年寿难以证道。这也验证了这剑道百年来,非无大才,但确实无人可以达到“归真”境界。 那老道自言修四十年的出世剑,便是为了寻证太上玉虚剑道,这“玉虚”在道教便是洁净超凡之意,玉虚宫则是元始天尊的道场,乃阐教祖庭,道门的“太上玉虚”与《青霜经》上记载的“归真”正是同一境界。 归未央自言已忘却了承影先生所授的华山剑法,三十岁时沉剑天池,看似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然而这并非“归真”境界,只得几分形似。 手中无剑,说的并非弃剑c封剑,也非指以天地万物作剑,而是超然于物外,不假借他物作剑,人即是剑,呼一口浊气也可啸成剑气;心中无剑,说的并非忘却所学剑法,而是不拘于剑理,一招递出,毫无剑迹可循。我即剑道,剑道即我,剑已融入人道,达到合而为一的境界。 入世剑,意即投身江湖,仗剑求道,人笃于剑。 其剑理贵在恒久,非一日之功,应勤于招式的反复琢磨与修炼,随着浸淫剑道的时日渐长,心得体会便能鞭辟入里,出剑的手法也越是老到。 古籍《青霜经》对这一剑理的文字记载尤其赘言,因为这入世剑是众生剑,大多数江湖剑客选择修炼入世剑。较之那寻不见c摸不着的出世剑,入世剑就实在多了。若说出世剑带着些许仙气,那入世剑就多了几分人气。入世剑对悟性要求较少,对根骨要求较多。《青霜经》没有任何对入世剑之无上境界的文字描写,因为入世剑的修炼本就永无止境,若修炼得当,勤加修习,境界可与日俱增。 方余拜入长白门下,却毅然一剑入世,在众生间证道,这在鬼婆婆归未央看来是了不得的。需知长白门在出世剑的修炼上颇有些门道,三代弟子的剑法都可通神,若说世上谁人能率先突破“归真”境界,放眼天下当属长白弟子。而方余却选择了一条众生路,弃捷径而走大道,这一来是因为方余志在江湖,二来也有余伯溪自己的一番思虑。 余伯溪修习“乱剑”却未向方余传授长白出世剑的窍门,反倒是让方余兼学百家,修习入世剑法,乃是因为余伯溪自幼便从出世剑开始学起,人到中年方才醒悟长白门三代未能突破“归真”境界的根本原因,但那时他出世剑根基牢固,无法尽除,此生已无望“归真”。若说方余正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那余伯溪就是那个巧手的工匠师傅。没有入众生世,一味自顾自地遁世修习,终会达到一个瓶颈,最多便如端木一般,摸到一点“归真”的门槛。只有从入世剑开始学起,体会过众生疾苦,由人笃于剑,迈入剑笃于人的境界,方才有望突破。 需知,天下剑理最初无分出世c入世,只有世人才能选择出世c入世。 以人为本,人道如此,剑道亦是如此。 当然,并非天下剑客由入世剑转出世剑都可一脚迈入“归真”境界,其中应视个人天资根骨而定,正如那老道的师尊早年间便断言他此生无望得证太上玉虚剑道,这四十年也不过是老道一厢情愿罢了。这老道已是剑道大才,当世能胜过他的剑客,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但要入“归真”境界非百万挑一的仙才不可。 归未央则是自断剑道,沉剑天池后,境界止步不前,自行封印,若是与百里羲双修证道,借百里羲之力达到无上的剑道境界,也未可知。但是依着她的心性,“归真”非她所求,心中渴望的乃是琴瑟和鸣,百里羲在她心中永远是剑道第一人,此生能为剑道第一人的妻子,足矣。 方余这些日子不敢松懈,反复修习《易筋经》不在话下,《雪霁心经》也未曾搁下。 这《雪霁心经》所载乃余伯溪结合长白出世剑所创的吐纳法门,共四重境界:“雪泥”c“初霁”c“乍晴”c“化雪”,达“化雪”境界时,便可如余伯溪一般,剑气收放自如,凌厉一剑递出,剑气可随时消弭,伤皮不伤筋,力道c气劲的掌握秒到毫巅。 方余重伤初时强行修习“雪泥”心诀,无奈双维c双跷经脉受损,气息不能久留长存,一直无法登上“雪泥”境界。 而今修习《易筋经》后,经脉归位。天下内功无分佛道c无分僧俗,都是同理,方余悟出法门后,以金刚体魄为基础,循序渐进。 初时修炼“雪泥”心诀,因其修习《易筋经》后体魄刚强,所以备受阴柔寒气折磨,鬼婆婆将其置入锅中,九蒸九晒,以外力逼出体内寒气,但终究治标而已。 后来有一日鬼婆婆无意间又骂起那老道,说那老道三天两头来蹭吃蹭喝,好不要脸。方余先是忍俊不禁,突然灵光一现,由那老道继而联想到《周易》,生出用那道家功法协调体内两股气息的念头。于是便尝试取坎填离,引导体内两股真气运行子午周天。阴柔之气自会始,走任脉二十四气穴,入阴脉之海;刚强之气自长强穴始,走督脉二十八气穴,入阳脉之海。而后阴阳逐渐合流汇入膻中气海,乾坤再运行大周天,练气化神,竟能阴阳相辅,刚柔并济,一朝迈入《雪霁心经》的“乍晴”境界。 如此修炼,事半功倍,修习一年可抵常人十年苦功,体内气息圆润饱满,气机运转如意。 江湖上寻常体魄的武夫吐六纳四,在武道上可算登堂入室;吐七纳三者,内力已浑厚无匹,声如洪钟,一掌可破土裂石;而方余此刻已能吐八纳二,达到这一境界的武夫,会心一击可憾天地,纵然全无防范,寻常人奋力重击也未可伤他分毫,反倒会被他护体真气所伤。 勤勉修习内功是理所当然,但剑法的锤炼也需提上日程。 剑意乃虚无缥缈的气息,与剑通灵,剑意便可高涨。剑意如何凝聚与升华,归未央晓之以白话,一点就透,关键还在于剑者把握掌中剑的气息。本是玄理,也亏得归未央舌灿莲花,说得通透,在归未央的讲解下,方余还自行悟出了许多晦涩剑理。 世人皆以为学剑中剑意最难修习,殊不知于入世剑而言,外功才是难关。 方余兼学百家剑法,但所学驳杂,虽能将这江湖百家中精妙的剑招单独拆解出来,自成一手剑法,但难免落入剑招的窠臼,与敌拆招时,处处要先思虑百家剑法中哪一招能够拆解对方的招式,如此出剑便不能随心所欲,不够干脆。 鬼婆婆让苏桐给方余喂招时,只要稍微指点苏桐一二,方余拆招时便乱了阵脚,落入下风。每到此时鬼婆婆便喃喃自语,谁也不知她所言为何。 这一日,老道来访,鬼婆婆正在屋里生火做着饭食,懒得搭理他,老道扬长而去,忽见苏桐与方余在林中拆招,苏桐渐渐不敌,败局已定,便喊了一声:“小丫头,你且退下,容老朽与小友切磋一番。” 说话间,老道一手抄起扫帚作剑,一掠三丈,飘然而至,一剑递出,剑锋生出数十道青芒,似是画了数十个圈,环环相扣,毫无破绽,一剑叠一剑,剑锋所指匪夷所思,走到第十般变化便指向前胸的天池穴,第二十三般变化时指向下盘的环跳穴,走到三十般变化时便一掠而起,跃过方余,反剑疾刺他身后的神道c灵台穴。 只是一剑,共生出了三十六般变化,与道家三十六洞天暗合,三十六道青芒寒意森森,迫人肌肤! 就是这一剑三十六变化,便打掉了方余掌中的shā rén器! 寻常武夫被一剑打掉手中兵器早就失魂落魄,妄自菲薄,但方余却举手加额,作长揖礼,恭敬说道:“道长高明。” 在门口瞅了一眼的鬼婆婆只是叹了一声“孺子可教”,又抡起袖子进屋做饭去了。 那老道见是长揖礼,显然受宠若惊,捋须大笑道:“小友莫要灰心,切勿小看这一剑。老朽平生与人拆招,若是一剑胜不了,就当真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兴许还要败下阵来呢!我这一剑有个名头,唤作‘三生万物’,这一剑三十六般变化是我多年的心得,可说是集我剑术感悟之大成。小友可看清了?” “招数变化已默记在心。”方余说道。 老道满怀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日后剑术一道若有不明的地方,可去梅林尽头找我切磋,老朽还有四十年所悟的出世剑心得,愿与小友分享,希望下一次比剑时,小友已想到破解我这‘三生万物’的招数。” 方余捡起被打落的长剑,反手提剑,作剑客敬礼,抱拳说道:“承蒙道长赐教,晚辈愚钝,日后怕是还有许多地方要叨扰道长,先在这里谢过了!” “你这牛鼻子,也就这一点我老婆子瞧着顺眼,大大方方的,毫不藏私!方小子,这一招‘三生万物’是这牛鼻子老道一绝,你可一定要偷学了去,体会到其中剑招衔接与力道的奥妙。”鬼婆婆当真是神出鬼没,若是默不出声无一人知道她悄然出现在林子里。 “婆婆,你是来喊我们吃饭的吗?苏丫头饿到肚皮可撑船啦。”苏桐撇了撇嘴,拍拍那平坦得无一丝赘肉的小腹,眯着那清澈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鬼婆婆。 鬼婆婆大笑一声,抚摸着苏桐柔顺如瀑的三千青丝,怜爱道:“你这鬼机灵,学我老婆子说话倒是惟妙惟肖。婆婆怎么舍得让你饿肚子呢?走吧!婆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蟹粉豆腐,保管你余味果腹,三日不绝!” “婆婆,你又有绝句啦!”苏桐挽着鬼婆婆的臂弯,依偎在她的肩上。 “那老朽可就托苏丫头的福喽!”老道捋着花白胡子笑道。 “就属你最不要脸!”鬼婆婆恶狠狠地瞪了那老道一眼,啐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铁刀禁地 “钟阜龙蟠,石头虎踞。” 蹲踞扬子江岸的老虎便是指金陵清凉山。 清凉山,古名石首山。三国鼎立之时,吴大帝孙权在此建立江防要塞,是江东阻击北寇的天然屏障。自唐以来,长江西徙,清凉山不复当年雄风。 北宋熙宁元年,刀法名家太叔昆吾游历江湖,曾至清凉山,见江岸悬崖峭壁,长江水拍云崖暖,便决意建居于此,开山立柜,创立铁幽门。 后来太叔昆吾尊少林主持了残大师的侠魁令,深入西域,围剿无常鬼蜮门那“无人不杀,阎王也杀”的宗主冷嘲天,更有江湖武夫评点天下刀法唯铁幽门为瞻,位居天下四神兵之一。 自此,铁幽门名声鹊起,可与七大派比肩,大量江湖武夫涌入清凉山学刀,清凉山又热闹了起来。 至林鸣鸿这一辈,铁幽门下出了个叶疏狂,气势甚至压过华山剑宗一头,“铁幽门的刀”位列神兵之首,天下武夫弃剑学刀成了热潮。 当时武林热议,门主林鸣鸿本是有意传掌门信物——“铁刀”于师弟叶疏狂,谁曾想是林鸣鸿的关门弟子“金环刀”刘三柏接管了门户,执“铁刀”领袖群伦。然而这些年在刘三柏的执掌下,铁幽门人才凋敝,“丐帮的棍”在范氏叔侄手中后来居上。 这一夜,忽如春风袭来,惹得千树万树梨花开。 因今日乃是冬至,金陵城那一片天少有地降下了鹅毛大雪,清凉山上银装素裹,山舞银蛇,扬子江顿失滔滔。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此谓冬至。 “真他娘的冷啊!”看守铁刀禁地的弟子裹着厚实的棉衣,双手交叉抱胸,猛吸了一口凉气,又摇摇头啐了一口。 “可不是?要不是看老张头岁数大了,又许了我一点好处,我才不替他站这破岗呢!那跛脚的老家伙,滚烫的小酒喝着,有那丰乳翘臀的玉娇院娘们伺候着,快活啊!老子就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喝了几壶这刺骨的风!哎!也不是什么甜头,我怎么就昏了头脑了呢?”另一个弟子胜在年轻,穿着就略显单薄了。要知道铁幽门在清凉山上扎根,没有什么挣钱的产业,生活自然拮据了点。过冬时年岁大的弟子会分配厚实的棉衣,等老弟子都有棉衣到手就所剩无几了,那些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领不到厚实的棉衣,便只能挺立着热血胸膛去迎那凛冽的寒风。 “听说你小子前些天在那崖上练刀,掌门他老人家脱口就是一个‘好’字,乖乖!爷爷我入帮十二年,只是有幸见过他老人家几面,更别说从他金口里听见一个‘好’字。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苟富贵,勿相忘’,你小子以后混出头来了,或许能入这禁地里面观摩石壁上那太叔老祖留下的精妙刀法,挣个长老当当,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我的好处啊!” “去你妈的李二愣子,就属你这张嘴最能颠来倒去!我金丝猴是那忘恩负义的主儿吗?怎么着也会记得冬至这一天一起站过岗的情分!”金丝猴扯着嗓子破口骂道。 李二愣子咧嘴一笑,又喝了一壶西北风,呵出一口热气,眯着眼睛说道:“你念着哥哥的好就行。也不知道那老张头完事了没有?这会儿功夫,老张头早应该蔫儿了吧哈哈哈!” 金丝猴冷笑了一声,接着话说道:“你就说老张头那根绣花针,临老入花丛,顶个姥姥用!那玉娇院的含春姑娘是个什么把式?那可是七十二式样样娴熟的磨人小妖精!今晚还指不定是谁伺候谁呢!含春姑娘还不得把他老张头榨干喽?明儿个老家伙铁定是要扶墙而出了!你看那老张头包了个小娘子暖被窝给我嘚瑟的哟!依我看来,这笔账真要算起来,他可算是蚀了棺材本了。” 李二愣子突然喝了一声,吼道:“谁?是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撞到这禁地来?” 雪虐风饕,放眼望去,周遭只有李二愣子和金丝猴两个活物,大冬至的,哪里有其他弟子上这铁刀禁地来? 金丝猴拍了拍李二愣子的肩膀,笑道:“李二愣子,你这是想含春姑娘想疯了吧?这么冷的天儿,谁愿意出来受这份罪?再说咱们身后就是铁刀禁地,门主他老人家还在里面闭关,谁敢造次?别意淫了,天亮后含春姑娘还趴在老张头的屋里,想必昨儿晚上含春姑娘是意犹未尽,你老哥兴许还能捡个漏,嘿嘿!” 李二愣子搓了搓手,往掌心呵一口热气,说道:“含春姑娘那活儿可真是玉娇院一绝啊!值得爷爷我花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不心疼!” 正如金丝猴所说,这二人身后便是铁刀禁地。 这铁刀禁地只是崖上的一个洞穴,里面除了供奉着掌门信物——“铁刀”,还留有祖师爷太叔昆吾刻在石壁上的精妙刀法。 平时除了在洞穴外轮流站岗的两名弟子,里边还住着四位铁刀奴,都是铁幽门长老级的人物。 铁幽门新任掌门接过“铁刀”,便要指定四名优秀弟子入禁地学习石壁上的刀法,代价便是要候在里边做铁刀奴,非掌门令不可随意离开铁刀禁地。 这刘三柏在铁刀禁地闭关练刀也有半载了,铁幽门刀法造诣最高的五位名家都在这禁地里,哪个不要命的狂徒敢闯这有进无出的禁地? 这洞穴里边别有洞天,四位铁刀奴今夜未敢休眠,一刻都不敢松懈地守在前边儿,明日便是门主刘三柏出关之日,今夜可是练功的要紧关头。 刘三柏在后边儿石床上盘腿闭目,似是在冥思着玄妙的功法,明日出关,境界又可再上一层了吧? 忽地,刘三柏睁开双眼,怒目而视,吼了一声:“铁刀奴!” 旭日东升,泛起了鱼肚白,有一弟子上了崖来,是给门主刘三柏送早饭的,李二愣子二话不说便给拦了下来。 只见李二愣子快步走到洞口,轻轻喊了一声:“四位师叔,弟子给门主送早饭来了,烦请递个手!” 这是铁幽门的规矩,凡是铁幽门弟子,均不得随意出入这铁刀禁地,违者要受“五刀三刑”,轻则废去招子,重则卸去四肢丢入那扬子江喂鱼。 李二愣子见今日没有一位铁刀奴出洞领这早饭,摸了摸脑袋呢喃了一句“邪乎”,又再喊了一句:“四位师叔,弟子给门主送早饭来了,烦请递个手!” 洞穴里依然只是传来回音,不见有铁刀奴出这洞口来。 “嘿!奇了怪了!今日是门主出关的日子,这四位师叔是昨晚守夜太困,打盹了吗?”李二愣子端着饭盒,又不敢迈入禁地,一时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金丝猴见李二愣子迟迟没下来,便走到洞探头望了一眼洞内,被李二愣子敲打了一下脑袋,李二愣子骂道:“你小子不要命了?我看你比我李二愣子还要二愣子。” 金丝猴嘻嘻笑道:“四位师叔兴许是还没睡醒,我们再走进去一点,喊一喊他们。无妨,就在距洞口百步处,不算是入这禁地。” 李二愣子楞了一下,摇头说道:“那可不行!你忘了那个su zh一u来的愣头青了?去年便是不小心踏入了这禁地,被里边的师叔拦腰斩断,得!嗝屁了!‘五刀三刑’还没那么遭罪呢!” “老哥你这胆气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你不想早点趴在含春姑娘身上好好耕耘一番?今日是门主出关的大日子,不会大开杀戒的。我们哥俩昨儿晚上吹了一夜的西北风,送完早饭就回自己屋了,我可是困到眼皮都睁不开了。再说了,耽误了这顿早饭,指不定门主饿着肚子,那玄妙的功法便修不成,到时候门主怪罪下来,给咱们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咱们不一样要受‘五刀三刑’?”金丝猴伶牙俐齿,说得李二愣子心痒痒。 “也对,含春姑娘可想死我了,为了那滑不溜湫的身子,老子便豁出去一回!事先说好了啊,咱只是进去百步,摇醒师叔,把早饭递进去,里面石壁上的东西可看不得,我这对招子还留着看那粉嫩的小美人儿呢!” “不看不看!看把你二愣子给吓的!”金丝猴摆了摆手。 二人走进洞穴百步,仍不见有铁刀奴在那守候,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猴子,要不咱出去再等等?再里边儿就是门主他老人家修炼打坐的地儿了。再进去一点可就真是百死莫赎了,便是给我十个含春姑娘,老子也无福消受美人恩啊!”李二愣子想到那被拦腰斩断的su zh一u少年郎,不禁抖了抖腿。 “李二愣子,你不觉着今儿个事事透着邪乎劲儿吗?平日里,我们只需要在洞轻轻唤一声,耳聪目明的四位师叔便会来到洞口取这饭盒,今日我们走到这儿了,还不见任何一位师叔,难不成咱铁幽门五大高手都在里边儿睡大觉?”金丝猴拿手肘碰了一下吓得直哆嗦的李二愣子,有板有眼地说道。 “走走走!我二愣子还不至于蠢到贪图美色而丢掉小命!含春姑娘好不容易上趟清凉山来,摊上老张头这么个主儿,也没能吃个饱饭,只能委屈她了。我就在洞口再守他几个时辰,等四位师叔睡饱了我再下崖去。”说话间,李二愣子就推搡着金丝猴往洞口走去。 “不对!不对不对!里边肯定有古怪!你二愣子一辈子都胆小怕事,所以都四十好几了还混不出什么名堂!我金丝猴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今天就是挨着门主一刀也要进去看个究竟。人家可是高高手,几日几夜不眠不休还可以对付好几个骚婆娘,你以为是你没本事的李二愣子啊?”金丝猴反推了一把李二愣子,拖拽着瑟瑟发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的李二愣子进了洞穴深处。 入了洞穴深处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连李二愣子也睁开了双眼,不用金丝猴拖拽,自行走入了洞穴。李二愣子胆子是小,可鼻子好使,更何况他不傻!这里边儿肯定是出事儿了! 果不其然,洞穴深处,刘三柏打坐修炼的石床上,横躺着五位铁幽门刀法造诣最高的人! 他奶奶的!这出动静可真不小,四位铁刀奴加上铁幽门当今门主刘三柏,门里武艺最高的五人悄然死在了这洞穴里! 铁幽门最负盛名的五位刀法名家,没能倒在泰山麓,却死在了自家禁地! 李二愣子和金丝猴昨晚还守在崖尖儿上打了一晚的黄腔,那崖尖儿不过离洞口十步距离! 这会儿就连一向胆大包天的金丝猴也吓得尿湿了裤子,这可是在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小命啊! 只见石床上边的石壁上,被人蘸着这五位高手的鲜血写下了几个猩红大字:shā rén者,大元孛儿只斤氏是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紫霄飞升 黄老玄门一直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说法,认为此中有谪仙主治,道士到此清修可以得道飞升。 唐乾宁年间,太和山列为“第九福地”。 刘道明撰《武当福地总真集》,认为玄武大帝在太和山飞升后,原名“太和”不足以衬tu一 fu地,非玄武不足以当之,因此得名武当山。元大德八年,成宗封“武当福地”。 明永乐十年,永乐帝命隆平侯张信c驸马督尉沐昕c工部右侍郎郭琎c礼部尚书金纯等,耗资百万,役二十余万军民入驻武当山,修葺宫殿,敕令“北建故宫,南修武当”,武当山在大明皇室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今永乐二十一年,历时十二年,奉旨敕建的武当山大小宫观三十三座落成。 “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 若只因是五岳之冠,皇室家庙,武当还未能称为“道教第一名山”,需知江湖上还有一个武当派,便是扎根在这武当山上。 武当派前身为太和两仪门,后三丰真人开山而立武当派,曾预言“武当异日必大兴”,而后历代掌教大真人均以一手玄妙的两仪剑法饮誉江湖,尊为武道泰斗。 江湖武夫评点天下门派,于七大派中又首推少林c武当两派,称之为“北崇少林,南尊武当”。 当代武当派更是难得出了两位惊才绝艳的大才。 开阳道长性情温和,以太极玄功见长,而开泰道长痴迷剑道,两仪剑法已臻化境。 开泰道长早年已还了俗,便是如今的渔隐老人,开阳道长理所应当继位为掌教大真人。 江湖中有好事者也曾私下戏言开阳c开泰两位道长为一时瑜亮。 此时的武当山虽然白雪皑皑,但氤氲紫气依然缭绕仙山,风光旖旎。 开阳真人简直可说是历代掌教中性情最为平易近人的一位,不喜在玄天玉虚宫主事。首徒莫一被加以“莫须有”罪名死于锦衣卫之手,近年来开阳真人将门派琐碎事务交给二弟子莫庄打理,似是要将掌教真人之位传于莫庄。 此刻开阳真人便悠然盘坐于那紫霄岩的龙首石上,石梁悬空伸出一丈,上雕盘龙,传说这便是玄武大帝的御骑,龙头顶端的那座香炉便是“天下第一香”——龙头香。 需知龙头香下是悬崖峭壁,信士香客每每朝拜武当,烧那龙头香都要走上这阴阳生死的边界,稍有不慎跌入深渊便是粉身碎骨。 而此刻开阳真人气定神闲,唯有在这方寸之地,方能平心静气地体会太极玄功的无穷奥妙。 这紫霄岩右侧有一座孤峰,直刺霄汉,便是飞升崖,崖上突出的巨石唤作试心石,传言玄武大帝在武当修习四十二年,便是在此处飞升得道。 开阳真人高扬卧蚕眉,望着那飞升崖上的试心石,捋着长髯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慈爱,而体内的太极玄功平和运转,连绵无穷,将达吐九纳一的天人境界。 近年来开阳真人服气辟谷,饥时饮一两盏胡麻汤,渐减食物,这几日来服气功深,吐纳术即将登上九一境界。 这位慈爱的掌教大真人叹了口气,呢喃道:“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啊!师兄你一走数十年,也不上武当山与师弟叙旧,还在怪掌教师尊当年将你放逐千里吗?想必这些年你剑术精进,两仪剑法在你手中又生出了诸多变化吧?” “青玄。”开阳真人轻轻唤了一声,身后的小道童便毕恭毕敬地走了上来,侧耳聆听着掌教真人的教诲。这青玄是莫一生前所收最年幼的徒弟,身为首徒一脉的弟子,青玄武艺不高,但对道法颇有些悟性与心得,故常年侍奉在开阳真人身侧。 “将你莫庄师叔唤来。”开阳真人淡淡说道。 “谨遵掌教真人法旨。”尽管开阳真人背对着青玄,但这小道童仍是恭敬行礼退下。 过不多久,只见一位面如冠玉,天庭饱满的道长上了这紫霄岩。虽不如莫一道长那般魁梧挺拔,但自有代教威严,此人便是如今掌管玄天玉虚宫大小事务的莫庄,只见他恭敬说了一声:“掌教师尊。” “你先说说近日来,江湖可有异动?”开阳真人问道。 “回禀掌教师尊,前些天,哦,是冬至那日,铁幽门门主刘三柏与四位铁刀奴被门下弟子发现惨死在铁刀禁地中。这一事使得铁幽门元气大损,惊动了整座江湖。”莫庄答道。 “如此毒辣的手段,可知道是何人所为?”开阳真人再问道。 “凶徒在铁刀禁地的石壁上留下几个猩红血字,自言shā rén者乃是大元孛儿只斤氏。蒙古细作此番潜入中原,肆无忌惮地在金陵清凉山行凶,皇帝陛下龙颜大怒,命锦衣卫新任指挥使雪狼大人一旬之内彻查此事,严惩凶手。同时下旨晓谕七大派,须得倾力辅助雪狼大人,广派门人将这漠北的细作给揪出来。校尉大人今日来传的旨,圣旨还放置在玉虚宫,掌教师尊你看我派要让多少青字辈弟子下山历练,方不失我武当本色。”莫庄娓娓道来,说到“孛儿只斤氏”时,不知那面朝深渊的开阳真人悄然皱起了卧蚕眉。 “你开元师叔的纯阳宫一脉历练最少,就让他们下山吧,就选三十位得力的青字辈弟子。莫云为人心细如发,此番下山若由他带领,想来此番历练应该无碍。你看如何?”开阳真人问道。 “掌教师尊说的是,莫云师弟那边,弟子自会去传达师尊法旨。”莫庄说道。 开阳真人再次皱起了卧蚕眉,静默良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开元师叔近来可曾练出什么延年益寿的内丹?” “开元师叔在丹房闭门炼丹已经几日,弟子不知详情如何,待会儿去纯阳宫拜访开元师叔,询问一番,再来回禀掌教真人。”莫庄答道。 “你是何人,为何潜入我武当?”开阳真人此言惊出“莫庄”一身冷汗,但眼前这位武当掌教大真人由始至终都将后背暴露在他的视线内,倾力一拳未必不能将他打落深渊。 “我自忖易容之术当世无双,仍是没有瞒过真人。”那假扮的“莫庄”尽管被揭穿面目,但并未恼怒,依然毕恭毕敬。 “你踱步而来,脚步轻盈,气息匀称,吐八纳二,我那莫庄徒儿内力远没尊驾高明。况且莫云素来与莫一交好,是一样的暴躁脾气,老道说他心细如发,尊驾随声应和,这是二疑。再者开元师弟炼丹时最是喜爱叫来众弟子围观,然后指点小辈弟子一番,从未有过闭门炼丹之举。尊驾可还有疑虑?”开阳真人一字一句解释道。 “原来是我自作聪明,不断露出马脚,易容术最难是神似,这一点我便不及父亲了。”那“莫庄”银铃般笑了几声,在颔边轻轻揭开一张精致的rén piiàn ju,原来是位妙龄女子。 “原来是李居士。襄阳府一战,方知李居士真实身份,倒是老道眼拙了。早前听闻叶居士仙逝,老道真心惜才,委实难过。” 原来那假扮莫庄之人便是李树乔,襄阳府一战过后,叶慕风正是为了替她疗伤,一身武功十去,“车船店脚牙”到镇抚司之际,李树乔早在无常鬼蜮门的“勾魂使者”羊大嫂的护佑下安然转移疗伤。 “真人有心,小女代先父谢过。先父一世英雄,临死不忍受辱,自断经脉,不失宗师本色,真人也无需太过伤怀。”李树乔举手加额,作长揖礼。 “李居士此番造访武当,断不会与老道谈经论道吧?”素来温和的开阳真人忽然间威严起来,要知眼前这女子可是江湖上最为难缠之人,手段当不会比其父叶慕风温柔多少。 “此番小女不请自来,原是想偷师武当那慢剑的手法。不曾想莫庄道长着实难以对付,只好上这紫霄岩来叨扰真人了。”李树乔淡淡说道。 “想必清凉山铁刀禁地的案子也是你犯下的吧?”开阳真人厉声问道。 “昔年鸣鸿师伯便有意传位于先父,是刘三柏使了肮脏手段从先父手里夺过‘铁刀’信物。先父本志不在此,不与他计较,扬长而去,但小女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入那铁刀禁地一是为了报当年夺权之仇,二是想学那石壁上太叔老祖的精妙刀法。不想刘三柏与那四位铁刀奴如此不济,铁幽门人才凋敝,当年若是先父执掌门户,绝不会是现在这番光景。”李树乔恨恨说道。 “你果真是孛儿只斤氏?还是你混淆视听的幌子?”开阳真人第三次皱起卧蚕眉,事关国仇,已不是这座江湖可以平息的。 “先父乃镇南王孛儿只斤脱欢一脉,确切来说,我们这一脉已无爵无禄,但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孛儿只斤氏。”李树乔对这位名动江湖的武当掌教大真人并无丝毫隐瞒,显然对开阳真人的尊敬之情并非虚与委蛇。 “若我一死,可否换回小徒莫庄性命,换来武当十年太平?”冷风吹拂开阳真人那如戟苍髯,尽管已是古稀之年,尽管安于平和,可他依然有满腔热血。 “莫庄道长是真人爱徒,小女怎敢加害,只是好生安置。至于许武当十年太平,小女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真人当知,这座江湖腥风已起,断然不会骤然停下。武当身在江湖,不能幸免。小女只能承诺,他日江湖再见,若遇武当道长,当礼敬之。”李树乔沉吟道。 “如此,我也放心了。” 武当派无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具有超然的地位,李树乔再入江湖,若想震慑朝野,武当是绕不开的,只不过是比少林先一步遭罪罢了。 尽管李树乔对这位武当掌教大真人确实是诚意敬重,但古之成大事者,有所必为。 “小女曾在济南府见过渔隐老人一面,老人风采依旧,身体康健,真人可有什么话要小女带给渔隐老人?纵是走遍天涯,小女也会寻访到渔隐老人,把话带到。”李树乔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大真人割舍不下的,除了武当,便是那位游离在外的师兄渔隐老人。 开阳真人怔怔出神,沉思良久,终于长呼了一口浊气,说道:“再无其他了。” 李树乔屈膝拱手,缓缓稽首跪拜至地,良久后方才起身,未发一言,黯然离去。 开阳真人自始至终都盘坐在龙首石上,眺望着飞升崖,多年前玄武大帝得道飞升仿佛历历在目。 永乐二十一年冬,武当新任掌教莫庄真人晓谕江湖,开阳真人仙逝于紫霄岩。 有道童称,掌教师祖近年服气辟谷,那日亲眼见掌教师祖望试心石而得道,随玄武大帝紫霄飞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小人报仇,十年太晚 满林的梅花凌寒独放,归来谷迎来了一年中最是芬芳的冬春之际。 漫天冰雪寒彻骨,却犹有暗香盈袖,不与那桃李混芳尘,寒梅虽俏,却不争春,所谓“花中气节最高坚”,大抵便是这个理儿。 夜窗如昼,苏桐踏出了房门,走在那雪地间,恍惚当日入这归来谷,原只是寻“鬼医”杜仲先生为方余疗伤。 如今春花秋月又三载,眼见方余不仅痊愈,武艺更是远胜往昔,由心欢喜。 这些日子来,在老道的锤炼下,方余每日都去梅林口挨他一剑,起初老道一剑挥出,千变万化,仍能打掉方余掌中剑。 可随着方余对老道气机运行以及出剑力道手法的观察,逐渐掌握老道“一剑横行”的法门,已能拼尽全力扛住一剑,尽管右掌虎口处渗出点点血珠。 这老道转出世剑修习四十年,并非如他所说一文不值,只因一日未达太上玉虚剑道境界,在这老道看来都是徒劳。 老道那一剑本是他师尊所传剑法中幻化脱胎而出,四十年来钻研这一剑,又生出了万般变化。 今日所出一剑三十六般变化,不同于往日的三十六般变化,剑招层出不穷,日新月异,正是“三生万物”此剑的奥义,而突破剑招的桎梏,方是正儿八经的出世剑。 数月之前,方余便在房门内闭关修习,除非一日三餐,不再踏出房门半步。 当然,方余痊愈之后便让出了大床,由鬼婆婆与苏桐同睡,自己令择那张苏桐亲手搭造的小床。 毕竟一室狭小,孤男寡女,着实尴尬。 “三生万物”的万般变化几乎囊括天下怪异剑招的走势,方余经过那老道三年来每日风雨不改的“吃一剑,长一智”之敲打,此刻急需冥思归纳,从中总结出实战得来的剑理,才能更上一层楼。 苏桐只恨剑术低微,早已过了需要她挺剑喂招之时机。 其实哪是她弱,这小姑娘毕竟是才过碧玉,将入桃李的年华,那身修为已足以令天下武夫眼羡,只是她一心都在方余身上,希望心上人早日一朝参透,万剑证道,那她才真心欢喜。 可这数月来,难得在饭桌上见他一面,方余却只有寥寥几句,满面忧愁。苏桐便知他练功遇到了瓶颈,也不多言,只是多往他饭碗中夹些他爱吃的菜肴,二人两小无猜,心照不宣,尽在不言中。 可最近几日,甚至开饭时也不见他踏出房门半步,苏桐也不敢敲门打扰,怕惊动了正在紧要关头的方余,一着岔气便走火入魔。 饭菜放置门口,凉了又温,殊不知方余一日一食,苏桐每日清晨后才能见到门前的清盘,怕是直至深夜苏桐入睡后,方余才踏出房门吃那冷菜,又怎会不让苏桐心疼?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苏桐叹了一声,沉吟道。 “我却说是,小人报仇,十年太晚。”范冲在雪地里缓缓而来,冷冷说道,“我粗人一个,却也听过伍子胥掘王墓,鞭三百的故事。” “你来啦!这三年来你不苟言笑,我与方余都好担心你。”苏桐望着那被仇恨吞噬,似是戾气重塑肉身的年轻道士,满怀歉意与关怀。 三年前,他还不是这幅模样,也不是乾道黄冠,而是那万千乞儿拥立的魁首,是那天下第一帮最有作为,亦最年少的帮主,叔父蒙冤,红颜逝去,这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从此疯魔。 而这三年来不吐一字的少年突然邀约苏桐深夜来这林中,苏桐甚至没有多想便欣然赴约,也未曾告知方余与鬼婆婆,要知这三年来范冲唯一说过一席话的那晚,便是向苏桐和盘托出襄阳员外府的情景。 苏桐生怕叫来方余与鬼婆婆,便吓走了这位慎言的少年,苏桐显然已是这世上唯一能知晓范冲心事的人。 今夜邀我林中一叙,莫非与高姐姐有关?苏桐心下默言,却不敢在范冲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你可还记得叶慕风?”范冲厉声发问。 “仇深似海,刻骨铭心。”苏桐切齿说道,便是这个贼子让海宁苏家死剩她一人,阖家赴黄泉,又怎么会忘? “他死了。”范冲啐了一口,却是一副便宜了贼子的神情。 “他死了?他怎么能死了?”苏桐泪珠滴落眼眸,划过脸颊,在雪虐风饕中寒意更重,用尽力气吼道。 “他的确死了,这个枭雄自负一身武艺卖于帝王家,到头来还是死在了皇帝陛下的手上。”夜色深重也可看到范冲双泪溢出。 苏桐跪倒在雪地,失声痛哭,这桩压在她稚嫩肩膀上如三山五岳般沉重的血海深仇,一朝得报,却并非喜极而泣。 他怎么能就这么轻轻松松,说死就死?那苏桐在渤海之滨苦练shā rén剑又有何意义?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亲手洞穿贼子的咽喉,看那一朵血花绽放在三尺剑锋上? 范冲扶起长跪不起的苏桐,轻斥道:“哭有何用?你可愿与我同去掘墓,鞭尸三万?教他灰飞烟灭,踏碎三魂六魄,永生永世不能轮回!” “我愿意!”苏桐眼中又出现了昔日在海宁苏家血战突围的杀意。 “胡闹!”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只见范冲在雪地里翻了一个跟头,踉踉跄跄,甩了甩晕眩的脑袋,嘴角渗出了血丝。 鬼婆婆背负双手,悄然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显然是这位昔年“一剑动京华”的归女侠赏了范冲一个大耳刮子。 “你要死就别拉着我苏丫头,她是我老婆子的心肝,掉了一根头发我都心疼。苏丫头没什么心眼儿,你别诓她跟你一起去送死。我顶瞧不上你这种一蹶不振,要生要死的人。你若还是个爷们儿,就独自一人去那紫禁城,一步一步踩在有心人设下的圈套里。拉上我苏丫头作伴算什么本事?要不让老婆子看看你那裤裆里有没有第三条腿?”鬼婆婆怒气冲天,隐隐有再出一掌的冲动,需知方才那一掌,见范冲是方余的兄弟,只是使了一分力,哪能尽意? 范冲受鬼婆婆一掌,回过神来,方才知道自己接连向苏桐发问施压,确实过分,便跪在那雪地里,戾气消弭,头也不敢抬起。 “婆婆。”苏桐望着鬼婆婆,泪眼婆娑,这不是要在婆婆心肝上扎上千万把刀吗? “丫头起来,膝盖可别冻伤了。”鬼婆婆扶起苏桐,柔声说道。 “婆婆,我想与范冲同去。你不是说天大的事都由着苏丫头吗?丫头只求婆婆迁就一事,此事乃我海宁苏家百口的血海深仇,那贼子生时没能死在丫头掌中剑下,死后就绝不会让他躺在棺椁中如此舒坦。”苏桐轻声哭诉道。 “丫头,不是婆婆不顺你意,要你放下这桩比天还大的血仇。你也知方小子闭关深居数月,现正在突破前人不敢为之瓶颈,一朝不慎便会被真气反噬,这你也不管了吗?反正那厮已是一具腐尸,为何不等方小子出了关再从长计议?”鬼婆婆紧紧拥着这海宁苏家仅剩的一女,暗运内力化去了苏桐身上的寒气。 老人泪流便伤身,可是止不住啊!自小野嫁入海宁苏家,十数年来未曾谋面,不想竟是死别!眼前这位是她仅剩的血脉,便如同老人的孙女。当日未能救下小野,今天说什么也要拦着苏丫头,便是这丫头从此记恨老婆子又有何妨? “婆婆,兄长有你照看着,丫头放心。”苏桐轻拍已沉睡在她肩头上的鬼婆婆,接着说道,“诚如婆婆所说,这极有可能是有心人设下的一个圈套,兄长出关也势必会与我同去。他还有大事未了,万一是个圈套,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那里,不如让苏丫头先替兄长探探虚实。我留在此地也是清闲,如此一来倒能帮上他忙了。”原来,苏桐悄然在鬼婆婆耳后的安眠穴扎上一根牛毛针,纵然鬼婆婆功力深厚,又怎会对最疼爱的苏丫头设防? 范冲站起了身,柔声问道:“苏桐,你可想好了?这一去或许真如婆婆所说,有去无回。” 苏桐咬牙切齿,恨恨说道:“小人报仇,十年太晚。我也不是什么大丈夫,我已经等了五年了,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苏桐背起鬼婆婆,一步一步踏在雪地里,像是要把这天地乾坤间的忧愁也一脚踩碎。 “我来吧。”范冲看那在寒风中颤抖的瘦弱身子,忍不住说道。 “不用,是我不孝,是我疯了才对婆婆出手。”少女晶莹的泪水中,你能看到几分倔强? “以你的身法,几个纵落便可到门前,又何必” “婆婆,丫头去去就回来。你也知道丫头嘴馋,最爱吃婆婆烧的su zh一u菜了,怎么舍得不回来?丫头回来后便常伴在婆婆左右,反正兄长”苏桐腾出一只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接着说道,“丫头不嫁啦,丫头要为娘亲完成未尽的孝道。” 夜间更深露重,寒气又重了几分。 离鬼婆婆的小房不到两百步,苏桐本就瘦弱,狂风中将倾,这两百步走来像是怎么也走不完,范冲悄然脱去长袍,覆在鬼婆婆身上。 “婆婆,你会怪罪丫头对你大胆出手吗?若丫头再回来,你一气之下不再与丫头说话,这可如何是好?”苏桐走了几步,突然破涕为笑,嘻嘻说道,“那婆婆就炒几碟精致小菜,罚丫头只准吃白米饭,馋死苏丫头。这对苏丫头来说,可是很重很重的惩罚了,这样婆婆可就不能再生丫头的气啦!” 颇为艰辛地走完两百步,苏桐轻轻将鬼婆婆放置在那张大床上,为她盖上一张厚实的棉被,抚摸着此刻虽然刻满风霜但昔年也曾倾城的脸颊,吞下了最后一口苦水。 还有几个时辰,柔软的阳光才能透过窗户投射进来。 苏桐见方余门前的碗筷依然未动,想是方余入定后还未回神,便拿去翻炒一番,放置在蒸笼中保温。 离去前,苏桐屈膝跪倒在门前,左手覆于右上之上,拱手在地,行稽首礼,良久后方才起身,轻轻掩上了大门。 小女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小女子报仇,十年太晚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又见博爱之剑 “祖师婆婆。” 鬼婆婆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闭关数月的方余,只见她摇了摇晕眩的脑袋,漫不经心地问道:“方小子,你出关了?现在已是‘归真’境界了?” “还差一线,还有一些晦涩的剑理始终参不透。”方余幽幽说道。 “那这大白天的,你守在我床前作甚?还不去闭关修习?”鬼婆婆揉了揉眼睛,没好气地说道。 “现已是晌午了,日上三竿。我出了定,便觉得肚子有些饿,出来找些食物,不曾想婆婆还未烧菜,我见婆婆房门开着,望见婆婆还在榻上安睡,便来喊婆婆一声,搅了婆婆清梦。”方余接着沉吟道,“对了,小桐去哪儿了?” 鬼婆婆一听“小桐”二字,猛一拍脑门,便急着要下床,说道:“糟了!这丫头扎了我的安眠穴,让我昏睡至今。” 方余一脸困惑,不明前因后果,但见鬼婆婆如此情景,深知兹事体大,便搀扶着站立不稳的鬼婆婆,问道:“小桐为何要扎婆婆睡穴?她去哪了?” 鬼婆婆挣脱了方余的搀扶,甩了甩他的手臂,急道:“我已来不及解释了,她兴许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我与你一起去追,以你我的脚力,应该还能截住她。” 绝不能让苏丫头步入小野的后尘! 梅林尽头,有一人一剑,拦住了这老少二人的去路。 老道捧着怀里的那口太极剑,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身装扮,头上系的只是道门九巾中最为常见的太极巾,难得是那宽大c崭新的太极道袍,黑白相间。 这太极道袍在当今道门中只有两位真人才敢如此穿着。一位是武当掌教大真人,可开阳真人生平最是平易近人,便是与青字辈弟子交谈也是温和的性子,不爱标新立异,新任掌教莫庄真人尚未立威,更不敢傲视道统;还有一位是姑苏玄妙观的子虚真人,昔年一手“四象剑”纵横江湖,与武当的开阳真人并称于世上道统两位真人,与“乱剑”余伯溪交情不浅,地位超然。 而今这个老道在天下道统中显然未敢自称为真人,甚至没有立足的道观,只是一个游方道士,本连私收徒弟的权利都没有。如今身穿太极道袍,精神抖擞,不容小觑。 方余本就从未小觑这位一剑囊尽天下剑招走势的老道。 “嫂夫人这是要出这梅林?”老道困惑问道。 “牛鼻子老道,你可别拦着我。老婆子数十年没有踏足江湖,今日破戒只是为了救我那苏丫头一命,赶在去鬼门关之前把她拦下来,日后到了阴曹地府对小野也算有个交代,不至于埋怨我没有照顾好她仅剩的血脉。老婆子纵然是死在外头,也无怨无悔。你最好别拦着我,虽然这座江湖卧虎藏龙,已不是我归未央一剑登顶的江湖,但老婆子撂倒你的本事还是有的。到时候可别怪我不顾数十年的情分。老婆子疯起来,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还会在乎你的性命?”鬼婆婆叫嚷道。 “小友,你可到了‘归真’境界?”老道转而望向方余问道。 “还差一线,但小桐命在顷刻,救人要紧,便提前出关了。”方余答道。 “你可知如此一来,可能会前功尽弃。出世剑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时境界一日退千里,便会跌回谷底。即使你还想再花三年时间练剑,老朽可活不到那个岁数了。自信在如今这座江湖中,还没有一人能在剑术上胜过老朽。”老道捋了捋花白胡子,郑重说道。 “为了小桐,莫说这一身修为,便是舍弃我这条性命又有何妨?”方余振振有词,落地有声。 “好个方小子!不枉我苏丫头对你痴心一片,终究没有错付。”鬼婆婆脱口赞道。 “你自闭关后便再也没来受我一剑,来来来,让老朽见识见识你这次闭关修为到了哪一层境界。若还是接不住我一剑,便趁早回去闭关。你是个好苗子,老朽眼中从来都是只有剑道,没有人情,绝不会让你的天分被扼杀在你自己的手里。你今日若能胜过我手中的太极剑,以后江湖万里,天高海阔,随你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老道缓缓拔出了太极剑。 太极巾,太极道袍,太极剑。 人也太极。 天地万物皆太极。 老道拔剑那一刻,似乎天地未开,混沌未分阴阳。 由无极入太极。 大战在即,鬼婆婆施展腾挪身法,掠出一百丈,还需以金刚掌力结成气墙,眼下将会有一场剑道旷世之争,稍不留心,便会被剑气撕成粉碎。 老人这条性命可是要留着去lán jié苏丫头的,甚至有可能与当世高手一较高下,再现“一剑动京华”的绝代风采。 “小友,你的剑呢?”老道以指弹剑,铮铮作鸣。 “剑在。”方余一字一句说道。 “数月之前,你还不能抗下老朽一剑,此次出关,莫非想要手无寸铁,来接老朽一剑?是否太不惜命?”老道厉声问道。 “不敢藐视道长,晚辈此次闭关,求证的是‘我即剑道,剑道即我’这八个大字,如今只差一线,望前辈指点,故并未带剑。失礼之处,望道长海涵。”方余作揖答道。 “尊师离‘归真’境也只差一线,我曾有幸见他使出博爱之剑,不知今日是否有缘,在大限将至之际,再见这举世无双的一剑。不过,剑道千年,不乏仙才,但有剑总是胜过无剑。即使是‘归真’境界所说的手中无剑,也是因为他本人便可作剑。这点你要记住。”老道侃侃而谈。 “晚辈谨记道长教诲。”方余再次作长揖礼。 “你七窍玲珑,为何对老朽见识过尊师的博爱之剑毫无疑问?”老道再次发问。 “渔隐老人,当世道统剑魁,两仪剑法生出无穷变化,在济南城郊竹林一战中,一剑三十六般变化败左杭野而不杀。晚辈其实早已知晓道长身份。济南城郊竹林一战,道长为亡子讨回公道,无可厚非。先生与夫人之死,虽与道长有所牵连,但道长并非元凶,且事出有因。不管道长是否相信,晚辈对道长实无丝毫恨意,反倒油然生出崇敬之情。”方余娓娓道来,原来那日老道听得范冲与苏桐之言,恍然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管如何,一切无妄灾,老朽难辞其咎。今日比剑,是老朽的封剑之战,对你师傅也要有个交代。望你能倾尽全力,我也不会剑下留情。”老道若说剑不留情,那就是真的六亲不认,需知他一心本就只在剑道。 “道长,请!”方余拱手抱拳推出,礼让前辈。 渔隐老人也不跟这江湖后学客气,不屑摆那倚老卖老的架势。 只见他灌输浑厚内力于三尺剑身,剑锋显现青芒,今日还是一剑! 今日这一剑挥出,只有一着变化,再无后手! 只见一道凌厉的剑气挥出,一剑无匹! 这一剑席卷百丈,催得枝上梅花在这一瞬之间刷刷齐落,零落成泥碾作尘! 可这百丈内的梅花枝干却无一支被凌厉剑气折断!气劲拿捏妙到毫巅! 这一剑才是集这老道转出世剑四十年后剑术之大成。 剑意气吞百丈如虎! 剑花开尽百花杀! 百丈之内,再无雪梅凌寒独放! 岁寒悬崖百丈冰,然后知寒梅之后凋! 而这惊天一剑,却让这花中气节最高坚者,折在吐芳之际! 方余却不紧不慢,口中默念《雪霁心经》口诀,借助《易筋经》成就的金刚体魄,在这“一剑百花杀”的气机牵引之下,竟一朝登上“化雪”境界,内息游走,任督二脉分行阴阳两股真气,汇入膻中,体内气海翻腾,轻轻张开嘴巴,吐了一口浊气,剑气破体而出。 这一剑冲上了仅有一线之隔的“归真境”。 我即剑道,剑道即我,剑者去剑,返璞归真。 由人笃于剑,迈入剑笃于人的境界。 一剑归真,入天人之境! 百丈之内再无杀机。 枝桠上的花苞似是被那qg rén之手拂过,雪梅吐蕊,再度凌寒开放,有暗香盈袖。 剑气化作梅香,冲天香阵直透三十三重最高离恨天! 又见博爱之剑! 渔隐老人仰天狂笑,掌中太极剑离手重归黑鞘,终于老泪纵横,止不住双泪齐流。 昔日在济南城郊竹林,初见余伯溪使出这博爱之剑,惊为天人,自惭四十年修出世剑乃井底观天,固步自封。 而今眼见这位剑道仙才,乃经自己一剑囊尽天下剑招走势的千锤百炼后,犹胜乃师,登上前人未临之“归真境”! 老道真是喜极而泣,似是抚尽这四十年不平事。 “掌教师尊啊,不孝弟子虽诚如你老人家所言,此生无望得证太上玉虚剑道,但弟子却将一位剑道前后五百年不可得之仙才推上了‘归真境’,也算是证道了!从此弟子了无牵挂,魂魄可归武当山!”说罢,渔隐老人一身剑意瞬间散去,气若游丝,挺拔身形却如山倒。 方余急掠过去,临近方才看见老人七窍渗出了黑血。 原来那“剑花开尽百花杀”,乃是渔隐老人毕生修为所化,老人强行催动奇经八脉的真气灌入剑身,反遭剑气侵蚀,纵是大罗神仙降世,也已回天乏术! 方余百感交集,眼前这位老人虽与先生之死牵连甚广,但真心实意授以自己幻变剑术,甚至不惜以毕生修为使出一剑,助自己登上归真之境,是再造恩师。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三年来,风雨不改,方余得以看遍天下怪异剑招走势,方才成就“一剑归真”的境界。 推及到此处,方余屈膝跪倒,拱手在地,毕恭毕敬地行稽首礼,问道:“道长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晚辈愿意代劳。” 渔隐老人气若游丝,拼尽全力吼出了此生最后五个字:“归剑武当山!” 鬼婆婆赶来之时,这位道统剑魁已经咽了气,撒手人寰,不免唏嘘:“我与这牛鼻子相交半生,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但他却敬我一生。今日连牛鼻子也先我而去!也罢!老婆子还是不踏足这座陌生的江湖为好。那口太极剑你归还武当山,开阳大真人想必乐意接收,洗剑逍遥湖。人大可留在这里,老婆子自会照看。我余生不再踏出梅林半步,如今你已是归真之境,有你在侧,苏丫头吃不了亏!” 方余再次稽首跪拜,拾起地上的太极剑,朗声说道:“若不能护小桐一世周全,愧对她痴心一片,方余何以为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逍遥湖中万剑鸣 渔隐老人曾有言在先,胜了他手中那口太极剑,便能走出这片梅林,以后江湖万里,天高海阔,随他鲜衣怒马,快意恩仇。 如今方余握着这口朴实无华的太极剑,握着这口“剑花开尽百花杀”的太极剑,快马加鞭,一路扬尘二百七十里。 此去紫禁城走官道,遥遥两千里,出梅林,过襄樊,必经武当山。 方余只希望能早一刻去往武当山,归还渔隐老人的佩剑,于逍遥湖洗剑之后,便可连夜赶去紫禁城寻找苏桐。 传闻叶慕风死后,尸身葬于紫禁城不知名处,便是李树乔也未能寻到,只能黯然回了漠北建起衣冠冢。 武当山北麓有一逍遥湖,武当弟子若是得道仙逝,便要托一人将佩剑带至逍遥湖,用湖中碧水洗去三尺剑锋上的戾气,洗去武当弟子今生手上沾染过的血腥,最终沉剑逍遥湖,如此死后方能逍遥,无愧三清。 如今,逍遥湖中已有历代武当弟子佩剑万柄,湖水或可深百丈,不能见底。附近居民传言水底陆地之上,沉睡着一位深水龙王,他有一座碧瓦朱甍的宫宇,雕梁画栋,檐牙高啄。 方余也是出了梅林方才知晓前些日子开阳真人仙逝于紫霄岩,逍遥湖方才洗去一柄掌教大真人的佩剑,如今又将迎来道统剑魁之剑。 自己忝居南北十三省侠道魁首之位,于情于理都需去祭拜这位掌教大真人。 方余已至武当山北麓峰下,便在峰下茶馆讨了杯茶水喝。 这两百七十里路,方余一刻也不敢停歇,风尘仆仆,纵然人不离鞍,马匹也需要吃些草料,恢复脚力。 何况早已给了店小二一些银两,烦劳他去往武当牌坊递上拜名帖,喝完这一壶采花毛尖儿,便可上山。 一壶茶尚未喝完,却见一位牵青牛而来的出尘道长也走入了这座小茶馆,叫唤了一声:“小二哥,来壶毛尖儿。” 在武当山方圆六百里地界,黄冠道士皆出自武当派,虽然“道不言寿”,但眼前这位道长英华内敛,已近花甲之年,显然在武当诸位道长中辈分不低,应是开字辈的高人。 “道长,小二哥去武当牌坊帮在下递拜名帖,若不嫌弃,可与晚辈同饮一壶茶。”方余起身抱拳说道。 “如此,贫道却之不恭了。”那道人倒也熟络,搬来板凳便坐下,拿起覆在桌面上的茶杯,自行倒了茶水,如牛饮水般,一口气喝了三大杯。 这与方才牵青牛徒步而行的出尘模样大相径庭,那道士喝完三杯茶水,反手一抹嘴,接着问道:“少年郎,你来武当山是作甚?” “晚辈受人所托,归剑武当,洗剑逍遥湖。”方余呈上渔隐老人那口朴实无华的太极剑。 那道人抽剑离鞘,见剑身上刻有“开泰”二字,心下大惊,抓起方余手臂,急道:“你是何人?为何会有我师兄佩剑?我师兄此人素来是生不离剑,你是如何拿到我师兄的佩剑?你快快说来,若有一字不实,贫道叫你领教一下武当十段锦的厉害!” “原来前辈乃是纯阳宫开元道长,晚辈失礼!”开元道长是当今武当派中唯一一位毕生钻研十段锦的道长,素来不爱武道,擅长炼制内丹。纯阳宫一脉莫字辈c青字辈的弟子在武当剑法上也要输给其他脉的弟子,但开元道长收徒,素来只是选挑些武学根骨稍差者,图的是一个憨厚本性。 开元道长见方才怒发冲冠,自己才是失了礼数,逐渐松开箍住方余的手掌。 “晚辈方余,与渔隐老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情分,受他临终所托,归剑武当山。”方余娓娓道来。 “你就是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侠道魁首方小侠?何以证明?”开元道长打量了这位少年郎一番,疑惑问道。 “晚辈在玉皇顶与莫庄真人有一面之缘,昔年岱宗之约,莫庄真人曾随上任掌教开元大真人一起登上泰山绝顶。待会儿与莫庄真人会面,一见便知。”方余答道。 “若说这武林三百年来的侠魁,也就属你做得最差劲。自你上任来,先是丐帮大仁总舵与大义分舵争帮主之位,范高索惨死在总舵。然后范冲借你之名广发侠魁令,邀天下英雄赶赴海宁苏园,大家伙都憋着一股劲儿,你却是个烽火戏诸侯的假把式。襄阳府一战后,你从此音信杳无,使得原本不太平的江湖呈‘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铁幽门门主刘三柏与四位铁刀奴被门下弟子发现惨死在铁刀禁地,听闻前些日子华山剑宗的宗主‘落雁一剑’高君子也不见了踪迹。再者矛头便指向我武当,也是我开元没什么本事,累得我那掌门师兄也哎!你莫怪贫道多嘴,贫道素来有一说一,你这侠魁做不长久了。现如今江湖民怨四起,江湖之大,几乎无你立锥之地。群雄都想着要罢免你盟主的位子,另立贤者居之。”开元道长竟好似将那一壶毛尖儿当作陈年佳酿,又痛饮了三大浮白。 “道长教训的是,晚辈无德无能,不能许武林一个太平,确实再无面目见天下英雄。”方余叹了口气,想起近年来,自己无德无才,疏于管理,这座江湖腥风从未停歇,竟是千年来罕见的乱世。 “走吧,与贫道一起上山!”开元道长一手拉上方余,一手牵青牛,大步流星往山门走去。 武当山门,有一年轻道长领莫字辈杰出弟子三十六人,踏天罡方位,迎南北十三省的侠道魁首方小侠上山。 “不曾想方小侠与开元师叔携手同来,贫道有失远迎。”莫庄真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却自有一股震慑武当七十二峰的掌教威严。 “掌教师侄,老道采摘药草回山,路遇方小侠,便一起复了掌教法旨吧!”这开元道长素来不爱条条框框的道家约束,莫庄也不与开元道长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含笑点头。 与这豪放不羁的开元道长相比,这位年轻道长显然更有谪仙风骨。 “莫庄真人,在下此次不请自来,造访武当,乃受渔隐老人所托,归剑逍遥湖。”方余抱拳说道。 “先师生前放不下二事,一是武当弟子三千六,二便是游历江湖的开泰师伯,常常念叨这位师伯。先师曾说,当年掌教师祖曾下法旨,若开泰师伯负剑游历九千里归来,便可重返武当。如今已过去四十载春秋,行程又何止万里!开泰师伯乃我武当当代剑魁,生前佩剑自当好生安放。” 这位掌教大真人比之开阳真人,多了几分圆滑与威严,处事灵活多变。 其实当年武当门人金顶比剑,开泰道长练剑心急,入了魔道,反被掌中太极剑奴役,错手杀了同门师弟开明道长。 当时的掌教大真人玄感真人怒不可遏,绑缚开泰交于开明道长的父母处置,开明道长的父母确实开明,再者本身年轻时也曾混迹江湖,通晓刀剑无眼c生死有命的道理,只是在武当斋醮典礼过后便下了山,并未伤开泰道长一分一毫。 开明道长父母虽未处置开泰道长,可玄感真人执掌武当门户却是赏罚分明,依武当七十二律第一则,有意shā rén者偿命,无心shā rén者卸去一臂。 后来只知是开阳道长入玄感真人房门求情,闭门长谈三个时辰,玄感真人方才在法旨上改“卸去一臂”为“放逐千里”,逐出武当门墙,却并无“负剑九千里归来,重返武当”一说。 开泰道长情愿断去一臂,也不想离开自幼居住的武当,再者江湖万里,不知何处去。 这也是渔隐老人四十年不上武当山的缘由,开阳真人临终前以为这位师兄是怪罪掌教师尊放逐千里,这才老死不相往来。 殊不知渔隐老人所记恨的,是当年为保他一臂而让他沦为武当弃徒,江湖笑柄的开阳道长。 而开阳真人继位掌教大真人后,无一日不牵挂游历九千里的师兄。 当年开阳真人保住渔隐老人一臂,是为保住他的修为,开阳真人深知剑道是渔隐老人一生所求,故情愿让渔隐老人记恨,也要保他一臂。 莫庄何等聪慧机智,怎会不知掌教师尊心思?便索性改了当年玄感大真人的法旨,说成是“负剑游历九千里归来,便可重返武当。” 何况渔隐老人当年在武当山颇受拥戴,其中缘由,开元等师兄弟不点破,莫字辈c青字辈弟子不知内情,还不是由着莫庄真人一言颠倒?这也算是圆了其师一桩遗愿。 北麓峰下,逍遥湖波澜不惊,碧波沉璧。 只见莫庄真人手执刻有“开泰”二字的太极剑,施展武当绝学“御风泠然”中登萍渡水的身法,如燕子三抄水,步步生莲花。 一剑斩江面,涌起三丈高的水花,水势磅礴,剑意也磅礴。 莫庄真人一指弹剑,剑身上的水珠一滴滴又再落入逍遥湖水中,忽地长剑离手,幻化成一道飞虹,随即再度施展“御风泠然”的身法踏江而行,一人一剑向方余奔来。 方余伸手抄去,再看掌中那口太极剑,却不见有任何沾水的痕迹,暗里称赞这位新任掌教真人武功了得。 “师兄生前既然把佩剑交予你,按着我武当的规矩,掌教真人洗剑完毕,便得由你来沉剑。”开元道长解释了一番。 方余再看一眼那刻在剑身上的“开泰”二字,心想:渔隐老人虽然自称心中只有剑道,从无人情。但终其一生,最欢乐逍遥的时光,仍是在武当山上度过的,纵是负剑游历九千里,牵肠挂肚之人,仍是这些一起学道练剑的师兄弟。非是生性凉薄,只是出走九千里,消耗完了人情。弥留之际,渔隐老人仍是希望魂归武当山,洗剑逍遥湖。纵然有来世轮回,老人也应不屑于钟鸣鼎食,只愿做武当山上一道童。 推及到此处,胸中气海又再涌起,已登上“化雪境”的雪霁真气即将破体而出,气机充沛,剑意大盛。 逍遥池水忽然中心大开,波澜大惊,卷起千堆雪,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意欲一观罕见景象而跃出江面的锦鲤卷入百丈之下,似乎直抵大水龙王宫。 方余将掌中长剑抛起,喝了一声:“归去!” 太极剑扶摇上青天,随西下的残阳一起坠入逍遥湖,湖面浩浩汤汤,波光粼粼,如钱塘大潮,铁马金戈雷霆怒。 此去碧波诛仙剑,青芒十万斩龙王。 那一日,武当山北麓峰下,逍遥湖中万剑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君子失德 方余沉剑逍遥湖以后,完成了渔隐老人的嘱托,便朝着紫霄岩的方向,稽首跪拜,往开元真人仙逝处,寄去一缕哀思。 刻不容缓,救人要紧,方余不再逗留,欣然接受莫庄真人馈赠的良驹,提缰策马,步入了去往紫禁城的官道。 从武当掌教真人口中得知,永乐帝日前晓谕江湖,公布锦衣卫前任指挥使叶慕风的真实死因。 原来这叶慕风乃是漠北贼心不死的孛儿只斤氏,蛰伏在京数十载,竟敢手握厂卫大权,试图威胁大内,于君王卧榻之侧酣睡。 深恶权柄之毒的皇帝陛下又怎能容忍贼子触他逆鳞,冒犯天家威严? 永乐帝下旨着密探缉拿查办,叶贼死后弃尸荒野,杂草掩盖,遭蛆虫腐蚀,早成一堆白骨,现仍留在紫禁城内。 近日皇帝陛下再次晓谕天下王土的子民,念其多次护驾有功,便不再凌辱尸身,有心人愿来收拾残骸,可入顺天府将其白骨入殓安葬,绝不阻拦。 方余一骑绝尘,两千里路云和月,可哪有闲情风流? 再快一点,便能赶在苏桐下手前将她带回。 话分两头,比方余多赶一日路程的苏桐与范冲,已进入了北京地界。 范冲依然还是天下万千乞儿魁首,像打听叶慕风被弃尸在何处这样的小事,既然奉天殿里那位能将这消息透出去,丐帮自然就能查到。 “东直门郊乱葬岗,酆都水陆道场百鬼夜行。” 范冲将这张眼线递来的密信揉成纸团,一把塞进嘴里,和着茶水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丐帮弟子满天下,显然并非市井戏言。 北直隶正是大智分舵弟子的活跃地区,大智分舵索家乃是顺天府第一大户。 索家与皇家关系匪浅,故能垄断京师的茶叶生意,抛开分红不算,每年岁末府里都需额外支出一百万两白银,作为岁贡拨往赵王府拜码头。皇家可是茶行第一g一ng yg商,由赵王朱高燧暗里牵头,索家的茶庄生意便日益坐大,顺天府茶商也唯索家马首是瞻。 大智分舵与大礼分舵两家巨富作为丐帮净衣宗的代表,南北相对,皆是丐帮数十万弟子的“钱袋子”。 密信上所说“百鬼夜行”,看来东直门郊外也不太平,保守估计应有不下百人的暗桩埋伏,且不说领衔的是哪一位大内高手,就广这百名暗桩就够两人喝一壶的。 为避免重蹈荆州府大礼分舵覆辙,此次决不可动用大智分舵一人,还应遣散在顺天府附近活跃的分舵弟子,一旦败露,还可化整为零,保存实力。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苏桐正擦拭着掌中的利剑,若有酆都百鬼夜行,我便一剑伏妖邪。 这座英才辈出的江湖又有几人,可挡海宁苏家一剑? shā rén的夜,总会透着一股凉意,何况今夜大雪,最适合遮掩血腥之气了。 东直门郊乱葬岗,仅有一人一剑站在土岗子边上。 脚下便是蚊虫c蛆虫遍地走的尸堆,堆在最上边的都是些路野上的冻死骨,以乞丐居多。 皇城巍巍,殊不知朱门酒肉更臭。 这些个郊外的乱葬岗,皇城里有好几处,每隔上一段时间都会有宫里出来的人去这几处乱葬岗抛尸c焚尸,因此这里边也有些是在宫里犯了事的宫女c太监。 大智分舵之所以能追查到东直门郊这一处,是因为这一处乱葬岗,三年来宫里没有出来一人过来焚尸。 深埋地底的,保不齐就是一代枭雄叶慕风的白骨。 那人用一块巾帕捂着鼻子,沉吟道:“两位世侄想要老朽代劳,将那尸骨从这乱葬岗里给挖出来吗?” 那人将后背暴露在二人视线范围内,可见对武功极其自负,而苏桐却一直注视着他手中提着的一柄乌鞘长剑,剑鞘镀银,为紫檀木羽毛纹。 剑在鞘中,可剑气已逼得她胸中气闷,内息急欲喷薄而出。 春秋时欧冶子凿茨山,泄其溪,取山中铁英,作剑三枚,曰:“龙渊”,“泰阿”,“工布”。 这一柄应该产于浙江处州府,秦溪山下,剑池湖旁,有龙泉欧氏烧百炼钢,造七星龙渊剑。 “好剑!”苏桐脱口赞道。 那人冷笑了一声,幽幽说道:“能shā rén的剑,自然是好剑。” “仅有一人一剑?”范冲环顾了四周,厉声问道。 “有我一剑,足矣。”那人缓缓转身,的确是一副剑道仙骨的模样,苏桐虽无异样,可范冲眼中却多了几分惊惧之色。 “想不到在当今皇帝陛下的铁腕统治之下,江湖风气大变,各大宗师都喜爱将毕生所学卖于帝王家。久违了,高掌门。”范冲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传闻华山剑宗宗主“落雁一剑”高君子,自爱徒左子然早逝后,不再理门中事务,落寞遁世,门下弟子尚且寻不见他踪迹。 更有好事者联系前些日子铁幽门五位刀法名家一夜屠尽之案,将华山剑宗宗主失踪一事扣在了孛儿只斤氏的头上。 可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位皇宫大内走出来的老者,便是剑道巨擘高君子。 “小徒生前与少侠乃是至交,若你愿退避三舍,留下这位海宁苏家的二千金,老朽乐意做这个好人。”高君子剑眉上挑,手提刀俎,视二人为砧板之鱼肉。 “老贼狂妄!泰山麓一战,我是见识过你手段的,不比我左兄弟高出多少。眼前这位海宁苏家的二千金,身法c剑法都比你要高出一座落雁峰来,你有何能耐敢如此轻视我们?”范冲痛斥道,这落雁峰正是太华最高峰。 “不可小觑,此人气息诡异,剑法应不在婆婆之下。”苏桐附耳轻声说道。 “我本执掌一派,逍遥江湖,你怎么就不好奇我为何成了大内近侍,甘受掣肘?”高君子嗤嗤笑道。 “为名为利,贪权贪色,不外乎这几种。左兄弟今生唯一的污点,便是认了你这么一位伪君子师傅。”范冲啐了一口。 高君子摇了摇头,其人深沉阴鸷,总是一副值得玩味的笑脸,说道:“老朽一派宗师,名利双收。高居华山之巅,一言堪比九鼎,权力于我而言,如过眼浮云。世上皆知我的夫人‘一袭红衫胭脂剑’,老朽前几年还纳了个讲得一口吴侬软语的小娘子作妾。名利权色,我是一样不缺。” “昔年承影先生袖里藏乾坤,为剑宗扛鼎;归未央女侠一剑登顶武道,一生只输一人。那时的华山剑宗是何等威风!近年来的几位宗主根骨较差,剑术只能勉强挤入一流。铁幽门的刀,丐帮三十六路行乞棍,后来者居上。婆婆说过,华山剑法已失传几招极厉害的剑法,其中便有一套禁术,乃是她当年亲自毁去的。”苏桐讲及“婆婆”时,本高亢的嗓音突然低沉,想起此刻应在归来谷里生闷气的鬼婆婆,苏桐也是愁绪满怀。 “哦?敢问婆婆是我门里的哪位高人?纵然她毁去了我华山秘术‘仙人哭’的摹本,原书却早被当今陛下收藏在皇宫大内。天意使然,我华山剑宗当兴,我高某当为剑道第一人。” 这“仙人哭”乃是百年前的宗主萧弄玉创下的一套飞剑术。飞剑素来被武夫当作江湖杂耍,剑道不显。然而江湖传言这套“仙人哭”取人首级于百丈开外,可“飞剑朝阳”,实在骇人听闻。 终有一日,宗主萧弄玉修习“仙人哭”堕入魔道,竟以飞剑摘下自己的头颅,悬挂于小苍龙岭,成江湖一时笑柄。 自此以后,《仙人哭》束之高阁,列为华山禁术。后代弟子不知此秘籍已被昔年上山学剑的归未央毁去,更不知在深宫大内还有一部《仙人哭》。 眼前这位气息诡异的剑道巨擘,保不齐就是修习了萧弄玉的《仙人哭》。 “婆婆就是婆婆。”苏桐还在归来谷时便从鬼婆婆口中听闻这“仙人哭”的狠辣,初听时便惊出一身冷汗。 “我道是什么珍贵的残卷,原来只是一套贻笑大方的禁术,邪魔歪道,不足为惧。”范冲嗤之以鼻,不屑至极点。 “我有飞剑朝阳,光寒南天九万里,踏碎灵霄仙人哭。” 龙泉欧氏的七星龙渊剑铮铮出鞘,“仙人哭”飞剑摘头颅。 高君子又扬起那让人心生寒意的诡笑。 方余座下马蹄终于踏进了顺天府的地界,这座北京城,有天子守国门,可依然这般让人心寒啊! 纵然是天子脚下,这大街小巷无一人衣衫褴褛,莫非朝廷严令城中乞丐搬离帝都,许圣上一个太平盛世? 方余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需知,大智分舵索家正是北直隶的地头蛇。 方余一入顺天府便走进了勾栏,不是这位方小侠纸醉金迷,而是这青楼里鱼龙混杂,北京城里哪家员外放了个屁,这里的嫖客都能闻到。 勾栏里不成文的规矩他懂,一两银子一口唾沫。 “城中乞丐去哪儿了?告诉你吧年轻人,可着北京城,破烂衣服的叫花子不好找,一掷千金的主儿满地走!” “啥子?这北京城哪有啥子地方有高手对决噻?老子蜀中刘文豹,借他龟儿子一颗豹子胆,也不敢公然在皇城械斗!” “面生的人少年郎,偌大一个百万居民的皇城,每日出入城门的,那形形色色的外地人也有个上千号吧?” “乱葬岗?宣武门郊,崇文门郊,东直门郊那可多了去了!公子找那乱葬岗作甚?可晦气着呢!” 方余含笑走出这座男人的温柔销金窟,尽管有用的线索屈指可数,可还算是差强人意。 一口唾沫一条线索,逐个逐个排查。 便是掘地三尺,又有何妨! 方余牵着瘦马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向店小二招了招手,问道:“小二哥,你可知道东直门郊的乱葬岗怎么走?” 那店小二两眼放光,去牵那瘦马的缰绳,说道:“客官可是打金陵来,本家姓方?” 方余心下大惊,这店家小二不仅知晓他的大名,还知他是金陵的方家,这其中大有蹊跷,急道:“小二哥从何得知?” “今儿个早上,来了一位老先生,说只要有人打听这东直门郊的乱葬岗,便是方公子无疑。老先生为方公子订了一间天字号房,还送了公子一大缸陈酿。说起这位老先生,哦,不,老神仙,那可了不得啊!不是小人夸大其词,这满大街的人都见到老神仙一手托缸行走,乖乖,那一口大缸就是个彪型壮汉也需花好大一番力气,老神仙一手托起,气定神闲,好功夫!”店小二说得是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这位老先生可有说他姓甚名谁?小弟初来乍到,可不记得皇城里有什么旧识,小二哥给提点提点。”方余在小二哥的指引下上了二楼,这天字号房便在走廊尽头处。 “老神仙猜到公子要问他名讳,只说他姓高,与公子有一面之缘,公子初来皇城,他只是聊表敬意,以尽地主之谊。”店小二推开了天字号的房门,房中果然放置着一口大酒缸,小二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房门掩上。 方余端详着房中这口大缸许久,迟迟没有拍开封泥,忽然,像是被人一掌拍向酒缸一般,封泥向上飞起,方余皱起眉头,掌中已满蓄真气。 酒缸里冒出个人头,方余今日所受的惊吓,属这桩最是离奇。 酒缸里的那人正是范冲,方才他以铁头冲破封泥,将脑袋伸了出来,猛吸了一口气。 “范冲!你怎么会在这酒缸之中?”方余正想一掌拍碎酒缸,将范冲解救出来,却听见范冲喝了一声“住手”,这才缓缓放下扬起的右掌。 “我四肢已被人斩断,靠缸里的药酒浸泡,这才苟活至今。那伪君子留我一口气,正是为了向你传一句话。我留着这口气,也是为了提醒你小心一个人。”范冲脸色苍白,确无多少血色。 “是什么人如此狠辣,将你做chéng rén彘?”方余切齿,恨恨说道。 “是那高君子。”范冲又是猛吸了一口气,这位丐帮第一高手,如今已是吐二纳八,性命垂危。 “小桐呢?小桐也被他掳走了?还是已经”方余眼中已泛起了泪花。 “桐妹子无碍,那老贼不敢拿她怎样,这一切都是为了钓你这条大鱼。老贼说,你的身世奉天殿那位已经知晓,还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桐妹子被大内金吾卫的暗桩‘车船店脚牙’看守,便在这皇城里的某一处角落里。” 知道方余身世之人,如今还在世的,无非少林戒止大师与李树乔。如此看来,是李树乔为了夺回叶慕风的尸首,来了个“借刀shā rén”,将方余身世透露给皇帝陛下的身边人。 永乐帝自然就会设下圈套,派出大内高手埋伏,等到时斗了个两败俱伤,她便可兵不血刃,夺回叶慕风的尸首,回漠北安葬。 方余一指戳在范冲眉心,徐徐说道:“你先别说话,守住丹田真气,我为你疗伤。” 范冲猛然摇头,大声吼道:“我已是废物,你救我作甚!我恨不得早日去见高萍,只是大仇一日未报,不敢言死。而今叶老贼死于我之前,我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人世?” 方余不听范冲之言,再添一指,灌入浑厚的内力,范冲此刻气若游丝,虚弱说道:“你要小心高君子这个老匹夫,这个伪君子练成了‘仙人哭’飞剑术,狠辣凌厉,桐妹子说他不输鬼婆婆。我已不能再帮你什么了,只求你将桐妹子救出时告知她一声,就说我范冲不负所托,吊着一口气终于捱到你踏进这家客栈。” 说罢,登时气绝身亡。 这范冲被高君子飞剑斩断四肢,以药酒浸泡,做chéng rén彘,一身修为早已散尽。 可在与高君子对决时,听到苏桐所说要通知方余提防这位剑道巨擘,硬是以超乎常人的顽强毅力,吊着一口气等到方余的到来。 飞剑“仙人哭”,斩断这位丐中豪侠的四肢,手段狠辣,闻所未闻,这位“剑道君子”,可实在是失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明永乐二十二年正月,鞑靼首领阿鲁台率军侵袭山西大同c开平等地,边境烽烟再起,北线告急。 忠勇王本为鞑靼王子,以凶悍狡黠闻名,自永乐帝四征蒙古之后,先土干率妻子部属降明,赐名金忠,封异姓王。 此次北境告急,金忠请缨出兵,愿作前锋截击阿鲁台大军,永乐帝准其所请,并决意御驾亲征。 皇帝陛下第五次北征蒙古便在新年伊始之际拉开帷幕。 永乐帝遣将,持虎符调集山西c山东c河南c陕西c辽东五都司之兵于京师c宣府待命。以安远侯柳升c遂安伯陈英为中军;武安侯郑亨c保定侯孟瑛为左哨,阳武侯薛禄c新宁伯谭忠为右哨;英国公张辅c成国公朱勇为左掖,成山侯王通c兴安伯徐亨为右掖;宁阳侯陈懋c忠勇王金忠为前锋。 不仅如此,此番五征漠北,随驾的除了近侍“落雁一剑”高君子,还有奉旨入京的可相禅师,以及护送他入京的戒律院首座,有“大佛手”之称的悟觉大师。 大明王师三十万,行祃仪,祭牙旗,鸣金鼓,擎节钺,君王至午门外勒所部将士,监国太子携百官送行,三十万将士浩浩荡荡开赴北线,意欲一举歼灭鞑靼,守住国门。 王师开拔至隰宁,安营扎寨,遣斥候游骑探听阿鲁台大军动向。 帅帐之内,有可相禅师菩萨低眉,悟觉大师金刚怒目,剑道巨擘高君子轻抚七星龙渊剑,分坐主座阶下左右两侧。 皇帝陛下传令三军原地整肃,命火头军即刻开灶,因帅帐内还有僧人,只是让军中伙夫做些杂粮烙饼c杂粮粥,天子为三军统帅,膳食与军中士兵几乎无异。 唯一特殊的一点,便是永乐帝盛放饭食的御用器皿为银质,需先由御前太监尝膳方可食用。 伙夫将膳食端至帅帐前,由御前宫女接手。 皇帝陛下还未进膳,前军斥候回报军情,领军将军c护军将军不敢耽误,连忙面见中军主帅,候在账外。 前方军情紧急,永乐帝急宣中军安远侯柳升c遂安伯陈英觐见,方才得知阿鲁台大军早已远遁答兰纳木儿河。 永乐帝急发一道帅令,敕命前军先锋陈懋c金忠提一支轻兵速速赶赴答兰纳木儿河追击阿鲁台大军,其余士兵准备拔营。 安远侯与遂安伯前脚刚迈出帅帐,乾清宫暖阁宫女紫鹃后脚便端着膳食徐徐走了进来。 紫鹃端着银质器皿,埋首前行,御前太监还未来得及取筷尝膳,只见悟觉大师双手合十,踱步居中,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永乐帝深知这位“大佛手”精通少林一十二绝技,乃少林寺当之无愧的武道第一人,此次召可相禅师入京,住持戒止大师必定会让悟觉大师随行。 而今永乐帝有方余c李树乔两位大敌在外,此次亲征漠北,帅帐护卫必定不及深宫大内,让可相禅师随驾只是由头,关键是要仰仗悟觉大师的武艺。 更何况御前还有“飞剑朝阳”的剑道巨擘高君子护驾,当不至于为凶徒暗杀还不自知。 悟觉大师当头棒喝,作金刚怒目状,厉声说道:“女檀越处心积虑混入御前,是何居心?” 那“紫鹃”抬起了头,望着那盘腿坐在主座阶下右侧,如今闭目入定的可相禅师,冷笑了一声,说道:“早就听闻悟觉大师乃是少林大佛手,耳聪目明,但生得一副可憎面目,倒是可相禅师瞧着慈蔼,颇对我胃口。” 悟觉大师低沉说道:“我佛如来演法无畏,作佛门狮子吼如雷震,贫僧冒犯了。” “你还是来了。”永乐帝幽幽说道。 “紫鹃”将银质器皿摔在地上,仰天大笑,说道:“朱家贼子,我孛儿只斤氏索命来了!” 这混入御前,假扮紫鹃之人,正是日前在铁幽门禁地犯下惊天大案的李树乔。 “武当掌教开阳大真人尚且死于我手,今日我便再杀个佛陀金刚又有何妨?”李树乔袖口已满蓄真气。 端坐于主座阶下左侧的“落雁一剑”高君子听李树乔一言,高挑剑眉,陷入沉思。 只要无人近皇帝陛下十步,便是死一两个少林高僧,与他高君子又有何关系?还是莫管他人瓦上霜。 “小女兼学百家,今日前来领教天下正宗武学,望大佛手倾力与我对决,生死有命,便看你我谁入地狱。”李树乔催动内力,朗声说道。 可相禅师在达摩洞面壁参难禅二十年,帅帐之内杀气腾腾,而他却始终心如止水,静心修禅,手中捋着如意珠,确有菩萨低眉之态。 悟觉大师催动达摩闭息功,以独有的释家胎息法门将纯阳内力发挥到极致,静待李树乔的攻势。 李树乔抢先一掌拂来,如和煦春风拂面,掌风所至,却见地面寸寸龟裂。 悟觉大师施展“蜻蜓点水提纵术”,掠向李树乔,以精纯少林内功灌于一指,施一指金刚法,铁指寸劲,拳打手指如钢钉,练至悟觉大师这层境界,金刚指便可洞胸透腑。 李树乔变换身法,施展“幽冥鬼步”,一步一挪移,闪躲中以掌作刀,这一路刀法使出来却似是那“魍魉之剑”的一招杀招,唤作“剑影”,是以快打快的招数。将剑法精髓融入刀法,又用肉掌将刀法的奥义体现出来,殊为不易。只见李树乔一掌拍出,登时立掌为拳,拳掌之间虚虚实实,无踪无影。悟觉大师刚想拆解这切向“中庭”的一掌,却发现李树乔双拳击出,拳风罩住“巨阙”c“期门”,一拳变双掌,双掌化四拳,拳掌依次叠加,攻势密集,如淅沥雨点。 悟觉大师的金刚指拂过李树乔的衣裙,似戳在一团棉花之上,毫无着力点,而李树乔的掌风却如影随形,悟觉大师便大喝一声“推山”,双掌平胸齐推,似开山裂石,一股大力推搡李树乔向后滑行数丈,而李树乔却背负双手,借滑行之力卸去浑厚的推山掌力。 李树乔急退数丈,悟觉大师就越是大步流星踏进,沉肘c锁肩c擒拿c长拳破风,仆步拍地,平地里起了一声惊雷,出招越来越迅猛,千手如来,万拳齐发。紧接着打出了一套“先天罗汉拳”,出手似箭,收手如绵。原先只有罗汉十八手,可经悟觉大师演变,在十八手上生出一些变化。单说这一招“醉卧罗汉”,跌跌撞撞,拳势忽左忽右,声东击西,将方向颠来倒去,正如醉酒花和尚,沾衣便打,连绵不绝,摔跌手法竟比漠北武夫还高出几分。 李树乔在悟觉大师的铁拳沾上之际,出其不意反手抓打“孔最”c“尺泽”c“侠白”,与悟觉大师正好形成一进一退之势,李树乔见眼下正是一个角力的最佳时机,一掌与悟觉大师对上,却听这位“大佛手”惊道:“屠绝真气!” 这边李树乔与悟觉大师拼掌斗得正酣,旗鼓相当,那边主座阶下右侧的可相禅师却旱地拔葱般腾跃而起,伸手曲指,五爪似钩,阴风袭来,可相禅师闻风辨位,一道红光激射,离永乐帝胸口方位不过五步距离! 难不成这位达摩洞面壁参禅二十年的佛门高僧,竟然参出了“无常盂兰手”这般狠辣的武功? 只听“嘶”的一声,原来七星龙渊剑已然出鞘,一道浑厚的剑气将案台劈成两半,也斩下了可相禅师那只骤然发难的“无常盂兰手”,血溅三步,永乐帝随手抓起烛台,起身往后退去,却撞上了帷帐,已是退无可退。 可相禅师依然没有睁开双眼,强忍住断臂之痛,使出了另一只“无常盂兰手”,誓要摘掉永乐帝那颗帝王之心。 “你又何必逼我杀你。”高君子冷哼一声,长剑离手掷出,钉入可相禅师的胸膛,附着在剑身上的力道并未就此卸去,拖拽着可相禅师的躯体,穿过右侧帷帐,长剑没柄,帅帐外头露出一截血红的剑锋。 莫非这便是萧弄玉所创的飞剑术“仙人哭”? 听得可相禅师嘶吼了一声,凄厉高亢,乃是女声,悟觉大师终于分了神,李树乔丹田气海往咽喉处一层一层炸开,秀口张大,一股气流吐出,聚气成刃,洞穿了悟觉大师的咽喉! 悟觉大师乃少林近三百年来首位修满十二绝技的武僧,若非一时分神泄气,又怎么会被李树乔一招“聚气成刃”偷袭成功,圆寂于此? 金刚怒目,却降伏不了四魔,而那慈悲六道的“低眉菩萨”,闷声不响,却企图十步一杀! “你不是‘飞剑朝阳’的高君子?”李树乔功亏一篑,咬牙切齿。 “这一位刺客也并非可相禅师。”高君子轻轻呵出一口浊气,被钉在帷帐上的可相禅师,脸颊上的rén pi对半破去,露出那副面似靴皮,眼眶深陷的本来面目。 “想必这位死士便是西域无常鬼蜮门的‘勾魂使者’羊大嫂吧?‘无常盂兰手’伤人先伤己,这世上竟还有人修炼,甘愿堕入魔道,可惜可惜。”这位“高君子”在颔边揭开自己的rén piiàn ju,幽幽说道,“我这一张rén piiàn ju就以制作来说远不及羊大嫂那张精良,若是方才吃了两口杂粮饼,兴许就要露馅了。” 永乐帝与李树乔几乎同时失声大惊:“原来是你!” 在那张“高君子”的rén piiàn ju下,是现今领袖群伦的南北十三省侠道魁首的脸庞,需知“灯下黑”,李树乔既然生出一计教羊大嫂假扮可相禅师,又怎会想到“高君子”也是个赝品? 方余摇头轻叹,懊悔自责道:“若是我早些出手,悟觉大师也不会命丧当场。” 永乐帝今日所受惊吓太多,任他帝王心有多玲珑,也算计不到这般地步,但依然强装镇定,面朝方余问道:“高君子练就飞剑术,还是比不过你的一剑?” “要说这位伪君子的‘仙人哭’,倒是真让我头疼,我还不能一招破他飞剑。但是斩断他四肢的本事,我还是有的。”方余眼中闪现并不多见的阴鸷酷烈,接着说道,“他既然把我兄弟做chéng rén彘,我为何就不能拆去他的四肢,将他体内一腔冷血逐滴放干,将他折磨至死?若为侠便不能狠辣行事,那我方余从此入魔,又有何惧?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方余,你我不该是天底下最恨这位昏君的人吗?你忘了他是诛你方家十族的暴君了吗?”李树乔失声怒吼,带有哭腔。 “听门外的动静,应有强弩环伺,甲士操戈。”方余皱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中军帅帐,我若想抽身,即便是你也拦不住。”李树乔哼了一声,望向龙颜惨白的永乐帝,接着说道,“今日我孛儿只斤氏依然没有输给你朱家,我只是输给了这位忘恩负义的方小侠。” “五月初五,仍是约定在泰山之巅。你背负江湖血债太多,我忝居侠魁之职,为亡者逃回公道,责无旁贷。” 李树乔未作答复,施展“旱地拔葱”的身法,腾空跃起,帅帐顶上被一股强势气流撕出一个大口子,一道人影正好窜了出去,半空中飘来话音:“午夜辗转,惟愿八百亡魂不要入梦才好,方小侠好自为之。” 永乐帝望了几眼帅帐顶上的那道大口子,生怕李树乔去而复返,见她果然渐渐远去,这才将目光转向方余,问道:“你果真不杀朕?” “那颗头颅便暂时寄放在你的身上。如今北境告急,等哪一日四海升平,这天下已经不需要你这位皇帝陛下了,我必定提三尺青锋而来,入紫禁,闯金銮。皇城有禁军二十二卫,我便一剑破甲十二万。” “若是一去不回?”永乐帝忍不住低声问道。 “那便一去不回!”方余眼神坚毅,杀伐凌冽。 永乐帝似乎又见到了昔年虽诛灭十族也不改傲骨,昂首走向断头台的方孝孺。 他渐渐放下烛台,恢复了天子威严,朗声说道:“待朕剿灭鞑靼,王师回京之日,朕亲拟罪己诏,昭告天下,为正学先生平反。” 方余一言未发,昂首阔步,往帅帐门外迈去。 “三军让道!” 明永乐二十二年,六月十七日,三十万王师北逐鞑靼至答兰纳木儿河,分兵搜抄,方圆三百余里,已不见阿鲁台部踪影,永乐帝下令班师还朝。 七月十八日,大军开拔于榆木川,永乐帝染病,终驾崩于军中。 死后谥文皇帝,庙号太宗,百年后明世宗朱厚熜改称其为“成祖”。 永乐帝朱棣一生文治武功,即位之初便令解缙c姚广孝编纂《永乐大典》,后设内阁,整吏治,北逐鞑靼,南征安南,后世称其在位二十二年为“永乐盛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弹起三弦定起个音,众位明公仔细听。” 那说书匠喝了一声,引来金陵城“清水人家”的食客注目,大伙儿有了兴致围观起来,听那三弦音色粗犷,便知这外来的老儿今日又要说那刀光剑影的江湖轶事。 说书一门,一般是用琵琶起音,而这老儿用这两面蒙皮三根弦,侧抱于怀,端的是一副名家架势。 需知前朝弦索为元曲伴奏乐器,盛极一时,在中原广为流传,所谓弦索便是这老儿手中的三弦。 琴鼓两面蒙皮,蟒皮c青花白地者最佳,三弦又以外弦音调最高,中弦次之,这说书匠手中的三弦正是上品。 “自从盘古开天地,说书人就爱说正气,老儿我今天不把风月讲,只说那南七北六侠魁首,秀口一吐有剑气。”老头儿那拨弄琴弦的手顿了一下,食指弯曲,反手轻敲榆木桌板,看官们立刻会意,往说书匠的铁盒里扔了几个铜板。 铁盒叮叮咚咚,响声清脆,老头儿眯着眼会心一笑,摸索着腰间的酒葫芦,仰起脖子饮了一口五加皮,祛虚补脾肺。 “呔!贪欲痴念狂名盛,剑胆箫心侠骨香。看官们可知说书匠这两句判词评点的是何方神圣?”说书匠脚尖闪动,带动捆绑在右腿上两寸宽的杜梨木煽动发响。 “老先生给说道说道!”一位看官一手排出九枚铜钱,兴致昂昂地叫嚷道。 “诸位看官可知那破天下剑法的狂刀绝技?这词儿说的是这位宗师爷爷挎刀入京师,投身锦衣卫,将通天本领卖于帝王家。昔年疏狂纵横狂名盛,万不该动了歪心思,咱们先帝爷是何等英明神武!与天斗,与地斗,万万不可与君王斗。这位恋栈权位的宗师爷爷,只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老儿只是可惜了那身本事。”说罢老头儿便唱起了南音,凄凉婉转。 “这个我知道!传说这叶慕风的女儿,在铁幽门犯下大案,窃取铁刀禁地的上乘武学,还妄想去武当偷师。殊不知还是抵不上武当掌教开元大真人的仙人一指,悻悻下山。大真人更是因此冲破天人境界,在紫霄岩飞升,当真是仙人手段!”那脚夫抡起裤腿,将数日不曾清洗c臭味难闻的脚掌抬到长板凳上,说到兴起处,怒拍桌子,向店家小二吼了一声“酒来”。 “老头儿后来还听闻这位女魔头曾深入漠北,永乐二十二年,在先帝爷第五番御驾亲征蒙古之际,这女魔头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与先帝爷御前的侍卫私通,里应外合,深入帅帐,使了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竟然害了少林寺那位戒律院的‘大佛手’。这还不是最为气人的,三军将士本已将她团团困住,先帝爷一时不察,还是给那女魔头瞅准时机,钻了个缝隙,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老先生,敢问这位女魔头最后是何结局?”脸上堆了好几斤胭脂来粉饰自己的牙婆,生怕别人说她年老色衰,可这一笑起来,便能哗啦啦掉落下几层粉来。 “这位俏娘子问得好!说起这女魔头的结局,老儿便要先从那后半句的判词开始说起。说的是‘剑胆箫心侠骨香’,多年前在那泰山绝顶上,那七大派c四神兵的宗师曾共同推举出一位少年英雄。说起那位少年郎,可是机智无双,武艺超群,教他做了那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侠道魁首。江湖上的朋友们,说他是剑道前后五百年不可得之根骨。老儿今生若能与他同台对酌,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我谢谢十八辈祖宗爷爷了!” 那牙婆听说书匠夸她是“俏娘子”,涨红了老脸,噗嗤一声,又掉落了几层姝芳斋的胭脂水粉,嗔骂了句“老不正经”。 那脚夫望见这番景象,感觉方才下肚的饭菜快要从胃腔里呕吐出来,当下不去理会,接着问道:“这位英雄是如何了得,莫非可与那武当掌教仙人比肩?” 说书匠抖了一下右腿,杜梨木又敲打了起来,接着唱道:“说起那南七北六侠魁首,剑冠武道谁能敌?飞剑朝阳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斩断了四肢?勾魂使者又如何,直把那魑魅魍魉捅了个通透!” “好一个捅了个通透,痛快!”客栈外一位浓髯大汉大步踏进,接着嚷着,“小二看茶,没看到老先生口渴了吗?” 说书匠含笑点头,以示谢意,纤细的手指拨弄了一下三弦,说道:“方才俏娘子问道女魔头结局,便是与这位方小侠有关。说起那第二次的岱宗之约,方小侠要为江湖豪侠讨一个公道。方小侠便邀那女魔头同上玉皇顶,正道魔道生死对决。那一战杀的是天雷滚滚,翻云覆雨。话说这狂刀乱剑,谁可登顶武道,又有哪一位先知能在大战之前断言?只知女魔头也是了得哇,势要与方小侠争一个长短,后来竟能与咱大盟主斗个三日三夜,称一句魔道巨枭,绝不为过。” 客栈外一位中年儒生领着少妻与幼女也走进了清水人家,兴许是说书匠说得正是难解难分,竟无一人发觉那shǎ一 fu生得一副冰肌玉骨的绝色,那垂髫幼女也是活泼机灵,讨人喜爱。 “客官们吃点什么?不是小二自夸,咱家店里的大厨在应天府也是有个万儿的,但凡客官叫得出名头的佳肴,小店都能照样儿做出来。”店小二勤快地拿肩上的白毛巾擦拭着榆木桌子。 “娘亲,我想吃西湖醋鱼。”那幼女撇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那峨眉淡扫的貌美shǎ一 fu,“还有龙井虾仁!” 那shǎ一 fu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幼女柔顺的青丝,眼波里尽是慈母柔情。 小二挠了挠头,赔笑道:“小èi èi,小店师傅做不出那江浙菜肴,要不你试试芙蓉鲫鱼,小店清晨刚购得几尾鲜鱼,保准你尝鲜以后回味无穷。” 幼女气得瞪了店小二一眼,怒气冲冲地撒娇道:“说什么店开大门,迎四方客,刚才怎么名头叫得如此响亮?也不知羞。” 中年儒生见店家小二尴尬,训斥了幼女一声:“胡闹!爹爹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目无尊长!小二哥长你几岁,怎么如此说话?” 小二听儒生训斥幼女,更显尴尬,慌忙摆了摆手,生怕气走了这位小客官,赔笑道:“不打紧,不打紧。” shǎ一 fu极为护短,搂住撒泼打闹的幼女,嗔骂道:“君儿童言无忌,你又何必这般上心?” 中年儒生摇了摇头,只是叹气:“都快被你跟婆婆宠出一个郡主娘娘来了。”见店小二呆呆站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便接着说道,“就来个芙蓉鲫鱼吧,小二哥你做回主儿,上几个店里卖得欢的小菜。昔年初入金陵,我也曾来过贵馆,依稀记得贵馆的雨花茶甘甜醇厚,可以来一壶。” “原来先生是故地重游,何不试试咱家店里的酒水?咱家开门唤作‘清水人家’,却是以酒水出名的。”店小二卖力吹捧。 “在下不胜酒力,一壶沸茶足矣。”中年儒生徐徐说道。 那说书匠讲完泰山绝顶大战,却是个虎头蛇尾,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看官们不知道最后究竟是狂刀压过乱剑一筹,还是乱剑独占神兵鳌头,纷纷起哄叫嚷,那老头儿无奈再说了个“逍遥湖中万剑鸣”的故事。 此刻老头正说到方小侠沉剑逍遥湖,听得方小侠大喝一声“归去”,说那侠魁卷起千堆雪,说那一剑斩断逍遥湖,直将那碧瓦朱甍c雕栏玉砌的大水龙王宫一分为二,惊得湖底沉睡的千年老龙王跃出湖面。 可那方小侠不紧不慢,口中念念有词,剑锋生出万丈青芒。 老龙王耗了三百年修为,才换得一个落荒而逃的局面,惊得摆尾上九天,赶去凌霄宝殿奏明玉帝,再请十万天兵助阵。 众人纷纷拍案叫绝,各自又扔出了几枚铜钱打赏,不亦乐乎? 这会儿店小二端上了一壶雨花茶,笑着说道:“先生来得晚了点儿,看那架势,那说书匠今天怕是要收场了。小店这几日多亏了他来这说书,拉拢了许多食客,生意日渐红火起来。咱家掌柜的昨儿一高兴还赏了我几两银子,快能存够银子讨一房媳妇了。你看,我又唠叨起来了,先生莫怪。” 中年儒生又摸出几文铜钱来,说道:“无妨,劳烦小二哥给这位老先生温一碗酒,润润喉咙。” 果然,听得那说书匠拨弄三弦,敲打木板,接着唱道:“说一千,道一万,侠魁风采讲不完。老儿刘寄奴,肚里墨水浅。若有失言处,明公多谅解。书到此处就算完,停了三弦落了板。” 小二送去一碗温酒时,那说书匠这才起身,缓缓举起瓷碗,豪迈说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老儿刘寄奴,多谢先生赠酒。” 中年儒生含笑点了点头,望着少妻幼女一团和气,陷入无言中。 腹有诗书又如何?无奈风刀霜剑严相逼,需知这座江湖可是鲜衣怒马c快意恩仇的江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