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无量》 《前程无量》正文 第一章 祸起萧墙 上 午后的阳光尚不算炽烈,两只灰雀懒洋洋地站在地面上,时不时啄食青石缝间的石粒,消化中午尚难消化的吃食。 方行健坐在大堂回廊前第三级石阶上,眼睛早已闭上,听着从家门口萧墙外传来的小儿喝呼声。 那声音谈不上洪亮,不过以方行健的武功,也还能听得清楚。 “阿方,你又去喝酒!”小儿一板一眼学着母亲的声调,“快快滚出去。臭死啦!” 孩童正是稚嫩时节,平时也无玩伴,索性天资聪慧,平日学着大人模样玩耍,亦不觉得无趣。 方行健听着这声音也不甚恼怒,反而想到,“这小子算算也近七岁,与其养在家中,不如寻个学堂,也能让其多学些仁义,懂得什么是忠孝二字。” 方行健正寻思该去何处寻找启蒙师傅,门口的喝呼声却骤然消失了。方行健赶忙睁眼,耳廓向外一张,上身也朝前倾,正欲使力奔向萧墙外。 “阿方,阿方!” 随着不断呼喊,一个娇小身影绕过照壁,劲直奔向方行健。 来人正是方行健幼子:方乾。 方行健脸皮刚要松弛,却见随着方乾绕过萧墙的还有一人,那人穿一身绛紫侠客长袍,颇为潇洒倜傥,腰挂一柄三尺宝剑,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方行健一眼便认出那剑鞘乃是黄栌木所制。 这种木材虽然分布颇为广泛,但唯有北人因爱其秋日之美,最是喜欢用其制鞘。 北人素来少来此处,此人来此却是为何? 方行健眉头微动,左腿踹出,笑骂道:“你这小崽子,有客人在,也不知道喊一声‘阿爸’。”说是呵斥,实则眉眼之间尽是笑意,左腿更是还未及身,便化踢为勾,又伸出手将方乾顺势一拉,抱入怀中。 方乾似也早已习惯,咯咯笑着,搂住方行健的脖子,“阿方就是阿方。” 方行健拍拍儿子的屁股,“没大没小。”语毕,将方乾放下,“找你妈去,告诉她我这有客人招待。” 方乾应了一声,便飞速往侧房跑去。 绛紫侠客袍的来客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幕,见方行健略带歉意地将注意力转移至自己,抱拳施礼道:“这等父慈子孝,我却是已经十年未见了。阁下可是十年前,参与了栖霞寺一战的方行健?” 十年前,栖霞寺,天下只要称得上有名有号的,哪有一位不曾参与? 此役更是方行健一生的转折点,纵使已过十年,他依然忘不了当年的金戈铁马。 方行健细细打量,年龄比自身似乎要小些,大约三十不到,容貌却极为陌生普通,唯一有些值得注目的是那一字浓眉下垂眼,两眼上挂着的厚厚眼袋好似敷了纱布。 方行健对此人半点印象也无,心中盘算此人来历,手头却没有放松,还礼道:“正是在下,足下是?” 来客也不回答,反而环顾四周一圈后询道:“这宅子倒也不小,不知怎未看到仆从?” 方行健客气地笑了笑:“小门小户,自食其力足矣。” 来客点了点头,依旧不表明身份,继续询问道:“那孩子看起来有些年龄,怎么还未入学?” 方行健心头隐隐有些不快,自家事又岂容他人一味打听:“不劳尊驾费心,小儿不过刚刚到了蒙学年龄。” “还未上学,算不得能记事喽。”那人嘀咕了一句,继续不依不饶地询问道:“那不知与尊夫人何时结的亲?除了那小儿可还有其他子嗣?” 先是仆从,继而妻小,若是寻常人家,听得一个陌生人这般询问,早就火冒三丈,将这等毫无礼貌教养之人驱逐出去。 方行健的心头却是冷静一片,本有的无名业火也被这些问题背后蕴含的可能一扫而空。他再次打量一下眼前人,依旧毫无印象,沉思一会,仍旧毫无头绪,叹了口气道:“八年前方才相识。一个尚且如此顽劣,又何敢再有第二个。” 来人见方行健只不过在片语间,便将自己故意挑起的怒火压制,语气更是再无波动,就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已被看破。心中佩服,重新抱拳道:“在下姓王,名守义。” “家父王汝城。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了杀父之仇而已。” 说完,从怀中掏出二两足银,轻轻一掷,只听倏地一声轻响,眨眼功夫,足银就嵌入方行健身前青石所造的台阶中。 方行健脸色严峻,将柔软的足银嵌入青石之中他亦有法子作到,不过这般轻而易举地以暗器手法嵌入,他却是想都不曾想的。 “照江湖规矩,这二两足银,”王守义神态放松,两条眉毛耷拉着,厚厚地眼袋遮住了眼眶,好似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地模样,“便做死去之人的殡葬费用,如何?” 方行健却未接话,反而再次仔细打量了王守义一番,一字浓眉下垂眼,两眼上挂着的厚厚眼袋。 这眉眼确实有些像王汝城。方行健努力将王守义的容貌和记忆中王汝城对照一番。终于确定纵不是亲子,想来也是关系极近的血亲。 方行健忽的叹了口气,“战场上向来不少枉死之人,况且这事。”他停了一下,本想说王汝城是死有余辜,但念及其亲人在面前,终究留了口德:“是非公道也不好说。” 王守义微微一笑到:“十年前,五马渡,我父为你所杀。这天下虽然枉死的不少,可此仇在下却不敢忘。” 方行健想起十年前那一战,以及之后种种,道:“你当时不在场,却不知当时情况,我也是不得以方才杀了他。” “两军交战,自有死伤。”王守义不理会方行健种种言辞道,头高高仰着,右手搭在剑上,言辞之间也有了几分不耐之意,“我父为主尽忠,却死在你手上,我也不是天涯海角的找你,但今日入川前,却恰好探听到你的消息,这想来也是天公之意。” 方行健见王守义意志坚定,丝毫不为所动,终于沉声道:“不及妻小?” “按江湖规矩,你妻子不知此事,儿子连书都未读,我自不会祸及妻小。” 王守义说话依旧是慢条斯理,“倘若你信得过我,孩童年幼又无亲朋可以托付,我亦可将其接到太原送入程府,供养其学武习艺。” 说至此,他尽然笑了出来:“待其艺成出山,若是想寻我报仇,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 能说出这话,固然是王守义秉持侠义之道,同时方行健又怎么听不出这其中的自负? 王守义神色轻松,更有心情解释道:“太原程慎诒前年重登白玉京,回乡后便正式开府收徒。若不是我与程先生有些交情,也不敢做此承诺。” 武学一道,天生便无公平所言,有人如履平地进境迅速,有人却步步如登山,程慎诒年龄不过比方行健大上一轮,却在方行健还未出道前,便早早凭借剑道造诣登上白玉京,成就剑道宗师之名,待栖霞寺与前代天下第一剑圣赵越渊一战后,自觉剑道寸进困难,又弃剑学刀,不到十年便又重登白玉京。 如今更隐隐有“天下第一”之势,被认为是当今武林最有机会追上已死的赵越渊之人。 方行健知他是用言语动摇斗志,嘴头也毫不客气:“阁下若是不幸血洒青石,在下也定亲送阁下身归故里,必不让你如你父亲那般,抛尸大江。” 话虽这么说,其实方行健早打定主意,待会争斗起来,能留手就留手,若是只有胜负而无生死,那才是上上。 在他看来,这天下为寻仇而赌命是最无意义的事了,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何时才是头?若是仇怨能在他手中消解岂不皆大欢喜? 更何况,这王守义是太原王家的人,太原王家族人众多,倘若将其杀了,其亲属在来报仇,那时是杀还是不杀?杀了老的,来了小的,杀了小的,来了老的。来来回回下来,这日子还过不过?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为了大事杀王汝城,那时是义不容辞,这仇恨担了就担了,就是祸及妻小,方行健也毫无怨言。 王守义却眼前一亮,头也自进院以来,首次正了过来,他朗声应道:“好,方大侠既出此言,我便先行谢过了。” 说罢,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方行健也郑重地伸出自己右手,与其右手相击。 “人死仇消。”王守义道。 方行健点头:“不及妻小。” 二人又是一击掌。 王守义终于收起笑意,正色说出最后一句:“若违此誓。” “天地不容!” 王守义三击掌完毕,便重笑道:“此事既然是我挑起,时间地点请自便。三日之内最宜,七日后我还有要事要入川。” 他这般说显然是没将这场死斗当成什么大事,好似方行健不过是待宰羔羊,只等挑个好时辰,就杀了以祭拜自己的父亲。 方行健听得这等话也不恼怒,微微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王守义本想给方行健一些时间和家人交代后事,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他愣了一愣,猛地想明白了,“是了,这位方大侠定是以为我旅途劳累,不想让我有机会休息准备。” 比武从来不仅仅是擂台争斗这般简单,就像他早前用言语激方行健,也是存了让方行健生死之间,能够被怒火勾引做出误判,如今方行健不想给他休息机会,想来也是类似的心思。 王守义心头通亮,嘴角却是含笑,颔首道:“那是最好。” 他确实是偶然在襄阳获得了方行健的消息,因急着去川中办事,便急急忙忙寻了过来。今日刚刚寻到方行健,就是连水都不曾喝过一口。不过王守义自觉武功一流,临行前又得名师指点,此时正是踌躇满志,自认天下少有敌手,只等前往巴蜀大展拳脚,又何惧些许疲劳? 方行健抱拳道:“且容在下取下兵器。” “久仰武当长剑大名,请。” 方行健告辞王守义,转身穿过回廊,步入侧房,往日还未步入侧房,便能听到方乾的吵闹声,此刻却连他夫人呵斥地声音也无丝毫。 方行健站在门口,停了一会,里边依旧连一点声音都无,好似一间空房。他叹了一口,推开了门。 刚一进门,一个碗碟就直冲面门而来,他伸手稳稳接住,又叹了口气道:“你这是又为何?” 砸出碗碟的妇人,身穿一身粗蓝家居服,本就颇为凶神恶煞的丹凤三角眼,此刻睁得通圆,一双柳叶眉也高高吊起,真不愧当年“母夜叉”的凶名。 这凶狠妇人正是他夫人孙婉仪。 孙婉仪怀里抱着方乾,小儿已沉沉睡去。她冷哼一声,道:“早知你是这等不要命的好汉,昔日在洞庭湖上就该让你吃顿板刀面。” “乾儿?”方行健担心小孩状况,也不理会夫人的冷嘲热讽,走到方乾身边,探出手观察,轻轻唤道。 孙婉仪见他这关心孩子模样,心中原本的怨气顿时消了三分,道:“你儿子睡了。” 方行健颇为诧异:“睡了?刚刚还看他活蹦乱跳。” “他那么吵,打扰我听你装好汉,我叫他安静,他又不听。”孙婉仪冷哼了一声,转过身不看他,“我就在茶里放了一些‘安神散’,喂他喝喽。” 方行健见夫人一副气鼓鼓地模样,知道她是心忧自己,想起开门时听到的话,笑嘻嘻地凑到夫人面前,“其实当年我这个好汉之所以怕吃板刀面,是因为”。说道这他故意拉长音调,孙婉仪却好似毫不在意,反而又一次别过身子,还特意再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方行健赶忙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能领个媳妇。” 孙婉仪毫不客气将其推离自己,“你到知道你还有个媳妇!” “我还有个儿子呢!”方行健毫不为意又凑过来要抱孙婉仪。 孙婉仪挣了一下,方才趴在他身边,“那你还敢,你要是,要是。”她本想说,他死了就改嫁,让他死了还要带个帽子。可一想还未决出生死,万一出言被哪路神仙听到,显个灵,成了真,自己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想到这,她的鼻头有些酸,眉头也垂了下来,改口道:“哎呀,你知道的。” 方行健低下头,拭去方乾嘴角的口水,低声道:“江湖嘛。” 旋即,方行健贴在孙婉仪面前,附耳道:“我若不是杀了王汝城,又怎会跑路去四川,最后在洞庭边被你捉了去,做了压寨女婿。” 也不管孙婉仪是如何羞恼,方行健哈哈一笑,取下孙婉仪早已备好的宝剑,坐到桌前,拿起面前的毛巾就要擦拭。 孙婉仪见此情景,道:“不用擦了,我知道你是不肯用毒的。”方行健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扭头对夫人笑了笑,便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孙婉仪忽然道:“我去把大门关了请他喝茶!” 孙婉仪也不是什么弱女子,昔日未嫁之时,亦是洞庭湖畔纵横多年的水鬼,她此刻说去把大门关了,实际是说,大门一关,外人不知,也要讲什么江湖规矩,夫妻联手做了这寻仇之人。 她也不知敌人深浅,不过能够贸然前来的,就算不是什么一等一的高手,也自有其自信之处。孙婉仪这番说,既有心忧丈夫之故,也是存了同生共死的念头。 方行健停了脚步,摇头道:“按照江湖规矩,他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杀了他爸!他又要杀你!” “但规矩就是规矩。” “我是为你好,你不要命,儿子怎么办?” “我们是立了誓的!” 既然立了誓,就要遵守。无论别人遵不遵守,我都要遵守。懂了方行健心思的孙婉仪再也不知说什么,本来只是在眼眶打转的洪水终于决了堤,跨过脸颊的小山丘,绕过紧闭的嘴唇,在下巴处汇聚成为一道银帘,只几个呼吸就打湿了胸前的衣衫。 她本想大喊大叫,却感觉喉咙被什么捏住,难受异常,只能勉力说了两字:“去吧。” 方行健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穿过回廊,重又回到门前庭院,只见王守义此时仍立在院子中央,饶有兴趣地盯着院角依旧在啄食的麻雀,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方行健会借机准备什么手段。 方行健先是有些佩服,继而转念一想:“是了,这人除了信任我之外,怕也是艺高人胆大。”更加庆幸不要妻子插手的想法。 他向前一步,朗声道:“久等久等。” 王守义见方行健提着一把武当长剑出来,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拔出自己挂于身右侧的宝剑,将剑鞘猛得朝方行健投去,只听咻的一声,不过眨眼时间,剑鞘已到方行健一步开外。 死斗开始了。 方行健见剑鞘来的极快,下意识地向左一侧身,继而久远的身体记忆又带着直接往前一仆。果然方行健只觉头皮一凉,也不抬头,就知是王守义宝剑到了。他更加晓得,这不过是第一波攻势,因为毫不停留,直接借力朝右一滚躲过了王守义蓄力已久的一踢。 王守义先发夺人,却三招落空,心中也不甚懊恼,反而赞道:“方兄除了武当武功,这江湖路数倒也熟练。” 原来方行健用来逃过先手的,不是武当功夫,乃是江湖鼎鼎有名的无赖招数:“驴打滚”。 倘若是年轻搏名之时,方行健就是挨上一剑也万万不会用这等功夫,一来不够美观,二来,驴打滚躲避之中,唯一的反击其实也是暗箭伤人,且奔着人家的下三路,实在太过阴损。 年轻侠客正是求名头的关节,这一招用后,日后若是成了名,旁人提起这位侠客年轻时,就总会说:“要不是那谁谁曾用了‘驴打滚’躲了人三招,不然早就死了,哪还有今日的威风。” 这样三番五次提起,纵有偌大的名头,也会让人觉得是侥幸而已。 方行健翻完一个跟头,腰部用力,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稳,听到王守义的嘲笑,脸都未红,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奢求扬名天下,又何必在意招式的美观? 当然,暗箭伤人这等手段,他方行健还是不屑为之的。 王守义见方行健仍无开口的意思,也不在强求,蓄势刚毕,又是雷霆一击,直刺方行健咽喉。 方行健心头一跳,起疑道,“这王守义明明是太原王家之人,为何不用自家独门的‘云顶剑’,所使剑路更像是程慎诒的路数。” 程慎诒乃是方行健这一辈的偶像,性格稳重,最爱三思而后行,使的剑招,亦是环环带扣。昔日栖霞寺一战,方行健也见过程慎诒所用的相同一招。 一剑先疾刺咽喉,方行健双手上扬,用手中武当长剑封住去路。 王守义剑也不停,两剑一接触却无丝毫声响,王守义的剑顺势如水流般倾斜而下,直削方行健握剑双手。 方行健见连变化都是一致,更加确定:“这果真是程慎诒的路数。” 看似取人要害,实则逼其自救顺势夺剑。第一剑可虚可实,其上只有三分力,第二剑才是关键。 杀招万千,却无意取人性命,正是这等慈悲胸怀让程慎诒不过年纪轻轻就有一番宗师气度,从而饱受赞扬。 不过王守义杀机一动,本是朝着剑柄夺剑的招数,在他使来却只朝方行健手指削去。 方行健丝毫不慌,这招若是他自个儿是万万不知该怎么破的,不过他在栖霞寺早就见过赵越渊是怎么破这一招的。 胸有成竹之下,他也大笑出声:“来的好。” 他刚刚也是只用了三成力,此刻借着说话,脚下加力,矮身贴近王守义,手也弃剑松开,,竟要一把抱住王守义的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二章 祸起萧墙 下 这一进一抱,正是当年赵越渊用来破解的招数,上林寺摔跤法门之一:“拔杨柳”。 剑客的攻击距离最短也要有半臂再加上一柄剑,一旦比这距离短,无论是多么高妙的剑法都只会要求立刻重新拉开距离。 程慎诒这招本无杀心,只为取剑,赵越渊矮身贴近,本该下滑的剑恰好会从头顶擦过,之后赵越渊用背卡住进路,程慎诒的胳膊无法继续向下挥动,这招也就算是破了。等到程慎诒要变反手剑下刺,赵越渊也已经抱住他的腰,稍稍使力就会让其脊椎断裂。 程慎诒便是这么只用两招就输掉了比武,方行健自然印象深刻。此刻他依葫芦画瓢,自觉王守义也无法阻挡,他心头放松,想到:“待会我还是不要用力,将其高高举起,让他自行认输。” 他本以为这场比武要凶险异常,不想这般轻松,心中高兴,五官反而更加敏锐,因此陡然听到一声轻笑,立刻就知要不妙。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十年前听到的推演,膝盖猛地一弯,重心更加下沉,好像下跪一般,本是张开的双手也霎时之间就缩在胸前。 果然一道黑影猛得跃入眼帘,正是王守义的膝盖。方行健毫不犹豫,借力往上撑的同时,双腿发力蹬地,腰部轻扭,转眼间用空翻拉开距离,同时一个踢脚踢向王守义,阻止敌人可能的进攻。 王守义向后退了半步,躲掉空翻中本是往其下颚招呼的踢脚,喝道:“你这是谁教的?” 王守义临走前接受指点时,程慎诒曾说过自己这招曾被一招不是剑法的无赖招数破过,并自言花了数年功夫,方才找到后续破解的思路。 程慎诒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拔杨柳这招一旦用出,本该是稳如盘根的下盘会因重心上移出现虚浮的现象,只有当双手报实敌人腰部,下盘才会重新稳定。 这个时机其实十分短,但用脚绊人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之前留意,这招使来定让敌人重心不稳,从而有时机拉开距离。 不过王守义怎会满足只是绊倒方行健,他依照此思路更进一步,直取方行健丹田,想要一招废了方行健,他也知道这时间太长可能会给方行健反应的时间,因此用膝盖撞击,也做好了一击不中,变撞为踢,一脚向下阴踢去。 谁料方行健似乎早有准备,直接借力拉开距离。 王守义早就知道方行健见过栖霞寺比武,因此故意设套使用此招,想要他用“拔杨柳”从而一招制敌。 如今速战速决的计划破产,方行健不仅知道后续变化,更连应对都游刃有余,这让王守义颇为气恼,终于忍不住喝出声来。 他可不信方行健能够自行想出这么多! 方行健趁机抄起掉落地上的武当长剑,沉默不言,一招“天下三分”朝王守义而来。 武当长剑本是双手剑,《势剑》更是以势大力沉出名,方行健三剑横劈直指敌人咽喉,两肋,带起的呼啸声呜呜作响犹如鬼哭狼嚎。 王守义却对这声势浩大的三剑看不上眼,右手挽个剑花,叮叮叮,不过三声,就将方行健的武功长剑打回去,继续喝问道:“你究竟受何人指点?” 方行健紧了紧手中长剑,又是一招“铁锁横江”沿着王守义左肩劈向右腰。 “你莫要说你也能自悟其中门道。”王守义双脚动也不动,盯着方行健双眼寻找答案,手中宝剑轻轻一点将方行健的剑弹开。 方行健见两招依旧不能奈何王守义分毫,也是向后一跳,与他拉开距离,开口道:“我要说就是我自己想的呢?” “就凭你?”王守义嗤地笑了出来,知道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冷笑道,“看招!” 小院的激斗正酣,偏房内的孙婉仪也擦干了泪,坐在床边静静听着两人过招的声响。叮叮当当,噼里啪啦,这些兵器拳脚碰撞的声音,在年轻时听来就像戏班子的敲锣打鼓,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她都会放下手头的事去看看热闹。 如今听来,这真是天下最恼人的声音。孙婉仪这般想着,本是酣睡的方乾突然咳了两声。 不大的咳嗽声却如惊雷般,让本像泥塑的孙婉仪活了过来。她伸出冰冷的手按在方乾额头,发现温度正常,终于舒了口气。接着看到方乾无意识地抓了抓腮,翻个身又继续睡的憨态,不禁笑了出来。 “和你爸一个德行。”孙婉仪一边埋怨,一边将因翻身有所松动的被角重新压好。 想到在外边随时要送命的丈夫,她鼻头又开始酸了起来。“诶,希望你的将来能够平平安安。” 话一出口,孙婉仪忽然发现外边早已寂静无声。 她的心不禁又一次提了起来。 青石小院中,麻雀早已不知飞到哪去,方行健气喘吁吁地拄着剑靠在萧墙边,而王守义也没好在哪去,本是绛紫的长袍此时已被削成贴身短袍,胸部也起伏不定。 自从开始的圈套被方行健躲过,王守义只好老老实实和他拆招,伺机寻找机会。他武功确实比方行健高上一筹,让方行健数次进攻无获。可方行健虽然数年不动武,经验在激斗中也逐渐回复,功无功,守却有余。 方行健只打定主意打个僵持之局,将王守义远道而来,身体疲惫的劣势拖到最大后,在伺机建功。 方行健性格稳重,王守义几次卖破绽都不曾上当。几次三番后,王守义愈来愈急,盏茶功夫之中,连攻十数招,最后一次气只是慢提了半分,就被方行健找到机会,一剑劈来,若不是他急中生智,用袍子挡了剑势,此刻早就被断了腿。 也是这最后一招,王守义知道此战注定要成久战,索性趁机脱离战圈,平复气息。方行健一招未中,也不气馁,反而开口劝道:“王兄弟,你是有大事的人,又何必再和我这等人过不去呢。” 为了能就此打住,他继续劝道:“王兄弟,我武功确实不如你,但你要取我性命也不是什么易事。” “我先前听你说,你还要入蜀,以王兄弟的身手,名动巴蜀不过是眨眼功夫,若是今日在此栽了,两手空空,九泉之下又怎么见你父亲!” 王守义神色微动,手也微微放松,显然方行健说道他心头所在。他一边平复气息,一边想道:“这说的倒也不错,入川之事乃是大少爷亲自交代的,今日要是出了差错,怎么向大少爷交代?” 不过旋即他又自己否定道:“不可,我可是立了誓的,今日只有人死仇消,若是就这么罢手便是违誓。如此的话,哪怕名动巴蜀又有什么光彩?” 方行健见王守义体态略微松弛,知道他心意已动,不禁也是一喜,趁热打铁劝道:“你父昔日是在战场厮杀中,折于我手。临斗之前也曾说过,自己有儿子可光大门庭,今日就算死在此,也不过‘舍生取义’而已。” 反正当日也无外人,他自然是随意发挥,只想早日送走这等仇家,待王守义走后,自己就和妻子收拾细软跑到别处,反正王守义也不会特意来寻他。 谁料王守义早就打定主意,他重握紧宝剑,道:“休要花言巧语,我王守义就是不扬名天下,亦是男子汉大丈夫。今日就是父亲问我为何来见他,也能拍着胸膛道一句,无愧家声。” 语毕,也不再多说,脚下用力,又是一剑直冲方行健。这一剑比之之前更是声若雷霆,青芒虚实不定,一时指向咽喉,一时指向心口,已然存了一决生死的念头。 方行健万万没想到王守义刚烈至此,这招“双塔临霄”有进无退,他曾见王汝城使过,知道是太原王家一剑两分的绝技,一剑两招,两招剑路相同,却一前一后指向不同位置,谁也不知先到的是指向哪处。寻常招架挡了咽喉,就会被一剑穿心,反之亦然。若是矮身闪避,则会被后续变招陷入左躲右闪的地步,再无反击余地。 对付此招,最好的方法就是与之对攻,比拼气势,看谁先按耐不住退让,当然若是两人都是好汉,那也只能两败俱伤,黄泉路上再决高低。 王汝城昔日用此招时,方行健被高人点醒,就是依靠更不要命,逼得王汝城主动避让,最终被方行健一招毙命。后来得高人指点,知道了更妙的手段,如今哪会被此招吓到。 方行健心头暗叹,知道胜负已分,只看天命了。 孙婉仪在偏房中,只听到哐当一声,她心头也跟着咯噔一下,忍不住站了起来。素来剑客剑不离手,如今有剑掉地的声音,她知道胜负应该已经分晓。 她快步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孙婉仪害怕自己见到丈夫横尸院中,更担心倘若今日见了仇家的面,自己会忘不掉这仇恨,要让自己孩子矢志报仇,害了自家孩儿一生。 江湖之大,哪能逃的离恩怨情仇啊。孙婉仪想到这,重又走回床边,望向仍然在熟睡的孩子,怎么也不敢伸手摸他,良久方才叹道:“这就是命啊。” 当孙婉仪走到院中时,方行健的剑已经贴在王守义的腰上,若不是方行健手朝外一拉,卸了势头,王守义早就被拦腰断成两截。 王守义的剑跌落在旁,他低着头,盯着这把随时能取他性命的武当长剑,方行健的胸前也是红湿一片。 孙婉仪本长舒了一口气,见到那片鲜红,惊叫一声,疾步冲过来,抄起地上宝剑,一剑就要结果了王守义的性命。 “慢!”方行健喝止孙婉仪道:“笨娘们,快快帮你夫君止血,你真要守活寡啊。”如今胜负已分,他心情轻松,竟然又开起了玩笑,不过他胸前流血,说话又快又急,牵扯到伤口,疼的方行健又是嘶嘶直叫。说话间更是松了气,让他再无支撑,一下就栽倒在地,无力站起。 孙婉仪心头又气又怨,但也知道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倘若就因杀这混球,害的方行健错过救治时机,那她岂不是真成笨娘们了? 孙婉仪撕开胸襟,只见胸口处有一个口子不大的伤口,此刻正汩汩往外渗血。她仔细查验一下,发觉未伤及气脉,所留的血也是深红色,应当不会碍及性命。这才寻找几处穴道,拍打一阵后,流血逐渐变少,却始终不能止住。 孙婉仪起身去寻找金疮药,一旁沉默许久的王守义从怀中掏出一瓶蓝色药瓶,和几包用黄纸包的散剂,递给孙婉仪道:“蓝色的是上林寺虎豹丹,黄纸包的是全真教秘制裕丰散。丹药内服,散外用。” 虎豹丹,裕丰散的名头孙婉仪自然知道,不过她此刻心里有气,说话毫不客气:“不敢用,滚一边去!” 王守义输了死斗,心中已不甚好受,听到这等阴阳怪气道:“不用就罢!”说完,将伤药扔到地上,转过身去。 孙婉仪开口要骂,方行健劝道:“王兄弟一番情,方某谢过。婉仪你速速取了,痛死为夫,嘶。”说完,便装模作样的叫唤起来,咿咿呀呀好像随时都要归西。 待抱扎好伤口,方行健被扶起来后,发觉王守义仍旧立在原地,双眉紧锁,神情之中颇有纠结之色,便道:“昔日我杀你父,今日死斗,我侥幸收手,留你一命。这一命抵一命,还请王兄弟体念生者不宜,就此别过。两家仇怨一笔勾销,如何?” 王守义不接这话,反而问道:“方兄可认识程师傅?” 方行健知道他为何问此话,苦笑摇头道:“程先生大名久仰,可惜只在栖霞寺远远见过一面。” “那方兄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王守义眉毛更是紧锁,犹犹豫豫地问道。 孙婉仪听到这话,肺好像被充足了气,喝到:“你什么东西,输了就是输了,找什么借口?我丈夫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对你如临大敌?” 王守义面色一暗,但也不理会孙婉仪的喝骂,低头盯着方行健的脸,只想找到自己的答案。方行健见到这情形,知道自己不说个理由,怕是王守义怎么也不会走,只得道:“在下天资鲁钝,昔日考评也就勤勉两字。能够用出程先生的招数,除了昔日曾见过这一招,更是因为有些机缘,得一位高人指点了。” 方行健神色陈恳,语调平缓,想来应该是真话。王守义在心中过了一遍,才低下身子在方行健耳边低低问了一句话。 这话用了传音入密的法门,孙婉仪听不到所说内容,却见方行健的瞳孔突然放大,嘴巴陡地张开,本是摊开的手也不禁握起,想来是受了什么惊骇。 等到王守义起身,方行健已经恢复原状,他笑道:“自然不是。” 王守义眉头间的纠结情绪也不知为何被一扫而空,他神色平静,捡起被孙婉仪仍在地上的宝剑道:“不是就好。” “王兄,”方行健想要解释,却被王守义拦住,孙婉仪见他抬手下意识挡在方行健身前,斥道:“愿赌服输,你要怎样!”。 王守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丝毫不将孙婉仪放在眼里,绕过她想要走到方行健身前,谁料孙婉仪就如母鸡护小鸡,王守义走到哪边她便跟到哪边,双手大张,丝毫不让。 王守义终于停下脚步,正眼看着孙婉仪一会,微笑道,“也好。”他后退一步,又一次转过身去,大声道:“方兄毋须担心!” “倘若我早知道,我定要和你同归于尽!” 话一说完,他便跪在青石板上,朝着北边磕了三个头,将剑靠在自己腰上,使劲一拉,剧烈的疼痛让王守义不禁惨叫一声,身子也跌落在地,肠子也哗啦啦随着血浆喷涌出来,漂浮在刚刚形成的小水洼之上。 方行健夫妻俩见到这等情景,双双惊楞在原地,惊讶此人为何突做此决绝之事,半点不给人施救机会。孙婉仪看到血即将漫了过来,惊叫一声,拉着方行健就往台阶上跑。 而方行健惊讶有余,想到他的话语,心头明悟,悲叹道:“何苦呢?何苦呢?何苦呀!” 也许这江湖何时能不在有这等慷慨悲歌之士,江湖才能真正风平浪静吧。 王守义此时尚有余力,将力扭过头,他本要如传说话本中好汉一般大笑三声,可剧烈的疼痛和不断流逝的力气,让他无法操纵自己的面部,喉咙的肌肉。只好勉力挤出一个似笑非笑地狰狞笑容,艰难道:“大丈夫一生,最重不过忠信二字,我王守义身为太原王家之人,王汝城之子,今日两全,又怎么谈得上苦呢?” “人死仇消,方兄告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路边夜话 上 收拾完王守义的尸首,雇车将其送入义庄,定好火化日期,出来时已经是夕阳西斜。方行健夫妻两人手挽着手,低着头看着被夕阳拉着老长的影子,俱是无言地走着。 直到听到老树枝头老鸦聒噪的声音,憋闷地孙婉仪方才骂道:“一帮厌物!” 方行健知道她心头不好受,也不搭话,一边走一边听孙婉仪骂着。孙婉仪先是指着乌鸦骂了一通,等到乌鸦被吓得嘎嘎飞走,又指着夕阳嫌它太晒,不一会连天气都埋怨起来,终于她可能是累了,拍了拍胸,吐口气,扭过头望见方行健笑着看她,得,一股怨气又起来了。 笑她作甚,方行健缩了缩脖子,宛若过江菩萨,慈眉善目,只求不被这疾风骤雨卷进江中。 孙婉仪骂了许久,越骂声响越小,等到方行健察觉时,她已经停步低头了。 “怎么?”方行健走到她身旁,扶着她胳膊问道。 孙婉仪抹了抹眼泪,突然趴在方行健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方行健不明所以,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在她耳边低低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在他想来,孙婉仪今日这等女儿行径,定是因为他和王守义这件事,最终还看到那样惨烈场面,心头郁结,现在需要发泄。 孙婉仪哭了一阵,终于抽噎道:“走吧。” “好。” “今天不住家里了,带着乾儿去客栈住!” “为啥?” “洗三遍还有味道,你不难受,我儿子肯定难受!” “好。”方行健心头温暖,说话也爽朗许多,他开玩笑道,“那今晚我们去荣伯那吃杂碎吧。” “去死吧,方行健!”孙婉仪哪还能吃的下,一脚狠狠踢在方行健的屁股上。 方行健满脸笑容,装成要被踢的跌倒,哇哇地就要倒地。孙婉仪见到这等搞怪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行健眼角瞥到孙婉仪的笑容,总算放下心来,腰板一直就要起身,谁料就这直身的功夫,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疼的他叫出声来。 孙婉仪听到这声音,连忙靠了过来,掀开胸襟看到伤口处本是白净的纱布逐渐变红,知道一定是直身挺胸的动作拉扯到伤口,又气又疼,拿出王守义给的裕丰散,轻轻揭下纱布,发觉伤口并未重新破裂,才撒上一些药,重新包扎。 方行健不敢说话,深怕一不小心又把炸药包引爆,抿着嘴老老实实站着,眼珠却偷偷乱瞅,希望能看出孙婉仪面上的阴晴。 孙婉仪将纱布细细裹好,然后小心整理着方行健的前衫,等到都打理好,连一句都不说便转身离去。方行健刚要追到她身后,孙婉仪就速度快上一分,等到稍稍拉开距离,才慢了下来。 几次之后,方行健心知孙婉仪不想见他脸,也就放弃追赶,跟在身后,大声问道:“干嘛又生气?” 见孙婉仪理都不理,方行健只好装着伤口又疼了起来,啊啊叫唤,孙婉仪脚步一停,听到后边叫唤声陡然消失,接着又才开始,心中更气,步伐也跟着加快。 方行健连忙追上,也没心思继续装下去,直接了当地求饶道:“哎呀,你慢一点,我不能使力。” 孙婉仪听话地慢了下来,开口道:“不准靠近我!” “这又是为何?”方行健喘了口气,问道。 孙婉仪也不解释,继续提出条件道:“不准逗我笑!” 方行健这才知道她的心思,心中感动,柔声道:“好。” 孙婉仪岂不能听到这声中的柔情蜜意,心中的气瞬间烟消云散却还是嘟起嘴,装作气鼓鼓地道:“不准再提杂碎。” “嘿嘿,好。” “不准去会馆!” “我就是去陪客人听曲。”方行健赶忙解释,“我自个儿可一次没去过。” “不准解释!” “额,好。”方行健心头有愧,只好连连点头。 “你只准答好,或者不好!” “都听你的。”看到孙婉仪扭过头狠狠翻的白眼,方行健缩着脑袋,“呵呵,都一样,都一样啦。” 孙婉仪哼了一声,仰着头一边走一边数着: “不准在睡觉时候打呼。” “好。” “不准偷偷给儿子零嘴吃。” “好。” “不准······” 方行健初时还用心记着,过了一阵,见没完没了,也不在注意,嘴头应付着,心中想着自己的事,至于这些种种“不准”,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不准去太原!” “好,”他心里盘算着,听到孙婉仪这句,正要随口答应,忽然反应过来,张开的嘴也猛地闭住,想要将说了一半的字给吞回去。 孙婉仪转过身,将手背在身后,一边倒退,一边笑意盎然得意地道:“嘻嘻,记住你答应了,我可是听到的。” 方行健停住了脚步,眼眸低垂,说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心里惭愧,不敢朝孙婉仪那儿多望一眼,嚅嗫道:“你怎么知道的。” 孙婉仪站在原地,笑容敛去,问道:“你真的想去太原?” “我是立了誓的。”方行健走到孙婉仪面前,牵起她的手,小声道。 孙婉仪拍开方行健的手,继续问道:“不去行不行?” “其实太原也不远,快步走,几个月就到了,也不会惹上什么是非。”方行健没有直接回答。 孙婉仪咬了咬唇,道:“如果我让你去会所,让你睡觉时打呼,让你可以给儿子零嘴吃,让你,让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所有事,你可不可以不去太原?” “如果我以后一定不去会所,一定睡觉时候不会打呼,一定不给儿子零嘴吃,一定会做所有你想让我做的所有事,你可不可以让我去趟太原?” 她又一次落泪了。 其实在王守义与自己告辞的时候,方行健就已经打定主意去太原了,这不仅仅是因为死斗之前的誓约,更因为他心中有愧。 不过这个愧疚他一辈子都不会对他人提起,即使这个人是她,即使这个她为他的前路担忧到几次落泪。 孙婉仪很少哭,至少方行健只见过她哭一次,今日却在他面前留下了许多泪。他头一次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夫人也是水做的。 方行健心中愧疚愈盛,心就愈硬,他斩钉截铁道:“太原我是必须要去的,我今日答应王兄,要送他归乡的。” 孙婉仪不说话,只是哭。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现在有孩子,还有你。一定不会参与那些是非的。”方行健指天发誓道。 曾经有一个少年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铲平不平事。即便天资不够,只有勤勉的他,依旧好打抱不平,最后竟也传出个“拼命三郎”的名号。 现在想来这名号其实稍带讽刺,这世间有几人爱拼命?只有武功不够,还爱逞能斗狠的雏儿才不得不拼命。 十年前,他放弃理想,和夫人退隐江湖就是因为已经厌倦了是非,如今打抱不平这等事,就留给江湖少侠吧,方行健真的只想完成誓言,就回乡继续土财主的日子。 “这江湖又有几个人喜欢惹是非?从来都是事找人。”孙婉仪一边哭一边说。她也是老江湖,虽然从没参与过什么轰动天下的大事,但八百里洞庭的是非又岂会少? 她一边抽噎,一边继续说:“你要是出门游山玩水,我也不会担心,你去的是太原王家,江湖一等一的大家族,王守义刚刚死在家里,你就要去他家,你说我担不担心?” “他要是有什么亲朋一意孤行要找你报仇,你就是三头六臂,又,又” 说道这,孙婉仪又嘤嘤哭了起来。 方行健缄默良久,这也是他一直在思量的事。孙婉仪说道这,又骂起王守义来: “也不知道那家伙中了什么邪,非要死在我家。” 方行健想起王守义死前纠结,想到那句“毋须担心”,心一横道:“你休要骂王兄。” “还王兄,若不是那该千刀万剐的,你怎么还要犯险?” “我和王兄虽然相交时短,但却以剑会友,我敬他是个汉子,自然将其看作故友。”方行健神词恳切,孙婉仪只好收敛几分,不过依旧心头不愿,揭过话题道:“先回去,乾儿还在等着。” 接过方乾,三人去了镇上的客栈租了一个小院,又去大堂吃了一顿全素。方乾虽然不喜欢,本要吵闹一番,却被母亲用拳头堵住嘴。 孙婉仪只吃了几口,就说身体不舒服回院休息了。方乾见母亲已经远远不见踪影,立刻伸出手拉住方行健,摇晃着道:“阿方,阿方,阿方。” 方行健心头好笑,伸出一根食指,道:“就一盘。” “阿方!”方乾肚子其实已有几成饱了,但一想到难得能来酒楼,心有不甘,不过他也只羞耻,只是不停叫父亲的小名求着。 方行健伴着脸,拿出父亲的威严,又伸出一根中指道:“两盘,再多我可不好向你妈交代。” 方乾欢呼一声,招呼小二点了一盘糖醋排骨,一盘红烧肉。小镇客人少,不一会菜就上齐。一盘黑的发亮,一盘红褐相间,俱是喷香四溢。 方行健看到那红褐色,心头有些犯恶,摆手示意方乾自己吃,他则坐在旁看自家儿子的狼吞虎咽。 小家伙因平日里伙食极好,加上嘴里又塞满了肉,显得虎头虎脑。方行健嘴角含笑,盯着孩子,突然想到一件事,问自己儿子道:“乾儿,你年岁不小,可想习武啊。” “习武?”方乾使劲唆了一口排骨,问道,“我听说书的老说大侠能高来高去,是真的吗?” 方行健思量一会道:“恩,如果轻功尚佳,内力浑厚,跑过骏马倒是没问题。” “那劫富济贫也是真的了?” 方行健心中好笑,你自己就是小富之家,你要劫谁? “劫富济贫也是抢劫,那是犯法,官府要问罪的,自然是假。” “噢。”方乾继续啃起排骨,过了一会才问道,“那些大侠怎么没人抓?” 方乾自幼爱听话本,尤其是江湖种种行侠仗义故事,他只听说大侠高来高去,快意恩仇;侠客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最后结局都是大侠继续行走江湖,全然没听哪个故事的结局是大侠锒铛入狱,秋后问斩的。 方行健闻言一愣,他本想讲那是小说家戏言,不过又想到自己平生所认识的许多江湖人,确实快意恩仇也没遭受什么大罪。不过这其中关系复杂,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 他正想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旁边一个喝酒之人却叫好道: “不错,这些大侠早该被抓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四章 路边夜话 下 说话之人鹰目怒眉,两鬓已经斑白,穿着一身常见的素白色短袍,喝酒的桌子旁挂着一把雁翎刀。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便取下刀,捏着酒壶口走到方行健对面,待坐稳收拾好衣裳上的褶纹,方才笑眯眯地对方乾道:“小娃娃,你可知为何那些人该被抓起来啊。” 方乾颇为奇怪地看了看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又瞅了瞅父亲,见方行健脸色如常,大着胆子道:“伯伯知道吗?” “伯伯?”那人摸了摸自己两鬓,道:“伯伯就伯伯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 “哦?”方乾虽未明问,不过那双眼珠却始终盯着这位来客,连手中的排骨也不嗦了。 那人见方乾这般求知若渴,也是颇为开怀,正色道:“这些大侠,不事生产,不缴课税,每日游手好闲,只知好勇斗狠,平日依靠打劫勒索那些辛劳致富的平民过活,对于真正不良士绅,却因有月例,有孝敬,只说他好,不说他坏,任其胡作非为,罔顾法纪。” “更有流连青楼赌坊,博得‘浪子’美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那人说道这,已是怒目圆睁,砰地一声,拍的桌子上筷儿、碗儿、碟儿都飞了起来。 “这等人,平日里大鱼大肉,只因对那更穷之人,施舍一些残羹剩饭,就被称之为‘侠义心肠’了。” “小娃娃,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抓?嗯?”最后一声怒哼,好似重锤擂鼓,震得方行健气血上涌,心中咂舌不已。 方乾全然不知自己父亲所想,他皱眉良久道:“若真是如你所说,那真是该抓。”他说道这,又瞅了一眼父亲,见他面色虽是潮红,却不曾阻止,终于大着胆子道:“不过我妈常说,人之初,性本善。我想那些人既然这么坏,想必也是有什么不得以而为之的原因。” “小娃娃倒是善良。”那人摸了摸方乾的头,不再继续说,反而转过脸对方行健道:“你这般武功是怎么杀了王守义的?” 方行健此时已经调好气息,听到这话也不气恼,拱手道:“在下方行健,阁下是?” “在下张汤。”来客也不还礼,拿出一块腰牌道,“北斗司下洞明科行道御史。” “原来是北斗司的官人。”方行健站起来又重新施礼,道:“听闻北斗司洞明科专为调解各方势力风波所设,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张汤颔首回礼道:“你倒也是个懂事的人。我追寻王守义而来,依律要将其捉拿归案的。不过他今日却死在你的手里。” “官人想必也是看见了,”方行健刚想解释,张汤却变色阻断道:“我朝民法,私窥他人庭院,杖二十。我乃官差岂会知法犯法?” 张汤又是一个冷哼,道“我不过在你家巷口看到他横着出来,不是你杀的,难道是这娃娃?”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方行健心头叫苦,万万没想到这官差是这般古板,唯恐这人也将其追拿归案,连连摆手指天发誓道,“其实他是自杀,天地可鉴!” 张汤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嘴,眯着眼极为享受地道:“你放心,公文只叫我捉拿王守义,你和他不过是寻常的江湖仇杀,自会有他亲人找你,他家若是有报官,亦有南斗司差人负责,我可不管。” 方行健心头长舒一口气,张汤随意问道:“这王守义的遗物可在你这?” “放在院中。” “噢?有哪些东西?” 方行健心中警觉,小心问道:“不知官人要哪样东西?” “我只要一封信。”张汤食指轻敲酒桌,“你要和我说没有?” 方行健回忆收拾的王守义身上物品,点头道:“确实有一份信,上有王家火漆。” “你现在去拿来给我。”张汤心中满意,又吃了一块红烧肉,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 等到方行健将信件取来,张汤和记忆中字迹对照一番,点头道:“确实是这封。”他背过信轻咦一声,又喊小二取来火烛,对着火看了一阵道:“你拆过!” 方行健连连摇头,“这是王兄遗物,我自然是不会动的。” 张汤点了点头,“你今日下午一直和一个妇人在一起,倘若你拆过想必也不会又心情调情的。” 方行健心头震惊,却不敢多问道:“官人既然说要,便拿去吧。只望出具公文一份,也好让我有个交代。” “你倒是个明白人。”张汤面露赞许之色,“像你这般明白人,素来长寿。”说完,他拿出一个长哨,先是吹了三声短哨,接着又是三声长哨,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陆陆续续有几个声影从厨房,门外,大堂角落靠了过来。 方行健叹了口气,道:“这家店的排骨,我儿从来都是只啃肉的,今日却连骨头都嗦,想必是美味到极点,而且红烧肉烧成红褐色,应该是加了焦糖,此地的红烧肉却是不加焦糖的。” “不加焦糖的红烧肉哪还能称之为红烧肉?”张汤笑呵呵地说道,“王守义手底扎实,你又能将其击杀,我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方行健将方乾牵到自己身边,道:“还望官人出具公文一份。” “公文确实没有。”张汤伸出手,从门口来的那人接过信,看了一会道:“这火漆被人动过,想要复原也只能复原成这般模样了。” “那就照做。”张汤挥手示意他开始,继续对方行健道,“我等皆是官差,自不会做违纪犯法之事。此物待我手下抄录一份,便会还你。” 方行健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道:“如此正好。”他可不想和这些官差起了冲突,纵容打退了又如何,难不成带着一家亡命天涯? 张汤见时间还长,就继续喝酒,而他的手下也各自寻了靠近窗边,门口,内堂的位子坐好,方行健见此知道他们应该是担心自己在信上耍了花招,防备自己突然逃走,便道:“张官人,我听说北斗司有一摸骨之法,品评资质号称一流,不知您可懂此法?” 张汤闻言打量了方行健一会道,“你倒真的是个有趣的人。你放心,我这些人只是小心惯了。”他转身喊道,“下来吧。” 一阵呼啸后,一人从房顶翻入,一人忽的从柜台后钻出。方行健苦笑摇头,这岂止是小心惯了,他甚至觉得即便这样也不是全部人马,他索性也不再多言,将自家尚处于懵懵懂懂的孩子推了过去。 张汤将方乾抱入怀中,自方乾双手向两肩模去,接着有丈量了他的脊椎,最后细细审视方乾的膝关节和脚踝,点点头道:“这孩子还算可以,四品可期。背过几本书?” 他这般问,其实也是起了收人的心思。 方行健本是高兴,他自己机缘巧合下,方才是五品高手,今生估计也见不到“通幽”为何物,孩子却四品有望,他自然是高兴万分。不过当听到张汤这般问,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吞吐道:“孩子还小,未曾背过书,只学过千字文与三字经。” 张汤神色不变,手却轻轻将孩子放在一边板凳上,道:“那倒是可惜了。” 方行健神色无奈,“家中倒是有《孙子兵法》,只是注释却无。” 武学一道本源自练兵强身之法,昔日有兵圣孙武著《孙子兵法》,此书言简意赅,后世武人引申阐述,认为此书高屋建瓴讲了两人争斗的根本道理,如方行健击败王守义的思路,其实也是来自孙子兵法的“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正因为《孙子兵法》的言简意赅,众多武学大家纷纷为其注释作传,更加入实战战例讲解并将其作为门派秘传,像方行健这般昔日拜师虽然也学过,却也被严令不得外传。 方乾在家中也有翻过《孙子兵法》,不过寥寥几千字,只觉言语甚是明了,见自家父亲神色黯淡,靠了过来道:“那书我会背啊。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竟然将整本书背了出来,张汤和方行健从头听到尾,发觉一字不差后,对视一眼后俱是叹了口气。 背《孙子兵法》,更是要被名家注释讲解的案例,若无这等东西,整本书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毫无价值。寻常世家名门子弟,自小就熟背这些注疏,等到七岁开蒙习武,结合所学,自然是事半功倍,而像方乾这般开蒙后,既要习武锻炼筋骨,又要重头背书,人的精力有限,只好比他人慢一步。 小儿这般聪慧,方行健心中更是有疚,他抚摸着方乾的头,心中想法更加坚定,“我虽不能教导乾儿,但一定要为他寻个名师,也不负他的资质聪慧。” 方行健心中波涛汹涌之时,张汤手下已经将信件原样包好呈了过来,张汤检查一遍,将其递给方行健道:“就此别过。” 方行健小心接过,拜别道:“告辞。” 他拍了拍儿子,示意他起身,两人就要离去,张汤叫住方行健道:“你今日立了大功,也担了因果,按道理也该有赏。”他从身上摸索一阵,总算掏出一本簿册,摩挲一阵道:“我看你对你子期待甚高,想必也是要为其找寻名师。高门难进,有这作为垫脚石,总还是能望一望的。” 方行健接过册子,发现册子已经发黄,封面更是皱巴巴的,显然是被许多人翻阅过。 “这本书乃是我司培训所用,在江湖中论开蒙也是一流。我今日不幸遗落在此,你便捡去吧。”张汤眨了眨眼道。 方行健粗粗翻阅,发觉这本也是只有原文而无注疏,唯有页脚空白处有小笔记录的数言,估计是张汤翻阅时记录的心得笔记,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感激,连声道谢。 张汤也不多言,大手一挥,转眼间酒楼便空空荡荡只剩方行健父子。 方乾将头仰起,那书被方行健双手捧着,他怎么也望不到书名,只好拉了拉父亲的腰带,“阿方,这是什么书啊?” 方行健摸了摸他的头,道:“走,回去吧。” 有了这本书,他觉得说服孙婉仪的可能性更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五章 咋起波澜 时间流转,等到火化完王守义时,雨水已经悄然过去。反正也无急事,方行健和孙婉仪商量后,决定从武当经过,经襄阳北上,从洛阳渡河入晋。 这样虽然有些绕,但一路所过皆是繁华所在,道路安全舒适,也可以让孩子增长见闻,另外也有足够的时间让方乾背熟新书。 二月二十一日,方行健雇了一辆马车,与前来告别的旧友依依惜别,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初上马车方乾还颇为兴奋,本要和方行健一起坐在驾车位,但立刻就被孙婉仪拉了进去。呆坐了一阵,方乾见母亲闭眼休息,又耐不住寂寞又拉开车窗,探出头往外望。 这一路本是大路,又是初春乍暖还寒时候,因此除了灰就是棕,偶尔有几点小绿夹杂其中,粉红黄紫一概没有。偶尔有几只觅食的斑点雀被马车声惊扰,仓皇飞走,竟是这一路最大的动静。 方乾看了一阵也觉得没趣,关了车窗,嘟囔道:“本以为一路上能有什么热闹,没想到还不如家里。” 幼童好动,加上本就爱听话本,总是幻想一路不是遇上绿林,就是碰上侠客决斗,好好看看热闹,如今走了两三个时辰,太阳自东至顶,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却连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哪能不让他感到失望。 孙婉仪听了好笑,因她年轻之时也是这般,如今她却不做此想,斥道:“你懂什么,平安就是福。” 方乾瘪了瘪嘴,也不说话,背过身子,靠在窗沿,好阵子也不动一下。 为人父母可能大抵如此,见孩子顽皮头痛,见孩子安静又是担心。孙婉仪发觉方乾安静了半个时辰,心中担心,靠过去正要瞧个明白,只听吁地一声,身子不仅往前倾,原来车停了下来。 方行健掀开车帘道:“下来吃饭。” 孙婉仪下车往远处望,只见远处群山之间依旧是郁郁葱葱,想来大多是松柏。松柏之间,又有庙宇殿堂,烟雾缭绕,应是香火鼎盛之处。 方行健指着那片群山道:“那儿就是武当了。”他说话时,语气颇为感慨。昔日他想入武当,却不愿当道士,最终只能在山下小镇拜入武当武馆授教。虽都是武当,但其中冷暖只如饮水,唯己自知。 孙婉仪倒是第一次来,她环顾了一圈,见小镇此刻炊烟袅袅,街上人影稀少,和家中别无二致,也是颇为失望,道:“我还以为有什么稀奇呢。” “能有什么稀奇,除了多些道士和尚。”方行健拽住方乾右手,防他跑出去,对孙婉仪道:“走吧。” 三人进了客栈,门口小二等候良久,见三人进来,快步迎了上去,点头哈腰招呼道:“老爷,太太,小少爷,是堂食还是住店?” “堂食。把马牵过去,两成豆喂足。”孙婉仪掏出十文铜钱,塞进小二手中道。 小二应了一声,道“那先请进,请进,里边也有人招呼。” 三人进了大堂,才发觉大堂之内,竟是座无虚席,而且人人皆是佩刀带剑,更有几件近人长的长棍被用紫蓝色布包裹着头,立在桌边。如此多江湖人凑在一起,往往都是呼朋唤友,好不热闹,如今却各自埋头吃饭,连同桌交谈都无半句,吃好的也不离坐,只是双目发瞪,或是低头盯着桌子,或者仰头望着天花板,还有几个道士打扮的,索性闭目养神,神游天外。 孙婉仪扫了一眼,和方行健对望一眼,转身就要离去。他们夫妻二人携子出行前,早就定下主意不碰是非,如今看到这等是非地,哪还能安然处之。 “小健?”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方行健道,“你这十年跑哪鬼混了?” 方行健回头,脸露惊喜,松开拉着方乾的手,快步走到发生的老人面前,挽住胳膊,问候道:“方伯,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 老人看起来大概六十光景,头发稀疏,皱纹满脸,腰微微弯着,行动也不是十分利索,他拍了拍方行健胳膊道:“不错,没缺胳膊少腿。” 孙婉仪带着孩子过来见礼,方行健介绍道:“这方伯原来是我学习武馆前卖面的,我们每日下课后,都爱去那吃口面。” 他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夫人,本姓孙,这个虎头虎脑的,就是我儿子,方乾。” 方伯拉着他们三人拐过堂屋,走入一间空的包厢,四人坐定,又点了一些饭菜,方行健重又开口问道:“方伯,你还在卖面?” “早就不卖啦。”方伯拍了拍手,道“十年前见过你后,又过了几年,我年纪大了,儿子就不同意我出门做事啦,手头攒了一些钱,恰好这间店要出手,我就买了下来,做了掌柜。” “那,”方行健犹豫一下问道。“那张家呢?” “张老头女儿嫁去襄阳,他们夫妻也被接过去住了,不然也不会出手这家店。”方伯道。 方行健恍惚了一下道,“啊,她出嫁了呀。” 方伯点点头道,“是啊,欸,我本以为她是嫁给你,结果去出礼,才知道原来是周成那小子。”说道这,他笑了出声道:“那小子原来又胖又懒,整个一个大面团,听说和张家丫头好上后,努力很多,还减了肥,我出礼见到他的时候,一下从面团变面条,差点没认出来。” 方行健三人听到这比喻也笑了出来,方伯看到这样,方才放下心来,劝道:“如今你都结婚生子了,还出来跑什么江湖,老老实实做个生意不好吗?” 方行健道:“我夫妻二人早就退出江湖了,这次出来也是为了这臭小子。”他将自己打算送孩子去程府读书的打算说了,更表示自己打算以后在那边立足,可能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方伯听了感慨一阵,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北方不比南方,重乡土关系之风远胜此地,想要立足只怕不易。不过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想来也难不住你。” 饭菜陆续上桌,四人用了一阵饭,孙婉仪终于按耐不住,问道:“这堂内是什么情况?” 方行健在桌下轻轻捅她一下,皱眉摇了摇头。她哼了一声,嘀咕道:“只是问下嘛。” 方伯道:“这些人啊,道俗都有,这几日都是这般模样,一不闹事,二不赊欠。每日吃完饭,就在此久坐,过了午时自会离开。” 方行健几人吃完午饭,本就要离去,方伯却要他们留下多住一日,道:“小健,你这次走了也不知还回不回来。老头子我半截入土的人,你就是回来能不能见到都是问题。你到现在还未吃过我的面,等我晚上煮个面,你吃了明早再走,可好?” 方行健见他说的心酸,反正也是无事,便答应了下来。下午时候,一家三口逛了逛小镇,方行健在此多年,却发现除了方伯还在,大多都已变了风景。就连原来的武馆虽然名字依旧是武当武馆,但教头却换成上林俗家弟子,不在传授武当武功,学价也从每期一两银涨到五两。 方行健每走到一地,便指着此地说说当年旧事,昔日风景。小镇不大,一个下午方行健带着妻儿已经走遍,重回到张记客栈。 此时正是黄昏时候,三人走进大堂,发觉那些武林人士又如午时一般,静默无声。方行健已经见怪不怪,牵着孙婉仪走了进去。 方乾却咦了一声,仰起头问夫妻二人:“这些叔叔伯伯,为什么我们下午没见到啊?” 小镇不大,方行健三人逛了一下午,却从未见过一个江湖人士,等到了饭点,这些人都聚集在此处。如此反常,方行健心中警觉,嘴头却斥道:“人家的事,你管这么多干嘛!” 就在此时,一个红衣姑娘牵着一位小姑娘走了进来,喊道:“店家,住店。” 本是寂静的大堂犹如石入平湖,溅起万丈波浪。 一干江湖人士纷纷站起,其中一位道士大声问道:“梁红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六章 杀人不眨眼 红衣女子理都未理,牵着小女孩手穿过人群,走到柜台前对方伯道:“有没有单间?”她神情从容,声音柔和,人群向她涌来,她也毫不在意,见方伯点头,掏出一份碎银继续道:“准备一份饭菜,两素一荤,汤不要,顺便准备一壶热水用来喝茶,两盆温水用来洗漱,都送到房里。” 方伯点头应是,招呼小二带人进去。一人忽然闪身出来,挡住去路,道:“你这婆娘可是梁红音,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利落承认了,也好过我动刀子!” 女子将小女孩往身后压了压,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人一身渔夫打扮,将手中短刀指向红衣女子道:“是就留下,不是我自会放你走。”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尖锐声音道:“苟老大,你装个屁斯文汉,你他娘在洞庭湖是怎么做的?速速将她绑了,我们在慢慢问。” 另一个声音也接到:“就是,不是的话,这娘子长得也是标志,我们招待一通就放了。”此话一出,整个大堂顿时有一半人呵呵怪笑起来,剩下一半不是皱眉,就是脸现不悦。 之前说话的道士高声斥道:“苟老大,管管你手下,这等有辱斯文的话成何体统!” “放屁!”之前尖锐声音反驳道,“老子皇甫江喝的是长江水,什么时候成苟富贵那个池塘龟的手下了?” 一个矮个子跳出来,指着道士鼻子道:“老牛鼻子,今日要不是先前有约,老子一定撕烂你的嘴!” “你敢!”道士身边两人立刻站出来。 “怕你娘!”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大堂之内原本还是一群人,霎时分成几部,彼此之间刀剑相向。 方行健心中好笑,这才知道为何之前大家一句不发,想必这几家是为了一件事合聚在此,但彼此之间本就不是同一世界人,甚至可能还有摩擦,如果双方有交谈,估计几句话的功夫就得散伙,因此才定约同行而不言。 红衣女子虽不知里边内情,不过看到这样场面,也呵了一声:“乌合之众。”示意小二带她们离去。 苟老大见到红衣女子要走,身边人仍是吵吵闹闹,气的一刀劈在柜台,将桌子劈成两半,叫道:“吵个屁!人都要走啦!” 他又一个探步拦住红衣女子道:“姑娘休走。”身边吵闹逐渐停止,皇甫江和道士也围了上来。皇甫江上下打量一番,正要开口,道士却抢先行礼,开口道:“姑娘,贫道是崂山老君观的道士,法号羽淙,真心请教,姑娘可是梁红音。” 红衣女子停了下来,问道:“你一个道士不修行,不打醮。和这些下九流的混在一起?” 人有贵贱,行亦有高下,从来只听盼高攀,不曾听肯低就的。师爷、衙差、升秤(秤手)、媒婆、走卒、时妖(巫婆及拐骗)、盗、窃、娼。这便是下九流人物,虽有龙蛇混杂其中,但大多都是行阴诡手段,以损人利己为谋生手段之人。 红衣女子只是询问,但苟富贵还罢了,羽淙道长和其身边道士依旧脸上发烧不敢多说,皇甫江脸上青筋抽搐,道:“小婊子,常言道人敬我三分,我还他一丈。你这般侮辱人,我还管什么江湖道义!” 说罢,掏出一把钢尖匕首,从背后往红衣女子心口扎去。“你到地下见了阎王也不用喊冤,报上老子皇甫江名头,老子账上冤死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差你这三百棍!” 红衣女子右手捂住小女孩眼道:“不要污了眼睛,免得待会洗起来麻烦。” 方行健心中警觉,孙婉仪反应也不慢,也赶忙拉起方乾道:“看什么看,走了!”也不管方乾怎么不愿,方行健一把抱起方乾,慌忙出了大堂。 大堂里此刻更是寂静,只有几声呃呃之声,一股血腥味在愈发紧张的空气中弥漫。皇甫江此刻还未完全失去力气,本来尖锐到令人讨厌的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挣扎着想要把匕首往前在入几分,红衣女子一脚提到他身上,本就肥圆的皇甫江立刻如球一般飞出,砰地一声砸在桌上,血如喷泉一般喷射而出,不过眨眼功夫沿着桌腿流了下来,很快就浸湿了桌子四周人的裤袜。 红衣女子在呆愣的羽淙道士身上擦了擦手,对腿脚打颤,两齿战战地小二道:“走吧。” “呃”小二只觉一股热流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见红衣女子又伸出脚,立刻又有了力气,“诶诶,姑娘请,请。” 苟富贵也看到红衣女子伸出的脚,他下意识闪到一边,双手下垂,刀尖朝地,刀锋藏起,生怕眼前凶人在误会。 红衣女子牵着小女孩,好似什么是没发生,对小女孩道:“我刚刚看到有个小孩,这几日我都要在这,你要是无聊,我就喊他过来和你玩。” 小女孩点点头,道:“梁姐姐,其实也没什么无聊的。” 两人经过方行健三人所站立的地方,梁红音对她们三人微笑道:“你家小孩倒也可爱,明日就和娜娜一起玩吧。” 梁红音生的柔弱,说话亦是客气,但脚步不停,只说了这一句就带着娜娜离去。 孙婉仪等到两人离去,才松开捂住方乾嘴的手,哼道:“什么人。” 方行健叹了气,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带着妻子回房休息。 等方乾睡着了,孙婉仪道:“怎么办?” “你原来也是洞庭湖的水鬼,可知道这个苟富贵?”方行健问道。 孙婉仪点点头道:“听过,我和大爷曾经去拜过他,不过没见上面,他手下叫我们放下礼物就可以走了。” 天下水贼皆有组织,本是效仿民间传说,龙头号称“龙王”,自下至上还有虾兵蟹将,夜叉水鬼,丞相太子,每年供奉皆按不同等级划分,比如孙婉仪昔日做水鬼每劫一船货物,三成供龙王,三成供上层,三成给自己,一层养兵将。 “苟富贵是洞庭湖丞相,我是二太子手下,两边本来就不太熟。”孙婉仪泄气道。 方行健安慰道:“那个皇甫江竟然敢跟这样的人叫板,显然也是哪个地方的强人,他都被一招毙命,我们就算请苟富贵帮忙估计也没什么用。” “那我们的孩子······”孙婉仪胆战心惊,埋怨道,“所以我才说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方行健也是愁眉,他没看到那红衣女子出手,但竟然有这么多仇家寻仇还能悍然出手,安然入睡,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 夫妻两人对坐计议至深夜,依旧没有什么好的稳妥对策。 方行健将孙婉仪强抱上床道:“你也不必惊慌,这里是武当,万事都有为夫。如今还是睡觉要紧,若是明日疲乏,连拼命都还嫌累,反而不美。” 夫妻二人迷糊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鸡鸣时分。方行健见孙婉仪面带倦容道:“你且继续睡,今日反正也走不成。” 他自己则披上外衣,出了房门寻方伯。 此时客栈也刚刚醒了过来,方伯正在院下井边洗漱,见到方行健来,招呼道:“你既然醒了,就去帮我和面。” 方行健点头道,“我们今天不打算走,方伯可能要打扰你一段时间了。” 方伯脸上笑容之花愈发灿烂,道:“那就多住几日,房钱我少算你点。” “哇,方伯原来你还要算我钱。”方行健故作生气道。 “嘻嘻,你说的嘛,亲兄弟明算账。方伯我不比以前,就靠住店过日子。”方伯炸了眨眼道:“不过面钱给你免了。” “那还不是我和面的嘛!” 两人说说笑笑一阵,进了厨房。方伯蹲下生火,方行健关了厨房门,等了一阵,四周依然没有声响才低声道: “江湖救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七章 总有是非事 “你找我帮忙?” 方伯转过身,脸色颇为诧异,“我可不懂武功。” “我也没让你出手!”方行健焦急地道:“原来给你答案的高人呢,您老去求求他出手可以不?” “他?”方伯有些犹豫。 原来昔日方伯在武馆外,明面上是卖面,实际上主要做的是兜售试题作业答案,武馆考核除了靠技,更要考艺,如《孙子新编三十六讲》,《武当密卷》,《上林精题》这些都是必做内容,奈何这些书理论高深,题目深涩,又是每年一变,答案也无,稍稍不认真的学生做起来当真是步步维艰。 有需求便有市场。方伯也是从此在武馆外兜售答案的,作价公道,自然生意兴隆。这等事从来都是私密行事,所以方伯对外从不与人言,就是亲子也不曾告诉。 方行健昔日家贫,被方伯聘成销售,用自己的品学兼优成绩做代言,招揽武馆有所需要的同道。两人合作无间,最终所赚的银钱终化成这偌大的客栈。 “你那是时候不是吹这些答案都是武当真人写的吗?”方行健说的话又快又急,“看在往日情分上,能不能去求他出手一次,银钱好说,十几两我总是出的起。” 方伯皱着眉将方行健的话消化完毕,良久才吞吞吐吐道:“其实吧,这个高人你也可以去请的。只是,只是······” 他走过去,拍了拍方行健的肩膀道:“小健啊,我知道你也很急,但我现在说的这事你要保守秘密啊。” “哎呀,都火烧眉毛了!”方行健道,“快说,快说。” “其实这位高人你也认识。”方伯声音小了很多。 “我认识?”方行健有些惊喜,反问道:“是你不成?” 方伯连连摆手道:“我自然没拿水平。” “谁?” “还能是谁?你师傅武当金鼎观清微道长喽。”方伯两手一摊道。 当年清微道长为了吸引学生,将市价的学费二两降到一两,初时还好,但人口一增,很快就入不敷出,后来有人给他出了主意,教材选用最难最新的那套,在私下兜售答案。学业不用功家里又有钱的,出更多的钱买答案,清微道长再用这补贴武馆。 “不过时日久了,武馆又一直在半死不活的状态,清微道长嫌烦,就从上林请了几个弟子接手,自己重新上山修道去了。”方伯说道,“我可以帮你送信,但他在不在我就不清楚了。” 方行健听了,当真是瞠目结舌,张了张嘴,仍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点头道:“好。” 转眼以是日上三竿的时间,方伯的人尚未归来,孙婉仪待在房里也嫌憋闷,方行健便陪她出来,想要前往大厅坐坐。 两人经过供旅客赏玩的花园,方乾正和那位叫娜娜的小女孩玩的起劲,又跑又跳,丝毫不觉疲惫。 方行健见此情形,倒是放下心来,还好这女孩不像那位梁姑娘,自家小孩应该没事,想到这他不禁望向自家夫人。孙婉仪也是相同心思,两人目光一触,各自都脸露微笑。 进了大堂,此时比起昨日,大堂人物要稀疏不少。并且也不似昨日那般安静无声,而是分成两拨,各自坐在大堂一侧,时不时有交谈声传来。 方行健一眼就看到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桌子,靠两侧分别坐着洞庭丞相苟富贵和羽淙道长,梁红音则面朝大门坐着,桌上放着一壶茶,不过只有梁红音的杯子乘了茶,其他人的杯子依旧是倒立放着。三人虽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却都不发一言,似乎是感觉到有人从后面进入,皆是回首朝方行健二人看来。 方伯见到方行健夫妻二人,以及他们探寻的目光,微微摇头,接着便继续埋头做账。 梁红音挥手示意夫妻二人过来,等到两人走进才说道:“昨天见得匆忙,却是忘了通了姓名。”她说话断句时,一双细眉总是不自觉轻皱一下,加上声音柔和,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哪有半点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气概。但方行健夫妻二人却不敢怠慢,虽然看年龄梁红音要比他们小了不少,但通姓名这事他们依旧要先做。 江湖之中,实力至上莫过如此。 方行健抱拳道:“在下方行健,这位是拙荆。” 梁红音点头,刚要说话,旁边的苟富贵抢先问道:“你是方行健?周成的好兄弟?” 方行健心中奇怪,点头道:“正是。” 苟富贵侧过头仔细观察一番道:“那这位夫人,想必就是原来洞庭‘短发鬼’孙婉仪了。” 孙婉仪露出半边身子,行礼道:“苟老大万福。” “短发变长发,虽少了一声英气,但温婉亦是福德。”苟富贵脸露笑容道,“你大爷上次见我的时候,还提到你已经归隐,怎么和丈夫跑到这,掺和这档事了?” “只是路过,只是路过。在下学艺是在武当,和这客栈主人有几分交情,因此多停留几日。”方行健担心孙婉仪脾气暴躁,抢先答道。 苟富贵回头与羽淙道士对望一眼,苟富贵先是摇头继而点头,羽淙点头,道:“能娶洞庭巾帼的,自然也是一方英豪。” “不敢当,不敢当。” 羽淙道长道:“左右坐的乏了,不知方大侠可有兴趣和在下活动活动筋骨?” “我家姑爷会怕你不成?”苟富贵拉住方行健的手道:“你且去耍上两手,让大家瞧瞧我洞庭龙宫一脉选女婿的眼光。” 苟富贵搬出洞庭大旗,方行健担心再拒绝,伤了孙婉仪的面子,只好答应。他道:“彼此毕竟只是活动筋骨,还是不要伤了和气,就比三招,点到即止吧。” 羽淙道长颔首道:“如此正好。” 大堂上众人见有比试可看,也来了兴趣,苟富贵一侧的人甚至迅速开了盘,从胜负到几招结束都有,赔率也是起伏不定。羽淙道士一侧的人虽没有这般聒噪,但也是交头接耳,只有梁红音似乎毫不感兴趣,依旧望着门口。 将几张桌子搬开,众人在离梁红音远远的地方围出一个直径一丈的圆。方行健和羽淙道士在圆心站好,苟富贵从袖笼掏出一条汗巾开口道:“点到即止,手帕落地为止。” 这是江湖常见的一种比试方式,汗巾落地,双方无论打成什么样都要收手。因为手帕落地极快,所以基本不会分出胜负,因而也不会伤了和气。 见两人摆好架势,苟富贵将汗巾狠狠掷向空中。 方行健见羽淙左脚一颤,知道他要先发夺人,右腿一个横扫,双臂也跟着一个分档,挡住羽淙直冲拳。 羽淙道士拳头不停,左腿竖立顶住方行健右腿,等到靠近方行健双臂,立刻变拳为抓,猿臂轻舒向方行健肩头抓去。 “好一招‘夸父追日’!”苟富贵赞道。“这招过后应该就是‘精卫填海’了。” 方行健不知道这‘夸父追日’是那套拳法,左臂上抬让其抓住,右手一掌向下探出,果不其然挡住羽淙的另一只手,那掌本是要偷袭方行健的丹田。 方行健大喝一声,右掌用力,羽淙道士也轻呵一声,手上发力。 砰的一声,两人都是一声闷哼,顺着力道就要分开,方行健却笑道:“哪里走。”左臂伸直就要抓羽淙脉门,羽淙心知不妙,不过他知道此时不能胆怯,反手也要寻方行健脉门。 谁知一探却是捞了一空! 羽淙道士知道中计,右脚刚要用力反跑,丹田处一个尖锐的刺感让他停了动作。方行健的指尖堪堪指在他丹田位置上。 “承让!”方行健收起招式。“侥幸,侥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八章 大丈夫 上 梁红音听到那边先是一声惊叫,接着又是怅然若失的叹息,最后嘈杂起来,就知道方行健赢了。 那几个蠢人眼拙,她师承大家,武功又高,早就看出方行健武功基础扎实,自进入大厅眼耳就不曾停下观察,想必已是一个通晓比武先斗智的五品高手。 苟富贵,羽淙两个才脱离招式套路,懂得在战斗中应用灵活变通之人自然是原原不如。 梁红音朝那边望了一眼,发觉人群依旧围在一起没有散去,稍稍眨眼,便想明白,哼了一声:“且让你们称心一次。” 羽淙不知道梁红音的嘀咕,此刻正在和方行健客套道:“阁下武功卓绝,贫道实在佩服。” “只是侥幸,侥幸。”方行健经过交手,知道就是在打上几次,眼前人也不是自己对手,因此口头更加客气。 羽淙道士摇头,却也不再此事上纠缠,继续道:“听闻阁下与周成兄弟是好友?” “虽称不上八拜之交,但可托生死付妻儿。”方行健听到周成这个名字不禁一阵恍惚,尤其是在此时此刻知道他已于张家女儿结婚后,更是五味陈杂。 羽淙道:“如此正好,你可知我这山东的道士怎么跑到湖北武当来?” 方行健心道:“我管你来此干嘛。”嘴头道:“实不相瞒,我们夫妻二人退隐江湖多年,对于江湖之事早就不问了。” 羽淙微微一笑道:“方兄如今武功卓绝,重出江湖想必很快便又能闯出偌大的名头。” 两人你客气几句,我玩笑几句,太极打的熟练,各个言笑晏晏,好似真的只是在闲聊,这等情景苟富贵尚还能坐的住,孙婉仪却急了起来。她心知眼前人越是如此,越说明对所托之事看重,对于让方行健帮忙乃是势在必得。 她站出来施礼道:“苟老大,道长,妇人总是见识短的,所以说话难听还请见谅。我夫妇二人从不打算再入江湖,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让小儿可以拜入程师门下,获得一个好出身,不似我等混迹江湖,拼杀半生还无个着落。” “你今日不是还打算上武当去看你师长吗?”孙婉仪拉起方行健的手告辞道,“再不动身,难不成要在那留晚饭?” 方行健看了孙婉仪一眼,见她目光坚定,又感到她手心汗渍,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方才颔首道:“不错,时候不早了,我们夫妻二人先行告辞了。” 两人也不等苟富贵,羽淙道士应答,便手牵手朝门口走去。围在门前的人群左望一眼,右望一眼,皆是做不了主,只好脚下不动,都拿目光指着为首的二人。 羽淙道士脸色微青,不想说话,苟富贵倒是脸色如常,道:“二位既然也是我洞庭一脉,我自然是向着家里人。” 方行健心头一沉,转过身道:“请讲。”他知道苟富贵这般说,肯定是不想放行了。 “倘若是平常要紧事,就算今日是去寻龙宫宝藏,哪怕是此刻要被仇人乱刀砍死当场,我苟富贵也不会求方兄助拳。”苟富贵道,“天下思安,你们二人能出的了旋涡,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德,我这个做家长的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厚颜求你们再入这风暴地?” 孙婉仪手头用力,将他的手向外拉了拉。方行健又轻捏一下示意放心,道:“如果是这等大事,又何必找我这个无名小卒?天下水脉皆是一家,四海龙宫的能人异士不计其数。崂山老君观更是全真一脉,全真真人之多不下武当。如此两家联手,又有何事不能办?不敢办?” 况且这些都是自己人,怎么都比方行健一个已经消失了十年的人要知根知底。 羽淙道士叹气道:“事发突然,这一路我们早就发了消息,我观观主估计已经星夜启程赶了过来,全真的真人估摸刚刚收到消息,想必也会派人来。各脉龙宫的高手更是不惜代价,附近水脉能算上高手的早就赶了过来,但梁红音着实是个高手,这些高手轮番上阵最终······” “自襄阳到这儿不过二三百里路,除了我洞庭龙宫,长江,湘江,荆水,万子湖,横岭湖等等,能来的都来的。”苟富贵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李子泉,房子山死于襄阳庆廖茶楼。荃湾喜,廖清清,碎嘴刘死于襄阳城门楼。大刀王,赵全丽,周庄,大小龚死于襄阳城外三里亭,阮星运,钱财权······” 一个有一个名字,有的方行健听过,有的虽不曾听过名号,但记得孙婉仪提起过,他回首看向孙婉仪,孙婉仪眼眶发红,嘴唇颤抖。 这些名字有的是她年少的偶像,有的在她横行时还有过摩擦,有的是她年少的玩伴。但这些活生生的人从苟富贵嘴中报出时,就代表他们最终变成了一个个名字,代表他们的逝去。 江湖总是这样,她想这么安慰自己,却又感到一股火在心头燃烧,烧的她喘不过气来。 “······孙连城死于刘家沟。” 听到这个名字,孙婉仪终于忍不住叫到:“他都七十六了!” “因为他儿子要看家。”苟富贵面色终于平静下来,“你我都知道,根不能断。” “根不能断,还让他去送死?”孙婉仪终于落下泪,“我大爷都五十多岁了,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让他就这么送走自己父亲? “逃不掉的。”苟富贵声音低了下来,不知这句话是安慰孙婉仪还是安慰自己,“逃不掉的。” 方行健见过孙连城,那是一个满头银发,眼神也因为衰老而浑浊的老人。虽然身手还算矫健,但气力早就衰退,就连平日喝汤的碗都不敢乘满,害怕他手抖撒出来。 这样的人虽然有功力,又凭什么能拿得动刀?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这个世界有很多理由可以让一个人去拼命,但却有更多的理由让一个人拒绝去送死。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一个手抖得碗都端不住的老人。 苟富贵道:“只因知恩图报四字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九章 大丈夫 中 苟富贵说出此句时,本是略显嘈杂的人群也变得肃穆起来,人人皆是昂头挺胸。 方行健听到这句终于动容赞道:“不错,男子汉大丈夫知恩当图报。” 羽淙道士终于开口道:“贫道本是方外人士,本是去茅山进修。也是得到这个消息后兼程赶了过来。中间碰上几个同道,最终幸赖追上了梁红音。” 方行健挣开孙婉仪越捏越紧的手,抱拳道:“虽还不知因为何事,但诸位着实当得起侠义二字。方某不才,愿闻其详。” “这事到说来话长。”羽淙苟富贵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喜,苟富贵出声道。 方行健知道他的意思,笑道:“我也要在此地叨扰几天,迟一天去拜访也无妨。”他扭过头对孙婉仪低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去后边花园散散心,陪陪乾儿吧。” 孙婉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方行健的心一颤,他垂首不敢与其对视。孙婉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苟富贵拜别道:“苟老大,我是妇人留在此地,徒扰诸位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就此别过。” 她说此话时,当真是字字成剑,苟老大听出其中怨毒,脸上也无惭愧之色,只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此事不同往事。今日我若不死在此地,来日必亲去你面前送上锦上人头。” 他不说什么必保方行健性命无虞的鬼话来安慰孙婉仪,倒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只会说实话的大好人——洞庭湖龟丞相骗过的人,纵然填不满长江,填一个洞庭也是绰绰有余。而是因为在此的人,又有谁不是抱着舍生取义的意思参与的呢? 孙婉仪凄婉一笑,撩起前额头发道:“那我便等你头颅,你若不来,我自会去取。” 昔日的水鬼,就是做了十年温婉人妻,又怎能真的改了性子? 你以为我会客气吗?我恨不得吃了你的肉!孙婉仪话内含义,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白,苟富贵眼也不眨,道:“好!” 他再也不看孙婉仪一眼,而是对着方行健说道:“方姑爷不是想知道究竟何事吗?我们三人寻一个僻静地说上一说。”姑爷,便是对像方行健这种娶了龙宫女的称呼,意思是虽是外姓,但也是一家。 羽淙点头,吩咐身边人道:“你们就在这守着,继续聊天,她有什么动静立刻去通知我们,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苟富贵也是这般吩咐,两人一人挽着方行健一条臂膀,将他带到外边僻静的马厩处。 羽淙道士闭目一会,点头道:“此地无鬼。” 所谓的鬼,乃是指江湖人各种探查手段,好似有鬼神相助。最常见的便是运功于耳,内力如丝线顺着四面八方铺开,形成一个如蜘蛛网一般的侦查范围,只要有任何动静便可发现。这样的缺点便是人力有穷,一旦身处人群之中,杂音众多,反而不知所云。 这也是他们为何要带上兄弟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撑场面,更是为了掩人耳目。 像刚刚他们在大堂说话,噪音较小,梁红音估计就算没听全部,也听了大半。如今里边重新人声鼎沸,羽淙用秘法扫除一圈,发现再无其他人的内力,想来梁红音也是知道不易分辨,索性就不在往外试探了。 苟富贵点头道:“有劳道长了。” 羽淙摇头道:“应当的。” 他说完脚下一蹬,身子立刻轻飘飘好似蒲公英被风吹起,直到马厩顶。 方行健见到这般轻功,佩服道:“常听闻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泰山的云海玉盘享誉天下,如今总算见到东海崂的本事。” 脚下用力一蹬,寻常人只会如炮弹一般冲出,但羽淙这轻功却可以将这力道缓缓释放,当真让方行健开了眼界。 他心头暗想:“崂山道士这轻功当真可以当得上‘腾云驾雾’了。” 方行健知道羽淙这是有意卖弄,目的也是让他不要小看自己,毕竟将来合作,方行健若是自恃武功不尊重羽淙,两人也是难看。方行健晓得他的心思,因此口头便将山东第一大派的名头搬了出来,羽淙微微一笑,果然十分适用。 苟富贵也不点破,只是说道:“二位能够相见甚欢最好。” 羽淙道士在马厩上站了一会道:“无人。”接着也不下来,依旧站在上边。 方行健这下真的感到奇怪了,这事究竟有多慎重,竟然要这般谨慎?他将目光投向苟富贵。 苟富贵苦笑道:“毕竟是武当脚下,小心点总是好的。” “此事和武当有关?” “说有倒真的有。”苟富贵深吸一口气,回忆道:“这件事你听我慢慢说。” “事情发生在大约两个月前,一位叫周成的人去金陵进货。” “周成?”方行健心中惊疑不定。 “不错,正是你那位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周成。”苟富贵点头道,“你有什么疑问先不要说,等我说完。” “那时我恰好去金陵出货,做我们这行的,总有些东西金陵要比襄阳要好销,你应该听你妻子提过的。不过我没见过周成,他是正当商人,从不沾这些货。不过大家毕竟都是在一个圈子的,迎来交往总是在类似的场合,所以我也拿不准我是不是见过他。” 说到这苟富贵叹了口气道:“这般好的人我却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这等恶人他自然也不会打听,所以就算曾见过也算不得数的。” “现在是二月,那个时候大概十二月刚过一半,头顶的月亮还是大半个圆。我和道上的好友去秦淮河谈生意,当然也是消遣。周成便坐在我隔壁的包间。那大概是我们最近的距离。事情也是发生在那一天。” “大概是生意谈的差不多了,周成急着回家过年,只坐了一会便要走,他朋友自然不让,两个人便在那吵吵闹闹。习武之人嘛,总是习惯耳听四方了,对面大概是喝的有点高了,声音又大,我听得烦了,就打算去给这两人一个教训。” “不过走到他们包间门口,我便听了下来,听到这番对话。” “一个声音道:‘我说了,银子我照付,你自个儿在这玩,我明日就走。’” “另一个道:‘那不成,你如今有钱了,原来说好的钱可就不够了,这次都能请我来这销金库,怎么都得再加上七八百两。’” “七八百两,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的不成?” “当年要不是我,你们两个哪来的船?还赚个屁钱!只怕早就成了栖霞寺满山红叶了,昔日临阵脱逃的小卒如今富贵了,就能忘了知恩图报?周成你还算什么大丈夫?” “想来之前说话的就是周成了,他声音温润,想必也是一个如玉的君子。”苟富贵佩服道。 方行健脸色如常,只是手握拳,问道:“另一位是谁?” 苟富贵摇头道:“我也不知,只知道是水运的一个伙计。重头戏要开始了。” “周成沉默一会,道:‘钱我真的没有这般多,这里还有二百两银票,是今次剩下的货款,我通通给你,但你需立誓不再吐露当日之事,不再纠缠我。’” “那个人拒绝道:‘两百两?你可知道金陵城外一亩地起价就是五十两?你打发叫花子?告诉你,我可不是这么容易相与的?’” “你当日船租给我们,就拿了一两黄金,是黄金!要知道我那伙伴本来是打算杀你灭口的,最后还不是饶你一命!” “两百两你去首都以外的地方,买上二十亩连在一起的水田都绰绰有余!一辈子都吃喝不愁!” “周成说话声这般大,我就是不用武功也能听得清。我听了便想,到底是年轻,要是换了我早十年前就一刀剁了这个人,沉了江,那还容他今日这般聒噪。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事,我转身就打算离去,当然也没走远,就在那等等,看看有没有买卖做,要知道两百两啊,我一个月进项也就这个数,还要上税。当然能够接个委托,再吃一笔那更好。” “那个声音也大了,道‘周老爷,你休要威胁我,今日不同往日,你要是真做的绝,我就去北斗司金陵衙门告你!’” “嚯,好大的口气,北斗司啊,”苟富贵咂咂嘴道,“我心想这人到底见识短,估计就知道个名头,北斗司是什么样地方?我今次来也就被请过去喝过一次茶,还不是正使招待,连个副的都不是,就是个芝麻大点的司长!这种眼高过顶的地方,寻常人他们会理睬?” “周成也笑了,道‘你去,你敢去就去。’他听了一阵继续道:‘两百两就两百,要是不要外边自然有人要。’” “我这才知道原来也是个会武功的,而且想必已经发现我了,不过我还是没露面,毕竟这里是金陵,兴许他只是随口说的呢?”苟富贵笑了一下,又叹息道:“我要是当时进去就好了。” “接下来,那个伙计的话让我的心提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章 大丈夫 下 “那个人道:‘你休不怕,我知道当日和你去的人是谁!’” “周成没说话,那个人语调高了起来:‘我是没见过他,不过我只要去北斗司告诉他们,他们自会找你。到时候你被敲骨吸髓,怨天尤人可不要怪我。’” “周成还是不说话,那个人继续道:‘你这般想,是不是觉得七百两值得了?你那批货就值一千两呢。你低价卖了,怎么筹不到?’” “要是让北斗司的人知道咱们的先帝没死,被你背出城,你看他们找不找你!” 方行健终于变色,震惊道:“哪一位先帝?” “还能是哪一位?我朝建立至今就传了三代,又是十年前,自然只有那位‘谪仙’,天下第一?”苟富贵说道正题眼睛直视方行健道,“方兄这般武功,十年前想必也是去了的。” “我,我。”方行健含糊道,“我是去了,只是武功低微,只在外边掠阵。” “我当日不曾在场,但听我家龙王说过,当日真的是杀得血流成河,江山变色。最终栖霞寺更是化为飞灰。”想起这十年的人道变换,苟富贵重复道:“真的是江山变色啊。” “其实江湖一直有传言,陛下未死,当日被人救走。”苟富贵缩了缩头,声音再次变小道:“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出来,有的人说陛下入了巴蜀,有的说去了海外,还有的说在西域见过陛下,每次都有一大批人前去,北斗司更是从不缺席。” “就连当今皇帝也直言,倘若能找到陛下,一定要将帝位还给陛下。不过嘿嘿”苟富贵怪笑两声,也不知再笑什么,“可惜最后都是一场空。” “那这次想必也是一场空。”方行健笃定道。 “我当日也是这般想,只道这人想钱想疯了,平白诬赖人。这些年这样的人不少。不过几日后,那位伙计死了。” 方行健这下才知道为何这些人会这等认真,他凝神继续听。 “接下来事情就更加古怪了,金陵的镇守公布的死因,乃是被邪教人用来试功,骨头全碎而死,并将这事交给了北斗司。羽淙道长也是在那个时候参与其中的。他路过金陵,听闻有这等妖人,决定协助北斗司要铲妖除魔却连门都不让进,实际上北斗司一反常态一个人都没征召。要知道,往日这种妖人北斗司从来都不亲自出马,而是征召各方势力共击之。” “这次北斗司金陵衙门明面给的理由是,年关将近,考虑大家辛苦,因此不征召。私下的理由,则是年关考核将到,北斗司决定把这事做成典型,好向上边邀功。理由这般真实可信,要不是我恰好听到了周成和那位伙计的对话,想必也就信了。我在衙门口等了几日,原本围在衙门的除魔卫道之士逐渐散去,只有这个家伙依旧每日都来。就是大年三十那日,他依旧在衙门口等到点了灯。” “此人行事坚毅,又是古道热肠,想来是可以托付之人。于是我便将在初一晚上将这件事合盘说了。说来惭愧,此事关系重大,像我这般做的是水路买卖的,实在不便叨扰,以免误会。羽淙道士出身名门,恰好可以出面联络。”苟富贵介绍完二人相遇后,继续道:“羽淙道长听后,当即决定陪我以及道中好友一同前往襄阳寻找周成,当时我等商议,如果周成不愿说,我们便也作罢,只当事有巧合。” 苟富贵说道这时,面色已然惨淡,浑身也是颤抖道:“等我们一月中旬赶到襄阳时,本想还要费上一番功夫,谁知才到那儿便有了消息。” “周成一家老小全部十一人,除刚刚四岁的女儿失踪,连仆役四十四人,马犬四头,无一生还。” “你说什么?”方行健虽然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但依旧重复道:“无一生还?” 他沿着马厩转了三圈,脑海中全是周成和张氏女的笑容,停下脚步道:“错了,错了,错了。” “怎么错了。” “周成这个人素来和善对人,他,他”方行健说的快急了,甚至咬了舌头,“他连江湖都没入过,一直安心经商。” “他哪来的仇家。”说道这,方行健愈发肯定,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想必是重名,对一定是重名。” 他走出马厩,看一眼天色,日头刚刚过了中天,便回过头对苟富贵道:“对,你一定是搞错了。你说的周成一定不是我知道的周成。” 方行健瞥到自己的马车还停在不远处,马儿卸了行头正在吃草,那牲口感觉到方行健的目光,还抬起头砰了个响鼻。这声响鼻反倒是提醒了方行健,他踉踉跄跄的走向马儿,取了挂在马厩旁的马鞍就要套上去。 苟富贵拦住他道:“你这是去哪儿?” “去哪儿?”方行健仿佛失了魂,重复道,“襄阳,我去襄阳看看。他娶妻没喊我,我不怪他。但我总要去央他一碗酒的。” 他接着笑了笑,道:“虽然知道你是搞错了,但我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正好去找他喝酒确认一下。” “你说巧不巧,同样是襄阳,同样是叫周成,还同样是经商,同样在十年前去过金陵。等喝酒的时候,我一定要将这事说给他听。” “如果你信这事我搞错了,我让你走。”苟富贵让开路,继续道。“你信吗?” 你信吗?这三个字犹如有千钧之力让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轰然倒塌,方行健惨叫一声,抱住支撑马厩的柱子砰砰砰的撞了起来。他的额头先是青,继而开始发紫,最终流出血来。那血混着泪又流入因嚎啕大哭而张开的嘴巴。 苟富贵见到这般惨象,慌忙上前伸手拉开方行健,羽淙道士也跳了下来,手指连点数个部位,方行健哼了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羽淙道士道:“先包扎,他没事,马上就能醒。” 两人还在包扎好伤口,方行健就醒了过来,他躺在地上任由两人包扎,一言不发,睁着的眼睛好似两口泉水哗啦啦地流着泪。 等到苟富贵拍了拍肩道:“好了。” 方行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道:“继续讲。”他此时双目赤红,面带煞气,和之前宛若换了一个人。 苟富贵和羽淙道士对视一眼,羽淙道士安慰道:“节哀。”又施展轻功跳上马厩顶。 苟富贵道:“周成一家灭门一案就发生在我们来的前一天,元宵节后一天。根据当地人讲,在白天周成还和夫人出来发钱,送汤圆。夜里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只有几个夜间上如厕的说,似乎听到惨叫。等到第二天,大家闻到随风来的血腥味才觉得不妙,衙门去查看时,已经没了生气。” “全家并无什么打斗痕迹,死的都很安详,俱是一剑毙命。” “除了一个人。” “周成。” “此人遭严刑拷打,两腿肉被剃得干干净净,五官除了舌头都被挖去。致命一击则是,心脏被摘出。” “没错,和梁红音昨晚使得武功一模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一章 忘了 “当日的事情,我们多方查问,最终证明元宵那日是一位大红衣衫的姑娘在傍晚时分进入周府。她是最后一位进入周府的外人。” “三日后我的一位道上朋友在庆廖茶楼找到这位梁姑娘带着一位小姑娘喝茶。她亲口承认自己去了周府,也承认周成是她杀的,更告诉我等她确实从周成那儿打探到一些消息。他派人通知我等,并想要留下梁姑娘,却惨遭辣手。” “至此事情已经大白,我与羽淙道长立刻分发消息,召集好手。誓要将梁红音捉住,盘问出先帝消息不可。可惜那婆娘心狠手辣,一路西行从不停留,到此地不过两百里,附近能赶过来的龙宫好手,就剩我这一支原本是跟踪的人了。”苟富贵说至此,眼眶发红,他停了半晌整理好情绪方才继续道,“因此这次拦截,我等只有亲自上场。” 苟富贵话却还未说完,继续道:“方姑爷,我知道你一心不想问江湖事。但这次涉及先帝,便是天下事。你武功比我二人高些,有我们二位压阵,纵然制不住那位姑娘,但阻隔上几日还是不难的。等我们各地好手到了,我奉送上十两赤金给姑爷一家送行。” 方行健回过神来,见苟富贵和羽淙道士都齐齐望他,反问道:“江南四大家族有没有动静?” “那群叛徒怎么可能不动?”苟富贵哼了一声:“可惜这是两湖,所有水路都被各家龙王下令封锁,只要是江南的船统统凿了喂鱼。” 那走陆路的话,他们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来?方行健估算了一下路程,接着问道:“北斗司的官人呢?” 苟富贵和羽淙道士面面相觑,摇头道:“还不曾收到他们的消息。” “二位可知道,先帝驾崩这十年,当今陛下也是励精图治,国泰民安,虽不及先帝但观其气象也是一代明君。”方行健道。 “那位子本就不是他的!”苟富贵盯着他的肩头。“若不是陛下,当今江湖依旧是腥风血雨,哪还有如今国泰民安的好事!我还记得陛下来洞庭那一年,我们正为了价值十两的货物火拼了一场,死了三十多个弟兄。比这十年死的老人加起来都多!甚至要不是陛下,这些龙宫哪一家能有老人?能养得起老人?孙连城能活七十六高寿,放在二十年前,那是哪个人感想的?” “这天下水脉的龙宫上上下下哪个不记得陛下的好,要不是他划水脉,定规矩,搞水运。哪怕是我这样的人物,也只能亲上阵劫掠,说不定哪日就横死船头。” “十年前,高手云集,我等在外未为先帝敬上绵薄之力,致使先帝蒙难流落民间。如今纵是死光了,也不负‘知恩图报’四字了。” 羽淙道士接过话题道:“贫道是方外人士,按理来说不该过问这些事,且不说贫道生在山东,霸王死独鲁不降的事迹自幼听闻。全真一脉也素来以侠义闻名江湖,又和先帝有旧。方施主说的好,当今天下也是国泰民安,天子更有明君气象,实在不易大动干戈。我和同道早就商定若是寻到先帝,自会劝其放下名利,接引至终南修行。先帝天资卓绝,本就是谪仙下凡,昔日为生民所累,如今大起大落,阖该看破红尘,早日归位才是正途。” “你这道士,早就说了,陛下乃是帝星命格,自当归位,统领万民,修仙修仙,你家道士传了十几代,修出个什么名头?” “贫道祖师爷哪一位不是得道羽化之人?也就这百年道法不隆,未见羽化之人。但寿过七十的人瑞也是比比皆是。”羽淙道士反瞪一眼,一脸认真。 苟富贵嗤笑道:“所谓得道,还不都是前几朝皇帝册封。” “你胡说什么,这些祖师爷飞升都是有典有籍的!你若不信可自去各家道观看!就是正一的教徒也不敢说,我们是乱写!” 两人竟不顾方行健当前,吵了起来。 方行健此刻更加理解之前大堂的沉默是多么重要。他慌忙止住二人道:“当务之急,我们先回大堂看住梁红音。至于二位分歧,不如等事情结束后,在慢慢商讨。” 三人进了大堂,又回到梁红音身边。依旧是苟富贵,羽淙道士坐在梁红音的左右手,方行健坐在梁红音对面。 三人坐定,也不说话,许久后,梁红音突然道:“你叫方行健?” “是。”方行健盯着梁红音放在桌子上的手,那双素手纤弱修长,指甲剪得很整齐,半月牙的指甲盖上好似有一层蜜。无论怎么看,都很难相信这双如此美丽的手,杀人无数。方行健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和悲伤。 “你不是武当弟子?”梁红音的意思方行健明白。昔日武当作为先帝师门,却在决战前临阵反戈打开了山门,导致相持的局面结束,那场恶战至此拉开帷幕。事后虽然大家都被告知,此事乃是武当门内权力斗争的结果,不过和相信这是一小撮人的错,江湖人更愿意相信这是武当一个门派的选择。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便是武当宣布封山二十年。 方行健冷冷道:“我是武当武馆的人,不是武当的人。”他沉默了一下,反问道:“你杀了周成?” 梁红音望着方行健那因压制愤怒的面庞,毫不在意地点头道:“是。” “为什么杀他一家?” “我想杀就杀喽。”梁红音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她笑出声,手轻拍桌面,有节奏的打着拍子。“那可真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 方行健见她不仅面无惭色,脸上更有愉悦,双目立刻赤红,他左手使劲按住右手,控制现在就出手的愿望。 梁红音想起什么,问道:“你和他是好友?” “可托生死付妻儿!”方行健咬着牙,字字泣血。 “难怪,难怪,他临死前其实有一样东西求我带给你。”梁红音摇头晃脑,仔细想了一会,“对了还有一句话带给你。” 方行健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东西?什么话?” “嘻嘻,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二章 小女子 方行健终于忍不住了,双手猛锤桌子,砰的一声巨响,惊得四周本来略微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他站起来喝到:“你说什么?” 梁红音面不改色,举起茶杯轻抿一口,道:“忘了就是忘了,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方行健本就盯着梁红音,见她的眉毛似乎被茶烫了一下,轻皱一下,旋即又被那股愉悦熨平。他不禁冷笑道:“梁姑娘原来也怕烫。” “我一个女子,娇弱些是自然的。”梁红音笑着应对,好似不知他的讽刺。 方行健只觉一股热血随着心脏有力的一跳冲上大脑,他双目皆赤,脚下不动,左掌朝梁红音头劈去。 这一掌迅疾无比,却偏偏了无生息,显然是力道内蕴,倘若真的一掌劈实,虽不会皮开肉绽,头破血流,但力道涌入定会让其人七孔流血,神志失常。 梁红音师承大家,一眼便认出这是武当阴雷掌,掌含阴雷,招法迅速,招招致人内伤。这种掌法本就是武当护教掌法,专治阴邪宵小。方行健显然是把她看成这般人物。她哼了一声道:“这等掌法对付宵小还算可以。” 梁红音一拍桌子,倏地一声,本在筷筒中的一根筷子陡然飞出,直指方行健肘部要穴。方行健不想此人会用这样招数,这筷子来的极快,倘若被叉中,胳膊就算不废,也要修养几天,还怎么报仇? 他立刻胳膊肘外拐,筷子堪堪从他胳膊旁掠过。方行健连气都不想舒,右手又是变掌为拳自腰间直击梁红音面门。 战斗从来都讲究连绵不绝,方行健可不是因为一招失败就气馁的人! “还来?”梁红音真的生气了,“姓方的你莫要得寸进尺!” 她坐在那,身子依旧不动,砰砰两声,又是两根筷子。这两根筷子,原是直立的筷子朝方行健拳头飞去。另一根本是斜倚的,此刻则如一缕青光刺向方行健喉咙。 方行健脸露狰狞,大喝道:“雕虫小技!” 他左手又是横劈,右手依葫芦画瓢外拐,却对那朝喉咙刺去的一筷不管不问。梁红音冷笑一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全然不顾即将临门的大难。 方行健心知不好,电光火石之间,脑筋急转几圈,立刻坐下低头,让本是朝向喉咙的筷子飞掠过他的头发,两臂则迅疾张开。方行健动作刚刚作完,只听噔噔两声落羽击中木头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果然原本直飞的筷子,早在无声无息间下坠。 假如按照他最初的换命打算,最后那两根筷子将一前一后插入他的胳膊。此刻两根筷子深深插在桌面,宛若少了一半的檀香。 梁红音轻呵了一声,“不错不错,你还算有点本事。” 方行健脸色难看,他知道自己在武艺毫无天资,若不是高人指点,他连比武需斗智的道理都不懂。但自入五品斗智之境,他才发现自己心思缜密,极擅长斗智一道,往往对方的圈套一眼便能看出。这也是他此次出手内心的底气:论武功我确实不如你,但斗智我可不觑你。 如今在这一道他都输了,他还有什么机会报仇? 他趴在桌子上,紧握桌沿的双拳关节已经发白,方行健头仰着,一点点的从上往下打量着梁红音,他要将这张面庞牢牢记住。 一个男人打量一位不是他夫人的面庞,这本是十分失礼的行为,若是往日方行健万万是做出来,但此刻他早就忘了这等事。 青黑的头发好似乌云盘顶,光洁的额头宛如白骨,两弯笼烟眉在方行健看来尽显刻薄之相,下边水汪汪的大眼睛则像深渊寒潭,其中刺骨让方行健心如刀割。 方行健就这样一点点的打量完她的眉眼鼻唇,在此之间,桌上四人皆是一动未动,梁红音更是嘴角含笑,也反过来打量方行健的容貌。 良久,方行健问道:“你叫梁红音,高粱的梁,红色的红,声音的音?” “是。” “今年多大?” “二十二。” “家住何处?” “山东东莱,你到那儿只要找到家门悬白灯一盏的人家一问就知。” “原来是明教的妖女。”方行健冷笑讽刺道。 梁红音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庞,娇笑道:“你的脸本姑娘也记住了。本姑娘可是很少记死人名字的。” 方行健猛一晃头,甩开梁红音的手,起身坐直道:“休碰我脸!”说完,就闭上眼,他怕自己看到那张脸会忍不住再次出手,报仇之事不在一朝一夕,若是今日再次出手,可就不一定能再有好运了。 梁红音手搭在下巴上,身子略略前倾,道:“你若让我捏一下,我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方行健面色铁青,睁开眼道:“你说真的?” “要不你试试?”梁红音脸上笑容不减。 “你若言出必行,我自会······” 梁红音打断道:“言出必行,重义守信那是你们大丈夫的事,我是小女子,不是大丈夫。” “你······”方行健张口想骂,却不知道该怎么骂,那瞠目结舌,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梁红音忍不住笑出声。 “你摸吧。”方行健叹息一声,闭上眼,一副慷慨送死的模样。 梁红音好奇地问道:“你不怕我说话不算数?” “总要试一试。”方行健说完这句再也不说话,眉头紧皱,好似即将到来的是什么大灾难。 梁红音探出身子伸出手,她的手有些冰冷,碰到方行健的脸时,立刻感到一股温暖的体感。梁红音轻轻一捏,见方行健没有反应,俨然装死的模样,又是一捏。 这两捏让方行健眉头皱的更深了,梁红音见他眉毛好似都要连在一起,终于放了手,道:“你今年该有三十了吧,脸庞还这般细腻白净,保养的真好。” 方行健也不答话,睁开眼只是望着梁红音。 梁红音将视线越过方行健,看向门口,面部的所有表情在一瞬间都似乎被熨斗躺平。 方行健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想起什么没?” 梁红音闭上眼想了一会,摇头道:“只想起一半。” 方行健立刻喜出望外,略微挤出一个笑道:“一半就一半。那,哪一半?” 梁红音将目光转向方行健,竟让方行健产生了一种柔弱之间杂着忧愁的错觉。 她叹了口气道:“只是一句话。” “什么话。” “那位说:‘你到时候告诉他,士不可不弘毅,勿需为我报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三章 总有烦恼不由心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方行健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一股哀怨再次在他心田弥漫,这话是在劝我吗? 方行健陷入惆怅之中,身旁两人终于忍不住了。苟富贵开口道:“梁姑娘,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何必晃点我家姑爷?” 羽淙道士也跟着劝道:“梁姑娘若是真心不记得,那也无妨,再想想就是。” 梁红音面色一沉,道:“你当我在撒谎?” “他背负一家血债,受尽酷刑含冤而死。就是去了阎王殿,不用喊冤都自有阴差鬼卒为他索命。”苟富贵哼了一声道:“哪还能说出勿需为我报仇的话来?” 梁红音瞥了一眼道:“你这等人自然不懂。” “兴许周施主知道大敌不是方施主所能匹敌,所以说出这种话让他不用无畏送出性命。”羽淙道士猜测道。 苟富贵闭上嘴,他自问如果是他本人蒙此大难是万万说不出这般话的,但周成是他极为敬佩的人,除了面对酷刑没有守住秘密这点让他稍稍遗憾,倘若这人能够宁死不屈那当真是世间少有的伟丈夫了。 不过想起此人昔日宁可授人以柄,也不肯滥杀平民,想来也是一个心存仁善的人,说出这种话期求好兄弟可以免于送死,也不是不可能? 方行健沉默许久,泪儿突然又流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这次是他今日第几次流泪了,他低着头,双手藏在桌下,桌上其余三人只能看到他的身子在不断颤抖,却无一点声音发出。那豆大的泪珠则啪嗒啪嗒地一粒粒砸在桌上。 梁红音心知他是不想在敌人面前出丑,见他这般甚是厌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我平生最烦男人在我面前哭!” 方行健没有精力回应,他担心自己依靠看就忍不住变成嚎啕,他的嗓子此刻有种酸涩的力量,他必须打起十分精力将这种酸涩压回心底。 梁红音皱着眉,气恼道:“你要哭给我滚出去哭!你再在这里哭,姑娘我干脆杀了你,你去黄泉和周成一起对着阎王哭!” “梁姑娘何必这样呢。”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方行健耳边响起,“你只看到他在这儿流着泪,却没看到他心头滴的血。倘若没有上好的金疮药止住他心头的伤口,他的泪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方行健略微侧头,一把抱住老人,“方伯!” 他终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方伯轻抚他的背,“哭吧,哭吧,哭累了,就不用哭了。” “方伯,周成,晓晓都没了,都没了。” 方伯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神在一瞬间被水打湿,尽然重新明亮了起来,他呢喃道:“是这样啊,这,这是好事,好事。那个胖小子,哦,现在应该是瘦小伙,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体重了呀。晓晓也不用为你哭一整晚了呀。” 谁料他的话让方行健哭的更厉害了,他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被只有自己懂得话,最后只恨三个字被他反复念叨。 等过了一阵,方行健还不止哭,梁红音终于忍不住道:“你要金疮药是吧,好,我给!”她一拍桌子,喝到:“方行健,你不是想知道周成给你带的东西是什么?” 周成二字,不仅吸引了方行健的注意力,苟富贵羽淙两位也提起神,唯恐这件事和先帝有关。 梁红音见他泪虽还未止住,但已经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略微得意的抬抬眉道:“我在这要待七日,如今第一日已经快要过去了,剩余六日你不要这般哭泣,那我在走之前讲事情告诉你!” 方行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深吸一口气。他拿袖子擦干泪水,道:“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我才不会和你立盟约。你信就信,不信拉倒。”梁红音哼了一声。 方行健点头,道:“虽有周兄交代,但此仇我依旧会报。” “随你随你。”梁红音一脸不耐,“你想什么时候死,跟我说一声。想怎么死讲一声,你这几天要哄我高兴,我说不定也能满足你。” 方行健摇头道:“我现在武功不如你,自不会做以卵击石之事。” 梁红音刚要开口说“凭你的资质,就是练一辈子也打不过我。” 一个蓝衫伙计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张望了一阵,见到方伯立刻走到面前,低声附耳说道:“清微道长前些日子闭了关,我留了信,不过他什么时候能看到不好说。” 方伯点了点头,刚要吩咐伙计去休息,那伙计又开口道:“我刚刚下山的时候,看到一大群人正往这个方向,为首几个公子爷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跟着的人身上穿的衣冠都是要好些钱的,兴许是要来我们这住店?要不要喊老白和我去把上房打扫一下,免得惹那几位公子爷厌。” 他说的小声,但在场各个皆是耳目聪敏之人,离得这么近哪有听不清的?方伯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道:“去去去,我们这上房哪一个不是日日清扫,哪还用临时抱佛脚?” 那伙计点头应是,正要离去,方伯却又开口道:“不过,今日我见阳光好,早上便嘱咐老白把房间都开窗通风了,你马上和老白带上一些清水去看看,兴许又进了一些灰尘。倘若有灰尘就顺手擦了,防止遭人误会。” 方伯也不想再久留,道:“小健,你现在快过用饭时候了,你还未吃饭吧,我已经吩咐后厨做些东西送来,就算是伯伯我请你和,”他本想讲道上好友的,不过梁红音说的话怎么也不像是好友之间对话,停顿一下,含糊道:“和诸位的。” 方行健拜谢后,不久菜肴便送了上来,碗叠着碗,菜压着菜,满当当的一桌。方行健好似忘了之前的伤心,先是吃了三块排骨,接着又吞了半支鸡,最后还喝了三杯酒,一碗菜汤。 苟富贵担心他用暴饮暴食虐待自己,劝慰道:“方姑爷,饮食适度方得养生之理。你这般大吃大喝,容易弄坏身子的。” 方行健听了这话,眉毛耸动,尽然又要哭了出来,不过他想起先前约定,连忙又掉了一块鲫鱼肉咽进肚子,一边咀嚼一边道:“这话我曾说了很多次,有个人却每次跟我这般说。” “常言道出门先拜神,练武也是一样,不拜五脏庙,哪有神明庇护?” “我知道他说的是歪理,可看着他那一脸认真,又总是不忍和他辩。只好故意和他抢吃,因为我可以每天多跑十里路,他却连三里路都懒得动。” 三人知道他说的是谁,苟富贵心中也觉得凄惨,他一拍桌子说,“好,今日我就陪你吃了。” 其他二人早就驻筷,看着这两人胡吃海塞,好死饿死鬼投胎,羽淙道士心中默念往生经文,梁红音依旧盯着门外。 过了一会,方行健和苟富贵皆停了筷子望向门口,又过了一会,大堂的嘈杂也逐渐消失,大家皆望着门口。 先是嘈杂的脚步声,接着门口聚齐了一群人,两个骑着马的公子立在门口,半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穿草绿色的人跑过来大声道:“大师兄,二师兄,整个张记客栈所有入口都被师弟们把守好,目前无人进出。” 那两个公子爷对视一眼,策马走向客栈,到离大堂还有三步的地方,方才停下。 其中一个剑眉星目的公子道:“在下,江南贾存周,见过诸位好汉!。” “敢问何人是梁红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四章 忠心体国 “你不是说四大家族只能从陆路过来的吗?”羽淙道士询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早?” 苟富贵也是一脸讶色,想到事情可能有变,心中更是惊惧不安。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方行健也是皱着眉,他此刻状态很差,强打精神道:“这位贾公子我不曾听过名头,想必是近十年才涌出的后起之秀?” 苟富贵羽淙二人俱是摇头,苟富贵道:“如今在江湖露头的贾家往往都是代字辈,源演代存宝,存字的小辈未曾听说有什么厉害人物。” 方行健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如出去见识见识贾家新秀风采。” 三人出了门,仔细打量两位公子,英姿飒爽,全身上下皆是贵气逼人。苟富贵这等常年做买卖的在心中估了一个价,大惊之下,脱口而出道:“嚯,竟要百两银子?” 羽淙,方行健回首望他,他摸了摸鼻子,略带尴尬道:“那位贾公子身上行头,我只认识大半,就这大半都要近百两银子。另一位公子也是差不多。” 方行健和羽淙道士听了,也是咋舌,感慨四大家族的奢侈。 马上公子见出来了三位大汉,又听到苟富贵的话语,俱是对望一眼。略微靠后的公子脸露不屑,只觉这些人真是侮辱斯文,这等打扮提钱是何等没有体面?不过是寻常打扮。若真要说,那也该称赞其有品位,和钱不钱有什么干系? 贾存周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露出安抚笑容,翻身下马,行礼道:“在下江南贾存周,见过几位前辈。” 他自己不过二十露头,见三人大多已经蓄须,想来大多都过了而立之年,因而口称前辈。方行健三人却不还礼,而是望向他后边。 贾存周直起身子,转过头才发觉跟随来的二师弟不说行礼,连马都不下。他连忙招呼道:“二师弟,来见过三位前辈。” 贾存周担心三位前辈以为自己怠慢,解释道:“我这二师弟身子柔弱,想来是马上坐久了,需要缓缓气,因此动作慢了。还望三位前辈海涵。” 他又行礼致歉。这到让方行健三位心中稍稍好受些,方行健道:“算了,不知贾公子找梁姑娘何事?” “夫子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不等贾存周接话,他的二师弟下马后说道,“这几位衣冠寒酸也就算了,毕竟我等是不请之客。但我等的前辈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之辈,这几个凭什么能称之为前辈?” “就因为他们比我老吗?” “二师弟休声!”贾存周声音略微大了些道,“勿出恶言!” 贾存周的威望似乎颇高,只是这一句,那位二师弟便乖乖低下头站在他身后不在发一言。 贾存周转身对方行健三位道:“在下奉家师之命,携白玉京之令,同二师弟徐长峰,及众师弟,前来接梁姑娘。三位前辈是梁姑娘何人?可知道梁姑娘在此地何处?” 贾存周的话让方行健三位面面相觑,苟富贵问道:“白玉京之令按理是公布江湖的,不知我等可否一观?” 和贾存周这样斯文人说话,就连苟富贵都变得文质彬彬起来。 “自然无妨。”贾富贵掏出一个锦盒,递了过来。 苟富贵打开锦盒,取出里边卷起来的黄纸,打开一瞧。另外两人凑过来一瞧,当真是白玉京公文。 上边只说梁红音和一件大案有关,即日逮捕。至于具体什么大案,逮捕后怎么处理,一概都无。 若不是其上大印当真是栩栩如生的白玉京山,一触便神魂摇曳,仿佛要被吸入。方行健三位都怀疑是四大家族伪造的了。 方行健心中狐疑,白玉京向来只问江湖大事,平日大多都是搞些文化宣传,武学交流。倘若先帝真的重现江湖,或者有确切消息,一定会请上三品的高手出面,怎么会派一群弟子出面?况且像这等风言风语,以白玉京的敏感位置,应当不会参与才对? 他抬起头,询问道:“贾公子风姿不凡,徐公子年少有为。不知教出这等俊杰的是哪位高人?” “晚辈在岳麓书院就读,山主是顾大先生。” 这位顾大先生,方行健也是知道,十年前便是有名的大儒,以“经世致用”四字立学,十五年前上白玉京讲学论道,先是舌战群儒,后用自创君子剑再败天下豪杰,至此为武林公认为一代宗师。 方行健道:“顾大先生的风采,十年前便有所领教,如今见二位这般模样,想来此时当更上一层了。” 苟富贵也知道顾大先生的名头,也知道他是有名的保皇派,倘若来的不是姓贾,他说不定也就放手了,他提醒道:“方兄有所不知,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昔日四大鹰犬‘忠心体国’的御赐牌匾现在还在人家门楣上挂着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五章 大义压人 贾存周略微有些尴尬,身后的徐长峰更是满脸怒容,他大喝道:“三位,我大师兄敬你们虚长几岁,称你们为前辈,你们受了也就受了,如今却这般绵里藏针是何般道理?” 其实苟富贵今年已经四十,羽淙也是三十五六,只有方行健最小,但也过而立,远不止虚长几岁而已。徐长峰这般说,纯粹是佯装眼拙,故意为之。三位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等小伎俩。羽淙道士和方行健还好,苟富贵本就看不惯四大家族的人,如今又是不请自来的恶客,哪还能容他这般放肆,正好本就像找机会试探深浅,便借题发挥怪笑一声,道:“你这毛头小子,跟着顾大先生,却连个礼字都不识。我便代顾大先生教教你!” 说完,一个闪跃跳到徐长峰面前,一个巴掌朝徐长峰脸挥去。这巴掌不是什么武功,但苟富贵来的太急,徐长峰只觉眼中一花,苟富贵的面庞便已近在咫尺,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双手探出想要威胁苟富贵的胸前门户。 苟富贵嘿嘿一笑,早有准备的左手如钻头探出,一把抓住徐长峰的胸襟。 徐长峰面色已经铁青,他下意识低下头,想要躲开这次侮辱。苟富贵见他这模样,心中愈发畅快,手上力道也加重几分。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出,只一下便抓住苟富贵的手腕。苟富贵一愣,继而想要发力,却发现那只手的力道亦是不小,任他怎么用力也无法再前进半步。 他回过头,抓住自己手的正是贾存周。贾存周一脸歉意,手却半分不松,他开口道:“二师弟是我过于放纵,致使他今日做出这般行径。这是在下的错,还望前辈悉知。我此次回去定禀明师父,让其定下责罚。” 贾存周见苟富贵面色上已经毫无怒气,腕上力道也已经消失,方放开手道:“此次出门,师父曾言,我为主。于公也阖该我出头才是。如果前辈还未消气,恳请掌我嘴吧。” 他说完,隔开苟富贵和徐长峰,身子挺直,两眼直视苟富贵。 “大师兄!”徐长峰听到贾存周的话,不禁悲呼一声,“这几个凭什么让你受这般气!真打起来,我们也不怕他们!士可杀不可辱!” 贾存周回头,他的目光平和,话语却坚定:“你只记得这一句,前边的‘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还记得吗?人皆同此心,你却忘了这颗仁心。” 苟富贵和羽淙道士,方行健眼神交流一番,继续道:“你当真要替你师弟受这一掌?” “当真。” “你可是贾家的公子。” “此事我们错在先,受些罚也是应该的。” “好,我便打你一巴掌!”苟富贵不顾后边两人的劝阻目光,点头道,“你是个汉子,我自然也不怕做个成人之美的君子。” 苟富贵将右手高高扬起,道:“我打了。” “请。”贾存周两眼一闭。 苟富贵一愣道:“你闭上眼干嘛?” “君子不以怨色见人。”贾存周老老实实答道,“我修养不够,没法保证自己可以做到巴掌临身而不怨。闭上眼,见不到打的人,兴许就可以了。” 苟富贵被这话逗笑了,道:“你当真不像是贾家的人。” “我家虽是富贵之家,但从来都是家教甚严的,我在外求学多年,不知家里事,可想来应当不差。”贾存周听到这人似乎对自家有所敌意,连忙为其辩护道。 苟富贵叹了口气:“长辈的事,你们不懂。” 贾存周刚要询问,只觉一股力道忽然自脸颊传来,他的头不禁朝左一扭,接着才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疼意顺着脸颊被击中的地方蔓延到脸上各个地方。那股疼痛感更如针一般深入骨髓,顺着血管直冲百会,刺的他眉毛皱起,脑仁疼痛。他只感到心头涌出一股怒火,让他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瞧瞧是哪一位打了他。但想起平日所受的教诲,连忙收拾心神帮忙灭火。怒火被他控制在心头没有表露到外,可怒火带来的烦躁之感,好似加了油的火,让疼痛感更加清晰也愈发持久。 好一阵子,一股冰冷感从脸颊传来,让疼痛感逐渐消退。贾存周睁开眼,首先见到的是徐长峰关心和愧疚的脸。他不禁笑了安慰道:“还好这一掌不是你接的,不然你可真要和前辈们打起来了。” 他不笑还好,一笑本就还有些疼痛的地方,立刻又开始发作。徐长峰哼了一声道:“怕了他们不成,师兄你就是太软了!” “你不懂。”贾富贵摇头道,接着忍不住抱怨一句道:“这前辈手上力道还是蛮大的哈。” “你知道还接!大不了我们赔些银子就是。也好过现在这样。”徐长峰转过身训斥身边人道:“齐来,我叫你找的冰块怎么就这点!连大师兄的伤都盖不住!你怎么办事的!” 那位叫齐来的弟子,缩着脖子,脸也不敢抬,不断道歉,连声说道:“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齐师弟,且住。”贾存周叫住一脸恐慌就要离去的师弟,道:“此地人不生地不熟,又是小镇之家,如今已经开春,冰块哪是这么容易找的?想必齐师弟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师兄在此谢过了。” “大师兄。”这声大师兄,齐来喊得是万般委屈,他抬起头,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的。” 贾存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回岗,等事情办完,你把花费多少告诉我,我自会付你的。” “这,”齐来见贾存周已经朝三人走去,不在注意他一眼,本想拒绝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徐长峰哼一声道:“大师兄都发话了,你还不去,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此时三人已经开始总结。 方行健先开口道:“贾公子武功不弱,但一定不如梁红音。” 羽淙道士道:“这位贾公子当真是学以致用,武功不说,人品确实可称仁善。” 苟富贵揭过话题道:“仁善不仁善,我不知道。他师父那套大义在手,礼法当先学的倒是十成十。我这般做,他都置之不理,可见对于接走梁红音一事是势在必得。如今我们就和老虎吃刺猬一样,无处下嘴啊。” 苟富贵常年在阴谋堆里打滚,最烦的就是这种大势压人。若是徐长峰主事,他那般倨傲,苟富贵完全可以此为由翻脸,这样像白玉京也好交代。如今倒好,这贾存周礼做的十足,甚至宁肯受一掌,揭过徐长峰的事,也不肯留下半点话柄。这样反倒是苟富贵三人不好做了。 “怎么办?”羽淙道士先问道。 “那可是白玉京!”苟富贵横行的年代,正是赵越渊这位先帝还是王爷时,组建白玉京,一统江湖的年代。可以说白玉京的出现,代表了一个血雨腥风的年代结束,也代表了武学一道终于有了自己的“太学”。 唯宗师可登白玉京讲道,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规矩,让武林和江湖至此分开,武林之人愈发重视钻研武学,更加不问江湖事。而失去高端武力的江湖,则成了历练地,选拔场,持续的为武林贡献新血。 “白玉京啊,”苟富贵低声感叹一句,他这辈子除了在大印上见过,一生都无法望到的地方,“白玉京。”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个地方对他们同样也是充满了吸引力,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辈子估计都没戏。 方行健打起精神道:“无论怎样,白玉京都是先帝一手创立的,想来有它的名头,说不定真能打听到先帝的下落。” 羽淙道士和苟富贵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苟富贵叹口气:“要是来的人不是姓贾就好了。” 三人都收了嘴,看向朝他们走来的贾存周。 “三位前辈,如今可能告知梁姑娘在何处?又何梁姑娘什么关系?” 苟富贵刚要开口。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本姑娘在此!这几个臭鱼烂虾和本姑娘能有什么关系?” “无非就是一个想杀我为他兄弟报仇,另两个想从我身上得到一些东西而已。” “都是废物。” 说话的正是依旧坐在桌前喝茶的梁红音。 她望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公子,看着他脸上还未消失的红印,红唇轻启道:“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白玉京的令,我不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六章 谁真谁假? 如果可以回到家就好了。 仅仅离开家一天,站在客栈堂门的方行健万分想念自己那已经生活十年的家。那是青石板铺成的庭院,和这儿黄土裸露完全不一样,往常这个时候,他会坐在庭院前的阶梯上,晒着太阳,看着小雀们忽上忽下的跃动,听着孩子的自言自语。 现在的这个时候,他站在一个水盗头子,一个道士的中间,他们的面前五步外是四大家族的贵公子,岳麓书院的大弟子,白玉京的使者。他们的身后二十步外,大堂的中间,坐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长得很柔弱,武功却是所有人当中最高的。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这批人凑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甚至有了交流?方行健眨了眨眼,一阵恍惚,如果,如果很多年前,他听了方伯的话,认了方伯做义父,没有去闯荡江湖,跟着方伯继续卖答案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又应该在哪? 他也许会娶了张氏女,那个叫晓晓的女孩,她当年似乎很喜欢自己,至少比他自己喜欢自己多点,然后周成也许会大醉一场,接着去闯荡江湖,不过他武功那么差还不肯努力,加上又有钱不想吃苦,一定闯不什么名堂,最后回到襄阳继承家业。 他们也许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见上一面,也许会隔上很久,等他们彼此的心结被时间的洪流冲开再见面。 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相遇在金陵。 他们的人生不用背负很多东西,他们的幸福不会那么就这么随风而逝。 我应该站在柜台后,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拿着算盘,等着算他们要赔多少钱就行了啊。为什么我现在要站在这里,为什么周成要死啊。 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啊! 士不可以不弘毅!周成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方行健叹了一口气,他向前踏出一步,道:“在下方行健,和梁姑娘有约在先。这七日,梁姑娘不能走!” 苟富贵,羽淙道士互望了一眼,俱是向后退一步,道:“在下洞庭苟富贵(崂山老君观羽淙),愿听从白玉京调遣。” 贾存周拱手称谢道:“谢过苟前辈,羽淙道长。还请两位将自己的人速速带离此地,免得有所误伤。”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接下来该是“兵”了。 羽淙道士道:“那就先行告辞。” 两人召集了大堂众人,出了客栈,也未走远,只是在岳麓书院外又站了一圈,远远望着这边情景。 大堂的人一走空,梁红音立刻就显眼起来。大红的衣服,安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的盯着门外,她的焦距似乎在方行健身上,又似乎越过方行健看向贾存周。 贾存周等了一会,梁红音却不在说话,他只好开口道:“梁姑娘,此乃白玉京之令,你想必是知道拒接的后果。” “你想抓我?那便来。” 方行健拦在中间道:“我与梁姑娘有约,确实不能让梁姑娘就这么离去。还请贾公子宽限七天。” “七天?”贾存周摇头,“若是一天尚可等待,七天太久了。” 方行健知道这本就是强热所难,也不在多说,拱手道:“那就得罪了。” 徐长峰道:“师兄,派弟子进去抓了就是,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贾存周摇头道:“这里边桌椅众多,人多反而不便。你不要出手,让人围着客栈免得梁姑娘跑了。” 他朗声道:“在里边的老板且听着,在下乃贾存周,你等先去后院躲避,待会自来找我师弟理赔。” 等了一会,里边的人终于清理干净。贾存周一摆衣衫,道:“梁姑娘,请教了。” 方行健挡住去路道:“贾公子,你虽出身名门,但单打独斗实在不是她的对手。”他知道梁红音心狠手辣,实在不想这等人和梁红音打斗一场,平白丧了性命。 贾存周神色陈恳,道:“多谢方前辈好意。”仍旧要进。 方行健一抬手,两指并拢直指贾存周的膻中穴,“那就只好过上一场。” 贾存周早就心存提防,是以见到方行健这招“直捣黄龙”,立刻侧身闪过,和方行健错过身子。 方行健连忙俯身,想要躲过接下来的一招,脚也随着俯身向后踢出。 这一踢却踢了个空,方行健腿部蹬直,却依旧没有着力点,他此时上半身和腿已经成了一条直线,一旦没了预想的后脚支点,身子立刻被势头带着朝地跌去,幸好他底盘功夫扎实,只是晃动了几下,便重新站稳了脚跟。 等方行健重新站稳,首先看到的便是徐长峰那一脸嘲笑不屑的脸,他开口道:“方,方前辈,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显摆了,免得演练不精,成了‘屁股向上平山落雁式’,那岂不就丢了你这前辈的脸?” 说完他又忍不住嗤嗤笑了几声,周围弟子也听到了这话,想起那滑稽情景,也都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方行健脸上虽有些烧,但并未理会这些人,他转身看向大堂,不由一愣。 此时大堂内,梁红音依旧坐在那张桌子前,而预想中的打斗并未发生,贾存周坐在一旁,竟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他喝了一口,评价道:“这茶是沉茶,却被人用法子洗过,装成了新茶。味道看似清新,实际过于浓郁了。” 里边本是探头探脑的方伯和小二一群,听到这话,立刻将头缩回去。 贾存周撇到这一幕,微微一笑道:“梁姑娘,在下此行之前,师父带了一句话给你。” “说。” “你见不到你想的人,就是等上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见不到。” “哦?”梁红音首次将视线聚在他身上。 “你知道我想见的人吗?” “不知道。”贾存周摇头道,“但师父原话就是这个。” “是吗?”梁红音又转回头,她沉默一会,对站在门口望着这边的方行健说道:“方行健,你给我滚一边去!不要挡住我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七章 好 方行健一愣,他本想反驳,这大门宽到可以同时进四个人,自己站在一角,怎么也不挡不住视线。可突然一股寒意从脚底涌出,让他不禁打了个机灵。 他感受到一股杀意锁定了自己。 这股杀意来自何处,自不用说。想必梁红音只等他一开口就要取他性命。这等喜怒无常,嗜杀成性之人,方行健元不该任其胡作非为,可如今他有家有口,又有求与她,只好缩了缩脖子,一句话也不说便进了大堂,和二人隔着几张桌子,黑着脸坐下。 贾存周也感受到了那股杀意,他劝解道:“一饮一啄皆是天意,梁姑娘又何必迁怒他人呢?” 梁红音白了他一眼,声音阴沉:“我和他的事。关你什么事?” 贾存周愣了一下,道:“这事确实和我没关系。” 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好似一个炮仗,一点就要着了。 “那你还管!”梁红音冷哼一声,话语刚落,左手如电掣一般直掏贾存周的心口。 贾存周只觉一股杀意锁定自己的心口,心脏也在这股杀意下漏跳了半拍,他心中称奇,想到:“这般杀意也不知眼前女子做了何事。” 手头也不放松,右手化章为拳,只有大拇指突出,顶向袭来的掌心。 梁红音此次来两湖游历,一路走来虽不是有意制造杀戮,但确实做掉了不少两湖高手。这些高手从老残到青少,也确实各个都有秋千。不过即便是武功最高者,也不过和方行健类似,达到五品斗智之境,除了这寥寥数人要费上一些功夫,剩下人大多都是一招半式就被她砍瓜切菜。 这样次数多了,虽然还未碰到两湖有名的武林名宿,及名门之后,但梁红音思及山东情况,不免小瞧了这些人几分。只觉得此地想必是上接巴蜀,下连江东,北上又可入河南,是以但凡稍有本事天资的,都跑去了这些武学昌隆的地方,或闯荡江湖,或拜师学艺。留下的不是名不符实被人吹起来的高手,就是不问江湖事,隐居山湖的高人。 贾存周是梁红音所见的第一位两湖名宿之徒,如今他这一顶,让梁红音心中也是好笑,只觉眼前之人果真是呆呆痴痴,且不说她是否掌心藏针,就算论功力,她也不觉自己会输给旁人。 “本只想吓吓你,既然你这般不识好歹,我便试一试你的斤两。”她心中这般想,手头更是加紧。 一眨眼功夫,两人正式接触,方行健只听一声噼里啪啦如吵豆的声音,继而两人便分开,俱是沉默不语,不再出手,似乎是不分胜负。 梁红音却眉角带笑,问道:“你怎么平白矮了一寸?” 方行健定睛一瞧,果真如此,他视线朝下,见凳子已经没入大堂所铺设的石砖中,便知道贾存周想必是用一种秘法,将消化不了的力道传导到大地之中,才让表面看来平分秋色。 贾存周压下胸中淤血,赞道:“梁姑娘确实身手不凡,不过若只有这般本事,还请老老实实接令吧。” 两人刚刚交手不过一招,彼此也都有了几分了解,贾存周心中也有了底气,梁红音武功是高,但他尚能拖住,到时候在场的高手一拥而上,总有机会能够擒住此人。 不过这样做,手下伤亡肯定在所难免,他实在不愿为一人而牺牲众人,所以依旧苦劝道:“我师父乃是当世大儒,不曾说过谎话,他既然说你永远等不到,那么你必然是等不到的。” 梁红音也陷入了沉默,贾存周心中所想她不知道,但她也确实感受到压力。这压力倒不是来自在场的众人,而是还在庭院玩耍的娜娜。她担心这里人多势众,待会一旦真的打了起来,有这个人缠着,自己无法分心照顾娜娜。 方行健开口问道:“梁姑娘,如今我再问你,另一件事你究竟想出来没有?” 梁红音知道他内里含义,不过她却丝毫不感兴趣,冷冷道:“想不出就是想不出。就是要想也要慢慢想,你这般催,就是本来能想起几成,也都忘了。” 方行健心中气结,哼了一声道:“想不出就不要想,我也不问了”说罢,他起身朝后院走去。 贾存周不知他二人之间过节,反而劝道:“梁姑娘,你今日总是要跟我们走的,不若就把那事告诉方前辈,也算是做了一次好人。” “她做好人?”方行健笑了,他经过这桌指着梁红音道。“这般人要是能做好人,孔夫子也就不会哀叹了。” 梁红音脸露不屑,“你说这话,除了能说明你不学无术,还能说明什么!‘好’之一字怎么写,一女一男谓之好,圣人造字尚且知道男女同列方称为好,孔夫子又懂什么。” 方行健脚步不停,也不分辨,摇了摇头从贾存周身边经过。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伴随着探出头观望的方伯的悲呼: “哎呦,我的上好梨花木做的价值一百两的百年客桌,快快记下记下。” 准备许久的方行健和梁红音已齐齐出手! 梁红音一掌拍碎客桌,欺近贾存周,一爪抓向贾存周心口。方行健则手探出想要抓住贾存周的手或胳膊,防止他逃脱。 贾存周心中焦急,万万没想到两人会联手,喝到:“好不要脸!”脚下一蹬,本是陷在石砖中凳子立刻朝后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溅起的石屑更是只朝方行健二人飞去。 方伯立刻大喊:“啊呀,我的上好景德镇烧制,每砖价值一两的景德砖哟,一二三,总共三块半,给我记成四块。” 他喊得椎心泣血,在场三人却没心情计较这些。方行健一手抓空,立刻闪身侧绕包抄贾存周后路,梁红音两手如出海蛟龙,一手挥挡石屑,一手横空拍向贾存周面门。 贾存周此时连站起来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继续坐在板凳上,他感到已经抵住另一桌,心中稍安,左手握拳朝梁红音腰部击去。 梁红音脸露不屑,身形更是快上几分。贾存周心叫不好,刚要收拳,一只手从侧翼已然出现。 本在外张望的苟富贵,羽淙道士只见围在外的人一阵鼓噪,本是整齐的阵容也乱了几分,接着便听到了徐长峰的一声呵斥:“你两个敢!”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对于大堂之中已有了种种猜测。羽淙道士犹豫道:“总归是白玉京的使者。” 苟富贵摇头,“再等等吧。” 二人也未等了许久,人群便以平复安静,接着又是一番喧闹,本是围着客栈的弟子们重新集结,又听到徐长峰道:“走!” 接着徐长峰拜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已经领教二位高招。我大师兄虽要在此暂住一阵,还望二位多加款待,岳麓书院自有厚报!” 他说的咬牙切齿,面色也是忍气吞声至极,话一说完,便骑马转身,带领弟子匆匆离去。等经过苟富贵二人时,方才停步道:“我大师兄在此赞助,你等莫要轻慢了!” 说完也不等回音,一抬马缰,马儿便飞奔离去。后续弟子也不追赶,各自都是垂头丧气,排成两列从苟富贵二人身边经过。 羽淙道士道:“进去看看。” 众人进了大堂,此时大堂中央已经是一片狼藉,方行健,梁红音,贾存周找了还算干净的一角落坐着。 贾存周神色尚好,见到诸人前来,只是露出苦笑道:“见过诸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程无量》正文 第十八章 争吵的源头是欺骗 客栈的灯火已经熄灭,人群也各自安歇。 方行健坐在客房的桌子前,想起今天的种种,当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孙婉仪坐在他的右手边,也是一言不发。 方乾早已睡去,他今日玩了半天,后来被心情不好的母亲捉住,做了半天的功课,早就精疲力尽。 此刻沉睡在梦乡的方乾,眉头紧锁,嘴巴是不是说着一些含含糊糊的话,方行健凝神一听,反复都是“夫两仪之内,唯人最灵,禀天地精英之气,故与天地相参。天一生水,刚柔渐形。是以人之始生,先成其精;脑髓既足,筋骨斯成;皮坚毛长,神舍与心;头圆法天,足方向地;两目应日月,九窍应九州······” 一段大约二三百字被不断念诵,方行健苦笑一声,对孙婉仪说道:“你又何必在梦里还逼着孩子。” “他梦里的事,我又能做的了主?”孙婉仪话里有话,“我又有什么能做的了主!” 方行健怎能听不出,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婉仪突然抱住他,埋在方行健的胸口,她的身子和往常一样柔软温暖,但声音已经颤抖:“我好怕。” 怕?方行健一愣,他抚摸着妻子的背,希望可以借此慰藉自己妻子的心。 孙婉仪继续说:“我今天下午听说了,你好兄弟没了。” 方行健的手停住了,脸上柔和的表情逐渐消失。孙婉仪没有注意到她丈夫的情况,而是说道:“我下午坐在庭院凉亭里,呆坐的时候一个人就会胡思乱想。我好怕,好怕,我们这次都不能回去了。” 她抬起头,盯着方行健的眼,那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眼睛清澈明亮。她曾经就是因为这双眼决定了自己的婚事。 现在那双大眼依旧是清澈,但她最喜欢的明亮却已经被一种她为之担心害怕的东西替代。 那种东西叫仇恨。孙婉仪知道这个东西不属于他,但却必将跟着他直到仇人死去。 更令她提心吊胆的是,仇恨下有种她做了十年夫妻也不知道的东西,那东西幽深而又可怖,让孙婉仪隐隐感到,他们迟早要被这个东西吞噬。 “答应我,无论怎样。”孙婉仪拉起方行健的手,“我们要让儿子去程府习武。要让他长大成人,要让他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这句话让方行健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他沉默了一会说:“他到底是我的儿子。” “可他连那位叔叔的面都没见过!”孙婉仪终于确定了方行健的心思,心中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他甚至连帖子都从没递过!” “因为······”方行健下意识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吞吞吐吐一会,说:“如果换做是我死了,他也会一样的。” 孙婉仪知道他的主意已定不容更改,心中更加生气,她的脸上露出一种难言的讥诮,冷冷道:“方行健,我和你做了十年夫妻,如今才知道你和其他江湖男人没什么不同。” “你们轻生死重义气,可以做到矢志报仇全然不顾家中妻小。” “你有没有想过,你不仅仅是江湖的好汉,更是这个家的一员。” “你可以为了朋友死,死了还能获得一个好名声。却不肯为家人活。”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会多伤心?儿子这么小就没了爸爸,他又会多伤心?” “你从来都是这样,我知道,从十年前你隐居那一天开始,你就渴望着,重新回到江湖。” “这十年,你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孙婉仪初时还能克制自己的面部,但越说越激动,脸上愤怒之情愈发明显,说至最后她已经是怒瞪方行健。 “我没有。”方行健反对道。 “你没有?”孙婉仪冷笑。 “真的?” 方行健万分肯定:“比真金还真。” “那我问你,你每个月都要去清风帐三次干什么?” “我自然是去喝酒。”清风帐是方行健镇上的青楼,方行健听到孙婉仪提起这个,心中不由一沉,神色也变得慌乱。 孙婉仪看着他,突然流下泪:“你到现在还骗我。” “我······”方行健摇头道:“我没骗你。” 孙婉仪擦干了泪,宛若一朵带露梨花,凄惨一笑道:“你又骗的了谁?” “这十年,你不曾动过武,便是连拳脚,你都说懒得打。” “可书房的书却越来越多,从最基本的《孙子兵法》,到最新的《拳纲》,基本你能搜罗的都搜罗来了。” “那些只是一时消遣而已。”方行健脸色有些不好看。 “好,那我问你,书房花架下有个木箱,里边放着的东西你又是从哪抄来的?” 方行健脸色一变:“你翻我东西?” “我哪敢进你书房啊,大老爷。”孙婉仪的大老爷三字,叫的阴阳怪气。“要不是乾儿乱翻,我还真不知道,我的枕边人是这么有耐心之人。” 她的泪又流了出来,“十年,整整十年!你表面装作已经对江湖没了兴趣,想要和我隐居在老家。” “却在清风帐看了十年的《武经》!” 《武经》是一本由白玉京承办的期刊,半月一刊,除了各家各派的武功讲解,更有一位宗师授道解惑,是昔日赵越渊为了天下无门路无师承的武人所准备之路。其上固然没有什么精妙绝伦的东西,但对于众多苦于精进无门的武人来说,总会有所启迪,少走弯路。 这书本就是纯讲武学,又不讲神功妙法,所以除了有意武道者,根本不会有人订阅,更不要说翻看,摘抄了。 方行健万万没想到孙婉仪竟然看到了自己整理的摘要,神色也不在像之前那般淡然,他扔向挣扎道:“那摘要不是我写的。” “当然不是你。”孙婉仪不再流泪,她对眼前的男人已经彻底死了心,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像昔日王守义的剑一般。 精准而致命。 “那位姑娘为你抄了十年,你每次给她五钱银子,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