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的自我修养》 第一回 刺客无名(一) 夜长,梦太多。 梦里,他依然在杀人,都是曾被他杀死的人。 梦里,杀人后,他依然呕吐,与现实中一样。 ——胃中痉挛扭曲的感觉,无论现实,还是梦里,都一样。 所以,他不喜欢杀人,甚至憎恨杀人。但是他不得不杀人。 ——因为他是卖了身的刺客,也是欠了命的刺客,他不杀人,他就得死。 ——因为他是吴明,是见不得光的无名杀手。 吴明开始不叫吴明,有一个很好的名字,而且并非无名。 他的生父叫苏以盛,君贤庄君子剑苏以盛。 中原剑法,以苏家十七剑为正宗。 苏邦彦,未出娘胎时,父亲便给他取好了名字。 苏以盛时常伏耳倾听妻子孕肚中的声音,道:“如果是男孩,就取名邦彦。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如果是女孩,就叫邦媛。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他的眼里满含爱意,像新春的花蜜,道:“娘子,你说可好?” 她低头,抚着他的脸,眼神吃掉他的蜜,产出同样的爱意,道:“自然好!你说的都好。” 苏以盛道:“我做的事也好。” 不解:“哦?你最近又做了哪些好事?” 苏以盛道:“不是最近,在九个月前。” 他亲吻妻子的孕肚,接着道:“这就是我做的好事,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脸颊泛起绯红,转过脸,不再看他,道:“讨厌,你干脆不叫君子剑了,就叫不正经剑。” “我的剑,在你这才不正经。” 苏以盛真不正经了。 他亲吻泛红的脸颊c耳根,直至绯红延至她的玉颈,才停下,道:“太婆说,这胎是十八是男孩,我还想再要个女儿,女儿更懂体贴母亲。你说可好?” 已被他亲得酥软,道:“都听你的。” 苏邦彦也想要个妹妹,那已是不可能。 ——他出生便带走了母亲的生命。他的名字也因此被剥夺。 二十二年前。 晚秋,冷月。 院里的老人说,今夜该飘雪,但并没有。老人的话并非就是真理。 他们常道,苏以盛和定会白头偕老。 苏以盛现在的心比雪更冷,手也比雪更冷。他掌中有剑,剑刃在淌血,血是产婆胸口的血,她的尸体已和雪一般冷。 他修养向来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因悲愤而杀人。 真的是因为悲愤杀人?还是因为产婆那一句“夫人生了怪胎,产后大出血,才”。 的身体也已冷,苏以盛的泪却是热的。 剑和泪一齐落地,他抱着的尸体,失声痛哭。 白底的被褥已被染红,红的鲜艳,红的可怕,红的让人心灰意冷。 那是的血。 看着凝固变黑的鲜血,他能想象出,在生命的尽头,是经历了何种煎熬。 ——他的心也正在被更深于的痛苦煎熬着。 与痛苦不相符的是,脸上带着的是欣慰的眼神与笑容,对着桌上铁球。 带血的铁球。 这就是产婆口中产的怪胎? 这让他如何相信,竟然生出的是一个铁球?无论谁都不会相信。人类只会生人类,无论如何是生不出铁球的,即使是球,也应是肉球。 君贤庄君子剑苏以盛的妻子更不会生出这类东西。 君贤庄各代传人均光明磊落c乐善好施,几代下来,江湖中人更是赠送了“君子剑”这个称谓给每代君贤庄主人。 苏以盛对此受之无愧。 自从出道以来,他便以惩恶扬善为准则。自年少时,他在江湖中留下了好名声。 这么样的好人,这么样好的家族,怎会生出一个怪胎?苏以盛不会相信,说出去,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但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苏以盛的剑,比他的想法还快。产婆还未发现一丝危险,已被一剑穿心。 泪已干,他要看看是什么夺走了他的妻子。 举剑,他的剑泛着冷光,比月还亮。即使最好的百炼精铁也阻挡不了苏以盛,何况是一团黝黑的生铁。 苏以盛没有挥剑斩下,举起便已落下。 铁球表面的生铁,也已落下,全部消失。铁球内竟是个面如桃蕊的婴儿,男孩。 剑落地,无声,没入半截。 房间中只有苏以盛的笑声。 是悲是喜?也许苏以盛也无法形容。 他转身没再看男孩,踉跄走了出去,嘴中喃喃道:“什么光明磊落,什么乐善好施,什么惩恶扬善,什么君子剑。到头来,竟是生了个魔道。” 铁球中的男孩自然就是苏邦彦。这是苏以盛给他取的名,告诉他的却是太婆。 他从出生,便没见过父亲。听家丁传说,苏以盛是他出生那晚离去,便没再回来。还有人见他离开时嘴中一直喃喃道:“,啊。我们的儿子是个好人,好人。将来定能跨凤乘龙。” 家中的女子都希望能遇见如苏以盛般痴情的男子。谁不渴望能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自苏邦彦懂得内疚之情,便开始在内疚中过日子。 ——他自觉是杀母的凶手,也是害父亲离家的坏人。 这种感觉在目睹三口之家其乐融融时,最为强烈。每当如此他就将自己埋在被褥之中痛哭。每次都是太婆先发现他,并安慰他。在他心中,太婆就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太婆是苏以盛的姑母,也是个痴情的人。 太婆从十六岁新婚,到如今独身已有四十余年。她本应有个很好的丈夫,他们青梅竹马。 新婚之夜,她的丈夫随一派正道人士去除魔,一去无返。太婆时常哀怨:“这做男人的竟连丈夫的义务都没尽,就去除魔,留我独身在此,好不寂寞。我就应当再去找其他男人。” 她最终也没去找其他男人。她想起青梅竹马时,眼中总带着无限温柔。 苏邦彦也时常问太婆:“什么样的人,才是魔道?父亲也是去除魔了吧?” 每当如此,太婆总是微笑而不语,轻抚他的小脑袋。 每当如此,苏邦彦就会生气跑开,心想,定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害父亲伤了神,死在了魔道手中。每每如是想,他心中就有无尽的悲伤,化成泪,从眼眶涌出。 然后太婆就会在小屋的被窝中找到他,安慰他。 但这次不是太婆,是一个小侍女进了屋,发现苏邦彦。然后大叫着跑了出去。 “救命,是魔道,是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刺客无名(二) 苏邦彦着实被“魔道”两个字吓得跳下了床。他虽不理解“魔道”两字代表着何意,但字中的恐怖显而易见。 ——至少是和吃人的鬼一般可怖。 ——否则魔道杀的人怎会连尸首都找不到? 十四岁的小侍女与他一样,也没见过魔道,却比六岁的苏邦彦听的传说多得多。 八年足够她听完世上所有魔道的传说。 魔道并非真的魔,他们也是人,且生来非凡。 他们或能凭空生火,或能操控大水,甚至能垒土成山。 于是正道说他们各处烧杀,泛滥洪水,山体滑坡,涂炭生灵。这些人天生是魔,要灭之而后快。于是越来越多江湖侠士,自诩正派,只要收到消息,便结帮灭魔。 无论男c女c老c少,是魔,实力都强大无比。只要杀得一魔,便能扬名江湖。 太婆刚成婚的丈夫是其中一个,也是死在魔道手下的其中一个。 小侍女跑了出去,苏邦彦也跟着跑了出去。 六岁的年纪,最是好奇。苏邦彦带着恐惧又回到了小屋。 小屋中还和他记忆的一样,床不多,桌椅未少,没有更干净,也没有更污秽,何来魔道? 三天后,苏邦彦才明白,小侍女口中的魔道指的正是自己。 手也正指着自己。 小侍女就站在苏邦彦的面前,身后还站着一群人,有老,也有少;或着锦衣华服,或着青布麻衣。 他们的相貌不一,年龄不一,身材不一,一样的是,他们掌中都有剑,眼中都有光芒,火一样的光芒,是成名的。 他们都有一个目的——杀苏邦彦。 “我是人,不是魔。看啊,我也有血有肉,我没杀过人,我连鸡仔都没伤害过!” 苏邦彦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一夜之间,自己如何就成了魔道。 因为小侍女说他是魔。十四岁的少女已能分辨人c魔,况且是在君贤庄生活了十四年少女,更应该知道,什么样的人是魔道。 “我听见小屋有哭声,猜想定是少爷,我想去安慰。不想,一开门便有许多铁刺悬空对着我,我害怕极了。少爷看是我,那些铁刺才消失。” 那天跑开之后,她将这话道给了她表兄。 他表兄此刻掌中也有剑,也在人群中。 对付一个六岁毛孩,他自己已足够。偏偏这毛孩是魔道,又偏偏只有他知道,还偏偏是君子剑苏以盛的独子。他要成名,要避嫌,所以他花两天邀请了一十八名正派人士,相约在此降魔。 在烈日下,即使晚秋,也不觉冷。冷的是小侍女身后的一十八道剑光。 不冷的只有只有太婆和小侍女的目光。 小侍女眼中不住滴落泪珠,不住的对苏邦彦道:“少爷,对不起,我当时害怕极了。对不起,对不起” 即使最后她流着泪,捂着嘴跑开了。跑了很远,苏邦彦依然能听见他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人总会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所以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多活一天,也许就能看见未曾见过的花,正在盛开的花。 她也是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住的道歉。 而那些正派人士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还明白,只要他们今日不死,明日必将扬名江湖。 “你当然人,魔道也当然是人,当然有血有肉,否则我们如何除魔?” 一个剑目鹰眉的年轻人,一字一字道:“你今天不杀人,不代表将来不杀人。魔道总会杀人,而且专杀无辜的人。所以,你该死!” 人类就是这般,害怕无法解释的事物。 苏邦彦生来不凡,所以,他要为还未发生的事负责c接受审判。审判的结果就是生命被终结。 “不!我不是魔道,我不会杀人!” 苏邦彦咆哮。 他相信自己,说到就能做到。在座的人都不相信他,太婆相信他!苏邦彦能感受到太婆的心意。 当他看向太婆,得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他的心也已冷。 太婆的丈夫就是被魔道所杀,就是魔道让她守了四十余年寡。她宁死也不会相信魔道! 她不相信苏邦彦? 这六年来,苏邦彦躲在小屋哭了无数次,太婆也去那里安慰过他无数次,会不发现他有如此能力?小侍女却一次就能发现?真的是巧合,还是太婆在故意隐瞒? 其中缘由,六岁的苏邦彦是体会不到的。 太婆已转身离开,他只道太婆已放弃自己,任由这帮人屠杀。 苏邦彦已心冷如剑,掌中也凭空塑出一柄二尺七寸的生铁剑,只一挥便将鹰眉青年掌中的剑削成两半。 鹰眉青年连退五步,看向掌中断剑,不禁色变。 他的剑是百炼精铁经千锤所打造,虽不是名剑,却是地道的好剑。好剑轻易不会断,却断在六岁孩童生铁剑下,他如何能不色变? “果然是魔道!” 鹰眉青年从背后抽出一把更冷的剑,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妖术。待到将来,必定要生灵涂炭。此魔现在不灭,更待何时?” 鹰眉青年已害怕苏邦彦掌中的剑,所以称之为妖术。他相信,自古邪不胜正,妖为邪,这也是为自己壮胆了。 妖邪之术更是不为正道所融,必受正派人士群起而攻之。 话未完,一十八柄剑已齐刷刷刺向苏邦彦,从四面八方,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 即使练武二十余载的武林高手也未必躲得过这一击,何况六岁的苏邦彦。 他已绝望,甘愿闭目受死。 忽然他看到了火光,熊熊火焰从他身旁燃起,阻挡了十八柄剑,也救了他一命。 大火似要将他吞灭,他身上的衣服已被烫烂。若是有人要穿过这火焰取他性命,那人也定要被这火烧掉一层肉,幸好没人愿意为了杀他而舍弃一层肉。 “正道中,什么时候兴起宰杀小孩的勾当了呀?” 她的声音如火般,传进众人的耳中。 她的容貌c身材甚至声音,都能勾起男人心中的邪火,而且还能在周围凭空生起邪火,所以江湖中都称她为邪火。 十八双眼睛都望向屋顶妩媚的女人,他们都没见过邪火,但只要看一眼,他们都知道,这女人就是邪火,相传烧死了无数人的邪火。 她真的烧死了无数人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们只知道,今天邪火不死,那他们就将是被邪火烧死的无数人中的十八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刺客无名(三) 夕阳西下。 苏邦彦在夕阳下,许多人在夕阳下。旅人进了客栈,其余也是在归途,只有苏邦彦无家可归。 他已没有家,君贤庄已不再是家。 ——那的人都要杀他,岂能算家? 现在他已逃出君贤庄,是趁正道一十八人围攻邪火的时候。到处是火,无名且无故升起的火。也许他们认为苏邦彦被烧死了。 他们错了,苏邦彦现在依然活着,活在如火夕阳下。 当时火焰也红如夕阳。 火没烧在他的身上,反而开出了一条路,让他得以逃生。 君贤庄在青竹林深处。苏邦彦也爱竹,君子都爱竹,所以君贤庄在青竹林深处。 现在他已是魔道,还能继续爱竹吗? 他从未出过青竹林,也不知道如何青竹林的出路。 正午烈日透过竹林,洒下星光点点,依然刺眼。他决定背着太阳走,一路向西。 也许是西北,也许是西北偏北,因为现在已下雪。 苏邦彦是昨日到了这无名小镇,到今日已有三日滴米未进。雪是冷的,他的胃却烧得火热,胃酸四要将他整个胃消化掉。 “大雪洋洋下,柴米都涨价。” 大红酒槽鼻的小老头经过苏邦彦,酒葫芦将空,他已醉,一步三晃,随时就要倒在这深巷中。 他已吐字不清,道:“小老儿也想和你喝两口,可惜葫芦不得劲儿。孩儿快快回去罢,夜来了,鬼要来吃小孩了。” 苏邦彦也想回去,已回不去,回去只有死亡等待他。 天渐黑,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灯火阑珊处,蜷缩在角落的苏邦彦缓慢起身,力气已慢慢从他身体流走,面色苍白如死人。 ——黑暗和苍白岂非本来就很接近死亡? 昨日刚到此处,他已饿得不行。于是他去偷,趁包子铺老板不注意时偷,只要一个肉包子就够让他再活几天。 也许多活一天,就能碰到希望。 可惜老板耳目比老鼠还灵,他曾经吃过这般的亏肯定不少。 只要有人免费吃了他的包子,他就有可能挨饿一天。他能挨饿一天,但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儿挨饿一刻。 苏邦彦才伸手,就被老板甩出两丈远,背重重砸在地面上,脸色又白了三分。 老板的脸是凶煞的,周围的脸是冷漠的,而他的脸本该是羞愧的红,却红不起来。 他的胃在痉挛,刚回到小巷便开始呕吐,吐的只有胃酸。 ——他已无物可吐。 现在他依然饥饿,但他已不想再偷,也无力再偷。 他决心抢,就抢眼前大红酒槽鼻小老头。 他身上应该有钱,不用太多,能买得起包子就行。即使没钱,那葫芦中还有酒。 酒不能解饿,但能让人死的毫无知觉。 这三天,苏邦彦经历的痛苦太多,酒也许能让他忘记。 许多人都借酒忘记痛苦。 他掌中有把短匕,藏在衣袖中。他想,只要用它抵住小老儿的背,便能抢到他需要的。 他的背也在隐隐作痛,仿佛是在提醒,也许得给小老头刺上一匕,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他最终没能刺下这一匕。 在他决心去伤人的时候,一双大手阻止了他。 一个带面具的男人阻止了他。面具之下只露出两只眼,锐利且泛冷光,似乎谁都和他有仇。 他的声音却很温柔,道:“你可想活下去?” 苏邦彦决心伤人,岂非是他愿意伤人? 他当然想活下去,做这些荒唐是,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面具男从苏邦彦的眼神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要找的就是走投无路且有强烈愿望继续活下去的人。 ——这类人岂非很好利用? “那就跟我走。” 他的声音依然很温柔,但并没有让苏邦彦问“为什么”的机会,很快接着道:“跟着我,你一定能很好的活下去。” 面具男走得很慢,且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右脚先迈一步,左脚才慢慢跟上去。 他的左脚已瘸,但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依然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只要能活下去,就已足够。 苏邦彦默默跟了上去,还未走两步,胃中又是一阵痉挛,扶在墙上又开始呕吐,脸色又白了一分。 直到他吐完,面具男才一字一字的道:“你若想杀人,就得无情。心中有情,必定会影响你的行动。” 苏邦彦不解,面具男依然没给提问的机会,很快接着道:“你心中若有情,必影响你的感官。影响你的眼,你就会流泪,影响你的脑,你就会迟钝。你若在杀人前感到紧张,胃就痉挛,你就会呕吐。” 这是面具男给苏邦彦的第一课,他也自觉很有道理。 但他若能活得很好,就定不会杀人。 可惜他跟的是面具男,跟着面具男就不得不杀人。只有杀人,他才能过得很好,不杀人,他就得被人追杀。 苏邦彦跟着面具男进了镇上最好的酒楼,醉仙楼。点了最好的八道菜,醉八仙。 苏邦彦一个人吃完了八道菜,还有三碗饭,才算饱肚。 “你叫什么名字?” 面具男自斟一杯,继续道:“你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过起了孤儿的生活?” 苏邦彦道:“我现在已过起了孤儿的生活,我就是穷苦的孩子。” 他眼中已泛起泪花,哽咽道:“我的名字不好。” ——我的名字本来很好,身世也很好,是我不好。 这是苏邦彦想说却没有说的话。他年纪虽小,却也到了会保守秘密的时候,尤其是对自己不好的秘密。况且他已决心忘记过去,不再记起无情的家,无情的太婆,甚至无情的父亲。 经过这些事之后,他自觉定是父亲知道他是正道所不容的魔道,就将他抛弃。 所以他决定,将苏以盛带给他的一切都还给他。 从现在起,他没有家,没有背景,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要为自己重新取一个名字。 苏邦彦道:“我叫吴明。” 他的眼中泪光不再,取而代之是坚毅,道:“口天吴,日月明,我就是孤儿,就是穷苦的孩子。” 面具男喃喃道:“吴明,吴明,无名。” 他忽拍案而起,仰天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吴明,做我们这一行就不该有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刺客无名(四) 天未亮,梦已醒。 吴明醒来还在干呕。 与梦中的感觉一样。 ——人若能只活在梦中,岂非更好? “人若只活在梦中当然最好。” 面具男已在他旁边站了许久,也不急在这一刻,慢慢道:“酒能让你睡得更好,也能让你睡得更长。睡得太长,往往无法做梦。” 吴明知道面具男话中意思,这是一次警告! 面具男戴的还是一样的面具,但已不是十六年前的面具男。他的眼神更锐利,名声也传得更广。 现在吴明称呼他为坊主,其余十一名杀手也称他为坊主,所有到如意坊来许愿的人都称他为坊主。 到如意坊许愿当然不是免费的,甚至很不便宜。但只要掏得出钱,就能实现愿望。 ——有人许愿要女人,也有人许愿杀人命。 吴明就是其中一个帮这些人实现愿望的人。 他迅速起身,不拖沓,证明自己没醉,道:“我不该喝酒。” 坊主道:“你确实不该,至少昨夜不该。喝酒会让你反应迟钝。” 吴明道:“我记得。” 坊主很满意,他喜欢别人记得他说过的话,最好每一句每一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正因如此,他又很不满意。 他声音中带有怒气:“那你现在就不应该还在这里!” 吴明道:“我确实不该在这里。” 他摊开手中的字条,将内容读了出来:“我现在应该在康寿街李明忠府上。” ——给燊擦屁股! 吴明自然不会将此话说出口,他一向能忍,杀手一向很能忍。 燊是去年才进得组织,吴明并不知道他的本名,就像他也不知吴明就叫吴明,十二杀手间的称呼永远只用代号,坊主取的代号。他们不会相互问来历,甚至很少有交流。 吴明和燊却经常来往,永远都是燊带着好酒来找吴明,而吴明却从未主动找过他。因为杀手无情,也不能有情。 吴明是个纯粹的杀手,燊却不是,是半路出家。 十九是走投无路。 因为他和吴明一样,也是正道所不容的魔道。他的不凡与他的代号一样,和邪火一样,凭空造火。 现在是正道的天下,将来也会是正道的天下。他已无处可藏,只能藏到如意坊。 正道不会来如意坊,来如意坊的都不是纯粹的正道。 ——来如意坊的人,不是来找最好的女人,就是来买人命。 燊自觉与吴明是同道中人,于是便经常找他痛饮。 吴明从不拒绝酒,更不拒绝好酒。 第一次同饮,他便知道燊在这行活不久。他太张扬,杀人也杀得不彻底。 因为他恨这世界所有人,甚至也恨自己,但归根结底是恨这世界。所以每次杀人,都是连本带利的。坊主要他杀一人,他偏要杀人全家,却又还要留一活口,好让全世界都知道,人是他杀的。 坊主同意燊入伙之前,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燊每次任务都以为是单独执行,其实是两个。如意坊十二杀手中轻功最好的影一直尾随着他。 燊留下了活口,影就上去补刀。所以燊自觉已在江湖臭名远扬,洋洋自得。其实不然。 现在吴明想起燊,心中就会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并不憎恨燊,而是憎恨接下来要做的事。 吴明道:“燊没回来?” 坊主道:“没有。” 吴明道:“影也没回来?” 坊主道:“没有。” 黎明前夕,星空下的草地竟是蓝色的。吴明很爱这片草地,醉酒时,常躺在此休息,未曾发现此时的草地竟是蓝色的。是否是因为他的眼神就是蓝色的? 吴明将手中的纸条捏碎,散落在风中,道:“我现在是否必须要去?” 这句话是问光头铁的,但这依然是一句很多余的话。 除了吴明和光头铁,其他人都在关外执行任务。 而光头铁十年之前便不再外出执行任务,只跟在坊主身边,寸步不离。现在也在坊主身边,只是他沉默如铁c肤色黝黑,似完全隐匿在夜色中。 光头铁也并非光头,也许曾经是光头,但现在他的头发比谁都多c都密。铁是坊主给他的代号。相传他全身也如铁般硬,年轻时他找过的女人都爱他。也许女人们现在依然会爱他,只是他已许多年未找过女人。 吴明觉得不然,光头铁未必全身都硬如铁,至少他的左眼不是。他左眼已被剑刺瞎,留下三寸长的疤痕在脸上。 光头铁已见过吴明无数次,每次都让他不舒服,特别是吴明看向他的时候。 光头铁冷哼,与他对视。 光头铁寡言,不该说话时绝不会说话,甚至该他说话时,也很少说话。 坊主道:“燊和影执行的任务从未留过活口。” 坊主答非所问,但吴明已知道,他非去不可。如果李明忠府中还有活口,他也必须清理。杀手都是见不得光的,一处见光,处处见光。 吴明和燊恰恰相反,他从不愿多杀一人,多杀一人,他的胃就多难受一分。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四岁。任务中他要在一个月内杀掉一人,是一名放印子钱的恶霸,武功不高,手下却很多。 那次是他第一次失手,也是最后一次失手。他杀了五个人,四个不相关的人。那次回来,他足足吐了三天,也是那次之后,他知道了酒和女人都能让他胃痉挛的感觉消失。 所以,每次杀完人他都喝酒,喝醉;嫖女人,嫖最好的女人。 这次不一样,这次也许他要杀很多人,一次杀很多人,他的胃就会很非常难受。所以,这次他要在杀人前就喝酒,就嫖女人。 他的屋中已没有酒,酒已全部在草地上,酒坛已被坊主踩碎。但他屋中还有女人,三个女人。 他从未一次找过三个女人,但昨夜他需要三个女人。只是酒喝掉一半,忽然他想到这草地看看星空,便抛下女人来了。他现在就要回去完成还未完成的事。 于是他转过身,背对着坊主和光头铁,道:“我回来时,会给你带来很好的答复。” 夜风送走了吴明,吹弯了草,依然未停。 坊主和光头铁依然在风中,任由风吹乱他们的发鬓。 光头铁面无表情,坊主却不是。 ——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面具下的脸肯定在笑,冷笑。 “时机终于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回 刺客无名(五) 那片草地离吴明住的地方本不近,可是他却回来的很快。 人在赶急的时候,很长的时间也会变短,很长的路,自然也就不会再长。 吴明已是如意坊最好的杀手,今年来更是杀了好些难杀的人。按理说,他现在已是家财巨万的大富豪。可是他住的却是一间破旧小屋,勉强遮风挡雨的茅草屋。 他依然爱竹,却不再是君贤庄周围的四季竹,而是斑竹。女人们喜欢叫它湘妃竹,吴明却不喜欢这个名字,甚至不喜欢“斑竹”这个名字。 独自一人是,他会称它为邦彦竹。 染上了黑斑的竹,岂非很像君贤庄曾经的苏邦彦?可惜世上已无苏邦彦。 近些年,他还爱上了梅,却不爱梅花,只爱梅枝。 现在门前就栽有两棵两丈高的梅,已枯死的梅,只有枝,没叶,也没花。 竹与梅,都是君子所爱。吴明早已不是君子,甚至出生便不是君子。所以他虽爱竹与梅,爱的却不是纯粹的竹与梅。 屋中烛光依然摇曳,屋中人是否一夜未眠? 她们是在等吴明? 他欲推开门,门已从内打开。 开门的是两年轻女子,胭脂浓抹,香气环绕,却还少了一道味——酒味。 打开门便看见一个男人贴着她们的面门,着实使她们惊了一着。但见这男人是吴明,其中年长的一个便嗔道:“你抛下我们姐妹走便算,还把酒带完。长夜漫漫,我们只得睡觉,我们已睡过一觉。” 她右手捏成兰花,轻抚吴明胸膛,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若想和我们再睡一觉,就得” ——加钱! 吴明已没有钱,看他的茅草屋,木桌木椅,硬木床便知,他没有钱。 吴明反手给了她一记耳光,冷声道:“滚!” 这女子便捂着脸,跑了出去,年轻的女子带着惊恐,也跟着跑了出去,生怕自己也会挨一记耳光。 吴明冷目看着屋内最后一个女人:“你不准走!” “我不走。” 最后的女人,就翘着腿坐在桌子上。 红唇,红袍,看到她,你就会想起红,烈焰般的红,她的名字就叫红。 桌上的红,酥胸半露,像是一杯陈年老酒。三十岁的她,胸已不如八年前挺立,但双腿依然修长,皮肤依然紧致,勾引男人的本事自然越加厉害。 她卷起一支烟,就着烛火点开,淡烟从嘴溢出,烟嘴留下一抹浓艳的红。她道:“我不走,你让我走,我才走。就像你让我来,我就” 话没说完,她已被吴明抱起,重重砸在硬板床上。 不知几时起,她便开始喜欢上这种暴力中的欢愉。越暴力,她就越欢愉,越打她,她就越潮湿。 她已潮湿,喘着粗气:“你至少也把门关好,再” 吴明已用唇堵上了她的嘴。唇分,道:“我等不了。” 他确实等不了,他已没时间再等,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片刻安宁,然后再重拾杀人后的罪恶感。 生活本就是重复,生命也是在重复。 红仰面看着发霉的屋顶,那块霉还是她上次来时的那块霉,只是现在更扩,也更厚了。甚至她身下的草席,还是上次的草席。 她已有四个月没来了。 这是个真正寂寞的人,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会住在这般的家,对家这般的冷漠,对自己也冷漠。 本来活得就不自在,又何必住得舒服? 红又想起了八年前,那时吴明是第一次找她,也是第一次找女人。 那是他第一执行任务。第一次杀人后,他胃难受得紧。坊主便让他去找女人,找最好的女人。 红就是最好的女人。 那时的吴明还不谙情事,红已是很好的老师,教了他许多事,也教会他如何从女人身上获得片刻的安宁。 她现在忽又想教他更多,她要翻身骑在吴明身上。 没人能骑在吴明身上,红也不能。 她已被吴明扼住了喉,动弹不得。吴明扼得越紧,她的腿夹得就越紧,越潮湿。 潮湿的不仅是吴明的茅草屋,还有康寿街李明忠的府邸。 被鲜血染湿的府邸,甚至是周围的几处人家也一样。 这是燊的作风。看来燊已完成任务,至少现在一看看去,全是尸体,毫无生口。 按照燊的作风,每次完成任务,第一时间便会回如意坊,报告情况。然后再带上好酒,与吴明痛饮一番。 现在不仅燊消失了,连影也人如其名般消失无踪。 吴明翻身越如府内,在一丛慈竹前驻足许久。 君子爱竹,李明忠爱竹,却不是君子。很少有人会买凶杀君子。 燊更不是君子,且恨君子,恨与君子有关的一切。他自然恨竹,遇竹便烧,烧得殆尽。 那这里为何还剩一丛慈竹? 说明燊没完成任务,他还在府内。 燊确实还在府内,只不过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吴明是在一间偏房中找到了燊,一具被戳了十九个窟窿的尸体。影的尸体也在一旁,身上只有一个窟窿,一刺穿心。躺在他们旁边的,还有两具,也是一次穿心。 不说燊和其他两具,单凭一刺取影之性命,此人定有很强的本事。 偏房外,一共一十九具尸体,均是被活活烧死。燊身上恰好一十九个窟窿,此人是在为李明忠府上的人报仇? 那这两人又是谁?肯定不是如意坊的人,如意坊的人他都认识。 不论如何,李府中没有活口便是最好,吴明便不用再多杀一个人。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将燊与影的尸体带走处理。杀手的尸体则能曝光在公众的视野下? 更不能留给官差一丝线索! 他正欲动手,忽听见一声稚嫩且颤抖的声音:“你也是来杀人的么?” 吴明当然是来杀人的,李府中活着的,他都要杀。 但是对于这个躲在桌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他真的下得去手吗? 吴明不言,小女孩心便冷到了谷底,挣扎着站了起来,掌中缓缓凭空造成一根漆黑的长刺。 她竟也是一个魔道! 难道是她杀了这四个人? 吴明心中惊讶,脸上却依然毫无表情。 不可能是她杀的,她的眼中还有天真。她的手甚至连自己塑的长刺都举不起,如何杀人。 看着她,吴明就像看见了自己小时候。 现在,他还活着,这女孩怎会死? “不,我是来救人的。” 吴明道:“救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生如夏花(一) 人活一世,本就会死,迟早要死。 那又何必去救人?而且还是冒很大危险去救人。 可是现在,吴明眼中都是十六年前的自己,脑中也都是十六年前的自己。眼前的人也正如十六年前的自己。即使再无情的人,又怎忍心杀死自己的小时候? 但放她走,十六年后岂非又会再出一个吴明? 吴明岂会同意?他已将她看做自己,是对自己的救赎。 所以他带她走了。到一个无人知的地方,一个死人的地方,一个死人留下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并非无名。 这个地方叫小志村。这里的人都胸无大志,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却活得悠闲自在。 吴明也时常来此享受这片乐土,这方宁静。但这屋子依然布满灰尘,屋顶也发了霉,只有那张床,还算得上干净。 因为没人愿意睡在垃圾上,吴明也不愿睡在垃圾上。即使有时他自觉也是垃圾。 活的垃圾,总比无生命的垃圾有价值,不是? 这屋子的主人生前也是坊主手下的杀手,却和吴明完全不一样。 他武功不如吴明,轻功不如吴明,甚至样样不如吴明,所以他一定要有一样比吴明好。也只有一样,他屋子好,住的比吴明好。 虽然屋的外表依然朴素,甚至破烂。屋里却贴满壁纸,床是软的,椅是软的,甚至桌子也是软的,垫的都是上好的皮垫。 上好的皮垫总是沾酒,岂不是很易坏?那为何还要在桌上垫皮垫? 因为他就是要比吴明好! 如今吴明还还活着,这么样的人,怎会甘心比吴明先死? ——因为他想证明比吴明手段更好,要去杀吴明都没把握杀的人,所以他死了。 他死也没想到,自己的屋子最终也是吴明的。所以到死,也没一样好过吴明。 也正因为他的屋子,所以吴明带来的女孩才有地方住。 “你住这里,就从不收拾?”女孩仅在桌面轻轻一拍,便扬起漫天灰尘,咳嗽连连,“你就打算让我住这里?这可是人住的地方?” 这当然是人住的地方,这都不算人住的地方,那吴明住的地方岂非猪舍?这可比他原先住的地方不止好百倍。 吴明冷冷道:“你不住,就得死!” 女孩自然知道他并非只是吓唬她,却也全然不惧。对于救了自己的人,何必惧怕。 女孩抱住吴明大腿,撒娇道:“住嘛,住嘛。我才不要死呢。” 看似是撒娇,她只想将手上的的灰尘擦在吴明身上。因为屋里只有他和床是干净的。她松开他的腿,跃上床,翻了几个圈,摆成一个大字,看着已发霉且布满蛛网屋顶,道:“你经常来这,却从不在这过夜。” 因为这不是我家。 这是吴明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却没说出口,而是在心中反问自己:我有家吗?或许曾经有过。 人的心若是没了归属,再大再好的房子,岂能称做家? 想到此,吴明眼中便透着痛苦,甚至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痛苦。 女孩看出了他的痛苦,替他说出了那句他没说的话:“因为这不是你家。” “你怎知道这不是我家,怎知道我从不在此过夜?” 女孩起身,坐在床边,手指向床头,道:“因为这没有枕头。如果你在这过夜,至少有一个枕头,现在却一个枕头都没有。所以你也没有女人。” 若有女人便回有两个枕头。吴明想笑,他有女人,无数的女人,花掉无数钱找的女人。 女孩没等他笑,很快接道:“没有女人的家,又如何算是一个很好的家?” 她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躺成一个大字:“现在这个家有女的了。现在起,这就是我家,我要一个枕头!” 明明两个人,为何只要一个枕头?吴明的眼神开始变冷,脸的轮廓也开始变冷,却不是因为女孩只要一个枕头。 他冷冷的道:“你不能这么快有家!” 女孩也冷冷的问:“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快有家?” 吴明道:“因为你的家人” ——一十九条人命,刚刚过世。 他没有说下去。生活本就很残酷,又何必在这小女孩伤口上再洒一把盐。 女孩忽大叫道:“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不是!” 吴明的眼更冷了。女孩从被他救出一直到现在,从未流下一滴泪,甚至连悲伤的神色都未现一分。刚才甚至还有一分开心。 难道那二十三条人命,都是她杀的? 要果真如此,吴明岂非被耍了? 他愤怒了。他紧握的手,暴起的青筋,都在说明想马上将她扼死在床上。但是他忍住了,他需要答案。 吴明一字一字问道:“人是你杀的?” 如若有第三人在场,定会觉得吴明是疯了。看着如此天真可爱的女孩,怎会杀人? 知道江湖上有一门返老还童的神功的人,定不会这样问。吴明就知道这一门功夫。而且他还知道,最狠的角色,往往都有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外表硬朗刚强,也可能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女孩打开窗,阳光照在她脸上,暖暖的,却暖不到心里。也许只有远处悠闲耕种的人,能让她心中暖和些。 她的眼光已飘得很远:“我要能杀死他们,我定早已逃跑。”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人不是我杀的,却是因我而死。因为” 她已无法说下去,抑制许久的感情终于爆发,向溃了堤的洪水。 吴明却已知道她要说什么。 ——因为有些人是来杀她的。 如意坊的人,自然不是去杀她,她只算是燊杀人的利息。 也许死的那两个人才是来杀她的。 吴明并没有安慰她,也不懂如何安慰她。从来没被安慰过的人,又如何懂得安慰别人? 吴明继续问道:“屋里的四个人是你杀的?” “不是!不是!不是我杀的!”女孩声嘶力竭,眼泪和鼻涕都打在了吴明身上,最后,她的头也埋在了吴明的衣服里,“我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就因为我生来就被诅咒?这是我的错吗?我也不想啊!不想啊!” 吴明理解这种痛苦,因为他也时常在心中呐喊。但是他现在已经接受了这种诅咒。 总有一天,这女孩也会接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生如夏花(二) 女孩哭着哭着便睡了。 睡梦时,时间一向过得很快。女孩醒时夕阳已红。 “我睡了很久。”女孩轻揉惺忪的睡眼,道。 从正午到傍晚,她的确睡了很久。心累的人一向都能睡很久。 吴明则一直在等,女孩睡了多久,他便等了多久,一步未曾离开。女孩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正想打个哈欠,看到了吴明,吴明也在看着她。 她忽然完全醒了,问道:“你一直在看着我?” 吴明道:“嗯。” 她接着问:“你不走?” 吴明当然会走,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他知道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 吴明接着答:“嗯。” 女孩忽然来气,道:“难道你每天傍晚说的每一句话就只一个字?还是你也像李明忠那伙人一样,认为我是天生的杀人恶魔,惧怕我,连话也不肯与我多说一字?” 有些人生来就火气大,也有些人,只在起床时才容易火气大。女孩属于后者。 但生气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说气话,无论什么气话,只要能气到人的,便是好气话。 女孩来气也说气话,而且说的比任何人都歹毒。她嗔声继续道:“我知道,你要囚禁我,怕我逃走。从我进这间屋,我便知道,你是变态,你喜欢小女孩,未发育的小女孩。你在蹂躏她们的时候,最喜欢听她们的尖叫,是不是?来吧,尽情蹂躏我吧,但我不会尖叫的,死也不会满足你!” 江湖中,最为黑白两道所不齿的,便是菜花贼。在江湖中,若要羞辱一个人,“变态采花贼”几个字最为致命,甚至比问候祖宗十八代更为使人窝火。只有真正的采花贼,才会对此不以为意。 吴明对此也不以为意,他也不是采花贼。而是他自觉是无情的杀手,无情人从不随便表露情绪。 ——现在他还依然是无情的杀手? 最主要的,还是他知道这是气话,何必与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较真? 女孩还在说,眼直盯盯看着吴明,言辞也越来越难听。吴明却一直无动于衷。 说着说着,她便泄了气,甚至害怕起来,害怕吴明真的就如她口中的一样。 泪水也开始在她眼眶中打转,带着泪腔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你” ——放我走吧。 吴明已知道她误以为自己真是采花贼,所以未等她说完,便道:“我不走,是因为我还有事情想知道。” 想到自己居然能被误认为采花贼,真是让人想发笑。 我长得很像采花贼? 吴明真的笑了,即使他面上依旧无表情,但他眼中已有笑意。他的声音也不再冰冷,而是变得普通。 普通的语气对于女孩,便已是温柔。对于所有天生被定义为魔道的人,都已是温柔。 他问她:“我不走,因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干坐半天只为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脸有些发烫,两边面颊绯红,一直红到耳根。轻声道:“夏笙椛,是我的名字。你真的只是想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不是! 当然还有比名字让吴明更想知道的。夏笙椛从他的眼中得到答案,神色又暗淡了几分。 “你年纪多大?” “十岁。” 夏笙椛为之一颤,脸更红了。 此时女子十四岁已可当嫁,十岁情窦初开,最为正常。况且爱情本就不可预测c不可阻挡。有时只为一个动作,有时只为一句话。 “当然,我还想知道其他的。” 吴明声音忽变得很严肃,眼神也变得很严肃。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等了三个时辰想要知道的答案:“那房中的四个人是谁杀的。” “我不知道!” 夏笙椛语气中带着娇怒。眼神中也带着不满。 她为何会生气?是因为吴明又提及她不想回忆的过往?还是吴明忽变的风格? 亦或是她动了情? 十岁的女孩不懂情,怎会动情? 这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像夏天的雷。夏笙椛也摆出严肃的表情,眼神中却带着某种失落,道:“我也不知道,本来屋中只有我一人,但是忽然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便多了你和四具尸体。起初我还以为是你” 吴明道:“我没杀人。” 夏笙椛道:“我知道。”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十岁年纪不该有的寂寞,看着吴明这张还不熟悉的脸,道:“现在我知道的你都已知道。你要走了么?” 吴明却已转过身,不愿再看她,心中好似在做很大的决定。他好像在叹息,道:“我想知道的,都已知道。我已该走。” 夏笙椛也低下了头,不再看吴明。 吴明走了,走得并不快。 夏笙椛本可以像来时那边撒娇留住吴明,她也以为自己会挽留吴明,但终于还是没有。甚至连眼眶也没再湿。 她已在心中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魔道不配有亲人,不配有感情,魔道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直到她再听不见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 忽然两块散银落在她脚边,她看向门口,才发现,吴明没有走。他驻足在门外,背向这夏笙椛。他已下定决心,声音中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还有重要的是,所以该走。但是我还会回来。” 说完,他便走了。这次他走的很快。 听完这句话,泪水从夏笙椛眼眶中不断溢出,脸上却笑开了花,夏天的花,绚烂的花。 接着她跟着跑出屋,跑出院子。光着脚丫踩在突兀的沙石上,有时大人也受不了,夏笙椛却毫不在意。 她只想再看一眼吴明,再跟他说一句话,因为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惜吴明已走得很远。他要走时,谁也拦不住,谁也跟不上。 夏笙椛终于跑得累了,停了下来,喘着粗气。但她还想要说话,再不说,他就听不见了。 于是,她朝着山的那边,竭力喊道:“记得买两个枕头!” “买两个枕头——” “两个枕头——” 夏笙椛的声音在山里传荡着,也传到了吴明的耳朵里。 这次出去,他不仅要买枕头,还要买好些生活的必须品。 这些都要钱,而他已没有钱。 但如意坊有,他缺钱便可去如意坊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生如夏花(三) 杀手组织的总部一般都深山老林中,即使不在深山老林,也不会在闹市中。 如意坊就在闹市中,就在最热闹的一条街上。 所以很少人知道如意坊是买命的地方。 但如意坊很出名,这里的女人很出名,在整座城中都非常出名。这里的女人能睡,也能赌。所以城中有点钱的男人几乎都来过这里。 吴明也来这里,有钱没钱都来。有钱的时候来这花钱,花钱买酒买女人。没钱的时候来这取钱。 他现在身上已没钱。他来这唯一能取到钱的方法,只有杀人。 吴明已准备走进去,却被一个面带微笑的年轻龟奴拦住了去路。 繁华的街道,不断有人走进如意坊,穿着比吴明更普通的都进去了,甚至衣衫褴褛的乞丐都进去了,为何偏偏只拦他? 难道这龟奴认得他?这里的龟奴都不应认得他。 除非他不是龟奴。 吴明忽然的出手,快如闪电般,左手揪住他衣领,右手已用漆黑的匕首抵住他的小腹,将其抄至旁边无人的横巷中。 吴明出手快,离开的也快。甚至街上的人都没发觉忽然少了两个人,就像街上本就没有这两个人。 “你是谁?” 吴明眼神冰冷,像一条吐信的毒蛇,最毒的毒蛇。他的生铁匕首就是蛇信,蛇信已尝到血。 年轻龟奴却全然不惧,微笑依旧。仿似被匕首抵进皮肉就是家常便饭。 “我是小龟奴。” 说完,小龟奴便不再说话。就像“小龟奴”三个字就是不世的神药,无论何时何种情况都能救他性命般自信。 “这里的龟奴从不拦我。” 吴明的匕首又深入了一寸,小龟奴眼中也出现痛苦,但并不为此而皱眉。 吴明眼中也流出赞许,但依旧冰冷。他虽憎恶杀人,却从不心慈手软。 “红姐姐一直叫我小龟奴,所以我就是小龟奴。”他的语气永远带着龟奴特有的阿谀c谄媚的味道,“红姐姐吩咐,吴公子来了,便引上阁间。” 吴明终于撤了匕首,收进衣袖,瞬息间便消逝无踪。 随着匕首撤出,血液开始小龟奴的腹部一滴接一滴打在地上。他却全然不在意。躬身向吴明道:“望公子莫怪小的。小的正想说,忽然便到了这里。公子的功夫真是太俊。” “你如何认得我?” 吴明只当这些奉承是屁,屁就是臭的。 小龟奴继续道:“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吴公子,还请随我上阁楼。” 直到上了阁楼,直到离开,直到下了阁楼,小龟奴也没直起腰过,也没处理过伤口。也许是因为他伤口的血已凝固,直起腰,伤口就裂;也许是因为他就是个纯粹的龟奴,只会卑躬屈膝的龟奴。 这么样的人怎会只是单纯的龟奴? 顺着龟奴离开的方向,吴明一眼便能看见红,眼里也只有红。无论谁看见红,眼里都只有红,红是最鲜艳的颜色。 红的妆饰就是最鲜艳的颜色。她身上穿的是红衣红裙,手上戴的是红宝石,嘴上涂的是烈焰红唇。 红也看见了吴明。 四目相对,一片温馨? 没有! 吴明只是眼中少了些许冰冷,红也只是笑得更媚了一些。她的笑还也许不是因为吴明。 “六六六,豹子,红姑娘又赢啦!” 红是如意坊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女人金钱往往买不到。所以想睡红的男人都来赌,赌他们的所有,只为赢一次红,睡她一次。 红也是如意坊赌术最好的人,近年来已很少人能睡她。吴明却能随时随地睡她。不是因为吴明有钱,也不是因为吴明有才,只因为她愿意。 此刻正与她对赌的王巨财也要睡她,只想睡她,每天都想。 王巨财,人如其名,每次赌,都是巨财,十万两一手,每月来一次。已连续来了一年,连输十二次。每次人们都认为他输光了,但下个月中旬,又会见他。 这次结果也一样,红赢了,王巨财输了。 王巨财面色铁青,身上每一片肉都因愤怒而抖动。 ——他的肉本就多,无时无刻都在抖动,也许只有死了才不会再动。 他的面色本是营养充足的颜色,现在却变得铁青。 无论再有钱的人,一次输十万两,输了十三次,面色都不会好。这次他也和往常一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这次红却和往常不一样。往常也是赌完转身便走。这次她却叫住了王巨财,缓缓走过去,轻轻在那流油的脸上留下火红的唇印。 为何她如此反常,是因为吴明在场?还是因为今日本就是特别的日子? 王巨财也无法理解红的反常,那又何妨,是他得了便宜。也因这个吻,他铁青的脸色立即回复了红润,甚至连身上的肉,抖得都更厉害了三分。 周围围观的赌徒也为他振臂欢呼。 王巨财也大呼道:“值了!值了!值了!” 是什么值了?是他这一年一个月值了,还是这一百三十万两值了,亦或是他这一生都值了? 王巨财走了,这次走得比往时的每一次都慢,比每一次都得意。 红也走了,走向吴明。 夜已黑,月是明月,是圆月。 月圆之夜,最是喝酒的好时候。 吴明在喝酒,红也在喝酒。自红进阁楼,他们便开始喝酒,从傍晚喝到夜深,只喝酒,片语不言。 窗外响过三声更鼓。 已是三更,他们才开始说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是红说的。她问吴明:“你可知我现在几岁?” 吴明答:“三十。” “你错了。”她抢过吴明的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错了。这杯酒你不能喝。” 喝完,她又将空杯斟满酒,眼中尽是伤心的神色,道:“你第一次找我,是十四岁,我二十二。现在你已二十二,我理应三十。我前一刻确实还是三十,现在三更已过” 她又独饮两杯:“我现在已是三十一了。” 吴明从未见过如此的红。他见过可爱的红c楚楚动人的红c妩媚的红,就是没见过伤心的红。 他还见过曾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红,也未见她流过一滴泪。 现在她却在为无痛不痒的岁月流泪。 也许这就是女人,感叹光阴易逝c流水无情的女人。 吴明不会安慰,也无法安慰感叹光阴的女人,于是他只能喝酒,一杯又一杯。 直到红不再让他喝。她把酒壶酒杯都砸了个稀烂,还给了吴明一个耳光,骂道:“王八蛋!你就知道喝酒,难道连你也不想再睡我了吗?” 红已哭花了妆,但此刻她已完全不在意。一个女人若把心思全放在逝去的光阴上,她就绝不会再关心此刻的妆容。她哽咽着,继续道:“我已三十一岁,没有男人再睡三十一岁的老女人。” 三十一,对于某些女人确实很老。但对于红这样的女人,三十一绝不算老,甚至还很年轻。 吴明为红轻轻擦去妆容,露出可人的本来面容,这副面容只有吴明见过,或许坊主也见过。这副面容正如窗外的明月,恬静动人。 吴明道:“我能看出,今天在场的人都想睡你。付出生命,也想睡你。” 红已安静下来,眼中却跳动这火:“你也是男人。” 吴明点头:“我也想睡你。” “现在呢?” “你还没醉。” “我没醉你也能睡我。” ——因为我愿意和你睡。 红没说,吴明也明白。 她已褪尽红衣红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生如夏花(四) 吴明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径直照射在他脸上。他想再多睡一会,要去拉过窗帘,挡住阳光。才发现,屋里根本没有窗帘。 每个家都会有窗帘。可惜这里不是红的家,也不是任何人的家,这里只是一家妓院。 妓院隔间的装饰摆设自然和普通家庭大相径庭,更何况是一家不普通的妓院。 很少人会把窗往东开,还将床摆在窗边。至少爱睡懒觉的人不会。可惜这里是如意坊,谁都别想在如意坊花很少的钱睡太久的懒觉。甚至这里的女人也不能。 这里的女人日出就要起来工作。 红也是这里的女人,所以她早已起来,早已离开如意坊。 她在离开前,还专门为吴明备了一席酒菜。很少的酒,满桌的菜。 她一定以为他今天会有很要紧的事,提醒他不要和太多酒。 对于吴明这样的人,只有杀人才是要紧事。他要杀人前,从不喝酒,因为他每次要杀的人,都是很难杀的人,只要喝酒,不论多少,都会影响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脑。 但他还是喝酒了,说明他今天不准备杀人。 红不仅为他备了酒菜,还在桌上留了一锭金子。 她知道他,知道他只会在缺钱的时候才会来如意坊,找坊主借钱。她还知道,他肯定不会无故接受她的钱,更不会在和她睡了之后要她的钱。她就算不了解吴明,也知道。因为她也了解男人,真正的男人只会花钱嫖女人,绝不会为钱被女人嫖,他们宁死也不会这么做。 所以她还在那锭金子下压了张纸条。 “回去看看。” 回去哪看看?应该回去看看吗? 一个人决心要远离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时,一定会去看最后一眼。 难道她已看穿自己? 要看穿一个人,莫过于看穿一双眼。难道昨夜红已从吴明眼中看出他要远离如意坊,远离自己了? 这绝不可能,吴明自认从未表露内心的想法,即使是烂醉,内心想法也绝不会有一丝从眼中表露。 那是他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现在他已有这种想法,甚至有这么样的决心,那他还能真正藏得住吗?如若藏不住,他怎离得开如意坊? 现在他已离开如意坊,就在回去的路上。现在已路过他经常躺着看星空的草地,再过一段路,便就是他要回去看看的茅草屋,正在发霉的茅草屋。 阳光下的草地又是另一番景象,绿得发光,绿得发亮。同样的事物,在不同时间,就会呈现不同的景象。也许,这就是或者的好处。或者,就有发现美的机会。 茅草屋前,斑竹还是原来的斑竹,原本枯死的两株梅,一株的树干中央竟发了新芽,即使只有一丁点,却逃不过吴明的眼睛。 这里的任何改变都逃不过吴明的眼睛c鼻子还有感觉。 他现在就感觉很陌生,只有空荡荡的茅草屋才是熟悉的感觉。 屋里有人,一个人,或许不是一个人。 吴明掌中已握有剑,漆黑的生铁剑。他施展“燕子抄水”的轻功,无声无息接近茅草屋。还有五丈远时,便听见屋中传来熟悉的男声: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果然回来了。” 吴明掌中剑消失在空气中,推开门,便看见在桌边独自饮酒的唯一。 唯一是吴明在如意坊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兄弟。他们从小就相识,甚至还度过了一段可以交换秘密的日子。 如今吴明已是如意坊最好的杀手,唯一成了如意坊唯一的探子手,也是江湖中最好的探子手之一。 “你不知道我已回来了?” 吴明已在唯一面前坐下,桌上有杯,杯中已斟满酒。 “我猜的,我若猜的不准,没见到你时,我已死了。” 他确实是猜的,他不知道吴明何时会回来,也不会感觉到他回来。但他了解吴明,他若感到屋中有危险,便会清楚危险再进屋。所以他每喝一杯酒,酒使用音波功向屋外方圆一里传音一次。 他从从桌底将一坛酒提上桌面,接着道:“我以为你昨夜便会回来。” 吴明从进来便知,唯一已到了很久,等了他很久。从他脚边的两个空酒坛便可看出。 一个等待的人,特别是等待着一个可怕杀手的人,是不能喝醉的。所以他要喝得很少,喝得很慢。 吴明眼中满是愧疚,心中却都是欣慰。 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道:“好酒。” 唯一心中也满是欣慰。 ——吴明从不喝隔夜的酒,更不喝别人不在自己眼下倒的酒。 现在,吴明喝了唯一昨夜倒的酒,隔夜的酒。 唯一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一同斟上刚开封的酒。 兄弟喝酒时,从不说客套话,只喝酒。吴明一连喝了九杯,唯一只喝一杯,这是他欠唯一的。 九杯下肚,吴明道:“你已好久不曾找我饮酒。” “我两天前刚从关外回来,坊主又差我去探另一件事。” “嗯。” 这次换是吴明给唯一斟满。他不问唯一是何事,因为坊主派遣的每次任务都是秘密,他们已过了互相交换秘密的年纪。 但若是吴明问了,唯一就一定会说。 这次吴明不问,唯一也要说。他这次来,本就是要和吴明说这件事。 他喝尽吴明斟的酒,轻声道:“那件事,你也去了。所以才以为你昨夜就会回来。” 人们再讨论秘密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放低声音,即便周围都没人,也会不知觉的放低声音。 吴明也不自觉放低声音,道:“李明忠?你已看过燊和影的尸体?” 唯一点头,吴明继续道:“你知江湖中可有用尖刺的高手?” 唯一道:“江湖中使用尖刺的高手不少,最有名的就是‘尖刺’李青。” “李青和李明忠什么关系。” “是他的侄子。但他的手上功夫要将影一击致命,还差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 吴明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两人对饮一杯。 吴明继续问:“所以你到了李明忠府里?” 唯一道:“我刀那时,已没有李府。” 他眼中闪过奇异的光,一字一字接着道:“那里已成了灰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回 生如夏花(五) 两日前,明日花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明日花,是近五年才出名的,这三个字出名时,她已三十八。 二十年前,明日花这个人其实早已是名震江湖。但这三个字,在江湖中却很不有名,甚至从未在江湖中利害关系的传闻中出现过,以致没人知道这号人物。但她的名号——邪火,在江湖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邪火本人也正像她的姓名一般,充满神秘和诱惑。 ——现在未开的花c未知的花c未来的花,岂非才是最美丽c最神秘c最诱人的花? 只有昨日黄花,才使人不屑一顾。 明日花不是花,更不是昨日黄花,她是江湖所有男人想梦也梦不到的美梦。 自从十六年前,在君贤庄留下一片火海和十八条人命之后,邪火便消失了,从此也没再听过邪火的消息。 邪火的消失,与江湖正道的作为不无关系。 正是从君贤庄的大火开始,正道便开始疯狂搜寻生来具有未知能量或带有异象之人。不论男女老少c年岁几何,是者便杀。 从此江湖上已几乎没有魔道的消息,没有邪火的消息,只有明日花。 她的剑法,就如带刺的玫瑰,令人陶醉,令人在陶醉中死去。 ——这对死者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随着玫瑰剑法越来越出名,明日花名气自然也就越大。 名气越来越大的还有秋水堡,以及秋水堡堡主律水秋。不因别的,只因明日花是秋水堡的二当家。 秋水堡如晚秋欲结冰的河,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这暗流就是江湖中所称的魔道。 秋水堡近二十年一直致力于庇护以及解救被正道所追杀的魔道,江湖中所幸存的魔道十九都藏匿在秋水堡,却也仅有一十九人。 “小七和王城也在火海之中?” 律水秋踱着方步,堂中只有他和明日花,以及五张整齐摆放的红木椅,一张长方桌,桌上方挂着一方牌匾,正正方方写着“苍生”两个大字。匾下悬着一柄三尺九寸的宝剑,宝蓝的剑鞘上刻着两个漆黑的字——秋水! 律水秋从来剑不离手,剑就好像是他的衣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和明日花独处时,他才愿放下手中的剑,他当然也愿意为她褪去自己所有的衣服,他经常这般做,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她未婚,他未娶,他们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 只有明日花才知道,这个外表冷峻,头脑冷静的人,内心是多么热情。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前,他本想再和明日花重温一次昨夜的欢愉,就在这大堂之中,所以他才放下了手中的剑。反正现在正值正午,属下们都在用午餐。 “你已找到他们?”律水秋停下步子,看着明日花,道。 明日花先是摇头后点头,眼中流过一缕悲伤,很快又恢复平静,道:“只有小七在火中,他的面目已被乱剑划花似非人。” 她的手紧握,手指因太过用力捏得发紫,她咬着牙继续道:“即便如此,我又怎会认不得他!” 即使一个人死得太久,尸体腐烂的很厉害;即使一个人,死时连头不不见,他的母亲也一定会认出他的尸体。小七就是明日花的儿子,十八年前开始的养子。小七今年也正好十八岁,这岂非正如亲生骨肉般? 律水秋眼中没有悲伤,只有冷静,冷得可怕,道:“王城呢?” “在离小七三里外的水畔。死在一样的手段下。”明日花眼中寒芒闪过,“一击致命!” “什么武器?” “暗器!” 暗器?现在江湖中使用暗器的人已不多,能将小七和王城一击致命的人,律水秋思量想去,近二十年只有一个! 律水秋已坐回主位,已握紧了他的剑,眉头紧皱,像是看着自己的宝剑出神。每当如此,明日花便知,他是在思量对策。 明日花还在等律水秋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却跳过了此事,改口问:“那女孩也已死在火中?” 明日花道:“没有。” 律水秋道:“要满门灭口,却偏偏放过一个女孩,岂非很奇怪?” 明日花眼前一亮,已知那幸存的女孩这就是突破口,道:“除非” “除非杀人者与那女孩有某种关系。”律水秋接过明日花的话,“那女孩姓夏不姓李。” “所以那人也和我们一样,是去救人的?” “绝不会!李明忠虽待夏笙椛不好,但也不差,不至于为此杀人满门。只有一种可能” “灭口?!” 律水秋冷哼一声,道:“你可知夏笙椛生父是谁?” 明日花道:“李明忠本名李忠志,还在齐恒之手下时,有一知己夏友奇。” “没错。十年前夏友奇全家除其妻子外的九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李明忠怀疑是齐恒之下的手。知己死于非命,他本应报仇,但却隐姓埋名,为的就是照顾好友的女儿。” “但他对好友的遗女并不算好,否则” ——否则如何用我们去解救她? 明日花的手握得更紧了,因为她知道原因,因为夏笙椛生来是魔道。 明日花接着道:“我早已听闻齐恒之最憎恶叛徒,但他也同样憎恶你我这类人,他不会让让她活下去的。” “他会!一定会的。”律水秋很自信,他甚至已经开始笑,笑的无比的冷,“因为齐恒之一直知道夏友奇是他忠实的手下,他对手下的好,江湖人都知。” 明日花道:“但他杀了” “当然不是他杀的。”律水秋很自信,就像人才是他杀的那般自信。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对夏笙椛很好。” “当然不会很好。他只会让她活下去,直到她给夏家剩下一个男孩。” “所以” “所以”律水秋仰头看着上方匾上“苍生”两个大字,道,“我们当然还是要救她!” 仿佛天外天想起一口雷,明月才刚升起,就被无语遮住了光辉。 屋外已下起大雨,屋里讨论的却是活,杀人的火,烧人的火。 雨渐大,声渐响,屋中谈话的吴明和唯一,声音也在不自觉中升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明月有心更照人(一) 火自然是吴明放的,小七的脸也是吴明划花的,将王城抛尸三里外河畔的,当然还是吴明。 吴明了解唯一,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只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唯一便能得到他所有想要知道的。只有火能将一切烧掉。 吴明不动声色,道:“所以你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当然没有。”唯一苦笑,“我总不能跑到火力去将尸体一具一具拉出来,我又不不是燊。” 有时,唯一甚至会羡慕吴明和燊,身怀异能,能做很多常人不能做的事。但冷静下来之后,他会觉得这种想法很可怕。 如果他是魔道,他能活到现在? “那夜我不该喝酒,否则不会任由火势如此发展下去。” 这是一句谎言,但从吴明口中说出,就像真的不能再真。不仅不像说谎,也不像自责,只是淡淡的像陈述一件事实一样。 他接着道:“这样至少不会所有的尸体都会被烧毁。那二十具尸体上,多多少少都会带点消息。” “你错了!”唯一饮尽杯中酒,“啪”一声将杯放回桌上,杯底竟已开裂,“只有十九具,少了一个人!” 吴明心中“咯噔”一下,如被闪电正中心窝。他留下小七的尸体,正是为了充数。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他所做的事了? 那他现在就应该杀了唯一,否则坊主知道了,他和夏笙椛都难逃一死。 如此近的距离,他若是出手,唯一连反应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是他最终也没有下手。因为他相信唯一,如果他已告诉坊主,吴明今日就不会有机会在这和他喝酒;如果他是先告诉自己,就不会再报告给坊主。而且吴明最终也没下手的原因,是因为唯一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无法向自己真正的朋友下手。 即使如此,他心中依然在纠结,这是个关乎自己生死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永久守住秘密。 吴明无法说服自己抓剑,只能抓酒杯,不断喝酒。 唯一见状,伸手抓住了他的酒杯,道:“你有心事?” 吴明忽然愣住,绷紧的心也放松了。唯一既然问出这句话,就不会真正知道吴明的心事是什么。 吴明摇头,放下了酒杯,没有说话。唯一也松开了手,呵呵笑道:“你果然有心事!你当时也怀着心事,所以你竟然忘了燊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一字一字接着道:“他杀人总会留一个活口,无论折磨地多么厉害,总还是会留一口气!” 吴明双手紧握,露出很自责的模样,实则暗自轻松,他道:“所以,有一个其实还没死?” “没错。那人叫李雷,是李明忠的独子。他肯定已被烧得和死人一样,无论谁看到都会认为他已是死人。” “杀人的人不会。” “所以他憋足了一口气。死人不会呼吸,被烧得和死人一般,又不呼吸,就能骗过杀人的人。” “但你已查到了他,所以他定已死在了你手上。” “没有!” 没有?这两个字就像千斤重的石头一样,砸进吴明的耳朵,砸在吴明的心上,带着他的心,沉到谷底。只要李雷还活着,就可能害死他和夏笙椛,甚至害死唯一,害死所有如意坊的人。 “没有?没有?那你如何知道逃跑的是李雷?知道是李雷”吴明忽然跳起,揪住唯一的领子,吼道,“又如何杀不了他!?” 唯一从未见过吴明发怒,更想不到一个一贯冷静的人,发起怒来也竟会像野兽一般。 唯一也着实被吓了一跳,连声音的有些断续:“因为我刚好刚好碰到他被别人带走,单凭我杀不了他们。” “谁?” “齐恒之的人。” 吴明当人知道齐恒之这个人,但这个名字很少会有人直接从口中说出。齐恒之有一个外号——齐老大,吴明就经常会听到齐老大这三个字。 他去喝酒时,酒楼掌柜会说,这是齐老大的产业;他去嫖时,老鸨也会说,这是齐老大的产业。除了如意坊,他去过的地方,都是齐老大的产业。这么样的一个人,手下自然也不会是窝囊废,唯一打不过也很正常。 吴明喃喃道:“齐老大。” 他松开了唯一的领,接着道:“十年前,李明忠本是齐老大的手下?” 唯一点头:“那时李明忠不叫李明忠,他叫李忠志。李忠志才是齐老大的手下,李明忠是叛徒。” “如意坊已帮他杀了叛徒。” “齐老大的叛徒,只能由齐老大来杀。” 吴明的目光开始变冷,声音也开始变冷,道:“所以你来找我喝酒是假!” “我确实是特地来找你喝酒的,只是”他已不再看吴明的眼睛,丢给他一个纸团,便开始喝酒。 这种纸团,吴明之前已见过二十三次! 不知从第几次开始,他见到这纸团便想呕吐,但绝不会吐出来。他现在看到这种纸团依然令他想呕吐,而且他吐了。可是真正令吴明呕吐的不是这团纸,而是唯一——他骗了吴明。 此时唯一心中也不好受。也许一开始就告诉吴明真正目的,他们俩都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吴明已猜到纸上的名字,但他还是要打开看一眼,然后就着烛,燃尽它。这是规矩。 “齐恒之,一年。” 果然是齐老大。这个人吴明自觉一年是肯定杀不了,十年也杀不了,无论如何杀不了。所以他已想回去,带着夏笙椛远走高飞。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连落在茅草上也能滴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吴明的眼光也被屋顶的声音所吸引。 在吴明打开纸团的时间,唯一已独自喝了四杯。他和刚才并无两样,可是现在看来,不知为何是如此的悲伤。 他轻轻道:“以齐老大的能干,迟早会查到如意坊,到时” “到时,我们都会死。所以只能在他发现我们之前,杀死他!”吴明呵呵一笑,掌中已有剑。他接着道,“所以,我当然会去杀死这老鼠!” 唯一无法理解,吴明为何会忽然提起老鼠。只见“鼠”字刚出口,吴明已执剑向正上方跃去。 这时,唯一才明白,屋顶上的,才是老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明月有心更照人(二) 在雨还不大时,雨滴在衣服上是和茅草上差不多的声音,可是大雨倾盆时,区别就会越加明显。 所以,吴明发现了屋顶有人! 能在吴明上方偷听如此之久,绝非一般人! 声未至,剑先发。吴明的剑比声更快。唯一也紧随其后。 本该刺进肉里的剑,偏偏仅是擦着那人的皮肉而过。 他躲过了吴明的一剑,却决不可能再躲过唯一的剑。 剑果然刺在了那人的胸膛上,也仅是停在胸膛上,连皮都刺不破。 两击不得手。只见那人左手一挥,右脚一点,震断了唯一的剑,踢开了吴明的手,身形一瓢,已在他们三丈开外。 唯一已被震伤虎口,血顺着食指流下,如雨滴般滴落,散开,最后不留一点痕迹。 他的手还在抖,他的声音却很镇定:“是你!” 那人不答,唯一接着道:“你怎会到这里来?” 那人仍然不答,只是用他的独眼看向吴明。 吴明却不看他。他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在唯一的剑刺在他身上发出兵器碰撞声的时候,吴明便知道他是谁。 ——这世界上,只有光头铁能把铁布衫的功夫练到如此境界。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吴明收起了剑,回到了屋中,继续喝酒,“钱我收了,事情我自然会去做。” “那只是你这些天的酒钱。”光头铁也跃下,到了屋中,没有喝酒,“事成之后,还有很多钱,足够你到想到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坊主果然知道了他的心思,但也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只要杀了齐恒之,便放他自由身。 唯一也明白了光头铁来此的目的。 他是来杀人的。虽然他已有十年不出任务,却不代表他这十年不杀人。这十年他也杀人,杀的都是有离心之人。 吴明已有离心,所以他来了。但现在他不会杀吴明,因为吴明已接受了最后一次任务。 唯一扯下衣角,包好右手虎口,颤抖着继续饮酒,道:“可惜,你拿不到那笔钱。” 吴明没有回话,说话的是光头铁:“若是以前,他确实杀不了齐恒之。可是现在机会正好。”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岂非正是任何表情!说笑话时,它便是冷笑话的表情;说严肃的事情时,它便是严肃的表情。 现在便是严肃的表情。所以听的人,也更信三分。 他接着道:“秋水堡已对齐恒之展开行动。” ——所以你的机会来了。 鹤蚌相争,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吴明便能脱离现在的生活。 “秋水堡?”唯一忽然跳了起来,“你是说那个神秘的组织,秋水堡?” 听到这个名字,唯一怎能不激动。他暗中搜集这个组织的信息已有十年,除了堡主律水秋和二当家明日花外,对其他成员一无所知,更别说他们的行动了。 激动之余,剩给唯一的,便只有疑惑。 他是如意坊唯一的探子手,他都不知道的消息,坊主如何得知? 吴明回到小志村已是第二日正午。 屋中已焕然一新,吴明就像第一次进来一般。 屋中的所有都像新的,只有夏笙椛身上穿的除外。她穿的连旧的都称不上,简直就是破的,破得不能再破,上下都是补丁。 吴明看着她,甚感好笑。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蠢?”夏笙椛嘟着嘴,抢过吴明手里的枕头,在他身上拍打,“你才蠢,臭大叔才蠢。” 她打累了,躺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肯定觉得我很蠢。有好衣服不会穿,偏偏自己撕烂又自己缝。所以这不是蠢是什么?还有,你离开这么多天,我居然不会用其他东西先充一下枕头,这才最蠢是不是?当然不是,你才蠢,因为我根本不在这里住!” 夏笙椛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我根本不敢一个人住!这里太陌生,这里的人太陌生,我根本不敢穿得太好。” 她已开始嚎啕大哭,抱着吴明的腰,眼泪c鼻涕沾湿了他的衣服:“我是不是很蠢?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你一点也不蠢,你很聪明。” 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在陌生的地方活下来。 正是因为聪明,她才能混进一处农家,在那吃,在那睡。 “所以你不是因为我蠢,才丢我在这里的?” 夏笙椛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吴明。 无论谁看了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都不会想让它的主人伤心。于是他道:“不是,因为我有重要的事要出去办。” “重要的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 “可你只带回了一个枕头。”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带你离开。” 吴明已离开小志村。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便是十六。 吴明喜欢在月最圆的时候到圆月楼喝酒,喝最好的酒。通常喝完酒之后,他还会去找女人,找最好的女人。 他今夜却不想找女人,他的对桌就坐着一个女人。不似红一样的女人,而是丁香花一样的女人。 她还很非常的年轻,十五岁的年纪不该带有这样忧郁气质。 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本该喝酒,却没喝,少女不该喝酒,喝得却不少。 “月寒,你不该这这样多的酒。” “我就要喝这样多的酒。” “可是” “你走开!”少女一把推开少年,指着吴明,道:“你!就是你!一人独饮岂非很无聊,过来陪我喝酒!” “你别过来!”少年对吴明沉声喝道。 接着转过脸,轻声对少女道:“月寒,你不该和这么样的人说话,更不该和这么样的人喝酒。”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喝的是最好的酒,我喝的也是最好的酒,吴明就是一样的人。” “我喝的就是最好的酒。能和我喝酒的,就是最好的人。”吴明已提酒自顾自坐下。 少年还想将吴明赶走,却无论如何动不了,连话也说不了。 ——吴明过来时,已点了他三处大穴。 现在他只能干巴巴的看吴明与少女喝酒。少女也乐得清静,看也不再看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问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就是陪你喝酒的人。” “可你一定已知道了我的名字,所以我也要知道你的名字。” ——月寒。 是啊,他已知道了她的名字。但他的名字能被人知道吗? “我没有名字。” 吴明说完便走了,走得很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明月有心更照人(三) 有些人的脾气很怪,就如六七月的过,不会让你很失望,亦不会让你很痛快。 在月寒眼中,吴明就是这样的人。 只见过一面,她有资格如此片面的评价一个人吗? 她已经这般评价了。而且脸上也露出不痛快的表情。 她嘟着嘴,看着门外。烛光映在她通红的脸上,格外使人怜爱。 身边的少年不见也爱,见了更爱。他虽被点了穴道,身子不能动弹,言语不能出口,却无法是他的眼睛不看身边姑娘。 他也已憋红了脸。 月寒回过头,看见瞪着眼c红着脸的少年,“噗嗤”不禁笑出了声,一扫所有不痛快。 她只道少年是被吴明气成这般的。 “猪头!” 听见“猪头”两字,少年的脸更红了,不知该气还是该乐。 ——近年来,她已没再喊过他猪头。 曾经她经常称他猪头。她开心时,会甜甜的喊他猪头;她不开心时,就会厉声叫他臭猪头。但在他听来,都是甜甜的。 他一直在暗中运功想冲穴解穴,却一直差一点。现在他已找到这个“点”,这个“点”就是“猪头”。 刚冲破穴道,气还未理顺,他便喘着问月寒:“我哪里是猪头?” 他本想质问她,话说出口,不料成了甜甜的意味,所以语气便弱了八分。 月寒道:“你若不是猪头,就本该护着我不受欺负!” 她又嘟起了嘴,很快接着道:“你若不是猪头,就不会被那那人偷偷点了穴道。” 月寒本想用一些恶毒的词语形容吴明,到嘴边却也只能是一句“那人”。 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恶毒的词语有哪些,也许她用过最恶毒的词语就是“猪头”。 少年的脸更红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喝酒。 月寒的话令他无法反驳。他从小就励志要保护她,即使他早已不能名正言顺的保护她,但他也应该守护自己的志愿。 他边喝酒,边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吴明,甚至还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但他忽然笑了。 若不是这个陌生人,他还能从月寒口中听见那熟悉的昵称吗?也许有生之年也不会有。 “你这个人不仅是猪头,还不不知羞耻了。”月寒道。 “若不是那人趁我不备,还用了下五门的肮脏手法,否则,定不能这般轻易得手。” “你们若堂堂正正比试一番,他还是会得手,你还是会失手。”月寒的语气中充满讥诮,“因为你已没有了自信。” 少年的脸又开始发红。月寒说的越是事实,他的脸就越红。 “你还真是没变化。”月寒开始吃吃地笑,好似看少年脸红就是一件乐事,“你现在是不是想喝酒?而且到了非喝不可的地步?” 若他们旁边还有其他人,定会觉得这少女问的话真是莫名其妙。他们明明就一直在喝酒,不想喝酒的人,怎会一直喝酒呢? 少年并非是想喝酒才来喝酒,而是月寒想来喝酒,他才来喝酒。他平时很少有想喝酒的时候,只有脸发红的时候,他才想喝酒。 所以,他现在就想喝酒。而且到了非喝不可的地步。 可是此刻他忽然找不到酒杯了,酒坛也找不到了。 月寒还在吃吃地笑。 少年心中不免顿感委屈,却又不舍对她发作,只能喃哺道:“你既然这般了解我,知道我现在最想喝酒,又何必捉弄我?” 他忽然振声道:“难道你一直在捉弄我吗?” 他说完又忽捂住了自己的嘴,就像说了不能说的话。 月寒却不知这一句是他一直以来的心声,只道是少年误会她把酒藏起不给他喝。 她不笑了,眼中却一直带着笑意。 她道:“你可莫错怪了好人。你的酒杯可不是我藏了去。” 少年脸又更红了。 因为他居然怀疑了月寒。他曾发过誓,宁死也不会怀疑她。可是在他有气的那一瞬间,如此深刻的誓言,却被他抛之脑后了。 那情绪甚至让他变得很愚蠢,至少他自觉那一刻的他很愚蠢。 就算月寒要藏起他的酒杯,能藏到哪里?怀里? 想到此,他的眼竟真的不自觉瞄向了月寒的胸怀。 他的脸更红了。 就在月寒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假装看向了其他地方。这时他才发现,桌子底下多了一个人。 一个佝偻红鼻子小老头。一个眯着眼喝酒的佝偻红鼻子小老头,边喝酒还边发出傻笑的小老头,简直像极了拾到宝的老乞丐。 老乞丐一向喝不起好酒,更喝不起元月楼最好的竹叶青。老乞丐一向只有等死。 少年已将他抄起,抬拳就要将他打死!没有什么比用拳活活打死一个人更能发泄心中的委屈c羞怒了。 可是月寒阻止了他。也许是这老乞丐临死前居然还死死抱住酒坛不放,打动了她。喝酒的人和爱酒的人往往都惺惺相惜。 “放开他罢。” “他该死!” ——因为他,我怀疑了你,所以他该死! 他没说,他若说了,他会觉得自己更该死。 “他死了,我一人饮酒岂非很无趣?” “我一直陪着你。” “我要他陪我!” “可是他偷酒。” 他想发泄,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到这小老头身上。反正在他眼里,这么样的人,都如垃圾一般。死在他手上,还算死得其所。 但是他无法违抗月寒的话。就算他有心违抗,身体无论如何也违抗不了。 “我没偷!”小老头忽然说话了,“酒是我爷爷的,不是你的!” “哦?” 月寒和少年都觉得不可思议。爱人已白发苍苍,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无数皱纹,如果他爷爷还活着,那定是人瑞了。 无论谁碰让人瑞,都会走好运。 少年抢先道:“你爷爷是谁?” 如果不是很出名的人物,打死他,少年心安理得。 “我爷爷就是我爷爷。” 月寒又开始吃吃的笑了。 少年怒发冲冠。若不是月寒护着,他定要打烂他的脸! 他现在已经到了非打人不可的地步!于是他冷哼一声,喊道:“掌柜的!” “在的,公子爷。” “这人是你孙子?” “公子爷说笑了,他的年纪当我的爷爷差不多。” “他说酒是他爷爷的。你不是他爷爷。”少年握紧的拳发出“格格”声响,“那我喝的岂非不是圆月楼的竹叶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明月有心更照人(四) “这” 掌柜还想解释些什么,话没说出口,却已被少年抓了衣领,高高举起。那少年拳大如碗,只要他脸上挨上一拳,就算他不是那老乞丐的爷爷,也要和他爷爷一般,至少半条腿已踏入棺材了。 掌柜立即惊慌道:“我我是他爷爷!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是他亲爷爷” 他一连说了七八遍“亲爷爷”,也不知是说自己是老乞丐的亲爷爷,还是少年成了他亲爷爷。 少年却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依然冷冷道:“那你到先是告诉我,你亲儿子是怎么给你生了个大你二十岁的亲孙子的?” 少年的拳头已高高举起。 掌柜更惊慌,脸都已煞白,舌头也似打了结,一连说了个“他”,才能继续说下去:“他返老还童。” “你当我也是一条腿进棺材的老糊涂?!”他已出手,还隐隐带着经过万阻终达目的的满意的微笑,“你该死!” “子如龙!” 拳最终没打在掌柜的脸上,而是贴着他的面门停下了。因为月寒让他住手,所以他住手了。 在任何人前,他可能都表现的像条龙,但在月寒面前,他往往更像条虫。 ——只要月寒能继续留在身边,他甘愿做一条虫。 掌柜最后总算没挨拳头,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晕了过去。 ——他已不算年轻,已经不起这么样大起大落的刺去。 子如龙将失去意识的掌柜甩向一旁,道:“就算我今日不打他,难免日后不备人打。” 他坐回月寒旁边,接着道:“听不惯大话的人,总要出手教训他的。” 月寒道:“所以他还应当感谢你?” 子如龙竟听不出这话中的讥诮,笑着道:“他应当感谢的人是你,否则他不仅命没了,兴许这店也会没。” “哦?” “因为我就是听不惯大话的人。” “所以你连他的店也要砸?” “我只是说这店兴许会没了。你还在喝酒,我无论如何不会毁了这店。” 夜已深,月更亮。月寒的目光仿佛飘向了远方。 她没有再和子如龙搭话。 酒店里的其他客人和跑堂早已被子如龙吓跑,现在整个堂中,只有老乞丐“咕噜咕噜”喝酒的声音。 子如龙担心月寒就此不再理会他,所以又忍不住解释。 他的声音有些急:“我就算毁了这店,也绝不会毁了这里的好酒,绝” 月寒只是淡淡地道:“就总有一天会喝完,酿酒的人却不在了” 她的声音淡的就像门口的月光:“我总算是习惯这酒的味道,若要在去习惯其他酒,不知会不会很简单。” 当然不简单! 养成一个习惯很简单,只要同样事,重复做。要改掉一个习惯却很难。就算你以为已经改掉了这个习惯,但只要看到熟悉的场景c经历熟悉的事c物,你便又会想起这个习惯。 月寒已习惯喝酒,习惯喝圆月楼的上好竹叶青,她就很难再喜欢上其他酒。 子如龙很少喝酒,所以他不懂,所以他无言以对。 所以他脸又红了,所以他又想喝酒。酒却在老乞丐手里。所以他不免要看向老乞丐。 他抬头,就发现和老乞丐四目相对。 ——他的脸皮已绉,皱纹很深,酒槽也很深,却有双很年轻的眼睛。一个糟老头绝不会有这么一双眼睛。 他又想到了掌柜口中的“返老还童”四个字,还不自觉说出了口。 “你总算不是有眼无珠!”老乞丐口中带着很重的酒气,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喝不醉的人,只有一种,就是借酒浇愁故意求醉的人。求醉的人都经常喝酒,越想醉,就越醉不了。 老乞丐很快接着道:“没错!疯叫花我就是那老头说的返老还童!” 明明自己才是老头,偏要把看起来年轻过他二十岁的掌柜称做老头,这人果真是个疯子。 子如龙却不在意,他只在意“返老还童”!只见他先是惊讶,然后转为羞怒,拍案道:“你是疯叫花,我不是傻小子!” “他就算是傻小子,也一定知道你不是返老还童。”月寒又开始吃吃的笑,“昔年练成返老还童的只有天山童姥一人。而且具说能练成此功的女儿身,处女之身。所以就算江湖中还另有人练成返老还童,也绝不会是你。” 疯叫花道:“男子自宫也能练成返老还童神功!” 这话听得子如龙大腿根部某处隐隐一痛,看疯叫花的眼神,也多了一分钦佩,但最后更显而易见的却是鄙视。 他嘴角扬起带着不屑,目光中带着鄙视,看向疯叫花的裆部。月寒也看一齐看去,眼中却只有好奇。 这一看,看红了月寒的脸,也看红了子如龙的面。 只见疯叫花大腿根部根本不是空空如也,而是高高顶起一包。 月寒含羞别过头,子如龙却是怒红着脸,捏掌成全,带着内劲打了出去。 这一拳就是奔着要疯叫花的命去的! 月寒捂嘴惊呼:“子如龙,你” 她也以为子如龙这一拳下去,定会要了疯叫花的命。却不料,连他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好险,好险,我的小命差点没了。”疯叫花连拍了好几下胸脯道,“你这小老头,怎这般坏脾气!” 听到别人称呼自己为小老头,子如龙气得面如白纸。 刚才那一闪,他已知道自己的身手是绝不可能击中疯叫花。但声音无论如何老叫花是可以听见的。 老叫花却没让他说出声,他很快接着道:“我只说男子自宫可练成返老还童神功,我又没说我自宫!” 月寒吃吃笑道:“你确实没说你自宫,可你说了,你已是返老还童。” “没错!返老还童是你自己说的,自宫才能练返老还童也是你说的!”子如龙带着一种胜利的表情,激动道,“所以所以你下面那是假的!” “我返老还童是真的,我没自宫也是真的!” 疯叫花哈哈一笑,接着道:“因为我是天生的返老还童!疯叫花我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疯子!疯子!真是疯子!” 子如龙恨恨的道了三句。他不是恨疯叫花,而是恨自己。 一个人若是一本正经的和疯子讨论,那也岂非正是疯子? 月寒又在吃吃的笑,只是眼中已毫无笑意。 她忽然也想发疯,也许发疯就不存在苦恼了。人生若没有苦恼,只有幸福开心,那该多好!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没有痛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若要经历痛苦,她宁愿要一段不完整的人生。为了逃避痛苦,她甚至想过要结束这一段人生。她本就已打算好,很少喝酒的子如龙,酒量定不好,不到天明,他一定会醉的不省人事。那时就是她脱离痛苦的时候。 但现在她不仅想到了死,还想到了疯。 疯叫花的疯。 于是她问疯叫花:“你到底是谁?” 子如龙也问:“前辈到底是谁?就算前辈不认识不知小辈子如龙,也定听说过家父子不凡。” 子不凡是当代成名已久的剑客,算是名震一方了。 疯叫花却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我爷爷的一条酒虫。酒虫哪里会认得什么子不凡子有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回 明月有心更照人(五) ,最快更新刺客的自我修养最新章节! “你……” 子如龙忽的出手,双拳虎虎生风。 只见疯叫花脚下一挪,身子一偏,贴着拳头,已避过三招。 子如龙一击不中,接下来更无作为,恨恨道:“自称什么疯叫花,我看你分明是装疯卖傻!” 他双拳捏得“格格”作响,接着道:“你若是来寻仇的,出手便是!我不惧你!” “我根本不识得你,更和你毫无仇怨,找你寻哪门子仇?” 他打了个哈欠,已倒躺在长椅上,继续道:“我也根本不认得你的父亲子不凡。就算他叫子很不凡,小叫花我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子如龙最敬重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励志要成为父亲那般受人敬仰的剑客,丝毫容不得他人半点不敬。 ——不知子不凡的名讳,就是最大的不敬! “你好……” 子如龙紧捏着的拳,已不再发出响声,却已捏得发紫。他又准备出手,抱着以命换命的决心。 这么大的决心,这么强的决心,在出手前,竟还是敌不过月寒的一声低喝。 “住手!” 子如龙真的住手了,只剩咬牙切齿的“格格”声,表情似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月寒淡淡道:“我让你来,是陪我喝酒的,不是来看你打架的!” 子如龙道:“我此刻已不想喝酒!” 月寒道:“我此刻不想有人在我面前打架。” 子如龙道:“所以我走!” 说完,他竟真的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竟真的放心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独自留在这酒馆中。 ——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爱慕的女子出现一丝危险,除非他确信不会有危险。 “唉……” 月寒长长叹了口气,像是一种习惯,那寂寞的表情也像一种习惯,好似寂寞也一直是习惯。 她又想看门外的圆月,纯洁的月,皎洁的月光。最后再看一次。 她转过头,看到的却不是月,是咧着嘴的疯叫花,露着少了两颗虎牙的整口牙,加上一个红鼻子,简直活脱一个小丑。 月寒不禁又吃吃的笑了起来,眼中却依然还是寂寞。 原来,她常爱笑,只是因为常觉得寂寞,又不想别人看出这份寂寞,所以常用笑来掩盖。所以她常笑,常常不仅笑,还吃吃的笑,发出嗤嗤声的笑。 子如龙刚走,疯叫花已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他有双年轻的眼睛,却又像已经历了千年。没有什么事能逃过千年的眼。 ——他似已看穿她的寂寞。 他却没道破,而是跟着吃吃的笑,发出嗤嗤的声音。月寒却不笑了。 他还在笑,笑着道:“那小老头走了,我来陪你喝酒。” “小老头吗?”月寒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那我就是小老太婆了啊。” 月寒道:“酒已被你喝完了!” “再叫掌柜拿来便是。” 疯叫花走到掌柜前,只轻轻拍了两下掌柜的脸,晕死的掌柜就像在睡梦中被惊醒一般“啊”了一声,跳了起来。 疯叫花道:“没死就赶紧去给我姑奶奶拿酒!” “哦。” 掌柜摸着自己的脸,恍恍惚惚,如梦初醒般,喝道:“老乞丐,你耍我呢?你姑奶奶岂非更老的老乞丐?” 掌柜伸出手,摊开,接着道:“先拿钱,有钱才有酒!” 疯叫花“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在掌柜手掌上,道:“你才老乞丐!我姑奶奶还不算太老!还能年轻!” 他指向月寒,接着道:“这就是我姑奶奶,酒钱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掌柜正欲发作,顺势看去,疯叫花的姑奶奶竟是月寒。他可不想真吃子如龙一拳。就算说月寒是他姑奶奶,他也会说是他亲姑奶奶。 于是连忙向月寒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小的这就给姑奶奶上酒。” 疯叫花已回到座位。 月寒不说话,他就将脚抬上椅子上,将手指穿过破草鞋抠掉脚趾上的死皮,边抠边闻。偶尔皱眉,像是被自己的脚气熏到了。 月寒笑了。不是吃吃的笑,是真的笑了,像雨后的天空。她弯起的嘴角,就像最黑的夜里的新月,只能看见的存在。她的牙就像皎洁的月光,满月的月光,照亮黑暗的月光。 若是在雨天能看见这般的笑脸,那心中定能开出绚日。 在黑夜中也能开绚日。疯叫花心中已开出绚日。他一时竟看呆了,痴痴的眼,手指也停在次小趾和小趾之间。不知不觉间,他也在微笑。 他看着月寒,痴痴道:“真好看。和阿素一样好看。” 他的眼里忽然满含痛苦。他开始咳嗽,像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也许是咳得太难受,他的眼眶中满是泪水。 咳嗽声中夹杂着疯叫花充满痛苦的声音:“酒……酒,我要……喝酒……” 月寒一面轻拍他后背,一面喊:“掌柜的,酒拿来没有!” “来了,来了。酒来了,我的姑奶奶。”掌柜怀里捧来了四坛酒,全是最好的竹叶青。 酒还没放下,便被疯叫花抢过去一坛,立即咕噜咕噜灌了起来,一面喝,一面咳,酒洒得到处是。 掌柜似是见到瘟神一般,捂着嘴鼻站过月寒一旁道:“姑奶奶,我看你别和这乞丐喝酒了。” 他凑近了月寒的耳旁,轻声道:“看他这样,像是快死的痨病鬼,怕是会传染呀。” “你这老头才是痨病鬼!” 疯叫花一说话,掌柜就赶紧捂着嘴鼻离得远远的,生怕真的被传染。 疯叫花也不气,反而笑道:“我的味道是不是很好闻?” 掌柜忽然瞪大了眼,甩开捂着嘴鼻的手,嘴里嘟囔着“要死!要死……”冲向后厨。 ——他终于想起,那只手刚才被疯叫花吐过一口浓痰哩。 月寒笑得更欢了,像是刚目睹的是一出最最好笑的喜剧。 疯叫花也不咳嗽了。对他来说,酒就是药,喝得越快、越多,咳嗽好的就越快。 四坛已空了两坛,月寒才开始喝第一杯。 “我笑起来真的和阿素一样好看?” “嗯。” “阿素笑起来也和姑奶奶一样?” 疯叫花低头不答。他已不能回答。他的眼里满是痛苦,现在他只要一张嘴就忍不住咳嗽,所以他用酒坛堵住了嘴。 月寒也低头,在他喝酒的时候,她就看着酒杯中的自己。 她就算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痛苦的人,往往能体会到别人的痛苦。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回 谋事在人(一) ,最快更新刺客的自我修养最新章节! “你经常咳嗽?” “你经常笑?” “你咳嗽的时候常这般喝酒?” “你想笑的时候就常这般喝酒?” 月寒皱眉,疯叫花也皱眉。四目相对,会心一笑,一切都在酒里。 酒到杯空。 月寒道:“你为什么叫我姑奶奶?” 疯叫花道:“因为你够老。” 月寒笑道:“我哪里老?” 她忽然握住了疯叫花的手:“你看我的手掌这般嫩,你也感受到了我手掌是这般嫩。” 疯叫花像触电般缩回手。月寒继续笑道:“我若是够老,你岂非是从棺材里跳出来的?” “你的心够老。”疯叫花仰面喝完坛中酒,道,“我却是年轻得很!” 月寒皱眉,似是被说中实情。 一个人越是多寂寞,越是多痛苦,那这个人往往心中就有越多的欲望。欲望太多,一个人的心境就越老的快。而有些人,心不仅老得快,外表也会老的很快。疯叫花是不是这么样的人? 月寒已不想谈论自己,所以她问:“心够老的人,便是你姑奶奶?那你岂非要有万万个姑奶奶啦?” 疯叫花道:“世上是有万万个老太婆,却只有你一个请我喝酒。” 月寒道:“请你喝酒就是姑奶奶?” 疯叫花笑道:“不会不会。男的就是爷爷哩!” 月寒也笑:“我刚才请子如龙喝酒,酒自然也有他一份。” 她忽然笑的狡黠:“你刚才岂非是把你爷爷气跑了?你真是个不肖的孙子哩。” 月寒本以为能把这小老头气上一气,不料疯叫花却仅是反问道:“现在的酒也算他的一份?” 月寒摇头。他笑道:“刚才我喝的不是你的酒。早前我就叫你姑奶奶了?” 如此一想,确实没有。 ——那酒是吴明提过来的,吴明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对他说:“我的酒,请你喝!” 所以疯叫花喝的是吴明的酒。 她忽然想起了吴明,那个奇怪的陌生人。他外在虽然平静无奇,但她能感觉到,他心中一定藏着很多事,很多他自己不愿回忆的事。 起风了。风卷起落叶,落了几片在桌面。是枫叶。 月寒忽然叹气:“他的心也够很老吗?”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个你叫爷爷的人。” 疯叫花道:“我叫爷爷的人很多。有时在街边赏我几个大钱的,也是我爷爷。” 月寒道:“请你喝酒的一定不多。” 疯叫花一时答不出话。月寒说中了,已很久没人请他喝酒,上次有人请他喝酒,竟已是二十二年前了。所以这次有人请他喝酒,他就要尽情喝。 现在酒坛已空,所有酒坛都已空。 疯叫花打了个酒嗝:“那是我很少让人请我喝酒?” “哦?” “我从不免费喝别人的酒。” “所以你要如何报答我?” “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月寒眼睛一亮,道:“什么事都行?” 疯叫花点头:“什么事都行!” 他想了下,补充道:“你若是想要我的小命,也可以。不过死法要我自己选。” 月寒道:“你想要什么死法?” 疯叫花道:“醉死!” 月寒“噗嗤”笑出了声:“那可得花费好些银子呢,我可不舍得。” 她凑近了疯叫花,说了一句悄悄话,道:“……我要你明天的这时候,偷偷到那里陪我喝酒!” “那不行的!”疯叫花直摇头,“你还不如直接让掌柜都把酒上来,我醉死在这里!” 月寒叹气。她自觉太天真了,那个地方岂是他能偷偷进去的?就算一只鸟飞进去,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她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带着生无可恋感觉。 这一叹,叹到了疯叫花的心里。他的语气已没有那般坚决:“上次我就进去偷了一只鸡,被追了好几个月。” 月寒双眼放光:“你竟然……” ——能进去偷到一只鸡,还活到了现在?! 她将这句话留在了心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她改口道:“你刚才可是答应我,什么事都可以!” 疯叫花道:“我若是去喝了你的酒,岂非又要欠你一件事?做不成还要挨一顿打。” 他直摇头道:“不行不行,你还是醉死我吧!” 月寒忽的握住他的双手,激动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答应我!唔……” 她想了一会,接着道:“你若是被发现,我保护你。你若是能偷偷进来和我喝酒,就算完成了。你凭本事喝到的酒,我怎能让你再为我做一件事呢?”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又是落叶的季节。 这是枫的季节。这个季节它的叶不免要落完,但落叶之时,才是它最完美的时刻。 吴明此时就躺在城外最大的一棵枫树上。风吹过,无数红叶从他眼前飘下,在月光的映衬下,也是绚丽夺目的。可是他眼中只有那一轮明月。 月明星稀的时候,吴明眼中就只有明月。 何况这是一轮满月。明晚,它又会变为一丝,一牙。没月的夜,火红的枫叶虽然也会被黑暗吞噬,但日出,它又会重焕光泽。所以此刻他只想欣赏即将消失的明月。 此刻却偏偏有人打扰他的宁静。 “喂!老头儿,快快下来!” 树下的人是疯叫花,他的声音不仅打破这方宁静,竟还弯腰捡石子扔树上的吴明。边扔边道:“让你占了我的家!让你还睡我的床!” “滚!” “该滚的是你!你这小偷。”疯叫花不依不挠。 吴明觉得聒噪,决定给他点颜色——红色。 他出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两片枫叶挥出,带着真力,速度如迅雷不及掩耳。 落叶伤人! 树下果然安静了。太过安静了,没有惊呼,没有惨叫,只有风吹落叶声。 吴明并没有瞄准疯叫花的要害,所以不存在夺他性命之说。 他侧眼往下看,疯叫花早已不在原地,徒留两片一半没入地面的枫叶随风摇曳。 “你不该抢了别人的窝,还要出手伤人!”疯叫花已立在吴明对面的枝头,冷眼看着他。 “我只不该看错了你。”吴明淡淡道。但已经将内力运遍全身。 “你走吧。”疯叫花打了个哈欠,已躺下,“当是还你一坛酒。”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