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之太平劫》 第七章 混沌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活法。 有的人为自己活,有的人为他人活。 有人为大义死,就有人为利己生。 至于这两者的共同之处,便是易于操控。 ———————— 楚国,不归山,断崖。 天色阴沉,冷硬如玄铁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迷蒙的铁灰色烟雾,乌云堆积如山峰般沉重,压迫着地面上的一草一木。 一个男人身着黑色披风,头戴兜帽,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吞食着冷硬闷湿的空气,又仿佛是在享受着一场绝佳盛宴。 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绢条,上面写着“云七尺外出,青龙为之束发”。 陌上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学不会自己梳头发吗? 他微微搓捻着那张绢条,直到它变成了一小团肮脏凌乱的丝线。 他还有事要做,有些事急不来。 很快,一团血迹斑斑的东西被两个侍者架到了崖边。那一团东西喘息着,蜷缩着,瑟瑟发抖,却已无力呻吟。 “所以,就是他,在闹市区自称为判官首徒招摇撞骗,无恶不作,败坏师门?”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披风的女人,绝美艳丽,曼妙妖娆,缓缓走上前,用袖子掩住口鼻,抿嘴一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她又故作惊诧的一挑眉:“对啊,所谓的‘判官首徒’,不应该就是你吗?” 纤纤玉指指向那黑衣男子的背影,地上那一团东西猛地抖了一下。 黑衣男子转过身,缓缓走向那一团东西。那一团东西颤抖的更加剧烈,呜咽声不断传出,随着血液渗进冻硬的泥土里,扩散到冰冷的空气中。 男子的脚步在那东西的跟前停了下来。 他抬起手,缓缓掀下兜帽,任它垂在肩上。 他抬眸,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透出了那东西此生从未见到过的冷酷浓冽的杀欲。 他高傲的抬起头,如刀片般精薄的嘴唇扭出了一丝邪气的笑意,接着,他的喉间发出了略带沙哑的声音,但仔细听去,又仿佛是从胸腔内振颤而出。 他就这样,强大的,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向着那团东西慵懒而又邪恶的命令着: “现在,你可以跪下了。” ————————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被打的不成人形,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着。 “别畏畏缩缩的了,”勒蔻丹涂了蔻丹的手指甲红得发亮,“当初可是你,站在大街上,口口声声的说这个人是你的师父,判官的首徒。” 她指着那一团瑟瑟发抖的东西对那孩子说。 混沌生本是冷眼旁观,直至这一刻却忽然走上前来,活动了下脖颈,歪着头好奇道:“这是你徒弟?” 那团东西猛地定住,继而更加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那若我杀了他,”混沌生继续问着,“你会不会难过?” 只那一瞬间,勒蔻丹隐约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狠急与逼迫。 下一个瞬间,那个孩子便被狠狠地甩向了断崖之下。 而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可却是说不出的冷冽。 “蔻丹,”他看向断崖,声音平稳,不起波澜,“他哭了吗?” “没有。”勒蔻丹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的犹豫。 很快,那一团东西——一个只裹着一只破旧麻袋的男人,便被以同样的方式送下了山崖。 勒蔻丹松了一口气,妩媚一笑:“总算是干净了,从一大清早忙到了现在,我要回去歇上一歇了。” 混沌生闭上眼睛,颔首准许。 “哦对了,”蔻丹转过头,饶有兴味的问,“那位名为‘青龙’的誓神,你打算如何处理?” 混沌生微微抬起头,仰起一个高傲的下巴尖,蔻丹看得出,这个问题让他很不高兴。 很快,她的预感应验了。 他轻快一笑,字句轻盈的从牙齿间擦了出来,却裹挟了无以复加的恨毒:“杀了他。”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这份凶狠的恨意惊得一震:“为什么?” 混沌生的眉眼隐在了阴影里,声音虽轻,但里面却有着无尽的怨与恨:“他摸了我师父的头发。” 蔻丹一时哑了。这个理由可真是让她万万没想到。她听说过,陌上桑有一头让女人都艳羡不已的墨发;她也知道,有痴情名媛一掷千金为求他一线发丝;只是她不曾想过,眼前这个可以笑着杀人的家伙,会为了有人碰那头发一下便嫉恨万分,为之疯魔癫狂。 “你对你师父...不恨吗?”蔻丹觉得不可思议,“他将你逐出师门,抽魂离魄......” “不,”混沌生打断了她的追问,“我要杀那个人,只是因为他不配——不配让我曾拥有过的一切生活变得廉价、卑微。” 蔻丹上下仔细打量了混沌生一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点点头,妩媚而高傲,美艳的脸庞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将脚下的那双艳红垫金跟鹿皮靴子踩得响声清脆,婀娜多姿的离开了。 ———————— 谢青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喷嚏打个不停,不一会功夫便眼睛红肿鼻涕横流。 莫非是感染风寒了吗?他摸摸脖子,不明所以。 拿出手帕擤了擤鼻涕,又抬手揉了揉眼睛,振作一下精神,继续向前走。 落茶地处楚晋夏三国交界处,虽也是灵秀之地,但气候到底不比楚地温和湿润,这一来一回一场奔波,纵使身体强健也不免会有些许不适。 更何况陌上桑那病秧子呢? 眼见街边有猎户正在售卖兽皮缝制的袍子,谢青刚忙上前问价,谁知话没说上两句,便感觉后腰处有人蹭过,再一摸,钱袋便不见了。 谢青抄起猎户案头用来捆货的麻绳,侧身便是一飞鞭,只听一声惊叫,一个瘦小的孩童便被拦腰捆住,向谢青飞来。 谢青接住那小贼,刚要开口训斥,忽觉耳畔生风,忙脚尖一撵,堪堪躲过一剑。 “哪里来的乡野浪人,敢在王城放肆?!” 谢青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头戴浅紫色纱巾的女子正举着一把长剑,杏目圆睁的怒视着他。 “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放肆之意,皆因......” 长剑向谢青门面刺来,片刻分辩的时间也不肯留。谢青忙拔出腰间佩剑格挡,却一步步只是后退,绝不向前发起进攻。 一时间,两人剑舞生花,一进一退,一攻一守,只叫旁观者眼花缭乱,纷纷躲避,却也赞叹非常。 那姑娘虽带着怒意,将剑舞的凌厉飒爽,动作姿势连贯起来却也颇有几分舞蹈姿态。谢青看出这姑娘所用的一套剑法属于花式,中看不中用,虽然加深了力道控制,却也无甚威胁,反倒影响了花式剑法特有的轻盈快意。如此想着,恰逢那姑娘一剑笔直的刺了出来,力道过猛来不及迅速的抽回,打乱了剑法运动原有的章法,他看准时机,将手中长剑横握,向着她手腕一弹,只听哐啷一声,那姑娘的剑便从手中掉到了地上。再是剑尖一挑,那姑娘的纱巾便飞向空中,一头墨发瞬间瀑下。 姑娘一个踉跄,急错几步,堪堪站住,稳住身形。再想去瞪谢青,却见一把长剑指向喉间。 “姑娘且听在下一句,再动怒不迟!”谢青恐她又出奇招,急忙道,“刚刚那小童借轻巧之便窃取在下钱袋,在下发觉便将他捉了回来,正要教他些道理,偏巧被姑娘瞧见,误会我要欺他,这才动起手来的,只是在下本并无放肆之意,急着想要解释清楚,如此这般,得罪姑娘了!” 至此,刚刚还只是旁观偷眼的人们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只是人多,嘈杂声也就一下子响起来,向着两个主角的耳朵里灌。 也许是谢青这话说得中肯,又也许是被人拿剑指着无甚心情,亦或只是惧怕流言蜚语,那女子气呼呼的听完他的话,总算露出些尴尬颜色,只是想了一想,还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犹有些不服气:“你少说些有的没的!谁知道这话都是真是假!” “随便姑娘你信或不信,在下问心无愧!”谢青见她这般反应,虽生气的不行,也明白是女孩子家更要面子些,便不欲与她纠缠,说完话便收了剑,转身向猎户摊头结算挑好的袍子,只想早点回去。 然而,下一秒钟,那女子便拾了剑,径直向他刺去—— 一片惊呼声中,一把扇子挡在了剑前,再一挥,那女子竟整个人飞了出去,却又被拿扇子的人抓住手臂稳稳扶住。 “姑娘,莫要意气用事。”陌上桑微笑着说,“闻媂一族的脸面,可都在您的身上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往事 陌上桑和谢青一起回到客栈时,太阳已经下了西山。 陌上桑面无表情的走回房间,刚推开房门便一头栽倒下去,谢青连忙搀扶,却被推开,只听陌上桑无奈道:“跟你说了多少次,闻媂一族招惹不得。我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就得学会仰人鼻息!”话没说完便咳了起来。 白若玄闻声出来,见此情景忙上前扶住他,认真看了看面色,便抬头问谢青:“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去寻你了吗?” 谢青看看陌上桑,又看看白若玄,叹了口气,哭丧着脸道:“你们就怨我吧,活该我倒霉,出个门都能碰见那不讲理的蛮横大小姐,不分青红皂白还出手偷袭,现在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白若玄有飞隼为探,知道谢青的委屈——也是她让陌上桑去帮谢青脱困的——只是找谢青麻烦的是何许人也,陌上桑又是为何耗神至此,她也不能尽知。她扶陌上桑在椅子上坐下才问;“对方究竟是......” “闻媂一族,张家家主长女,张佳琪。”陌上桑叹了口气,忽然抬手猛指在一旁垂头丧气的谢青,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那是楚地最俊秀的一株蝴蝶兰啊!你居然只知道跟人家讲道理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真是枉费我放你出去走一遭啊!” ......什么...... 一瞬间,白若玄与谢青面面相觑,相对无语。 半晌,白若玄才反应过来:“你生这么大的气,就是因为谢青没有和人家姑娘说上两句好话?” “我没有生气啊,”陌上桑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我只是有些水土不服,伤风感冒而已。”言罢,又指着谢青抖抖抖,“最后还要我来圆场,好话说尽才把人送走,人家姑娘不晓得要多恨你了!” 白若玄一愣,继而醒悟,刚要发作,却听陌上桑忽然沉下声:“不过,病要快快好起来才行——只怕就在这两日,便会有人来请我们共赴一场鸿门之宴了。” ———————— 闻媂张府上,张家小姐前脚刚进家,一个身穿浅青色衣裙的女子便迎了上来,笑容灿烂:“佳琪!你回来了!我进门才知道姨夫让你去接我,可是我们好像走蹭了路,擦肩过去了!” 张佳琪定睛看清来人,本也是十分欢欣,刚要说话,却忽然想起了在街上所受的委屈,不觉撅起嘴,带了些埋怨:“还说呢,快别提了!若不是今日在街上遇到了疯子,我也不至于迟了与你走岔了路,白叫你一个人孤零零走来府上。”她拉起对面人的手,两人互扶着手肘,“还好你没有什么事,不然我一定饶不了他!” 凉夏,是张家已逝的家主夫人的亲外甥女,也是张家大小姐佳琪的表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同师从于前剑圣,直到凉夏十三岁回晋才被迫分开,可就算这样,每年的冬季,她还是会回到楚地疗养,期间便住在张家大宅。 寒心之病,半点苦寒不能受的。 “疯子?”凉夏睁大眼睛,有些担心,“好好的怎会遇见疯子?他可有伤到你?” 佳琪摇摇头:“他没有伤到我。我说他是疯子,是因为他......” 话说到这里,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说到底,对方什么也没做错,先是不听人解释,动手在前;又是好胜心作祟,偷袭在后,桩桩件件,论起来,都是自己的过失。 所以,那后来的白衣人说得对,不该意气用事,闻媂一族的脸面,都在自己身上了。 正思索着,身后便响起了调侃之声,回身看去,只见自家弟弟着一身紫纱绣金丝千瓣菊的外袍,拎一柄象牙折扇,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对双生佩剑丫头,不觉皱眉:“张喻璟,三天不打我看你要上房揭瓦了!穿的一身纨绔子弟模样,成何体统!” 张喻璟同自家大姐一母同胞,只是错生了男胎,面容如女儿家般好看,可惜母亲去得早,父亲又疏于管教,身为家中独苗,难免娇惯了些,成日里只会带着佩剑丫头疯玩,也未曾想要精进武艺,在他家姐眼中,自是筋骨松垮难成大器,只是恨铁不成钢。他得了骂,也不懊恼,依旧笑嘻嘻的凑上去,秉扇行了个礼:“弟弟见过二位姐姐,凉姐姐一路上辛苦了!” 凉夏自是笑容满面,只是张佳琪哼了一声,对弟弟的做派几分不满。母亲去得早,长姐如母,自然要操劳些。 张喻璟歪头偷看他姐的反应,知道不会被责骂,这才站直了身子,依旧笑嘻嘻的说:“说来也巧,今日上街,满耳朵听的都是关于姐姐的话,说是姐姐和一位俊俏小哥当街打起来了,原因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那小哥似乎也不愿意和姐姐动手,最后却将姐姐的剑都打掉了......” “胡说!”张佳琪猛回过头,杏目圆瞪,刚要破口痛骂,却见张喻璟脚底抹油,顺势开溜,憋得她直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张喻璟!你......” “你”了半天,却什么实质性的话都说不出。 凉夏只当她是气着了,忙抚着后背给她顺气。 可实际上的原因,连张佳琪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自知理亏”四字所致。 又有谁说的清楚呢。 张喻璟一口气跑到跨院小巷口,连佩剑丫头都甩下了,四下寻找,看到一个小丫头梳着双髽鬏,着一身荷绿短打双手托腮蹲在墙边走神,面前放着两只大筐,几只花毛高尾的高脚鸡正或昂首阔步,或低头觅食。 张喻璟一溜小跑过去,也蹲在地上,兴奋的压低声音:“张微张微,我跟你说,我可能就快有姐夫了,而且我姐夫的武功可能比我姐的还好!” “真的呀?”张微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那这事大小姐知道吗?” “她知道个屁!”张喻璟颇为不屑,翻了个白眼,“从小到大她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他笑起来,目光中满是藏不住的期待,“有了我姐夫,以后我姐肯定就不会管我了,而且我打架也多了个帮手,再不会输了!” 张微歪头看着张喻璟自顾傻笑的脸,摇摇头,继续托着腮走神。而那几只鸡,也只散步的散步觅食的觅食,仿佛一切如常,养鸡的不过就是养鸡的,一点也不关心府里那些少爷小姐们的八卦。 ———————— 人的灵魂有缺,便不喜阳光。 断崖的峭壁上有一处天然的洞窟,进去后一直向里走才会发现那洞窟是向着地底蔓延的,混沌生选择在此处落脚,勒蔻丹便命人将那石窟改造成了地宫。 “他虽见不得光,但爱干净。”勒蔻丹如是说。 地宫的空间很大,仿佛整个山体被掏空后安放进了精巧的石质家具,却又浑然一体,一切更像是镂空雕刻好的一般。 勒蔻丹命那些匠人蒙上眼睛坐在吊筐中进洞,收拾完了再以同样的方式出洞,只是每个人的工钱都给了家里亲人。 他们,都坐在吊筐里,直直的坠落谷底。 至于那山谷到底有多深,没有达过底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混沌生独自一人坐在前殿的石椅上,难得的有些犯困。也许是一年前背离师门之后便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制造出如此让他舒心的环境了吧。 他用手支着头,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梦里,是一片水雾,吸一口便灌进肺里,浓稠得化不开的湿润。 那浓浓的水雾里,立着一团缥缈虚幻的影子,凑近了才能看出,那里是一座亭。 初冬时节,细碎的雪沫从云的间隙中散落,飘到镜湖的水面上,波澜未起。偌大一个镜湖,仿佛连同人的魂魄都可以一起吸走,何况这一场小雪。 水面上漂浮着一叶扁舟,舟头立着一个白衣童子,正一下一下划动着长竿,左点一下,右点一下,似乎没有触到水面,但这一叶孤舟却又真的贯过镜湖,向湖心那一座亭行去。 那亭子建在水面上,亭下有三十三级木阶,因常年受水汽潮蚀而微微发黑。白衣童子停了船,用竹竿轻敲木阶,然后袖手而立,毕恭毕敬的向着亭子鞠了一躬,朗声道:“先生,人都已带到,在下这就先行回医馆做事了。” “有劳。”亭中传来这样两个字。 那一叶孤舟之上有六七个四五岁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声音,是他们听过的这世间最好听的。 “上去吧。”白衣童子对那些孩子说,随后便不再言语。 孩子们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最大的那个鼓起勇气向前了一步,就这样,三十三级台阶,被他们走出了世间最漫长的轮回的速度。 而当他们进了亭内,只一眼,便呆住了。 一个身穿白色狼毫大氅的清瘦少年,披着一头墨发,端坐在一条几案前,双手袖着一个黄铜的被磨得发亮的手炉,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彼时的孩子们还太小,未曾读书识字,自然不知该如何形容。 唯有现在的混沌生才有八个字可堪堪糊弄过去—— 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孩子们从未曾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或女人,一时之间看痴,直到对方好脾气(或是觉得有趣又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话,才令他们梦如初醒。 “你们很喜欢站着说话吗?”他浅笑,“快快靠过来坐下吧,仔细小小年纪把筋骨冻伤,落下寒疾。” 孩子们这方慢慢走近,仔细寻了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他们都是闹市之中最下等的孤儿——被亲人抛弃的且以乞讨为生的乞儿。 他们莫名的想要亲近这个人,但是又唯恐自己肮脏的手指弄脏了那美丽的华服,招来他的厌恶。 莫名的,本该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却偏偏如此的在意紧张着他的看法。 这样想着,所有的孩子都低下了头去,不敢正眼去看他,生怕那耀眼的一切刺瞎他们低微的眼睛。 那人却忽然笑了,接着,又是那好听的声音:“你们喜欢吃鱼吗?” 孩子们不觉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好奇。 “我忽然就很喜欢。”他继续说,伸出一只细白修长的手指向了湖中,“如果雨再大一点,镜湖的水就会涨,鱼,就会跳到湖心亭里,我们就有鱼吃了。” 说完,他似乎很满足,笑着,看着他们的眼睛都是弯弯的,好看的紧。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无论如何艰难困苦,都不曾有过偷窃。 抢东西最多挨一顿揍,但是偷窃就是耻辱。 他们似乎都懂。 而那时,亭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湖里,只有一人,翩翩目不转睛的看向那个少年,记住了那个他这一生之中直至现在也再无可比拟的笑。 “可是外面......”那孩子张口。 “......下的是雪啊。”另一个声音,和那孩子稚嫩的童声重合在了一起。 混沌生在睡梦中喃喃着,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掉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 他醒了。 他想起来,那是他初入太平门下,被选为判官的唯一门徒的情景。 那一年,他才只有三岁。 一梦如旧,未醒未醉,却已过了悠悠十三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梦花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镂花窗棂蜿蜒的流淌进房间时,陌上桑便睁开了眼睛。 初冬季节,天色总较平时亮的晚一些,陌上桑按平日里那样的日出而作,倒是觉得正好。他从床上坐起身,抬手将床帘子撩起一个角,便看到一盆热水正摆在一旁的架子上。 小七平日里虽老成寡言不甚可爱,每天早起的洗漱功课倒还知道做。陌上桑心中一阵欣慰,刚把一条腿从被子里抽出来放在地上,便听到白若玄不甚满意的声音:“是否从来没人告诉过你晨起时要披件衣服才能下地招摇?” 一件白衣从床帘的缝隙间递进来,陌上桑看着衣衫下盖住的那只白润纤柔的手,不禁一笑,伸手接了衣服:“有是有的,只是我这人素来记性不好,若无人时常跟在身边提醒,只怕什么也记不清楚。”言语间穿好衣服,掀开帘子,笑着看向白若玄。 一条热毛巾直糊脸上。 “今天纵是你把天下的好话糊涂话一一说尽,我也必须把一把你的脉。”白若玄说着,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敲了敲桌面,上面赫然摆放着陌上桑专用的蚕丝面粟玉芯的脉枕。 陌上桑扶额,语气颇为无奈的说:“那若是说尽天下情话呢......好吧,我知道无用了。” 白若玄再抬手敲敲桌子,陌上桑便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坐定,将手搭在脉枕上。 诊脉的过程是安静的,阳光一点一点攀爬,渐渐的充满了整个房间,陌上桑垂下眼睫,便有两片扇子似的阴影投在了脸颊上。他静静地看着那三根正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嘴角浮上浅浅的一丝笑意——若此刻盯着对面的人看当然不错,只是无奈对方会生气得瞪眼睛,可若白白浪费又很不好,所以哪怕只是看看手指也很不错了。大约过了些时候,白若玄将手一收,露出有些放心的表情:“大体上算是好了,只是还有些不太明确,待我查查师父的典籍再细调养。” “如此可放心了?”陌上桑将手向前伸去。 白若玄抿一抿唇,将手略略抬起,任他牵住,嘴上答:“差不多吧。” 这两个人,认识了这小半辈子的年头了,似乎早已认定了对方,因而总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老夫老妻模样,近日里时常被谢青嘲笑了去,好不容易独处这一会儿,反倒与从前有别。 也许就是为了这一丝细小的差别,陌上桑主动放开了手去:“果然我这样冰凉的手会冻着你。” 白若玄一怔,明白过来,收回手拢了衣袖,只觉得手掌心都是冷的,不由得又要担忧他那个找不出原由的病症,却不想他难受,于是想了一想,寻思着说:“我听小七说,你似乎见过他了?” 陌上桑点头:“嗯。” 白若玄垂睫,淡淡道:“他似乎很久不曾露面了,还是像从前一样,出了事,总是叫别人来扛的。” “这孩子借刀杀人的能耐一向不错,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陌上桑微微摇头,笑得辛苦。 “想想他还小的时候,日子还是安稳的。”白若玄有几分苦涩。 “安稳的日子总是偷来的。”陌上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是啊,安稳的日子总是偷来的,犹如一梦之花,过往犹凋。 再无盛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奇绝 浮生若梦梦浮生,真作假时假亦真。 到底是冬季,虽说楚地气候温润,却也免不了一场细碎小雪。满天灰蒙蒙的阴云下,轻盈晶莹的白缓缓飘落,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两年前,季氏南国与奇氏周国因姻亲与战火合并为楚,原南国都城宁古即为楚国大都,更名为楚地;原周国都城江郕为陪都,设大郡便于管理。 而正是因为这特殊的局势,才使得孙无涯有机可乘,扶摇直上,位列左相。 宁古茶楼。 陌上桑独自一人,坐在靠近窗边的雅座上,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 他约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令他来到楚地的理由。 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设了一个局,而这最为重要的第一步,便要由这个人来走。 若这人今日肯来,计划便可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是,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不至于如此被动——本以为若对方不愿意,也无须强求,只消自己再多费些功夫便好,如此一来也省了将他人拖入此番事来——可如今看来,是非添这麻烦不可了。 两个时辰之前,一个身着浅粉衣衫素白纱外袍的年轻男人坐在他对面,给他号了半个时辰的脉。 那人是白若玄的同门师兄,姓无名心,早白若玄三年投入鬼医门下。只是白若玄医生,他医死。 意思就是说,他可以准确地判断出病人所剩寿命的长短——长至数十年,短则几余天。而按他的规矩,每个人这一生都只可见他一次,一次号脉半个时辰,一刻不多半刻不少,随后,若想延寿或求死的,只要给足诊费,他也乐意奉陪,并且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纸笔都备在茶案上,无心左手执笔,右手搭在陌上桑的脉门上。半个时辰一到,无心抬手,直视着陌上桑的眼睛,忽然道:“你就是因为猜到了一些,才犹犹豫豫迟迟不肯和我师妹成亲的吧?”说完又忽然点头,“你不想坑她,所以才来找我计算,也算对得起她。”转而抬头,“你这脉换做她来摸,我有十成的把握她摸不出,你来寻我,可见你自己也摸不出,心里没有底。” 无心虽叫无心,但却十分可惜的有口有心且话还不少。 陌上桑脸上带着笑意,端起茶杯,平稳地凑至唇边:“你且说,我还有多少时辰吧。” “你还有多少事想做?”无心反问,“若你从现在起再不劳心劳力,乖乖进到太平门内修行,便有三十年可活。” 陌上桑眼光一动,浅沉一瞬,若有所思的问:“那若我还有三件不可不做的小事呢?” 无心放下笔:“十五年。” “若是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十年。”无心胸口一寒,口气也阴沉的吓人,“别再问了——不如我现在就帮你一把早登极乐得了。” “那便不必了。”陌上桑露齿一笑,放下茶盏,“只是要劳烦你,把我这残命续到七年后吧。” 我需五年灭恶徒,两年伴亲友。 无心明白他要做的事绝不止三件,半晌不语。他直视着那双眼睛,深邃的如同被死水吸引,又剥落孤独,起了波澜。他率先垂下眼睫。 他败了。 “......你莫要对我师妹乱讲,”无心叹气,“我怕她要杀我,阻我胡来。” 末了,又添一句:“却也希望她杀我,阻我胡来。” 无心走后的两个时辰里,无数的计划在陌上桑的脑海中循环滚动,一点一滴也不敢放过,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他明白,现在的一切,全靠运气和命数,神佛不佑。 那一壶茶由热至温,由温变凉,又换了新热,再转温,终于到了黄昏时分,漫天霞光。 陌上桑一直望着远处的山峦黛影,只道滚滚红尘暮色近,天光渐沉,待回过神时,一个身穿暗红色朝服的男子便站在了身后。 那男子皮肤白皙,一弯柳叶眉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左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他薄唇紧闭,好似雪白的宣纸上被朱砂画了一条线。 陌上桑微微一笑,垂睫斟茶:“许久未见,右相还是一般模样。” 楚国右相朱瞳,以前也曾向陌上桑求仕,但因为人正直,并未破财,陌上桑碍于祖师之训——“不为求财则需付诸真心而入世,不可太平”——但后来无涯的出现,则是让陌上桑最为悔恨之事。 朱瞳落座:“先生最终还是入了这俗世,却又何必要来理会我这等俗人?” “右相清明,陌某从来都是俗世中人。”陌上桑笑道,眸光柔亮。 “然而,先生雄心未灭,侠气犹厉,处世同于海鸟,在俗惊其神骏。”朱瞳垂睫,一双丹凤眼中写满惋惜,“所以风期为贾患之媒,文字只招残之檄。” 陌上桑伸出手斟茶,置若罔闻,淡然一笑道:“右相说笑了,桑只一介草民,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如此便知足了。” 朱瞳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先生眼中没有杀气。” 陌上桑笑了:“右相以为可以看到杀气?” 朱瞳摇头:“您眼里什么也没有,我也没想过要看到什么。陌判官,你向来如此不愿与人交心吗?” 听到他称呼有变,陌上桑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朱瞳心中还有对权利的执著,那便一切好说。 “右相,我曾欠下您权职一债,如今,自然是应当归还,若您执意推托,陌某便要欠着这债到下一世去了。” 朱瞳听罢,以为陌上桑因此事心生愧疚无法安生,有些犹豫,低下头去,一时没有说话。 陌上桑将茶壶拎在手中,轻声道:“右相这杯茶想必冷了,现下是时候换一杯了。” 朱瞳抬起头,与陌上桑落落而视。 远山处的残阳终于一点一点的归于地平线,余韵光影也渐渐隐去,天空中的墨蓝一丝丝的掺染进那片橙红中,缠绕翻裹,最终融为一体。 朱瞳垂睫,薄唇轻轻一抿,浅浅颔首,声音却很是郑重:“那便有劳先生,许朱某穷尽一生保一方平安。” 陌上桑微微一笑,将那已经举僵了的手轻轻抬起,稳稳的斟向朱瞳的杯子。 “好。” ———————— 白若玄坐在窗框边,半倚在窗框上,身边落着一只体格最小的玉隼。 她已经知道了陌上桑朱雀归位的消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知道在此之前他究竟见到了谁。 是玉隼太小,无法准确地传递消息吗? 她摸了摸玉隼的小脑袋,如是想。 日薄西山,山人知不知? 未可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覆灭 张微有武功这件事,张喻璟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所以当他看到她从养鸡的大筐里抽出一双寒剑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神经错乱了。 四方聚涌的暗魅把他和凉夏团团围住,正要痛下杀手的时候,张微搬着她的大筐携一双佩剑丫头,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兵一般,与暗魅子们战作一团。 张喻璟已经脚软,但骨子里的韧劲不许他就此倒下。他眼睁睁的看着平日里只会走神、养鸡和八卦的张微手起剑出,干脆利落的斩杀了数人,丝毫花哨的动作都没有,不像自己,唯一会的剑术都是耍着玩保重身体来的。 张微的眼睛里闪烁着他从来不曾看到过的沉着与冷静,在那一刻,她的心里仿佛没有任何的波澜,就好像杀人自保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似的。 剑身一勾一挑,一挥一刺,每一下都直取命门,没有多余。张微仅凭一人之力就杀开了一个豁口,又和双生丫头完美配合,把已经看傻了眼的张喻璟救了出来,刚要回身去拉凉夏,却见凉夏被一根紫色丝带缠住了腰身,一拉一提,整个人被卷上了半空。 “你得跟我们走。”勒蔻丹抓着凉夏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钳制住,面带微笑,下一秒便踏风而去。 “凉姐姐!”张喻璟歇斯底里的冲着空无一人的天际大喊,而回应他的,只有那烈烈燃烧的屋栋,和猎猎作响的寒风。 新的暗魅又缓缓围了上来,他们都是死士,不会为对手的战斗力而产生丝毫的犹豫。 张微见追回凉夏已无希望个,只好揪住张喻璟向双生丫头一推:“带他先走。” 双生丫头点头,一人拉住张喻璟一边的胳膊,向侧门方向快步跑去。 张微站在燃烧的屋宇间,回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睛里映着熊熊的火光,显得异常的明亮。 寒风撩起了她的碎发,火焰吞没了她的衣角,而她手里的剑,永远也不会放下。 为了闻媂一族,为了小少爷。 ——-—————— 谢青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破木板。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任何的伤口。 “让你们走你不走,偏偏回来找麻烦。”陌上桑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谢青扭头看过去,只见陌上桑牢牢抓着木板,显然是刚充当完人力盾牌,十分不爽。 “先、先生。”谢青自知理亏,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得实话实说,“张家小少爷和表小姐都在府里,我是回来接他们的。” “还要你来接?”陌上桑气笑,“你们真当闻媂一族没人了吗?!” 谢青刚欲认错,却听木板背侧传来一声刺耳的轻笑声,接着便是满满的失落与嘲讽,嫉恨与狠厉:“师父,你冒死前来就是为了救他?” “孽徒还不知悔改,今日就让为师好好教训你!”陌上桑一掌把木板拍碎,上面插满的银针被强大的内力振飞出去,都向着混沌生刺去。 原来这就是混沌生,难怪行事风格如此诡异。 谢青顿悟。 “师父何故生气?”混沌生翻身到半空中,堪堪避过,“是因为我要杀他?还是因为我来救你?” “明知故问!”陌上桑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声音里携裹着刺骨的寒意,“你从哪里得来的阴阳针?你杀了琰寒,焉能让我没有恨意?!” “哈哈哈哈,师父明鉴,”混沌生哈哈大笑,可在谢青这旁观者听来却分外刺耳,“我怎敢辱没师门至此?师叔她......自是被我请走,好生侍奉——她恨你,我便不会伤她分毫。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谢青看向陌上桑,却发现他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般,露出一种愧疚又痛苦的表情。 “不过,这都不是正事,”混沌生再一次露出那副邪魅的微笑表情,“今天您和他,必须死一个。”他指了指谢青,“而且,我没说错的话,您现在的经脉,已经将断未断,痛不欲生了。” 谢青猛然想起刚刚陌上桑驱动的强大内力,这股内力足以把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经脉网络再度撕裂,眼下决计不可缠斗,只能走为上策。 就在这时,混沌生突然弓起背,哆哆嗦嗦的弯下身子,脸色变得煞白,看上去痛苦不堪。 陌上桑见状,苦笑一声,自言自语:“说了那么多大话,自己也不过是个魂魄残缺不全的虚体罢了。”他转过身,“谢青,走吧,这不是真正的混沌生,只不过是他众多分身中的一个罢了。” 分身的寿命很短,且需要正主实体操控,力量只是实体的几分之一罢了。 谢青看向还在痛苦挣扎的分身傀儡,心中浓浓的家国恨意忽然多了一丝怜悯与同情。 “不要怜悯将死之物,”陌上桑边走边说,“怜悯活人吧,尤其是那些没有灵魂的人。” 漆黑的夜里,火影摇曳,映红了半个楚地的天空,而这之于天下,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又有谁会在意这些小人物的生死别离呢? 失了闻媂一族庇护的楚国,即将会引各色人等纷至沓来,如入无人之境,四方势力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统治者的地位也变得朝不保夕。 陌上桑不是圣人,他不在乎陌生人的生死,可也为世人感到悲凉。凉夏被挟持而去,张微离开家主前去找寻,张喻璟劫后余生和佩剑丫头们坐上了朱瞳准备的第二辆马车,同谢青与陌上桑一起前往晋都长平。 长平,又名东启,寓意为东方的启明星。 只是,在到达黎明之前,总会有覆灭般的黑暗。 马车飞驰,终于出了早已落锁的城门离开了楚地。朱瞳在自己的地盘上给予了陌上桑极大的便利,比如自家府邸的管家,他们可以驱车而去不受宵禁的影响。 而这些,陌上桑早晚有一天是要归还的。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中了失魂散的人会性情大变。陌上桑可以根据张擎年的所作所为推测出他从前是何等的正派与威严。张喻璟以为自己会挨骂的时候却因为父亲已经性情大变而躲过一劫,那时的他一定也想不到,这失魂散中的太深,也是会要人命的。 世事无常。 白若玄医者父母心,然而费尽心血却回天乏术。直到张擎年去世,张佳琪才意识到,父亲早就中了混沌生的毒,而她自誉为父亲的接班人,张家的下一代家主,闻媂族的下一任族长,却根本没有发现父亲的异常。 以爱之名,遗失珍宝。 张府一劫,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成长了许多,疲惫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陌上桑永远也不会安慰他们“失去已经到此为止”,因为他知道,这才仅仅只是开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未来,就是暂时没来,但终究会来。 至此,陌上桑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对于云无——即是混沌生的所有宽和与心软忍让已经全部消磨殆尽,而余下的,只有痛惜。 一场覆灭,终归会连接着下一场的重新开局。 而这一局,没有胜负,没有死生。 因为胜者无欢,败者无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伊始 马车到了楚国边境处停下了,不为别的,只为方便张擎年魂归故里。 重新上路,一群活人带着一具尸体,总归是不合适的。陌上桑思来想去,似乎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给张擎年老前辈一个体面的丧葬之礼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去征求张家一双儿女的意见。 出乎意料的是,张家的姐弟俩一夜之间如同转了性子一般,此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张喻璟闻言忽然大哭起来,而张佳琪却隐忍着泪水,一声不吭的给父亲的遗体擦脸擦手。 陌上桑听不得哭闹,只得跑的远远的,留谢青继续当说客。 “我知道要你们做这个决定太过于为难了,”谢青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试图开导这一对姐弟,“可是现在我们实在没有办法让张老前辈风光下葬,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不能降低要求,我们就让张老前辈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入土为安......” “你想都不要想!”张喻璟哭的面目凄惨,凶神恶煞的打断了谢青的游说,“我爹生前那是何等体面的人,你如今要他草草葬在这荒郊野岭,我不能答应!” “可是现在天气逐渐回暖,若再不安葬,只怕尸身就要腐化发臭了。”谢青叹了口气,用了哄小孩子的语气,“你若真的那么在乎父亲的体面,难道要他腐臭的下葬吗?” “那也不行!”张喻璟咬定青山不放松。 一直在一旁背对着众人听着的陌上桑看着不远处的青山绿水,忽然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他转身快步走向吵嚷的中心,面无表情的对张喻璟说:“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你还是闻媂张家的小少爷,那么自然,我们这些乡野村夫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可以任你呼来喝去;但是小少爷,现在你不再是有人庇护的娇贵羔子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你得靠我们的庇护,靠我们这些江湖浪人的庇护!如此一来,我们既要保护你,还要听你的呵斥,你自己动动脑子觉得可能吗?”他指着放在软毯上的张擎年尸身道,“现在,谢青问你意见已经很是客气了,如果你不领情执意犯你少爷羔子的傻气冲他大吼大叫,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完全可以一把火把令尊烧了,挫骨扬灰图个清净!” “你!你敢这么说话!你混账!”张喻璟哑口无言了一刻,呆若木鸡了半刻,却被最后一句话激怒了,面红耳赤跳着脚骂道。陌上桑压根不愿搭茬,转身走回原处消气,只剩张喻璟大骂着这个他明知打不过的救命恩人。 “喻璟,够了。”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张佳琪忽然发声,她仰起脸来,抑制着肆意横流的泪水,慢慢擦掉眼泪,整理了一下心情,站起身,走到陌上桑身后,声音有些喑哑但十分平和,“先生,我们接受您的提议,同意将父亲......挫骨扬灰。” 陌上桑垂下眼睫,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为我刚刚的口不择言道歉。”说完,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金丝镂花盒子,拿在手中看了许久,才转身递给张佳琪,“这是我当年亲手为我师父锻造的归宿——我师门习俗如此,不过他老人家不喜金玉,后来又干脆进了太平门再没出来......现在转送给你吧。” 张佳琪看着他手中的那个精巧无比的盒子,犹豫着缓缓伸出手去,最终接下了,瞬间泪眼迷蒙:“多谢。” 她的声音很轻,但陌上桑知道,这不是客套。 一把火过后,所有的一切都将归零重启,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了那个闻名天下的闻媂张家主,一代英雄,就此落幕。陌上桑背转过身,心情无比的复杂。 “爹!”张喻璟歇斯底里的声音在陌上桑身后炸响,凄厉悲伤的哀号响彻了整个边界。 他扑向那一团烈火,想用手去触摸父亲的尸体,被谢青一把死死揽住,奋力拉离了那里。 他拼了命挣扎,喉咙里一直发出嘶哑的咆哮,仔细听来竟是“该死的人是你,最该死的是你!” 陌上桑站在原地,他毫无怨言的接受了张喻璟的诅咒,徒债师偿,这也是太平一门的习俗。 他的师父当年就是为了偿还陆琰寒欠下的血债而重伤,不得不早早进了太平门生死未卜,现在,也轮到他替自己的徒弟还债了。 白若玄告诉他,张擎年在死前曾有过一时片刻的清醒。他郑重的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了陌上桑,随后抱憾而终。 也就因为这样,他才更加笃定,哪怕是强迫自己,也要狠下心来,绝不可辱没所托。 为师者,最忌心慈手软。 他不能让混沌生和陆琰寒的悲剧重演,这迫使他不得不杀掉曾经的自己。 永远的抹除。 等到张佳琪将父亲的骨灰收入盒中存放,陌上桑才问她:“你弟弟可曾拜师学艺?” “不曾。”张佳琪摇摇头,残余在睫毛上的泪水菡萏未落,“舍弟顽劣,平日里连书都不曾好好读过,更别说习武了。” 陌上桑点点头,快速的思考了一下:“如此......你看谢青是否合适?毋需拜师,只叫他教你弟弟一些防身之法,免得日后仓皇。” “就听先生的吧。”张佳琪点点头。 “我本想亲自教他些招式,但太平武艺不传外人,又对轻功有些要求,纵使我有心完成张老遗愿,也只怕力不从心。”陌上桑轻轻叹了口气,“至于张大小姐你,如不介意就请跟随若玄学习一些医术,来日也有一技傍身,免除了些意外。” “多谢先生。先生谋划句句为我姐弟考虑,只是诚如您所言,张府已不复存在,还请先生对我二人直呼其名吧。” 陌上桑一怔,继而点点头应允。 看来,到底是她比弟弟成长的快些。 现在,就还差最后一件事了。 陌上桑看向陪伴在张喻璟身边寸步不离的那对双生丫头,明白自己必须要把根源断绝。 只有失去了宠命优渥的生活,才能磨练出他想要的坚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双生 双生丫头一直照顾着张喻璟的饮食起居,衣食住行处处包办,这在陌上桑看来,仿佛更适合一个废人而非一个少年。 他客客气气的请那一对丫头过来,客客气气的告诉她们希望以后不会再看到她们像照顾废人一样的照顾着有手有脚的张喻璟,最后再客客气气的让她们立下誓言担保。 这一系列举动都是秘密进行的,截止到这一刻,张喻璟都毫不知情,他不知道自己的悠闲生活已经彻底的宣布终结了。 陌上桑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能力,那便是把一切事物慢慢的归于可控范围之下,加上因材施教,这让一直旁观全程的谢青非常相信,他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送别人下地狱。 只是他从来没有如此罢了。 也许这,就是他与混沌生最为根本的不同。 说到双生,其实谢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陌上桑与混沌生。他们两个身高体型相仿,打斗时的动作招式也是如出一辙,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陌上桑行动间更具从容,而混沌生更加狠厉。 这两个人的腹黑程度更是相近,不过小坏大恶各不相同。而且混沌生眉眼之间与陌上桑诸多相似,如果换副平和表情,保不齐和陌上桑几分相像。 只是,陌上桑还是正义感大于欲望的“伪小人”,而混沌生则是欲望远大于一切的伪君子。 处理完张擎年的身后事,所有人稍作休息,就重新上了马车,准备启程。朱瞳的管家和车夫把他们送到国界就徒步返程了,陌上桑让谢青负责张家一对姐弟和两个丫头的车驾,自己则负责驾驶小一些的马车,载着白若玄与云七尺,还有诸多的行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穿越边界线,自落茶山脚下经过时,又一次停顿修整,随后过岭节,穿文山,历经三天,终于快要抵达目的地——晋都长平了。 谢青一路行来,已经明白了陌上桑的路线规划——他选择了混沌生不敢造次的落茶做借路,以尚未被控制的晋国为落脚地,实际已经笃信混沌生在孙无涯死后没有再在晋国部署耳目爪牙。从这一点来看,晋国国君已经对混沌生这类江湖势力产生了警惕并加以防范,不允许此等势力插手国政。 如此的自信与骄傲,当初又何必听任孙无涯的挑唆举兵灭夏? 谢青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勒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 白若玄在前面的马车里听到,心下了然,悄悄掀开马车的门帘,向陌上桑轻声询问:“我们就这样贸然前来,会不会有所不妥?谢青他......” “他总要过了这一关。”陌上桑头也未回,双手平稳持缰,“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既然选择信我,就只能信我,若有所思村,有所异动,都不叫信我。” 白若玄垂下眼睫,心里有隐隐的感慨。云七尺适时的拿出水囊递给陌上桑,陌上桑瞥了一眼,接过来却放在一边:“师父待会儿再喝,单手缚马怕颠着你们。” 至此,白若玄才想起陌上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休息过了,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差不多也该歇一歇了,”白若玄有些担心,“我们已经入了晋国国境,你也不必这样拼命赶路。” “晋国幅员辽阔,如不日夜兼程,仔细还未进入都城就被暗魅子们赶上来了。”陌上桑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以我们现在的体力,只怕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知道他有自己的考量,白若玄却不能够放下心来,无奈下伸手拿过水囊,打开凑到陌上桑嘴边。 陌上桑喝了几口水,才发现一路行来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几天前他才亲眼目睹了他的徒儿在他面前杀人放火。 而在那之后他的脑子里却都是徒弟三岁初入师门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可以心软。 可是终究还是难,难,难! 马车终于还是到了长平城下,陌上桑却又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希望早一点入城着手反击,还是晚一点到达迟些师徒反目。 又也许,早已反目,只剩他还迟迟不忍动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仇恨 一行人车马劳顿很是辛苦,每个人虽不至于到崩溃边缘,但都希望能够尽快落脚休息,陌上桑不放心普通客栈,便带领马车向整个长平最宽阔的道路行去,两辆马车并排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张喻璟枕在丫头的膝上睡着了,张佳琪撩起了帘子,向外张望。 “这就是晋都,除了楚都楚地之外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陌上桑说,“老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却是从四年前才开始的。” “为什么呢?”张佳琪心情稍微明朗了一些,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好奇。 “我听说晋国大行皇帝在位时,曾一连斩杀数十名反战官吏,”谢青心里很是不屑,说话间措辞带有几分嘲讽,“如果不是他四年前蹬了腿,还不知道这天下会被他祸害成什么样子。” “如此忠奸不辨,足以见其昏庸。”陌上桑点头,“况且他仅有一个女儿,居然忍心迫其下嫁镇守漠北的北威将军,那北威将军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虽有发妻过世多年,但仍心无转移,忠贞不二,实在是世间难得的重情重义之士。北威将军再三上书婉拒圣恩,惹怒了晋帝,可怜北威将军一生铁骨铮铮,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最后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难怪,六年前的漠北之战晋国无端换上一名小将,据说最后加封了镇远将军?”张佳琪也有所耳闻,言语间透露出对于无名小卒翻身成将军的刮目相看,十分向往似的。 谢青收敛形容,喜怒不形于色:“但愿他只是‘镇远’而已。” “这一点,我向你保证。”陌上桑微微一笑,稍一叱马,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马车渐渐驶入了一条虽然宽阔却不甚热闹的街道,街道两侧没有贩卖摊位或专品商铺,装潢却都精致优雅,似乎一座座画卷里的亭台楼阁被一双纤纤素手捧出来安放在此。 人烟渐渐稀少,谢青身处晋国本能的排斥便一点点转化成了警惕,越是安静的地方,往往越有可能隐藏危机。 陌上桑知道他的心思,但不说破,只是摇了摇头。 马车行驶到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便停了下来,陌上桑撩开门帘,问道:“他老人家还在外面飘着没有回家吗?” 白若玄在车里点点头:“趁此机会干脆霸占了他的府邸吧,反正他也孑然一身,住这里也是浪费了。” “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操心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陌上桑摇摇头,“是该提点提点。” 于是,他从前室一跃而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这一举动,让谢青等人看的目瞪口呆。 “先生,主人不在家,我们这样私闯民宅真的好吗?”谢青急忙问。 “你们我不知道,”陌上桑笑眯眯的看着他,“反正我不算。” 谢青瞪着一双写满震惊的眼睛看向白若玄,对方却含笑走下马车,拿着行李但笑不语的跟着陌上桑向里走去。 这两个人是摆明了欺负他天真无知。 这两口子,欺人太甚。 ———————— 张喻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日上三竿,他被咕噜噜的肚子叫醒,睁开眼睛,才想起来这里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府邸,昨天他实在太累,连晚饭也没吃就睡下了,眼下饿的醒来,自然而然的召唤:“碎月,宜星——” 就这样喊到嗓子都冒了烟,却也不见双生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宽衣,甚至连一杯水也没有端进来,两人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张喻璟觉得奇怪,但饿肚子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于是只好爬起身下床穿上鞋子,自己穿衣服。一阵手忙脚乱,才把衣服穿了个七七八八,他揉了揉眼睛,脸也没有热水来洗,只好就这样走出屋子。 绕过千步回廊,穿过卵石曲径,又过了白沙庭院的木桥,终于看见了今天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陌上桑。 陌上桑坐在庭院的雅庭内,优哉悠哉的喝着茶,一身白衣显得格外的与世无争。 张喻璟不想与他搭话,但眼下身边又没有别人,不得已只能上前问他:“陌判官,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姐姐?” 陌上桑放下茶杯,一脸恬静,声音平静,语气平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把张喻璟气炸了:“你姐姐和你两个丫头一大早就上街采购去了,人人都有事忙,唯独你这个时间才起来,当然见不到她。” 张喻璟一肚子的火,还击道:“人人都有事忙,我倒没见陌判官你有何正事!” “我在等你啊,”陌上桑笑笑,又端起杯子,“你出现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晚些,所以错过了我可能提供你早饭的最后底线,错过了时间,就只能饿着,等到午时与大家一起进膳了。” “凭什么?!”张喻璟爆炸了。 “就凭你错过了时辰。”谢青从他身后上桥,“错过了正确的时间就意味着失去了做事的权利,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张喻璟转过身大喊,“姐夫你怎么也这样说!” “从明日起我寅时三刻叫你起床教你习武,”谢青自动忽略了他的称呼,“这是你姐姐拜托我的,也是你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习武之人不可乱了功课规矩,若你有任何疑义,只需去问问你姐姐当年习武是不是也是如此,便知我有没有骗你了。” “你们欺负人!”张喻璟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姐姐已经和陌上桑保持了统一战线,自己已经是孤立无援任人摆布的处境了,“陌上桑,我恨你!” 陌上桑但笑不语。 “看来第一个要教的,是知好歹。”谢青拎起张喻璟的衣服领子,把他拎下了桥。期间张喻璟踢踢打打一顿挣扎,却都没有办法改变现状。 越是无能为力,才越应该好好努力,充实自己,再伺机而动,最终才可以将对手一举拿下。 陌上桑将热茶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老大不小了啊。 云无比他还小一岁,现在已经有能耐欺师灭祖、为祸人间了。 这也是,一种能力吧? 茶水果然还是太烫了。陌上桑想着,微微红了眼眶。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炼狱 张喻璟做梦也没想到,陌上桑和谢青这两个家伙居然说到做到,不仅断了他所有后路,也断了他所有活路。 尽管他用幽怨的眼神向双生丫头诉说了自己的不满,又泪眼汪汪的对姐姐传达了拒绝之心,可她们愣是当做没看见似的,狠下心将他就这么丢到谢青手里,视若无睹。 谢青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次日的寅时三刻,张喻璟的房门被踹开了,谢青拿着一套短打黑衣走了进来,把张喻璟的被子掀了。 随着张喻璟的一声凄惨的哀嚎,他的一天开始了。 ——————- 陌上桑坐在雅庭里喝着茶,看着张喻璟围着庭院跑着他这一天的第二十圈,忽然对身边坐着百~万\小!说的白若玄说:“看着他,我忽然有点犹豫要不要教你武功。” 白若玄抬起头,看到张喻璟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的样子,忽然笑了:“我的体力倒是比他好上一些。” “你从小就要每天上山采药,体力自然是比他好。”陌上桑眉眼弯弯,“只是那见骨鞭,你只会拿来吓吓山间野兽,将来遇到危险的人,又当如何呢?” 白若玄一双清亮的眸子映着陌上桑的脸,言语间没有半分的迟疑:“我遇到危险,你会不在我身边吗?” 陌上桑微微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太平门武艺不传外人,白若玄知道这个规矩,也不想让陌上桑难以抉择,虽然他想让她可以拥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可规矩到底不能破。 况且,破了规矩,他就不再是太平门中人,这是铁律。 张喻璟基础松散,谢青令其跑步、打坐、扎马步,每日要练习拳法与剑术,还要从半尺深的坑里往外跳,每日挖出一瓢土,跳千次。这些训练让张喻璟常常灰头土脸,一天下来精疲力竭,连饭都不想吃,只想倒在床上睡觉。第二天起来,自是周身酸痛,动弹不得。几日下来,就连双生丫头都不忍心看,一到了寅时三刻就要关上门窗,不想听到张喻璟的哀声。唯有张佳琪,还能每日跟进他的训练进度,且能做到铁面无私。 在第四天,谢青开始和张喻璟对打,与其说是对打,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吊打张喻璟。这一下可不只是灰头土脸,而是鼻青脸肿了。 时间不长不短,七日之时,张喻璟已经不再每天哀嚎,因为他已经看透了,就算自己继续如此,也不会有人恻隐,现状也不得已改变分毫,只会是浪费体力而已。 这炼狱般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已过去月余,每日跳的土坑也有了一人高,张喻璟虽然还是不好过,但已渐渐不觉得辛苦。 特别是当他第一次接住了谢青丢过来的剑时,他除了兴奋与开心,似乎也有一些明白了。 陌上桑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想要立什么规矩。 特别是父亲头七那一天,他亲眼看见陌上桑遥敬明月,却将酒浇于地下,那双本该明艳的桃花眼中,却盛满了无言的哀隐。 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他不再恨陌上桑了。 又或许,从来就没有真的恨过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消解 漠北,寒风,黄沙。 黑色的战马,如同踏着闪电而来,马背上的人,发未绾冠,如马尾一般散放着,身上披着一件玄青色的披风,脸色不知是被映的玄青还是本就黯然,只有那双璀璨如星火的眸子中跃动着明显而又复杂的情绪。 秦木子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的心情复杂过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着急的从军营中冲出来是否理智,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奔赴回都的路上了。 五年前,在她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随父亲征战沙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见到了那个直到现在还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白衣少年。 那个虽儒雅但多礼的家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很是得体,她看到父亲高的像山一样的身躯在他的面前低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而他则有几分张皇失措的亲手扶父亲起身。 他很年轻,就算再如何故作成熟,也难掩目光中的青涩拘谨。 恐怕现在的他,纵使是当今天子跪于脚下,也能微笑着若无其事,面不改色目不旁视了。 她听说,他到了她的国度,还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这让她几乎发狂,无法克制的冲出了大帐。 五年啊,她到现在为止也才活了不到四个五年啊! 在她全心全意念着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娶妻生子了吗?据探子来报,那个孩子看上去也有四五岁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自从和她见面起他就已经有了发妻? 极度的嫉妒令她昏聩失去理智,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面对面的看着他与那女人,质问他凭什么可以活的如此潇洒。 战马一路飞奔,沿途几多凶险,却又空如混沌。 陌上桑在长平打了一个喷嚏,被白若玄强迫着喝了一大碗姜汤,他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嘴里含着一块生姜,灿着一双桃花眼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来。 他一点也不知道,五年前埋下的善意已经开出了一朵桃花,而且正在一点一点生长到他的身旁,善因结恶果,马上就要缠绕住他了。 从漠北到长平需要三四天的光景,秦木子只用了两天就跑完了,然而她虽回到城内与陌上桑近在咫尺,却是无法相见。 白家府邸,朝堂中人非圣旨不得私入。 白家行商,富可敌国,却不涉政事,晋王最担心的就是臣子与其交好起了不臣之心。秦木子又是武将,自然不可轻举妄动。 她没有自作多情到觉得陌上桑在躲着自己,只是憎恨他的聪明。 长平路,路漫漫,漫其一生。 ———————— 这一边张喻璟每天习练武功,那一边,张佳琪也无时无刻不在为复仇做着准备,谢青偶尔看到她满手的细小创口,就知道她又在逼迫自己精进剑法。 终于,在张佳琪再一次精疲力竭到连剑都要握不住的时候,谢青看不下去了,劈手夺过她的剑扔在一边:“已经够了,别再练了。” 张佳琪脸色苍白,汗水将细碎的发丝粘在了她的额角,她咬着嘴唇,紧紧盯着剑柄,目光坚毅:“我没事,我还可以再练一会儿。”说着,就挣扎着想要去捡剑。 “你大可不必这么辛苦,”谢青双手钳制住她已经微微颤抖的双手,制止她这样折腾自己,努力缓和了语气,“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我只是不想拖累你们。”张佳琪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手的累累伤痕,“这毕竟是我一个人的事。” “谁说这是你一个人的事?”谢青皱起眉头,“不是还有我吗?你要一个人单打独斗,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张佳琪猛地抬起头,懵的睁大眼睛。 谢青忽然反应过来,自觉失言,忙抬起手拍拍自己的嘴,慌乱的解释道:“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我不是不尊重你的选择,确实你也没必要问我意见,只是凡事还是说一声......不是,不是需要向我汇报,我的意思是说......” 就在这个时候,张佳琪忽然低下头去,抑制不住的扑哧笑了出来。 谢青看着她笑的如此生动样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这样的笑容,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了? 张佳琪本就生的比平常姑娘好看许多,再加上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气质也较他人更好些,之前遭遇变故,已经很久不曾有过笑容,如今不仅笑了,还笑的眉眼弯弯甚是好看,任凭是谁,也会心动的。 谢青这样安慰着自己,默默的向后挪了半步,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 过了有一会儿,张佳琪才渐渐止住了笑,一双眼睛还是弯弯的,里面还有点点泪光,她抹了一下眼角,调侃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慌什么呀?那日在青园是如此,今日又是如此,慌慌张张,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那还不是因为对着你才这样。”谢青在心里默默反驳。 他们之间那层不可说破的薄雾,就这样被微风吹散,转而成为一种浓的化也化不开的别样情愫,一点一滴的渗透到他们的每一个毛孔里,每一寸皮肤里,每一根发丝里。 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早就注定了的情缘,将会起于何处,又定于何方,不过这些对他们来说,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烽火 有的时候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起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 比方说,谢青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白若玄对陌上桑的称呼。 虽然云七尺日常跟别人说话也不喜欢带上称谓,但这与白若玄的不带称谓还是不同的,因为云七尺的不带称谓是对所有人,而白若玄的,只适用于陌上桑一人。 然而,仔细思索,谢青发现就连陌上桑对白若玄的称谓他也只在陌上桑与张佳琪的谈话里听到过一次,这种被别人的默契搞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谢青头皮发麻。 于是,就在大家聚在一起吃晚饭时,陌上桑对着白若玄说了一句“他要来了”,让谢青彻底的崩溃了。 “两位前辈,算我求求你们了,有什么话可不可以明白的说出来?”谢青欲哭无泪,“你们这种没有暗语的悄悄话,搞得我们很惶恐啊!” 一个本该一声不响的人忽然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倒把陌上桑吓了一跳,有些惊诧的看看谢青,又扭过头看看白若玄,好像有点明白,但又懵里懵懂的不甚清楚,僵持了好一会儿才盯着谢青目不转睛的说:“......我们在说一位故人,他就在这长平城中且身居高位,而且不知怎么的,似乎对我不是那么友好,近来很可能要来找我麻烦......怎么样,这样说你满意不?” 张喻璟在一旁闷声不响的听完,实在没憋住,不禁笑出了马鸣风萧萧般的声音。 谢青觉得很是丢脸。 戏文里总喜欢写一些虐恋情深的段子,相爱的人永远苦命,相守的人永远充满猜忌,可眼前这一对,偏偏安安稳稳,既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万般阻碍,最可怕的是,他们永远相安无事,永远对对方充满理解与默契,从来不吵架,甚至不需要妥协,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永远趋于一致。 而且,他们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受了什么欺负,变着法的都能欺负回去,从不忍气吞声,两个人永远义无反顾,相互尊重,相互支持。 对于这样的一对情侣,已经很难用“伉俪情深”来形容全部了。 “秦墨砚身居高位,本应该有所顾忌的,现在能这样不管不顾的来找你,恐怕,事关秦木子。”白若玄低下头,嘴角微微一翘。 “他们兄妹俩团结的让人害怕,我只想敬而远之,奈何他们不肯放过我。”陌上桑对着白若玄装可怜,可惜白若玄并不想看他。 云七尺冷漠的看着和“师德师风”四个字完全沾不上边的陌上桑,嫌弃的往张喻璟身边靠了靠,两个小辈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的差点背过气去,紧紧相靠,相依为命。 张佳琪一开始不是很明白谢青为什么突然开始过度关心陌上桑的“家事”,后来倒是想清楚了——他就是存着一肚子的尴尬,需要靠夸张来发泄。 想明白之后的结果就是,张佳琪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排骨戳到谢青的碗里:“吃你的饭,少说话吧!” 这一下,全桌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谢青的脸上,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出满满的八卦精神,不死不休,特别是张喻璟,只看那发光的眼神都觉得某种不健康的东西已经在他的脑子里犹如广厦崛起,鳞次栉比。 谢青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把脸埋在碗里不作声了。 陌上桑隐秘的一笑,拿起筷子。 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秦家兄妹,还是因为晋国边关告急。当时时任边关戍守抚关将军的秦川将军迫于无奈,只得派人暗中速去落茶,请陌上桑出山以解燃眉之急。 那时的陌上桑,还只有二十岁,而身边寸步不离的爱徒,还是年仅十一岁的云无。 当他到达晋国边关之时,才发现原来秦川的军队已经被困于山城高地整整十三日了。秦川深知颓势难以挽救,只好带领一双儿女,向着这根与他长子同岁的年轻“救命稻草”屈膝下跪,求他保住边关,而自己则带领一队人马杀入了敌军营帐。 秦川一去,再无归期。而陌上桑为了信守承诺,与秦川之子秦墨砚并肩作战月余,最终击退了敌军的进攻,甚至用计击溃了对方的后备军队,烧掉了粮草库,成功保住了晋国边关一带。 期间也有被围困的时候,没有水源和食物,秦墨砚亲手杀掉了自己的战马,与陌上桑和着飞扬的尘土靠着饮血活了下来。 这些,陌上桑都对白若玄讲起过,可唯独一人,他只是一带而过,在此后的五年间再未提及。 那便是秦墨砚的妹妹,秦木子。 秦木子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母亲姓李,于是父亲为她取名为“木子”,为的是让她长长久久的记着已逝的母亲是拿自己的命来爱护她。 只可惜,这个姑娘的执拗劲足以将一切东西葬送,包括她的人生。 首先,她在自己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了一个人,即是自称为“江湖乡野,刀尖舔血为生,朝不保夕,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又会是在哪里被谁以何种方式杀死”的陌上桑。 然后,她为了这份所谓的爱,放弃了自己一生幸福的权利,拒绝再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女子,她自请旨意,调往漠北镇守,每日风吹日晒,搭上了少女最为宝贵的年华岁月,避开了所有适龄的王亲贵胄,活活把自己拖到“遍寻朝野,无身份地位年龄才学皆相匹配者”的地步。 最后,也是最要命的一点,她无召擅离职守,将自己与兄长的性命视若无物,置身险境还浑然不觉,早已惊动了宅邸里的人而不自知。 五年过去了,她的执拗让她仿佛一点长进也没有。陌上桑只要一想起她来,就会头疼不已。她的固执己见与一意孤行,足以把他逼疯。 所以他不提她,为了放过自己,也为了放过她。心软去见她一面,耗上一整天的时间去诚心诚意苦口婆心的劝诫她,换来的绝不可能是“两清”或“就此别过,江湖再见仍是朋友”,只会是一如既往的纠缠不清,甚至是如影随形。 况且,一个嫉妒到发了疯的女人能对自己的嫉妒对象友好到什么程度呢? 陌上桑压根不想知道,也永远不会拿白若玄去冒这个险。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一是战场,二是故人。他只允许自己活在当下,便必须铲除自己内心的柔软。 然而,事与愿违。 他显然是低估了秦墨砚对他的了解程度,同时也高估了自己的狠心程度。 秦墨砚的确如陌上桑所料,悄无声息的找上了门,又不动声色的搞清楚了宅邸内到底有几个女的,但因为实在不认识宅邸里哪一个是秦木子所说的那个女人,只好是见机行事,又因为笃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效仿土匪下山,打算见到一个就抓走一个。 于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抓住的,是那日负责采买的张佳琪。 秦墨砚守在门边多时,见到张佳琪走出门边策马极速上前,一个手刀把人劈晕,顺势拉到马上,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停顿,随后便向墙内高喊: “陌上桑,你在里边听着——你的妻子我带走了,要人的话来我将军府!秦墨砚恭候大驾!” 秦墨砚自持对陌上桑的了解,加之所掳之人本就气质不凡,没有丝毫的怀疑便把人掠到了自家的将军府,当然,也是由于了解陌上桑的脾气,他只能是打算好吃好喝的扣押着人质,还得注意保持距离且随时准备向暴跳如雷杀来的陌上桑解释缘由。 俗话说得好,人有三大恨事,即杀父之仇,弑子之罪,夺妻之恨。 夺妻之恨。 夺,妻,之,恨。 不出秦墨砚所料,某人怒了,虽不至于暴跳如雷,但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也是毫不犹豫,当机立断的提着剑杀了过去。 然而,出乎秦墨砚意料的,是杀来的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对弈 谢青手持无痕剑杀到秦墨砚将军府上的时候,距离张佳琪被劫走,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然而,除了轻功极佳之外,秦墨砚对他可谓是一无所知。 张佳琪还在昏迷当中,秦墨砚安排了房间方便她休息恢复,可在谢青的角度,却是认定了他将人藏了起来,顿时火起,冷着一张脸质问道:“你把她藏在哪里,速速把人交出来!” 秦墨砚不认识谢青,见他凶神恶煞来要人的样子,便觉得这是与陌上桑有仇要借此机会来杀他妻子的江湖恶人,自然不肯把人交出来,他回身抽出供在厅内的宝剑,剑指谢青:“想要人,先要问过我的无锋剑。” 神剑无锋,斗破苍穹。 无锋剑与谢青手中的无痕剑同出一人之手,谢青自然知道其威力,嘴角一挑:“正好,省的旁人以为我欺负你!” 秦墨砚剑身一侧,抽刺一挑,直直向着谢青喉间刺去;谢青向侧面一个点地旋身,挑开秦墨砚的剑,巧妙的擦身一跃,反从秦墨砚身后向他背心间刺去。 秦墨砚一回身,迅速将剑身反刺,从自己的腋下刺过,直击谢青,接下一招。两把利剑相擦错刃,一时间火星四下飞溅,杀气四起。 谢青在半空中腰身带力一扭,在落地瞬间刚好避过剑锋,顺势一抬手,用手腕在秦墨砚的肩头一磕,秦墨砚顿时觉得肩头至指尖一路微微一震,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无法对抗的酸麻之感,当即被迫松开了握剑的手。 江湖之上,只有一人,对剑的了如指掌可达此登峰造极之境界。 谢青缴获无锋剑,秦墨砚心下一惊,只道不好,这一下失手,不仅自己要搭上性命,就连兄弟发妻也要搭进去了,正要孤注一掷来一个玉石俱焚,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青龙住手!” 悬在秦墨砚颈间的剑身停住了,谢青将这分寸掌握得正好,双手各持一剑,两脚并立,停在了一个只要前倾一寸就可以要了人性命的档口。 秦墨砚僵着脖子看过去,却见故人依旧是一袭白衣,头发梳得山清水秀一丝不苟,眉目清朗,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熟悉的平和,然而那一双眼睛里,总是深若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又有别于那见不到底的一捧死水,望不穿的秋愁。 五年未见,故人还是如此模样。秦墨砚不适时宜的想起了陌上桑曾经的一身白衣胜雪,而眼前这白却并非如雪一般亮,那白中泛着些许的微黄,秦墨砚知道,那是曾经溅上去千万次又干透复又被,血液的痕迹。 陌上桑缓步走近,袖手而立,脸上带着秦墨砚再熟悉不过的招牌式微笑:“五年不见,秦将军别来无恙啊。” 秦墨砚被噎的气结,胸口憋闷,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本来是无恙的,现在可不好说了。” “本来无恙,却非要自找麻烦,”陌上桑继续挤兑老朋友,一脸隐藏在和善之下的促狭,“偏偏又抓错了人,这便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秦墨砚到底也是掌管朝廷禁军的人,丝毫不为其所动,口风更是严得很:“能引出你来,说明我也没有错得太离谱。” “你能引出我来,是因为我不想你白白搭上性命。”陌上桑忽然变了表情,“你可知现在拿剑架在你脖子上的是什么人?你绑的姑娘又是什么身份?若你不怕楚晋两国再起战火,长平被夷为平地,大好河山化为焦土,你就别放人!” 这一下,秦墨砚算是彻底陷入了思索,他知道自己所绑之人不会是一个平凡之辈,但对方究竟身份尊贵显赫到什么程度,他也一时无法定论。以陌上桑的为人,是不会说谎诓骗于他的,如若此人真如陌上桑所说的那样可左右国家关系,那自己也许真的闯下了大祸也未可知。 思忖再三,秦墨砚终于有了松动软化的痕迹:“要我放人也不是不可以。” 陌上桑似乎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迅速截断道:“你自己还自身难保,明知我不会答应的条件,就不要说出来了。” 秦墨砚与他毕竟是多年至交,这一点心灵感应还是有的。 秦墨砚眉毛微挑,似乎不甚赞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只对陌上桑说:“那姑娘就在东侧厢房里休息,你们现在就带她走吧。” 谢青看向陌上桑,陌上桑颔一颔首,谢青利落收剑,将无锋剑抛给秦墨砚,转身冲出厅门,向东厢房方向跑去。 秦墨砚抬手接剑,活动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肩膀,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片刻。他看着眼前这位昔日里一同战斗的友人,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想过会以此种方式与你再见。” 陌上桑回敬给他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张口损道:“还不都是你自己选的方式。” “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了,”秦墨砚无可奈何的苦笑,“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实在没办法做到熟视无睹。” 陌上桑眸光一暗,刚欲开口,却见谢青抱着依旧还在昏迷当中的张佳琪回到前厅:“先生。” 陌上桑把到嘴边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一遭又收了回去,换上一张完美微笑的面孔,道一句“告辞”,转身就要离开。 “你再见她一次吧!”秦墨砚忽然喊道,严肃认真的仿佛这是一步不能相差将错的棋,“再见她一次,是死是活,最起码,有始有终......给她个解脱。” 谢青回头看向陌上桑,而陌上桑始终背对着秦墨砚,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回头。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说:“很多事情,她早就该懂了,却又固执的不肯懂。没有开始过的事便不会有结束,她执意深陷其中的事,就不会有解脱。” 话已说完,人也就缓缓离去。 秦墨砚垂手久久站立,目送着陌上桑如朗月清风般远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到了,才轻声唤了一句:“出来吧。” 半晌,秦木子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每下一步棋,都是拼上了所有的固执与气力,她用命去搏,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句“没有开始过的事便不会有结束,执意深陷其中的事就不会有解脱”。 一开始就下得太认真的棋,往往会输得彻彻底底无法翻身。 她这样的在乎,能够忍耐咫尺之间不得相见,却根本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站在阳光下直视着他。 对弈,情为棋,跃指尖,动干戈,停纵横,止相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侠盗 张佳琪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其实秦墨砚的那一手刀威力并不大,只是她这些天练剑实在是辛苦,压力又无处化解,于是就沉沉睡去,实际上连自己被绑架劫掠的事情都不甚清楚。 然而,她的不以为然,并没能成功挽救谢青的心情,他与秦墨砚的梁子算是结结实实的结下了,现在整个宅邸第人都在小心提防,生怕一个没看住,谢青就提剑杀回去还秦墨砚大战几百回合。 唯有白若玄,还是如往常一般,捧着一卷书简,安安静静的坐在雅庭百~万\小!说。 那部书简中有一个故事,看似普通,可读来却字字锥心。 世有侠盗客,为侠侣,常年行走于墓间暗道,一日,雄盗误触机关,雌盗为救伴侣身中奇毒,五官慢慢融化,为遮面容,雌盗不得不日日以一白玉面具示人,不料雄盗日久生厌,弃之而去,雌盗伤心欲绝,故立誓杀尽天下负心人。五年后,雌雄双盗狭路相逢,一番苦斗无果,讲定三招定胜负,前两招均无效果,第三招,雌盗长剑诛心,雄盗血溅当场,雌盗大仇得报,却不料面容恢复如常。原来雄盗当年离去,遍寻名医,才得知此毒唯有真心爱人者心头之血可解。真相大白,雌盗追悔莫及,可惜逝者已矣,只得一世愧疚,永生孤苦。 白若玄放下书简,心中有所触动,哀恸惆怅,感慨万千。 陌上桑坐在她身边煮茶,见到此情此景,明白她多少还是为秦木子的事情感到唏嘘可悲,动了怜悯之心,便长臂一展把人拢到怀里,安抚的摸了摸脑袋。 过了良久,白若玄忽然开口:“阿桑,你以后,还是少穿这件衣服吧。” 陌上桑一愣,紧接着明白过来白若玄这是希望他不要再跟秦家兄妹卖惨,连忙保证:“以后不再穿了——其实我以前也只是留念而已,想不到这次竟可以拿来提点一下阿砚,你若不喜欢,我今后都不再穿了。” 白若玄继续保持着靠在陌上桑怀里的姿势:“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件衣服染过血,你有那么多件相同的白衣,实在没必要总穿这一件。” “我知道。”陌上桑把下巴抵在白若玄额角,“只是这一件是你为我做的第一件衣服,我会一辈子留在身边。大不了听你的,以后不穿了,也不再去让人回忆了便是。” 白若玄知道,他这样自揭伤疤去博取秦墨砚的动容,实际上已经存了永不相见的心意了,她不想看着他与朋友就此决裂,也不忍心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她默不作声,抬起手,在陌上桑的额头上轻轻拍了拍,就像安抚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一般。 “话说回来,我们在白泽的地盘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也该见上一见了。”陌上桑任由白若玄拍着,乖顺的闭上眼睛,嘴里碎碎念。 “他很快就会回来,”白若玄不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你可要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被他数落的无地自容。” “唉,是我交友不慎,这几年早就习惯了。”陌上桑一声长叹,一脸的无可奈何。 白若玄但笑不语,心想着白泽所谓的“很快回来”,十有八九今夜就能到了。 有的时候不过问,就是对人最大的尊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白泽 夜色如一滴墨点在清水中一般,快速的渲染弥漫,很快融入了整个天空,变得浓稠。 陌上桑坐在正对大门的雅庭内,身边都是明晃晃的烛火。其他的人都在忙着准备晚餐,只有他,似乎出现在哪里都会被嫌弃碍事,于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外堂处发发呆。 正发着呆,漆黑的院中忽然出现了一线微弱的光,陌上桑眯起眼睛看过去,原来是大门外面有人打着灯笼,而光线刚好透了进来。 不大会工夫,大门被推开,一个蓄着唇髯长须的老人家站在门侧,身后还跟了一对掌灯丫头打着橙红色的轻纱攒灯笼。 再后面是一辆马车,银线缎面的挂帘正被人缓缓撩开,一个身穿月白锦缎长袍披银狼毫披肩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一头黑发紧束于脑后,冠白玉冠,簪银簪,风度翩翩的向门内走来,仔细看过去会发现此人一双柳叶眉,微圆的杏目水汪汪的,鸭蛋圆儿的脸型配一个小巧的尖下巴壳,此时都被隐没在蓬松的狼毫领子里,活脱脱一个男版的白若玄。 只是那张嘴,微微一抿,浅浅一笑,一瞬间使得眸子里也连带着闪过一丝精光。 果然还是一副老奸巨猾的狐狸相。陌上桑抽了抽鼻子,仿佛嗅到了商人身上特有的“富有”的味道——不是铜臭味,而是暴发户特质。 白泽,白若玄的长兄,他的死党,晋国第一富商,也是中原地区首富。素爱出游,传闻中他的车驾是金雕椽木玉为辕辙,银作车盖翡翠镂窗,仆从侍婢十数人,伺候洗漱和伺候穿衣的都不是同一人。 与传闻相比,白泽的真实车驾阵仗,真可用寒酸来形容了。 陌上桑啧啧摇头,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衫仪容,隔着院子大声唤他:“白虎——此去可有所得?” 这一嗓子把身后忙忙碌碌摆桌上菜的几个人都惊到了,站直身子回头看向他,自然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几个人物。 特别是陌上桑一声“白虎”,把同为誓神的“青龙”谢青吓了一跳。 誓神“白虎”——白泽笑看陌上桑,歪头想想,很是无辜:“姻缘这种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倒是你们,还没成亲吗?” 陌上桑张了张口,没想好该怎么还嘴,只好扭头用眼神向白若玄求助。 “你是长兄未结姻亲,我作为你妹妹,自然不能在你之前出嫁,”白若玄放下手里的东西,款款走到陌上桑身边拉住他的手,“你这样耽误我们,还有道理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个,正是白若玄的兄长。 白泽看着白若玄与陌上桑交握的手,无可奈何垂睫一笑,随后才朗声道:“各位来白某府上做客,白某无上荣光,如何还能劳动各位亲自动手呢?” 说完,抬起手拍了两下。 刹时间,整个庭院的灯火都被点亮,每一盏灯的旁边都落了一只白鸽,口中叼着一根燃着的纸芯。 陌上桑撇一撇嘴,心里只道白泽又来装模作样,那一本正经的富贵公子包袱算是长在他身上了。 白若玄可以听懂鸟语并操控飞鸟,白泽的天赋远在她之上,不仅可以听懂飞鸟之语,还可以训练飞鸟来代替人类仆从。 在他们进入府宅的那天,若不是陌上桑与白若玄提前进入遣散了白鸽,只怕任何人进入,都会立刻被白鸽铺天盖地的袭击,绝无生路。 陌上桑微微侧身,把白若玄的手握得紧一些。他从儿时就知道白家这两兄妹俩极喜爱自己姓氏所代表的颜色,所以他才常年都是穿一身白衣,为的就是让白若玄看着舒服些。 但与这些白色的飞鸟待得久了,再看到白衣的自己,会不会觉得眼睛疲劳,从而心生厌烦呢? 白若玄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眼眸十分无辜的看向他,不解他为什么忽然情绪低落了下来。陌上桑对她笑笑,满眼的温柔,低声说:“明天,为我做一件新衣吧,不拘什么颜色样式,只要你喜欢。” 白若玄点点头,“嗯”了一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抱住陌上桑的手臂。 “原来这位就是这府邸的主人,”谢青感觉到周围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连忙笑着上前,对白泽拱了拱手,“在下谢青,这几位是张佳琪,张喻璟,碎月,宜星。” 他一一指过,这几人也依次向白泽行了礼,白泽也一一答过,张佳琪也上前一步行礼道:“我们刚从楚国来到这里,无人相识,因此不请自来,在府上叨扰多日,还望先生见谅。” 白泽一笑,刚欲张口说话,却被白若玄截断:“大家说话都随意些吧,我哥虽然看着贵气,实际上人傻钱多,大家实在不需要如此客气。” 白泽闻言,仰天大笑,极其爽朗的表示赞同:“舍妹说的是啊,大家不要站着了,快快落座,我们再叙不迟!” 在陌上桑眼里,白泽一直拥有一种神秘的能力,他可以在谈笑间笼络人心,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生意场上顺风顺水,从未失手。 果不其然,一顿饭下来,在场的所有人对白泽说话的态度都变得如十年老友一般自然,就连张喻璟都敢同他开玩笑说笑话,气氛十分融洽。 白泽让管家亲自下了酒窖选了两坛陈年佳酿与大家同饮,只有白若玄一个人看出了自家哥哥的酒壶总在有意无意的“照拂”陌上桑的酒杯。 陌上桑脸上的表情由微笑变为了似笑非笑,脑子里也渐渐不甚清醒。他知道自己一旦喝多了就会开始直言不讳的乱揭别人老底,于是缓缓站起身,对着一桌人宣布:“你们接着喝吧,我上了年纪,眼下要去睡了,不送,不送。” 云七尺忽然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下一刻,陌上桑忽然一指白泽,目光时而混沌时而清明:“明天醒来我去找你,有话对你说。” 白泽憋笑憋的辛苦,只得紧紧抿住嘴,狠狠的挤了挤眼睛,点了点头。 白若玄担心陌上桑站不稳身子,便站起身来扶住他,随着他一步一步的向房间走,亦步亦趋,仅仅跟随,也离了席。 白泽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看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背影,眼睛里精光闪闪,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一副狐狸模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心。 白泽看着十分上道正死死捂住自己脸孔的云七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蜕变 与白泽特有的亲和力不同,白若玄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而这种气质只对一个人完全失效。 “白泽这个家伙,为了撮合我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刚刚过了长廊拐角,陌上桑就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费力的支撑住自己,“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放倒你吗?怎么成了放倒我?” “你酒量不好,他是知道的。”白若玄搀扶着他,言语间透露着不满,“一会儿我要给你诊脉,如果有任何不好,他就等着吧!” 陌上桑忽然笑了起来,整个人松了力气,顺势倒在白若玄身上,手一伸,把人框在了自己和廊柱之间,一脸装模作样的天真无邪:“那他还真是低估我了。” 白若玄自知掉入了某人的圈套,奈何已经被桎梏束缚住,无法脱身,只得抬手对着陌上桑的额头敲了一记:“幼稚!” “我不装醉,就是他把我灌醉,若真到了那个地步......”陌上桑凑上前去,把脸无限度的贴近白若玄,看着她那一双微微圆睁的杏目,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好贱啊!”白若玄“啪”的一下捧住陌上桑的脸,两只手发力一顿蹂躏,“你醉了我就把你打清醒!” 陌上桑被揉成包子脸,苦不堪言,费力的大喊辩解:“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还没有成亲,我怎么会那么不负责任——若玄你放过我的脸啊!” 听到这里,白若玄才放开了手,陌上桑忙捧住自己的脸呻吟着呼痛,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谁知陌上桑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一使力把人带进怀里,捏住下巴,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单纯的吻,干干净净,不带一丝情欲,但却包含着极为深重的感情。 白若玄微微怔住,回过神后手脚不自在的挣扎了一下,陌上桑快速的放开了她。 就在白若玄瞪着他哑口无言的时候,始作俑者忽然笑得坦然: “这下,挨揍也值了。” 白若玄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热得像火烧,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半天才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一般轻声骂:“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陌上桑一挑眉,目光中透着两分挑衅一分促狭,还有五分的宠溺。 隐藏在深处的,还有两分哀伤。 他本不是一个轻佻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剩余岁月可以陪伴在她身边,就连一个吻都不敢轻易给出,因为现在就连可能留下回忆的场景,于他都是将来的残忍。 陌上桑不禁苦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谨小慎微了,平时也让身边的人感到辛苦了吧? 他把白若玄的手从脸上拿开,握在手里,收敛了苦笑,再不想露出半点酸楚。 ———————— 第二天早上,雅庭里喝茶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四个。 白泽、陌上桑、白若玄和张佳琪都坐在雅庭中央,每个人都端着一杯茶,却迟迟不能顺利入口。 雅庭前的院落里,张喻璟手握长剑,而与他相对而立的,是谢青。 白泽见张佳琪一直屏息凝视,不禁低声问陌上桑:“这位小公子,有几年的修行啊?” 陌上桑仔细想了想,故作认真的说:“大概一个月吧。” 这一句话,瞬间使白泽想到了一个画面——几个月大的婴儿未着丝缕,被丢弃于猛虎之穴。 “今日,若他能接下谢青三招且不丧命,就还有可造之处,倘若不然,”陌上桑将一杯冷茶喝下,满口的苦香,“那便让他那两个丫头一辈子看顾,永世不再精进吧。” “我记得你当年入门一个月时,也是这般境遇吧。”白泽不以为然,衣袖一掩,将冷茶一口饮尽,不禁皱眉,继而轻笑,“好苦。” “苦,不知道是不是白吃了。”陌上桑闭上眼睛,微微一笑,扬声道:“青龙,归位吧。” 谢青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已将锦绣华服换作了粗布短打,一身飒飒黑衣,眉宇间倒是有了几分从前所没有的英气。他沉声警示道:“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今天你的未来完完全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上,若你不想以后瘫在床上度日,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料张喻璟只是一笑,眉眼凛然:“师父放心,你眼前这个张喻璟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咋咋呼呼的窝囊废了,今日便让大家看看,我不一样了!” 言罢,二人拔剑,兵刃相向。 就在这紧要关头,白若玄忽然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陌上桑瞥了一眼,自然而然的伸出手臂,白若玄不假思索的坐近,把头靠在他肩臂上,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告诉我。” 她没有睡好,还不是因为陌上桑昨夜的所作所为?向他讨回一点利息总是要的。陌上桑也乐得效劳,低声说:“好。” 仅这一个字,配上那一个宠溺的笑,偏偏白若玄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 白泽在心里狠狠鄙视了陌上桑这幅妻奴样,但实际上还是放下心来。想来这两个家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的。 那天,在那场无人关注的短暂“战役”中,谢青把张喻璟打的鼻青脸肿,可同样的,张喻璟也接住了他不止三招。而张佳琪看似淡定,实际上全程只敢用耳朵听,不敢抬头看,并且在这场比试测验结束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因紧张而僵持,动弹不得了。 该长大的长大,该成熟的成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当一切结束,白府重归寂静,所有人各忙各的的时候,云七尺路过了雅庭。 白若玄枕着陌上桑的肩膀,陌上桑倚靠着她的额头,两个人都坐在前厅沉沉睡着。 看来,昨晚因心情波动而丧失了睡眠的人,不止一个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剑谱 不归山,断崖洞窟。 混沌生坐在地宫前殿的石椅上,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就像一条墨染瀑布。 已经一个月了,勒蔻丹对凉夏的审讯逼问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他想要那本剑谱,剑圣的剑谱。 然而,他们不能杀死这个唯一知道剑谱下落的人,更糟糕的是,这个姑娘也很清楚他们不会对她怎么样,因此拒不配合。 可这一次,混沌生似乎格外的有耐心,这不仅仅是因为凉夏与白若玄相近的纯善性格,还因为她是极少数没有对他师父动心的女人之一。仅凭这两点,凉夏成为了所有被审讯者中唯一一个没有受过皮肉之苦的人。 混沌生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一条亘贯他发旋到额角的皮肤裂痕继续扩大蔓延。 没有时间了。 一年前,陌上桑于混斗之中抽走了他的一魂三魄,使他落得个皮囊残破的下场,整个人宛如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支离破碎的陶瓷娃娃一般。 魂是支配人意识精神的,而魄则是保持人身体形容的,他失了近一般的命魂,能保持四肢完整已经实属不易,若要保证皮肤等其他部分不会动辄破裂、凋敝,唯有抽取其他人的命魂来修补自己的。 可是,人的命魂不消三天便会消解,他虽然可以源源不断的找到不相干的人提取新鲜的命魂,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过度的修补会造成极大的反噬,比如,皮肤加速皲裂速度,甚至脱落。 他需要更加强大的命魂来归为己用。 勒蔻丹走进地宫,表情很是不悦,俏丽的脸庞却因醋意而更加妩媚,看到他在闭目养神,干脆双手抱臂发起了牢骚:“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心慈手软。若是让我用毒,早就让她开口了。” 混沌生闭着眼睛,缓缓开口:“我要知道太古剑的去向,以及剑内封印的妖灵,不拘用什么方法,只是别要了她的性命。” “你要用妖灵修补魂魄?”勒蔻丹姣好的面容一下子惊失了颜色,柳眉一皱,“你疯了?且不说剑灵的不好控制,单是它们的凶煞之气,就足以把你送上西天了!” “像我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混沌生不紧不慢,悠悠然道,殷红的嘴唇边勾出一抹笑意,“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倒不如让我......更像我。” 勒蔻丹抿住双唇,牙关紧闭。她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如此,根本不把自己的未来放在眼里了。 他的身家性命在他自己眼里,从来就不重要,还不及片刻的疯狂来的有价值。 勒蔻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勉强的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自嘲一声:“也对,你的决断,永远不需要让除你以外的人知道。比起来你自己,我们哪里就重要了?” 混沌生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涌动着浓浓的杀意,嘴角的笑意半分不褪,高傲的轻声道:“你知道就好。” “他们的价值,不过就是我的武器,我的仆从,如果有一天他们失去了这个功能,”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忽然翻涌出一丝血色,“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勒蔻丹听到“他们”,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希冀,她小心翼翼、满怀希望地问:“那我呢?” 我有没有,与他们至少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混沌生笑了,这一次的笑不同于以往的冷笑,它是灿烂的,是明朗的,他的声音变得天真无邪,却又充满着致命的诱惑—— “你和他们,自然不一样。” 勒蔻丹忽然提了一口气,嘴巴微微张开。 这个答案让她欣喜若狂,她抑制不住的灿烂明媚的笑了起来,她已经很满足了,甚至忘了追问,这个所谓的“不一样”,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乞巧 七月初七,古称“七巧”,也作“乞巧”,是青年男女的节日。即使在乱世纷纭中,老百姓也是无辜的,这些人在路阻且长时,不会怀有殒身之志;在天命赫赫时,亦不会心生坚强与希望。他们只有在众人无助时,才会将日常消殒无几的所谓“悲悯”染成小儿女情怀。 陌上桑喜欢七巧节,他喜欢在那一天匿迹人潮,独自隐藏在暗处。人性,在这样的时代里遭到过度的开发,人自身的忘恩和狂妄越发显现,只有随时能够体会到自我渺小的人,才能保证自我不会被未知所吞噬。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到今年的乞巧了。 陌上桑坐在长廊的边缘处,池里的水中漂着几片竹叶,池水是浅绿的,缓缓荡开一圈圈无尽的波纹,像是尘梦与天梦汇合的漩涡,卷进了不知是何的情愫。 他想起了落茶。暮春时节,满城飞花,醉舞红尘,却也飘零无依。说起来,好像唯翠竹独姿于庭院,静于山林,由来不惧四季更迭,岁月相催。光阴迟暮,流年推杯换盏,他素来也是一袭白衣,不改清俊风骨。 就如同那竹一样。 他半倚在栅栏边,懒懒不想动弹。他永远行走在自己设置的轨道上,不为周遭的一切所牵绊,包括富贵功名——尽管他也曾向往远离喧嚣,却也不得不留于尘世便是了。 “又在想什么?”白泽自走廊尽头走来问,怀里抱着两个药瓶。他放下药瓶,坐在陌上桑身边。 “没什么。”陌上桑昏昏沉沉,小小的伸了个懒腰,“我在想,上山寻药,路有两条,一条春光正好,韶华正浓,另一条遍地荆棘,冷冷清清,若是你,会选哪条?” “我吗?”白泽歪头想了想,又问,“所寻何药?急不急?哪条路上山更快?”作为商人,对这些问题可谓敏感。 陌上桑一顿,转过头静静盯住白泽,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才莞尔一笑,双手一摊坦诚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白泽装作一副怵了的样子,“你怎么又耍我了呢?” 陌上桑随手丢了块碎石下水,碎石在水面上弹跳出几步远,波纹一圈圈荡开:“对于无法预知未来的凡人来说,历史与未来的进程都犹如黑夜中的湖水一样神秘,一条路不走到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终点到底有什么。” 白泽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之前听无心说,你的情况现在不好预测,所以你才担心以后,担心未来,担心,自己不能知道的事。” “我也是凡人,也会恐惧。”陌上桑仰天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 白泽默不作声,静静地坐着,良久才提议:“若你担心,不妨把想做的提前做了吧。” 陌上桑忽然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那就要看您老人家配不配合了。” 他要在这仲春时节,为白若玄过一个乞巧佳节。 白若玄在房间里,为陌上桑缝制的一件湖水蓝的外袍。最后收尾的几针完成,她听到窗棂上落下的白鸽正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她停下手里的事情侧耳细听,听那鸽子说陌上桑要给自己过乞巧。她笑了,拿起剪子将余线剪掉,准备把针线放回去,刚站起身,便听那白鸽又说了一句什么。 手中拿的稳稳的针线笸箩掉在了地上,银针撒了一地,彩色的线千丝万缕、纠集缠绕,让人看了心烦。 白若玄双手颤抖着,缓缓的蹲下身,第一次觉得原来可以这么痛,这么冷,这样的恐惧,不禁双手抱膝,瑟瑟发抖。片刻之后,她清醒过来,突然间再不敢自己单独待下去。她没有去收拾地上的残局,而是站起来转过身,把衣服叠好,夺门而出,有些迫不及待的给陌上桑送去。 也许再不送去,他就穿不上了。白若玄咬住下嘴唇,一路上头脑异常清醒,眼泪却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这不是流泪,而是无声息的哭泣。人流泪,总有着千千万万的理由,而哭泣却总是因为伤心。 她抬起手,擦干了眼泪。 她要堂堂正正的昂着头,不想要凄凄切切惹人不快。 既然要过乞巧,那就得让他穿着新衣服,微笑着邀请自己。 她做到了。 大不了,两个人就对着装傻,故作轻松。 ———————— 白泽果然是大手笔,他雇来各色人等,将自家门前那一条空荡荡的长街装饰成了七巧夜市,美不胜收,街道上人头攒动,当道灯火通明,孩童们手举烟花棒,欢笑追逐;妇人也坐在小铺里,有为新妇挑选衣料胭脂的,当然也少不了坐在一处家长里短的。 然而,就这样混在一群妇孺间,两个人倒是坦然了。 “七巧七巧,怎么一对情人都没有?”白若玄背着手,边走边问。 “因为......”陌上桑脸色如常,“今年春天刚选过秀女,宫中新入了一批家人子,不少苦命鸳鸯都填了乱葬岗。” 白若玄脚下一顿,忽而回眸一笑道:“别乱说话,大好的日子。” 陌上桑也笑了,把刚刚一本正经扯得谎换了说辞:“因为我们现在在‘西守街’,大多都是商贾人家,家里的男丁都是各国奔走做买卖的,新年都不见得回得来,更不要说这种拿不上台面的小节了。” 小节日,也不过老百姓们自己乐一回罢了。 白若玄仰起头:“那女人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陌上桑笑而不语,只是走向路边一处小摊,又回过身来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去:“来。” 白若玄走上前去,只见小摊面上摆满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其中有一枚花样别致的铜钱,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模样,反倒像是浮雕一样深刻厚实。 陌上桑拈起那枚铜钱,对白若玄说:“在晋国,每个女子出嫁之时,其母必会给她定制一百个这样的铜钱,在漫漫长夜里从窗内扔出去,再摸黑一个一个捡回来,往往是捡不完一百个天便泛白,一百个找全了,天也就大亮了。”停了一下用指腹,摩了摩铜钱上的花纹,“往往是人老亡故之时,每一枚铜钱都已被完全磨平了” 白若玄听罢不语,从陌上桑手里接过那枚铜钱,细细端详一阵,忽而轻轻苦笑:“这一辈子,竟守着铜钱过了。”她的眼睛微微泛红,嘴唇抖动着,“若是也留给她这个,别说一百枚,只怕是一千枚也早就磨穿了。” “‘她’?”陌上桑看向白若玄,带了疑惑的语气。 白若玄偏过头,有些许失神:“一个痴人,不值一提。” 也对,她的确是个痴人,在她决定将一切都付出给他时,应该也不会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在张府的时候,她就那样轻易的相信了陌上桑安慰她的话,以为他真的就平安康健了,直到今天她听到了白泽的话,才知道原来陌上桑早已明白自己寿数难测。 白若玄慢慢将手抚在铜钱上,怔愣出神。 陌上桑站在白若玄身边很久,一直不语,他明白了白若玄的意思,忽而扬起脸,轻声笑道:“你看,那些有情人那么想厮守一生,年纪轻轻便看到了老年的景象,殊不知最美好的景致均在当下。” 白若玄抬起头,只见城门方向冉冉升起千百个红色的孔明灯,一时之间,在黑夜之中分外耀眼。 陌上桑伸手拉住白若玄的手:“跟我来。” 二人一路穿行,就着小巷翻弄,左拐右折,像在迷宫里寻路。 白若玄一直盯着陌上桑的背,她能感觉到陌上桑手心里沁出了湿热的薄汗,他在紧张,就连呼吸声也变得粗重。到底是为什么呢?白若玄说不出,渐渐好奇起来。 走了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城墙下,只见一个角楼边不断有红色的天灯冉冉升起,近看更为壮观,其体型不大,可数目之多却让人叹为观止。 白若玄刚想张口,却见陌上桑示意她侧耳细听,她屏息凝视,忽地愕然,那声音幽怨,却又带着希望与期盼,自墙内传出,就微凉夜风而来—— “长铃响,宫灯灭,问天何时明? 残星凉,烟花散,问君何时还? 水中月,镜中花,问侬何牵挂? 盼汝归,如式微,问心何还乡?” 白若玄心中一热,小声跟着轻唱—— “广袖兮留仙,鼓乐兮悠扬; 长天兮无色,长生兮无往。 月生千重影,照吾飞云端,月色凄清星残半,所照之人望天长相叹; 何有黄金殿,醉卧长亭街,永巷寂寂夜宫寒,吟此长歌泪垂未凝干。” 这是夏国的歌谣,虽被人改写了歌词,可却还是原来的曲调,只是此情此景下,让人觉得分外的凄楚。 “若玄,”陌上桑忽然严肃起来,压低声音,“看来我们来得很是时候。” 白若玄抬头看向角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夏国被俘者,此刻,就在楼上。 而夏国唯一被掳到晋国境内监禁的,只有一个人。 夏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飞鸟 据谢青所说,每到仲春时节,夏国便会准时举行庆典,举国上下共同欢庆。 “如此说来,昨夜你们在城墙附近听到的歌谣,必是夏君所唱无疑了。”白泽听完陌上桑的描述,斟酌一下下了结论。 “夏君被囚,按说本应该是在晋宫之处的某个地方,怎么好像行动没有受限,还可以过夏国的节日,登楼望远?”陌上桑问,“晋王就不怕他跑了?” “你那么聪明,倒不妨猜猜看,这是为什么呢?”白泽看向庭院中正在教张喻璟剑术的谢青。 陌上桑心里一动,嘴上却说的侥幸:“不会吧......” 白泽闭了一下眼睛,表示肯定:“夏君陆晨祎(yī)幼年继位,今年也不过十三岁,三个月前那场战争,他虽免于一死,却难逃生苦,提出以一己之身为俘换夏国子民安居......你以为,真的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吗?” “我觉得跟多是受人威胁吧。”白泽自问自答,“至于晋王究竟为何把他安置在自己身边,我想,”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陌上桑一眼,“你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应该能明白那种患得患失吧?” 陌上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然头皮一阵发麻,思绪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横冲直撞,混乱非常,一时之间口不择言,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一把年纪还没成亲,是不是也有这断袖之癖?” 下一句就是“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他憋着没有说,因为白泽十分淡定又十二分鄙夷的瞟了他一眼。 陌上桑瞬间怂了,老实下来,抬起手对着白泽做出请的姿势:“你继续。” 白泽收回看白痴的眼神,继续波澜不兴的说:“晋王是先帝的独子,唯有一个妹妹,被指婚北威将军不成便出了家,立誓永不再嫁,可见了这夏君的画像忽然改了主意,对她皇兄是软磨硬泡,非要自请和亲。” “晋王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让他的妹妹如此一见倾心,于是就亲自赴夏,想要一探究竟,不料中途遇人刺杀,为一夏国公子所救,而这公子,便是微服去探望在宫外修行的母亲的夏君。” “......那这还真是一段佳话,啊不,孽缘啊。”陌上桑听的直撇嘴。 “这还不算什么,”白泽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重要的是,晋王喜欢上了夏君,却还得为自己的妹妹提亲,夏君婉拒,公主觉得自己失了颜面也没了念想,就此自尽,晋王虽爱慕夏君,却无法原谅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于是听信孙无涯,采纳了征讨之柬,于是,夏国造屠,晋王提出条件,只要夏君来晋都为质,就可以释奴止戈。” “所以,你才不想让谢青知道,怕他接受不了,情绪失控。”陌上桑用陈述的语气说。 “没错。” “这样看来,晋王对夏君也算不错了,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最棘手的,是不知道夏君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白泽说,“也许他本有情,你们出手相救,未必就如他所愿。” “如果真是这样,”陌上桑笑笑,拿起那一个小巧的茶盏,“就进宫去看看,总会清楚的。” 白泽瞥了他一眼,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打了个响指,一只白鸽飞来落在他手上。 人进不去那地方,是因为那四道高墙,可高墙之上,总有天空。 “探一探虚实。”白泽用鸟语道,手一抬,白鸽便飞去了。 “再借我只鸽子,”陌上桑摊手,“劳动一下老朋友,也给我弄个一官半职。” 白泽点点头。 他从来都不怀疑陌上桑有那个能耐,把自己堂而皇之的搞进皇宫。 就在这时,白府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木子 秦木子大步向雅庭走去,老管家跟在后面,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她。 陌上桑不禁皱起眉头,白泽则把头扭向一边,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嘴上却还不停说着“可怜可怜”。 原来现在能说出口的“可怜”,不过是怀了幸灾乐祸的心。 秦木子站在雅庭阶下,抬起头看着陌上桑。陌上桑对老管家笑笑:“辛苦您了,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老管家俯了一俯身子,转身离开了。 陌上桑转过脸来,看向秦木子,没有丝毫的避让:“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不是来找你的。”秦木子回答的很干脆,“我想见一见她。” “不行。”陌上桑当即拒绝,“你要怎么闹是你的事,但我绝不会让你打扰她。” “就这一次。”秦木子不为所动,“只见这一次,从此以后,我保证不会打扰到她分毫。” “既然如此,姑娘就请跟我来吧。” 白若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雅庭的一侧,脸上并无半分不悦额,反倒让陌上桑一下子不知所措:“若玄,还是算了吧......” “你就闭嘴吧,”白泽忽然说,“她们姑娘家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 ———————— 秦木子与白若玄面对面跪坐在几案两侧,白若玄为她倒了一杯茶。 秦木子本来有一肚子的质问与指责,可到了这一瞬间,忽然间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你与他,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这话说出了口,秦木子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最在意的,竟然只是争这一口气。 “我们相差六岁,在我五岁那年相识,算算时间,也有十四年了。” 秦木子原以为自己与陌上桑已经算是相识的早了,原来“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早就注定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头上。她偏开脸,眼眶滚烫。 “我想,在秦姑娘眼中,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吧。”白若玄低下头,了然于心,温和的笑,“可是在我心中,他却不是这样的。他又幼稚又霸道,根本就是个小孩子脾气,有时候任性起来,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如果秦姑娘您眼中所看到的他不是这个样子,那么便是他从未在您面前放下过礼数和形象,他从未想过要让您真正了解他。” 秦木子不禁睁大了眼睛,隐隐的有泪意汇聚,最终落了下来,她缓缓的开口,自嘲的十分辛苦:“......原来我以为的同甘共苦,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白若玄抬起头,目光柔和,“但是我并不认为他有看您笑话的意思,同样的,我也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值得起冲突的地方。” “我们在感情上都是坦荡的,你想要的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回答,从始至终都没有迁怒于我,秦姑娘,这就足以说明你的善良与正直,这是优点。” “可是,这也就决定了你不能猜透他的心思,无法看出他的忧思苦楚。” 秦木子静静地听着,沉默不语。 “感情上的决定,我们都没有办法替他考量或判断,而我能做的,只有支持他。” 白若玄说完,也不再出声,静静地倒茶给自己,没有丝毫的退缩。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秦木子忽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直视着白若玄的眼睛: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祝你们幸福。” 说完,手一撑几案,站起身便转身离去。 白若玄看着那只空空的茶盏,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她也知道,秦木子最终的决定,是继续恨着陌上桑。恨他的原因,不是爱而不得,而是因为,她觉得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能记住他。 “......你到底还有多少‘玄武’啊!”白若玄叹了一口气。 窗外,淅淅沥沥的飘起了春日里的第一场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