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尘光》 正文 楔子 盛夏的隆冬,失魂的行者 六月正午的骄阳刺眼而暴烈,一支商队顶着高悬的烈日,在峡谷中蜿蜒前行,驮马沉重的鼻息和马夫响亮的长鞭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除此以外,再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被压得嘎吱作响的货车在摇晃中偶尔露出里面的货物,朱红的木箱上映着几抹淡蓝的云纹,表明这支商队从遥远的云里来,正向着日暮帝国而去,随行的人们眼神疲惫而懒散,由此看来,运送的也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 商队领头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抬手拭去正在从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线,看着远方漫漫的路途,浓密的眉毛拧成一个了“川”字。 “见鬼了,这大热天的,一点风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络腮胡男人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大声咒骂道。 似是老天听到了男人的骂声,山谷莫名袭来一阵凉意,却不像是夏日里神清气爽的那缕清凉,更像是,冬日里有些刺骨的寒气。 但是无论如何。 起风了。 商队停止了前行,都被眼前诡异的天象镇住,大片阴霾从北方的天际席卷而来,如同万千在天空中奔腾的黑骊,厚重的云层裹挟着雷光瞬间遮蔽了烈日的光芒,雷鸣之声不绝于耳,气温陡降,原本还挂在人们眉梢的汗珠凝结成霜,地面泛起一层茫茫的白雾,白昼顷刻化为黑夜。 走了二十余年商路的男人们对这种寒冷并不陌生,这是只有在隆冬腊月才会出现的天气,那时的他们穿上暖和的羊皮袄,戴上抵御狂风的皮帽,给货物和驮马披上厚厚的毯子,在皑皑白雪里举步维艰。可这样的天气,绝不应该出现在这炎炎六月。不少人身上被汗浸湿的单薄褂子被冻成了硬邦邦的铁石, 风越来愈大,夹杂着零星的雪花如刀子般锋利凛冽,割得脸颊生疼,跑商的男人们都是生活经验丰富的好手,他们很快想到了应对的法子,汉子们不约而同的挥舞起手中的马鞭,将货车赶动,围成一个圆圈,把人们护在里面,高大的货箱形成一面墙壁,抵御住了大半的狂风,更有眼疾手快的人已经拆了一些木箱,堆在车阵正中,用最古老的法子升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 人们小心围坐在来之不易的篝火四周,一边享受着奢侈的温暖,一边讨论着古怪的天气,络腮胡依旧紧锁着眉头,一语不发。 “头儿,我们是不是撞了邪了?”一个光头的男人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一旁的络腮胡。 络腮胡摇了摇头,说道:“这般诡异的天气我真是闻所未闻,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些大修行者的手段?比如我们云里的那位,不是呼风唤雨,手段通天吗。” 光头听到这话,目瞪口呆,半晌失声叫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络腮胡呵斥道,“我们这支商队运的不过是些寻常货物,算上我们这几十条人命也才多少斤两,那样的存在会盯上我们?你好大的福气啊。我看,多半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们正好被卷了进来。”络腮胡说到这里,神情显得有些怅然,普通人在那些修行者面前,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头儿!前面有人!”一个声音响起。 “我去看看。”络腮胡噌的一下坐了起来,他赶到货箱那里,透过缝隙,看到远处的白雾里,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后面竖着几杆高高的大旗。 呼啸的狂风掩盖不了前方沉重的脚步声,商队的人们都挤到了货箱后面想看清楚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所有人都表现的很镇静,多年的经验让他们在事情没有变得明朗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 大片的黑影缓慢靠近,数量竟有千余,风雪中他们的轮廓也更加的清晰,制式的铠甲,丈余的长戟,镶嵌犄角的铁盔,还有大旗上的赤龙图腾,这是一只日暮帝国的军队,难道是专门来救援他们的日暮边防军? 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了,日暮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距离,而且边防军搜索小队的人数也不应该如此之多,那这只军队,到底是干什么的?络腮胡的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他看了看周围的同伴,在他们眼里也读到了同样的担忧。 军队已经很近了,却没有士官出来问话,他们继续前行着,仿佛前面的车阵不存在一般。 轰隆隆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的鼓点敲击在人们心头,只有十几丈的距离了,络腮胡看着这只军队,猛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张开了他的嘴,满脸的惊恐,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一样。 确实是极可怕的东西。 他看到的,是铁盔里的一张脸,一张只剩下干瘪的皮肉包裹着骨头的脸,那不是活人的脸。后面的军队,也在迷雾中显出了身形,他们的铠甲上尽是斑驳的锈迹,或掉了头颅,或断了臂膀,或少了腿脚,有的早已是一副骷髅,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在前行,这不是日暮的军队,这是来自冥府的阴兵。 真的见鬼了。 这是络腮胡今天应验的第二句话。 这支妖魔军队还在迫近,商人们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越过木箱堆成的墙壁,那群士兵身上的气息阴沉的像是深渊,极寒的温度也让他们脚下覆上一层冰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就是他们此刻的处境。这句话本是用来形容人行事谨慎,但此刻他们不需要谨慎,因为他们连行事的能力都被剥夺。人就是这样,面对不安的环境时会想要求生,会想要反抗,但当发现自己的力量在所面对的威胁面前微不足道的时候,所能做的,就只有细细的品尝这份绝望和恐惧。 忽然地 天亮了 一道光照亮了墨黑的云层,照亮了风雪交加的峡谷。 紧接着的,是一声仿佛要把苍穹撕裂的悲鸣。 不是悲鸣 更似龙吟 不是龙吟 是神罚降世的雷音! 万千弧光倾泻而下,其中有一道笼罩住了为首的那名骷髅士兵,没有悬念的,那枯瘦的身影宛如扑向灯火的飞蛾,在天威之中湮灭于无形。 更多的雷霆击向地面那支冥府的军队,大片大片的士兵被崩碎,或化为飞灰,远处的雷光照亮了天空,络腮胡才发现目力所及的好几百米之外,甚至峡谷之上,竟也全是这些黑压压的行尸骷髅,一道道劈开夜空的闪电和源源不断的行尸纠缠在一起,人们仿佛置身在天界与冥府的战场。 “旁门左道,祸乱苍生,今日定要让你这妖邪留在这里!”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雷鸣,响彻天空。 与之相对的,是一道嘶哑的声音:“这群家伙活着的时候四处征战,有的匆匆忙忙的结束一生,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我把他们唤醒,再帮我做些事情,顺便让他们多看看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好事么,祸乱苍生,言重了。至于说我是妖邪,哈哈哈,你倒是还有几分眼力。” 天火烧灼着大地,吞没了遍及数里的行尸,本来漆黑如夜的天空又被火光映的绚烂无比,数丈高的火焰连成一片,围起了车阵,零碎的火星弹到木箱上发出“噼啪”的爆鸣,络腮胡看着自己那些面如死灰的兄弟们,哀叹一声,也颓然坐到了地上,整个人一下苍老了许多。 不论是那些前行的妖魔,亦或是这从天而降的雷霆烈焰,都把他们的车阵当做了交战的中心,就算这场战斗分出了胜负,众人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你们破开这车阵,之后速速离去。”有声音从天上来,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吻,络腮胡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这应该是先前响起的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他抬起耷拉着的脑袋,发现车阵中多出了一名白衣男子。 男人身材修长,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面容看起来极为俊朗,他一袭白氅及地,大氅下摆用名贵的蓝金线勾勒出片片云朵,那云海之上,赫然是一颗迎着皓月生长的古树。 古树,是檀香树。 络腮胡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把腰身挺得笔直,然后一丝不苟的将单薄的褂子整理了一遍,动作看起来笨拙,却透着无比的庄重,像是在进行着最神圣的仪式。整理完毕后,他缓缓伏地,向面前的男人恭敬的跪拜了下去。 夜影照檀香,穹窿有双月。 这句话,说的是南方云里方圆千万里血脉最为尊贵的两个人,穹窿家族天空之神的血脉:穹窿影月和穹窿檀月。穹隆家族的前任和现任族长,也是当今世界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数位大修行家之一。 络腮胡的手下们也都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纷纷跪拜下去。穹窿檀月,天空一族现任族长,在他们眼中无异于神灵一样的存在。 “速速离去,我来断后。”男人看着跪下的人们,摆了摆手。 “大人,前方凶险,我们命贱,万没有让大人断后的道理。”络腮胡和身后的商人们不再因为恐惧颤抖,他们的目光里都迸发出冲天的战意。这些人多数家里世代行商,居住于云里,往来于日暮,做的是日常用品交换的买卖,虽然都是些底层的百姓,但也知道他们生活的那片土地的统治者,天空穹窿家族的仁慈和良善。都说商人重利益而轻情意,可是络腮胡却明白,能与族长并肩作战的那份无上荣耀,是多少财富也无法换来的。 “但凡我云里子民,行走于天空之下,必受吾族庇护。”檀月挥手,一道柔和的风徐徐而来,托起络腮胡一行,越过车阵的墙壁,向着远方飞去。 原来老天,还是让我们活下去的啊。络腮胡想到了先前自己的第三句话,苦笑一声,已被送出了百丈开外。 “你们祖祖辈辈世代居住于我云里,若不能护你们周全,我有何脸面去见家族的先辈。”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众人,檀月轻声低语道。 “檀月族长当真是位仁君,竟为了区区几只蝼蚁的性命在这驭天神术中现了身形,杀了你,你这百里雷云,也就消散了吧。”嘶哑的声音从远方的黑暗处传来,说不出的压抑,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说话人的咽喉一般。 浓郁的死气覆盖了峡谷,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臭,一道凄厉无比的吼叫响彻天空,这声音扯碎了漫天的风雪,震散了无穷的雷霆,就连地面的熊熊烈焰,也都在死气的压制下渐渐熄灭。 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檀月周身百丈,檀月抬头,只见天空中漂浮着一颗硕大的,小山一般的婴儿头颅,那婴颅右半边的脸颊尽数化为白骨,左边的眼睛一片浑白,毫无血色的半边嘴唇轻轻开合,带着另半边的森森白骨,它与檀月对视,没有瞳仁的左眼分明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天空中的婴颅又是一声厉吼,浓郁的死气化为滚滚烟尘被吸入口中,婴颅半边的脸颊高高鼓起,它张开巨口,密密麻麻,蠕动的黑色从它口中涌出,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那是无数的行尸,这些行尸与之前的那些明显不同,形态怪异,有的浑身密布尖锐的骨刺,有的身体肿胀不堪,恶臭的液体不断从体表渗出,有的更是有数具尸体拼接在一起,以说不出来的诡异姿态,向前前行。不过片刻,这些妖物的海洋便淹没了整个山谷。 “腐婴妖刀”檀月的面色凝重起来,“你这妖邪,今日不把你镇杀于此,还不知今后你要用这刀做出何等暴行!” “檀月族长,你我同为净晟修为,看着这刀,你也该知道今日胜算不大了吧,还妄言镇杀我?不如束手就擒,我给你一个痛快,大家也都少费些力气。” “净晟境?真不知你明悟的什么道理,洞察的是哪个世间,崇尚的又是何方贤人。”檀月双手结成法印,一股浩瀚高远的气息从他体内散发出去,冲向云霄。 墨黑的云层再次开始了翻滚,狂风如同浪潮奔涌而起,堆砌的整整齐齐的木箱被大风推上高空,“啪”的一声,地面上出现了一点湿润的痕迹,像是一朵绽放的小花。 雪停了,风停了,下雨了。 驭天神术豪雨 雨声盖住了天地一切的声音,暴雨如龙,从天空倾泻而下,像是一层层水幕连接了天地,峡谷两边很快流下了细小的水流,水流汇聚成小溪,小溪又翻涌成江河,只是片刻,滔天的洪水便巻携着碎石泥浆暴虐的冲向了前方。 君不见赤河之水天上来 君不见苍穹一怒万骨埋 虽是妖魔,也许不惧刀剑,但在天地的伟力面前,一样的微不足道。 数以万计的行尸被巨浪拍碎,或被洪水席卷而走,不知冲向何方。 檀月法印再变,于是气温再降。 驭天神术寒息 肆意泼洒的暴雨在半空就凝结为了冰粒,簌簌落下,在地面越积越多,天空中的婴颅也因为沾满了雨水而被极寒的空气冻结成冰。一面宽约数十丈,高有百丈的冰墙在檀月身后缓缓成形,与此同时,又有两面巨大的冰墙像是雨后的春笋,巍然屹立在了峡谷前方的百里,呈三角之势遥相呼应。 才下大雨,再加上气温骤降,峡谷泛起一层茫茫的白雾,檀月微微喘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神望向白雾之中现出的两道身影。 先出现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袍子的男人,男人步伐缓慢,脸上用一块黑布遮住了口鼻,他的眼睛,像是失明了一般,一片浑白。另一道身影,没有移动,而是将自己的身子隐匿在了雾气当中。 “这样的天气,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冻裂了,檀月族长手段通天,我那上万行尸,连同那把妖刀,都被你给死死封住,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男人声音如同划过玻璃的金属,嘶哑刺耳。 檀月不语,手向前虚握,漫天冰粒凝聚成块,瞬间缚住了男人。 “另外一位,还要躲藏到何时?”檀月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一道狂风便吹散了前方的雾气,他看到另一人时,深邃的目光终于泛起了波澜。 另一人苍白的面色竟与檀月有七成相似,也穿着镌绣着云海的白色大氅,只不过那云海之上,是两轮圆月,一轮皓月,一轮影月。 “你说我是妖邪,那你大哥,多半也是妖邪了,我杀他的时候,尽量保持了他的原貌,怎么样,这幅样子,你看起来还满意吧。”被冰雪束缚的男人发出“咕咕”的声音,很难想象,有人的笑声会这般难听,像是来自地狱的喘息。 影月面无表情,他抬脚,脚步落下时已然到了檀月面前,檀月再次挥袖掀起一阵狂风,但如刀的疾风却在影月身前数尺化为无形。与此同时,影月并指如剑,手化闪电刺进了檀月的胸膛。胜负,往往就在一瞬。 檀月喉咙里一阵腥甜,他喷出一口鲜血,目光越过影月看向蓝袍男人,“被你杀死的人,或者说死于腐婴妖刀的人都会化为行尸吧,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大哥的下落,没想到竟然是遭你毒手,虽然不知你是谁,但今日若不除你,日后这天下,岂不又是血与火的战场。” “你最多还有十息的时间,又能奈我何?你也感受到了死气入体的痛苦了吧,待你死去,成为我的奴仆,这风雨雷电,消散又有何难。” 檀月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向天空,坠落的冰粒已经停止,浓厚的乌云也渐渐散去,一缕阳光穿破了云层,落在了檀月和影月的身上,带来些许暖意,檀月伸手,把兄长揽入怀中。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羡慕你抬手天地便涌起风雷,你告诉我那只是天空力量的一部分,你说天空真正的力量只有有朝一日会自由翱翔之时,我们才会领悟,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檀月每说一句,气息便弱上一分,“我还不会自由翱翔,会自由翱翔的,只有鸟儿,而鸟儿,只会在晴空飞翔。” 此时乌云已经完全散去,洪水也被大地吸收,阳光普照,天气回到了夏日该有的燥热,只有那三座高有百丈,如同冰山一般的冰墙,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出耀眼的光芒。 “妖邪,你没有机会了。”檀月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驭天神术骄阳 高悬的烈日一下璀璨了无数倍,气温被推向了又一个高潮,极强的光线经过三面冰山的折射汇聚到了三人站立的地方,峡谷升起一道圣洁的火光,这是最纯粹的天空的力量,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火焰。 雷霆无法镇杀,暴雨无法冲毁,极寒无法冰封,那便在这神圣浩瀚的火焰里得到惩戒,这是天火,真正的,天空的温度。 悬浮在空中的婴颅发出极为痛苦的凄叫,它迅速干瘪了下去,散发出的阵阵死气也被烈焰焚毁于无形,蓝袍的男人身上燃起熊熊火焰,他撕扯着身上的衣服,朝着火焰中心化为光芒,逐渐消融的檀月和影月二人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熄灭,之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唯一能证明这场旷世战斗的,是峡谷里的两道身影。 蓝袍男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的身上只剩下了几块简陋的破布,那块遮住口鼻的面罩也早就被烧毁,露出了他的真容,他从鼻子以下,就已经全是骨头,没有半点皮肉,就连他裸露出来的身体,也腐烂了多半,他自己,竟然也是一具行尸。 蓝袍男人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沉声道:“檀月和影月同归于尽,组织交给我的事情失败了,你为何还要救我?” “组织还需要你,虽然你现在废了大半,不过救下来总有恢复的一日。”黑衣人伸手,递给男人一把只剩半截的长刀,“腐婴的恢复,也要尽快,我们还有其他的要事需要它。” 男人不语,接过半截长刀,张开开裂到耳根的白森森的牙齿,把刀吞入腹中。 一只乌鸦飞过山谷,发出一声嘶叫。 谷内,已是空空如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一 少年 白衣 一卷书 七月流火,七月流火。 如约而至的炎炎夏日惹的多少人没睡成个安稳觉,在田间地头安逸了大半辈子的庄稼汉们总会有些奇思妙想,譬如有没有哪位修行者,能用通天手段让这日子稍微凉快一些,那才是真真的厉害。 夏日清晨的村庄很快就忙碌了起来,辛勤的农人一大早就扛起锄头去了自家的田地,女人们笑骂着赶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们去学堂上课,有的出门早的已经在小路上啃起了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乡间的小路弯弯曲曲,拐过三两个弯就会看到一条蜿蜒的小河,河边生长着几丛芦苇,芦苇旁是一块平整圆滑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 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眉目清秀,一头黑发被一条蓝色的布带束起。他手上握着一卷书,正看得入神,许是坐了有些时辰了,白衣的袖口都被河边的湿气浸润了一圈。 少年人叫作星邪,是两年前来到这座小村落的,村里的人多半都认识他。星邪的名字里虽然带着一个“邪”字,但很多人提到对他的印象,都毫无例外的是淳朴良善,热情温厚。一个村子上百户人家,竟有一半在这两年内多少受他恩惠,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和日暮帝国多数村庄一样都有排外风气的小地方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外乡人。 星邪每天天微微亮时,都会坐在这里读书,一直读到正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最开始还会有路过的行人跟他打个招呼,但时间久了,人们看这少年读书的认真模样,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了,人们都想,这孩子将来是要去那些大地方考状元的吧,方圆百里,也没听过谁家的孩子读书是这般用功的。 一声轻轻的咳嗽打破了水流的声音,星邪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去,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留着长长的胡须,有些消瘦,他的手中也拿着一卷书。 星邪认识这个男人,这是村里那间小小私塾的教书先生,因为是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所以颇为受人尊敬,但是此刻他的神情,却有些尴尬,或者说是羞赧? 星邪起身,像男人躬身行礼,轻声问道:“先生此时还未去教书,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男人回礼,说道:“今日想给学生们讲些诗词,可是鄙人才疏学浅,这词中有几处不甚明白,又怕自己理解错了,误人子弟,所以特来请教。” “请教不敢当,天下诗词何止千万,先生不清楚的,我也未必知道,先看一看吧。”星邪伸出双手,郑重的接过了男人手中的书。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就是这几句,有些想不太通,你可知晓?”男人问道。 星邪沉思片刻,答道:“云阶月地,应该指的是神话里的天宫吧,后面几句里的浮槎,应该指的也是神话中来往于海上和天河的木筏,这首词用的典故都有些老旧了,写得是离愁别恨,孤独痛苦,先生怎么想起教学生这一篇?” “今日不是七夕吗,就教些应景的诗词。” “七夕啊,这么快了。”星邪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男人看着星邪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意味莫名的笑容,“你们这些少年人,不是最关注这些节日么,星邪你博学多识,又清秀温和,你兴许是看不上我们这穷乡僻壤出来的粗人,但在你的家乡,是不是早就跟哪家的小姐定了终身了,每日苦读,只等有朝一日学成归来,衣锦还乡,好去迎娶你那心上人?” 星邪笑了笑,他想到了远方那个许久不见,可爱清丽的女孩,点头应道:“确实有位师妹在家乡等候,我两年前来到这里,平日里除了书信来往,也不曾见过一面,我每日读书,反倒觉得时间匆匆,今日先生提醒,想到她那贪玩性子,怕是这两年辛苦她了。”说到最后,星邪的眼里有些黯然。 男人拍拍星邪的肩膀,笑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儿女情长都是小事,将来你若成了那人中龙凤,好好弥补这几年的清苦也未尝不可。话说,那姑娘可比咱们村的俊俏的多吧。” 星邪的面色有些古怪,他看着教书先生那副男人都懂得表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其实,这里也有这里的好处,只不过我既然和她有了约定,总不该再去应承别人的。先生,你再不去学堂,可就要晚了” “哎呀,坏了坏了。”男人拍了拍脑门,对着星邪挥挥手,匆忙的踏上了不远处的小径,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视线中。星邪重新坐到了石头上,他没有继续读书,而是望着面前的河流出神。 不知不觉,过了两年了。星邪想着,有些感慨,他每日清晨便坐在这里读书,却不像多数读书人那样为了求得功名,将来出人头地,他读书,是为了修行,为了在书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道,是一种很玄奥,却又平凡到无处不在的东西。更是一个人踏上修行之旅第一步要寻找的东西。所谓大道三千,这三千是虚指,天下之道以亿万记,可能在于高山原野,可能在于市井小巷,可能在于星辰大海,也可能在于狗吠鸡鸣。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思想不同,一生的经历不同,对事物的看法便也不同,他们寻到的道当然不同,一旦人们找到了自己的道,那么他们便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所谓明道境。 明道境的修行者与常人就产生了最根本的区别,他们通过冥想,或者感悟来获得天地的能量,容纳己身,更会觉醒自己的能力,而一个人的能力,主要受自身的血脉和感悟的道这两方面影响。譬如这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四支血脉——四大家族,他们族人一旦悟道,获得的能力便对应自己的血脉,生来便强大无匹,可以以一人之力击败同境界数人,甚至数十人。不过这些家族实在太过强大,早已不是凡间的力量,一族之长更是与日暮帝国的帝王平起平坐,麾下统辖数十亿人,传承近乎万年,这种实力又岂是常人可以揣度。 日上三竿,天气明显的燥热起来,清澈的水面波光粼粼,偶有几尾小鱼跃出水面,溅起零星的水花。星邪把袖子卷起,捧起河水洗了把脸,然后又拾起一旁的书,认真读了起来。在几个月前他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但是想要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他明白,还要继续读书。 那卷书,纸面有些微微发黄,应该是一本上了年份的老书,星邪看的很入神,有时候还会露出开心的神情,看到满意处甚至还会轻声赞叹,全然没有他这年纪的少年读书时愁眉苦脸的模样。 “这里很凉快呢,下来下来!”不远处传来兴奋地喊声,之后便是穿过芦苇丛的簌簌声,一个黑黑的少年踉踉跄跄的冲下山坡,向着身后招手,不多会儿,又有一名少女小心翼翼拨开芦苇丛走了过来,女孩儿看着面前的河水,明显极为开心,但似乎碍于面子,反倒撅起了小嘴,对着少年抱怨道:“七夕啊,就带我来这里吗,这水有什么好看的。” 少年“嘿嘿”的笑着,上去牵住了女孩的手,女孩象征性的往回扯了一下胳膊,当然没有挣脱少年的“蛮力”,于是便跟着少年,一路有说有笑的沿着河滩走来。 星邪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今日似乎看不好书了,他把书系在腰间,目光对上了那对少男少女。 黑黑的少年看到星邪,顿时脸色僵住了,他这才想起这里是星邪每日都要来读书的地方,只不过他今日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所以自然而然的忘了这事,而星邪,也认识这少年,这是自己居处不远的农户家里的孩子,孩子的父亲身体不好,星邪有时会去帮衬着做下农活,孩子的母亲总是会热情地留着星邪在家中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同时把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兔崽子好好教训一顿。这少年与星邪年龄相仿,再加上星邪随和温厚,有着比同龄人更为沉稳的性子,他在农活闲暇时便与星邪无话不说,其中就有关于如何追求这女孩的苦恼。 “读读书啊”少年抓了抓后脑勺,身后的女孩儿更是羞红了脸,她当然也认识星邪,却没想到好不容易下决心跟少年出来一次,就撞见了这个在心中像是兄长一样的人。 星邪笑了起来,他对着少年点头致意,和声道:“今日这书,不读了。七夕啊,这里该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可是星邪哥哥是要考状元的,我们怎么可以耽误你读书呢,我们换个地方吧。”少女担忧的说道,少年面露急色,却又不好开口。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我不考状元的,只是平日里喜欢看书罢了,这方圆几里我都走过,最喜欢的,是这里的夕阳,真的很美。”这句话,是星邪对着少年说的,少年愣了一下,明白了星邪的意思,心里想着果然还是你最善解人意。 “那家伙烤鱼的本事是一绝啊,这快到中午了,你一定得要他抓两条上来给你尝尝,你家里就不用操心了,我一会去帮你说一声就好了。”这是星邪对着女孩儿说的,女孩儿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少年看着星邪远去的背影,心里更加感动。那家伙这个称呼,表明了星邪跟他的熟络,能让星邪这样喊得人,品性一定是令人放心的,而烤鱼更是帮少年解决了向女孩展示自己特长的问题,最后那句话,自然顺理成章的让女孩中午留在了这里,从而可以一直等到日落去看夕阳。果然是读书人,果然是值得交心的兄弟,少年想着,越发的舒畅起来。 星邪走在回去的路上,想到了很多事,他得去女孩的家里说一声,同样得去少年的家中问下情况,然后一会吃过饭了,还要给她写封信,今天可是七夕呢。星邪想着师妹,想到两年前的七夕,想到了家乡那条比这里宽阔许多倍的江河,想到了他当时也和这少年一样的羞涩,站在江滩的碎石上,牵着师妹的手,看着天边红扑扑的夕阳,还有师妹红扑扑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 道阻且长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繁忙的村子又安静了下来,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被拴在门前的狗儿们偶尔会发出两声响亮的吼叫。 星邪来到了村里唯一的那间饭馆,被店家小二热情的引到一处位子坐下。 “一碟酱牛肉,一盘拌黄瓜,有劳了。”星邪温和笑道。 “星邪小哥客气了。”小二点了点头,走出一半,又返身问道:“还是不要酒,只要一壶清水吗?” “恩。”星邪应道。 也许是天气太过燥热,来饭馆吃饭的人不是太多,星邪微微打了个哈欠,思索起一会儿那封信该写些什么东西,说近况似乎有些太无趣了,师妹也经常抱怨他平淡无味,像是在应付,上次的回信中那句读书读的人都呆了就很有些不满的情绪了。那这次,就写点她想看到的东西吧。星邪想到这里,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因为点的是凉菜,所以上的很快,星邪拿起筷子,刚刚捻起一片牛肉,饭馆的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门外进来了一名青年男子。 “这位有些面生啊。”小二有些诧异,但还是热情的迎了上去。 “哈哈,我是外地的,来这里找个人。”男人摆了摆手,绕开小二径直朝星邪这里走来,问也不问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 星邪看着面前的男人,放下了筷中的牛肉,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的意思有很多,有惊喜,有想念,还有开心。 他面前的男人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双眼,下巴上还留着青色胡渣,乍看之下像是落拓的浪客。男人也笑了起来,他伸出满布伤痕的手,解下腰间拴着的两把长刀,将它们放在了桌上。 “小二,拿壶酒来,要最好的酒。”男人甩手,一小块明晃晃的金锭便落入了目瞪口呆的小二怀中。 星邪起身,向着男人恭敬行礼,道:“许久不见了,大师兄,甚是想念。” 男人点了点头,看着星邪坐下,伸手揉了揉星邪的脑袋,笑道:“我也很想你啊,小家伙。” “师兄这次是要回去了吗?” “是啊。”大师兄拾起筷子,夹了一片酱牛肉,放入口中,含混说道,“回去的时候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你竟然明道境了,那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走吧。” 星邪面露异色,道:“是不是有些太匆忙了?” “这牛肉”大师兄嘀咕了一句,似乎不太满意“小二,拿碟醋来!” “好嘞!”小二干脆的应道,同时把一壶酒放在了桌上。 “怎么?舍不得这里吗?”大师兄拿过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他把酒壶推向星邪,星邪摆了摆手。 “呆了两年了,这里民风淳朴,人们又热情好客,待我如同家人,说走就走,确实有些仓促。” “哈哈,莫不是你在这里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可怜我们的蓂荚小师妹,还在城里作着郎情妾意的美梦啊。”大师兄的声音骤然升高,抚掌大笑,星邪面色尴尬,罕有的出现了一丝慌乱,“师兄不要瞎说啊,这怎么可能” “当然是瞎说,我看着你们俩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我就是不想你老是这幅模样,明明只有十六岁,做什么都那般沉稳,哪里是个少年人的样子。”大师兄说着,大口喝了口酒。 星邪低头,摸了摸鼻子,笑道:“习惯了,改不太过来了” “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有回去了,蓂荚那个小家伙该出落成小美人了吧,也不知道永夜那个小兔崽子修炼到了什么地步,还有蜮,枫隐师弟,君牙大叔,真的很想念他们啊。老师常年云游,估计这次是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还有师叔应该也在城里吧?” 大师兄的表情一下变得精彩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畏可恨的存在,咬牙道:“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给” 一顿并不丰富的午饭,师兄弟二人却吃了很久,他们谈了很多东西,从小时候的趣事,到成长至今的经历,到今后的打算。星邪也决定,趁着这次机会回去看看,但是在离开之前,他还需要留下一天的时间为村里做些事情。 当朝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当男人们又开始扛起锄头准备下地干活,当女人们又赶起自家的孩子去学堂读书,当那名教书先生匆匆的步伐又出现在小路上时,那片芦苇丛旁的石头上,已经没有了白衣少年读书的身影。 星邪走了,没有跟任何人道别。 村里的人们想到前日来的那个外地人,想到昨日星邪在村里忙碌的样子,他们这才想起,原来那个少年早就跟他们道过别了。 村口的官道上,大师兄看着星邪苍白的面色,明显是一晚没有休息好,好奇道:“你昨天一整日都干了什么?” 星邪摇摇头,没有答话。他昨天做了太多的事情,帮着几家农人挑了上百斤的稻谷,给村里的几户老人做了些饭菜,留下了一些钱财,把隔壁那个膝下没有儿女的阿婆接到了自己干净宽敞的屋中,送了那个黑黑的少年一本关于爱情的诗集,还和几位平日里远远看着他就会脸红的姑娘说了很久的话。 “你这孩子啊,从小就是心善,你的道怕是这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够走完,实在太难。”大师兄摇头叹气,向前走去,他行了几步,发现星邪并未跟上,奇怪的扭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的村口,黑压压的聚集了数百人,无论男女老幼,脸上都带着不舍的神情。 星邪无言,他举手齐眉,躬身,向着村民们长拜下去。 终于有人哭了出来,这梗咽声像是条导线,霎时间引起哭声一片,这两年时间人们都习惯了这个温暖善良的少年,虽然大家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但是都刻意的去回避这个问题,如今这少年真的要走了,许多人心里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这种不舍,如同父母看着自己出门远行的孩子,不知再次相见,又是何年。 星邪抬手,再拜,再抬手,三拜。 行的是拜父母的大礼。 “这两年,承蒙父老乡亲们照顾,星邪感激不尽,诸位保重,星邪还会回来看望大家的。”星邪行完大礼,起身,跟上了大师兄的步伐。 “师兄,我知道这条道漫长艰辛,古今千年甚至没有一人成功走到最后,可是我想试试,为了我身后的这些人,为了天下更多的人。”大师兄没有说话,他看着身旁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罕有的,少年清澈柔和的眼眸迸发出如此坚定的光芒,映衬着朝阳,竟有些耀眼的感觉,“我见不得孩童挨饿受冻,见不得老人行乞街头,见不得人们为了填饱肚子而苦苦挣扎,修道之人一旦悟道便可说自己超脱世俗,不与这世间有半点瓜葛。可我偏要在这凡尘里,修成圣人心。”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抱负和自信,大师兄本想感慨一声自己的小师弟终于长大了,但开口到一半才发觉这家伙向来思想处事都是大人的样子,不禁又把那声感慨咽了回去。 早上的阳光微暖,在师兄弟二人的衣服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许是天色尚早,这条官道上还没有什么过往的路人,除去路边偶有的几声虫鸣,安静异常。 星邪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兄,明道之后,是什么境界?” 大师兄答道:“其实光论明道境,就分为上中下三境,师弟你刚明道不久,算作明道下境。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修行一生,最后反而迷失了自己的道,因为他们不知人生即是修行。修行者,先是明道知理,这便是明道境,然后行走世间,洞察万物,印证自己的道,这是洞世境,再之后有极少数人走的更远,他们心生向往,崇尚贤良美德,或是追求自己道路的极致,这便是尚贤境,到了最后,这世间寥寥数人可以达到道的极致,通透己身,光明纯净,宛如神灵,这便是最后一境,净晟境。” “这天下的修行者何其多,有七成终其一生停留在了明道境,剩下的又有八成留在了洞世境,不过洞世境已是很了不起的存在了,一人之力可胜过千百人,到了尚贤境的修行者,都是震慑一方的存在,光论军事价值,在日暮帝国和那四大家族都要受到重视,至于那登峰造极的净晟境,这天下,估计也只有那四大家族的族长和日暮帝国里的两三人可以达到吧,太过遥远。师弟你十六岁便明道,可以算作是不多得的天才了。” 星邪摇摇头,平静道:“师兄,你也说过这天下广阔,我听闻修道奇才十岁便可悟道。” “是啊,穹隆家族就有位少年,生来明道,五岁洞世,如今不过十二岁,已是尚贤,这种苍天之子,不是人间该有的存在。” “老师常说要对天地怀敬畏之心,果不其然。”星邪想着自己那位云游世间的老师说的话,果然都是极有道理的。 “哈哈,师兄我就是太过狂妄,出来行走几年,吃了不少亏呢。” “这么说来,师兄已是洞世境了?” 大师兄笑笑,没有答话,他抬头望向远处金灿灿的朝阳,杂乱的长发遮住了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星邪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他也看不到大师兄的眼睛,但他觉得师兄此刻一定很是得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三 有道光 不从天上来 初候凉风至 二候白露降 三候寒蝉鸣 于是立秋 小镇的天空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炎热被秋雨冲刷而去,盛夏戛然而止,前几日还在咒骂酷暑的人们走在街头,穿着短袖竟觉得有丝丝的凉意。 “这还只是八月上旬,估计再过几天,又会变热吧。”大师兄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街上,他取下腰间系着的酒壶,小饮一口,而后发出了惬意满足的赞叹。 “青乌镇的冰沁酒,还是原来的味道啊。” 星邪跟在大师兄身后,看着天空细雨绵绵,石街两旁有三两小贩在叫卖,路上撑着油纸伞的行人来去匆匆,几间古朴铺子上的牌匾早已残缺不全,鳞次栉比的木质阁楼在雨中散发出一股清幽的味道。 大师兄脸上带着笑意,很是满意这里的景色,“青乌镇的很多东西,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很多文人墨客,甚至于大修行家都在这里留下过传说,我们不急着回去,不妨在四处逛逛,说不定能看到什么好东西。” 星邪笑着点点头,目光随即被街头的一家老店吸引。老店门口屋檐下的板凳上,坐着一位老奶奶,老奶奶的头上包着青丝帕,穿着左襟大褂,衣上花边精致秀美,这是当地的传统服饰,如今也只有少数老年人才会穿戴的如此完整。也许是因为生意冷清,老奶奶正望着细雨出神,显得有些落寞。 “师兄,去那家店看看吧。”星邪向着那家小店走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铺子很是破旧,门前的台阶上厚厚的一层积灰,屋檐下的门柱上也挂满了蜘蛛网,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清扫过了。 星邪来到老人面前,轻声问道:“阿婆,我可以进去看看,选两样东西么?” “可以,可以。”老人笑的很开心,脸上的皱纹绽放开来,她想起身,但是坐的时间太久了,一时有些使不上力,星邪见状,上前扶起了老人。 走进屋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阴湿味,大师兄走到门口,就被那股子霉味逼得捂住了鼻子,迟迟不肯进去,星邪却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停在了房里挂着的十几件银饰,有耳环,镯子,银锁等等,这也是青乌镇的小店卖的最常见的东西。 “阿婆,这里就您一人么?” 老人摇摇头,“儿子和媳妇出去做生意了,一年到头也回不来,还有个孙子在这里陪我,前些年镇上来了位高人,说他天赋不错,可以修行,于是他就每日早出晚归,说是要寻找什么道,现在快到吃饭的时候了,那孩子估计快要回来了。” 星邪点点头,从木架上取下了一对镯子,这对镯子工艺很是精巧,极窄的镯身上环刻着一凤一凰,星邪想到师妹平日就喜欢这些小饰品,便询问起老人镯子的价格。 “这对儿啊三两银子,你便取走吧。”老奶奶答道。 “三两可不行,这镯子可是镇店的宝贝,起码十两。”一个刻薄的声音从星邪身后传来,屋内进来了一名青年男子,男子打量着星邪,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阿毛啊,你怎么能” “我说十两就是十两,奶奶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叫阿毛的男子打断了老人的话,颇有些不耐烦。 “你是阿婆的孙子?”星邪问道。 “是。” “你平日有时间修行,怎么没时间帮老人家打扫下屋子?”星邪看着阿毛,目光温和,但是表情很是认真。 阿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的大笑起来,“你还是快些付钱滚蛋吧,先告诉你一声,这镯子你碰了,不买都不行,其余的事情,我看你这小毛孩管的太多了吧,老子是修行家,还理打扫屋子这些屁事?” “阿毛,听奶奶的,三两就可以了。”老人的声音焦急起来。 阿毛冷哼一声,双手抱肩,沉声道:“你今日不给十两银子,就别想出这个门。” 星邪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了些许碎银,来到了老人面前。 “阿婆,这是十两银子,您拿着,保重身体。”星邪把银子塞进了老人手中,然后转身走出了老店。 店外的青石街上,大师兄靠着一尊石狮子,耷拉着脑袋,似是睡着了。 “大师兄,走吧,要赶路了。” “恩”大师兄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师弟进去挑了什么东西?” “一对镯子。” 大师兄点了点头,他转身,看了铺子一眼,“银镯子要十两,有些贵了。” “原来师兄都听到了。” “怎么妥协了,你要出来,那家伙怕是还拦不住你吧。” “不是因为他。”星邪叹了口气,“老人家辛劳了一辈子,多给些钱又有何妨。十两银子对我来说,又算不得什么。” “只怕你这个小财主是要被人给惦记上了,这下有意思了。”大师兄拍拍星邪的脑袋,大笑起来。星邪没有答话,只是跟着大师兄,在朦胧烟雨中走出了古镇。 二人走上官道的时候,天空已被夜幕覆盖,晚风吹拂,带来阵阵泥土的清香,远处有点点亮光,是三两萤火虫在飞舞。雨虽然停了,但把坑洼不平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不过大师兄和星邪都没有在意,他们一前一后,步伐不急不缓,这条官道每隔几里就会有一两家小店可供住宿,时间还很充裕。 路上无人,大师兄走的有些无聊,他轻轻拍打起腰间系着的长刀刀鞘,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歌声苍凉萧肃,透着淡淡的悲意,像是那些从战场归来的老兵,在祭奠死去的袍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星邪听着歌声,轻声应和道。 大师兄停下歌声,抚掌赞叹道,“小师弟知我,将来若有一日战火再次席卷这天下,能与师弟并肩杀敌,一定酣畅淋漓。” 星邪想了很久,认真答道:“但愿这一天不要到来的好。” “战争,无法避免,因为人和人之间利益的冲突无法避免。就像生活中你不去招惹别人,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觊觎你的东西。争斗无处不在,比如现在。”大师兄说着停下了脚步,星邪也停了下来。 夏夜 官道 极安静 但是不平静 十几道黑影在夜幕中现出身形,他们缓缓逼近,把星邪和大师兄围在了正中。 星邪环顾四周,这些人手中拿着短刀,木棍,甚至于碎石,目光里有戾气,也有不安。他们甚至于连劫匪都算不上,大概是从古镇里一路跟来的地头蛇。 “知道你们是两只肥羊,把钱都拿出来,留你们性命!”为首的蒙面人凶狠说道。 “先前在那铺子里,已将钱给你了。”星邪看着蒙面人,眼神有些黯淡。 “被认出来了啊,那还啰嗦什么,快把钱拿出来!”蒙面人扯下了面罩,便是那个叫阿毛的青年人。 “你这样,没道理。”星邪摇头。 “道理?老子拳头大,老子的拳头就是道理。”阿毛嗤笑一声,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哎。”星邪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悲伤,大师兄看着星邪,想到小师弟是个不会掩饰的人,当他高兴地时候,是毫不做作高兴,所以他悲伤地时候,也是真真确确的悲伤。 星邪悲伤,是因为他没有想到眼前的青年已经恶劣到了这样的程度,他也在悲伤自己似乎要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极认真的把袖口卷到了手肘的位置,然后说道,“大师兄,请不要出手。” 大师兄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容,心里想着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师弟跟人动手呢,又担忧着星邪不会打架,一会要是吃了亏,自己得赶紧出手才是。 星邪左手向前伸展,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来吧,我用你的方式,跟你讲道理。” 不知谁大吼了一声,十几人拿着各式的武器,向着星邪冲了过来。 几个月前星邪踏入明道境,然后引天地能量进入己身,他的五感,反应,体魄,早已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冲来的不过是些普通人,所以动作在他眼中也变得有些笨拙。他向前走去,侧身躲过迎面的短刀,一拳击向其中一人的腹部。他的动作看起来很自然,不紧不慢,甚至于他有闲暇时间观察到了被击中的人脸上表情的变化过程,然后他再次转身,用手肘震掉了身后一人的木棍,顺便震碎了那人的虎口。 星邪的动作不快,用的力量也不大,但这是对于同样明道境的人而言。在那些普通人的眼里,星邪便是一道快到无法捕捉的白影,鬼魅一样在人群里穿梭,不断有人哀嚎着被击倒在地,或断了肋骨,或折了手臂。 阿毛瞪大了眼睛,他没想过,面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也是修行者,而且是明道境的修行者,他怒吼一声,双腿用力,小腿扎实的肌肉坟起,在地面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阿毛像是利箭,弹射到半空,他把刀举过头顶,带起一阵冰冷刺骨的狂风。那是近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星邪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来自于同样的明道境。他抬头,看到了空中的那个人影,还有那把要把空气都绞碎的刀。 星邪伸出左手,似乎想要把刀握在手中。 夜幕中忽的亮起了一道光,纯净圣洁,是最纯粹的白色。 今晚是阴天,所以没有月亮,所以这不是月光。 所以这道光 不从天上来 它来自人间,来自那个白衣少年伸出的左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四 杀人不过头点地 你且听我讲道理 星邪伸出的左手,是很寻常的手,修长,白皙,有点像女孩子的手,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 但因为手上散发出的耀眼光芒,那只手,不再是普通的手。 阿毛觉得自己砍中的,是一面极其坚硬的盾牌。 他不可思议的看到,自己劈出的刀,就被星邪那样自然地握在了手中,然后在那团光芒里,化作了一滩铁水,流到地上。与此同时,他的刀势,他的杀意,他掀起的那阵刺骨寒风,都像烈阳下的冰雪,须臾消散于无形。 明道境的修行者,都会觉醒自己的能力,而星邪的能力,便是光,炽热,坚固,锋利的光,这光在星邪的手中,是最强的盾,也是最强的矛。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能力,当然也分强弱。 阿毛的脑中惨白一片,他知道今日自己已经没有胜算,自己觉醒的能力在那道光面前显得可笑无比。但是,他不能束手就擒,他还要放手一搏,争取一线生机。 阿毛暴喝一声,一手弃刀,另一手握拳砸向星邪的面门,简单粗暴,星邪侧身,用右手扣住了阿毛的手腕,左手的光芒汇聚到食指指尖,然后点在了阿毛的胸口。 阿毛感受到胸口传来的剧烈的灼伤的疼痛,惨嚎起来,他这些年体内聚集的天地能量被那光芒燃烧殆尽,只是片刻,他便散尽修为,与普通人无异,“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星邪收回了光,他极认真的把先前卷起的袖子放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环视了一下地上横七竖八的众人。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阿毛咬牙,胸口的疼痛实在太过剧烈,让他的牙齿都有些打颤。 “这世界上远有很多比杀人更好的方法。” “比如废了我的修为?让我成为普通人?你还不如杀了我!”阿毛怨毒说道。 星邪摇头说道:“杀你这件事,同样没有道理。” 而做一件看起来没有道理的事情,对星邪来说,是很困难的。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比我强,我就是蝼蚁,杀我和踩死蚂蚁有什么区别,又需要什么道理?那你说说看,什么是道理?” “书上说,修行的真谛在于对人间的体悟,虽然我也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我想,只有懂得生活,才会懂得修行。这世上人分强弱,但是不分贵贱。我的老师常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概也是在说一个人要想修为强大,首先要做好身边的事情。”阿毛问星邪道理,星邪沉思了片刻,便同阿毛讲起了道理。 “我散了你的修为,但没有毁你的根骨,你还可以继续修炼。以后在你修行的闲暇时候,记得多帮你奶奶做些事情,打扫下房间。老人家,很多事情做起来不方便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首先要做的,是去打扫下那间老店。在星邪看来,生活中要做的许多事情,譬如做饭,砍柴,扫地,叠被子和修行同样重要。顾此失彼,不是智者之选。 星邪准备继续上路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折过身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锭,放在了阿毛的身旁。 “如果你们真的需要钱,希望这些可以帮到你们。如果不是必要,我真的不想出手,对不住了。” 过了半晌,阿毛从地上爬起,他若有所思,还在回味星邪之前的话。胸口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他扯开衣服,发现胸前的血迹已被高温蒸干,他看着胸前的伤口,攥紧拳头,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对着远处星邪离开的方向弯腰鞠躬。 阿毛的胸膛上,是几道极细的疤痕,与其说是疤痕,不如说是刺字,字写得清秀工整,共有四个。 破而后立 师兄弟二人已经走出了很远,大师兄对今晚星邪的表现很是满意,当然不是对星邪一贯的好心肠感到满意,而是对星邪展现出来的惊艳的能力感到满意。 虽然就连见多识广的大师兄也不能具体说出这白光的威力有多大,但凭他猜测,这种能力将来若是被星邪发挥完美,甚至可以媲美那些四大家族觉醒的血脉能力,也就是说,同境界想要击败星邪,起码要十人才行。这也是同为明道境,阿毛却在从来没有同人战斗过的星邪面前不堪一击的原因。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你们里面也只有永夜踏入了明道境,你还记得那个小兔崽子第一次用他的能力的时候,一把火差点把房子给烧了,老师那次气的差点把他屁股拍烂了,看着院子里被烧秃的几颗枫树心疼了半天。”大师兄回想起一向风轻云淡的老师当时那精彩的表情,心中竟产生了一丝快意。 “永夜师兄天赋异禀,以战入道,想必如今境界早已在我之上。老师也说永夜师兄即使在帝都那种卧虎藏龙的地方,也是不多得的天才。” “他是黑火,你是白光,你们两个,倒还真是有趣,你到哪里都是菩萨心肠,他却一语不和就要取人性命。”大师兄摇摇头,叹道,“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怎么如今差别这么大。” “永夜师兄只比我大一岁,我从小也跟他最为亲近,他总是觉得我太过善良,将来出去要受人欺负,什么事情都护我周全。如今我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想必这次回去他也会很开心吧。” “哈哈,那倒是,不过说实在的,你们两个小家伙,单论性子,还是永夜对我胃口,你啊” 大师兄拍了下星邪的肩膀,不轻不重,“先前不让我出手,是怕我杀了他们吧。” “那么多条性命,大师兄向来不会去想这些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这些年在外面闯荡,手下可没留过活口。这次也就罢了,星邪,下次再遇到这些事情,还是谨慎些好。” 夜风微凉,吹拂起大师兄本就凌乱不堪的长发,凛冬般的寒意从大师兄的身上传来。 “人都想在自己的道上走的更远,但首先,你得有命去走。” 星邪听着大师兄的话,表情微凛,低声道:“师兄的教诲,师弟记住了。” 一路无话,大师兄走在前头,时不时取出酒壶喝上两口,小师弟走在后头,思考着师兄先前说过的话。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几点灯火,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几盏大红灯笼高高的挂在客栈门口,有些喜庆的感觉,数匹健壮的黑马拴在店前的马桩上,低头吃着食槽里的饲料,偶尔打一两个响鼻。 星邪知道这座客栈,他从家乡离开的时候也曾在这里住宿过一晚,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快要到家了。 赤水客栈,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靠近不远处的赤水城,而赤水城,正是星邪的家。星邪看着客栈上方光洁如新的牌匾,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离别两年,终于要回来了,似乎在一瞬间,很多被埋藏了许久的记忆又浮现在了眼前。 家乡,总是一个让游子魂牵梦萦的地方,它不会让你有太过刻骨铭心的记忆,当你回想起它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总是那些最为细微的,生活中的琐事,但正是这样的一幕幕画面,才构成了无数人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此时的星邪,想起了那个和师兄弟们一起长大的院子,每日清晨,星邪和永夜总是起得最早的两个,星邪是起来念书,而永夜是起来练武。过了不多一会儿,院子对面的铺子就会传来阵阵香味,那是牛肉拉面的味道。因为永夜和星邪起来的最早,所以给其他人买早点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们二人,在其他人还在洗漱的时候,星邪就会把他们的面放在桌上,永夜总是吃最大的那碗,枫隐师兄吃的不多,而且每次吃的很慢,蓂荚的那份不会要葱,但是会加很多辣椒,最小的师弟蜮喜欢赖床,所以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再之后,就是吵吵闹闹的午饭,每次吃完总会满地狼藉。到了午后,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事情,或是修行,或是看书,或是出去闲逛,大家一般都会在外面解决掉各自的晚饭,然后不约而同的来到那条名为赤水的大江江滩,漫步玩闹,看夕阳轻掩云中,看暮色覆盖晚霞。 似乎是因为快要回家了,大师兄的心情也变得格外的畅快,他推开客栈的门,笑道:“进去吧,我可是很想念这家做的糖醋鲤鱼啊,出去了好些年,哪里的店子都做不到这么正宗的味道。” “因为是家的味道啊。”星邪吐出一口长气,好像要把这些年的疲惫辛劳都吐出去一般。他看着客栈内来往的人,听着熟悉的家乡话,闻着空气里各种经典菜式散发的香味,浑身说不出的自在舒畅。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今夜没有明月,但星邪却很思念故乡。 “大师兄。” “怎么了?” “来壶酒吧。”星邪想了想,庄重的说道,好像鼓起了很大勇气。他的表情很认真,认真的有些可爱,只有在这时,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五 温暖的城 可爱的人 茫茫赤水河,奔腾千万里,自极北冰原而来,在帝国版图上散开支流无数,养育了南方数十亿人。 赤水城位于日暮帝国星州西北部,是一座约有五十万居民的小城,因为那条叫作赤水的大江横贯小城而得名。赤水城没有出过什么著名的文臣武将,亦没有什么大修行家,在帝国灿若繁星的城市中属于极不起眼的一座,但也正因为如此,城里的居民们过着少有的悠闲生活,惬意富足。 星邪和大师兄走在小城的街道上,感叹着这些年家乡的变化,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一座院落前。 院子的大门口,蹲坐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兔子耷拉着耳朵,懒洋洋的模样,极有特点的是,它的三瓣嘴两侧垂下的两缕胡须,乍一看就像两撇八字胡一样。 大师兄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星邪看着兔子,恭谨行礼道:“师叔,我回来了。” 谁能想到,让大师兄恨得咬牙切齿的师叔,竟是这么一只兔子。 兔子抬头瞥了一眼星邪,点点头,好像在说自己知道了,然后看都没看一旁的大师兄。只见兔子挪了挪自己的身子,伸出前足扯下了门前长出的几片菜叶,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煞是悠闲。 “他娘的,这死兔子,老子迟早有一天要煮了它下酒。”大师兄骂骂咧咧的推开了院门。 “师叔和师兄有什么过节吗?” “我刚拜入老师门下的时候,老师常年云游,让我修行的事情就交给这只该死的兔子,我最开始也对它敬若神明,每日好生对待,谁料这兔子,他娘的就会装神弄鬼,那几年把我折腾的死去活来,它倒是越长越肥。都说兔子寻常活个五六年,这家伙十几年了连根毛都没掉过,老子看,多半是成精了,还是早日吃了好。”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几颗高高大大的枫树,各式造型独特的盆栽,他们的老师喜欢花花草草,于是闲暇时候就在院里栽种了不少,星邪他们从小就被告知,这些花草树木是老师的宝贝,万万碰不得。当众人看到唯一打破这个规矩的永夜红肿的屁股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老师的话一向都是对的,这些花草树木,真的万万碰不得。 此时院中有一人,披散着长发,穿着青色的长衣,卷着袖子,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瓢,正在很小心的给一株紫色的凤仙花浇水,因为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到星邪和大师兄。 大师兄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人才转过脸来。那是一张很是俊美的脸,眉宇如剑,眼神炯炯,虽然穿着寻常的衣服,但却给人一种雍容贵气,就像帝国那些大的门阀世家的公子一般。 星邪行礼,笑道:“二师兄,好久不见。” 二师兄的脸上带着很舒服的笑容,不夸张,也不内敛,极到好处的表现了此时的心情。他放下桶和瓢,走到星邪面前,欣慰的点点头,然后对着一旁的大师兄行礼道:“没想到大师兄也回来了。” “枫隐,其他人呢?” “上个月蜮踏入了明道境,然后永夜就带着他出去修行了,估计还要个几个月才能回来,君牙大叔在里屋练书法,蓂荚师妹大早上就跟她朋友出去买菜了,依她们那群女孩子家的性子,怕是要到中午才能见到。老师据说最近要回来一趟,至于师叔么,想必大师兄已经见到过了。” 听完二师兄枫隐的最后一句话,大师兄的脸色又古怪了起来,恨恨的朝院子门口瞪了一眼。 “我去找君牙大叔说些事情,星邪你在这里陪你二师兄说说话。”大师兄拍了下星邪的肩膀,然后进了屋子。 枫隐在院子里寻了处台阶,然后坐了下去,星邪跟着过去,坐到了枫隐的旁边。星邪低着头,看着地面上一群蚂蚁来来回回,正在搬运一具小虫的尸体,小虫只有拇指大小,对蚂蚁来说却也是庞然大物,显得很是费劲。星邪折下一小截树枝,小心的把虫子朝不远处那个像是蚁穴的地方挪了挪,不料蚂蚁却一下炸开了窝,四散逃开。 “这两年,过得如何?”枫隐问道。 星邪想了想,答道:“挺好的,在一个村子里过的,每日读书,帮着大家做些事情,大家对我也很好。” “恩,那就好。你知道我们几个师兄最担心的就是你,都怕你在外面受人欺负。话说这两年你变化挺大的,高了不少,模样怎么有些像个女孩子了。”枫隐哈哈大笑起来。 星邪摸摸鼻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等会蓂荚就回来了。”枫隐随口一句,却让星邪的心怦然一动。星邪依旧没有答话,只是点头。 “这两年,她也变了不少。” “师妹这两年与我通信,抱怨自己长胖了不少。”星邪想到信中蓂荚那有些哀怨的话,想到她撒娇时的可爱模样,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哈哈,这个时候的女孩说自己胖了,多半是让你安慰的,不过估计你也不懂这些。”枫隐笑着向门口看去,说道:“刚说着呢,这就回来了。” 星邪也看向了门口。 门口出现的女孩五官很精致,圆圆的脸稍微有些婴儿肥,还带着一丝稚气,她一双黑亮的眸子瞅着坐在石阶上的星邪,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长高了,变漂亮了,比起之前瘦瘦小小的模样,确实胖了一些,正像大师兄说的那样,出落成一个小美人了。 星邪笑了,笑的很开心,很幸福。 “蓂荚,我回来了。” “恩,星邪师兄”蓂荚羞涩的低下了头,一时无话。 “你们二人好好聊聊,把菜给我吧,今日就不劳烦小师妹了。”枫隐起身,上前接过了蓂荚手中的菜篮,蓂荚的头埋得更低了。 “怎么了,之前不是说想我的么。既然回来了,就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看看。”星邪走到蓂荚面前,亲昵的拍拍蓂荚的脑袋,眼里满是怜爱。 “师兄才回来,今天好好休息吧,我去帮君牙大叔做菜了,等下午有时间了陪师兄出去逛逛。”蓂荚向后退了一步,很是严肃的对着星邪行礼说道。 星邪愣了一下,然后看到蓂荚眼里掩饰不住的笑意,才发现是蓂荚在拿他开心,于是也哈哈大笑起来。 “你比原来还要调皮啊。” “哼,”蓂荚皱了下小巧的鼻子,得意道:“师兄倒比原来主动多了吗。我真去做菜了,二师兄说今天他做菜,大家中午就等着完蛋吧,他做的菜师叔都不吃。这两年我学了好多菜,一会让你尝尝,然后下午咱们出去玩去。” 星邪点点头,看着冲他吐了吐舌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蹦蹦跳跳进了屋内的蓂荚,又无奈的摇摇头。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三两还在路上的也都脚步匆匆,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星邪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肴和周围熟悉的人,这才真切的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从小一直照顾他们的君牙大叔笑得很开心,跟大师兄一杯接一杯的豪饮,只是鬓角的些许白色和脸上多出的皱纹让星邪有些感慨,大师兄一边和君牙喝着酒,一边对蓂荚的菜挑三拣四,诸如排骨咸了,土豆丝切得太粗了等等,蓂荚当然不甘示弱,连珠炮似的对着大师兄一阵数落,二师兄则在不停地给星邪夹菜,星邪才刚吃两口,碗便又被菜给盖得严严实实。一切都其乐融融。 忽的,一声响亮的嚎叫在院子里响起。 “嗷” 大师兄把酒喷了一地,他擦擦嘴,奇怪地问道:“怎么院里养了条狗?” “没有呢”枫隐面色有些尴尬,“上个月不是永夜和蜮也走了么,院里就只剩我,君牙和蓂荚了,师叔估计是觉得太闷了,就跟左邻右舍的狗较上了劲,每天中午它都会学声狗叫,把那些狗都给叫醒” 枫隐还没说完,院子周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吠,隐隐竟有数十条狗,一时引得整条街都不得安宁。于是狗的主人们纷纷放下碗筷,走出去对着自家的狗一顿好生教训,一时又是哀嚎遍野。 “真他娘的缺德。”大师兄摇摇头,“也不知老师他老人家从哪捡来这么个祸害,还他娘的让我们喊它师叔,老子迟早要煮了它。” “大师兄你就别说大话了,你上次回来的时候不是被师叔一脚蹬出去老远吗,我看你根本就打不赢它。”蓂荚对着大师兄做了个鬼脸。 “吃你的饭,死丫头!”大师兄拿起筷子,对着蓂荚的脑头轻不重的敲了下去。 “你再敲!”蓂荚伸出小手,在众人的惊呼中,一下拧在了大师兄的脸上。 “哎呀呀,姑奶奶放手放手师兄知道错了。”大师兄吃痛,语无伦次起来。众人这才想起,原来一向威严的大师兄的克星除了那位名不副实的师叔以外,还有这位说动手就动手的小师妹。 当然这一点,大师兄自己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屋内的欢笑声不断,院外门口没精打采的兔子趴在门槛上,听着那些狗儿的惨叫,两缕小胡子微微抽动,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表情。这个表情有不屑,有骄傲,有得意,但总之,不是一只兔子该有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六 有喜有悲 亦是世间百态 金色的浪花拍打着碎石江滩,星邪和蓂荚一前一后,漫步在温暖的夕阳下。江风带着一股清爽的凉意,托起蓂荚的长发,像是随风而舞的黑色缎带,蓂荚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沉醉在这美景之中。 星邪停下了脚步,他面朝奔涌不息的赤水,看着江边玩闹嬉戏的孩童,江心来往反复的小舟,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如同精灵般可爱清丽的蓂荚身上。 有人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星邪心里暖暖的,因为所谓伊人,在他身旁。 “蓂荚,这两年,辛苦你了。”星邪的声音不高,语速很快,如果不仔细去听,是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的。 蓂荚愣了一下,她听清了这句话,这个白衣少年,少有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就像两年前,第一次懵懵懂懂的牵上她的手一样,没有如今的成熟稳重,只有一份掩盖不住的青涩。 “不辛苦这两年,每天都有好多的伙伴跟我一起玩”蓂荚说道这里,眼神却黯淡了下去,她猛地想起了什么,两只小手不安的绞在了一起,好看的鼻尖上也有了些许细密的汗珠。 星邪奇怪的看着蓂荚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星邪师兄,”蓂荚把头低了下去,“那些朋友里,有一个对我很好。” “哈哈,说的什么傻话,难道还有人对你不好么。”星邪拍了拍蓂荚的脑袋,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只手,就一动不动的停在了蓂荚的脑袋上。 “师兄?”蓂荚抬头,看到星邪清秀的脸有些木然,以往安静温和的眼神如今却少了一些神彩。 “你”许久,星邪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微微的嘶哑,他只说了一个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蓂荚闭眼,声音也有了些颤抖, 星邪叹了口气,他点头,想了很久,也答道:“对不起。” 这句话显得很突兀,但蓂荚却明白了它的意思。这两年时间,蓂荚遇到过很多的困难,有过孤独,委屈,无助,在她最需要星邪的时候,星邪却没能够在她身边,所以星邪向她道歉。 “难为你了。”星邪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难为你了,难为你这两年一直书信来往,嘘寒问暖,难为你这两年在某些选择上的纠结和挣扎。这是星邪第二句话的意思。 最后,星邪郑重的说道:“谢谢。” 之后无言,只留浪涛拍岸,回声阵阵。 蓂荚看着星邪安静柔和的眼睛,似乎从里面看到一股深深的倦意。她想开口劝慰,却也不知说些什么,于是把头埋得更低,显得很是局促,很是愧疚。 星邪把目光移到了远处奔腾的大江,他开口道:“能遇到喜欢的人,是人生的幸事,当高兴才对。” “可是我”蓂荚担忧的看着星邪。 “我没事,师妹无需担心。”星邪露出了一个笑容,因为他不善于掩饰,所以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笑的有些牵强,又因为他的牵强太过明显,所以看起来,他笑的很吃力,也很努力。 蓂荚觉得有些难受,她轻声道:“星邪师兄,我们回去吧。” “恩。” 晚霞如火,映的浪花也像是一团团烈焰,孩子们兴奋地踩踏着涌起的浪潮,江心撑船的船家呼喝起了绵延悠远的长歌,夕阳下一前一后两道剪影缓缓前行,本是极美的景色,却有着莫名的压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终究不在他身旁。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来临,星邪洗了白衣,换了身干净宽敞的衣裳,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借着朗朗月光,读起了那卷还未读完的老书。门外趴在地上的大白兔懒懒的瞥了一眼星邪,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吃剩的半截菜杆,拨弄起了地上的蚂蚁,自顾自玩的起劲。 一阵带着淡雅的香风吹起,枫隐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坐到了星邪身旁,也许是因为刚刚沐浴完,枫隐披散的黑发湿漉漉的,宽大的袍子隐隐露出健硕的肌肉,再加上他那张俊逸的脸庞,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女。 枫隐没有看星邪,而是抬头看着天空的圆月。快到中秋了,月亮越发的明亮圆润。 “晚上无事,想在这里赏赏月色,碍着师弟看书了么?” 星邪笑着摇摇头,答道:“谢谢师兄关心。” 枫隐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他的目光落在了星邪身上,感叹道:“师弟都知道了。” 星邪点头:“师兄也都知道了。” 两句都知道了,说的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但星邪和枫隐都心知肚明。 “老师的意思是,让师妹自己做选择,所以师兄没有帮你,师弟莫要怪我。”枫隐说道。 “世间事多半不如人意,书上说,当不怨天,不尤人,上学而下达。”星邪答道。 “师兄没什么好劝你的,这样的事情,说大了,便是天大的事情,说小了,其实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师弟你要想开些。” “我回来时,遇到一个少年人,我跟他讲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告诉他想要走得更远,就要做好身边的事情。师兄知道我的道艰辛漫长,所以对于这些身边的事情,我更想要去做的好一些。” 枫隐赞许道:“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有欢喜,自然就会有悲伤,就像阳光照在地上,就有影子相生相伴。”星邪看着捧在手里的书,一下像是释然了许多,他自语道:“有喜有悲,活着才会真实,能有所体悟,就是件挺不错的事情吧。” 枫隐点点头,又说道:“那个少年我也见过,不是修行者,不过人不错,稍稍有些迂了。” “不错就好。”星邪说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八月快过了一半,秋意渐浓,一缕桂花的幽香飘来,星邪闭眼,沉醉其中,心中的悲伤和疲惫都消散一空。蓦地,一股巨大的,无法抵御的睡意袭来,星邪在冥冥中觉得四肢百骸忽然无比的舒畅,只见他的身上,慢慢的升起了一层白芒,光芒柔和纯净,在月光的照耀下,丰盈饱满。 枫隐看着星邪,眼中满是惊奇,他望向一旁的大白兔,投过一个询问的眼神。大白兔没有再继续和蚂蚁逗趣,它慢吞吞的爬到了星邪的身上,眯起眼睛,抖了抖两撇小胡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然后把身子团成一团,就那么在星邪的怀里沉沉睡去。 枫隐舒了口气,明显放心了下来,他轻轻起身,回到了屋内。 不知过了多久,星邪睁开眼睛,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边柔和的晨光。星邪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在这里坐了一夜,而他怀中的大白兔,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怪异声音,好像在说梦话,睡得很是香甜。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星邪现在无法说清,但他隐约知道,自己似乎在这一夜踏入了一个新的高度:明道中境。 “请问蓂荚是住这里的么?”一个很是响亮,却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星邪抬起头,看着他面前站着的高大少年,少年也看着星邪,线条分明的脸上有些拘谨和羞涩。 大白兔被这声音吵醒,很是不满,它睁眼,发现了面前的高大少年,于是它呲牙,“嗷”的一声吼了出来。 少年被这怪异的兔子吓了一跳,猛地往回退了好几步。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一个兔子发出那么字正腔圆的狗吠声,都会被吓个不轻。 星邪正在犹豫要怎么跟少年解释的时候,屋内的门被人推开,衣衫不整,浑身酒气的大师兄跌跌撞撞的跑进院内,他趴在院中的池子里,“哇”的一声吐了个七荤八素。星邪这才想起,昨夜大师兄和君牙大叔在屋里喝了个大醉酩酊,这一大早就起来,怕是把胃给喝伤了。 枫隐和蓂荚听到大师兄的动静,都匆忙走出屋子,枫隐端上一碗热茶,大师兄一把抓过茶杯,一饮而尽,蓂荚接过杯子,一边准备再去倒些,一边埋怨道:“喝喝喝,喝死你个酒袋子,吐得乱七八糟,马上自己收拾干净。” “姑奶奶说的是,说的是”大师兄有气无力的应道。 “蓂荚。”星邪喊了一声,蓂荚愣了一下,然后她看到了门口目瞪口呆的少年。 “你怎么来了?”蓂荚明显有些慌乱,星邪也大概猜出了少年是谁,他起身,对少年作揖。少年赶忙对星邪回礼,动作有些笨拙,但显得十分诚恳认真。 回完礼,少年抓了抓后脑勺,脸憋得通红,然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张口道:“我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蓂荚的脸也红透了,她低头盯着脚尖,没有答话。 “你是谁,哪里来的,说的什么胡话?”大师兄擦了擦嘴,望向门口的少年,因为眼睛被长发遮住,所以看不清大师兄的表情,但是蓂荚,星邪和枫隐心头都是一沉,知道要坏事了。 “我叫宪,家在城西,我没有说胡话,蓂荚答应跟我在一起了的,我是来找她出去玩的,您是他的师兄?”叫宪的少年看着大师兄,目光依旧拘谨,但却很是坚定。 “大师兄”蓂荚开口。 “放肆!”大师兄大喝一声,宪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像是受了什么重创一样,喷出一口血来,溅的地面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这不是什么能力,只是单纯的,上位修行者对普通人气势上的压迫。 大师兄站在那里,宪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叶在狂风暴雨的汪洋中摇摆不定的孤舟,随时都会被巨浪拍成碎屑。 大师兄伸出手指,空气变得干燥起来,院中的湿气,花草上的露珠,这片小天地的一切水分都汇聚到了他的指尖,凝成一颗极为圆润的水珠,小小的水珠中蕴含着可怕的天地能量,裹挟的威压在小院内震出一圈圈气浪。 大师兄将手指指向动弹不得的宪,冷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今日取了你这双臂膀,给你一个教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七 生而为人 院外人来人往,十里闹市,院内气浪滚滚,百步为笼。 院门内外即是两个世界。 咫尺之隔亦是不同天地。 大师兄一向威严,一向护短,他从小看着星邪和蓂荚青梅竹马,怎容他人节外生枝,于是如今雷霆大发。他要出手废掉宪的双臂,而不是取其性命,这于大师兄而言,已是很宽容的处理方式了。 可是这种宽容,大多数人并不认可。 “师兄且慢!”枫隐拦在了大师兄的面前,延绵不绝的能量潮汐让枫隐的衣襟翻飞而起,像是迎着长风一般猎猎作响。星邪抱着大白兔,也向一旁挪了两步,在那暴虐霸道的气势下艰难的站到了大师兄和宪之间,目光平静而坚定的看着大师兄。 星邪把宪护在身后,宪所感受到的压力顿时消去大半,他剧烈颤抖的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蓂荚救人心切,飞奔过去将宪扶起,小心擦拭掉他嘴角的血迹,眼中早已是一片朦胧,显得很是委屈。也许平日里蓂荚会跟大师兄斗嘴疯闹,但在大师兄生气的时候,她是万万不敢放肆的。 “蓂荚那丫头不懂事,胡闹也就罢了,枫隐师弟你也跟着糊涂,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退开,难道想让我连你一起教训了吗?”大师兄声如雷霆,引得天地一片隆隆之声,想必已是怒极。 “师兄且慢。”星邪开口,声音不大,语速很缓,却让人无法忽略,甚至无法反对。 “师弟不要再说了,师兄今日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晨风微凉,刮落几片苍翠的枫叶,树叶飘过大师兄手指的刹那,几滴细小的水滴从叶面凝出,与他指尖的那枚水珠融为一体。枫叶继续飞旋沉浮,待得落地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已是一片枯黄。 星邪没有答话,他抬手作揖,对着大师兄长拜及地。 “师弟这是做什么?” “长兄如父,星邪自幼无父无母,便把几位师兄弟当作最为亲近的人。师兄今日是为了我好,要为我讨回公道,可师弟以为公道自在人心。小师妹做出了她的决定,我也做出了我的决定,师弟只想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但求无愧于心,还望师兄体谅,别让师弟心生愧疚。” “连你也” 星邪不语,只是俯身长拜。 “罢了!”大师兄甩手,水珠化为一层薄薄的湿气四散开去,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屋内。 枫隐长舒一口气,伸手将星邪扶起,替他拍去衣上的灰尘,然后走到了蓂荚和宪的面前。 “暂时没什么事情了,这孩子伤的也不重,蓂荚你不要担心,我会抽时间再跟大师兄好好说说的。” 蓂荚点了点头,一双水灵的眸子哭得有些红肿。宪面色依旧苍白,他在蓂荚的搀扶下喘着粗气,他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星邪,神情拘谨,严肃,毫不动摇。 宪整理了下呼吸,开口说道:“我知道,在你们修行家眼中我们这些寻常人都微不足道,甚至于性命都在你们的一念之间,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和她在一起。” “你的性命并不在我们的一念之间,修行者和非修行者也没有任何区别,这个世间的道理从来不是谁拳头大就由谁说的算。因为有法度,有规矩,所以才有这一方天地,因为有良善,有慈悲,有怜悯,有自由,所以我们生来平等。你生而为人,性命便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你的强大,和天地能量无关,重要的是你的道路。”星邪看着宪,目光温和而认真,“只要你想和师妹在一起,就没人可以阻止你们。所以,请好生待她。” 听到星邪的最后一句话,宪的目光泛起波澜,而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重新仔细的把星邪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你是个好人,很好的人。”宪把他宽厚的手放到星邪肩上,“蓂荚选择的人是我,这让我很庆幸,如今见到了你,却让我很不安,我不如你,也讲不出那么多的道理,但是,我会好好待她,这是我身为男人,给你的承诺。” “我信你。”星邪干脆应道。 宪用力的点头,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你不会记恨我吧。” 星邪摇头,轻笑道:“我相信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理由,更何况这是小师妹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尊重她,也尊重你,所以我不会怪你。” “你真的是个好人。”宪看着星邪,再次感慨道。 “这句话听多了,倒有些怪怪的味道。”星邪笑着望向天边那轮金灿灿的朝阳,想到老师既然说过让蓂荚自己选择,那就一定有老师自己的道理。自己那位神通广大的老师的智慧,不是普通人可以揣度的。 距此万里之外的某个极为普通的小茶馆里,一位老人目瞪口呆的盯着面前的茶杯,雪白的眉毛不时跳动一下,显示他正处在极端的震惊当中。而老人对面端坐着的中年男子一脸苦笑,很是无奈。 如镜面清澈平滑的茶水之中倒映出的不是老人的脸,而是赤水城那个小院中几位少年的身影。 “那个小兔崽子,就这么把自己媳妇让出去了?”老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更像是叫出来的,几颗唾沫星子在空中划出数道弧线,然后落入了中年男子面前的茶杯中。 男子摇摇头,道:“您说的,让蓂荚自己去选的。” “谁想到那个死丫头会选个木头疙瘩?” “要不,您再出面说些什么” “罢了罢了。”老人摆摆手,把茶一饮而尽。他胡乱擦了擦嘴,有些沮丧的说道:“你说我教的都是些什么学生,读书读傻的,练武练痴的,一心要报仇的,来混日子的,全是些笨蛋胚子,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怎么就被他们搅成这个样子了” 男子没有答话,心里想着还不是您当初非要那么高深莫测的插上一句话。 “还有那个骗吃骗喝不管事的死兔子,我真是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老人越说越是苦闷,又拿起男子面前的那杯茶,也喝的干干净净,好像连茶叶都吞入了肚中。 男子端起茶壶,为老人把茶水斟满,然后说道:“赤水那边不还有君牙在照顾孩子们吗。白青向来好吃懒做,当年在洪荒岛,就是这副德性了。” “你知道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君牙他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他不愿修行,又不吃我给他的那些延年益寿的草药,这几年老的有些快了。”老人叹气道。 “要不把他接来吧,让璃茉照顾他?”男子问道。 “我最近准备回去一趟,到时候问问他。”老人捋了捋胡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你知道的,自从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我一直对星邪那孩子,很是愧疚。” “天下大势所趋,不是您一人之力可以力挽狂澜的。”男子神色也有了些悲伤。 “如今这天下,又有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您准备如何?” “再看吧。”老人的声音显得很疲惫,“能管就管一管,管不了就由它去吧。春困秋乏,我这把老骨头,要去补个觉了。这茶钱,就劳烦你了。” 男子笑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 老人起身,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缓缓划过,像是微风拂过湖面,空气竟如水波一样荡漾开去,散开一道道涟漪。就像是钥匙和门一样,老人的手指,搅乱了他面前的那一方天地,在空气中打开了一扇无形的大门。 门的那一面,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草原的天空是极为干净的蓝色,点缀着几抹无暇的云痕。一条蜿蜒数里的河流绕过数个高低不平的山包,在其中一个小山包上,生长着一株好似要钻入云端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的树下,是一间简陋的草庐。 “生而为人,性命便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句话,说得极好。我这个当老师的,论起道理,怕是也不及他。”老人回味着星邪先前的话,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他抬腿,迈向门外的那片世界。男子看着老人的身影在草原上渐行渐远,直到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 空气的波动逐渐平复下来,远处的草原也变得虚幻不实。男子将一些碎银放在了桌上,起身离开。 忽的一声惊堂木,惹得满堂喝彩,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到了高潮处。许是说书人远近闻名,前来听书的人竟挤满了整座茶馆。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注意到男子的离开,也没有注意到先前那突兀出现的草原,和那走进草原的老人。明明同踩一片土地,却像是身处两方世界。 茶馆内忙着招呼客人的伙计看到了木桌上的一点碎银,和两个干净的茶杯,竟想不起刚刚坐在此处的两人是谁,点了些什么东西,于是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茶馆外,中年男子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着南方晴朗无云的天空,低声自语道:“沉寂了许久,怕是这场暴雨,要毁天灭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八 茕茕白兔 八月向晚,秋意渐浓。 赤水城四方山的小路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黄叶。三两声虫鸣,一小阵风吟,山上没有往来人,只有一名手捧书卷的少年郎。 星邪看书看得很认真,比起刚刚离开村子时,这卷微微发黄的老书已经被翻过大半。 既然是卷老书,记载的当然是些过去的事情。诸如古代先贤大能的治世处事之道,亦有很多评说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典籍故事。这些思想论调用词晦涩难懂,足够帝都太学院那些老学究们研讨许久,寻常人等更是如看天书,也不知星邪为何读的极为入神。 博览群书,向来是星邪最大的特长,想来也是星邪最大的短板。 忽然,星邪的头顶传来一阵簌簌声,一道黑影自上而下,划过星邪的视线。 紧接着,星邪觉得手上一沉,那卷厚实的书上,就多了一个通体雪白的小毛球。 星邪看着眼前那个巴掌大小的毛球,有些诧异,已经踏入明道中境的他对于周围的感知是极其敏锐的,像这样从树上掉下来的小家伙,他应该早就发觉了才对。 这个雪白的毛球在书上滚了一圈,然后舒展开了躯体,两只长长的耳朵弹了起来,是一只小小的白兔。白兔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也抬头看着星邪,竟有种打量的感觉。 这只白兔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它让星邪想起了他见过的另一只兔子,那位此时还在院子里折磨蚂蚁的师叔大人。 “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的?”星邪低声自语着,同时伸手,轻轻抚过白兔的柔软温暖的后背。 白兔竟似听懂了星邪的话,乌黑的大眼睛泛起了一层水光,它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慢慢挪动身体,把小脑袋埋入星邪怀中,磨蹭起来。 这一下,反倒是星邪不知该如何是好。 “带你去见师叔吧,它也是兔子,应该知道怎么帮你。”星邪抓了抓后脑勺,低头看着已经钻入他怀里的白兔,有些无奈的把书系在了腰间,心里想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把这卷书给读完。 临近中秋,又是山林之中,山风带着萧索的凉意,让星邪怀中的小家伙时不时打一两个激灵。星邪心生怜悯,把身上的衣服系紧,不让冷风灌进太多。 一路沉默,一人一兽,踏着落叶,行走在山腰。 路未过半,山间的风越发的大了,地面枯黄的树叶被刮的翻飞而起,卷起无数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星邪护住怀中的白兔,微微调整呼吸,一层柔和的白色光晕从他身上升起,光芒温暖坚固,让星邪在风中稳住了身形。 于是他再迈步。 似是星邪的举动激怒了这大风,当他刚刚踏前一步,整片天地的能量便变得狂暴混乱,烈风裹挟着层层能量潮汐奔涌而来,瞬间就将他体表的那层光芒拍击得粉碎。 这不是山间的风 这风潮湿腥咸,自万里之外来。 这风,是海上的风。 星邪有些明白了,山间异象忽生,自己大概是被哪位修行者困在了这里,以那位修行者的手段来看,实力远在星邪之上。既然不能动,那索性就不动。星邪伸出双手,为怀里的白兔遮住风沙,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 “少年人,胆色不错,很冷静,也很聪明。” 风停了,天地间狂暴的能量也慢慢趋于平稳,林间的小路上出现了一名头戴斗笠的瘦高男人,男人看不清楚相貌,嘴角带着莫名意味的笑容。 星邪的长发被先前的大风吹得杂乱不堪,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枯枝败叶和厚厚的灰尘,此时的他看起来很狼狈,像是风餐露宿了数月的浪人,但他的眼神,却干净温润的没有一丝杂质。 星邪对着男人行礼,说道:“您既然让我停下来,想必是有事情要告诉我了。” “你真的很聪明。”男人点头,然后伸手,指向星邪的怀中,“那只兔子,我追踪了很长时间,把它交给我。” 星邪看了眼怀中的白兔,白兔明显也听懂了男人的话,它把身子团成一团,探出两支毛茸茸的前足,紧紧抓住了星邪的衣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惊恐。 星邪叹口气,问道:“它是您的宠物?” “不是,它是我的猎物。” “那我可以用东西换下它么?您看,它也很害怕的样子。”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站在这里耐着性子和你讲了那么多,而不是直接把它抢走,已经是对你极大的恩惠了。” “谢谢您的恩惠,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想再尝试着说服您。” “少年人,你太自以为是了,我数三声,把它给我,否则我就取了你的性命,再将它带走。”男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负手而立,冷冷的注视着星邪。星邪感受到来自男人身上的那种沛然莫御的压迫感,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开始不太顺畅,就连体内的能量流动,也都凝滞下来,并一点一点的被挤出体外。这是何等境界的修行者,只是眼神,就快让星邪窒息过去。 “三。” “二。” “一。” 男人的声音不大,但每一次都像是催命的丧钟,敲击在星邪的心脏上,星邪的身体在这巨大的压力下摇摆不定,但他的手,依然很平稳的护着怀里的白兔。 星邪用他的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或许这是以卵击石,但仍需一试。 “虽然为了避免引起日暮帝国不必要的注意,我把自己的实力约束在尚贤下境,但你一个明道中境的小子,有如此毅力却也值得夸赞。不过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男人迈步,一步一步朝着星邪走来,步伐平稳,不缓不急。星邪想要移动,却发现自己在男人的目光下根本动弹不得。 这不是男人施展了什么能力,这是境界相差太大,力量本质上的碾压。 男人来到了星邪的面前,抬手,看似随意的向着星邪挥下,而星邪的目光,由平静转为了坚定。 星邪屏气凝神,抽取体内剩余不多的能量,在那一瞬,他的身体迸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白芒炽热的温度点燃了空气,在星邪的体表形成一层蓝色的气焰。他把自己化为火炉,要去硬扛男人的一击。 “萤火之光。”男人冷哼一声,挥下的手速度不减,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玻璃上,星邪身上的白光分崩离析,整个人倒飞而出,在地上擦出一条数十丈的痕迹,带起一阵烟尘。 只是刚刚落地,男人便已来到了星邪身前,他伸出一只手锁住星邪咽喉,将他拎起。 “毕竟是凡间的血脉,虽有些天赋,杀了也就杀了罢。”男人手上加力,星邪在这巨力之下意识开始了模糊,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他依稀感受到怀中那丝温暖,下意识的又将白兔抱紧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星邪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一只兔子而送掉了性命,也觉得不解和奇怪,有些想笑。 大概是因为这兔子,太像人了吧。 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星邪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感受不到窒息的折磨,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正向着天上飞去。 然而,有一股厚重温暖的力量,拉住了他,将他拖回地面。 胸腔的剧痛,口鼻中的腥甜,还有带着泥土气味的空气,一瞬间全部都回来了,星邪恢复了意识,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地上,瘦高的男人离他很远,正一脸警惕的看着他的身旁。 于是星邪也看向他的身旁,那是一对穿着麻绳编成的草鞋的脚,脚上沾着些细嫩的小草,鞋底还粘着几朵金黄的小花。花是金莲花,只开在草原,所以这脚自草原来。脚背上凸起几条青筋,皮肤微微有些褶皱,所以这是一位老人的脚。 星邪很开心,他想笑,但胸腹间的剧痛让他咳嗽起来,吐出几口血沫,他极为吃力的从地上爬起,不顾满身的伤痕,对着老人一丝不苟的行礼道:“老师,您来了。” 须发皆白的老人身形高大,比那瘦高男人还要高出不少,老人看着星邪,黑亮的眼睛像是不可测的夜空,演绎着星辰变幻,时空泯灭。 “为了只兔子,搞成这幅模样,这种事全天下也就你这个书呆子做的出来吧。”老人皱了皱眉头,抬手抚下星邪肩头的几片枯叶,有些不喜,很是心疼。然后他望向远处的男人,缓缓道:“不愧是海洋泷族的血脉,年纪轻轻就尚贤上境,虽有些天赋,杀了也就杀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九 传道 解惑 观天下 山间很安静,只有星邪略显沉重的喘息声。 星邪看着对面瘦高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从老师的话里,他知晓了男人是尚贤上境,那么男人距离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就只有一步之遥。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老师也很强,但面对这样堪称绝世的大修行者,不禁有些担心。而且,这个男人,似乎是四大家族之中,海洋泷族的族人,那么他的血脉能力,一定强横到了极点。 男人没有动,他对星邪的老师也表现出浓浓的忌惮。一位气定神闲的老人,却让男人什么都没有感知到。无论是天地能量的流动,亦或是周围环境的反射,都让男人觉得老者站的地方是一团空气,可是那名老者,又如此真切分明的站在那里。 如果换做平时,面对这等看不透的存在,男人一定不会多作纠缠,尽速离去。可是那只兔子,牵扯到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如果带不回去,就要面对另一位恐怖存在的怒火。那位的惩罚,可不仅仅是丢掉性命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男人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在不知不觉间已被汗水全部浸湿,他定了定心神,双手结成一个玄奥的手印。 印是“行”字印,九字真言临c兵c斗c者c皆c阵c列c前c行中的最后一印,星邪看着男人的手印,一向平静的眼中终于泛起了波澜。 星邪听大师兄讲过,当一些修行者的境界提升到极其高深的层次,就会通过结九字真言印来催动天地能量,从而发动更为强大的招式。九字真言中每一字都代表着一种极端的力量,而“行”字印,代表着对天地五行的呼唤与掌控。 星邪觉得,整座四方山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诡异的味道。这股气味,从山顶飘来,散至山腰,潮湿,腥咸,微涩,是海水的味道。 星邪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抬头朝着山上望去,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天地间泛起的一层白色,那是暴风压缩而成的一条风带。 风带发出刺耳的爆鸣声,自山顶俯冲而下,扫过树木山林。那些枝叶树干,甚至于巨大的岩石土块,都在高速振动的风带中被切割成了细碎的粉末。而风带之后,是一大片沉闷压抑的黑色,黑色如墨,浓厚的让人窒息,像是一头巨兽,把整座山头吞入腹中。 黑色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不知从何处起,也不知止于何处。 翻海神术取汪洋 海洋的孩子呼唤他母亲的帮助,于是便有灭世的洋流,自万里之外奔腾而来。 老师没有去看山顶恐怖的景象,而是对着男人斥道:“出手便是如此招数,你可曾想过这山下数十万人的性命。” “区区数十万凡人,就当捣了个蚂蚁窝,我的这件斗笠,是族中重器,能将这座小城封锁起来,等到日暮帝国发现这座死城的时候,我早就回去了。”男人脸上露出狞笑,眼中也尽是疯狂之意,他暴喝一声,山顶倾泻而下的海水突然横空激射出数十道巨大的水柱,水柱在半空中飞旋变幻,化为龙形,竟似有了灵智,咆哮翻腾着越过风带,冲向师徒二人。 翻海神术浍然龙汐 星邪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早已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天空的数十条水龙,把怀中的白兔抱得更紧了一些。 “星邪,不要怕。”老师伸出宽厚的手掌,拍拍星邪的肩膀,朝那只白兔看了一眼,白兔缩了缩脑袋,显得有些畏惧。 “你要保护世间人,便要拥有力量,你所需要的力量,比这海水,比这水龙,比今日伤你的这个男人所拥有的,还要强大千万倍不止。若这点景象都让你畏惧,那就休谈什么圣人大道了。” 星邪听着老师的话,感受到肩上的温暖厚重,点了点头,目光恢复了平静坚定。他转身迎着漫天怒涛,身上升腾起白光。 老师哈哈大笑起来,显得很是欣慰,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称赞道:“心性如此,前途无量。不过现在,确实用不到你这个小家伙。” 老师伸手,是一双与他身材相符的大手,当他伸手时,星邪觉得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这双手。这双手互相缓缓靠近,然后相遇,合在一处,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洋流,水龙,风带,全都消失不见,若不是还有半截光秃秃的山顶,星邪甚至以为自己先前看到的都是幻象。瘦高的男人睁大了他的眼睛,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了出去,他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老人击掌的那一瞬,整片天地的能量都被抽走了一样,变成了一片真空。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 男人不知道,但男人知道的是,自己今日怕是离开不了了。 老师看着满脸震惊的男人,再次伸手,于是手中便多了一件斗笠。男人觉得头上凉风刮过,当他看到那斗笠的时候,终于像是被击垮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临死之前,有什么想说的么?”老师看着男人问道。 男人目光呆滞,摇了摇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先前说我的小徒弟是聪明人,他向来很聪明,不过,你也很聪明。”老人说道:“知道将死,倒没拿你那家族出来压我。” 男人苦笑,心想以这老人的修为怕是族里也没几人能压过他。 “我跟你那家族,还算有几分旧情,我看你天赋不错,可是泷族六蛟?” 男人一听似乎还有转机,眼神恢复了几分神采,忙答道:“我是六蛟最小的那个,先生大人大量,还望放我一马。” 老师若有所思,为难道:“可你将我这小徒弟伤成这样,确实可恶。” “先生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一定满足。” 老师似乎就在等男人这句话,他几乎没有犹豫,第三次伸出了宽厚的手掌,道:“把你身上所有的钱财都交出来吧。” 男人一阵无言,好像听错了一样,星邪也微微一愣,极小心的朝老师那里看了一眼。 “钱?只要钱?”男人轻声问道。 “废话,难不成你还想把命也留下?”老师大喝一声,几颗唾沫星子喷出老远,男人不敢多话,慌忙在身上一阵摸索,不多一会,老师手上便多了几个沉甸甸的袋子,于是老师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对着男人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走吧。” 男人哪里还敢停留,几乎只是片刻就消失在了师徒二人的视线里。 老师把索要来的钱财塞入怀中,看了眼手上平凡无奇的斗笠,笑道:“没想到原先随手送给他们家族的破玩意,现在竟然被他们当成宝贝了,不过也正是因为有它,你大师兄和二师兄才没发现你身处险境。” 星邪听着老师的话,有些无言,一方面被今日老师带来的震撼弄得麻木了,另一方面,想着若是大师兄二师兄来了,怕也远不是那男人的对手。 “回去吧。”老师抬脚,向着山下迈去。 星邪揣着白兔,沉默的跟在老师后面,老师看了眼星邪,随意问道:“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星邪想了片刻,答道:“这只兔子” “很特别吧。”老师说道:“路上无事,就给你讲些见闻吧。” 星邪表情变得严肃恭敬,他认真说道:“老师请讲。” “你可知道,我们所认知的这片世界,是如何构成的?” “我看书上说,这天地正中是我们日暮帝国,帝国以北,是堕神家族的领地阴月,以东是宿岩家族的领地青雀,以南是穹窿家族的领地云里,以西是一大片名为苍阳的蛮荒土地,跨过青雀是龙泣之海,海的另一面,是泷家族名为渊墟的一片群岛。” “只对了一半。”老师笑笑,很满意星邪这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你说的这些,被称作日曜大陆,而日曜大陆的南方,便是另一片广阔的大陆,叫做月曜大陆。月曜大陆上生长着许多太古留下的生物,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开启了灵智,也如我们一般修行,我们将它们称之为妖。” 星邪脚步微顿,他看着怀中的白兔,发现白兔也正眨巴这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捡到的这只兔子,就是一只妖,大概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法变成本体,另外想必你也清楚了,家中另一只死兔子,也是一只妖。” 另一只兔子,自然说的是那位师叔。 “几千年来,妖族和我们人族相处算是融洽,经常会有许多大修行者去月曜大陆传道讲课,亦有很多妖族子弟来我们这里听取心得,更有人类和妖互生情愫,约定终身。总之,你以后走得远了,就会知道,很多妖,其实比我们人要可靠得多。” 星邪点头,又问道:“那为何泷家族的人会要这只白兔?”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候,你若想保护它,就需靠你自己的力量了。” 星邪接着点头,继续问道:“您为何要取那人钱财?” 老师似乎对星邪的这个问题没有准备,被一口唾沫呛得咳嗽了起来,星邪赶忙放下怀中的白兔,轻轻为老师拍背,帮老师顺气。 “你当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么?你们师兄弟几人,哪个花钱不是大手大脚,再加上那间院子,我每年得交多少税钱,靠圣驹城的那间水果铺子,大家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星邪听着老师喋喋不休的抱怨,心里想着老师把他们师兄弟拉扯大,真的挺不容易。 还有就是,星邪又看了眼地上小巧玲珑的白兔,由衷感叹道。 这天下真是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 吃人的海 涌起风雷 阴沉的天空紧紧压着海面,把海水也映的墨黑,海燕在乌云下低鸣,不安的盘旋。 龙泣之海一年中这样的天气并不少见,这是可怕的风暴要来临的征兆,每逢此时,原先千艘渔船一起捕鱼的盛况便不复存在。渔民们早早回到家中,一边咒骂这倒霉的天气,一边拿出烟杆猛抽一口,听着海面上的风声,似是一条巨龙在悲鸣。 楼乙是最后一个赶上岸的渔民,他扯了扯渔网,大致看了一眼今日网到的少得可怜的鱼,不禁紧锁眉头。日暮帝国对渔民的税收是极为沉重的。渔民们往往满载而归,交完税赋后也只勉强够个温饱,像他这样的收成,大概一整年都过不太好了。 远方的闪电照亮天空,雨终于开始下了,天地被雨声覆盖,海面也开始了翻腾。楼乙取来蓑衣披在身上,看着这雨水像是一层大雾,隔着几步就看不见人。 “还开船么?”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让楼乙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心里暗骂“妈的,是人是鬼?” 他的身旁出现了一名男子,男子身形罩在黑色的大氅中,头上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 “大人,这船开不得啊,雨下得这么大,您要过龙泣之海十有八九会被浪打翻,还是等天晴了再带您去吧。”楼乙一听对方现在要过海,心中苦笑,这不是要带他去送死吗? “我现在就要过海,去渊墟,你开船,我保你没事。”来人的口气不容反抗。 如若放在平时,楼乙断然不会接受这样要命的买卖,可是男人递过来的沉甸甸的袋子让他内心有了挣扎,那是一满袋黄灿灿的碎金,楼乙把袋子捧在手里,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这些财富,足够他买一栋宽敞的宅子,娶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吃喝不愁的过完下半辈子了。也许这趟买卖做完了,他就再也不用看那些趾高气昂的官吏的脸色,再也不用去闻这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楼乙心一狠,向男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上了船,也不在意船上鱼的腥气,就那么坐了下来。楼乙撑杆,猛一发力,小小的渔船便驶入了并不平静的海洋,像狂风中一片起伏的叶子。 男人很沉默,他低着头,大雨击打在他的斗笠上,帽檐的水滴连成线向地面坠去,天空偶有一两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海面,却照不亮男人的身影。 楼乙狠狠抹去脸上的雨水,迎着狂风和大浪来判断航向。渊墟是四大家族之一海洋泷族的领地,由一大片岛屿组成。往年在日暮岸边总会看到渊墟的商船,那些商人拿着奇异的海鲜和让人炫目的珍珠,交换日暮的米面等货物。可这些年,却已经很少看到商船了。 偶尔有出海的渔民,回来时会说靠近渊墟的地方有大量的鬼船出没,楼乙也没当回事,总觉得那些渔民们是为了显摆自己见多识广,来编故事吓唬人的。但现在船上坐着这个阴沉的男人,却真的让人心里发寒。 不如把他杀了吧。楼乙小心的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既然能有这么大的手笔,身上肯定还有更多的钱。这里又是深海,毁尸灭迹再适合不过。 他的手摸了摸腰后别着的刀,那是渔民用来砍去缠在船上的水草时所用的刀,渔民们总是随身带着。他再次看了一眼那沉默的男人,男人在大雨中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对不住了,伙计。”楼乙抽刀,忽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前方的海面隐隐有一大片起伏的阴影,这是巨浪来了,暴雨之中,高约数丈的水浪像是万马奔腾,距离小小的渔船不足百丈,楼乙的腿一软,坐倒在地,那是神设下的屏障啊。这海浪如果落下来,莫说这小小的渔船,就是日暮那些高大威武的钢甲战船,怕也会直接散架。 真的把命丢在了这里楼乙扔下了刀,再无暇去管船上的男人,准备弃船跳海。然而,一只强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继续向前划,要快。”男人的语气有着无形的压力,楼乙望了一眼迎面而来的巨浪,险些吓晕在船上,他的双手剧烈抖动,竟然连桨都抓不住了。 “大大人,我们要死了啊。”楼乙的话里带着哭腔。 “向前划。”男人语气平淡,他从大氅中摸出一壶酒来,擦了擦壶上的雨水,便灌了一口。楼乙全然听不进男人的话了,他站在船头,呆呆的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巨浪。 “要死了啊”楼乙喃喃说道。 男人站到了船头,他没有理会楼乙那诡异的眼神,张开了双臂,狂风呼啸,吹落了男人的斗笠和大氅,男人的脸色是那么苍白,像是死人的脸。 他迎着巨浪,合上双掌,一股无语伦比的气势从男人身上升腾而起,男人的眼神变得威严而浩瀚,他像是海洋的皇帝,目光扫过之处,翻涌的海浪都趋于平静,那种上位者的气息,更是让楼乙一下跪在了船上,脑中一片空白。 “散!”男人暴喝一声,宽数十丈,高数丈的巨浪在瞬间散作一团薄薄的水汽,直冲天际,融于乌云之中。男人转身,注意到了晕倒在船上的楼乙,没有说什么,但眼神里却有一丝鄙夷。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些许阳光穿透云层,其中有一缕,照在了楼乙的脸上,双眼微微睁开,楼乙看到的是一片光亮,他的头疼的厉害,但他却呵呵的笑了起来。 “还活着,我还活着!”楼乙欢呼着,他转头看到了依旧坐在船上的男人,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个男人异常恐惧。 男人身上没有了大氅和斗笠,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楼乙,他那惨白的脸色,让楼乙心中一阵恶寒。 “你睡了三天,现在我们已经快到渊墟了。要靠岸了。”男人声音平淡,他登上船头,迎着海风眺望远处的一片阴影,那是渊墟鱼皇岛的港口。 船越来越近,楼乙的心也越来越沉,他记得小时候随父亲来过一回鱼皇岛,那时的港口放眼望去尽是船只,商人们的吆喝声,纤夫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而现在,空空的码头上什么也没有,静的诡异。 船靠岸了,男人挥了挥手,“你,跟我一起。” “不用了大人我先回去了,家里有急事。”楼乙心中有强烈的不安,似乎比面对巨浪还要恐惧,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也罢,你走吧,不过不知道水鬼们怎么想。” “水鬼”楼乙的心彻底寒了,他听过水鬼的名号,那是泷族的一只秘密军队,据说这些水鬼们像死人一样,无法用刃器杀死,他们在泷族附近的海底游荡,把陌生船只上的船员一个个拖入水底,最后也变为他们的一员,这样的东西,真的存在? 似乎是为了印证楼乙的怀疑,一只苍白的手从水面中探出,抓住了船的边缘。楼乙又有了想晕倒的感觉,又是一只手伸了上来,小小的渔船开始向一侧倾斜。强烈的求生欲望刺激着楼乙,他一个箭步跃上了港口,船也在那一刻,被越来越多的手扯翻,没入水底。 楼乙看着沉没的船,一步步的后退,但又不知道退向何方,男人沉默的注视着楼乙,像是在看一只杂耍的猴子。 “大人,您饶我一命啊,我不想死。”楼乙突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那就跟我一起走。”男人转身,迈开步子,不再停留。楼乙一边抽泣,一边飞快的跟了上去。 刚刚放晴的天空很快又阴沉了下来,楼乙跟着男人,不知走了多久,他发觉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潮湿,透着一股腐尸的味道。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变得焦黑,阴森森的像是妖魔。 男人停下了脚步,刺鼻的焦糊味传来,他的面前是一座村庄,但房屋不少已经焚毁,只剩空空的屋脊,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已经开始腐烂,尸臭令人作呕。 男人弯腰,垂头,半跪在地上,样子极为恭敬,似乎是在向某个人行礼。 “你来了,若。”嘶哑的声音如同尖锐的金属刮过玻璃,让楼乙异常难受,男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楼乙不敢确信那是否可以被称之为人。来人披着蓝色的大氅,用一块面巾遮住了鼻嘴,那双浑白的眼睛和死人一模一样。 男人的名字是若,传说中海神的名字,可眼前的男人当然不是海神,那么这个世界上,能叫若的,就只有另一人了。 楼乙做梦也没有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会是如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几位修行者其中的一位,也是海洋泷族中仅次于族长,第二尊贵的存在。泷若,泷族六蛟之首。那么能让若如此恭敬的蓝袍人,自然只能是泷族的族长了。也许日后回到家里,楼乙可以向渔民们吹嘘他的这段奇遇,但前提是,他必须回得去。 “若,他是”蓝袍人浑白的眼珠扫向楼乙,楼乙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不敢直视蓝袍人的眼睛,那分明是一片惨白的地狱。 “大人,他是日暮的渔民。” “很好,尊贵的客人,请站起来。”蓝袍人的声音让楼乙浑身发麻,楼乙战栗着站起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大人请饶我一命。”楼乙身子不断的发抖,险些又跪在了地上。 “我当然不会杀你,相反,我需要你帮我给你们日暮那位老皇帝带去一句话。”蓝袍人一步步逼近楼乙,他把脸贴到了楼乙的耳旁,开始轻声低语,那股子死人的腐臭味,让楼乙险些昏厥了过去。 “遵遵命。”片刻后,楼乙低声道。 “你可以走了,港口有新的船接你,不要让我失望。”蓝袍人对楼乙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是,谢大人不杀之恩。”楼乙慌忙回身,不要命地跑了起来。 若看着楼乙消失的背影,低声道:“刚刚收到的消息,老六那里似乎遇到了麻烦,没把那只妖带回来。” “应该是他们出手了。”蓝袍人抬头,浑白的眼睛望向压抑的天空,“要与我们争这天下,也不看看自己手上到底有多少斤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一 白兔成双 闲事三两 月明星稀,赤水不息。城里的小院中,高大的老人躺在一张摇椅上,享受着身后少女力道恰好的按摩,惬意满足。 老人的脚边,趴着一只足有幼犬那么大的白兔,大白兔的面前,是另一只仅有巴掌大小的小白兔。大白兔的小眼睛瞪着小白兔的大眼睛,隐隐呈对峙之势,甚是微妙。 星邪坐在院旁的台阶上,手中端着冒热气的汤药,喝上一口,轻轻咳嗽两声,距离上次四方山一事已经过去三天了,星邪的伤势也慢慢在好转。回想老师刚到院子里的时候,并没有理会众人惊喜的表情,而是请出了房内被师兄弟们敬若神兵的鸡毛掸子,将大师兄和二师兄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原因,自然是他们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那位小师弟。 二师兄对于老师的处置并未多说什么,相比于身体某个部位的疼痛,他更关心小师弟的伤势。这几日每天一大早二师兄便上山采摘药材,日夜陪伴着星邪,悉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星邪隐约知道二师兄是帝都某个极大的门阀世家的嫡长子,出来游历才拜入老师门下,这等人物确从未自持身价,反倒像是兄长一般和蔼可亲,看着枫隐这几日因为操劳而显得憔悴的面庞,星邪心中倍感温暖。 而大师兄,起初也很是自责惭愧,但当他看到星邪怀里的那只兔子时,表情就变得非常精彩,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倒霉,就一定会跟一只可恶的兔子有关。 至于君牙和蓂荚,这几天在食材的挑选上则是格外用心,每次看到蓂荚从菜场带回来的珍稀食材,老师都会吹胡子瞪眼的盘算着到底花了多少钱财,心疼好半天。 总而言之,院内的所有人,这几天都在围着星邪打转,这反而让星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老师啊,师叔和吞吞都这样对看好几天了,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院内,蓂荚轻捶着老师的肩膀问道。对于这个新成员,蓂荚是所有人中表现得最为开心的,毕竟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对于这种可爱的小东西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更是给小白兔取了“吞吞”的名字,不过吞吞自己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 老师笑笑,不紧不慢道:“你就看这两个家伙装神弄鬼吧,天天对着看,吃饭睡觉也没看它们哪个耽误了。” 师叔似乎听懂了老师的话,它挪了挪肥大的屁股,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奇怪声音,然后用脑袋在老师的腿上磨蹭起来,同时不停尝试着摇摆它那短小的尾巴,看起来极为的谄媚。 “滚开,这事没得商量,原先家里就一只兔子,你当然吃的多些,现在多了个小的,就要分些给它,再单另给它做一份,你当不要钱啊。”老师也明白了师叔的意思,很不耐烦的一脚把大白兔蹬出老远。 老师那一脚力道不轻,大白兔骨碌碌的滚出老远,一下撞在了星邪的腿上,于是它靠着星邪的腿,索性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耷拉着耳朵,两缕八字胡微微抖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星邪伸手,把大白兔抱起,放到自己腿上,但是这位师叔似乎也迁怒于带来这个不速之客的星邪,把头转向一旁,看起来很不开心。 “师叔莫要生气,以后我把我的那一份,多分些给你就是了。”星邪轻声安抚道。 大白兔听了星邪的话,依旧没有转头,但是它耷拉的耳朵突然竖起,出卖了它心中的想法。 “哈哈,师叔竟然会和吞吞抢东西吃,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蓂荚看着大白兔的模样,开心的笑了起来,精致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 大白兔坐在星邪怀中,全当没有听见蓂荚的话,它伸出前足,努力的朝后背伸去,似乎是想要挠痒,但无奈前足太过短小,试了几次都没有够到后背。 老师看到大白兔的样子,越发的恼火,大声骂道:“蠢货,你的后腿留着刨坑的?哪只兔子是你这副德性!” 大白兔被老师的喝骂吓的一个机灵,于是老老实实抬起后腿,挠起痒来。 “君牙和那两个混蛋小子呢?下午出去就没影了,这大晚上的还没回来,不吃饭了?”老师阴沉着脸环视四周,似乎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 “来了来了,大老远就听见老爷子在喊。”院外响起了大师兄的声音,先进门的人,却是二师兄枫隐。 枫隐抱着一大把柴伙,满脸的汗水,白色的长衫上沾满了泥土,他的身后,是高大的君牙,君牙左手拎着几只已经死掉的野鸡,右肩扛着两条猪腿,喘着粗气。最后进门的是大师兄,大师兄拿着一大堆瓶瓶罐罐,手上还拖着一个铁架子。 枫隐将怀中的柴伙摊在地上,也不管袖子的污迹,就那样抬手胡乱擦干脸上的汗,朗声笑道:“下午君牙大叔突然来了兴致,就拉着我和大师兄去四方山上打猎去了,几个时辰下来倒是收获颇丰。” “没想到枫隐你平日喜欢赏花弄月,打起猎来还是把好手啊。”大师兄看起来很开心,他把手中的铁架子放到院子正中,拉了条小板凳,大大咧咧的坐在了老师旁边,“老爷子,今天晚上让大家都饱饱口福。” 老师抬了下眼皮,淡淡道:“看这架势你们是猎了头野猪吧,怎么就弄了两条猪腿回来?” “那野猪太大了,弄回来不方便,正巧在山上又遇到了几个猎户,就卖给他们了。” 大师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交到老师手上,老师掂量着手中钱袋的分量,这才满意的点头说道:“几个学生里你入世最早,果然也是最懂事的,做的不错。” “出门在外,才知道钱财得来不易,想着老爷子把我们几人拉扯大,我也常常感慨,希望早日独当一面,能为老爷子分担些压力。”大师兄的一席话极讨老师的欢心,老师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轻抚长须,很是受用。 星邪听着大师兄的话,又想到老师前些日子在四方山上的举动,表情肃然,也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花钱要能省则省。 “哈哈,臭小子出去了几年实力不见涨,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无人能及了。”君牙笑骂着把食物放到地上,开始摆弄铁架和柴伙,蓂荚也很乖巧的凑上前去帮忙处理那几只野鸡。 二师兄枫隐脱了外衣,坐到星邪旁边,看着忙碌的蓂荚和君牙,微微出神。 “师兄在想些什么呢?”星邪端起碗,咽下一口药汤,浓烈的涩味让他的眉毛紧蹙。 二师兄闻声先是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星邪有些歉然,接着说道:“是我问的唐突了,不方便,师兄不回答便是了。” “师弟哪里的话,只是看着师妹和君牙大叔,想到许久没有见面的父亲母亲,思索着是不是最近也抽时间回去一趟。” “是该回去一趟的。”星邪想着二师兄自拜入老师门下,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了。 “我和你一般年纪时来到这个院子,如今已经二十有四,八年了,也不知道府里变成了什么模样。”枫隐自语着,抬手拍了拍星邪的脑袋。 “师兄的家是在帝都天启么?” “恩,天启城。”枫隐点头,“我知道师弟喜欢读书,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帝都看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家里写封信把你送到太学院去。” 星邪思忖片刻,认真答道:“我想再过些时日自己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也当行万里路,帝都应该会去的,到时候一定前去拜访师兄。” “你要是到了帝都不去找我,我不把你的屁股给揍开花。”枫隐哈哈大笑道:“你这么乖巧,想必父亲大人是极为喜欢你的。” “你们两个,在那嘀咕什么,还不快过来搭把手。”一旁的大师兄吆喝一声,朝二师兄的怀里抛去几只已经洗净剖开的野鸡,枫隐无奈的摇摇头,起身把鸡穿在铁架上,星邪也把汤药放在一边,帮忙去洗些小葱土豆之类的配菜。 “哎呀,这怎么生不了火啊。”蓂荚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两块打火石,她用力碰出几点火花,却始终无法将柴伙点着,星邪闻声,放下手中的土豆,来到蓂荚的身旁。 “柴火有些潮了,让我来吧。”星邪伸出手指,他微微屏气,修长的指尖绽放出一抹白光,这团光芒很小,但是非常耀眼,照亮了蓂荚精致可爱的小脸。在众人的目光下,星邪的手指从柴伙上擦过,就像划过一根火柴,然后“刺啦”一声,柴堆上就升腾起了一蓬火焰。 “哇,这是师兄明道以后的能力么,这光好漂亮啊。”蓂荚原本就水灵的的眸子在白光下更显得光彩动人,她因为兴奋而有些脸红,星邪笑笑,指尖的光芒化作点点星辉散开在夜空。 老师看着星邪的表现,满意的点头道:“你如今也是明道中境了,你的几位师兄在刚踏入明道境的时候我都送给了他们几件收藏品当做礼物,你大师兄的墟淼双刀,二师兄的天罗棋盘,还有永夜那杆叫骏马青龙的长戟,我当然也给你准备了一样适合你的,如今便交给你了。” 星邪知道这是老师的规矩和传统,便没有推辞,举手齐眉,向着老师恭谨的长拜下去。 老师起身,在众人惊讶怪异的目光中,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样物事,放到了星邪面前。 “拿去吧,这件兵器,叫作离云。” “这哪里是什么兵器,分明是家里那把掏煤炉子的铁钎子啊!”大师兄怪叫一声,把烤鸡下鬼鬼祟祟的两只兔子吓得毛皮炸起。 星邪闻言抬头,发现他面前的东西,长约五尺,通体细长漆黑,像是一杆一头被削尖的铁棍,确实是一杆最为普通的,寻常人家用来捅煤炉子的铁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二 离离星光 云烟之上 火焰照亮了院内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铁架上的烤鸡猪腿被撒上细密的葱花,辣椒面,胡椒等佐料,散发出阵阵肉香。星邪他们围坐在烤架四周,享受着这平凡惬意的温暖。 星邪握着那把被称作“离云”的铁钎子,拨了拨烧的噼啪作响的枯枝,这一幕被枫隐看在眼里,他有些无奈。在他看来,星邪再成熟稳重,也终归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本身满怀期待,到头来却发现老师送的是这样一件东西,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内心多少会有些不满,而星邪此时的举动,就是在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情。 不仅是枫隐,院内的大多数人此时都是这样想的,但是老师这样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并未有人再出言说些什么。 其实星邪自己没有想这么多,他对于老师的“馈赠”没有任何的不满,之所以他真的会拿着铁钎去拨弄那堆柴伙,是因为在他看来,既然这是一把铁钎,就应该发挥它的作用,铁钎本就是这样用的,所以他便理应如此。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今晚的夜空却有些不同寻常,皎洁的皓月本该把天地照的一片通明,然而天上的云层却堆积的很厚,云层包裹住光线,自身变得丰盈透明,很像是街角小店卖的皮儿薄汤多的水饺。 老师轻哼着小曲,撕下一条泛着金黄油光的鸡肉,放到嘴中咀嚼起来,有些许葱末沾到了他花白的胡子上,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星邪。”老师满足的咽下鸡肉,伸出还沾着油渍的手指指向头顶的云朵。 “老师请讲。” “你书读的最多,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这夜空之上,还有何物?” 星邪微微沉吟,之后恭敬答道:“书上说,天空是由无数的‘气’所组成,就像是一片悬浮在高处的气海,而气海之上,则是以太阳,太阴为首的漫天星辰。白日里太阳将光照射到气海之上,天空便显现蓝色,而夜晚太阴等诸多星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便成了我们看到的点点繁星。” 老师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这诸天有多少星辰?” 星邪摇头,他只知道古时确实有人观测天象,想要数出天上共有多少星星,但是最后却发现星辰都在不停的移动,所以只能遗憾放弃,到了如今,似乎没人愿意在这方面白费力气。 “天上有多少星星,碍着咱们吃饭睡觉了?问这些远的没边的事情,老爷子就是闲的无聊了。”大师兄说着扯下一个鸡腿,像只饿狼般啃了起来。一旁的众人被大师兄的话打断了思绪,也都不再理会老师,纷纷开始品尝美味,一时肉香四溢,赞叹不绝,老师一人坐在躺椅上,阴沉着脸色,看起来很是尴尬。 “我去过天上!”老师似乎是为了挽回一些颜面,维护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尊严,大声说道。 “您神通广大,去天上是自然,听说穹隆家族的每个族人差不多都去过天上,您要没去过才奇了怪了。”大师兄抹着嘴巴,含混不清的敷衍道。 于是老师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怒目圆瞪,似要把大师兄当做烤鸡给吞了。烤架下的师叔和吞吞注意到了老师的脸色,师叔知道大师兄要倒霉了,绿豆样的小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星邪也觉得大师兄有些太拂了老师的面子,轻轻扯了下大师兄的袖子。 “你扯我做什么?”正吃得过瘾的大师兄奇怪的看了看星邪,然后瞅见了老师的脸色,顿时不敢做声,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要不要为师,也带你去天上看看?”老师冷声问道。 “不敢不敢,弟子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大师兄见势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还请老师告诉学生们,天上是怎样一番了不得的景色。” 大师兄的话让众人发现老师正在发怒的边缘,于是都停下各自的事情,用认真而期待的目光望向老师,老师这才脸色渐缓,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其实想要去天上,首先要明白,何为天地,何为天地能量。” “老师接下来要讲的东西非常关键,都是些修行入门的基础,星邪,蓂荚,你们俩可要认真听了。”大师兄罕有的凝重起来,他没有再称呼老师为老爷子,足见接下来老师要讲的事情的重要性。星邪见大师兄的样子,便正襟危坐,屏气凝神。 “星邪刚讲,这天空是由‘气’组成,这‘气’,在我们修行者的说法里,叫作元气,而所谓的天地能量,便是元气的一种。相比于天地能量,元气的种类更为驳杂繁复,有的刚猛暴烈,有的阴柔寒冷,但只要踏入了洞世境,便总有办法将这些元气转换成适合己身的能量,而到了尚贤境,你的身体更会成为一座烘炉,这世间一切元气,对你而言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星邪恍然大悟,问道:“所以老师是借助元气,到天上去的?” “正是。”老师说着,眼里满是感慨。“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曾想看看这天到底有多高,于是我乘着元气,一路向着天空飞去。” “后来呢?” “后来我不知飞了多久,只知道白日变成了黑夜,黑夜又变成了白日,那个时候我肚子很饿了,刚准备放弃的时候,却身子一轻,再也感应不到元气。” “这是为什么?”枫隐适时的问出了众人心中的问题。 老师定定神,沉声道:“原来我破了这天宇,飞到了天空之上的世界。” “那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天上很黑,就和星空一样,有无数的星辰闪烁着光芒,而其中最为耀眼的一颗,应该就是太阳了,这样的世界黑洞洞的,很冷清,很荒凉,我看了片刻,便觉得厌烦了,想要回去,然而,我发现由于这世界没有元气,我竟然无法回去了。” “那后来呢?”蓂荚双手托着小脸,迫不及待的问道。 “后来我就在这个世界里漂浮,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片刻,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我原以为只有我一人会破开天宇,没想到其实这星空里早就有人了,那是一个青年模样的人,微笑着看着我,我发现他坐在虚无之中,竟然纹丝不动。” “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传说中的神灵吧。”枫隐感叹一声,只是光在心中构建出这幅画面,都觉得有些苍白吃力。不知道当时,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大概吧,那人面前放着一个棋盘,他朝我招招手,我便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来到了他的对面。于是和他下了一盘棋。” “老师竟然跟神灵下过棋?”蓂荚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好奇兴奋,而是满满的崇拜。 “而且我还赢了。”老师此刻显得越发得意,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所以他就把那棋盘当做彩头送给了我,说靠它的力量我便可以回去。” “那棋盘呢?” “自然便是枫隐手中的天罗棋盘了。” 说到此处,众人早已目瞪口呆,谁都未曾想到,枫隐手中的棋盘来头竟然如此之大。 “枫隐老弟啊,要不你把这棋盘借我玩两天?”大师兄嘿嘿笑着,一只油腻腻的手已经搭在了二师兄的肩膀上,二师兄并不在意,坦诚道:“不瞒师兄,这棋盘我除了下棋,至今还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师兄若是想用,去我房间拿就是,借走多少天都无妨。” “什么话被你一扯,就跑偏到天上去了。”君牙大叔眼见着话题又要被大师兄给带远了,笑骂一句。众人一阵无言,这位大师兄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有一点大师兄的样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星邪此时认真说道:“老师讲这件事情,是想告诉我们天外有天,做事情要谨慎笃行,量力而为吧。” “不错。”老师赞许的看着星邪,“你要知道除了四大家族和帝都天启的那几位站在世界顶峰的传说,这片土地还有许许多多的强者,那些尚贤境巅峰,距离净晟境界只有半步的大修行家,才是真正左右世界的力量。” 星邪没有作声,他想到了前些时日在四方山上遇到的六蛟之一,那动辄便毁灭一座城池的力量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和那样的人物比肩,得是何年何月,甚至不知道至此一生,是否会有机会站在这笑傲天下的高度上。 月光如水,夜空中的云烟不知何时悄悄的散去,露出漫天璀璨繁星。众人消灭完了最后的猪腿,意兴阑珊,陆续回到屋内。一地狼藉的院子里,只留下收拾残局的大师兄,和正在打扫清理的二师兄。大师兄瞥了眼院门台阶上沉沉睡去的一大一小两只白兔,轻声问道:“师弟,你在山上探清楚了,真的是他们伤的小师弟?” “虽然老师未曾告诉我们,但那种元气的感觉,我至少有七成把握确定是他们干的。”二师兄慢慢把剩下的废柴残渣扫进簸箕,接着说道:“隔着四方山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海里面的鱼腥味。” 大师兄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师弟对上六蛟,有多少把握?” “我将近十年没有出过手,对付最小的应该不是问题,但绝不是老大的对手。”二师兄想了想,认真答道。 “你不行,就我来,去他娘的六蛟,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真当我们这赤水河里出不了真龙?” “可老师对这事并未多说什么,我们这样会不会” 不等二师兄说完,大师兄挥手道:“不管老爷子是什么意思,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不用管,这事我一人去干,出了事我担着就是。” 二师兄听完大师兄的话,将手中的扫帚放在一旁,他弯腰躬身,对着大师兄恭谨行礼道:“师兄曾教导我,为人处事,都要占着道理。” 大师兄微微一愣,问道:“何为道理?” 二师兄笑道:“拳头便是道理。” 大师兄也笑了起来,接着问道:“师弟打算如何?” 二师兄不假思索,沉声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三 少年 铁衣 一杆戟 “话说当年苍阳一役,那叫一个惨烈,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就算是修行者也是眨眼就丢了性命,咱们日暮五十万热血男儿,埋骨他乡,八龙将之一的绞炼将军,不也身陨此地。” 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馆里,说书人眉飞色舞,描绘着十七年前的一场旷世大战,茶馆里挤满了身材健硕的大汉,这些汉子听得入神,竟把桌上摆着的好酒都忘到了一边。 此时茶馆的破木门被人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一名线条分明,眉宇间透着冷峻的少年站在门口,深邃的黑眸环视茶馆一周,没有讲话,而是寻了个角落静静坐下,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正在东张西望,很是好奇的小孩。 眼尖的伙计看见了来人,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堆满了热情无比的笑容,慌忙凑过去招呼道:“两位小爷又来赏光了,这次要点些什么?” “要酒,上次那个酒。”看见伙计,小孩兴奋的喊叫起来,稚嫩的声音盖过了说书人,在本就安静的茶馆里显得十分刺耳。 说书人失了下神,一屋的大汉也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角落。 少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只是皱皱眉,道:“小孩子喝什么酒,来五个馒头,两碟咸菜,再切些牛肉过来,我们喝清水就好。” “好的好的。”伙计连忙应道,然后不敢去看因为不满而把嘴撅老高的小孩,匆忙离去。 “天天都说这一段,听着也不嫌烦。”少年看了眼说书人,声音沙哑,隐隐有些不耐。 说书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尴尬的“嘿嘿”两声,满屋的大汉也都跟着陪笑起来,气氛十分古怪。 之所以古怪,当然是因为这其中有古怪。 此地叫作双莲镇,位于日暮帝国轸州,轸州与遗弃之地苍阳接壤,是帝国边防重地,有帝国支柱八龙将之一的墨麟将军坐镇,而双莲镇更是与苍阳流寇乱军作战的最前线。十几年来住在这里的百姓不堪其扰,大多搬离此地,随着越来越多的日暮军队到来,双莲镇也被打造成了一座军方要塞。这茶馆里的壮汉们,自然都是坚守在这里的帝国军人。 而这位少年,上个月中旬被日暮军方调任此地,军衔为百夫长。少年初来乍到之时自然没人买账,军中强者为尊,这少年细皮嫩肉,众人估计是哪个破落家族的子嗣,被流放到这里送死来了,直到少年迈入战场的那一刻,人们才知道双莲镇来了一尊杀神。 短短半月时间,来犯的流寇乱军无一人生还,其中甚至包括几名修行者,他们的死状之惨,就连这些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老兵们也不忍直视。 少年又看了眼满屋的男人,说道:“傻笑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午时镇外官道上集合,有任务。” 此语一出,一片哀怨之声。 邻桌的一名大汉凑了过来,小心问道:“大人,这才休息了几天,怎么会又有事情了。” “镇长的女儿昨天晚上跟着一个男人私奔了,结果那男人是鸦雀岭的流寇,今早派人送口信说是要五十两金子赎人。” 那中年汉子脸色十分难看,低声说道:“鸦雀岭,那不得进苍阳了。” “进苍阳又如何,只准匪军隔三差五的来我们这打草谷,不准我们过去宰两个人立威。” 中年汉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在这位面前,还是不要抱怨太多的好。 很快,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配着小菜和一大盘牛肉被端了上来,少年不再理会众人,拿起馒头大口吞咽起来。军中吃饭的时间很紧,为了补充体力必须尽快把食物吃完,少年吃的很快,却又没有丝毫慌乱,这一幕每每被人看在眼里,都会让人感叹少年仿佛天生的军人。 不多时少年已经吃完了三个馒头,一碟咸菜以及大半的牛肉,他看看面前正对着剩下的食物愁眉苦脸的小孩,本就冷峻的脸显得寒意更深。 “饭不好好吃,将来上了战场,没力气打仗,第一个要被戳成窟窿眼。” 小孩听了少年的话,做了个鬼脸道:“这不有师兄保护我么,师兄怎么舍得我被戳成窟窿眼。” 少年没有答话,自顾自的起身,在桌上放了些碎银,走出茶馆。 在少年迈出茶馆的那一刻,所有的男人都吃完了自己面前的东西,全部起身,表情严肃的跟了上去。 小孩看着离开的众人,撅撅嘴,拿着筷子一边在馒头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的洞,一边诅咒道:“你才要被戳成窟窿眼,戳死你,戳死你” 正午的天空灰蒙蒙的,有些阴沉,镇外的官道上,一只百余人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被罩在黑色铠甲下的少年摩挲着手中极长的战戟,戟锋无光,一如少年深渊般的眼眸,令人心悸。 一直站在少年身后的副官清点了下人数,朝前踏上两步,报告道:“永夜大人,弟兄们都到齐了。只是” “只是什么?” “您的师弟蜮还没到。” “不等他了,我们走。”叫永夜的少年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就走吗?那赎金我们还带不带,镇长也还没来啊。” “赎金不要了,我们是去杀人的,不是去救人的。” “可是那是镇长的女儿啊” “这么蠢的女人,死了也省些事情。”永夜抬眼向副官望去,冷声道:“你今天的话有些多。” 副官心头一紧,不敢再多说,心里想着镇长那水灵的女儿真是可惜了,自己这位少年长官也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鸦雀岭距离双莲镇大概一百余里,因为地处苍阳,所以盘踞着大量的响马匪军,日暮的边防军曾对这里进行过数次大规模的清缴,但都收效甚微,那些山贼如同野草一般,沉寂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兴风作浪,久而久之,边防军也就无心再在此处浪费力气。 一路无话,便过了日暮的边境,踏上了苍阳的土地,众人的心也都悬了起来,从这里开始,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苍阳的边界很是荒凉,道路两旁光秃秃的,周围零星的几棵老树树皮也被人剥的七零八落,远方有好些衣衫褴褛的饥民在路上游荡,寻找着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他们有的在挖着地上不多的草根,有的甚至在跟野狗抢食,其中有两三人抬头看着路过的队伍,神情空洞而麻木。 “哎。”一旁的副官看着眼前的惨象,长叹一声。 永夜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平静道:“遗弃之地,就是这副模样。” “大人您还年轻,原先的苍阳可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当年‘辉耀’还在的时候” “你疯了吧,这些话是你能讲的。”副官身后的一名老兵急忙喝止。 “有什么不能说的,大抵不就是这块土地的统治者当年被连根拔起,于是如今群龙无首,混乱无序,趁乱得势的人只顾自己享乐,便顾不得百姓。书上不是说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就是这样的情况。”永夜语速不紧不慢,就像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副官愣了一下,佩服的说道:“没想到大人还懂得那些古书上的东西。” 永夜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读的少,但认识个家伙很喜欢念叨这些,就像个苍蝇烦死人。” 副官有些诧异的看向永夜,然后张大了嘴似乎见鬼了一样,因为,他看到永夜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罕有的笑意。副官摸摸鼻子,心想不知那个苍蝇一样的家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永夜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前方的林子便是鸦雀岭了,进了林子,本就阴沉的天更显昏暗。林子里每隔几步便有棵歪脖子树上挂着死人,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尽头。这些尸体腐烂程度不一,引来大量的乌鸦栖息于此,阵阵腐臭让众人皱紧了眉头。 “来接人,还这么大的架势,金子带来了吗?”声音响起,永夜面前出现了一名血腥气很重的男子。与此同时,林里走出黑压压的一片人,竟比永夜一方多出数倍,隐隐呈包围之势。男子看向永夜,目光里带着戏谑,他身后的二人,押着一名正在低声啜泣的女子,女子浑身沾满泥土,但细看之下颇有几分姿色,想必就是镇长的女儿了。 如此阵仗,大家都知道就算是把金子交出去,怕是今日也不会轻易脱身了。但永夜没有讲话,于是所有人都安静的站在原地,连武器都没有亮出。 永夜迎上男子的目光,平静说道:“人给我,你们也要全部留下来。” 男子错愕的看着永夜,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周围的人也都爆发出阵阵笑声,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毛孩你傻掉了吧,我们这里可是有五百人,你装腔作势吓唬谁啊。” 永夜没有再去看男子,而是提起了手中的战戟。 瞬间,人们好像听到了草原上奔腾的万马在嘶鸣,又仿佛听到了传说中的太古巨龙在咆哮,天地间的爆鸣震得空气发颤,待众人回过神来,先前的男子已被一杆长戟贯穿了身体,死死钉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没了生机。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男子的皮肤开始变的通红,黑色的浓烟从他的体内冒出,他身体里好像有着一团火焰,灼烧着内脏骨骼,刺鼻的味道弥漫树林,只是片刻,男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了下去,成了一张焦黑的人皮。 鸦雀岭,鸦雀无声。 永夜转身,漆黑如渊的眼睛变成了妖异无比的紫色,他对着身后待命的队伍开口,语气依旧没有波澜。 “结阵,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四 暴虐的神驹 嘶鸣龙吟 林间一片密集的脚步声,百余名训练有素的日暮老兵,在永夜的命令下迅速移动,手持重盾的步卒在前,其后是长戟手,最后为步弓手,副官铁剑出鞘,寒芒闪烁,只要永夜再次下令,这支百人队就会向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发起冲锋。 林子里的几百名流寇挤挤挨挨的站着,手持短刀长戈木棍等杂乱不一的武器,虽然人数占优,但却群龙无首。两方对峙,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不远处那张人皮上发出的焦臭味更是让所有人的心头都有些烦闷。 “咔擦”的声音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是脚把地上枯叶踩碎的声音。 永夜动了。 永夜脸上没有喜怒,他睁着紫色的双眸,一步一步,向着押解着女子的二人逼近。 那二人看着永夜,就像看着阴间索命的修罗,浑身上下颤抖不止,如坠冰窟。其中一人用力咬下嘴唇,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因为过于紧张而用力过猛,一下把嘴唇咬的血肉模糊,饶是如此,他还是强迫自己提起手中的长刀,架在了女子的脖子上。 “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她!”男子扯着嗓子嘶吼着,竟隐约带着哭腔。 永夜理也不理,步伐依旧平稳,每一步都是五尺,精确到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别过来!”男子大吼着,一些透明的液体已经顺着他的眼眶和鼻子流下,他哽咽着手上加力,于是女子也发出一声痛呼,那柄长刀,已经在女子白皙温润的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永夜仍在向前,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开口,声音沙哑:“我的任务是把人带回去,你杀了她,我就把她的尸体带回去,死人,也算是人吧。” 一旁的副官听到此话,脑中一片空白,到此时他才明白永夜竟真的没想着要把人救回去,只是单纯的来这里杀人立威,眼看着快陷入癫狂的男子就要挥刀斩向女子。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刀下留人!” 回答他的,是四溅的血花。 女子停止了啜泣,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永夜,本就沾满泥土的脸上又溅了好多的鲜血,显得有些惊慌,有些费解。 惊慌,是因为她以为事情应该会是那样,费解,是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啊,自己不是应该死了么,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真他娘的狠啊。”副官看着眼前的景象,讷讷的骂了句脏话。 男子的刀被挡了下来,或者说,永夜抬起自己的手臂,硬生生用小臂挡住了刀刃。 永夜的臂上没有护具,所以那些四溅的血花,自然是他的,此时他的手流着鲜血,滴滴答答落向地面,但他依然面无表情,就好像被砍的是别人一样。 “哐当”一声,永夜把斫在自己前臂上的长刀拔下,扔在地上,然后双手如同射出的利箭,瞬间扼住女子身后二人的咽喉,那两人双目圆瞪,发出撕心裂肺,极其凄厉的惨叫。只见他们的体表,如同先前被钉在树上的那人一样,变得通红,黑色的浓烟从他们的口鼻冒出,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不多时就成了两张焦黑的人皮。 “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永夜声音沙哑,他一只手提起女子的后颈,就像拎起一只小猫,随手扔到了身后目瞪口呆的副官怀中,然后拔出了插在歪脖子树上的战戟。 戟长七尺二寸,通体乌黑,戟锋无光,透着森然杀机。戟锋一侧横出一道半月型的刀刃,刀刃上雕刻着一匹似要腾飞的神驹,而那神驹的身上缠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 这杆战戟,唤作骏马青龙。 “他是双莲镇的那个少年,飞咆老大说过谁杀了他,赏黄金百两。”流寇之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之前被永夜震慑住的众人呼吸明显变得粗重。无论是在哪里,荣华富贵都远比自身的性命要值钱得多。 副官看这形势不对,眉头紧皱,他抬手,大喊道。 “起!” 随着副官一声令下,步弓手们拔箭上弦,瞄向了周围的敌人。 “盈!” 副官抬手握拳,弓手们把弓拉满,两百步的射程至少可以挡住第一轮敌人。 “疾!” 副官挥手,林子里传来阵阵利箭划破空气的刺鸣,一阵惨叫,地上就多了几十具尸体。但这群流寇既然长期盘踞在鸦雀岭,自然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又有几人真正怜惜自己的性命。反倒是老兵们这边抢下先手,却让流寇们都红了眼。 “杀!”匪军终于按捺不住,冲向了百人队。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射出,一批又一批的流寇倒下,但两百步的距离很快就被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流寇们突破,这些亡命之徒踩着同伴的尸体,撞向了军阵最前方举着重盾的步卒。步卒身后的戟手们开始挥舞手中的长戟,像是割草般飞快的砍杀着敌人,越来越多的流寇倒在了重盾之下,尸体堆起了高高的一层,血腥气浓烈的让人作呕。 军阵之中的副官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将受到惊吓而神情恍惚的女子交由两个下属保护,目光越过前面的重盾,急切而担忧的搜索着自己长官的身影。虽然有不少人在攻击军阵,但他知道,那位少年百夫长,已经替他们分担了绝大多数的压力。那里,才是最为凶险的战场。 永夜被流寇层层包围,他身遭方圆七尺,已经躺下了近五十具尸体,这些尸体死状极惨,有的浑身焦黑,有的四肢残缺,惨烈的战场上,肆意泼洒的血浆已经把地面糊了厚厚一层。永夜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疲惫,也看不出愤怒,亦或是兴奋,他就像是一部战争机器,一次又一次的攒刺,斜斩,平扫,而他面前的敌人如同纸糊的一般,在他的可怕力量前被绞碎至血肉模糊。 苍阳的人命本就不值钱,流寇们也时常会遇到要以凡人之躯对抗修行者的情况,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轮接着一轮,用自己的血肉,来耗尽修行者的元气。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永夜身后传来一片惨叫,流寇之中一名身形极其魁梧的大汉竟然一拳将军阵前的重盾墙砸开了一个豁口,十余名士兵倒飞出去,摔倒在地时已经不省人事。 出现了,副官看着面前的大汉,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一支如此规模的匪军里面,会有实力非凡的修行者。 “永夜!”大汉声如雷霆,两只巨掌轮番挥舞,三两下就把军阵拍的七零八落。 永夜反手扯过身后一名流寇,向着大汉砸去,那流寇身材中等,在永夜手上却如同轻若无物,眨眼间飞出了十余丈,眼看就要落到了大汉的脸上。 大汉冷哼一声,挥手拨去,硕大的手掌在空中掀起一阵可怕的劲风,然后就见那流寇的身体四分五裂,被大汉的巨力震成了一团血沫。 面色苍白的副官再也受不了如此场面,“哇”的一声吐了个七荤八素,他身后的那名镇长女儿,更是早就昏死了过去。 流寇们面露异色,纷纷向后退去,士兵们迅速恢复了军阵,将伤员拖至阵后,坚守待命,两边都没有再去出手,很默契的在林间让出了一片空地,留给永夜和大汉。 大汉兴奋的看着永夜,有别人腰身那么粗的臂膀青筋暴起,他捏了捏拳,伸手,单手将身旁的一棵歪脖子树连根拔起,扛在了肩上。 “杀了你这个小蚂蚁,一百两黄金,怎么看,都很划算。” 永夜无言,他躬身,戟锋指向大汉的喉头。 大汉先动,他手着拖歪脖子树,奔行起来,每一步踏下都震的大地一颤,永夜后动,他两步踏出,便身化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大汉对冲过去。 二人瞬间已经近在咫尺。 大汉抡出手中的树干,永夜不闪不避,手中的长戟攒刺而出,用的是以命搏命的招数。 一时间虎啸龙吟,一层气浪从二人身周散开,化作狂风吹起漫天烟尘。 众人心头一紧,不知场间战况如何。 “小小年纪,竟然是明道境巅峰。”尘土逐渐散去,方圆百尺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多树木,大汉满脸阴沉,此时的他喘着粗气,手中的歪脖子树在刚才的交手中被尽数绞成了碎片,他的左肩上开了一个可怕的血洞,血如泉涌,怕是再往下移上几分,就会伤到心脏了。 “你,也是明道巅峰,很强。”永夜语气平稳,但他的样子却很是狼狈,他一手提着战戟,另一只手剧烈抖动着,细看之下竟然有些变形,想必也受了不轻的伤。 “你还在硬撑什么,刚才那一下虽然砸偏了,但是余劲应该把你的内脏都震碎了吧,虽然同为明道巅峰,我这种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跟你不在一个档次上。”大汉虽然气喘,但语气里满满的自信。 “震没震碎不用你操心,我只知道,你流的血比我多多了。” “嘴硬。”大汉抬手,一掌对着永夜拍下,永夜看着那只好像要把天空遮住的巨掌,他伸手,手掌被一层黑色覆盖,与此同时,他的脸色急速的苍白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浸出,好像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黑色的手掌与大汉的巨掌相触,一切就此停止。 “兔崽子,你做了什么!”大汉惨叫着踉跄后退,他的皮肤开始变得赤红,就像是烧红了的铁块,体内传来的钻心疼痛让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你喜欢把别人震成碎末,我更喜欢,把人烧成灰。”永夜的手掌慢慢恢复了常色,但他的脸依然苍白的可怕,他妖异的紫眸平静的看着痛苦无比的大汉,似乎早已习惯了如此。 大汉想要呼喊,但他的喉咙已经被高温烧毁,他脸开始向下塌陷,状若骷髅,极其可怖,刺鼻的焦臭伴随着滚滚浓烟从他体内散出,他挣扎了许久,终于在高温下变成了一具干尸。 流寇看见自己这边的修行者阵亡,无心恋战,纷纷开始退散,副官苍白的脸色有了好转,他看着独自一人站在空地上,浑身是血的永夜,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是这样的孤独。副官犹豫了很久,还是下定决心,上去把自己的长官给扶回来。 “别过来!”永夜突然大吼一声,让副官一滞,他从未见过永夜的脸上,有那样的表情,不再波澜不惊,而是有些慌张。 此时林间响起了掌声,掌声不响亮,但却有种魔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名黑衣蒙面人鼓着掌从林里走出,他缓步来到永夜身边,不屑的看了副官一眼。 “滚。”蒙面人只是说了一个字,副官却如遭雷击,整个人跪倒在地,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到了一块,喷出一大口血来,他身后的士兵们亦是如此,全身被莫名的恐惧笼罩,在蒙面人面前竟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他打不赢你。”蒙面人指着身侧被烧成干尸的大汉,声音很温和,却让人泛起寒意,“所以他该死。” “而你打不赢我,”蒙面人又指了指自己,“所以你也得死。” 永夜没有答话,而蒙面人也明显并不在意,他接着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鸦雀岭的二当家,飞哮。”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 “洞世下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五 如狱紫渊 修罗黑炎 林中秋风起,腥气扑鼻。 鸦雀岭的二当家飞哮双手负于身后,注视着面前伤重不堪的永夜。 飞哮如此姿势,全身上下空门大开,但偏偏没有一人敢欺身上前,这便是自信,猛虎面对绵羊的自信,上位者面对下位者的自信,洞世境面对明道境和普通人的自信。 没人敢上,自然也没人敢跑。所有人都被飞哮身上无匹的压迫感所震慑,面色惨白,不敢妄动。 “你们都站在这里等死吗,还不快滚!”永夜眉头紧皱,一声咆哮如当头棒喝。 “撤退!”副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强撑起剧痛的身体,大声命令道。 虽然身为军人,抛弃长官临阵脱逃为人不齿,但是他们有任务在身,更何况面对洞世境的修行者,所谓人数优势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蚂蚁就是蚂蚁,不管是一只还是一群,一脚下去,就全要丧命于此。 “等等。” 响起的声音很温和,就像是一位儒雅的主人在挽留将要回家的客人。话音落下时,飞哮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军阵正中,周身是十余名身首异处的士兵尸体。 没人看清飞哮是如何跨越这数十丈的距离,幽灵一样瞬杀众人的。 “混账!”永夜怒吼一声,他单手托戟,臂上健硕的肌肉坟起,撑裂衣衫,恐怖的马嘶龙吟震得林间黄叶簌簌落下,那柄阴沉肃杀的战戟仿佛一条黑龙,自永夜的手中而出,向着军阵中的飞哮射去。 “太慢。” 声音依旧温和,飞哮已从原地消失,几乎就是同时永夜背后刮起一阵寒风。 永夜本能的回身抬手,挡住攻势。 一声闷响,飞哮手中的匕首,距离永夜紫色的双眸只有几寸不到,不知为何,他看着永夜没有喜怒却又妖媚异常的双眼,心中一阵烦躁,于是手上加力想把那双眼睛刺成血洞,但是他的手腕,却被永夜紧紧扣住,无法再前进分毫。 飞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成名技,击杀过同样洞世下境的“蜂回”,竟然被一个区区明道境的少年给挡住了。 所谓“蜂回”,就是先向敌人正面发起佯攻,在对方全身心格挡之际利用极快的身法移动到其身后进行刺杀。飞哮之前故意出现在军阵之中击杀十余人,就是为了吸引永夜的注意力,以便发动之后的那一记背刺,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过自信,太过得意,在永夜背后喊出的那一声“太慢”反倒变成了提醒,成为突破口,救下永夜一命。 饶是如此,永夜的反应速度和战斗本能也堪称可怕。非久经沙场不能应对。 此时永夜死死扣住飞哮的手腕,略有好转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无比,与之相应的,他的手上泛起一层黑色。不过与之前和大汉交手时的浓黑相比,这颜色要淡了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乌青。 飞哮眼见这诡异一幕,不敢怠慢,将全身元气运行至腕处,大量的元气从飞哮的双手喷薄而出,形成一圈淡蓝的光晕将永夜弹开,之后人化为数道残影,瞬间出现在十丈开外。 元气外放,这便是踏入洞世境才会拥有的手段之一。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林子里也变得越发阴冷。飞哮一语不发,死死地盯着已经变得赤红的手腕。自信如他,此时也觉得有些棘手。 “灼痛”飞哮眼中精芒闪烁,他先是看到永夜乌青的右手,又看了眼旁边化作干尸的大汉,最后看向地上那十几张焦黑的人皮,接着说道:“所以你的能力应该是通过肢体接触,向敌人体内输入一股热流,然后把敌人烧成灰烬。” 飞哮言罢向前平伸双手,已经变得通红的双臂被大量的蓝色元气包裹,他屏气凝神,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只见他的双手掌心,浮现出两株跳动的黑色火苗。 黑色的火苗悬浮在飞哮掌心,须臾就消散无形。于是飞哮的目光恢复了自信,即使透过面罩,也可以看到他的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不得不承认,这是很难缠的能力,如果我俩同境界,怕是今日我也就和那干尸一样的下场了。不过你现在是明道境,所以无法完美的控制这能力,反噬很严重吧?” 永夜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洞世境的修行者行走世间以印证自己的道,听六路而观八方,见闻都是极广,如今自己不过与其交手一次,能力便被分析的一清二楚。正如飞哮所说,永夜体内的这股热流每使用一次,就会对自身进行一次反噬,身体便要承受一次剧痛。之前对付流寇还好,毕竟只是普通人,体质就像干柴一点就着,而对付同为明道巅峰的修行者时,永夜在那一次对掌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将自身大半的元气都化为热流输入到了大汉体内,而此时永夜体内的元气所剩无几,所以他的手才会变得乌青,所以他也没办法再向飞哮体内传入更多的热流。 还有一招可以试试,但是 想到这里,永夜的眉头皱的更紧,就算那样可以击败飞哮,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大概也不会超过五成。 飞哮站在远处观察着永夜,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而是不急不慢的说道:“想必你也猜出了一二,我的能力,是神行。所以我有一百种方法杀死你,而不让你接触到我的身体。” 所谓神行,就是眨眼之间,千里之外。 永夜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传来剧痛,他感觉到自己断了数根肋骨,肺部被震伤,左臂也因为之前与大汉的战斗而骨头移位,渐渐肿了起来。最可怕的是,永夜身上的铁铠被飞哮之前爆发出的元气震碎了一部分,那部分碎片嵌入他的腹部,使得他的失血也有些严重。 也许因为太过虚弱,永夜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看了眼不远处七零八落的队伍,紫眸中出现了一丝茫然。 恍惚之中,永夜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那座小小的院子里,他不解而愤怒的质问着面前浑身是血的白衣少年:“那些人又不是去找你麻烦的,你非要管这闲事做什么。” 少年白衣上沾满了泥土的鲜血,清秀的脸有些浮肿,但是他的眼睛,干净温润,他注视着永夜,认真说道:“也许我不试试,那几个人会被他们打死了。” “可要不是我来,或许死的人就是你了。那几个人跑的时候可没管过你死活。” “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白衣少年笑了笑,显得有些拘谨,有些憨厚。 “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永夜自嘲的笑笑,自语道:“没想到最后,我也要像你这个蠢材一样,我一定是疯了。” 于是,永夜开始了奔跑。 他迈开步子,向着军阵正中狂奔,他的黑发在秋风中飞扬,状若疯魔。 飞哮不明白永夜想做什么,他看着距离军阵越来越近的永夜,眼中有了强烈的不安。永夜在奔跑,他的身体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他的每一次呼吸,开始吞吐大量的浓烟,他竟用自己体内剩余的所有元气,把自己给点燃了! 飞哮动了,拥有神行的他抬起了左脚,当脚落下的时候,已经踏在了永夜的背上。 永夜被飞哮踩在脚下,距离那杆先前被他掷出而落在阵中的骏马青龙只有数尺之遥,他体内的高温已经焚毁了大多数的器官,但他仍然伸出干瘪的近乎骷髅的手,想要握住那把战戟。骏马青龙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主人就在附近,乌黑的戟身剧烈的颤动起来,发出震慑人心的嘶鸣,悲怆惨烈。 飞哮拔出插在地面的战戟,这诡异的兵器和同样诡异的少年让他越发不安,他想要尽早结束这场战斗,于是他手上发力。 “噗嗤”一声,战戟从永夜的后背贯入,刺穿了永夜的心脏。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死了? 飞哮在心里问自己,之后他很快给出了答案。 当然死了。没有人可以在心脏被击穿的情况下活下来,别说是永夜,就算是尚贤境,哪怕是净晟境也不行。 可是真的死了么? 飞哮还是往脚下瞥了一眼,然后他看到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一捧黑色的火苗从那血肉模糊的手上浮现,在空气中扩散出阵阵热浪。那火苗像是一朵黑莲,缓缓落至地面,紧接着,一圈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把飞哮和永夜围在了正中。 而永夜的另一只手,从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反曲过来,拔出了插在自己体内的战戟。 黑炎冲天而起,形成火柱将二人笼罩,纵然有神行相助,但在这咫尺天地飞哮也无处遁逃。 永夜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胸口一拳大小的窟窿让人不寒而栗。他紫色的双眸没有了神彩,看的很是空洞,而被提在手中的骏马青龙也被手上散发的黑色火焰覆盖,开始了变化。 原本笔直的戟身向前伸展弯曲,延出两丈有余,赫然成为了一截精钢雕刻的龙身,长戟末端变成龙尾缠绕在永夜手上,龙口大张,吐出长有四尺的戟锋,原先横出的半月形侧刃也变成了宽阔的斧刃,斧面上雕刻着数百匹奔腾的骏马。 这杆战戟变得狰狞无比,霸道无双,根本就不像是人间的兵器。 飞哮看着面前似人非人的永夜,很是惊恐,没有了心脏的人还可以站立起来,尽管洞世境的人游历天下,见闻极广,但这还是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似是看出了飞哮的疑惑,永夜低声道:“我本来就是要把这柄戟,刺入我的心脏的。只有死了的人,才可以用这来自地狱的兵器。” 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响彻天际,惊走了鸦雀岭长千上万觅食的乌鸦,一旁的众人看到火柱之中一只巨龙的剪影贯穿了飞哮的身体,然后后者破碎解体,灰飞烟灭。 黑炎散去,骏马青龙又恢复成了那杆七尺二寸的长戟,静静地躺在地上。夜已向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口的永夜抬头,看了眼夜空依稀可见的几颗星星,不再是紫色的眸子清澈有神,然后他晃了晃身子,在众人的惊呼中“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六 山间有明月 今日中秋,明月高悬,日暮大小城镇的街道上都张灯结彩,期盼着远方的亲人回家团圆。而在遥远的苍阳,冰冷铁黑的城池却依然萧瑟冷清。 城中一座精致考究的别院内,身着华美长裙的女子横卧在榻上,如瀑黑发随意披散,垂落在地。女子极为妖娆,凤眼柳眉,额间轻点一抹朱砂,只见她伸出青葱玉手,端起面前小案上放着的美酒,小饮一口,然后便用长袖遮住了那红艳无比的小嘴,吃吃的笑着。 放酒的小案前是一棵花已败落的樱花树,树下有一男子,剑眉星目,很是英武不凡。然而男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即使是面对如此佳人,也无心饮酒,眼中尽是悲意。 “怎么,奴家的酒今日不好喝了?”女子声音里带着一股懒意,酥的人骨头都要软了。 “老二死了。鸦雀岭出乱子了。” “哦?你们那小小的鸦雀岭,竟然还被人给盯上了?要不,奴家陪你去看看?”女子毫不在意的笑道,但眼中却有一抹关切的神色。 男人听出女子的关怀之意,心头微暖,摇头道:“不必了,要是被那位大人发现你跟我的关系,大概我俩都难逃一死。” 女子轻掩红唇,眼里是说不出的媚意。 “这灰石城谁不知道,潮虎大人最宠爱的就是奴家,要是他发现了你这坏小子隔三差五在奴家这里喝酒,怕是你要倒大霉了,奴家反倒没什么事情。” 男子笑笑,不再接话,于是院内陷入了沉默。 女子似乎觉得有些困了,轻轻打了个呵欠,说道:“奴家也不留你了,快些去看看吧,一切小心行事。你又不是你那弟弟,打不赢跑起来比谁都快。倘若真的不敌,可记着把小命留着,你要是死了,可没人陪奴家喝酒了,奴家又要无聊上好一阵子了。” “放心吧,可死不了。”男子点头,身形融入了黑夜之中 两天后的一个寻常夜晚,昏迷好些天的永夜睁开了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天空那皎洁的皓月,然后,全身上下便传来剧痛。 “没死?”永夜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胸口,那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竟然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狰狞的疤痕。 永夜很快适应了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感,他起身,发现手脚腰腹都缠满了绷带,自己身周全是睡熟了的伤员和士兵,那位副官躺在地上,更是鼾声如雷。 不远处的小坡上,坐着一个少女,正抬头对着天空的月亮出神。 女孩儿,自然是镇长的女儿。永夜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这是哪里?”永夜的声音让少女一惊,当少女偏头看到来人是永夜的时候,更是紧张了起来。 “这是堵山” “堵山?”永夜接着问道:“以行军速度大半日便可回到双莲镇,怎么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耽误四五天,跑到堵山来了?” “因为”少女有些畏惧的看着永夜,不太敢说出原因,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惹人怜爱。 但是永夜从来不会去关注这些,他接过少女的话说道:“因为你们要带着我,所以行军速度太慢,乃至于被鸦雀岭的追兵包抄起来,无奈逃向了堵山,想兜个圈子再返回双莲镇。” 少女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干嘛不把我丢掉,真是群蠢材。”永夜骂了一句,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眼前的少女洗去了脸上的污垢,竟然出乎意料的干净漂亮,尤其是那对大眼睛,很是惹人注目。如今她看着永夜,有些害怕,有些好奇,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种意味,让永夜很不舒服。 “你叫什么?”永夜想说些什么来转移少女的注意力,然而话刚出口,就发觉自己问了个非常不该问的问题。 因为他面前的少女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没有准备,脸上迅速泛起红晕。少女低下了头,用很细很小的声音,羞赧答道:“若南。” “哦。”永夜应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下文。 叫作若南的少女依旧低着头,她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永夜再说些什么,于是悄悄抬头,发现永夜坐在她的身旁,正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出神。如水月光照在永夜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那双黑色的眸子,也不再摄人心魄。 想了很久,若南抓着衣角,小声问道:“这位将军,还不知您的姓名。” “永夜,还有,我不是将军,是百夫长。” 永夜的回答很实在,也很不近人情,在日暮帝国的军制中,只有偏将和以上的军衔才会被称为将军,而偏将,起码要洞世中境的修为。 若南轻轻点头,细声道:“多谢永夜大人,救命之恩。” “不要谢我,要谢,你去谢那些死去的战士。”永夜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有些冰冷的看了若南一眼,若南的脸色也明显黯然下去。 “这次因为你的愚蠢,我们死了多少人。回去跟你那镇长老子说,那五十两黄金就当是死者的安葬费了,他要是敢少给一个子儿,我就把他捅个对穿,然后挂在官道上喂野狗。”永夜的语气少有的愤怒起来,若南听了这话,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心想自己家中那位科举出身的文弱父亲,哪里是这些军人的对手,又想着一向极为宠爱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闯下的祸事,不知操劳焦急成了何等模样,鼻子一酸,那双好像会说话的大眼睛便涌起一层水雾,竟在永夜身旁“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让脸色本就难看的永夜一下又回想起了很多头痛的东西。 譬如,好不容易才摆脱的,院子里那个每天看他不顺眼,又极喜欢哭鼻子撒娇的小母老虎 “我你别哭了。”永夜看着哭的越来越伤心的若南,觉得自己不仅全身疼痛,就连头都要炸开了。 回答永夜的,是越来越大的哭声。 “要不,你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这样说不定会好受点?”永夜的这句话很突兀,很吃力,似乎是咬着牙说完的。 若南停止了哭泣,睁着红肿的大眼睛有些讶异的看着永夜,永夜笔直端正的坐在那里,一脸严肃的盯着远处的早已融入在夜色当中的群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夜在想,可千万不要靠上来。 然后,他的肩上一沉,传来了少女身上的独特香味,还有几丝不老实的头发,挠的他的脸痒痒的。 永夜的脸色由黑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黑。最后只能无奈的自我安慰,只要不哭就好,剩下的就由她去吧。若南的心理更是微妙,想着面前的少年外表冷漠,但内心却有些体贴,想来也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讨厌自己吧。 若南把头倚在永夜的肩上,二人都没有讲话,而是很默契的看向前方,但很显然,他们的心思都不在眼前的景色上。 靠的久了,若南便自然地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身旁的永夜身体却一下紧绷了起来。 “怎么了?”若南奇怪的问道。 半晌,永夜才挤出一个字,“疼。” 若南这才惊觉,自己压着永夜的伤口了,紧张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永夜摇摇头,深感无力。 忽然,若南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手还痛不痛?” 永夜觉着比起手上的那道刀伤,身体其它地方受到的伤明显要严重的多,于是答道:“不痛。” 若南微赧,心里却更是感动,猜着因为这伤是为自己负的,所以才不会感觉到疼痛吧。于是看向永夜的眼神里,那种莫名的意味更加又浓了几分。然后思绪一转,她又想到了前几日那个说要照顾她一生的男人,把她骗到苍阳后便露出了本来的狰狞面目,心中一阵伤感,泪水又要奔涌而出。 永夜看着本来快要正常的少女不知为何又要哭了,顿时头大起来,于是模仿着平日里自己那位二师兄的口气,绷着脸说道:“不哭,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噗嗤”一声,若南破涕而笑。 永夜愣了一下,奇怪问道:“为什么我一说讲故事,你们都要笑。” “我们?”若南皱了下鼻子,眼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是啊,我的小师妹也是,我一说要讲故事,还没开始讲,她就笑个不停。” “你还有小师妹?她跟你什么关系?”若南明显变得警觉了起来,活像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小猫。 永夜更加奇怪,先是奇怪自己刚才那句话的重点似乎不是小师妹,接着奇怪既然说了是自己的小师妹,当然就是师兄妹的关系,这种问题让人如何回答。 不知道怎么回答,永夜就不去回答,而若南看出了永夜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于是嘟着嘴,又把头重重的砸到了永夜的肩上。 不知不觉,一束光芒划破了东方的天幕,天边终于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永夜的下属们陆续醒来,揉着朦胧睡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长官坐在山坡上,肩头靠着一名少女,于是面面相觑,思考着自己到底该不该醒来。 永夜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皱眉推推肩上睡着的少女,接着起身,踢了一脚正在地上“认真”打鼾的副官,面无表情的说道:“别装了,都起来,今天要回到双莲镇。” 副官讪讪地笑着,拍拍身上的灰,回头吆喝起队伍整装出发。 这位昏了好几天的大爷醒了,大家都在心里默念要小心谨慎点,别第一天就触了他的霉头。 永夜环顾四周,一如既往的平淡说道:“宿营周围环境没有清理,还有蛇虫,这对伤员不利,晚上竟然没人放哨,要是敌人来了我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是在撤退,全军睡到卯时才醒,丝毫没有军人作风。全部罚薪一个月。” 山岭里哀嚎不断。 永夜充耳不闻。 晨光下的少女将披散的长发盘起,狐疑的看了永夜一眼,盘算将来还是去亲眼见见那个小师妹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七 总是离人泪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瑟瑟秋风拂过满地残花,永夜一行走在堵山小道。似乎是因为永夜醒了,若南觉得这支就连逃亡时也可以有说有笑的队伍一下子沉闷了许多。所有人望向那个少年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敬畏。 要是以后和自己在一起时,也这么闷可怎么办。少女嘟了下嘴,心思已经飘到了天边。 永夜步伐稳健,全然不像受了重伤还在休养的样子,他黑色的眼睛极其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队里的大夫呢,叫他上来。”这句话,是永夜对着身旁的副官说的。 副官向着队伍后方传令,不一会儿,一名拎着药箱,身形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快步赶了上来。 永夜看了男子一眼,问道:“我身上的伤,都是你包扎的?” 副官看大夫有些紧张,就接过话道:“是这位包扎的,我们的伤员都是他负责的。” “很好,我欠你一条命。”永夜说道。 本就紧张的大夫听到这话,更是面色苍白,一面用宽大的袖子擦汗,一面说道:“不敢不敢,若不是大人,我们这些人哪里还能活下来半个。” 永夜摇头,抬手指了指另一边走路心不在焉的若南,道:“她欠我一条命,这样算来,她就欠你一条命了,等回到镇里让她老子多给你些银钱,你就辞了这职位,在日暮寻个好去处开个医馆吧。” 众人目瞪口呆,心想怎么在这位看来欠命就像是欠钱一样,还可以这样算的。 那位大夫面色尴尬,即不敢忤逆了眼前这位大爷的意思,又哪里敢去真的问那位镇长讨要什么报酬,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抱怨着你们小两口闹别扭非要把我这可怜人扯进来做什么。 “你若要钱,回镇里把我家里家当都拖出去卖了算了,我们家虽然家境殷实,却也不是大富大贵,父亲为人正直清廉,吃的朝廷俸禄,哪里有那么多钱赔你。”若南听到永夜的话,越说越是委屈,眼眶里又有泪水开始打转。 众人想着双莲镇那位镇长平日里的为人,的确当得起正直清廉四字,这位小姐对人也友善热心,再加上镇里皆知若南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故,镇长又由于疼爱女儿,怀念亡妻并未续弦,所以这对父女在镇子里的口碑向来极好。况且军人救人,本就是天职,虽然这次伤亡有些惨重,但也万万没有向被救者家里要钱的道理。 最让人不明白的是,昨晚还并肩赏月的二人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一旁的大夫和副官对了个眼色,很是时候的消失在了队伍里。 “老是哭哭啼啼,小师妹也没像你这样,那钱不要了便是。”永夜不知为何,气势一下弱了好多。 若南听到这话,尤其是听到“小师妹”三字时,泪水终于如同决了堤的江河,滔滔不绝。 “人家就喜欢哭,你要是烦了就去找你的小师妹去,昨天还哄人家说要讲故事,今日就嫌烦了,你们男人果然都朝三暮四。” 小师妹?讲故事?朝三暮四? 身后的众人把下巴都惊掉在了地上,这几日赶路的萎顿一扫而光,个个精神抖擞,双目放光,恨不得长出四只耳朵,好好听听昨晚那出精彩的好戏。 副官瞥了眼浑身缠满绷带,一声不吭的永夜,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可怜,心中琢磨着长官还是那个长官么? 然后他又看到一旁不依不饶,丝毫没有往日大家闺秀模样的若南,心中恍然,感叹道,长官毕竟是长官啊。 “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若南一对粉嫩的拳头已经轻飘飘的落到了永夜的肩上。 “噤声!”永夜握住若南的手,停下脚步。 若南感受着永夜温暖的手心,脸一下变得通红,她偷偷瞄了一眼永夜的脸色,却发现永夜的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直直的看着前方。 山道很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永夜的前方,站着一个男人,男人仪表堂堂,英武不凡,但脸色却很阴沉,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永夜身后的众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的男人,男人身上没有修行者那股强大的压迫感,看起来似乎是普通人。 但永夜知道这人绝不普通。 男人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嘴唇有些干裂。 “我不眠不休,赶了三天路,总算是把你们拦下来了。” “你是谁?”永夜的手本能的向后伸去,想取下背后的骏马青龙,但一下摸空,才想起战戟被副官给收了起来。 “你杀了我弟弟,杀了我鸦雀岭至少十名明道境的修行者,你来问我是谁?”男人的脸色越发阴沉,“我是飞咆,鸦雀岭的大当家,那个出一百两黄金,买你人头的人。” 永夜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前走了两步,把若南护在身后。 “那个姑娘,对你很重要吧。”飞咆皱了下眉,接着说道:“我的弟弟,对我何尝又不重要。” 风萧萧,尘埃起。 一朵黄色的小花,扶摇而上,被飞咆于空中摘下。 飞咆弹指,花落于永夜肩头。与此同时,飞咆低喝。 “跪下。” 永夜觉得落在自己肩头的,不是花,而是一座大山。 “扑通”一声,永夜跪倒在地,上半身包裹的绷带碎成布屑,像是漫天蝴蝶飞舞于山间,那些才刚有愈合势头的可怖伤口,又全部崩裂开来,顷刻之间,永夜的上半身已被鲜血覆盖。 须臾便有千斤之力强加于身,而一旁的若南却未被波及半点。这等手段,比前些日子遇到的飞哮要强出太多。 “你们快走能走几个是几个。”永夜的声音变得异常虚弱,他每讲一句话,就有一大口鲜血喷出, 飞咆听到永夜的话,面色微变,缓缓道:“我来时还在想,到底是何人能杀了我那洞世下境的弟弟,甚至想过要面对尚贤境的可怕存在,我自己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万没想到对手竟是一个不过明道的少年,如今看来,光论你这份生死之际,念他人安危的心性,他便死的不冤。” 飞咆说完,永夜觉得身上一轻,于是他强撑着身子站起,与飞咆对视,浑身鲜红,看的很是狰狞。 “你我都有想要保护的人,我很欣赏你,所以今日我给你这样的机会,你一人留下,剩下的人,我便不做追究。” 永夜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成交。” “大人不可。”永夜身后的副官喊道,在他看来,永夜面前的男人远没有那日的飞哮可怕,或许众人还有一战之力,只有距离永夜最近的若南才明白,永夜在那一霎那经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撤退,这是军令,违令者斩。”永夜开口,地上便又多出几块触目惊心的殷红。 众人无言,缓缓向后退去,只有若南,依然站在永夜身旁,抓着永夜的手,不愿离去。 永夜面无表情的看向若南。 “我不是军人,可以不听你的命令。”若南声音颤抖的很厉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肿的像桃子一样,但她还是有些倔强的向着永夜对视过去。 “滚。”永夜冷冷说道。 “我以后不哭了,不要赶我走。”若南看着永夜,很是委屈,很是可怜。 永夜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他抬手,还未复原的手臂传来阵阵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那只手,掐住了若南的后颈。 就像第一次遇见若南那样,永夜提起若南,如同拎起一只小猫,然后扔到了副官怀中。 “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永夜说完,转过身去,没有再回头一眼。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没有了鸦雀岭流寇的拦截,队伍一路通畅,大半日的时间,便回到了双莲镇。 还是那座小小的茶馆,还是说书人在讲着十七年前的旷世大战,茶馆的角落里没了少年人的身影,只剩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小孩此时喝着小酒,打着饱嗝,捻起两粒咸花生,丢进口中,惬意满足。 这几日没有师兄督促,好不快活。 窗外路过一只零零散散的队伍,小孩瞥了一眼,认出领头的副官,心想才清闲了几天师兄便回来了,暗骂一声晦气,努力摆了张可爱的笑脸,推开茶馆的门。 副官耷拉着脑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面色复杂。 “回来了,那姑娘呢?”小孩伸着脑袋,向队伍后方望去。 “官道上便被她父亲接进家里了。”副官应了一句,有气无力。 “哦,师兄呢?”小孩又问了一句。 “大人为救我们,被人留在了那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死寂,众人面露哀色。副官沉浸在悲痛之中,半晌没听到小孩的声音,于是低头看去,只见小孩满脸凝重,双目竟是一片血红。 “拿纸笔来。”小孩语气平静,但全身上下却散发着寒意。 “你要做什么?” “写信给家里,让他们来救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八 书生有礼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 星邪站在院内,正在送别准备远游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这次我们二人一走,就剩下你,蓂荚和师叔了,打理院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二师兄细细交代道,“蓂荚还小,又是女孩子,老师说她何时明道,甚至明道与否都随她自己。你作为她的师兄,可以不管她的修行,但是在德才贤良上要好生引导才是。” “恩,师弟明白。”星邪认真答道。 大师兄不太放心,又插话道:“老爷子和君牙大叔半个月前也去圣驹城了,你可要看紧蓂荚,莫要让那个叫宪的小子与蓂荚有太长的独处时间,看的木木讷讷,谁知道安了什么坏心思。” 星邪面色尴尬,但也点头应了下来。 “那少年不会有问题的,师兄这样交代不是让小师弟为难么。”二师兄劝解道。 “我也就是说说。”大师兄瞥了一眼门槛旁睡得无比香甜的大白兔,骂道:“他娘的,这才回来多长时间,又要走了,等老子去了渊墟” “师兄,时辰不早了,快些上路吧。”二师兄朝大师兄使了个眼色,大师兄这才发现自己险些失言。 “那师弟啊,这家就交给你了,我们就先撤了。”大师兄拍了拍星邪的肩膀,转身准备启程。 “大师兄,二师兄。”星邪忽然叫住二人。 “师弟还有何事?”二师兄扭头,看到星邪躬身行礼。 “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星邪认真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放心吧,以我们的身手,就算打不赢,也不至于死在那里。”二师兄笑笑,跟大师兄一步一步,逐渐消失在了长街的拐角。 渊墟是四大家族之中海洋泷族的地方,大师兄和二师兄要去那里,星邪又怎会猜不到他们二人是为了替自己出气,找六蛟的麻烦去了。只是他们二人一旦做下了决定,不是星邪一番劝说就能挽留的。 眼下天色尚早,师叔在睡觉,蓂荚在睡觉,吞吞也在睡觉。星邪想着反正无事,不如先去把早饭给买了。 院外长街上,早餐铺子都开了,老板们忙着招呼客人,或是准备食材,看到星邪来了,都不忘记打声招呼,星邪一一微笑回应。似乎不论到了哪里,这位温和谦恭的少年总是很讨人喜欢。 不远处的一间铺子外,不知为何簇拥了十几人,人群之中还传来争论声,似乎是两个人不知何事起了争执,然后引来了十几人的围观。此时刚刚辰时,街上行人本就不多,能一下吸引十几人的注意力,这等阵仗也算是不小了。 “亏你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吃了我两大碗拉面却说没有带钱,读书人可以吃霸王餐吗?你书里是这样讲的?” 星邪走进人群,看见那位拉面店五大三粗的老板,正扯着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唾沫横飞,那青年被人围观,面红耳赤,以手捂面。 “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书生连连摇头,“我说了是出门太急,忘了带钱,这就回客栈取钱给你,你却拉着我怕我跑了。难道我堂堂帝都太学院教习,会骗你不成?” “呸。”老板一口浓痰啐在了地上,手上挥着油光发亮,还沾着葱末的菜刀,大声道:“我这家店开了十几年了,街里街坊的都认识,你却看得面生,还帝都太学院,谁知道你是哪里冒出来,没准是哪个流窜的逃犯。今日你若拿不出钱来,定要把你交到官府。” 书生看着老板舞来舞去的菜刀,本就白嫩的脸更是吓得血色全无,他颤声道:“有话好说,莫要伤了性命,莫要伤了性命啊” 星邪摇摇头,觉得这幅画面实在有些好笑,于是出声道:“老板。” 老板看到星邪来了,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嘿嘿道:“哎呀你看这大早上的,让星邪公子看笑话了。” “这一时疏忽,人之常情。”星邪看了看书生,抬手作揖。 书生愣了一下,连忙整理衣袖,恭谨还礼。 “这厮一看就不是好人,长得白白净净,却连钱都不带,还一口一个读书人,要不是见过星邪公子你这真正读书人的气度,我还真被他给唬住了。”老板说着瞪了书生一眼,书生的脸色顿时由红变白。 “两碗拉面五十文钱,我替他给了就是,您这样也耽搁了自己生意。”星邪说着从怀中数出铜钱,放到了老板手里。 “这怎么可以,把这家伙交到官府便是”老板面露急色,实在不好意思接星邪的钱。 “不碍事,这钱您拿着,事情便算了吧。”星邪温和笑道。 “那就便宜你这小子了”老板冷哼一声,朝星邪点点头,进店忙去了。众人一看事情了结,也都纷纷散去。些许冷清的长街上,就剩下了星邪和读书人二人。 “今日这事,多谢这位小兄弟。”读书人又对星邪施礼。 “举手之劳。”星邪回礼道。 “如今这世道,愿意举手管这闲事的人可不多了,尤其是像你这般年纪的少年。”读书人感叹一句,也许是恢复了镇静,读书人的眉眼看起来分外的清秀,面容也甚是英挺,竟是位比之二师兄也不逊色的儒雅男子。 “真的只是小事。”星邪被读书人这么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先前听到小兄弟叫作星邪吧,在下弦影,可否告知住址,等我回客栈取了钱,便交还与你。” “只是五十文钱,不用的。”星邪摆摆手。 “钱的数目是小事。”弦影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乃帝都太学院教习,若说钱财,百十两白银也还不放在眼里,只是对于我们读书人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明理守礼。吃饭付钱,这是理,言而有信,这是礼。小兄弟要是不收我这钱,我便成了那无理失礼之徒,如何使得。” 星邪见这位叫弦影的读书人语气诚恳,就不再推辞,朝身后指了指,道:“过了这街角有间小院,我就住在那里。” “记下了。”弦影点头。 星邪笑笑,仔细看着弦影,赞叹道:“您是太学院的教习,没想到这么年轻。” 弦影意气风发,朗声说道:“在下可是太学院最年轻的教习,好些学生的岁数都比我大。” 然后弦影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哀叹道:“这些年天下太平,选择修行的人比往日少了不少,多数都走上了读书这条路。我原以为这是件好事,奈何这些学生多数只求功名,尽是些庸庸碌碌之辈,读书问道的却没有几人,叫人好不心痛。” “天下大道千万,各有各的走法,圣贤毕竟是少数,您也不要强求。我的老师说过,不管选择怎样的生活,过的顺心意就好。”星邪安慰道。 “你的老师?”弦影愣了愣,深深的看了眼星邪,说道:“能有你这样的学生,老师一定也是位了不起的人。” “多谢。”星邪诚恳道。 “你我一见如故,不知不觉竟然说了这么多,哈哈,我要忙些事情去了,这钱明日便给你送去,这就先告退了。”弦影再次作揖。 星邪点头还礼,看着弦影渐行渐远的背影,琢磨着小师妹和那一大一小两只兔子也该醒过来了,要赶快去买点吃的了。 “就买几笼包子吧。”星邪看了看身旁刚蒸出来的冒着热气的包子,肚子也叫了起来。 吃过包子,蓂荚就冲星邪做了个鬼脸,没了踪影,一直到了傍晚也未归来,星邪在屋内读着书,院门外忽的响起一阵狗吠,还有几声叫骂。 星邪起身走出屋子,看到门口惬意挠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师叔,以及在旁边嚼着菜叶,看起来很是无辜的吞吞,哭笑不得,想着这是第几个被这两只兔子吓跑的路人了。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的一封信。 信从轸州来。轸州,想必是自己的三师兄永夜寄的。 星邪拆开信件,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体,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师兄,我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玩的很是尽兴的蓂荚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星邪笑着点点头,顺手把信揣入了怀中。 “师妹啊,我明日早上可能要出趟远门。” “什么啊,怎么你也走啊,那这院子不就剩我一人了,你们都不管我啦。”蓂荚皱皱鼻子,气鼓鼓的说道。 “有些急事师兄要去处理,实在抱歉,不是还有宪陪你么。”星邪歉然道。 “好了好了,师兄有事情,忙就是了。”蓂荚扫兴的摆摆手,就进屋洗漱去了。 星邪看看蓂荚,又摸摸怀中的那封信,心事重重的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空空的院子里,就剩下了一大一小两只兔子。 师叔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趴在地上,八字胡轻颤。 “明日你跟着那孩子去吧,他那三脚猫功夫,在苍阳,就是跟他一样的明道中境,只要久经沙场,摆平他也是两三下的事情。那地方,水深得很。”师叔打了个呵欠,竟然口吐人言,声音沧桑。而且听它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了信中的内容。 吞吞还在津津有味的嚼着菜叶,听到师叔的话,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打转。 “老混蛋你是要害死老娘吧,你明明知道整个泷族现在在日暮布了多少眼线盯着老娘,还让老娘跟着那个小毛孩去苍阳,估计没出这个小镇子,就被别人灭成灰了。”吞吞也张嘴说道,一口一个“老娘”却让人汗颜。 “那便随你吧,你这一个月来日日靠那孩子身上的元气温养疗伤,家中那位老爷子可看在眼里呢,那孩子若此去苍阳出了什么事情,你的后果可想而知。”师叔的语气漫不经心,却让吞吞很人性化的撇了撇嘴。 “明日跟着他就是了,老娘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天,就算是那个小毛孩交的保护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十九 素手轻描 轻描淡血 相聚之时总是短暂。 只是过了短短的一天,站在门外准备远行的人便成了星邪,而送别的人,却成了小师妹。 “师兄此去要多长时间?”小师妹揉着朦胧睡眼问道。 “大半年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星邪低声应着,心里却暗道有可能就这样回不来了。 “老师走时在家里留下了好多银钱,我花不了多少,你多带些,路上不要省吃俭用。”蓂荚说着递去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星邪心头一阵温暖,接过钱袋放入行囊之中。 老师虽然平时对钱财看的极重,但每次出门时给师兄弟几人留下的零花钱却是远远超出了生活所用,就算是师兄弟几人日日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甚至是买宅置地也都足够。 大伙也常常惊叹于圣驹城和别人合伙开的那家水果铺子盈利的恐怖程度,怕是全天下最赚钱的水果铺子了。 “师妹在家照顾好自己,也劳烦照顾好师叔和吞吞了。”星邪认真说道,蓂荚用力点头。 “那个老夫说两句。” 院里突然冒出一个沧桑的声音,星邪和蓂荚都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却未发现院中还有其他人。 “往下看,两个兔崽子。” 星邪和蓂荚往地上看去,这才发现说话的竟是自己的师叔大人。星邪摸摸鼻子,想着师叔果然是会说话的,只是为何一开口就要骂人,不过转念想着师叔是只兔子,又是从小看着自己和师妹长大,师妹和自己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这句兔崽子似乎又不是在骂人了。 师叔很是少见的没有趴在地上,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眯起小眼睛,看着眼前沉默的师兄妹,觉得得给他们一点时间,来接受自己会说话这个震惊无比的事情。 等了片刻,这二人却没有要开口询问的意思。师叔想着不会是把这两个孩子给吓傻了吧,于是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 “莫要惊慌,老夫确实是会讲话的” “我们知道啊,您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吧,师兄这还赶路呢。”蓂荚鼓着小脸说道,明显有些不耐。 “你们怎么知道老夫会讲话的?”这回吃惊的人反倒变成了师叔。 “老师告诉过我们您会讲话啊,不过他老人家说您平日里脑袋不太好使,说话这种事情您不太做得来,所以就很少开口。您要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就快些说吧。” “他脑子才不太好使。”师叔抖了抖八字胡,开合着三瓣嘴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抬起短小的前爪指指旁边的吞吞,道:“那个小不点也会说话。” “真的?这个老师可没告诉过我们。”蓂荚满脸兴奋,把在地上团成一团,正睡得香甜的吞吞抱入怀中,柔声说道:“吞吞快说话啊,快说你最喜欢蓂荚姐姐了。” 吞吞尝试了许久,睁开自己的大眼睛,然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叫。 “嗷” “师叔骗人,而且还把吞吞教坏了。”蓂荚撅着小嘴,把吞吞放回到地上,吞吞慢慢爬着,抱住了星邪的小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噜打转,看起来很是不舍。 “此去路途遥远,抱歉不能带你。”星邪怜惜的看着吞吞,弯腰把吞吞抱入怀里,轻轻帮它理顺后背的绒毛。 “你把它带上吧,也许这次路上能帮你一些。”师叔开口说道。 星邪想着既然是师叔说的,便没有推辞,吞吞很自觉的钻入了星邪的怀中,从衣领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星邪笑笑,抬手拍拍蓂荚的头,然后对着师叔行礼,走出门去。 “最近几个月院子里估计都不会有人了,你不要太过得意,有老夫在,你在修行上也要勤勉些。”星邪走后,师叔又没精打采的趴在了地上,对着蓂荚说道。 蓂荚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还有,那个叫宪的少年人,过两天你也让他来院里,老夫看看他的道是什么,修行上也可指点一二,他若将来有心要跟你在一起,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可万万不可。” “知道了。”蓂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更是一百个不乐意。 朝阳初升,星邪的身影在晨光下被拖得极长。他走在长街上,步伐匆匆,刚过拐角,就迎面遇到一名熟悉的路人。 来人穿着淡蓝长衫,背上也背着鼓鼓的行囊,看到星邪之后,抬手作揖。这人正是昨日遇见的读书人弦影。 “我还想着来的是不是早了些,没想到正巧碰到了。”弦影笑着从袖中掏出铜钱,塞入星邪的手中。 “您也要走了啊,是回帝都去么?”星邪问道。 “不是,我从帝都来,这是要去轸州办些事情。小兄弟你呢?” “哦?”星邪面露喜色,答道:“我也是去轸州办些事情的。” “哈哈,你我二人真是有缘,如此结伴而行,也省的路上无聊。”弦影显得很是开心,他目光里满是神彩,当看到星邪怀里的小巧玲珑的吞吞时,更是面露奇色,道:“小兄弟这兔子,着实有趣啊。” “是我在四方山上遇到的,叫作吞吞,很通人性。”星邪笑着摸摸吞吞的脑袋,吞吞也很配合的在星邪的身上磨蹭起来,很是享受。 弦影见这一人一兽的亲密模样,抚掌大笑起来。 一路走去,二人的心境却各是不同,弦影或许是因为星邪陪伴,看起来心情极好,而一向待人真诚温和的星邪反倒目光游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二人就出了赤水城,踏上了城外的官道。 此时已是正午,宽阔的官道上车水马龙,很是繁忙。官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如今正是秋收农忙之时,微风吹拂,稻田散开阵阵涟漪,露出里面辛勤劳作的农民。老农们有的卷起裤腿,熟练的挥舞着镰刀,有的抹去脸上的汗珠,摸出绑在腰间的小茶壶来上一口润润喉咙。今年是个丰收年,这一点从农民们脸上的满足就可以看出。 “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我们的皇帝陛下,真是位仁君。”星邪看着眼下的丰收景象,由衷赞叹道。 “陛下的智慧仁德自然过人,我还在帝都读书的时候,听闻八龙将之一的绞炼大将军因为军中提拔一事曾收朝中大臣贿赂,陛下知道后说:‘绞炼这样的人才如果对国家有用,我可以和他共同分享国家的财富,他何必这样贪恋财物。’爱惜他有功于国家,没有治罪,反而赏赐他黄金百两。朝中顿时反对一片,群臣进谏说,‘绞炼大将军违反法律接受财物,本来不应该免罪,为什么又赏赐他呢?’陛下说,‘如果他还有心为国,接受赏赐比遭受刑罚还感不安。’”弦影想起前些年宫中的传闻,脸上满是崇敬。 “于是绞炼大将军被陛下仁义所感召,在征讨苍阳一战中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乃至于辉耀覆灭之后仍为平定叛乱而深入苍阳内部,以身报国。”说到这里,弦影的表情也有些肃然,想必对那位为国捐躯的龙将也很是尊重。 二人又走了许久,弦影的步伐却慢了下来,脸色微微发白,额头冒出几粒汗珠。 “您不舒服么?”星邪注意到弦影的异样,停下脚步关切问道。 “突然身体有些不适,小兄弟稍稍等等,我寻个隐蔽处方便一下。”弦影歉然说道,然后身影便消失在了稻田之中。 宽阔无垠的金色海洋里,每隔几百步,便有一位老农在躬身忙碌,弦影想找个无人处也很是不易,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闯,踩得满脚泥泞,停停走走间,便来到了一位年轻的农夫面前。 “实在是不好意思,能在您这地里方便一下么。”弦影涨红了脸,觉得很是丢人。 那位年轻的农人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黝黑坚毅的脸来,有些诧异的打量着弦影,然后笑笑,点头表示同意。 只是片刻,弦影解决了问题,他紧了紧裤带,随口问道:“今年收成不错吧。” “跟往年差不多吧。”农人憨厚应道。 “那往年大概能收多少斤?”弦影好奇问道。 “一亩地六百斤吧。”年轻的农人想了想,然后说道。 “你这稻子确实不错,怎么我却总觉得哪里有股鱼腥味。”弦影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农人,看起来很像一位乡间的教书先生。 农人脸色微变,应道:“稻田里哪里会有鱼腥味,先生不要戏弄我。” “我这读书人从不胡言乱语。有话直说吧,那少年我一路很是欣赏,你们,不要动他。” “泷族的事情,先生也敢插手?可不要耽误了自己的性命。”农人眯起眼睛,眼中寒芒闪烁。 “读书人向来追求一个理字,哪怕把性命送进去,遇到不平事,也要讲道理。”弦影傲然道,“有句话叫作,虽千万人,吾往矣。就是泷族,我也不惧。” “那便试试先生的手段?”农人屏气,一股磅礴的元气浪潮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带着腥咸的海味拂过弦影的衣衫。 弦影皱眉,为难道:“我是读书人,可不擅长动手。” 话音落下,他的手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向着农人的眉心点去。 手指很白,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指肚上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茧,应该是经常写字所致。 那一指很慢,寻常的三四岁孩童都可轻松避开,但是那农人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愣愣的看着那根手指戳在了他的额头,就像是一名先生在点醒学堂上走神的学生。 “噗嗤”一声,农人的眉心就成了一个透明窟窿。一直到死,他的眼里还带着迷茫,惘然。 “我最讨厌血了。”弦影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拭去指尖沾染的鲜血,然后,他看着手帕上的印出的红色,舔了舔嘴唇,目光里有些厌恶,有些恐惧,有些贪婪。 弦影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忽然的将鼻子凑到手帕上,一脸陶醉地闻了起来,就像在品味一坛醉人的陈年老酒。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真是美妙的味道啊。” 许久,弦影挥手,那一方带着血迹的手帕,在空中辗转飘旋,缓缓盖在地上那具尸体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 一壶清茶 道尽天下英雄 天色渐晚,官道上的二人随意寻了处旅店,准备歇息落脚。 弦影与星邪二人看了客房,放了行李,这才安坐下来,要了一壶清茶。 星邪怀中的吞吞鬼头鬼脑的探出脑袋,东张西望。星邪笑笑,轻轻将它放到地上,和声道:“自己去玩吧,小心些,莫要再让人捉了去。” 吞吞很通人性的点点头,在穿梭来往的人群脚下缩成一团毛球,慢慢挪出了大厅。 “你就不怕它自己跑了?”弦影问道。 “它若不想待在我的身边,跑便跑了,随它高兴就是,只不过它走之前,肯定会来跟我告别的。”星邪笑着端起茶壶,为弦影和自己斟满茶水。 弦影点头致谢,闻了闻茶香,赞叹道:“好茶,应该是柳州的茅雾,乍一闻有些像帝王崖的龙井。” “帝王崖的龙井,那是皇室特供,难道您曾被御赐过这种茶?”星邪问道。 弦影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将声音压低,悄声问道:“小兄弟可知道帝王崖的来历?” “帝王崖?据说是帝都天启城的最高峰,崖下就是皇宫。所以帝王崖也是皇权天威的象征。至于来历,倒是没有听过。”星邪说道。 “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是偶然翻阅太学院的古籍才知道的。早在日暮帝国建国之前,或者说,大概一万年前吧。”弦影端起茶杯,品上一口,说道:“曾经有一个国家统一了整个世界。包括当时的四大家族,甚至于现在我们俗称为妖域的月曜大陆,都在那个国家的疆域范围之内。” 星邪奇怪问道:“那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字?” “我也没有查到,但是书上叫那个国家为‘神国’,而他们的皇帝,似乎几千年来一直是同一位,被称作‘神尊’。所以我猜想,那个神国的皇帝,应该是”弦影停顿了下来。 “苍神大帝?”即使博学如星邪,也不禁惊讶起来。 苍神大帝,被修行者们认为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的人物。他被称作天地开创至今世界诞生的最强者。这个名号不知是从谁的口中开始传开,与此相伴的是太多荒诞不羁,天马行空的事迹,这些事迹中有很大一部分颠覆了人们对修行的传统认知。 相传苍神大帝生于战火连绵的乱世,本是一个小小村落里的普通孩童。十四岁一次外出回家之后,目睹村庄被人劫掠,母亲在眼前身亡,悲愤交加之时向前连踏三步。 于是一步明道理,两步洞世间,三步尚贤良。 三步之内连破三境,言出法随,万物寂灭。 又有传言说苍神大帝尚贤境便在那个强者辈出的年代打下一片天地,甚至有净晟境的通天之人甘愿为奴为仆。而最为脍炙人口的封帝之战,便是苍神大帝在一处不知名的悬崖上,以尚贤境界击败二十余名联手的净晟境大能,并一举破境,从此君临天下,再无敌手。 回想至此,星邪恍然,按照弦影的说法,那处悬崖想必就是如今的帝王崖了。只是这等人物真的存在,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弦影看着星邪微怔的思考模样,想着自己的这番论证对好多人讲过,大部分人顾及他的身份,一般都三言两语胡乱敷衍过去,而太学院有分量的几位名宿,譬如院长大人,当时也翘着胡须直斥他治学不严,一派胡言。真正愿意认真思考,没有妄下定论的只有眼前这位白衣少年。于是心里又把星邪高看了几分。 茶杯见底,二人在这个话题上也难以深入,弦影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且不说好几千年前的事情,就是如今这天下,也是强者辈出。虽说我是读书人,但对那些传奇一般的大修行家都还有所耳闻。譬如咱们日暮的八名龙将,镇守八方,撑起了整个日暮帝国,所以也被称作帝国支柱。跨过龙泣之海,渊墟群岛泷族的六蛟坐海为王,穹窿家族的风魔,雪帝,雷公,云女四人,统御天象,呼风唤雨。宿岩家族更是拥有号称天下第一名将的军王以及医术无双的药仙子,堕神家族也有一位神秘的影主,即是远在万里之外,也可轻易取人首级。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十七年的苍阳一战中一举成名,从此威震天下。” 星邪听着弦影的话,心生向往,憧憬着那些惊才绝艳的修行者们的风姿。然而他转念一想,当时苍阳一战何其惨烈,这些威名莫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脸色又黯然了下去。 也许从那日四方山上开始,星邪对“力量”二字就有了更深的思考。他一路修行,本心就是想让大家过得更好,然而如今他要去救自己的师兄,那么这条道路上必然会有很多的阻拦者。他不想伤任何人,也不想让师兄身陷险境,那么到底该如何是好。 星邪盯着面前只剩几片茶叶的杯底,向来干净温和的眼里多了一丝迷茫。 此时此刻,昔日官道上大师兄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 “争斗,无法避免,因为人和人之间利益的冲突无法避免。就像生活中你不去招惹别人,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觊觎你的东西。” “我要去救永夜师兄,所以无论如何,我要保护他。”星邪摇摇头,努力甩掉脑中的犹疑。 弦影将星邪的表情看在眼里,说道:“我看小兄弟精气旺盛,体内神光闪现,想必也是位修行者吧。” “实不相瞒,我确是位修行者,只是也才刚窥门道,修行上也还有许多不懂得地方。”星邪诚恳答道。 弦影点头,若有所思,接着说道:“窃以为,修行和读书是相通的,书读的多了,明白的道理自然也就多了,然而要领悟真谛,还需行万里路,事事躬行,勤勉发奋才是。” “您说的很有道理。”星邪听闻弦影的话,心中豁然开朗,佩服的说道。 明月高悬,茶壶已空。也许是因为旅途劳累,星邪与弦影谈完,便上楼早早的休息了。客栈大堂渐渐冷清下来,弦影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闪烁。他起身推门,闲庭信步间出了客栈,来到了一旁的小竹林里。 稀松的竹林里,有一团白色的小毛球。 弦影饶有兴趣的看着脚边的毛球,开口道:“吞吞?” 小小的毛球瞥了弦影一眼,答道:“老娘不叫吞吞。还有,你这个家伙怪模怪样,跟着星邪是何打算?” “是何打算?”弦影轻笑一声,“我就算是想杀他,以你现在的力量,拦得住我?” “如果老娘没受这伤,拦你不在话下,可如今确实不是你的对手。”吞吞抬起后腿,挠了挠耳根,“但就算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出手吧。” 弦影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刚进入赤水城的时候,就有人给了我一个很严厉的警告,想必那人便住在你们那个院子里吧。” “你知道我们的规矩,非友即敌。初见你时我也很惊讶,因为我们这里似乎没有你这种元气的记载。但是那个老混蛋却放过了你,难道真的是因为它年纪大了,懒得再与人争斗,所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弦影笑笑,道:“我一介书生,哪里能对你们构成什么威胁。只想读读书,过自己的悠哉日子罢了。” “而且。”弦影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可听说,泷族族长和妖域的那位大王找你都要找疯了,要不我帮帮那两位可怜的老伙计,说不定可以领点赏钱。” “你敢!”吞吞人立而起,眯起乌黑的眼睛,无比警惕的看着面前这个儒雅的书生。 “怎么,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个怜惜自己性命的人,烂命一条,丢了便丢了罢。”弦影的话里透着一股疯意,但偏偏他看起来很是温和平静,就像正在耐心学生解惑的老师,“莫非你以为天地之间,你们一家独大?也不想想泷族那位族长没有加入你们,不也活得好好的,而且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干掉了穹窿檀月大人。” “你果然跟他们是一伙的。”吞吞冷声道。 弦影没有接话,而是打了个呵欠,不紧不慢的说道:“今日便算了,由着你多活些时日吧,就算是卖星邪小兄弟一个面子。若不是阵营不同,我还真想与他好好畅谈一番。还有,如果日后战场上相见,在下不敌于你,可要念着今日情分,放在下一条生路啊。” 话音落下,弦影踱着方步,径自向着客栈走去。 吞吞看着弦影远去的背影,自语道:“要不是这家伙身上流着一股疯血,老娘看着他那俊俏模样还真有些心动,不过既然是敌非友,也只能作罢。况且老娘家里的小星邪日后长大了,可不见得比他差到哪去。” 晚风刮过竹林,吞吞把自己的身躯团成一团,沉沉睡去。 原本苍翠欲滴的竹子,在风中尽数化作齑粉,消散天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二 秋雨何惜花满园 黑色的铁钳五尺长短,削尖的一头被星邪握在手中,所以看起来像是一杆铁棍。即便是抢下了先手,星邪向着老汉砸去的速度依旧不快,手上的力道也依旧拿捏得极其小心。 星邪终究是星邪,无论何时都心存善念。 老汉微眯双眼,面对砸来的铁棍没有躲避,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欺身上前,撞入星邪怀中,同时狠狠一肘打在了星邪的腹部。 二人的交手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星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踉跄的退出数丈,面色一片惨白,而老汉则是气定神闲的向前迈出几步,不紧不慢的拔出了先前插在土里的铁剪。 星邪的眉头紧紧皱着,他明白老汉也是同样的明道中境的修为,但星邪从小就和别人没有争斗,打架的经验和老汉相去甚远,所以老汉的一招一式明显比他要厉害太多。就像是一个有力气不知怎么使的莽汉遇到了一般大力气的军人,结果自然只能沦为沙包。 更何况,星邪真的很不喜欢战斗。 看着步步逼近的老汉,星邪的胸中没来由的一阵烦闷,于是他的眉毛蹙的更紧,把离云握的更用力。 星邪再次抬手,这次却不再留手,手中的离云破开空气,化为一片残影向着老汉砸去。 一声金铁相交的脆响,星邪又踉跄的后退了数丈,“咣当”一下撞在了院门之上,震落了院门顶上的几片树叶。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星邪靠在铁门前,脸色愈发苍白,握着铁棍的手也朝下滴着鲜血,殷红的血珠落至地面,与泥土混成了乌黑的颜色,分外显眼。 “血”弦影看见地上的鲜血,一下失了神,惶恐的抱着吞吞躲在了墙角。 老汉眼见弦影的反应,摇了摇头,说道:“这后生这般懦弱无能,就算饱读诗书,不也还是个窝囊废。” “修行者有修行者的道,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道,先生明道知理,是不屈之人,应该只是怕血,绝不是您说的窝囊废。”星邪看着老汉,认真说道。 “嘴硬,你这小娃娃又能比他强到哪去,读书人的道,等你有本事走出这个院子再来跟俺说教吧。”老汉说着提起手中铁剪,刺向星邪的胸口。 秋冬交际,气温骤降,空气里总有着防也防不住的寒意。老汉的铁剪夹杂着这刺骨的冰冷,在星邪的眼中急剧放大,星邪喘了口气,呼出一片白雾。 星邪觉得有些冷,这天让他微冷,那把铁剪让他觉得很冷。 他想,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光。 一团炽热明亮的光从星邪的左手绽放,星邪用那团光,破开了面前的寒意! 老汉看着手中的铁剪在那骤然出现的光明里化为了灼热的铁水,黝黑的脸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他有些畏惧的向后缩了一步,但是星邪已经第三次抬起右手,手中的离云向着老汉劈去。 空气中响起一声爆鸣,老汉坐倒在地,他手中的铁剪只剩下了半截,而握着剪刀的胳膊,则塌陷了下去,肩膀处的骨头,竟是被那一棍敲的粉碎。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样的后手,是俺大意了。”老汉汗如雨下,他紧咬着牙,从地上爬起,盯着面前同样满头大汗的星邪一字一顿道:“这胳膊废了也就废了,但是俺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们留下。” “他们答应了您什么好处,或者做了什么让您为难,也许,我可以帮到您。”星邪左手的白芒缓缓散去,他那双温和如水的眼睛对上老汉眼中的凶光,让这一句摸不到头脑的话听起来极为诚恳认真。 “你这小娃娃脑子倒还灵光。”老汉苦笑道:“俺给那些大人卖了那么多年的命,何尝不是把自己的命卖到了他们的手里,今日让你们出了这院子,俺就是死路一条,再说你一个明道中境的小娃娃,能帮俺做什么。” 星邪没有答话,脸色暗淡了下去。老汉说的那些大人,自然是东边龙泣之海泷族的那些大人们。星邪这一路走来无缘无故被老汉为难,对方还指名道姓的要吞吞留下,说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显然只是个幌子。那么老汉的背后自然有泷族的影子,而且星邪难过的是,在泷族深不见底的力量面前,星邪如同老汉所说的一样,确实帮不到他什么。 “相比于和他们作对,杀了你,不是要轻松很多。”老汉一把抹去满脸的汗珠,单手掐出一记印诀,身形如电,向着星邪冲去。星邪万没料到老汉还会继续出手,猝不及防间慌乱的举起离云朝着老汉的另一个肩膀敲去。 老汉手印先到,按在了星邪的胸口,几乎就是同时,星邪的铁棍落到了老汉的右肩。 咔擦一声,老汉右边的肩膀塌陷了下去,而星邪被手印的巨力击飞,撞到了院墙上,把墙上的砖块水泥撞掉了一地。 老汉以命搏命的攻击方式相当凶悍,此时的星邪扶着墙根喘着粗气,身上那件简洁朴素的白衣也变得破烂不堪,满是灰尘血迹。而双臂俱废的老汉更是凄惨,或许是因为肩骨被击碎的痛楚太过巨大,老汉原本黝黑的脸泛起乌青,看起来像是一头走入绝境的恶狼。 “您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星邪吃力的抬手,拭去额角的鲜血,看向老汉的目光里有几分坚决,又有几分怜惜,然后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很抱歉把您伤成了这样,因为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法在这里停留片刻,吞吞也是一样。虽然说这些可能没用,但还是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老汉错愕的看着星邪,忽然狂笑起来,肆意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院中。此时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几片乌云,晚秋的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细雨蒙蒙,带着秋末冬初的冷意,让放声大笑的老汉看起来更加落魄凄凉。 “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生,刚刚是你杀俺的最好时机,你却这样错过了。”老汉双臂瘫软的垂在身子两侧,浑身已经被秋雨淋透,狼狈无比,然而他的眼中却满是战意。 雨水落得很有力,啪嗒啪嗒的落在地面,落在院子里的金菊和秋海棠的枝叶上。院中弥漫起泥土和花的芳香,星邪沉默的站在雨中,胸中那种挥之不去的烦闷更加严重。他明白花农说的是实话,随着这场秋雨的到来,院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自己似乎失去了走出这个院子最好的机会。 雨来了,花醒了。 看着那一院子姹紫嫣红的花朵,星邪恍然,这个院子里,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这个悍不畏死的老汉,而是他种下的,这些会杀人的花。 星邪身侧五尺,一朵硕大的金菊在秋雨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解体,层层金色的花瓣飞旋而起,在雨中向着星邪飘去。星邪后退几步,堪堪躲过大多数的花瓣,却有一小片从星邪手边划过,于是星邪的手背上就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与此同时,满园的花都开始了解体,各色花瓣仿佛羽毛飘摇至几丈高的空中,在星邪的头顶汇聚成一股五颜六色的洪流,瞬间倾泻而下。一片花瓣便锋利如刀,若这花流冲到了星邪身上,星邪怕是要被绞碎成肉末。 星邪望向头顶遮住天空的漫天花瓣,好像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蟒,他深吸一口气,身上泛起一层白芒。白光炽热的温度让花瓣在星邪身周被尽数点燃,无数的花瓣在光芒中变得干枯焦黑,然后带着火光坠向地面,又被细雨抹去了痕迹。 只是这满园怒放的花有多少花瓣,许许多多的花瓣飞蛾扑火,又有无数的花瓣飘旋而上,星邪以白光护体,每时每刻元气的消耗都异常剧烈,如此下去,先倒下的人还是星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以要想办法。 星邪看了眼手中握着的离云,通体漆黑的离云与星邪绽放着白光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差,他的手下意识的握的更紧了一些,然后他以掌为刀,划开了花瓣交织而成的大网,带起一抹流火,向着老汉冲去。 阴冷的雨水遇到星邪身上的白芒,就被极高的温度蒸成了一缕白烟,远远望去,星邪就像是在云雾之中奔跑。原本强烈而刺眼的白光随着他每迈出一步,就弱上几分,等到他来到了老汉面前,白光就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更像是一层依稀可见的荧光。于是星邪停下了脚步,站在了老汉前面不远处。 “察觉到不对了?”老汉冷笑道。 星邪不语,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虽然他体表散发出的白光时刻在剧烈的消耗着他的元气,但根据他的估计,应该还可以再支撑十息的时间,而如今不过五息,就一副随时都会溃散的模样。 “是那个手印,阻隔了我对元气的吸纳。”星邪略一思忖,想到了原因,先前老汉不惜失掉一臂也要将印打在他的身上,现在想来,那个印的作用,应该就是阻断了他和外界天地能量的联系,让他无法把元气吸纳己身,所以,他体表的那层薄光,就是他最后可以利用的所有元气了。 “俺一生种花,悟的就是花道,这院子里是俺一辈子的心血。先前俺的那个印,叫作百花印。反正你也要死在这里了,告诉你也无妨,中了俺的百花印以后,这些花沾染的花粉落在你的身上,就会与你体内的印记呼应,从而阻绝你对天地元气的吸纳。这个院子,可是俺用几十年时间布置下来的杀阵,莫说是你,就是明道上境的修行者,也曾被俺困死在这里,成了花肥。” 老汉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此时雨势变大,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的砸在人的脸上。星邪披散着湿漉漉的黑发,脸上淌下几条水痕,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向来温和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决然和悲伤,之后他遗憾的叹出两个字。 “何苦。” 何苦,说的是老汉何必寻苦,本有生路,何必自己寻上死路。 然后星邪抬起了右手,右手握着的离云指向老汉。 天空阴云密布,连绵秋雨拍打着满地残花,小小的院子里,忽的亮起了一颗星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三 走在光明里 不见疮痍 “杀人,有时候就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这个天下有很多人该死,面对他们不能太过于良善,你留他们一命,他们就会用这条命再杀千千万万的人。” “不必要的怜悯之心,在很多时候等同于愚蠢。” 星邪回忆着这些时日弦影与他说过的话,眼睛不再平静,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开始在他的眼里变幻,为了某些不得不去坚持的理由,他要杀人了。 原本阴冷沉闷的院子被一点白光照耀的温暖而明亮,那点白光像是一颗微小耀眼的星辰,悬浮在星邪抬起的离云前方。 因为身中百花印的缘故,星邪无法从这片天地吸纳元气,所以他用身上仅存的一点元气——那些护住身体的薄光,凝聚成了这枚只有指尖大小的光球。 光球很小,很安静,在连绵的秋雨中宛若夜空里一点起伏的萤火,但是随着光球的出现,星邪脚下的土地在无声之中裂开蛛网样的缝隙,那些妄图悄然接近他的花瓣,也在他身周碎成了粉尘。 将全身三成的元气尽数压缩到指尖大小的一点,可想而知这些互相挤压的元气何其狂暴,何其危险。这样的招式对于元气的操控要求极高,甚至已经超出了明道中境的范畴,稍有差错便会伤及己身,所以星邪现在十分谨慎,也十分吃力。 星邪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他苍白的脸上涌起异样的红晕,身上的汗浸透了衣裳,和天空阴湿的雨混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老汉看着已经快要虚脱的星邪,面如死灰,他朝后挪了两步,却不知退向何处。这座用几十载心血布下的杀阵,最后竟然成了自己的坟墓,老汉想到这里,不禁苦笑着长叹道:“当真是何苦。” “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么。”星邪的声音很轻,透着深深的虚弱,但是星邪说的很认真,所以让人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星邪来说非常重要。 “理由。”也许是将死,老汉显得很淡定。 “人死了,总要留个名字,立块碑才是。”星邪诚恳答道。 老汉摇摇头,没有说话,然后闭上了双眼。 星邪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轻轻地挥了一下离云。 以星邪为中心,周围三丈的土地本就裂纹密布,此时终于支撑不住,生生下陷了数尺,在院中形成一个土坑。而星邪身后的院墙也因为光球带起的气浪,产生了密密麻麻的裂痕。这枚光球向着老汉暴射而去,在二人之间的土地上破开一条深深的沟壑。 虽然想到了场面会很恐怖,但是此时的景象还是让星邪有些吃惊。 这样的攻击,莫说是老汉,怕是老汉背后的土屋,也要被轰的粉碎。 光球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了老汉的面前,却在要击中老汉的时候忽然变了轨迹,擦过老汉的肩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冲向了天际! 竟然 打偏了? 也许是因为星邪的元气失控了,也许是因为雨太大了,也许是因为老汉的运气太好了,总之,这枚光球,就是毫无道理的打偏了。 老汉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小小的光点眨眼间就快要冲进云层,因为本身炽热的高温,在空中拖出一条绚烂的蓝色尾焰。老汉又看了看星邪,发现星邪也很是迷茫的盯着空中的光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知为何,虽然这枚光球打偏并非星邪的本意,但是星邪心头似乎轻松了不少。然后他向老汉看去,发现老汉也在看他,场面隐隐有些尴尬。 可留给他们尴尬的时间并不多。 天空兀的传来一声轰鸣,很像是夏季的炸雷。小院的天空一下被照亮了。 二人很有默契的同时抬头,然后被天空的景象震住了。 雨停了,乌云却没有散去。昏暗的云层透着红光,仿佛有人在云中放了一把火。 星邪的光球如同节日里的烟花在高空炸裂开来,形成无数小小的火球,向着小院坠去! 秋雨变成了火雨,虽然威力不大,但对于院中不能行动的二人来说,却极为致命。 “快走!”躲在墙根目睹完整场战斗的弦影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冲过去一把扯住星邪的胳膊,想要把他拉出院子。 星邪犹豫地看着弦影,又看到寸步难行的老汉,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弦影明白了星邪是不想丢下老汉一人,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做什么。” “我想试一试。” 话音落下,星邪已经向着老汉走去。弦影看着已经要落到院中的火焰,咬咬牙,抱着吞吞撞开了早已支离破碎的院墙,飞奔出去。 星邪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汉的面前,此时已经有零散的火星点燃了院中的一些物事,空气变得干燥而灼热。 “俺走不了了,你快走吧。”老汉摆摆手,转过了身子,不去看星邪。 星邪被院里刺鼻的浓烟呛的无法开口,他吃力的举起双臂,为老汉遮住了小院的天空。 “你这是做什么,你真的疯了不成!”老汉叫道。 “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对了,还没告诉您,我叫星邪,家乡在赤水城”话还没有说完,星邪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老汉无言,先前星邪问他姓名,是为了让他死后留下一座墓碑,如今星邪自报姓名,便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小娃娃,你这样的好心肠,老天爷会眷顾你的。”老汉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 “轰”的一声巨响,抱着吞吞狂奔的弦影回头,看到房屋崩塌,院子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村民们听见响声,急急忙忙的走出家门,他们没有见到之前的战斗,只知道住在村头的种花老汉家里着火了,于是吆喝着拿起水桶开始灭火。 弦影将吞吞放到地上,不知从哪里也弄来一个木桶,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众人忙活了很久,才将大火扑灭,原先的院子已经成了一堆废墟,村民们有的有些惋惜,有的感叹着世事无常,有的以为弦影是老汉的亲戚,好言安慰了两句,然后各自回到了家中。冷冷清清的村口,就剩下了弦影和吞吞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弦影站在院落的废墟上,扒拉着碎砖石块,尝试着要把星邪给翻出来,吞吞静静的坐在一旁,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弦影忙碌的样子,是不是抬起后腿,惬意的挠挠耳根。 “你倒是也来帮忙啊。”弦影满身泥土,对着吞吞吼道。 “你我都知道那小子没事,你那么心疼他,你自己去挖就是了,老娘懒得费这个力气。”吞吞眨眨眼睛,很人性化的打了个呵欠。 “不像话!不像话!”弦影一边斥责,一边更加卖力的刨了起来,废墟中的碎石边角很是锋利,但弦影却毫不在意这些,而那些碎石也并不能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上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不多一会儿,两道身影就被弦影从土堆里面给掏了出来。 星邪伤的很重,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和烧伤,一直被他护在身下的老汉情况要好上一些。弦影看着意识还算清醒的星邪和老汉,不发一语,提起木桶慢悠悠的去村边的河里打水去了。 星邪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坐了起来,也把一旁的老汉扶起,二人坐在废墟堆上,望着雨后的夜空。 “小娃娃,你是个好人,俺这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到头来是你告诉我要做个善人。”老汉说道:“俺从小家里穷,跟父亲学了一门种花的手艺,却不够养家糊口,做梦都想着出人头地。也就是三十岁那年,俺去镇子上卖花,遇到了一位高人,要教我一些本事。” 不用说,星邪也知道老汉口中的那位高人应该是泷族的某位大修行家。 “俺当时被鬼迷了心窍,不问缘由就拜在了那位高人门下,他也教了俺一些修行练气的法门。只是从那时起,俺这条命就算是卖给他了。这几十年他时常来这里找俺,让俺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次也是一样。” “你是不是要去鸦雀岭?” “是的。是他们告诉您的?” 老汉点头,接着说道:“小娃娃,你知不知道,苍阳自辉耀覆灭以后被三大势力占据,一方叫作大悟界,占据着苍阳大半的土地,一方叫混沌域,很少有人涉足,传闻当年的绞炼大将军就是死在了那里,还有一方是灰石城,据说是泷族扶植起来的新晋势力,你要去的鸦雀岭,应该就在灰石城的统辖范围之内。泷族的人既然知道了你的行踪,那鸦雀岭一定凶险万分,听俺一句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一定要去的。”星邪坚持道。 “那俺就不多说了,俺看得出来,你是贵人,能化险为夷的。”老汉说着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站起。 “您这是要干嘛?”星邪看着老汉站起,开口问道。 “事情没做成,他们也不会留我。俺要赶紧离开这里,可能会去帝都谋个生路吧,那里就算是泷族,也不敢太过放肆。” “您的手” “不碍事,过几个月自己就复原了,一把年纪了,落下点毛病也没什么。你也赶快动身吧,最好就是今晚。”老汉抬脚,步伐有些蹒跚。 夜幕下老汉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他的声音在晚风中回荡。“将来如若有缘再见,俺送你一盆君子兰如何。” “那就劳您费心了。”星邪轻声答道,他紧皱了许久的眉头终于舒展,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老汉走后不多时,弦影拎着水桶来到了星邪的身边。 “他走了?”弦影问道。 “恩。” “你还是没有听进去我那日对你说的话。”弦影阴沉着脸,双手背在身后,俨然一副老师的模样。 “先生,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那样不对。”星邪老实答道。 弦影伸手,爱怜的揉了揉星邪的脑袋,紧绷的脸被温和的笑容所取代,他似是在说给星邪,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没有听进去,真是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四 铁城中的蛟与虎 夜幕下苍阳的荒原是一眼望不尽的黑暗,一如这块让人感到绝望的土地,不知何时才能迎来属于自己的黎明。 荒凉,贫瘠是所有人对辉耀战败之后苍阳的印象,然而,这片荒原之上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日日夜夜歌舞升平,那里是所有遗弃之民的销金窟,亦被称为苍阳人的埋骨地,那里叫做灰石城。远远望去,灰石铁铸的城池像是一张贪婪的大口,压榨着荒原上最后的一点财富和资源。 灰石城的城主潮虎端坐在全城最高的一座酒楼的雅间之中,富丽堂皇的雅间里加上他一共只有三人,所以整座酒楼,就理所当然的只有他们三人。潮虎的眼睛很亮,他的注意力不在身旁那个弯腰斟酒时露出一片雪白,香艳的要把天下男人魂都勾去的女子身上,也不在脚下人来人往,繁华喧嚣的城市之上,他的注意力,全部都给了他面前坐着的另一个男人。 潮虎有些紧张,虽然这个天下能让他的紧张的人并不多。 在苍阳凶名赫赫,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潮虎没有自持身份去克制这份紧张,相反,他很自然的把这种情绪流露了出来,因为这代表着一种尊重,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尊重,以及这个男人背后势力的尊重,亦或是,对自己那个十几年都没有回去的家族的尊重。 男人偏瘦,脸透着病态的苍白,他的头发很杂乱,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快要步入中年的渔民,他的这身打扮,在这穷奢极侈的房间里显得额外刺眼。 “你这里的日子,可比落泱殿要舒服太多了。”男人的嗓音极富磁性,一开口,窗外的嘈杂似乎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男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大人说笑了,就算这里的日子再快活百倍,只要家族有用我的地方,我潮虎也决不贪恋这里片刻。”潮虎笑着说道。 “哦?”男人伸手,端起面前玉石雕琢而成的华美酒杯,把玩了一阵,接着说道:“那交给你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潮虎双手抱拳,沉声道:“大人放心,我的很多部下都已经渗透到大悟界,只要一声令下,就可行动。” “大悟界霸王台的川,可是个很不好惹的人,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潮虎略一沉吟,然后答道。 “九成?”男人看了潮虎一眼,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仿佛蕴含着透人心的力量。 潮虎被男人的眸子摄住,咬咬牙,道:“五成。” “五成便够了。”男人点头。 “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短暂的安静之后,潮虎继续说道。 “讲。” “那大悟界属于苍阳本土势力,地盘最大,防守也最为严密,我们既然要逐步控制苍阳,为何不从地方最小,人数最少的混沌域下手?” “混沌域,倒是个好主意。”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你要是不怕自己连同你那百万人马被屠个干干净净,大可以去找混沌域的域主过上两招。” “混沌域的域主,是什么来历?”潮虎小心问道。 “什么来历?”男人重复着潮虎的话,“要不是看在族长大人的面子上,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凭你那点本事,还敢在辉耀的地方放肆,他们的人,可还没死绝呢。” “辉耀!”潮虎大吃一惊,这两个字让他回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势力给天下带来的恐惧,那场可怕的战争让多少人至今还会从睡梦中惊醒。对于参加过那场战争的人来说,苍阳不仅仅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原,还是一个巨大的,埋葬了亿万人的坟场。 包括潮虎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经过那场漫长浩大的战争,辉耀的血脉已经被铲除一空,可如今男人的意思很明显,混沌域的域主,就是当年辉耀血脉的继承者,这对整个天下来说,都绝对算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男人将潮虎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抬手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桌面,将潮虎的思绪拉回,然后说道:“大悟界的事情先暂时放在一边,兹事体大,要细细谋划。如今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大人请讲。” “你这几日在苍阳着重留意一下一个带着白兔的少年,如果有他的消息,即刻行动,一定要将与他一起的白兔擒住。” 潮虎面露难色,问道:“苍阳这么大,我去哪里寻他。” 男人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品了一口酒,然后说道:“根据我们的消息,这少年的师兄被鸦雀岭的流寇抓住,他这次来苍阳就是为了营救他的师兄,你可以从那里下手。” “啪”的一声,潮虎身旁那个极为妩媚,正在为男人添酒的女子将手中的玉盏摔了个粉碎,酒水洒了男人一身。 “樱姬你这是在做什么!”潮虎拍案而起,怒目圆瞪,整栋酒楼传来一声虎啸,震得远方的山峦群鸟惊飞。 “奴家奴家被这位大人的威压所震,心里一慌,手就滑了,奴家给大人赔罪了。”叫作樱姬的女子眼中尽是水汪汪的媚意,她屈身对着男人盈盈一拜,脸上却满是娇羞之色,看起来楚楚可怜,好不委屈。 “不碍事。”男人笑着摆摆手,对着潮虎说道:“这样的美人,我可不忍心怪她。” 听到男人这样说,潮虎才脸色渐缓,说道:“这是樱姬,这栋酒楼便是她在打理,此女能歌善舞,大人若是喜欢” “好了。”男人打住了潮虎的话,“我可不好夺人所爱。” “大人刚刚说到鸦雀岭。”潮虎见男人对樱姬没有太大的兴趣,便识趣的继续起刚才的话题,“我知道那个地方,那这少年应该是从轸州来的。” “不错,这件事情之前一直是老六在负责,但是老六在日暮吃了大亏,并且我们的一些眼线起码有一半都被这少年身边的人给清理掉了。因为是在日暮,我们有所顾忌,可如今到了苍阳,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了。” “连那位大人都”潮虎眉头皱起,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你不想接手这件事?” 潮虎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男人嗤笑一声,接着说道:“不管你做还是不做,这件事情我已经通知到你了,老六没有做成,已经被我处理掉了,至于你” “知道了,我明日就去鸦雀岭。”潮虎不再犹豫,沉声说道。 男人似乎很满意潮虎的回答,他起身,拍了拍潮虎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道:“家族也不全然只是让你做苦差事,若是这件事情你做成了,以后,你就是老六了。” 潮虎一惊,看着身旁的男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还有事,这就先走了,不用送我。”男人说着扶正头上的斗笠,一步一步,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男人走后很久,潮虎依然望着自己面前丝毫未动的酒杯,表情凝重的可怕。 “大人,您能重回家族,是件好事啊,怎么坐在这里愁眉苦脸的模样。六蛟,那可是多大的名头啊,是那龙泣海里的皇帝呢。”樱姬端着酒杯,让人无限遐想的曼妙身姿已经贴到了潮虎的身上。 “皇帝?”潮虎冷笑了一声,说道:“没准就把命丢在这里了。” “说起来,那位到底是什么来历,大人雄踞一方,可从来没见过对谁这么恭敬过。” 潮虎摇摇头,笑道:“那个男人叫若,泷若的若。” 若。樱姬心头一凛。 这个世界上敢与海神同名的男人,只有他一个,泷族六蛟之首。即使是在这天下,放眼望去,也是最顶尖的,传奇一般的大修行家。樱姬万万没有想到,之前那个渔夫打扮的瘦高男人,竟是这样一位耀眼的存在,难怪自己一身尚贤境的修为,在那人面前感觉只是一名寻常女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潮虎深深的看了樱姬一眼,问道:“樱姬,鸦雀岭的那个大当家,是叫飞咆吧,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洞世中境的境界吧。” “奴家不清楚”樱姬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侧过脸去,不敢直视潮虎的眼睛。 “你不清楚?”潮虎眼睛微眯,一股无法抵挡的铁血杀意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笼罩住整个房间,“连你这个隔三差五陪他喝酒的人都不清楚,那还有谁清楚?” 樱姬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刺骨杀气,感觉自己好像是那狂风暴雨中摇摆的稻草,于是她再无法强装镇定,跪倒在地,低声道:“大人饶命,奴家一时糊涂” 潮虎没有听完樱姬的话,而是起身缓缓踱步,来到雅间的窗前,他双手负于身后,眼睛望向楼下那一片通明的灯火,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此事要是做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你和那个飞咆,都跟着我陪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五 独自莫凭栏 冬雨白衫 秋去冬来。 轸州的天琅郡下了一场大雨。 身上散发着药膏香味的星邪撑着油布伞,站在细雨蒙蒙的青石桥上,看着桥下湖面随波逐流的片片浮萍,苍白清秀的脸上有着一种让人心生亲近的平静。 桥的那头,是一座占地极其宽广的府邸,府邸气派的正门上挂着块巨大醒目的牌匾,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五个字:敕造龙将府。 日暮帝国建国伊始,按照天上星宿划天下为二十八州,这轸州的天琅郡,便是南方朱雀七州中主要的军事,商贸重镇之一,即使是在帝国灿若繁星的城市中也可以排在前列。而在这样一座寸土寸金的郡城里,还能置办下如此规模的宅子,牌匾上更是上书“敕造”二字,整个朱雀七州,能得到这般待遇的,只有为帝国镇守边疆,有着无上军威的八龙将之一,墨麟大将军一人。 此时星邪的目光从水面的浮萍上收回,落在了桥边的将军府,雨中的将军府轮廓有些模糊,更远处连成了一片起伏的阴影,已然看不清楚。亭台朦胧,如梦似幻,本是一副难得的景色,星邪却无心欣赏。 似乎自从夏天离开那个生活了两年的村子,他就再也寻不回当初无忧无虑,每日只读圣贤书的自己了。只是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先是小师妹有了心仪的人,然后是在山上遇到了吞吞和六蛟,再之后便是永夜师兄被流寇擒住,这次自己苍阳一行,也是举步维艰。 星邪是个很干净,很单纯,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的相信道理大义而显得有些迂腐木讷的人,但是正如他的老师所说,他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多很多的事情,心思缜密的他很快就能分析出前因后果,譬如这次大师兄二师兄的匆忙离去,譬如为何自己身处险境老师可以出手相救,而永夜师兄被俘老师却不知身在何方。这让星邪觉得很不安,他感觉自己和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兄弟们,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泷族也好,苍阳也好,在这些已经在世界上传承了近乎万年的力量面前,自己都显得比地上的尘埃还要微不足道。 有人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星邪却感觉到身心上的一种极度疲惫。因为太过聪明,太过冷静,于是就知道了太多在自己这个年龄不应该知晓的事情,于是便有莫名的压力,让他胸中阵阵烦闷。 星邪站在桥上,是在等弦影,他准备等弦影把将军府的事情办完之后,就向这位与他同行了十余日的教书先生辞行。想起这位太学院的教习在帝都接触的都是墨麟将军一般的朝中显贵,这一路却并不自持身份,相反待人都极为和善,星邪心中对弦影的敬佩就又多上了一分。 城中的雨淅淅沥沥,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一柄挨着一柄的油布伞,就像这湖中一片又一片的浮萍,于此处相逢,又于此处离别。 这便是缘。 百年沧桑,不知见证了多少相逢离别的青石桥,寄托了无数文人骚客的感慨愁苦。 雨幕下的郡城并不安静,除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雨声,桥边的街上也时有商贩的吆喝和路人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即便是在这样一座高手如云的帝国重镇,最主要的群体依然是市井小巷中来往奔走的寻常人家,管你修行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些远到没有边际的传说故事,又哪里有眼下柴米油盐的斤斤计较来得重要。 天下天下,天的下面,便是这群每日忙碌过活的普通人,换而言之,他们,就是天下。 烟雨朦胧的街边,一位年轻的妇人牵着自己的孩子匆匆前行,因为雨伞太小,妇人只顾着为那一路东张西望的顽皮孩子遮雨,所以自己身上被淋的有些狼狈。偏偏母子二人路过一辆扎满糖葫芦串的小推车,于是那顽劣孩子就再不肯朝前挪上半步。 “娘,我要吃糖葫芦。”男童牵着妇人手,清澈的眼里是不容回绝的坚定。 妇人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抬起洗的发白的袖子仔细的擦去男童脸上的零星的雨滴,柔声道:“小虎乖,娘今天出门没带钱,下次给你买。” 推车旁卖糖葫芦的男人哪里看不出年轻妇人的窘迫,笑着从车上取下一串糖葫芦,递到男孩面前,说道:“下大雨的赶路不易,一串糖葫芦就能让这小鬼老实下来了。” 妇人面露难色,说道:“只是这次出门匆忙,没有带钱在身上。” “不碍事,不碍事,一串糖葫芦能值几个钱,拿去便是。” 听到男人的话,被唤作小虎的男童眉开眼笑,正要伸手去接过那串糖葫芦,却被自己的娘亲“啪”的一下将手打落下去。 “小虎,听娘的话,谢过这位伯伯的好意,等娘下次带钱了给你买。” 小虎看着向来宠溺自己的娘亲这回竟然如此坚决,心中涌来一阵莫名的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一面举起小小的拳头捶打着妇人,一面哭闹道:“我不管,我就要吃糖葫芦,就要吃糖葫芦!” 男人见到妇人紧紧蹙起的眉头,也出言劝慰道:“只是串糖葫芦而已,实在不行,等你取了钱下回给我就是了。” 妇人摇头,说道:“我们家贫,自觉愧对孩子,往日便任他胡闹,可万不能由他去做这不劳而获的事情。今日是您好心,若日后养成习惯,他再遇到心仪之物,别人不给,他便敢偷敢抢,那又如何是好。” 男人听完妇人的话,点点头,不再言语,默默的把糖葫芦重新扎到了推车上。 小虎眼见快要到手的糖葫芦没了希望,大喊一声:“娘是坏蛋!”,然后挣脱了妇人的手,冲进了茫茫大雨之中。 “小虎!”妇人面露急色,连忙追赶了上去,只是这长街上人来人往,孩子又身形灵活,妇人仅仅追出几步,就不见了小虎的踪影。 愤懑委屈的小虎挤开人群,跑到了桥下湖旁的堤岸上,只见他在湿滑泥泞的青苔上一个趔趄,人便一头栽进了满是浮萍的湖里,散开一圈圈涟漪。 姗姗来迟的妇人恰好见到孩子坠入湖中的一幕,脸色惨白,瘫软在地。 将军府前青石桥下的湖,并不是一座普通的供游人观赏的湖,整个天琅郡都知道,湖底栖息着墨麟大将军的坐骑,一只每日要吃下一头牛,很少在世人面前露面的鯥王。 所以当小虎落水,一时间有人报官,有人呼喊,却没有一人胆敢下水营救。 但是初来乍到的星邪不知道,或者说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的选择都只有一个。 于是众人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桥上跃入湖中。 湖里很暗,秋末冬初的湖水更是刺骨的冰冷,入水不多一会的小虎已经没有了知觉,双眼紧闭,朝着湖底沉去。星邪腿上发力,游到小虎身边,左手散发出一团光芒将小虎的身体包裹,这光芒隔绝了周围的湖水,给小虎空出了一块呼吸的空间,并散发出温暖帮助他驱散寒意。 因为前几日与花农一战,星邪的伤只恢复了一小部分,所以星邪此时所能利用的元气还很有限,原本潜入水中救人对于如今已是明道中境的星邪来说并不算一件太难的事情,此刻却让星邪倍感吃力。 淡淡的光辉在深邃幽深的湖底显得格外的刺眼,星邪拖着小虎慢慢向着湖面游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而且,星邪借着微弱的光亮,瞅见了湖底有一块起伏的巨大黑影,这块不知为何物的黑影所带来强大威慑,竟让星邪体内元气的流动凝滞起来。 “千万不要招惹了那东西才好。”星邪想着,在水中的动作又小心了几分。 雨势变大,桥上和两岸的人越聚越多,众人围在湖边七嘴八舌,失去孩子的妇人满面泪痕,早已哭不出声,只是一身泥泞,坐在岸边怔怔的望着湖面。 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绝于耳,本来阴沉灰蒙的天空忽的明亮了起来,刚刚到来的冬天,竟然出现了一抹初春的暖意。 远方的乌云被几道光芒破开,顿时晴空与大雨并存,天空中一抹紫色的长影衣袂飞飏,从云上飘摇而下,浩浩然凭虚御风,宛若仙人降世,遗世独立。青石桥两岸围观的数百民众,看到这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震撼画面,不由得痴了。 与此同时,湖中的黑影没有辜负已经极其小心的星邪的期望,晃了晃身上的淤泥,睁开了冒着青光的双眼。 顿时铺天盖地的压力席卷而来,星邪觉得自己身上被加了万钧之力,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着湖底沉去。湖底的巨大黑影露出了它的狰狞面貌,那是一头浑身披满鳞甲的黑色水牛,水牛肋下生出一对鱼鳍样的皮质双翼,细长如蛇的尾巴来回摆动,将湖水搅动得天翻地覆。 星邪在书上读到过这种怪物,湖中有鱼焉,其状如牛,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鯥。 而湖底这头有寻常两头牛大小的鯥王,给星邪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还要超过那日在四方山上把境界压制在尚贤下境的第六蛟。 湖面之上,紫色的身影落在了妇人身旁,如瀑的黑发下露出一张绝世的容颜。书中曾说女子美丽,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多数人便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人之姿,而当真正的天上仙子来到凡尘,来到众人的面前之时,人们才知道这八字用来形容这紫衣女子的美丽竟然还显苍白,怕是只有那倾城倾国四字,才能道出女子生了怎样一副让人惊叹的脸庞。这幅模样,应该只属于老天的女儿吧。 紫衣女子没有去看周围的百姓,也没有去看坐在身旁可怜无比的年轻妇人,她闪烁着动人神彩的眸子看向面前已成了一个巨大漩涡的湖面,伸出无瑕玉手,朝着湖心遥遥一点,口吐兰香。 于是便有空灵之声回荡于天地。 “大牛,不可伤人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六 浮萍依依淌桥边 姑娘不似在人 湖中的星邪觉得天地倒转,体内残存不多的元气在苏醒的凶兽翻腾间溃散消失,湖水裹挟着鯥王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星邪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而在岸边,紫衣仙子注视着湖面巨大的漩涡和水中那个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浑然天成的精致容颜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她原先点向湖心的纤纤素手变指为掌,往下虚按,天地之间似乎有一股磅礴之力被女子的手掌牵引,将偌大的湖面生生向下压进丈余。 修行前三境,明道境可将元气纳入己身,洗涤杂质,强健体魄,通明五感,洞世境可将元气外放体外,或化狂风,或作刀剑,玄妙无穷,而女子以己身为熔炉,以天地元气为山峦,搬山填湖,则是进入了尚贤境之后才有的手段,称作天地烘炉。至于自身通透纯净,虚无缥缈,已然不是人间之力的净晟境,据说自身便是世界,体内自有天地。 此时湖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哀嚎,搅动的越发剧烈的漩涡突破了湖面那座无形的元气大山,冲天而起,卷起一道高有三丈的巨浪,向着岸边的紫衣仙子以及一干百姓拍去。 日暮近几年来没有战事,朝廷隐隐有着重文轻武的势头,再加上修行一途最初靠的是那玄之又玄的天赋感悟,所以大多数百姓一辈子士农工商,莫说采日月精华,炼天地元气,就是连那强身健体的形意拳都未曾练过。平日里见着一位修行者,从来都是恭敬有加,那些小村小镇若是出了一位修行家更是祖坟冒青烟的天大喜事。天琅郡是轸州重镇,百姓平日里对那些修行者们也都见怪不怪,只是如今这水漫湖堤的可怕阵仗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这湖里的怪物哪里是大将军的心爱坐骑,分明是一头龙王爷啊,这热闹再看下去,怕是要把性命都丢在了这里。 于是两岸的人群哭天抢地,四散而逃。 女子见到这般混乱景象,微微蹙眉,并指为剑,抬手拂袖,在空中虚斩一记。 堤岸两旁,就要被鯥王掀起的浪涛淹没,逃无可逃的百姓,看到一团肉眼可见的白色罡风,自云端呼啸而下,向着巨浪撞去。罡风所过之处,瓢泼冬雨尽数变为指尖大小的冰粒,簌簌坠落。 此风白茫茫,阴气下微霜。 是为朔风。 白色的罡风与巨浪相撞,只听一声轰隆闷响,湖水化作一片薄雾四散开去。天地间弥漫的水汽如同袅袅青烟,让原本有些清晰的城楼又变的模糊起来。 紫衣仙子脚尖一点,人若纸鸢,驾着微风掠至湖面,双手结成法印。 印是九字真言印中的“兵”字印,广袤天地,浩瀚元气,皆为兵器。 驭天神术寒息。 湖面的寒意骤然凛冽起来,仿佛有极北冰原的狂风奔袭千万里,驾临此地。似是隆冬提前来到,湖堤旁几株在风中摇曳的腊梅竟悄然绽放,一时黄花满天。 顷刻之间,百亩湖水凝结成冰。紫衣仙子翩然落于湖面之上,双手拢于袖中,看着湖中冰封的那个巨大黑影,以及黑影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同样被冻结的身影,微蹙的眉头皱的更紧。她盯着湖面看了许久,才伸手敲了敲脑袋,以极快的语速小声嘟囔了一句。 “人也冻在里面了,这可怎么办” 青石桥那一头将军府的院落内,雨打芭蕉,侍女添香。一座平凡无奇的小亭里,放着两张名贵的金丝楠木椅,这种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木材所制的器具数量控制的非常严苛,眼下的这两张还是当年皇帝陛下亲自选材,御赐下来的无上珍品,而如今却这样大大咧咧的摆放在亭中。 更令人汗颜的是亭中同样大大咧咧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位穿着蓝色长衫读书人打扮的俊朗青年翘着二郎腿,咿咿呀呀的哼着一支调子古怪的小曲,而他对面那位身着日暮寻常人家冬天随处可见的灰棉袄的中年男人,则是干脆就蹲在那张旁人坐都不敢坐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轻打节拍,似乎沉醉在了读书人的小曲之中。 穿着灰棉袄,脸上还留着没有刮干净的胡茬,嘴角微微翘起,面相很是和善的中年男人就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统御日暮帝国南方朱雀七州全部兵力的墨麟大将军,而他对面的蓝衣读书人,则是在帝都享有盛誉,被太学院号称天下文人之首的院长大人盛赞为文曲星转世,传闻将满院书籍尽数浏览的天才人物弦影。 这一文一武,两个在朝廷上大红大紫的人物,此时像是两个寻常的市井之徒,在音调怪异的曲子中盯着桌上的一方茶垆。 茶垆色泽明亮,垆身惟妙惟肖的雕刻着一只妖兽饕餮,这是在日暮上层中颇受喜爱的饕餮铜垆。茶垆作为煮茶器具,多数都为铜制,材质大同小异,珍贵程度则以雕工品鉴,墨麟与弦影二人面前的这方饕餮铜垆,雕纹的精细程度一看便出自大家之手,自然又是茶垆中的上品。 初冬之时茶香四溢,亭外伫立的几位貌美侍女远远的闻着茶香,都感觉好似来到了人间仙境。 墨麟看着就要出垆的一壶好茶,得意的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说道:“我这一壶帝王崖的御赐龙井珍藏了好些时候了,今日先生来访,特意来请先生以茶论道。” 墨麟对面的弦影笑笑,抬手整理了一下长衫,眉宇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潇洒,淡然道:“将军的茶就和将军的椅子一样,向来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单论做工品相皆已近乎于道,何必再求道于我这穷酸书生。” 墨麟听完弦影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铜垆烫手,便将自己与弦影身前的茶杯倒满,笑骂道:“你这穷酸书生,瞧不起我这大老粗就算了,还拐着弯骂我,觉得我暴殄天物,那送给你得了。” 弦影端起茶杯,只闻不饮,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没觉得你暴殄天物,是觉着将军爱穷显摆,帝王崖的龙井,在下也是喝过的,只不过那明前茶的味道,可比你这藏到年末的要好上太多。” “那我且问你,我这茶具茶叶,比之太学院那个全天下最喜欢穷讲究的老头子又如何?” 全天下最喜欢穷讲究的老头子,自然说的是太学院那位万人敬仰的老学究,院长大人。弦影微微沉吟,有条不紊的说道:“老师的茶道,单论步骤,有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分壶,奉茶,闻香,品茗八步,再说茶具,分为置茶器,理茶器,分茶器,品茗器,涤洁器五样。其中置茶器,分为茶则,茶匙,茶漏,茶荷,茶擂,茶仓。理茶器又分为茶夹,茶针,茶桨,茶刀” “够了够了几片树叶子,一口气喝了得了,哪里有那么多神神叨叨的东西。”墨麟看着弦影大有开坛讲课的架势,急忙打住,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这些将军不愿意听,那就不讲了。在下这次登门拜访,除了看看将军近况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墨麟面露异色,说道:“你这太学院的教习不去找你老师帮忙,跑来找我所为何事?” “在下路上遇到一位知己,不过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孩子,他的师兄原是双莲镇的百夫长,被苍阳鸦雀岭一个小头目给掳了去,这孩子此次孤身一人深入苍阳,怕是凶多吉少,还望将军帮着照拂一下。” “难得你求我一件事情,你放心,肯定给你办好,那孩子叫作什么,被掳走的那人又叫什么?” “那孩子叫星邪,他的师兄叫作永夜。” “恩,这两人我记下了,稍后就派人去查询此事。”墨麟点头,喝了口茶,忽然“哎呀”一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看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将军怎么了?”弦影问道。 “差点忘了今日还要接待一位贵客,结果那位贵客跟我家大牛在湖边闹起来了。” “那将军不出去看一看?” 墨麟摆了摆手,说道:“大牛平日里被我这好脾气给惯坏了,这次正好来个人收拾它,眼不见心不烦,那位知道大牛是我的坐骑,下手有分寸的,咱们接着喝茶。” 将军府外的青石桥下,足够天琅郡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好几个月的天人之战已经告一段落,逐渐融化的湖水中,一头身披鳞甲的巨大水牛探出半个身子,将还在昏迷中的星邪和小虎二人向前拱了拱,送到了紫衣仙子的面前,原本暴虐的鯥王眼中的青光闪烁不定,明显是服软了。 紫衣仙子看着趴在面前的鯥王,展颜一笑,绝代风华让人如痴如醉,她弯下腰去轻抚鯥王的脑袋,柔声道:“大牛最乖了,肯定不会惹姐姐生气的对不对。” 被称作大牛的鯥王在被手碰到的那一刻,全身鳞片炸起,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之人的恐怖,怪叫一声遁入了湖中。 “哈哈哈哈,胆子真小。”紫衣仙子忽然双手捧腹,大笑起来,全然没了之前天外之人的风姿,还在一旁泪眼婆娑的小虎娘亲看着之前的仙人竟然像街边妇人一般毫不矜持的模样,惊恐的把头埋下,不敢再多看一眼。 也许是笑的累了,紫衣仙子喘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出了岸上昏迷的两人,身后还有一位年轻妇人,顿时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扭捏道:“那个” “求仙子救我孩子一命啊。”还未待紫衣仙子说完,妇人便双膝跪地,扑通扑通的对着仙子磕起头来,不一会儿就已经满脸鲜红。 “姐姐不要这样,这弟弟没什么大碍,我给他体内输入了一道元气,过段时间就可以醒来了,别磕头啊”紫衣仙子似乎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一时慌乱,居然语无伦次起来,喊着妇人姐姐,却叫她儿子弟弟。 “快把他带回去,开些祛风寒的药就行了。”紫衣仙子说着抱起小虎,送入了妇人怀中。妇人泣不成声,一边紧紧的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一边急急忙忙的向着街头的医馆走去。 紫衣仙子看着渐行渐远的一对母子,似乎被他们重逢的那一幕所感动,本就夺取了世间大半色彩的眸子泪光闪烁,惹人怜爱。直至母子二人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敲了敲脑袋,略带歉意的看着仍然昏迷在地的星邪,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声音嘀咕道:“哎呀,还有一个人忘了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七 少年衣袂胜雪 何人眉眼如墨 湖边的寒潮逐渐褪去,堤岸旁的腊梅星星散散洒落一地,满地的黄花之中,一点雪白看起来格外显眼。 那点白色,是一只小小的兔子,蜷着毛绒绒的身子,机警的关注着岸边发生的一切。 紫衣仙子愁眉苦脸的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星邪,满头青丝在冷风中起伏,她抬手轻轻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长发,像是作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悲哀的长叹了一声。 “姐姐,这是我们第一次出门,大哥嘱咐了好多遍了,不要惹是生非,不要惹是生非,你怎么就是改不了你那顽劣性子,看看这下闯出了多大的祸事。”正在紫衣仙子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当最后“祸事”二字说出的时候,声音已经由远及近,悄然来到了仙子的身旁。 被称作“姐姐”的紫衣仙子有些无奈的瞥了眼身后那个不过十一二岁,口吻却像是大人的男童,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似乎是姐姐的不理不睬让男童落了面子,男童两条不算浓密,但已有锋锐之气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两只小手叉腰,骤然提高音量道:“老夫在与你讲话” 男童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如白玉般无暇的手,就拧在了他那粉嫩的脸蛋上,一下把他提了起来。 “姐姐没聋,话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屁孩,真是烦死个人,再聒噪一句,姐姐就罚你禁闭。” 男童闻言脸色大变,一双与紫衣仙子有几分神似的煞是好看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转,他吐了吐舌头,把脑袋凑到了昏迷不醒的星邪边上,疑惑道:“这少年郎寒气入体,但是体内气机相较于他的明道境界甚是磅礴,他的元气为何如此之强,竟然已经开始自主消融姐姐的寒息元气了。” “不懂装懂。”紫衣仙子抬手赏了男童一个暴栗,冷声说道:“就算这少年元气逆天,在同境界强度罕见,但毕竟也只是明道境,怎么可能融化我的寒息,他体内的这股寒意,是寻常湖水入体所致。” “可那股寒气已经被他的元气驱散的差不多了,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来?”男童继续问道。 “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紫衣仙子探了探星邪的额头,接着解释道:“人有三魂,唤作胎光,爽灵,幽精,如今他体魄无碍却不曾醒来,应该是三魂在湖中被那鯥王震的微微散开。” “听起来似乎很麻烦啊,姐姐你准备如何是好?” “以我的神魂为引子,引渡一部分元气给他,看能否帮他将散开的三魂重新聚在一起。” 孩童明白了紫衣仙子的意思,惊道:“可是这个法子很危险啊,虽然以姐姐的境界来说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搞不好就会影响以后的修行” “我又不是青雀宿岩家族的那位药仙子,能让他醒来已是极限了。”紫衣仙子打断了男童的话,“咱们家修的是天道,讲究顺应本心,若是今日见死不救,放他不管,才有碍于今后的修行。” 男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和地上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年。 “希望我不要搞砸了。”紫衣仙子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伸出青葱手指,点在了星邪的眉心。 浑浑噩噩之中,星邪觉得自己的精神被牵引到了一处,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黑暗的空洞之中,冰冷严酷。忽然一点柔和温暖的紫光,在这片好似没有边际的空洞里微微发亮,并缓缓释放出一股轻柔的吸力,让星邪逐渐向它靠近。 这种温柔的感觉,让星邪很享受,很舒适,明明只是一点薄光,却让星邪想起了老师那可靠宽厚的手掌。 又是老师出手了?星邪这样想着,伸手想要触摸那点紫光。 就在此时,异象陡生。黑暗阴沉的空洞里探出一只几乎要笼盖天宇的黑色手掌,比墨还要浓无数倍的黑色烟尘从那巨大手臂上升腾而起,缠住星邪的右臂,将他往那无尽的深渊里面拖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堤岸之上,紫衣仙子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卷起星邪的袖子,看见星邪的右手从指尖处开始浮现出诡异的黑色,那种黑色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手掌向上蔓延,只是片刻就已经侵占了到了手腕。 “怎么可能,他体内竟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元气,这下麻烦了。”在一旁观看的男童大惊失色,他不顾姐姐讶异的目光,伸手握住了星邪的前臂,顿时滔天的雄浑元气如同翻涌的江河,从男童的掌心喷薄而出,顺着星邪的经脉冲向那飞速侵蚀的黑色。蓝色与黑色的元气相互交汇冲击,在星邪体内发出浪潮拍岸,金铁雷鸣之声。 “这黑色元气好生诡异,倘若我强行压制,恐怕要拖着这少年郎玉石俱焚,姐姐快帮我一把。”男童急声说道。 紫衣仙子闻言,一手继续点在星邪的眉心,另一只手飞速变幻,连续结出九字真言印中的“临”,“斗”二印。 “临”字印一出,星邪的右臂放出一层炫目金光,黑色元气再不能前进分毫。 “斗”字印再出,黑色元气节节败退,被逼至星邪手腕以下。 男童见情况稳定下来,才长出一口气,也不管地上泥泞,一下颓然倒地,挥舞着还满是稚气的小手,老气横秋的感叹道:“兄长常常教导杀人容易救人难,老夫今日亲力亲为,才体会到兄长所言甚是。” “好了,我这边也完成了,他不久就应该会醒来了。”紫衣仙子懒得理会自家这个小大人,抬手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又瞥了眼星邪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右手,担忧道:“这两种元气应该都是他自己的,然而刚才我们强行把自己的一部分元气也留在了他的体内,那么他如今就有了三种不同的元气,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福是祸。” “我们帮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将来如果有缘再见,就带他回家里让大哥看看吧。”男童也胡乱擦了擦额头,牵住了紫衣仙子的手,说道:“该去墨麟叔叔那里了,姐姐你欺负了他的坐骑,想必” “想必他也不敢说什么吧。”紫衣仙子接过男童的话,轻声笑道。男童没有答话,看着姐姐脸上那不该在人间存在的绝美笑容,心中默默的感叹一句: 越好看的女人,越是可怕。 城中烟雨依旧,长街上没有来往的路人,湖中没有咆哮的凶兽,远方,也没有了遗世独立的那道身影。 昏昏沉沉的星邪只觉得好多的声音慢慢的消失了,又有好多的声音突然地出现了。 譬如雨声,哭声,笑声,以及 争吵声 “每次你都在,每次他都会受伤,在下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何用。” “你知道个屁,他招惹到的那头蠢牛还好,老娘刚准备下去救人的,不知道哪儿就冒出来了这两个小怪物,老娘重伤未愈,不是他们对手,只能躲在一旁伺机而动。” “好一个伺机而动!”紧接着是一声拍桌子的巨响。 “妖族向来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在下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你这贪生怕死的大妖。” 似乎是忍受不了房中的吵闹,星邪用力睁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皮,咳嗽了两声。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蓝色长衫的弦影,第二眼就看到了蹲坐在自己身上的小毛球吞吞。 “先生”星邪想要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起来给弦影行礼,然而刚一用力,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又倒在了床上。 “坐着别动。”弦影拍了拍星邪的肩膀,俊朗严肃,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隐藏着一股深深的担忧。 “先生刚才是在和谁交谈,这房间之中怎么还会有女子?”星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身上的吞吞很通人性的拱进了星邪的怀中,探出小脑袋亲昵的在星邪的脸上磨蹭着。 “没有啊,想必是星邪你重伤昏迷,产生了幻觉。”弦影没好气的瞪了吞吞一眼,然后端起手中的碗,小心吹去汤药的热气,递到了星邪的嘴边,轻声说道:“大夫说你身子骨非常虚弱,起码需要静养一个月,所以你看这苍阳一事” “不管发生何事,师兄我是一定要去救的,这一路上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等我力气恢复了,便要继续赶路,这几日,承蒙先生照顾。”星邪语气虚弱,才说了几句,便又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莫要着急。”弦影拍打着星邪的后背,温言劝慰道:“我已经帮你去跟那位墨麟大将军求了个人情,大将军说了,定会派人将你师兄安全救回,让你安心。” “自己的事情,怎好让先生费力。”星邪摇头,坚决道:“无论如何,我自己一定要过去的。” “话都说了,你总不好让我再去让大将军收回军令吧,这样,你休养几日,能下床了便自己出发吧,我在天琅郡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前几日太学院又来了封加急书信让我赶去别地,明日就要动身了,我们二人就此别过吧。”弦影伸手揉了揉星邪的脑袋,起身对着星邪作揖。 星邪抬手艰难还礼,诚恳说道:“先生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将来若有一日求学于太学院,还望先生收留。” “小兄弟苦读圣贤书,一身凤凰才。这大半月来,我也从你身上学到许多。临走之时,我且送你一句话。” “先生请讲。” “我辈读书人,不为天下兴亡,当为百姓安康。能救一人,此是好人,能救天下,方为圣人!” 星邪心头一暖,看着门外那个远去的背影,一拜及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八 垄上无星 当祖儿披上那件不知被缝补了多少次的破棉袄时,她就知道,冬天来了。 只是今年与冬天一起来到岛上的,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 这对好几年没有外人来访的村子来说,绝对算是一个大消息。 祖儿不过是这一座普通小岛上一个普通小渔村里的一个普通姑娘,年方十六,正是到了要找户好人家的年纪,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这个大家都只能勉强糊口的村子里,作为女子的祖儿对自家那一亩三分大豆地的关心程度要远远高于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 然而村子里一共就那么一百来户人,有些传闻多多少少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譬如她听说那两个男人住在村外一间早就没有马的马棚里,其中有个男人腰间拴着两把破破烂烂的长刀,邋邋遢遢,很像那些大城市里的落拓浪人,每日也不讲话,吃些简单的干粮,吃了便睡,醒了便吃。还有一个男人一身白衣,据说相貌很是俊朗,每天早上总会带着让姑娘们脸红的笑脸来村里讨些吃食,然后帮着渔民们做些撒网捕鱼,打扫院落的杂事,很好说话,谈吐也和村里那些没读过书的糙汉子们大不一样,这才没几天,就跟村子里的不少人混熟了,甚至有好几家的姑娘起了以身相许的念头。 想到这里,祖儿的脸没来由的红了,她暗骂了自己一句不知羞,然后就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她的工作:炒黄豆。 这岛上原先一共有三个村子,另外两个村子比这个渔村的人数要稍稍多上一些,只是这些年不知哪里传开了一股瘟疫,人一旦患病便活不过一日,更为恐怖的是听说入土安葬后的死人总会在几天内醒来,丢了魂一般四处游荡,见人就咬,被咬之人也会马上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另外两个村子就是受了这瘟疫牵连,已经变成了两座鬼村。 这种可怕的行尸祖儿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只知道村子有昌大人保护,不管是海贼还是那些鬼怪,在已经是修行家的昌面前都不堪一击。 提到昌,祖儿的眼神有些迷离,是啊,在这个普普通通世代渔民的小村子里,哪家的女儿不盼着嫁给昌这样的好男儿呢。 少女的思绪还在远方,一阵有力的叩门声却让她回到了这个呛人的灶台前,她有些气恼的撅了撅嘴,问道:“谁啊?” “是俺啊,祖儿。”门外是一个浑厚的声音。 祖儿听到这个声音,嘴撅的更高,一百个不情愿的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开了一条小缝。 “嘿嘿,祖儿你开门嘛,让俺进来。”木门的小缝外是一张饱经海风锤炼的渔民的脸,那是大柱子,一个典型的捕鱼少年,憨厚老实,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黄牙,最主要的是,近些年总是没羞没臊的缠着自己,让村里的好些人笑话。 “有事情就在门外面说,我还要炒黄豆。”祖儿作势就要关门。 “别关别关,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来咱们村的那位兄弟今日想到你这屋里讨些吃的,你看要不就给他一些,人家不白要你的,帮你干活呢。”大柱子向后招了招手,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祖儿无奈的开了门,看了眼大柱子身后的那个白衣男子,然后脸就红成了熟透的桃子。 海岛上的冬天比陆地上要来的更加寒冷,但是祖儿看着男子俊逸的笑容,竟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那个”祖儿害羞的垂下了头,有些懊恼自己穿了这么件破袄子,于是两只小手紧紧的扯着自己的衣角,羞赧的说不出话来。 “姑娘是在炒黄豆吧。”白衣男子朝屋内的灶台上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些香料,桂皮八角花椒之类的,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就用这一袋香料换姑娘一袋炒黄豆可好?” 香料?祖儿很快的瞥了一眼男子手上的袋子,然后又埋下了头。 前些年这岛上还有往来的商贸船只的时候,也经常有商人运送一些类似的香料到岛上,只是如今瘟疫横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别的大岛来此的船只了,所以男子的这一袋香料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罕见的稀奇东西,但换这一大锅炒黄豆确是绰绰有余了。 祖儿半天没有回话,男子以为她还在犹疑,于是用他那温润醇厚的声音继续说道:“姑娘把这些香料碾成粉末,炒黄豆时加上可以增味不少,若是觉得不划算,我可以再帮着姑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看可好?” “不不不,不用了,这一锅黄豆公子拿去就好,我只是”也许是因为紧张,祖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袋换一袋,不用一锅。”白衣男子说着递去那袋香料,还有一个同等大小的布袋。 祖儿想说其实是这男子亏了,但是她看到男子那坚定的眼睛,就没了说话的勇气,匆忙接过香料,然后开始装起黄豆,只是心里多少过意不去,所以装黄豆时使了使力气,把那一个小布袋撑得鼓鼓囊囊。 “多谢姑娘了。”白衣男子拿过沉甸甸的布带,很是郑重的向祖儿行了个礼,这又让局促的祖儿不知如何是好,回礼这种东西可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白衣男子已经离开,门口只剩下还在“嘿嘿”傻笑的大柱子。 “祖儿” 祖儿狠狠地瞪了大柱子一眼,“啪”的一下合上了木门。 充实而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傍晚在外劳作了一天的父母回到了家中,收获很少但劳累异常的父母像往常一样匆忙扒拉着碗里的面糊,满脸皱纹,看起来远比真实年龄要苍老的父亲夹起几粒炒黄豆,放入了口中。 “祖儿,今天的炒黄豆你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香。”父亲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奇怪的看着祖儿。 “今天马棚那边住的生人来了一趟,用一袋香料跟我换了一袋黄豆,这炒黄豆加了些香料,所以味道不太一样。” “那人家可不亏大了,你这丫头,也不劝劝。”一旁的母亲责备道。 “我劝了,可那人” “好了,是这,我从船上回来的时候瞅着天上连个星星都没有,明天指定是一场大雨,你待会吃过饭了给人家送把伞去,也算是表一下我们的心意。”最后还是一家之主的父亲敲定了主意。 祖儿默默吃着饭,红着脸轻轻“恩”了一声 乡间的小路静悄悄,祖儿换了身干净衣裳,借着月色走在田间垄上,手中拿着两把油布伞。村头的马棚距离村子其实很有一段距离,祖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既希望自己走的快些,又希望这路再远一些,心情很是矛盾。 可是再远的路,总归是有尽头,再加上祖儿脚步匆匆,那个破旧的马棚,很快就出现在了祖儿的面前。祖儿摩挲着手里都快被捂热的油布伞,踌躇不前。 “姑娘来这里是有事情?”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却把祖儿吓了一跳。祖儿抱着伞转过身去,看到微弱的灯光下,站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男子的身后,还有一个长发盖住双眼,大冬天居然只穿着一件单薄褂子的男人,大概就是村里人说的那个沉默寡言的落魄汉了。 “父亲说明天要下大雨,让我给你们送伞来了。”祖儿定了定神,把伞递了过去。 白衣男子没有接伞,而是缓声说道:“有劳令尊费心了,我们二人只是在这里稍作停留,明日就准备启程离开此地了,这伞姑娘还是带回去吧。” “师弟,人家也是一番心意,你这样推辞小姑娘回去了也不好交差,两把伞而已,收下好了。”白衣男子身后的落魄男人拍拍前者的肩膀,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让祖儿心里一阵发寒。 “那便依师兄的意思吧。”白衣男子听到自己师兄的话,就不再推辞,将伞郑重的放在自己的行囊上,又看了看祖儿,问道:“天色已晚,要不我送姑娘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祖儿连忙摆手,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逃开,不过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这茫茫夜色里。 马棚的灯忽明忽暗,被叫作师兄的落拓浪人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懒散问道:“西边那几个岛的水鬼什么时候会到这个岛上来?” “按照之前我们估计的速度,应该是今晚会到。”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眺望远方,海面上腥咸的夜风托起他的衣襟,翻飞舞动。 “那晚上我守这里,师弟去村里看看?”师兄摸了摸下巴上没有修剪干净的胡渣,被凌乱长发遮挡的目光也落在了远处那片阴沉的海面之上。 “如此也好。”白衣男子点头应道。 祖儿走在回去的路上,已经离去马棚好远,那颗扑通扑通跳着的小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也许是恢复了冷静,祖儿才发觉四周的枯树林寂静无声,交错纠结的树枝张牙舞爪,像是一群妖魔。 月光阴冷,田垄无人。虽然在心中暗骂自己胆小,但是祖儿还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祖儿觉得田间的泥塘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路旁的歪脖子树下,也有着些许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至于树旁的那片快被荒草掩埋的乱葬岗,祖儿更是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往那边乱瞟。 忽然,祖儿的身后发出“咕嘟”一声,再也承受不住恐惧的祖儿眼泪夺眶而出,没命的向前奔跑起来,田垄上很是泥泞,没跑几步便丢了一只鞋子,只是如今一心逃命的祖儿哪里顾得上回头去捡。 不知跑了多久,祖儿看到前方路口出现了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那颗快要蹦到嗓子眼的心才重新落了回去。那是村里的打更人,原先不过是村子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因为跟村长沾亲带故,于是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打更人的差事,寻常祖儿在晚上见着那人,虽说不上讨厌,但绝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如今看到他,却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觉得安稳无比。 只是这打更人背对着祖儿,不知在张望什么,看起来很是专注。 “喂!”祖儿吆喝了一声,打更人没有理她。 “奇了怪了,难道这人耳朵也有问题?”祖儿缓下步伐,一瘸一拐的走到打更人的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打更人有了反应,他的身体纹丝不动,那颗其貌不扬的头颅,却硬生生的转到了背后,一双没有瞳仁的白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祖儿,然后,一个噩梦般的声音,就出现在了祖儿的耳旁。 “咕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章二十九 百鬼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田间垄上,一人一鬼。 祖儿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扭曲惨白的非人面孔,手脚瘫软,连逃生的念头都已断绝,只是坐倒在地,任由泪水淌满脸颊。 虽然早就听说过行尸瘟疫,但当熟悉的人变成了这幅模样,出现在这个只有十六岁大小的女孩儿面前时,这一切的变故还是超出了祖儿的承受范围。 祖儿懵了,她没有去想自己家中年迈的父母,没有去想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的大柱子,没有去想那个让她脸红心跳的白衣男子,她现在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自己那颗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以及身前这个关节反曲,用令人作呕的方式缓慢逼近的打更人。 忽然,一道身影像是夜空里的枭鹰,从天而降,落到祖儿面前,那道身影手提一杆精钢大枪,一记攒刺将枪锋送进了打更人的心窝,只见那变为行尸的打更人像是一块破沙包,被来人的巨力击出数十丈,撞断了田边的一排枯木,在杂草堆里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你是祖儿吧,我记得你,村子已经被行尸围攻,你跟着后面的人去海滩上坐船离开。”来人背对着祖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锋锐之意。祖儿这才回过神来,不知所措的看着身前的瘦高男子。 男子是昌,村里唯一的一位修行者,曾经帮助村子抵御了一波又一波的海寇,平日里给哪家的姑娘说上一句话,都能让人羡慕上好几个月,再加上昌勤于修行,很少的时间会在村里。谁曾想到,这位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不仅对祖儿有印象,而且还记得她的名字,更何况如今情况危急,可以称得上是九死一生,祖儿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委屈,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夜幕下,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丝毫要去安慰祖儿的意思,他只是朝着路边的树林里喊道:“此处安全,继续前进。” 昌的话音刚落,树林里就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祖儿!” 祖儿揉了揉哭红的眼睛,看见林子里走出了好些人,都是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青壮年,而冲在最前面的正是村里头她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的大柱子,看着大柱子满脸焦急夹杂着惊喜的模样,祖儿的心里涌进一股暖流。 大柱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祖儿面前,又有些尴尬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恩”祖儿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珠儿,一双红肿的眼睛仔细的搜索着人群,想从里面找到父母的身影,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从林子里走出来,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焦急起来。 “我爹和我娘在哪里?”林中一共走出了稀稀散散上百人,祖儿却并未寻到自己的爹娘,于是不安的问向身边的大柱子。 “行尸攻势非常猛烈,昌大人也无法顾及全村,所以只带了村里的青壮和小部分女人,多数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妇女都自愿留在村里充当一道防线为我们撤离争取时间,祖儿,我们快走吧,要不然那些行尸就要跟上来了。”大柱子声音越来越小,他垂下头去,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别说祖儿的爹娘,便是自己的爹娘,不也是拿着棍子把自己赶出了屋子,独自面对那蜂拥而来的行尸大军。 “我不走,我要去救我爹娘!”祖儿大叫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身旁的大柱子掀翻在地,转身便向着村子的方向奔去。 大柱子满身泥泞,愕然的看着越来越远的祖儿,赶忙起身,冲到了队伍最前面,张开双手,将这百十来号人全部拦了下来。 队伍的最前端,手提一杆长枪,一身黑色劲装的昌停下了脚步,平静的注视着挡在他面前的少年,开口问道:“所为何事?” 大柱子面对着这个极少谋面的村中骄傲,咬咬牙,猛然跪倒在地,狠狠的把头砸向地面。 “请昌大人救救祖儿,还有村里的几百父老乡亲!” “村子被妖物攻占,你我皆亲眼所见,祖儿一意孤行,无异于送死,去救她我不拦你,但若耽搁了我的行程,那便不要怪我断你四肢,抛尸荒野。”昌声音冰冷,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从他的身上四散开来,让大柱子的呼吸有些阻滞。 这种冰冷的惧意,比起前些年大柱子见过的刀尖舔血的海寇,要可怕上太多。于是大柱子没有再讲话,只是把脸埋进了泥土之中,肩头微微抖动,这个也算是在海上见过大风大浪的打渔少年,竟然低声啜泣起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羞愧,或者是因为懊恼。 昌没有再理会大柱子,只是招了招手,领着众人继续往海滩的方向漠然前行。 大柱子感受着远去的队伍,依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他抬起头来,满脸泥土夹杂着鲜血,显得分外悲戚。 一只手落在了大柱子的肩膀上,与此同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应再跪别人。万事求人不如求己。” 大柱子先是愣神,然后转头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一身白衣,丰神如玉。 “村子那里好多”大柱子看着白衣男子,竟然因为激动说不出话来,虽然白衣男子身上没有昌那样让人窒息的气势,但是直觉告诉大柱子,他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男子,一定也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白衣男子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大柱子的意思,他四下瞅了瞅,从地上捡起一根分量不轻的实心原木,递到大柱子手中,继续说道:“你跟我一起去村里看看,希望还来得及。” 白衣男子和大柱子踏上前往村子的路上时,已经进入村子的祖儿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彻底呆滞住了。 村子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 确切的说,都是正在游荡的死人。 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行尸散发着铺天盖地的恶臭,大片的鲜血肆意泼洒在地面,有的地方已经结起了一层黏黏糊糊的血痂,祖儿屏气凝神,贴着墙根小心的向着自家的小木屋摸索,她出门时精心挑选的那件干净衣裳一路被树枝勾划的破破烂烂,平日里很是喜欢的布鞋也跑掉了一只,脚掌更是被地上的碎石扎的生疼,她极力忍耐着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一步一步在夜色中前进。 也许是地上的血腥气太重,也有可能是这些行尸的感官太过迟钝,祖儿一路有惊无险,走出了行尸最为密集的地方,而她家的那个小院门口,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让祖儿微微安心的事,这些尸体似乎都是被击倒在地的行尸。 祖儿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绕过那几具被钝器击打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叩了下那扇木门。 “谁?”门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祖儿听到这个声音,一路的疲惫疼痛都烟消云散,她声音颤抖的喊道:“爹!” “祖儿?”门内的声音也有了明显的起伏,“快些进来。” 祖儿进了家中,发现本来就狭小的小木屋内竟然有着几十号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人,连大柱子的父母也都在其中,这些人手里握着锄头鱼叉等等最为平常的农具,坚守着这最后一道防线。 “眼下那些东西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情,你这闺女怎么傻头傻脑的又跑回来了。”屋里有人叹息道。 “祖儿不怕,有爹在。”苍老的父亲将祖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是很多年前哄着年幼的她快快入睡,一旁的母亲看着这一幕,偷偷抹起了眼泪,一家重逢,却是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夜晚,不知是喜是忧。 “我们一把年纪,死也就死了,只是昌,可一定要带着孩子们冲出去啊。”又是一位老人说道。 “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他们了,就要到海滩了,各位伯伯婶婶不要操心。”祖儿像只小猫蜷缩在父亲的怀里,享受着这可能是最后的温暖。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咚! 咚! 咚!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一共三声。 但声声却叩在人们的心头。 屋内无人敢答,于是敲门声又响。 “谁啊?”祖儿撞着胆子喊了一声。 “是我。”门外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是马棚那边的白衣男子,祖儿听出了门外的声音,她给屋内的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安心,然后将门开出一条小缝。 “祖儿!” 随着一声大喊,祖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就从门外冲到了自己面前。 祖儿看着面前这个两次想把自己抱入怀里但是都尴尬的往后缩了缩的打渔少年,又好气又好笑,她狠狠瞪了大柱子一眼,教训道:“瞎嚷嚷什么,你爹娘都在这里,你喊我算是怎么回事。” 大柱子这才发现屋内还坐着不少熟人,于是更加的尴尬,他挠了挠后脑勺,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爹,娘,俺想了想,还是回来了,刚看到俺家房子塌了,可把俺给吓坏了。” “你这混账东西,又回来寻死啊!”大柱子的父亲气的抄起一根木棍就要往大柱子身上招呼,却被大柱子的母亲给拦了下来。 “爹,你听俺说啊,这位大哥厉害的很呢,有他在,咱们都没事。”大柱子看着父亲气急败坏,连忙拉扯着身后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慢慢把门带上,对着一屋的人点头致意,然后环视屋内,目光停在了桌上那盘还未吃完的炒黄豆上。 “姑娘可否借我一把黄豆?” “你拿去做什么?”祖儿一脸茫然的望着白衣男子,屋内的人也都好生奇怪。 “村里那么多行尸,总要找点帮手。”白衣男子抓了一小把黄豆,再次推开了木门,站到小院门口,屋里的人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个气定神闲的男子,想着莫不是被这行尸给吓疯魔了吧。 明月之下,血色的村庄仿佛森然地狱。 白衣男子面对重重妖魔,衣襟无风自动,宛若救世的圣人。 他将手中的黄豆向空中抛去,同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沛然莫御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腾而起,他须发飞扬,声如雷霆。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敕我天兵,缚灭妖灵。急急如律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