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马狂歌》 《刀马狂歌》正文 第一章 少年跪别双孤坟,米家招骁闯汾梁 墨染青,山外山,一片老林,两头孤坟,少年,跪别离。 “爹,令名城的米家招骁士,护送米家老小过晋水去崇吾城,赏金三十枚青子玉,你家小子被郡丞力荐。言之可笑,留在此地是他们的心头祸,当然是打发了好。你们离生已十年,这十年来,儿从未忘记他们是如何逼死你们的,他们自然也知晓儿的杀意。可他们竟信守与您的承诺养了儿十年,给儿最好的馐食,命人偷传武艺。前些时日,儿斩断了郡中秦虎头的右臂,从那时起,汾梁郡再无一人敢与儿匹敌。许是怕儿日后愈发张狂无度,为免祸端,才会想借米家的事送儿离开吧。他们真多心了,儿一身气力都是他们喂养而来的,他们固然可欺可辱,儿却明白,不可杀,恩仇要分明,您教的,儿记着。米家的差事,男子必然要去的,不是为了他们安心,只因您说过,天下很大,有九城部界,若有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十年来,汾梁郡只有来人未有离人,而今郡丞愿给儿过关令牌,此去,不替您游遍天下,便不回来了。三十枚青子玉,本该是到了崇吾才能得来,郡丞强要,米家还是先出了,二十枚儿留下了,您一生立志著书却无一金可用,而今有了,您却不再了,若您阴城有灵,就算是儿一寸孝心吧。剩十枚,儿要留给秦妹,当年她离开汾梁时,把时月结留给了儿,也不知她在教林如何,若她另有心仪之人,时月结儿一定是要还回去的,十枚青子玉,也能算是一份不太寒酸的礼物了,爹莫怪儿的私心。” 少年说完,从粗麻缝制的灰袍中,数出二十枚棋子大小的青玉,在坟头挖了一个坑,埋了进去。然后以头戗地,各磕了九下,声声闷响,丹血混着泥土,青丝沾到了额壁,浑不在意。 “木山,米家派人来了,午后启程。” 不知何时,少年的身后来了一个身形剽悍的老者,若不是须发皆白,谁敢把他当成古稀老人。见他行完礼才轻声出言。此人便是汾梁郡丞,做了二十多年。 “二十枚青子玉,若少一枚,我便杀一人。”少年陈木山平日里都是嬉皮笑脸一副无赖的模样伪装自己,现在,却罕见地露出狠狠杀意。 郡丞微微叹口气:“其实你不应该把青子玉留下,要去崇吾城,一定会路过遥首山,山中有妖兽,最喜人味。老夫心想,若你们不巧遇到,你便逃了即可,别人逃不掉,你应该可以,有那些玉可以寻个存身之所。” 少年闻言,略感惊讶:“现在告诉我这些,就怕我不去了吗?你可是知道,我最怕死了,尤其不想死在你们前头。” “老夫知道你一定会去的,人头给你留着,想取可以,别用我们教给你的本事,否则,即便你能拿去,老夫着实看不起。走吧,来人等久了。” 郡丞说完,扭头便走了,陈木山微微楞了片刻,还是随在其后。 此刻,米家派来的管事,已经在庄内等得有些焦躁了。要不是此行实在凶险,必须有几个得力的骁士护卫,他真心不想踏入汾梁的地面,无他,汾梁的人凶悍,太可怕,素有梁蛮之称,一言不合就敢抽刀枭首,堂堂的令名城主对此都是听之任之,从来不管不问。可不来又不行,方圆二百里的令名城界内,再也找不出比梁蛮更悍勇的骁士了,否则米家的主人也不会甘愿出三十枚青子玉作为酬劳,要知道,为了得到令名城主手中那一张几乎不可能发出的通关令,也才出了三十枚青子玉。可即便如此,三十枚青子玉,才招来一名梁蛮骁士,本来,是想要十名的,可郡丞说了,就一名,三十枚青子玉,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别说去崇吾,米家连令名城都出不了。 得罪令名城主或许能留一条性命,但得罪汾梁郡丞,一定等同于求死,这是生活在令名城界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因此米家只能接受,别无他法。不过,让米家欣慰的是,郡丞说了,他们推荐的人把秦虎头剩下的一只手臂都给砍下了,足可见其能力。陈木山是谁,米家不知道,但秦虎头是谁,整个令名城没有一个不认识。十几年前,北鲜蛮族突然聚集三百风马骑兵,进犯令名城。北鲜风马是北鲜神山浑名山出的异兽,能驭风驰行,十几丈的城墙轻松便可越过,而且刀兵不入,令名守军苦苦鏖战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传说中的一百御剑士才将北鲜骑兵击退。那一役,除了御剑士斩杀的七十多只风马,普通守军,只有徐虎头一人,凭一已神力,以断一条左臂的代价,生生撕碎了两只风马,斩杀了九名蛮兵。在令名城界,徐虎头和传说中的御剑士齐名,即便断了一条臂膀,即便十几年转眼而去,依旧是武力第一的存在。不过,令人费解的是,一战成名后,秦虎头居然拒绝了令名城主的拜将之封,回到了汾梁郡,甘愿做郡丞的护卫兵卒,令名城主竟也无可奈何,这也是汾梁郡名气骇人的原因之一。 米家本不信有人能砍断秦虎头的右臂,直到米家管事亲眼见到双臂尽失的秦虎头后终于信了。三十枚青子玉若能雇得秦虎头,说来还是贵些,可三十枚青子玉雇来能战败秦虎头的人,不算亏。 心中替主人盘算的米家管事,既焦虑也期待。焦虑是因为那个声名赫赫的秦虎头此时就陪他在庄内坐着,那个男人身高八尺有余,身形犹如铁塔般厚重有力,满脸如长虫的伤疤比他额头的皱纹都要多。可惜他不敢多看,离得稍微近些,都因恐惧而喘不过气来,即便那个男人两袖空空。让他期待的是,那个叫陈木山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比身边这尊凶神都要厉害。 假借踱步离秦虎头越来越远的米家管事,忽然听到院内传来喧闹,着急走出门去看,见是郡丞回来了,忙不迭陪着笑脸迎了上去。 “您可算回来了,人来了吗,主人催得急,实在等不得了,您可千万莫怪老奴无礼啊!” 郡丞侧开身子,让出陈木山,不怒自威地缓缓说道:“他就是陈木山,你们带走吧。” 米家管事看到魁梧郡丞身后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楞住了。来过汾梁郡两次了,汾梁郡的人,随便一个都形如野牛般强健,眼前的少年比之令名城的男子,看着要健硕许多,但作为梁蛮,一个能战败秦虎头的梁蛮,体量竟没有老郡丞一半虎威,和堪比巨人的秦虎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要不是被老郡丞毒辣的目光紧锁着,米家管事真会破口骂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二章 巢父一诺护有熊,狼薇入肉信为天 老郡丞精于人事,即便久为奴仆的米家管事对神情变化控制得很好,依然逃不过老郡丞锐利如鹰的眼神。 “怎么,怀疑老夫的安排?” 老郡丞话音刚落,院内前来送行的几十名梁蛮,同时冷面转向可怜的外来人。敢说见惯大场面的米家管事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什么叫能杀人的目光,额头的密汗不知不觉在老壑的皱纹内凝聚成了河。笑容挤得很僵硬,但不敢不笑,不能不笑,话生怕说得声大,也不能不说。 “哎呦,老奴哪里敢啊,只是见公子如此年级,便,便有这般本事,实乃少年英雄,不得不让老奴感慨,感慨啊!” 众人依旧冷漠,谁都听得出来,话是客套话,汾梁人,最不喜欢客套。倒是陈木山,咧嘴笑出声,一口白牙配上他俊朗的容貌,十足一副人畜无害的翩翩公子样。梁蛮得见,心头不由一怵,他们最清楚这小子笑的时候比不笑更坏。 “老人家,如果不满意,那就算了,肯定不能强求您是吧?” 陈木山真诚的语气让老管家松了一口气,他确实看不上陈木山,心想着既然人家自己都有心不去,顺水推舟作罢就当自己废点脚力,总比亏三十枚青子玉要划算得多,反正米家离开令名城,就没有再回来的打算,也不怕人们说米家失信。可他刚想怎么回话比较稳妥,陈木山又说话了,依旧是笑模样:“按理来说,人不去,酬金应该主动退还。可是,很不凑巧,我已经花完了,不过请您放心,等我攒够了一定如数归还。没什么事,那就告辞了啊。” 还在琢磨怎么回话的老管家,差点气炸了肺,形形色色的人他没少见过,今天真是第一次见到陈木山这种,能客客气气言辞恳切地说出如此厚颜无耻话的人,心里马上笃定,米家被汾梁郡丞做扣给骗了,之所以提前索要酬金就是怕米家的人见到陈木山之后反悔。可即便想跳脚骂娘,关乎小命的理智还是让他硬生生憋下这口气,老管家心里清楚,此事是郡丞作保,按照惯例即便陈木山毁约,郡丞理应赔偿。无奈,郡丞是汾梁郡的郡丞,莫说米家,放眼整个令名城估计都没人敢找老郡丞的麻烦。玉是要不回来了,即便主人想要,时间也不够,今天不动身,就没有机会出令名城了。所以,眨眼的功夫,老管家便计较清利害关系,最终决定,酬金丢了,这口恶气必须出,人一定得带走。此去崇吾一路凶险,大不了遇到妖兽时把这小子捆了主动奉上,也不算一点用处都没有。即便没有遇到妖兽,还能干些粗活,等快到崇吾一刀宰了,也可解气。 “且慢,公子莫要误会,像公子这样的少年英雄,米家求之不得,方才老奴只是想问问公子行装是否收拾齐备,用不用老奴做点什么?”老管家极尽谄媚之色,对自己主家都未曾有过。 秦虎头脸色微变,虬虫满面的凶狠外表下隐隐透出一股杀气,正要上前,却被老郡丞侧步堵在身后,冲他轻轻摆手。 陈木山似乎很受用老管家的恭维,笑意中平添了许多喜色:“孑然一身,没什么行装要准备,更不敢劳烦管家。” “好,那咱就启程吧!”老管家说完,冲老郡丞行施一礼:“老奴就带公子走了,谢郡丞成全,米家感激不尽。” “去吧!”老郡丞颔首淡淡地说道。 “稍等。”陈木山忽然喊了一句,紧接着冲老管家伸出右臂,摊开手,掌中是一枚长满尖刺类似蒺藜,通体血红的东西,此时笑意已收起,言辞很认真:“言之成诺,亡命不计,请抬贵手。” “这。。。。。。” 老管家艰难吞咽了一口生津,面露难色。 陈木山掌中物,叫狼薇。黄帝当年要攻打蚩尤时,担心氏族被偷袭,请求邻族庇护,但邻族畏惧蚩尤神威,不敢应允。此事恰好被九黎氏族中巢氏族长巢父知道了,巢父主动提出愿意保护黄帝的有熊氏族。但黄帝犹豫了,因为蚩尤是九黎氏族之首,换言之,巢父与他是敌对关系,把自己的族人交给敌人,即便是伟大如斯的黄帝也难决断。这时,巢父竟挖出自己的心交给黄帝,说如若失诺,可焚之。巢父与神农有旧,得妙法,挖心可不死,但若焚之,必死无疑。黄帝被巢父的行为感动,当下便把心归还,坦然出征。果然,在与蚩尤大战时,原本中立的氏族临阵倒戈偷袭有熊氏,巢父带领族人誓死保卫。打败蚩尤,一统华夏之后,黄帝赞叹,九州难得,也不如巢父一诺。后来,巢父挖心滴血的土地,长出了一种植物,长满尖刺,坚硬如铁,因巢氏以狼为图腾,被冠以狼薇之名。后人认为狼薇是巢父信义之血所化,便逐渐形成了一种礼仪,俗称诺礼,尤以巢氏曾定居的令名城界最为盛行。 诺礼,需承诺双方,掌对掌,把狼薇放在其中,直到狼薇入肉,二人掌面紧紧相贴,礼才算成。若有一方失信,必会遭到诅咒。而且,在令名城界,若有人成诺礼却失信于人,人人皆可诛之,且失信之人的财产尽数归于执法者。 老管家倒不惧什么诅咒,这些年,成诺礼而后失信的人他见过太多,并没有看到有人因此受到神灵的惩罚。至于人人得而诛之的惯例,若在令名城界,还真需要顾虑一下,可米家马上就要离开,也不必担忧。他之所以犹豫,只有一个原因,诺礼实在太疼了,犹如剜肉。且狼薇有毒,伤口极难愈合,至少烈疼一月才会慢慢减弱。 “老奴信得过公子,礼就算了把,公子还要握刀,怕有不便。” 老管家低着头,都不敢看众人。老郡丞闻言,张口竟也说道:“都是信义之人,礼就算了。”老管家眼睛一亮,他也没想到郡丞居然会帮腔,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那不行,言之有诺,方为男子。”陈木山不为所动,忽地手掌一收,眉角因为疼痛不自觉抽搐了一下,但神情依旧冷峻:“男,陈木山,身为米家骁士,定不负所托,未到崇吾,当以命守诺,死为人先。” 字字铿锵,砸地有声。 说完,陈木山张开手掌,狼薇已深深入肉,血漫成花,冲着老管家喝道:“请。” 老郡丞见他这般决然,轻叹一声,不再言语,转而审视着米家管事。老管家见毫无退路,心中对眼前的少年更多了几分私恨,咬牙强装豪气:“公子硬气,老奴佩服。”然后也把掌用力扣上,剧烈的痛感让他抖身颤栗,可事已至此,唯有继续:“神灵有明,米家定以礼待士,决不背言。 陈木山见诺礼已成,抽回手臂,在衣物上简单擦拭,恢复笑意:“好,爽快,咱这就启程。”说完,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老管家早就不想再多呆片刻,匆忙告辞,也跟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三章 老郡丞叹送儿郎,米家人举家逃城 一老一少,渐行渐远,石墙围住了山庄同时也挡住了离人慢慢模糊到山中云雾里的背影,老郡丞凝望许久,众人都不敢作声,突然,像是积蓄已久的火山喷发一般,老郡丞怒吼一声:“把墙推了!” 庄内十几名悍勇的梁蛮,眼神中同时迸发出炙热的目光,默不作声,转身合肩,朝石墙撞去,如冲锋的战士。一声巨响,每一块都在百斤往上,足有两人之高的石墙在十几名梁蛮同时撞击下,轰然倒塌。随着甚嚣而起的尘埃慢慢落地,似乎蒙在众人心上的某个东西也如这尘埃消散。推倒石墙的众人,没有再回头看老郡丞,而是远远望着那个熟悉少年,山间云雾里已消失的方向,其中几人在偷偷灌溉着三寸泪田。若陈木山能看到,他一定会认出,忍不住眼泪的那些人,是他平日里最常欺负的。 一首古老的歌谣在人群中逐渐响起,雄浑的吟唱在旷达的山野间倾漫豪情: 振振公子兮,赳赳麟武,陟彼龙首兮,我家儿郎。。。。。。 秦虎头听着歌声,陷入悠远的沉思:“十六年没听到此曲了,当年北鲜进犯,陈公固守城头,击鼓而歌,以此曲替我等壮行,而今,吾等以此曲送别他的儿子。说心里话,军父,我真舍不得那小子啊。不过,那个老东西心眼不正,要不属下去敲打敲打?” 老郡丞闻言,微微叹口气,嘴上不说,在场的人心里却明白,最舍不得就是这位看似铁面无情的老人了:“放心吧,一地梁蛮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小小的米家。” “也是。”秦虎头讪讪一笑。 老郡丞看这关心则乱的秦虎头说道:“断臂还恩,哎,何必呢,陈公若在世,定又会要骂你愚笨了。” 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袖筒,秦虎头尴尬地笑着说:“军父,您说错了,不是属下故意让招,是真的打不过那臭小子了。”笑骂之中,非但没有一丝怨恨,反而满满都是像对待自己孩子一般的自豪。 老郡丞闻言,怔了一下,马上露出了释然之色:“时间久了,记性也大不如前,老夫差点忘记他母亲是谁了,余峨爱徒,青羽燕中的画心眉,强如龙侯也曾着了她的道。其子即便只得其一分灵性,就不是我等可以比拟的。哎,真当是自家孩子了,可笑,可笑啊。”说着说着,老郡丞皱起了眉头:“那把柴刀,是把好刀啊,可惜无鞘!” 行伍出生的秦虎头老郡丞担忧什么,笑道:“军父多虑了,鞘在他心中,我与他打斗最多,看得出来。” “哎,心性像了陈公啊,好,好,好。” 见老郡丞连喊三声“好”,秦虎头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过马上想到什么,问道:“莫怪属下多嘴,那小子拜坟时,对他母亲态度如何?” “未置一词。”老郡丞略带遗憾地说。 秦虎头长叹一声:“毕竟年幼啊,以后会懂的,可惜,咱是无缘见证了。”说完,收起悲悲戚戚,对老郡丞问道:“军父,城主的家眷,要放吗?” 老郡丞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放。” “不放?可是说好了,批了通关令,就放人,咱这样做,是不是言而无信了?” “言而无信?哼!失信便失信,十年前,若是那狗东西背信弃义,陈公不至于惨死,陈公大义,到死都不计较,可老夫就是一山野莽夫,我只知,恩我,命还,负我,命偿。等木山离开令名,你去告诉那狗东西,汾梁死卒,寸土不让。汾梁陷,他家老小陪葬。要想救他全家,就自己想办法搬兵去。” 老郡丞话说得够狠,秦虎头听着却如饮三坛老酒一般痛快,大笑道:“军父,要挟上将,私放要人,您这可是以下犯上啊。”老郡丞闻言,也豪迈地笑道:“陈公有一句话说得好,天下都不知是谁的天下,大好神域,只待英雄来取。老夫朽朽暮年,是没那份心力了,不过在汾梁,还是老子说了算。”说完,老郡丞又望了望远方,少年的背影早已不见,神色忽然落寞,喃喃骂道:“臭小子,到底是没有回头,没良心的玩意,行,比你爹狠,一定会比你爹更有出息。”骂着骂着,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顿时老泪纵横,仰天嘶吼:“孩子,记住了,你有天下最多的亲人。” 陈木山离开故土后一月,北鲜一族,集合一千风马骑兵,一千蛮砣巨人,汾梁郡死守两日,老幼悉数战死,无一生还。汾梁郡沦陷,令名城主就弃城而逃,兵心大乱,偌大的城池一日便被击破,城中七千余军民,战死三千,被屠两千,一千沦为号称“人屠”的蛮砣巨人,腹中残渣,最后,只活下来一千人不到,男子沦为奴隶,女子沦为玩物。这一次,再没有御剑士前来,令名城仿佛成了一片孤地,无人过问,从那以后,令名城便成了北鲜的领地,天下对此事,竟没有任何传闻,以致于陈木山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的陈木山,以决然的方式向故土告别。 米家管事带着他来到城内米家大院的时候,已过响午,原本气派的米家大院,此时一片狼藉,散乱在院内的东西随处可见。偌大的院门外,停了八辆双驾马车,十六匹令名出产的名马奔霄已被架上了车套,在车夫威吓的马鞭下肃穆而立。此马野行万里,不会乏累,千金难得一匹,米家居然有十六匹,可见其财力。八辆马车中,三辆载人,五辆运货,都已准备停当。 八辆马车两侧,还有十几匹不如奔霄名贵但也高骏的良马,每一匹马上都有一个绞辫灰衣的男子,腰间统一佩戴着削铁如泥的鸿鸣宝刀,在令名城,如此装扮的人都是大门大户豢养的护卫。不过,这些护卫虽然威风凛凛,但没有一个够格当骁士,甚至可以说,米家这十几名绝对算得上优秀的护卫全部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骁。因为在令名城,选拔骁士最常见的方式,就是真刀真枪同时迎战三十名护卫,输赢好论,或三十名护卫全部弃剑认输,或选拔者弃剑认输,胜负未分,生死不论,一骁百勇,可不是吹出来的。当然不只这一种方式,类似秦虎头那般名声在外的人物,何须通过斗狠证明自己的实力,再有便是威名远播的大人物保荐,不过在令名,有此资格的仅有汾梁的老郡丞,是以米家并未见陈木山,仅凭老郡丞的担保,便提前全额付了酬金。 对于这笔交易,米家老管事空有懊恼,却无可奈何。来到米家大门,见家里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准备出发,就等他们回来,老管家的哀叹声愈发频繁且沉重。尤其是看到米家主人,焦急地站在大门外不时张望,看陈木山的眼神,终于毫不掩饰地带出了恨意。陈木山似乎没有留意到老管家明显的暗示,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八匹奔霄。他虽然恨汾梁郡的每一个人,可到底还是像每一个汾梁男人那样,爱马爱刀。 米家的主人是一个身材矮小且消瘦,年过五旬的老头,叫米洪,在普遍人高马大的令名城,很另类。事实上,他确实不是本地人,二十多年前只带着一个管家孤身来到令名城,一直做牛马生意,很快便富甲一方。至于他究竟来自何处,坊间有很多传闻,不过俱是无根之风。老头也不像当地的老人那样喜欢蓄胡,树皮般粗糙的面皮似乎毫无他这种身份的气势,可唯独那一双不逊于年轻人的犀利眼神,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米洪看到自己管家回来了,脸上露出了些许轻松,可仔细再看,老管家身后并没有他期望的高大身影,仅跟着一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若,左顾右盼,土里土气的少年,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站定身子,冲米家管事吼道:“老狗,给我滚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四章 少年无礼戏小姐,其父愤怒设难题 米家的老管事闻言浑身一颤,默默低下头,一溜小跑,活脱脱一只乞怜的丧家犬。 “主人,您唤我?” 老管家跑到米洪面前,不敢吝惜自己老迈的骨头,尽最大可能弓着身子。米洪见状,气顿时消了一半,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绝不可能不尽心为自己办事。于是俯身扶了扶他的肩膀,低沉地问:“这弱不禁风的小子是怎么回事?” “其实,其实。。。。。。身板还算可以的。”老管家怯生生地回答。 “哼,那看同谁相比了,老夫也去过几次汾梁,你可真有本事啊,满地好瓜你给老子挑个最烂的,狗东西,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吗?你不是东倭人吗,不是吃不了一点亏吗,这么大的亏你就能咽下?”米洪见管家还有心维护,气又顶了上来。老管家虽然当面挨训,心里着实不舒服,可也不敢废话,他深知自己主人脾气,不赶紧把事情交代清楚,自己八成得被扔在令名,于是低声把汾梁郡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打算如何处置陈木山都一并说了。 米洪听完,从锁紧的牙缝中挤出三个字:“老匹夫!” 老管家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一直低垂着头,连呼吸都觉得大声。 就在这时,突然从街上的车轿内,传出一声女孩的尖叫。米洪和老管家忽地惊醒,赶忙寻声看去,就见陈木山撩着一乘车轿的布帘,笑眯眯地冲里面张望,尖叫就是从那乘车轿里传出的。 “小姐。”老管事喊了一嗓子,忙不迭地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陈木山,气冲冲地骂道:“你干什么,我家小姐也是你这种货戏闹的?” 陈木山咂摸咂摸嘴,丝毫没有在意身旁随时准备抽刀的护卫,更不在意老管事对他的蔑称,笑嘻嘻地说:“您误会了,我就是想看看我要保护的人是谁。” “管家,他坏蛋,无耻,流氓。”车轿内的女孩急迫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拉长的声调明显是已经哭了。老管家有些糊涂,心说,就算这小子无礼,最多就是看了一眼,不至于吧?他用耳朵贴着布帘,小声询问:“小姐,他欺负你了吗?” “是!”回答得很坚决。 “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说了一个“他”字,女孩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了,只剩下些吭哧吭哧的气声,如鲠在喉的感觉,最后还是说:“他冲我笑,对,他冲我笑。” “他冲你笑?”老管家摸不着头脑了,令名城界,民风非常开放,男女之间没有多少隔阂,女子甚至可以从军打战,如果笑一笑就算罪过,城里恐怕早就乱套了,当下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不仅是他,左右的护卫闻言也是一愣,米家小姐素日里是个豪爽的个性,并没有小姐脾气,和他们这些下人处得不错,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小气了呢。 见自家下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米家小姐急了,委屈地喊道:“爹啊。” 米洪此刻也走下了门台,不过让老管家感觉意外的是,刚刚还一脸阴鹜的他,竟然笑脸盈盈。米洪缓步走到车轿边,冲着里面轻声责怪道:“咋咋呼呼哪像什么小姐啊,这位小英雄是爹从汾梁专门请来的骁士,为的就是保护你,人家认认脸,那是应该的!” 听到自己主人说眼前的少年,居然就是汾梁来得骁士,那些扣着刀的护卫不约而同松开手。骁士,对他们这类看家护院的奴仆来说,可是最荣耀的身份了。 “可是。。。。。。”女孩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父亲打断了:“好了,别说了,时辰不早了,耽误不得。”说完,不再理会自己女儿,转身看着大门,脸色突变,破口就骂:“一群废物,我不是让你们把那两只神兽搬进院子去吗,那可是老子花了大价钱买来镇宅的,护卫都走了,谁来看护,丢了怎么办?” 米家的人一听,都糊涂了,米洪说的那对神兽,其实就是大门左右的两只石兽。花大价钱买来倒是真的,因为那样的巨石令名城界不产,能雕刻巨石的巧匠更是没有,两只石兽是从别处运来的,石兽本身并不珍贵,但运到令名实实在在花了一大笔钱。可话说回来,就是两个石疙瘩,一只一千斤往上,谁会偷这玩意,况且,米家主人也从来没有说过让搬进去啊。 到底是跟了米洪几十年的管家,马上就领会到了什么,赶忙凑到主人身边,抬高了语调说:“主人,时辰确实不早了,想搬进去太耽误时间了。要不这样吧,想当年秦虎头单臂托起几千斤的城门,而木山,少年英雄,战败秦虎头,想来一定比他要强很多,让木山去吧,比起城门,不过就是两块小小的石头而已,应该不算什么。” 米洪假意为难地点点头,转身对陈木山客客气气地说:“哎,那就辛苦小英雄了,两只石兽对老朽来说,确实太重要,千万不要见笑啊。” “太重,搬不动。”陈木山想都没想,笑着回答。老管家脸不觉扭曲起来,米洪只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依旧客气地说:“小英雄说重,那肯定是重,要不这样吧,老朽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我的钱不会白花,只要是我出钱买的东西,绝不会便宜了别人。既然小英雄刀法了得,那就替我毁了吧。”说完,微笑地拿眼审视着陈木山背后用粗布包裹的一件长物,平常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件兵器。 “你说这个啊。”陈木山倒也大方,解下自己唯一行囊,里面露出的东西顿时惹来看客们的一阵狂笑,他竟然满不在乎,也跟着旁人一起笑:“米老爷,实在不好意思,这就是一把柴刀,使顺手了舍不得扔,担心路上取柴生火不方便,就随身带着。本来应该带口锅的,想来您家肯定不缺,我家贫寒也没有,就算了。”一边说着,一点摆弄着那把黑黢黢的破刀调侃道:“这玩意砍柴还行,砍石头估计够呛能经得住一刀,再者,我也没那么大力气。” 毫不掩饰自己无能,似乎还引以为傲的“英雄”言论,引来众人一顿嘲笑。 “哈哈,这就是骁士吗?” “什么骁士啊,就是砍山柴的穷小子。” “不不不,人家还想当厨子炒菜呢。” “梁蛮徒有虚名,原来是这样啊。” “管家,那酬金还不如给了我们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五章 小姐多情生好意,莽夫不解煞风光 大英雄,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不行。虽然众人心里都清楚,搬起千斤石兽着实太难,可作为英雄,即便办不到,定然也不能说出口,那样的话,威严何在?他们心目中的骁士,和眼前的少年产生了极大的反差,竟让那些护卫豪气陡升,完全忘记了对梁蛮发自内心的恐惧。而陈木山,小心地收好那柄柴刀,也跟着大家傻呵呵地笑。大家见他也笑,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嘲弄了,言语之污浊,越发不堪入耳。 米洪一脸阴郁,暴吼了一声:“闭嘴,出发!”护卫立刻禁声,逐渐明白过来,奚落那傻小子,不就是在说主人有眼无珠吗,当下再不敢放肆,各就各位,立刻组织车队启程。 陈木山见米洪再没有搭理自己,朝领头的马车走去,赶忙追上去问:“我的马呢?” “马?什么马?”米洪悠悠地问。 “不给马,难道让我步行?” “哎呀,实在抱歉,本来以为你会自己带马来,所以就没准备,其实也没钱买马了,最近花销太大,还被某些居心不良者,骗去不少。要不这样,你去问问那些护卫,看看他们谁愿意把马让给你骑。”米洪说完,似笑非笑地扭头就走。老管家紧随其后,还不忘“好心”提醒了一句:“他们要是不愿意借你马,你可以去抢,放心,我家主人最敬英雄了,即便你能全部抢来,也随你。” 陈木山微微摇了摇头,再次栓了栓已经很牢靠的行囊,从路边拔了一根野草嚼在嘴里,步行随在开拔的马队边,不时望望奔霄神俊的体型,呆呆浅笑。 “咯咯咯”小姐的车轿内传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活该,臭无赖,恶有恶果。去崇吾得走四百里,累死你。” 陈木山回头,看到车轿小窗露出的那张可人的小脸,青丝如瀑,矫面似雪,眸卧苏水,眉黛湾月,左颊一点朱红,不偏不倚恰好风情,鼻下一枚红唇,不大不小却是媚人。女人他见过许多,除去记忆里的那个,她算最美的。 “你声音像维雀一样好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女孩见他不在意自己的奚落,反而夸自己像声音最美的维雀,颇感意外,脸颊微红,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躲回车轿挂上车帘,过了许久,才小声冒出一句:“我叫米瑾瑜。”说完,等了好久不见车外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又哪里来的小脾气,嘟着嘴一把扯开帘子,少年自顾自地走着,米家小姐很不满地埋怨道:“喂,说与你听,你却不理,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陈木山依旧没有转头,而是自言自语道:“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 米家小姐显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好在瑾瑜两字听得真切,也就明白少年不是没听到,而是在思考自己芳名的含义,心中生出一丝喜悦,对少年的印象也好了许多,因为能说出那番话的人,定然是读过书的,在令名城界读过书的人凤毛麟角。不只令名,去过不少地方的父亲曾说天下都一样,书比金贵,读书人更是比最上等的白玉都难寻。以米家雄厚的财力,也只收藏了两三本书,可惜只是摆设,因为寻遍令名,能识字者不难找,看能解书中的之意者,几乎没有。米瑾瑜想读书,众人皆知,要想读书只能去教林,而教林岂是有钱便能去的。 “你读过书?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啊?”米瑾瑜的话里,听得出羡慕,语气也有暖春向阳之意。女孩大多如此,她若觉得你好,即便你做过不好的事,她也会忘记。陈木山不知为何,听到这个问题,脸色沉了一下,接而转头望向她,浅笑道:“瑾瑜,美玉也,名字和你很配。” 米瑾瑜并没有注意到他嘴角撇出的坏笑,开心地回答:“真的吗?” “当然了,你的身子和玉一样洁白温润,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哈哈。” 米瑾瑜顿时暴跳如雷,羞恼与愤怒同时燃烧,刚才她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陈木山撩起车帘的时候,她因为衣着过于华丽被父亲呵斥一通,正在车轿内不情愿地替换素雅的常服,是以几乎被看去了半个身子。许是猜到米家小姐要发脾气,陈木山故意走进一些,小声提醒:“看了你的身子,大不了把你娶了,当然我是不乐意,可你要是闹得尽人皆知,那也没办法喽。”车轿内的人听完,滔天的怒火竟生生憋了回去,只能不住地砸车来发泄:“滚,离我远点,想娶本小姐,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永远都不开化的畜生,滚。” “我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哈哈,满意了?”陈木山笑着说完,却慢慢放缓了脚步,退到了车队后面。 终于要出城了,把守南门的士兵拦下了马队,按照关文上的名字,挨个核对。城里的百姓看到这阵势,纷纷议论。 “奔霄马,这不是米家的车吗?” “可不是,八匹奔霄,够气派的啊,看来米家真要离开令名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啊?” “谁知道呢,听说是去崇吾,两地相距几百里,一路妖兽横行,别看他们人多,十有得死在路上了。这年头,除了“柴把肉”实在是没办法,谁愿意出城啊。” 老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大多都是在猜测米家离开的原因,陪在守城将军身边的米洪自然听得到,只是笑着,面对一些曾经相熟,借送行的由头,趁机探听的朋友,米洪只是说人老了想回故乡了,至于他的故乡是哪里,却含糊其辞。 暗中收过米洪好处的守将,并没有大开方便之门,反而找各种借口故意刁难。经验老道的米洪心里明白,这是知道自己一去不回,想最后敲诈一笔。若在平时,自然不会惯他们的毛病,可今天不一样,心里虽把守将的祖宗骂了一个遍,但还是给管家递了一个眼色。老管家领会主人的意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非常不舍地偷偷递给守将,这才予以放行。 浩浩荡荡离开城门之后,老管家愤恨地对米洪说:“天杀的,太贪了吧,平日咱对他可不错啊。” 米洪回头望了望身后高大的城墙,微微叹口气:“有命要,没命花。”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朝右转过些许角度,目光所及是一座山,阳光从那边照来,看着雄拔的山影,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幽幽地说:“老匹夫,想不到,连你也成了那种人。” “主人,该走了。”老管家适时提醒道,米洪回过神,有意无意地朝马队后面扫了一眼,此时,少年背对着他,也望着那座山,山影与人影重叠在一起,那一刻,山仿佛是人,人仿佛是山。米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只言片语,上了马车,护卫长策马在前面引道,马队加速前行。一直驶出五十里外,来到一条大河边,米洪一声令下,安营扎寨,今晚就在此处过夜。老管家带着护卫,在河边的厚厚的草甸上安札帐篷。 此时,青翠的草色在晚霞的渲染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幻彩,回望令名城,在逐渐沉着的光线下,不过是一个黑点,中间一望无垠的原野与将要垂落的日头接壤,天地似乎模糊了界限。河那边的不远处,是层层峦峦看不到尽头的山影,山中不时传来的兽鸣与水流击石声相互交应,甚是悦耳,令人心旷神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六章 夜宿晋水望遥首,河中白骨柴把肉 米瑾瑜从车轿里下来,和那个流氓争吵引来的闷气,在见到如此景色后,全都消散成了草地上泛起的云雾,清风一扫,便淡了许多。乐呵呵地跑到米洪身边,亲昵地挽着自己父亲的胳膊感慨道:“爹,这里的景色好漂亮啊,比城里可强多了,您应该早些带我来玩。” 米洪站在河边,望着河那边连绵不断的山脉,心情可不像自己女儿轻松,叹口气说道:“闺女啊,可知道这是什么河吗?” 米瑾瑜摇摇头,米洪宠溺地看了看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说:“这便是晋水,过了晋水,就出了令名城界。咱们要再走四百里,才能到达崇吾。四百里,说来不远,以咱家奔霄的脚力,一日便达。”米瑾瑜很是惊讶:“啊,一日就能到啊,那怎么出发前说要走一个多月呢。” “傻闺女啊,为父说的是一般情况,咱们接下来要走的这四百里,难于登天。看到前面的那片山脉了吗,那个山叫遥首山。山里只有一条路,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另一边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非常难走。” 米瑾瑜听完,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反而觉得父亲过于多虑了,安慰道:“难走咱就走慢点,反正也不着急,咱们带的吃食够吃一年,不怕。这里太美了,不和你聊了,我要好好看看。”米洪看着贪玩的女儿一溜烟就没影了,不住地摇头:“哎,等去了崇吾你还能这般无忧无虑,为父就真的欣慰了,若不是为你,为父怎会有决心闯遥首山啊。” 米家小姐自然不会知道,她父亲根本没有和她说遥首山真正可怕之处,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的她更不会细想,为什么她父亲会花那么多酬金请骁士。带着丫鬟看了会护卫们扎帐篷,很快就没了兴趣,转身又跑到河边,脱下鞋袜,正洗着脚,此时夜幕逐渐降临,不远处河边一堆白色的石头在篝火的照耀下,发出蓝幽幽的光,格外漂亮。她家最不缺美玉,那堆石头发出的光和家里玉光真有几分相似,马上穿起鞋袜跑了过去,好奇地俯身去看,扑通落水声后,一嗓子惨叫完全撕裂了原野的宁静。 听到是小姐的声音,管家和护卫第一时间跑了过去,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米瑾瑜因为惊吓过度,已然说不出话,坐在河里,不住的颤抖,捂着眼,嚎啕大哭。众人看到河边泛着幽幽蓝光的东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她看到的哪里是什么美玉,而是一堆皑皑白骨。其实一路走来,随处可见,尤其是在河边,她坐在车里,自然是看不到。 救起小姐后,老管家一边安慰着米瑾瑜:“小姐,不怕,就是个死人骨头”,一边吩咐护卫:“都愣着干什么,把这不知名的老东西给我砸碎了扔到河里,老东西,死都死了还敢吓我们小姐,可恶。” 护卫们闻言,纷纷从河边操起石头,嘴里骂着“柴把肉”,就要朝那堆白骨砸去,这时,一个硬朗的身影从上面跳下挡在其中,是陈木山,他脸色阴沉,完全没有先前玩世不恭的样子:“如果这是你们的爹娘,你们也要砸吗?” 有不开眼的护卫诡笑道:“呦,替死人出头,你可真英雄啊。告诉你,惊扰了小姐,就算是我亲爹亲妈,照样砸碎。”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可周围的护卫除了仅有的几个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其余人好像还很赞同,竟然附和,似乎陈木山的问题本就是一个笑话。少年剑锋一样的眉,不觉耸立起来,手下意识地摸着背后装着柴刀的行囊。 “胡说什么呢,你们有没有良心啊,为人子女,孝字当先。”回过神来的米瑾瑜听到那番言论,马上出言训斥。老管家会来事:“小姐别生气,他们是粗人不会说话,其实他们想表达对主人和小姐的忠心。” “那也不能拿自己父母玩笑”米瑾瑜转头看向陈木山,许是他难得冷峻的外表折射出另一种气质,似乎没有先前那般讨厌反而还觉得潇洒,与他朗星一般的眸子四目相对,不知为何,脸颊竟有些微烫。小姐微微晃了晃脑袋,抛除奇奇怪怪的杂念,问道:“你认识。。。他。。。吗?” 陈木山凝视了他欺负过的米家小姐,翠烟罗衫,云纱薄袖,被水浸湿后紧贴皮肤,尽显曼妙的身姿,小巧精致的面容在随意散开的长发下半遮半露,惊魂甫定后未褪去的惨色在清冷的光线下楚楚可怜,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听到她的问话,才匆匆移开目光,出乎意料地轻施一礼:“小姐,此人与我非亲非故。” “那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这不知名的可怜人,想来是民间俗称柴把肉,不知小姐可曾听过?” 米瑾瑜摇摇头,陈木山微叹一声:“小姐出身富贵,不知道也正常。在令名,年过五六十的老者,若不能自理,家人便会将他从南门遣出,也有老者不愿拖累儿女,自愿出城。” “出城干什么?” “等死!”冷冰冰的两个字,让不知民间疾苦的米家大小姐顿时愣住了,陈木山扫视了一圈毫无怜悯之意的众人,继续说道:“出城已五十里,小姐坐在车内,许是没有看到,沿途枯骨,不计其数,因晋水最远,老迈之躯焉能到达,既来,必是贪活,求生不是罪,惊扰到小姐,还请宽宏大量,留他一具残躯吧。” 米瑾瑜听完,彻底震惊了,她没有想到,繁华的令名城竟然会有如此惨无人道的事。 “小姐,别听他胡说,那些人为什么要叫柴把肉?就是因为他们已是将死之人了,骨肉如枯柴,哪里有气力走这么远,说不定,这家伙就是逃命的狂徒,意外身亡,就应该砸碎。”老管家对陈木山颇有意见,所以故意作对。 陈木山,没有理会他,而是默默蹲下身,整理着遗骨。 见他摆出一副冷傲的样子,不知为何,米瑾瑜生了与他计较的心思,又跑下河岸,杵在他身边说:“管家说的对啊,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一定是你说的柴什么肉?要是土匪怎么办,要是坏人怎么办?你给他收尸,按令名法令,可就是大罪!” 陈木山要说自己能通过骨相看出死者生前的岁数与身体状况,肯定不会有人信,可不解释清楚,怕是完不了,隐忍良久的怒气,终于有点压不住火了,正想抽刀,忽地瞥见骸骨旁边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似乎有字,定睛一看,露出了惊讶不已的神色,疯了似的在白骨中翻找,最后在手骨处,摸出了一颗沾满泥土,拇指大小圆圆的东西。在水中洗净,刺芒的金光在月光照耀下,煞是惹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七章 孝郎不孝公子怒,埋骨之地有奇遇 众人皆惊,无不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们都认出,那是一块金子。 “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他是歹人吧,普通百姓谁能有金子?”老管家跌跌撞撞跳下河岸,理直气壮地说道,却没有留意到,少年的眼中,透出了寒芒。 “小姐识字否?”陈木山几乎是咬着牙问道,米瑾瑜摇摇头,当她想起这少年应该是读过书的,暗地自卑,马上争辩道:“怎么了,不识字怎么了,识字了不起吗?说这个干吗?” “小姐若是不识字,那我给你念一念这石头上刻写的字。”陈木山蹲下身,一把抱起百斤左右的石头,呈在米家大小姐面前,忍着胸内涛涛烈火,朗诵道:“孝郎,父于遥首寻到金石一枚,遇兽而伤,难活,若有人能看到,万请转交,莫要吾儿送其老母出城,来世偿恩。” “孝郎?勇孝郎?不是勇石匠儿子吗?这人是勇石匠?”仆人中有人惊呼道。米瑾瑜也愣住了,勇石匠她也认识,给自己家做工,为人厚道,但儿子好吃懒做,嗜赌如命,以至于老石匠走路都不利索还要出来做工替儿子还赌债。她很同情老人,颇为照顾,后来却不知所踪了,她还问过底下人,大家含糊其辞没有说清,渐渐也就忘了。 “孝郎,勇孝郎,哼,好名字啊!”陈木山剑眉直立,盯着说话的仆人问道:“他老母现在可还活着?”仆人被他眼神中迸发出的寒意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回答:“勇石匠前年因做工砸伤腿以后,就被儿子送出了城,第二天就把自己老母亲也送出去了。” 陈木山大喝一声,把怀里捧着的巨石连同那块金子甩到十几步远的河心,然后不发一语,解下行囊,把柴刀放在一边,小心翼翼把成堆的白骨放到那块青布上包裹起来,然后孤零零去到远处的一片草地,用刀挖了一个坑,安葬妥当,就地躺倒,望着星空发呆,嘴里一直呢喃“好一个柴把肉啊”。 除了米家小姐,和站在远处观望的米洪,米家的家奴护卫对水中的金子的关心远胜于可怜的老石匠,奈何晋水太深,找是找不回来了,都悻悻散去。因为次日要早些赶路,留下五六名护卫放哨,其余都早早睡去,至于躺在地上的那个少年,自然没人过问。夜深了,篝火旁的护卫们百无聊赖,低声闲聊起来。 “没看出来,那小子力气挺大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就那块石头,我能扔到河对岸去,就是可惜了那块金子,白白扔了。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你才有问题呢,留下也不是自己的,按理那是老爷的,一扔谁都得不着,真是坏透顶了。” “主人对他不错啊,听说给了三十枚青子玉呢,三十枚啊,怪不得金子说仍就扔。” “啥,那小子身上有三十枚青子玉?够买半个令名城了。” “天呐,就他,三十枚青子玉?咱这一路,才得一枚甲盖大小的金块,凭什么啊。” “主人太不公平。” 几个人正聊着呢,护卫长忽然示意禁声,原来是老管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啊。” 老管家板着脸问道:“我可是听到你们在说什么青子玉。” “没有没有。”护卫们矢口否认,不过护卫长却阴沉着脸,顿了一下说:“管家,主人真的把三十枚青子玉都给了那个臭小子?” 老管家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回答:“是啊,老奴亲自送过去的,还能有假?怎么,不服气了?” “当然不服,就那怂货,凭什么得那么多?” “对谁不服啊,是对主人不服还是对那小子不服?”老管家意味深长地问道,众人皆不作声了:“行了,主人的家财你们根本想不到有多少,主人愿意给谁就给谁,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好好当狗就是了,瞎想什么。老奴要去睡了,明日就要进遥首山了,有没有命活下来还难说,想那么多干嘛。” 说完,老管家就要走,护卫长连忙问道:“管家,都说遥首山有妖兽,是不是真的?” 老管家挑了挑眉,站住脚步,看了看众人,低声地说:“真想知道?” 大家纷纷点头,老管家几次欲言又止,犹豫半天,最后摇摇头低声道:“算了,不能说,说了就是对主人不忠,为人奴,命就是主人的。” 看着老管家叹气离开,几名护卫糊涂了。 “管家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妖兽啊?” “老管家跟着主人走过一次遥首山,你看他害怕的样子,还用说吗,肯定是有啊。” 护卫长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惊呼:“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有次喝酒的时候,老管家喝醉了,说过一嘴,当时我以为他是在吹牛呢,就没当真,看来是真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当年他和主人走遥首山的时候,也是带着几十个随从,最后就活下来他们俩,你们知道他俩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护卫长艰难地咽了一下,用更低的声音说:“他俩用药把随从撂倒,喂了妖兽,才活下来的。” 其余护卫都惊呆了,实在不敢相信,可想起平日里米洪霸道的性子,又不能不信。 “所以,咱们不就是。。。。。。。” “嘘,都不要说了,如果苗头不对,咱走了便是。”护卫长悠悠地说,手下人却不买账:“凭什么一走了之,他对咱们不仁,咱们就对他不义,要不干脆抢了钱,老大你不是一直喜欢小姐吗,索性就。。。。。。”手下没有说完,脸上却满是邪淫之色。 “闭嘴!此事莫要再提,否则别怪老子不留情面。”护卫长严厉地喝止住了手下,一场阴谋似乎就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悄然升起又悄然消失。 天为被,地为毯,陈木山早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日月是这样度过,近在眼前的暖帐和汾梁庄里的人家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归宿,曾漫漫难熬的长夜星空,不知何时,成了他唯一入眠的陪伴。即便身侧是一个陌生老人的孤坟,他依旧睡得很香。 “小木头,小木头。” 睡梦中,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乳名,陈木山眨了眨倦意沉沉的眼睛,刚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刻惊醒,从地上翻起身,看着眼前两步外,粗布长衫,胡茬参差不齐,永远都带着笑意的中年男人,痴傻了。 “小木头。” 男人的声音还是记忆里那般的温暖厚重,少年的眼圈已经泛红,泪水越滚越大,努力地想抬起沉重的手臂想要,不经意瞥到当空中的皓月,脸色突变,脚尖一勾,柴刀已握在手中,动作行云流水。,剑恰好指住男人的鼻尖。 “小木头,是我啊,不认识爹了?”中年男人悲伤地说。陈木山却不为所动,眼中毫不吝啬地迸发着杀意,瞟了一眼夜空,冷冷地说:“此月刚入夜,还用我说吗?你到底是谁?” 中年男人望了望天空,先是苦笑道,随即豪迈地放声大笑,响彻草原,却未惊动不远处的还在烤火的护卫,陈木山疑云更甚:“你是人是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八章 九城部界由何来,家国天下作何解 来人尴尬一笑,赞叹道:“疏忽了,只顾制造幻像,却忘记更改日月时辰了,可笑可笑啊。小子,你不得了啊。别怕,你在梦里,我非人非妖,乃是你亲手埋葬的那只孤魂野鬼。” 陈木山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孤坟,再回头,站在他面前的变成了一位弯腰驼背,撑着一根树杈当拐杖的老人。骸骨是他小心整理的,在入土前,还特意拼在一起,粗略想象了一下老人的容貌,不为别的,只为这世间还有人能用心记住他的模样。眼前的老人和他所想,差别不大,藏起隐隐的遗憾,收回刀,平和地说:“你就是勇石匠?天下真的有鬼?” “当然,不知道你听过九城部界吗?” 陈木山点点头,却不知他为何提及九城部界意欲何为,老实回答:“听过,只是不知道九城部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父亲和他说过,天下很大,有九城部界,但具体是什么,却没有和他说明白,只是告诉他,若有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 “上古蛮荒时代,妖魔横行,神为了守护凡人,与人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后来以十大妖兽为首的妖魔大军被神击溃后,天下逐渐太平。上古天神便飞升去了仙界天父城,把天下交还给了凡人。但十大妖兽虽被消灭,散落在天下的大小妖兽依旧很多,于是天神便在他们九处飞升之地,留下了九名神使开门传道,帮助人治理天下。九处飞升之地,后来成了九座城池,九座城池便是九城部界,因百姓对天神的崇拜和敬仰,九城部界便成了天下的中心。” “说来,这天下还是神掌管的天下啊!”陈木山想了一下,感慨道。老者对他的言论颇有兴趣,反问道:“怎么,神掌管着天下,难道不好吗?” 陈木山摇摇头:“总觉得既然交还给了人,让人自己治理天下会更好。” “为什么呀?”老者反问,陈木山却答不上来了:“不知道,哦,对了,那前辈知道那九城叫什么吗?” 老者见他转移了话题,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刚好晓得,云中城,雄吴城,昊夜城,堂庭城,英招城,这五座城有上古天神的弟子掌管,谁人都可以去。其余四城,可就不是闲人能去的了。狱法山是囚城,专门关押惩处九城部界内十恶不赦的罪犯,孤岐是妖族聚集地。” 听到此处,陈木山非常不解地插话道:“等一下,妖族?妖不是害人的东西吗,怎么还有城池呢?” 老者闻言笑了笑:“妖有好有坏,并不是所有的妖类都是罪大恶极,上古天神中,有很多都是妖身,伏羲和女娲大神都是人首蛇身。妖族很兴盛的,因族人众多,孤岐分成了青丘和单狐两地,分别由两位修行千年的神狐掌管。” “孤陋寡闻,见笑了。”陈木山难得腼腆地笑了笑,笑自己的无知。老者自然不在意,继续说:“还有两城,一个城与你有关,一个城与我有关。” 陈木山惊讶道:“与我有关?哪里啊?” “北鲜城”老者说出这三个字后,少年果然露出了狠色:“别动怒,听我说完,北鲜是上古正神蚩尤部族所在,北鲜蛮人俱是蚩尤大神九黎部落八十一个兄弟的后人。蚩尤大神面如牛首,背生双翅,他的兄弟也是如此,是以北鲜后人都蛮横有力,样貌奇特无比。你恨北鲜蛮人,有情可原,他们侵扰令名由来已久,但两地之间的仇怨宿结已久,说不上谁对谁错。令名大多是巢父的后人,我见你掌中的伤是诺礼所致,想必你应该知道那段往事吧?” 陈木山看了看手掌还未痊愈的伤口,想起了巢父当年背叛蚩尤护佑黄帝有熊部落的传说,自然明白北鲜为何对令名那么仇视,就算如此,他恨意依旧没有消退半分:“有仇不怕,可巢父对黄帝也有恩啊,为什么黄帝的后人就不念祖恩,帮助令名呢?偌大的令名,从来没听过有外族的援助。” “哎”老者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都是前人的事,你我一人一鬼,说了又能如何。不说那些了,给你说说最后一座城吧。最后一座城与我有关,叫隄山鬼庭,人死之后变成了鬼能会去那里。” 陈木山觉得新奇,同时萌生了一个念头,马上问:“去那里干什么?” 老者微笑着摇摇头说:“老朽可不知道,因为老朽去不了。” “你不是是鬼吗,为什么去不了?” “是鬼不假,但并非所有鬼都能去得,提山鬼庭若是肯收,会派出鬼使来接引,鬼使不来,就只好做孤魂野鬼了。”老者见少年神色有异,暗暗笑了一下:“你父亲就比我幸运了,他被接去了鬼庭。” “你认识我父亲?你怎么知道他去了鬼庭?”陈木山虽被点中了心事,还是镇定地问。 “老朽去汾梁做过活,自然认识你父亲,否则如何能化为他的模样啊。至于他去了鬼庭,倒不是我亲眼见得,是听此地游荡的鬼友提过,因为能去鬼庭者屈指可数,老鬼们心生羡慕,自然不会看错。”老者说完,见陈木山想要张嘴的样子,马上补充道:“莫问我鬼庭何处,老朽若知,早就去了,何至于做这孤魂啊。” “好吧”陈木山失望滴呢喃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你为什么要变化成我父亲的模样?” “知你心中思念父亲,你对我有埋骨之恩,老朽无甚能为,想着化为你父的模样,解你相思之苦,权当报答,不料想被你识破。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啊。”老者感激地说道。陈木山沉着脸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老人苦怜的模样,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简单地客气了一句:“举手之劳,您不必记挂在心。” 老者眼睛提溜转了一下,笑道:“老朽魂力有限,恐不能与你多谈,临别之际,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请说!” “老朽于你不过是一外人,你拾骨埋骨,已是大恩,跪拜行礼却是为何?令名男儿,上跪天地,下跪父母,除此谁也不跪,这是规矩,你跪我,就不怕别人笑话你随随便便认个鬼做爹吗?” 陈木山闻言,瞪大了眼睛,老头实在是有点不会说话啊,他当时完全是出于好心,怎么就成了认鬼做爹呢。但见老者态度很诚恳,不好发火,忽然想到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便回答道:“若以国为家,长吾者皆为父母,同年者皆为兄妹,幼吾者皆为儿女。” 老者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顿了一下,思索道:“国?好陌生的字啊,什么叫国啊?”陈木山才想起,这个字是父亲讲给他的,在别处真未有人提过,可让他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用他父亲的那句话回道:“天下人的天下,便是国。您若不解,可把国换成天下。” “换?能换吗?”老者疯了似地喊道,随即癫狂地豪笑:“天下已有,家国何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九章 腹内空空人无情,公子侠义有仁心 陈木山忽然觉的眼前景象变得模糊,再次睁眼,老人已不见,自己还躺在地上,刀在枕边,原来是一场大梦。 “是梦吗?”他望着那座孤坟,问着自己,是啊,若是梦,怎会那么真实,若不是梦,为何又是这般。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老人是鬼,老人说的那些话,也都是真的。不过,老人最后那句话,让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因为,父亲也发过同样的感慨,甚至老人癫狂的样子,和父亲酒醉后悲叹世道无情,几乎无二。 天下已有,家国何在。对于一个少年,终究不是朝夕就能悟透的难题。再无睡意,陈木山坐起身望着远处比夜色还要黑暗的山影,自言自语道:“遥首山,一百二十里,与天接,多金玉,有兽焉,名曰狌虎,伏行人走,喜食人肉,吞不留骨。爹,儿不惧狌虎,儿一定会活着走出遥首,去看看你向往的九城部界,去隄山鬼庭寻你。” 篝火熄灭,晨光初露,米家的人早已架起锅灶,吃过便饭准备出发,有下人原本想给陈木山送些吃食,但被管家偷偷喝住了,饮了几口河水,腹内空空的他,无奈地笑笑,默默跟在马队后面。 连续赶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座山脚,道路蜿蜒而上,没入山腰的云雾中。汾梁郡就有令名最高的山,曾在山顶俯视过令名的陈木山,第一次明白,与眼前的山川相比,家乡的山不过是个土包。壁立千仞的悬崖,如宝剑插入地下,高耸浓密的林木,排闼涌来的清凉岚气,更显神秘。 米家所有人,在米洪的命令下,都从车里出来,从马上下来,全部步行。看着威严的主人,脸上居然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众人皆紧张起来,气氛瞬间压抑许多。 “黑驴,你带着五六个人走在前面,姓陈那小子,你压住后面,剩下的护卫保护小姐。所有人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路不好走,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可顾不过来。” 米洪瞪着眼,连吼带骂地吩咐道,众人哪敢不听。被米洪称为“黑驴”的护卫长马上应和,赶忙去安排。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雄伟的大山之上,没有人留意到刚还谄媚的护卫长,转脸就变了颜色,和老管家目光碰了一下,微微颔首,随即便挑了几个手下,走到了最前面。 马队再次出发,刚开始还好走一些,加之山中的风景着实漂亮,大家还有说有笑,可不知不觉走到崇山深处时,逐渐发现,回望走过的路,早被浓厚的烟气笼罩,刚够一辆马车通过的道路,分明就是在悬崖绝壁上凿出来的,望不见崖顶,看不透渊底,不知所畏的米家小姐,还调皮地往一侧云海漫漫的谷底扔了块石头,久久都听不到回音,顿时脸色大变。 米洪发现了女儿的举动,低声呵斥:“干什么呢?” 米瑾瑜慌忙跑到他身边,撒娇似地委屈道:“爹,好高啊,人家怕。”老来得女的他向来对她宠溺,当下便没了火气,温声说:“别怕,翻过这座山,后面的路就好走了,切莫高声语,小心惊动了山里的,神灵。” “还要走多久啊?” 米洪看了看已快到当空的日头,指了指东方的另一座山说:“等太阳去了那里。” 米瑾瑜嘟着嘴:“那要好久啊。爹,这路是谁修的啊,为什么要修在山上,多难走啊。”米洪无奈地看了看傻兮兮的女儿,耐心地说:“傻闺女,令名城以北,纵马平原,如何走都行,但天下之大,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地貌,不同的地方路也不同,很多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咱们脚下这条,据说是当年黄帝在征战蚩尤时,为了调动大量兵马,派有熊氏的巨力士开凿而成的。若没有轩辕大神,人是不可能翻越遥首山的,除非是凭虚御空的仙人。” “真的有仙人吗?” “有,当年北鲜风马进犯令名,爹就在城中,亲眼见过御剑而来的仙人是如何击败那蛮人的。” “仙人什么模样啊?” “飘飘仙衣如云,俊朗神采如玉,很潇洒,很漂亮,崇吾城里便有仙人,去了那里,爹带你去看。”米洪说完,米瑾瑜露出了神往之色:“,太好了,女儿要嫁,就嫁仙人。”米洪慈爱地看着她,笑道:“也只有仙人能配得上我女儿。” 父女俩正打趣着,忽然听到前方先是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便是一阵骚动和吼叫“不好了”,“出事了”!米洪脸色大变,当下却没有动,而是护在女儿身前,冲走在最前面探路的护卫喊道:“黑驴,怎么回事?” “老爷,不好了,有人不小心坠崖了。” 听到前面的回应,后面的人顿时紧张起来,唯有米洪反而好像轻松了一下,骂了一声“废物”,吩咐好马夫看住马,带着众人匆匆赶上前。护卫长和十几名护卫守在崖边焦急地观望着,见主人过来,纷纷低下头。 “怎么回事?”米洪吼道,护卫长叹口气,心痛地说:“老爷,怪我不好,没看好兄弟们,路边有块石头松动了,马一脚踏空,把两个兄弟给带下去了,老爷,赶紧想办法救人吧?” 不料想,米洪贴着脸骂道:“废物,失老子一匹好马,救什么救,死就死了,赶紧出发,别耽误了时辰。” “不,不救了吗?”护卫长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主人,艰难地问。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惊住了。 “怎么救?你去救?”米洪怒气更甚,护卫长顿时哑口,忿忿不平的众人也都低垂下了头,大家都知道,如此深渊,跌下去就没活路了,谁要去救,几乎等同于陪葬。他们不忿,只不过是因为主人的话太过绝情了,谁都不愿意被残酷抛弃,可就连一向心善的小姐见自己父亲盛怒的样子都不敢吱声,旁人唯有闭口不言。 在这个时代,大好男儿也就值两头耕牛,一匹良骏能换十头牛,如此算来,损失一匹好马实在要比死两个家奴严重许多。不敢多言的家丁们如此一想,便不再觉得主人残忍,反而替主人心痛损失掉的家财,人群中竟有了唾弃那两个护卫办事不利咎由自取的声音。一直朝山谷内打量的陈木山,见大家在米洪三言两语的呵斥后,居然真的要继续出发,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地下还有声音,人没死,能救!” 米洪翻眼瞪着他,幽幽地说:“我怎么没听到。” 其实他听到了,很多人都听到了从谷底传来微弱混沌的声音。米洪不想耽误时间,而且救上一个残废还要找人照顾,多此一举。家丁们不说,是怕谁要提了谁就下去救人,鬼知道那声音是人还是妖兽呢。陈木山扫了一圈各怀心事的人,招牌似的无赖笑容不觉挂在了脸上:“我下去救人,只需给我一条绳子即可。” “不行,老子雇你来不是让你干这个的。而且时间也不允许,要是日落前翻不过这座山,就危险了。”米洪断然拒绝。陈木山针锋相对:“哼,本少爷若执意要下去呢?” 这时,老管家眼睛一亮,走出来说:“主人,他想去就让他去吧,留下两个人两匹马陪着,要是真能救,那最好,要救不了,也算咱仁义不是。老奴知道主人不是不想救,只是在此地耽误不得。小伙子们脚力快,咱们先走,他们能追上。” 米洪审视着管家,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也不再坚持,扭头便走。老管家撇出一丝坏笑,纷纷人找出绳子,又让护卫长安排了两个强壮的手下,绳子一头系在陈木山腰间,另一头握在两名护卫手中。 “管家,你不会害我吧?”将要放绳子的那一刻,陈木山笑眯眯地看着老管家问道。老头真诚地笑着回答:“怎么会,咱可是结过诺礼的,放心吧,我们在前面等你的好消息,你真是个好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十章 管家歹心害少年,护卫倒戈砍旧主 绳子放得很快,等后面的马队赶上来的时候,已降下去一半有余,陈木山的影子也消失在谷中烟气中。马队刚过,两名护卫就感觉手上的绳子松了,还被抖动了一下。 两名护卫都是护卫长特意挑选出来的亲信,同时看向对方。 “这就到底了?回去怎么交代?” “管他呢,够高了,没摔死他,他也上不来了。” “要是上来呢?” “不可能。再说,上来能如何,到时候全是咱的人,还怕他吗?哈哈哈。” 两人正说着呢,手里的绳子忽然又紧了,差点把他们扯下去。 “刚才卡住了,继续放,你们可拉好啊,还远着呢。”谷底传来陈木山的吼声。两名护卫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坏笑着撒开手,绳子嗖一下便没了,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然后两名护卫牵起马,头也不回地走了,磨磨蹭蹭赶上马队,米洪像是猜到会发生什么,问都没问一句。只有小姐问了一下,他们假装心有余悸地说,谷底哪里是跌落的那两个人啊,其实是妖兽,若不是及时撒手,他们也得被扯下去。米瑾瑜听完,居然就信了,对妖兽的恐惧完全冲散了对那个小混蛋仅有的一丝同情,不住地催促父亲抓紧赶路,自己再累也不敢叫苦了。 日落之前,马队一路无歇,终于绕过盘旋的山路,翻越了那片山,来到一片开阔的泽地。这里的水草极其丰茂,鸟兽随处可见,一片片潮红般颜色的植物在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媚。 米洪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吩咐大家稍作休息,吃点东西继续赶一段路。 “老爷,天神保佑,没想到这么顺利,什么都没遇到。”老管家凑到主人身边,高兴地说。米洪撇了他一眼,责怪道:“哎,你说你连个孩子都容不下,如何能成大事。” “老奴要成什么大事啊?”老管家笑着,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很荣耀的样子:“老奴只知道,汾梁郡坑骗了主人,就不能善罢甘休,本来是想快到崇吾的时候再收拾他,谁让他自己寻死的。其实留着也没什么用,您看,这一路不是很安全吗,是咱多虑了,白花了那么一大笔酬金啊。” “狗东西,你懂什么啊!”米洪骂了一句,不过他眼下心情不错,炫耀似地说:“遥首山的妖兽,午后到日落那个时间,是在休息,不出洞。这个消息,是老子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你真以为遥首山的妖兽都死绝了,可笑!当然,毕竟是买来的消息,第一次走,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才会请骁士。” “原来是这样啊,老奴确实愚笨了”老管家谄笑着,低垂的头掩饰住了提溜乱转的眼神,若在平日,米洪断然不会和他说这么多,看来心情确实不错,于是假装无意地说了一句:“哎呦,主人,此处风貌与十几年前截然不同了,路怕是不好寻,您那张图要是还在就太好了。” 米洪脸色忽变,深深地撇了一眼老管家,最后笑道:“哎,何尝不是啊,可惜进了妖兽的肚子,有什么办法,不过放心,我还记得路。” “那最好,最好。那老奴赶紧催他们赶紧做饭,咱们尽快启程。”说完,老管家退下了。 米洪盯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露出了凌冽的寒意,随即找到车轿里休息的女儿。米瑾瑜脚磨破了,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让下人帮忙搽药,下人稍微用点力,就招来小姐撕心裂肺地叫喊声。 米洪来到车轿旁,看到女儿的样子,不满道:“矫情,有那么疼吗?” “有,特别疼,走不了路了,呜呜。”米瑾瑜见父亲过来,索性放声大哭。 “行了,没出息的样子,后面的路能乘车,不用你走路了。” “真的呀,太好了。” 米洪瞪了一眼下人,骂道:“毛手毛脚的玩意,下去吧。”喝退下人,左右看看没人,米洪忽然严肃起来:“你的那支金凤钗呢?怎么没戴在身上?” “在呢!”米瑾瑜愣了一下,从自己装首饰的宝匣中取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头钗,递了过去。米洪见状,非常不满意:“让你随身戴着,听不懂人话?” 见父亲没来由地凶自己,米瑾瑜委屈地哭出声来:“人家喜欢玉,不喜欢金,你又不是女人,这也要管?” “闭嘴,啥也不知道,怎么生你这么一个玩意。”米洪骂停了女儿,接过金钗,把钗头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配饰拔取,稍微一扭,钗头便被卸下,里面居然藏着一滚丝绢。要不是米洪拦着,米瑾瑜早就叫出声了。展开丝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与自己贴身的亵衣一般大小,薄如蝉翼,上面绘满了不同颜色的线条,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米洪用手指在上面划划点点,然后微微点点头,再次小心卷起插回到金钗内,装上钗头,递还给女儿,小心嘱咐道:“不要随便打开看,此物极其珍贵。” “爹,这是什么东西啊,好美啊,比丝绢都轻盈。”米瑾瑜好奇地问。 不等米洪回答,车轿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姐,老奴知道,此物叫北山图经,是用神兽青鸟的尾羽编织,故而轻盈。”接着,老管家那张脸从车轿一侧的帘子里探出来,毫不掩饰地用贪婪的目光锁定住米瑾瑜手里的金钗:“小姐,您可千万要收好啊,主人说的对,这东西可珍贵的很,是你爹堵上命偷出来的,青鸟的尾羽虽然稀罕,但更难得是上面的画,那里记载着无数宝藏啊,你以为你爹靠什么起家,就是凭借那张图,在你眼前的山泽中找到了无数美玉。主人,老奴记性其实还不差吧?” 看着平日里奴颜婢膝的老管家,此时却阴阳怪气,米瑾瑜被吓傻了。米洪夺回金钗,怒道:“狗东西,你要造反吗?黑驴,黑驴,给老子滚过来。” 他刚说完,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把宝刀已夹在他的脖子上。“老爷,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把我们当牲口叫啊,我有名有姓,有爹有妈,不是畜生。” 米洪沉了一口气,咬着牙盯着老管家,心里岂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到底是狠角色,很快就定住心神:“马乎儿,你现在把那个狗东西给我砍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我的家财可以与你平分,图中所记,我比那狗东西更熟悉,到时候得了宝藏都是你我二人的。不就是想要钱吗,给你便是,我也敬佩你这种汉子,当年老夫与你一样。” “管家,主人的意见很诱人啊,杀了你,好像比杀了他划算啊。”护卫长冲老管家笑道,突然间,刀锋一转,力劈下来,随即米家小姐一声惊呼,一条血琳琳的手臂便横在车头,枯槁断臂上的手掌紧紧攥着那支金钗,再看米洪,虽失一臂,却依旧挺立,面目扭曲却未发一声。 “老东西,要不是大爷我早防着你,恐怕这支金钗此时就插在我脖子上了,不过我真佩服你,管家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一条好汉啊。”护卫长舔了舔刀口的血,奸笑说:“实在抱歉,杀了管家确实比杀了你要省些麻烦,可惜啊,留着你,如何能享用这娇滴滴的小姐啊。”说完,抬手摸了摸已经被吓呆的米瑾瑜。 “畜生,不许动她。”米洪发了疯似地朝护卫长撞去,可惜,枯槁之躯,又失一臂,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护卫长一脚便踹到了地上,其余护卫马上将其制住。 “大哥,现在就宰了吗?”手下人问道。护卫长扫视了一圈不明真相同样被吓傻的众人,嘴角微翘,想了想说:“不急,先给我绑上,我要让这老东西看看,他是不是咎由自取。”说着话,把横在车头的那只断臂拾起,揪出那张图经甩给老管家,然后把断臂扔给自己的手下:“去,把这条胳膊给大爷好好洗洗,然后放到火上烤熟,都说人肉好吃,咱也没吃过,今儿个给大家加道菜,要是不够,再砍一条下来,反正老爷也硬气,不怕疼的。”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串通好造反的护卫。捧着那条断臂的手下也愣住了:“大哥,这这这,不好吧?” “不好?今天谁要是不吃,老子就把他给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十一章 女子绝望献已身,柴刀难掩夺命锋 月夜渐浓,山还是那座山,本应让令名人畏惧的遥首山,可泽地篝火旁的人,谁还在意呢?逐渐弥漫开来的肉香,或把癫狂推到极致,或让恐惧沁入骨髓,如果真有魔鬼,一定是那个正大口撕咬焦黄烤肉,不想让主人当畜生叫的护卫长,马乎儿。 饱食后灌了半壶浊酒的马乎儿,此生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畅快,他都不敢想自己能如此霸道,嘴里吃的肉,是自己曾畏之如虎的主人,而此刻主人还喘着气,还要眼睁睁看着曾经服侍过他的奴仆,不管愿意与否都做着同样的事,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舒坦,那小娘们从了吗?”马乎儿摔掉酒囊,冲手下人吼道。“小娘们”自然就是指米瑾瑜,许是所有自负男人的通病吧,本来可以强取,他却偏要人家顺从来显示自己的威严。“小娘们”就算再没心没肺,也断然不会应允,何况米瑾瑜与父亲感情极好,若不是被哄骗说如果她要是从了,就放了她爹,她早就寻死了。 “大哥,从了。” 手下人的回复,让马乎儿体内烈火雄燃,转头看了一眼满脸怪笑的老管家:“老狐狸,可真有你的啊!”不直接砍死米洪,就是这老家伙出的主意,一方面为了立威,再也就是为了欺辱米瑾瑜。 “老爷,您享用完了,也让老奴摸一摸大户人家闺女的身子吧,稀罕了一辈子呀。”老管家早就改了口,谄媚地提了一个恶心到极致的请求。谁料想,马乎儿毫不在意:“哈哈,管家客气了,别老爷老爷的,兄弟能成事,全赖管家指点,荣华都可共享,何况女人乎。那兄弟就先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何必客气,英雄配美人,天经地义,老爷请吧。” 马乎儿浪荡一笑,迫不及待起身朝车轿走去,他走的每一步,都像踏在车轿内女子的心窝上,不住颤抖。娇生惯养的她,连个血腥都没见过,如今,最惨的景象出现在她最亲近之人身上,早已脑袋空空,连哭都忘却了,唯一勾住她一丝生念的,便是救她父亲。当马乎儿越走越近,她的心反而越来越平静,擦去惹脏红颜的清泪,补了一层淡粉,竟主动解开了罗衫,静静地等着。 “小姐,马乎儿来了。” 到底是俗人,不懂潇洒,未到车轿,已如浪情的公狗,爪子先探入轿内。 突然间,不知哪里闪过的寒光,马乎儿只觉一丝凉意,原来是刀光,原来是臂断。那一刻,他最想知道的,竟然是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疼?下一秒,当他的头颅飞离了身体,他知道了答案,是刀太快。什么刀会这么快?已不由自己控制,旋转的头颅在落地那一刻在看清,是把柴刀,他嘲笑过的柴刀。至于为什么一把柴刀会比他的鸿鸣宝刀还要锋利,他永远都不会有思考的机会了。 “别动,放着吧,我很喜欢。”米瑾瑜看到带着愧疚的少年,想要收去那根断肢,出奇平静地制止道,然后一把扯下自己褪到一半的罗衫,露出小巧精致,绣着蛇鱼肚兜,绣手不舍地摸着亵那条蛇鱼上娟秀的小字,淡淡地说:“你不是一直很想看我的身子吗,给你看。这就是我的时命结,杀光外面所有人,时月结给你,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少年深沉地望了一眼,微微摇摇头,还是收走了断臂,并用衣袖尽量擦拭净留下的血液,看了一眼头颅已断,身子还如木桩挺立的马乎儿,露出一丝苦笑。他曾幻想过无数次把汾梁郡的男人都杀光,终究是没有动手,不是他没有机会,只是他一直不敢去想,拿起屠刀的他还能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吗?今天,是他第一次杀人,没有他想的那样让人癫狂,相反,很平静,就像做了一件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若非要说有什么感受,那就是死人的血,很脏,脏了他的刀,回头,还得洗刀,麻烦! 脏一分也得洗,脏两分也得洗,注定是要去洗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迈出几步,冲着对面,那些才发现泽地多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多了一个少年的人,客气中还带着一丝羞涩地说:“拿刀吧!” 在令名城界,一枚青子玉,能换十块金子,三十枚青子玉,能换三百块。从来没人会去质疑为什么玉比金贵,可就是有人会质疑,一块金子买来的家奴,怎么就一定比不上三十枚青子玉请来的骁士呢,同样都是人啊!骑着好马,用着好刀的米家护卫,终于深刻地明白,人和人,真的不一样。他们没有机会从对方的招式上去寻找差距何在,因为人是残影,刀是烈风,哪里能看得清。不过,他们还是有别的途径去领悟其中的道理,而且体会深刻,深刻的程度来自于那把柴刀插进自己身体的深度。这是一场毫无亮点的战斗,没有华丽的打斗,没有势均力敌纠缠,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根本不知何处用墨。眨眼间,地上躺下了十几具手握鸿鸣宝刀,眼中写满难以置信的尸体。 “英雄饶命,老奴也是形势所迫,情不得已啊,我若不从,那个畜生就会杀了我,我也是为求自保啊。” 当柴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一直自诩自己见惯大场面的老管家,跪在地上,屎尿齐流,那一刻,他内心的恐惧比对米洪的畏惧不知多多少,甚至在那一刻,他心里无比坚定地认为,如果自己能活下去,一定能成为像圣人一般的好人。 “你们在晋水河边就预谋好要背叛,暗地试探其余护卫的想法,有两个不是很同意,你们就把他们推下山崖,还说是不小心跌落的。那条崖沟是很深,可惜树木丛生,两名护卫,一个跌落下去,另一个被树杈挂住了。我是真心救人,但知道你对我存有戒心,于是留了一手,果然你派去的两个人在我下去以后便松开了绳子,好在,绳子还在我手里,否则我也上不来。遗憾的是,那名幸存的护卫伤势过重,说了两句话便去了。等我爬上山崖,狂奔而来,你们已经下手了。还要我再说下去吗?你我是成过诺礼的,失诺该当如何,你应该清楚。给你两条路,自己动手,痛快些,让我动手,剐心。” 陈木山说得平静,老管家早已吓破了胆,不住地哀求。就在这时,米瑾瑜捡了一把护卫的鸿鸣刀,冲老管家刺去,陈木山猿臂一甩,柴刀直接挡飞:“男人的事,用不着你个女人插手,你现在要做的是去看看你爹,还有气。” 米瑾瑜这才想起自己的爹,哭喊着朝栓在马车边的那个奄奄一息的血人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十二章 老人家临终嘱托,遥首山大兽来访 老管家还在不住地哀求,陈木山岂会动容,知他断然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一脚踢翻,踩在他的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刀抹了脖子。剐心是用刀一片片削去胸脯的肉,直到露出胸骨,然后用手摘出心,这样的法子,他到底是做不来。 “我爹喊你!”米瑾瑜怀抱着自己的父亲,痛哭着喊道,陈木山微叹一声,收回刀走了过去。米洪已经油灯枯尽了,血几乎流干,撑着的仅剩一口气,见陈木山过来,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挤出一丝微笑:“汾梁人永远都是汾梁人,老夫能有今日之下场,只因不信义士,错了。木山,老夫有一不情之请,就算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 “钱我收了,您是主,吩咐就是。” “您大人大量,莫要记怪米家无礼,希望你能把瑾瑜安全送到崇吾冯家,交给我的兄弟冯三童,信物就是那支金钗。”米洪有气无力地说着,陈木山点点头:“职责所在,务须请求,必然要送去的。” “谢了,那老夫可否与小女说两句私话?” 陈木山知趣地走开。 “爹,你别吓唬女儿,你一定会没事的。”米瑾瑜哭喊着,米洪慈爱地看了看她,气息更弱了:“女儿啊,爹没办法照顾你了,临走之前,爹要你答应两件事。” “我不听,我不听。” “你是要让爹死不瞑目吗?” “爹啊。。。。。。” “第一件事,好好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米洪说完看着女儿,米瑾瑜咬着嘴唇狠命抽泣地点点头,米洪艰难地抬头看了看陈木山的背影,似乎无奈地说:“第二件事,不要爱上他。” 米瑾瑜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反驳,而是反问:“为什么呀?”,当她说完,便马上意识到,自己等于承认爱上了那个少年。 “因为,因为。。。。。。。”因为什么,米洪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浑身骨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彻底软在了自己女儿怀里,不过,他闭上了眼。 “爹,爹。。。。。。” 痛哭到嘶哑,悲伤到呕吐,米瑾瑜抱着自己的父亲做着最后的告别,不过,比起被马乎儿胁迫那一刻的绝望,眼下她虽然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但死亡有了过程,有了那十几名护卫的陪葬,她坚强了很多。替自己父亲擦拭干净身子,换了一套衣服,终于平静下来。看着像睡着了一样的父亲,偷偷凝望着在外面安排佣人埋葬那些残躯的陈木山,她的内心忽然有一丝刺痛。 感情之事,从来都很奇妙,从刚开始对陈木山的憎恶,到认为他心地善良还算有可取之处,但见他孤身涉险却也无动于衷,最后在她彻底绝望时,他突然的出现,一下就立在了她的心头,像山一般,没有任何能移开的可能,让她再生不出一丝丝厌恶,这,才过了一日而已。现在,她不由得想去看他的样子,看了就很欢喜,像一剂抚慰内心的良药。只有她自己清楚,为马乎儿解衣,早就不认为那是自己的身子,而为陈木山解衣,绝无任何交易的意思,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能说服自己把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的借口。她不懂什么是爱,可她心里最清楚,她此生再无可能放下眼前的少年,因为她父亲最后的那句话,她竟然有些怨恨尸骨还有温热的父亲。 “谁?” 米瑾瑜正沉浸在纠缠不清的问题中,陈木山的声音犹如一道炸雷,平地而起。她下意识地撇下父亲,跳下车马,朝少年寻去,不由自主地用关切地语气喊了一句:“怎么了?” 只见陈木山神色异常严峻,双手握着柴刀,四处张望,包括米瑾瑜在内的所有存活下来的佣人,都是一脸不知所措,他们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忽然,就听轰隆隆一声巨大的兽鸣在泽地响起,震得那大地都在颤动。紧接着,一只足有三人高,两头牛壮的怪兽,从他们外围的虚空中闪出身来,身后还带着一阵黑色的风气。那兽,面如猛虎,却生着黑色毛发,圆滚滚的脑袋上,两只精巧的白耳格外显眼,身形似人,每块肉都如石一般菱角分明。怪兽朝陈木山径直走去,众人皆吓得扭头便跑,怪兽咆哮一声,伸手一指,身后的黑气顿时化作一群黑鸦,箭一般射向众人。眨眼,逃跑者无一幸免全部被黑鸦击中,然后被黑鸦化成的一团黑气包裹,定住一般,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像块石塑。 怪兽看着非但没有跑,反而还把刀垂下的陈木山,竟然张嘴说话了:“你不跑?” 陈木山恢复了一贯嬉皮笑脸的模样,开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玩笑:“我被定住了!” “放屁,老子的蛊雕根本没动你。”妖兽倒是先急了,陈木山哈哈大笑,仿佛占了什么大便宜一般。 妖兽怒了,振起双臂,吼道:“抬刀,来战。” “打不过,不战。”陈木山很不要脸地一屁股坐地上,一副看不惯你弄死我的样子。 “不战,本尊就吃了那些人。” “请便!” “哇呀呀,那个女子我也吃。” “肉嫩,味好。” “我吃了你。” “本公子骨头硬,别噎着。”说完,陈木山还故意把脑袋探上前,大有一副请君品尝的慷慨。 同样被定住的米瑾瑜看傻眼了,心里骂了一万句呆子,谁都能看得出来者,遥首山以凶残著称的妖兽无疑,不打不跑,还跟人家斗嘴,不是呆子是什么。 “哇呀呀!”气急败坏的妖兽,擂起双臂朝陈木山头顶砸去,后者非但没有一丝躲避的意向,反而平静如水地注视着马上就要落到他头顶巨石一般的拳头。米瑾瑜哭干的眼泪又一次飚了出来,可她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他要是死了,自己也不活了。 就在将要砸到的那一刻,忽然停住了,妖兽语气也变了。虽然依旧瓮声瓮气,但可爱了许多:“哇呀呀,你小子还真不怕死。你的小娘子都快吓死了!” 陈木山这才轻轻眨了眨眼睛,偷偷舒了一口气,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可恶笑脸,可比之前自然了,忽然问了句奇怪的话:“你为什么来找我?” 妖兽露出一丝讶色,好在他体型实在高大,没人能看得到。 “刀不错。” “是把好刀。” “可惜,堂堂的不周神木,被做成柴刀模样,要是让天下修行的灵仙知道,怕是要气到吐血。” 陈木山眉头微皱,柴刀是他父亲传给自己的,当时告诉他是一块神木时,他非说是铁,他父亲笑而不争,只是说管它是木还是铁,砍柴很顺手,一定要好生留着。汾梁有令名最好的刀,最好的刀在他柴刀之下,却像是一块豆腐,他这才意识到,不寻常。妖兽一语点破,他自然惊讶,可深沉的性子注定不会去好奇探究。柴刀也罢,神刀也罢,砍柴能用,杀人也能用。 “柴刀也是好刀!” 妖兽对他的回答,颇感意外,心里暗骂一句不按规矩出牌,顿了一下,笑道:“把刀给我,留你命。” “刀就是命。” “刀不是命!”妖兽突然很愤怒。 “刀就是命。” “杀了你,取刀,你奈我何” “无奈何,但无趣。” 遥首有大兽,性直且奇心重,遇之莫慌。父亲以前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他清楚记着,所以才会如此表现。 “哈哈,有趣,你似乎知道本尊的性子。”妖兽饶有趣味地审视良久,又说:“一刀换两命,你和你的小娘子。” “不换。” “留下刀,放你们所有人走。”妖兽忽然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十三章 兽人虎童强试刀,老子不屈便不败 妖兽本以为少年不会答应,毕竟他说出了柴刀的来历,而且看少年的样子似乎也清楚其宝贵之处。谁知陈木山淡淡一笑,甩手把刀便抛到妖兽怀里,毫无一丝扭捏之意:“拿去。” “哇呀呀,有趣。”妖兽大笑三声,脑袋一晃,抖了抖身子,体形骤降,最后竟缩变成与陈木山一般高低,同样俊朗的公子模样,但狂气依旧,一对白耳还在,看着奇怪,大小却合宜许多。把玩着那把柴刀,毫不掩饰贪爱之意:“这便给了,刀非尔命乎?” 陈木山何时见过如此场面,心中岂能不惊,但与父亲一样闲适的性子,让他很快便接受了:“刀是命,但不是吾之命。一把破刀,十七条人命,值当。。” “破刀?”妖兽闻之一惊,他以为自己说的话对方可能没听清,或者听清了却不理解,又赘述了一遍:“此刀,能让九城部界里那些道貌岸然的灵仙修士豁出命去夺,尔可知?” “哦,先前不知,现在知道了,说来是你赚了,恭喜恭喜,前辈体面人,望遵守诺言,拿了刀,便放人吧。”陈木山依旧平淡地说。 妖兽当真是惊了,活了千年,圣人见过,仙人见过,善人见过,恶人见过,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不知是仁是傻是义是痴是潇洒不羁还是懵懂无知的家伙。不,严格来说,是见过一个的,几十年前,同样也是一个少年,那少年得知他要吃人,竟主动解衣入水,洗净身子,主动奉上,还规劝他,食性乃万物之根本,莫要囫囵。 “此刀,换一城百姓,也大有人愿意,你亏了。” “吾能救者,就一十七人,不亏。” 妖兽见他两次提及一十七人,扫了一圈,喘气的共一十八人,少年只救一十七人,当下明白,他在生死关头,也非常认真,没想过救自己。再问值不值,已然没有什么必要,虽心爱那把柴刀,还是甩回陈木山脚下:“虎童,二百里遥首大山,我说了算。” “陈木山。” “问你一事,为何不惧我?” “怕,但家父说过,遥首有兽名曰狌虎,最喜食人,但,那是人言其喜食人,事实并非如此。狌虎心性童真,喜玩闹,真心对他,他便真心对你。你本可不知不觉杀了我们所有人,但你没有,我便知父亲所言不虚,你只是在游戏。你想玩,我自然陪你玩。” “哈哈,你笃定我不会吃人?”妖兽虎童语气突变,兽貌乍现。 “错,你把人命当儿戏,本公子不耻。你想玩,就陪你玩,你若真要战,便与你战,这是弱者的无奈,也是弱者的尊严。”陈木山忽然异常决绝地回答。 虎童皱皱眉,暗自惊叹,这少年仿佛把自己看穿了一般,当下心里很不舒服,不觉眼神中露出了真正的杀意:“战?你以为,你能胜我?” 陈木山摇摇头:“不,但你也胜不了我。” “好狂。” 虎童一声暴怒,顿时化作兽形,冲少年奔去。这次,陈木山却不像先前那样坐以待毙,双手擎刀,对冲而去。别看狌虎身形巨大,但却如青猿般灵巧,眼见刀锋劈来,忽地纵身侧跃,陈木山一刀落空,却未及时转身,而是回刀朝后劈去,闪身跃回的妖兽刚要袭背,见刀锋又来,暗叫一声不好,再次侧身跃走。 “有点道道,再来。” 一击不中的虎童非但不怒,反而燃起了兽者天生就有的一腔热血。妖是妖,兽是兽,虎童不是妖,而是血统纯正的兽族。仙修灵气,妖修妖气,兽生斗气,鬼育鬼气。在群星闪耀的上古时代,倨傲天下的大神,最不愿意招惹的便是兽族。因为仙妖鬼魔,修为如何,一眼便可知,唯有兽族,越战越猛,若不小心碰到一只,有蛮荒巨兽血脉传承的兽人,斗气一旦爆身,鬼知道会唤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东西来。 陈木山连何为妖何为兽尚且分辨不清,自然不懂这些,但并不妨碍他深刻感受什么叫差距。 经过方才那一回合,陈木山暗自以为,狌虎的威名或被夸大了,速度虽快,自己全心应战,并不落下风,力道虽巨,可以巧力化解,只要对方不使出黑鸦定人的邪术,倒也有一战之力。但接下来的几回合,彻底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愚蠢。 两个同样耿直的性子,很有默契地没有变换对战方式。 陈木山持刀冲锋,回刀招架,狌虎侧跃躲避,袭击背身。仅过了一个回合,狌虎的重拳便击中了他的身体,极力躲避,伤并不重。再来,又中一拳,身子已踉跄,勉强支撑。再来,又中一拳,扑身倒地,撑刀而起。再来,又中一拳,心肺巨震,满口鲜血。 强起,身子剧烈摇晃俨然已难以支撑,刀却还稳,嘴角上翘,鲜血下滴:“再战!” 虎童冷眼看着少年:“你不可能胜我!” “你也败不了我。” “想取你命,不难。” “老子生来不屈,所以生来不败,要命尽管拿去,天下能取我命者,千千万万,能使我屈服者,不会有,不屈便是不败,来战。” 虎童微叹一声,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因为他很清楚,再中两拳,必死无疑。或许刚才他不会相信少年当下的话有几分真,现在信了,内心感慨良多,很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几句苟且偷生的哲理,可他却说不出口,最后觉得再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悠悠地说道:“昊夜城,姑射城殇,杀了他,今日就放你们走。” “我不杀我认为不该死之人。” “不要着急回绝,去昊夜城,见过姑射城殇以后,若你觉得他不该死,那便随你而去,若你觉得他该死,就取了他的人头,提前和你言明,本尊可不是他的对手。” “期限!”陈木山干脆地问道。 “十年为期,若你答应,十年之内,你要不宰了他,要不被他宰了,若你死于他人之手,都算失约,那时,本尊一定会亲自去隄山鬼庭,好好奚落你一番。” 陈木山想了许久,虎童倒也不催,静静地看着,最后见他挺起身子,重重承诺:“应了。” “好,告辞。” 虎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毫不迟疑,转身就要走。陈木山忽然喊住:“等一下,算是问你一个私事,隄山鬼庭在哪里?” “阴阳火域界,何时你能御风,何时才能去得。哦,对了,柴刀的来历,天下知晓者,一掌之内,若有人能识出,不管那人是谁,都会帮你,这里的人不会记得本尊来过,柴刀的事他们也不会记得。日后,千万莫与人吹嘘,越好的刀越要命。” 说完,虎童遁入虚空消失不见。泽地的被困的人也逐渐清醒,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大为不解,可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陈木山强打精神继续使唤他们干活,众人也不在意。米瑾瑜也不明白,自己刚刚分明在父亲遗体身边,怎么会跑到车前,不过,当她再次望向陈木山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说的仰望之情,油然而生,无法抹去。她看到陈木山的样子好像很虚弱,特别想去关心,但女孩子的矜持,最终什么都没说。 陈木山指挥众人安葬好了地上的尸首,命令打起火把,要连夜赶路。大伙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不想呆在这满是血污的地方,再者,少年能留得他们性命,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忤逆。米瑾瑜也不问,只是请求陈木山焚了自己父亲的遗体,装进木匣,捧在怀里,默默注视着骑马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少年,看着他似乎疲惫的身躯,微笑地抹着眼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十四章 白耳公子挨棒喝,耄耋仙人意悠长 米家马队离开以后,他们途径的那座曲路蜿蜒的遥首山顶,一位白耳公子发疯似地躲避着身后拿着一根木棒追击的耄耋老人。老人略带佝偻,须发及胸,盛白似雪,肌肤红润却如垂髫童子,不像他这年纪该有的风韵。白耳公子上蹿下跳像只野猴子,但脚步轻盈,灵动有余。老人如御风,潇洒自若,不管白耳公子多么灵巧,他一样是不急不缓的步子,可手里的棒子总能不偏不倚重重敲在白耳公子的脑袋上。 “祖宗,别打脑袋,本来就傻,别打,别打了,疼,疼啊!” 白耳公子一边逃路,一边哀求。 老人飘然忽犹如仙人,可脸上猥琐的笑意煞是扎眼,不合时宜,听到哀求非但没有住手,反倒是愈发来劲:“谁是你祖宗了,又占老子便宜,你也配?” “哎哟,疼死了,我错了,错了,真错了,我不配,别打了。” “谁让你打我那便宜儿子了,你那只爪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打坏了怎么办?” “祖宗的祖宗啊,咱能不能不要这样啊,你嬉笑人间也有个度好不,我认你当祖宗你不乐意也就算了,那小子的爹都算不上你一个徒孙的徒孙,你认他当便宜儿子,你让他父子俩怎么论辈啊,谁叫谁爹啊?” 老人闻言,也不追打了,扔掉手里的棒子,煞有其事地思考起来:“对啊,木山管国士肯定得叫爹,也不能叫别的。可我要是认他当了便宜儿子,那国士就得叫木山祖宗了,你说国士会叫吗?” 白耳公子便是虎童,此刻龇牙咧嘴地揉着挨过棒子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陈国士叫不叫我是不知道,但陈木山那小子绝对会和你玩命的,我的老祖宗啊,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就和陈家父子干上了呢,你说陈国士,一个榆木脑袋,有什么好的,他儿子更气人,就一颗铁头脑袋,见啥都敢往上杵,好像命不值钱似的。” “那能怎么办啊,他跪在我坟头像儿子一样给我磕头,咱爷们是体面人,认就认了。”老者嘴上好像很不情愿,可暗暗窃喜的样子完全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快拉倒吧,他跪的是那个石匠,又不是你。” “错,我在坟里,跪的就是我。” 虎童唯有无奈地笑,心说,你自己臭不要脸去鸠占鹊巢,现在好像还不情愿似的。当然,这话他可不敢明说,这老头向来捉摸不定,喜怒无常,但仙法无边,无故惹了,就是一顿胖揍,全然没有上古大神该有的风采。不过也正是源于此,否则他怎么会和当年亲手宰掉兽族祖先的人做朋友呢,还不是因为这老头实在可爱吗。他凑近了一些,笑言:“哎,你说要是让天下灵修知道你上赶着认一凡人当干儿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气吐血?” “最少吐一盆,不不不,一个人最少吐两盆。” “人家磕个头你就领了,我给你磕你怎么不领啊?” “你知道我是谁,那就不能领,领了老夫吃亏,他不知我是谁,给我磕头,领了,自然是我得便宜。” “什么狗屎理论啊,无话可说。若往后他要是知道了你是谁,怎么办?” “不会让他知道的”老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瞪眼就骂:“别给老子转移话题,谁让你打我那便宜儿子的?” “不怪我,您又不是没看到,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您说,要打也是应该一见面就打,结果那小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鬼样子,后来我不想打,他倒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故意和我戗火,不教训教训他,能是我的脾气,再怎么说,本公子也是吃肉长大的,遥首三万兽人,谁人不知。” “长着一嘴狗牙,吃什么荤。” “这是虎牙。” 老者眉毛忽地立起,虎童头皮一麻,马上改口:“狗牙,狗牙,以后改吃素,一定吃素。不过话说回来,我下手是重了些,但也得说说那小子,动不动就以死相搏,命就那么不值钱吗?如何能成大事?” “若不屈为不羁,那是知命重也可失,若不屈为不忿,才是不知命重不珍惜,以你之见,他是哪种啊?” 老者忽然严肃地问道,虎童似有所悟,点点头,认真回答:“晚辈明白了。” “你没看懂他,他却看懂你了,所以才会与你嬉闹,与你搏命,莫当他傻,当年你也说国士很傻,如今,你还那般认为?” “陈国士是晚辈少有佩服的凡人之一,区区书生,却有天地浩然之气。老古董,你莫不是又要嬉戏人间?” 老者微微摇摇头:“哪一天人间再无你我,才是可以游戏的人间。” “晚辈不懂。” “我也不懂!” “他可拿着您的刀,您不懂,他如何能懂?” “错,那就是一把柴刀。” “不周神木,如何能是柴刀?” “只要他认为是柴刀,便一定是柴刀,不然,他为何舍得给你呢。” “他是不知道那刀有多珍贵,如果真的清楚,断然不会让与我。” “他知道那刀能换一十七条人命,你怎说他不知刀贵?” 虎童看着老者意味深长的笑,忽然明白过来,激动地正要说什么,“咣当”一声,脑门又挨了一下。老者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握了一根棒子,比先前那根都要粗。 “记性太好,该打。” “忘了,忘了。”虎童尴尬地笑道,这次却没有躲避而是主动伸出脑袋:“这次该打,该打。” 老人的棍棒没有落下,而是杵到地上撑着身子。他是仙人,绝不会有年老体迈一说,可他望向陈木山离开的方向,却很坦然地认为自己已老。 “祖宗,您要跟去吗?” 老人没有回答,静静地看了很久,忽然说:“天下若没有你存身之所,你可会怪这天下无情?” 虎童皱眉想了想,突然笑道:“祖宗您这话不对,天下哪里会没有我埋骨之地啊。” 老人闻言一愣,转而严肃地看着他:“你答应了?” “我毕生最向往的便是上古蛮荒那激烈的岁月,此生若是有幸,怎能错过?我喜欢那小子,日后若是用的上,一定会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一滴兽血能染红苍穹,否则他还真要小瞧了我。” “天下兽人百万之巨,你遥首不过区区三万,你很狂啊!”老人闻言笑道。 虎童挺起胸膛,豪言道:“这七尺之躯,可有你那把刀高?” “哈哈,是一身好肉。” 遥首山顶,两声大笑,豪气直贯云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刀马狂歌》正文 第十五章 春海初潮红妆脸,玉衣羞解润手滑 月上当头,夜已尽深,马队又往前赶了十多里,陈木山毫无预兆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众人一阵混乱,米瑾瑜心里一紧,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家里的下人会不会趁机围杀了他。因为她知道,死于陈木山刀下的护卫,有几个和随行的仆人是亲属关系。本来,她很想让陈木山把所有人都杀光,一来为了泄私愤,二来为了斩草除根,可她到底没有狠到那种程度,而且心里也明白,即便说了,陈木山也不会那么去做。 可现在,如果。。。。。。。 她不敢去想,发了疯似地跑到陈木山身边,抱着他,看着他青肿的双眼,如纸惨白的脸色,她能做的,只有哭,如果意外发生,死在他前面,便陪她而去。她闭着眼,不敢看身后围上来的众人,她不怕死,但她害怕看到那些人在泽地吃肉时表现出的疯狂。 “小姐,让小人看一下吧。” 一个持重的声音从米瑾瑜身后传来,她知道,说话的人是自家的草医,她最担心的恰好就是此人,因为死去的护卫中,有一人就是他的亲侄。 “不用你,走开。”米瑾瑜绝望地喊道。 “小姐,我知道您在担忧什么,人如牛马,都为求生,许多事,颇有无奈,但陈公子对我等有不杀之恩,若有选择,谁愿意去当一个畜生呢,请您相信我。”草医诚恳地说道。 米瑾瑜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松开手,轻轻将陈木山放于地上。草医望气诊脉之后,凝重的神色逐渐缓解,起身似乎在对小姐说话,但更多是说给周围的人听:“他只是疲惫过度,加上腹内空空,饮点甜水便能苏醒,并无大碍。小姐,要不今日就不要赶路了,就地休息吧,让陈公子也好好歇一歇。” 米瑾瑜心灵聪慧,顺势收起眼泪,假意虚惊一场地摆出小姐姿态,吩咐道:“好,不赶路了,大家收拾收拾就在这里过夜吧,把陈公子扶到我的车轿里,煮点甜水送进来。” 本来众人对陈木山都念着恩,加上颇有威信的草医那样说了,即便动了心思的寥寥数人也赶紧斩断了念头,他们可不是马乎儿那等刀口舔血的人物,狠不到决绝,加上陈木山凌厉的刀法,杀人如排草一般的气势,早已彻底笼罩住了他们的内心,更不敢有什么想法,都乖乖忙各自的事去了。 下人将陈木山抬进自己的车轿,米瑾瑜支开旁人,只留下草医,小心询问:“先生,他到底怎么样了?” “五脏有伤,想必是方才争斗引发的,好在不致命,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今夜怕是醒不过了,为防不测,小姐亲自照顾最好,小人也会守在一旁,有事您招呼即可。”草医这才道出实情。 “谢,谢谢您。” 小姐噙着眼泪,第一次对一个下人说出谢字。 草医也情之所至,眼圈微红,声色哽咽:“小姐,要谢,您就谢谢陈公子吧,若不是冲他,小人断然不会出手,陈公子虽然斩了小人至亲,但小人敬他恩怨分明,家侄确实该死。倒是小姐一家,恕小人直言,也是咎由自取。方才小人有一句话是实情,那就是陈公子已一天一夜未进水米了,人非铁石,粮食就是气力,由此可见,米家对公子是何等无情?医家有句古话,人常失道,非道失人。若米家对公子稍微讲些道义,事情不至于此。陈公子有义,所以即便家侄是死于公子刀下,小人不恨。米家虽不是那个持刀者,小人却恨。话可能有点重,小姐就当小人是在泄愤吧。” 米瑾瑜被下人训斥一顿,却生不起一丝怒气,心中只有悔恨。回想这一天一夜的行程,她发现,草医说的话是那么正确。一侧是父亲的骨灰匣,一侧是救她于水火的英雄,那一刻,她第一次学着思考,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下人送来甜水,米家小姐客客气气地接过,道了一声辛苦,嘱咐了一句早点休息,下人惊异的神色和忽然微红的眼圈,让她更感羞愧。 小心轻柔地喂陈木山喝下,她没有一丝倦意,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原本躺在车板,后来被她抬进自己怀里的少年。原本羞意涟涟的玉手,最终还是在少年俊朗坚毅的面庞上抚过。 山中静谧无声,清风作伴,月光水泄如银,繁星不语,却是一副绝美风景。她决定,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回报这个男人,趁他无法拒绝的时候。 所有动作都那么自然,就像在自己独守的闺房,只因,眼前人不是心外人! “春海初潮红妆脸,玉衣羞解润手滑,剪影摇烛闺中娘,欲与君兮赴九天。” 一首诗,在米瑾瑜将要扯掉最后一块羞布的时候,从满嘴坏笑的口中低声吟出,陈木山醒了,醒得很不是时候也很是时候。米家小姐楞了一下,看到怀中故意露出贪婪的可恶脸庞,玉臂拦胸,绣手遮目,便要叫出声来。少年眼疾手快,抬手轻轻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喊,惊动了下人,多难为情啊?” “你讨厌,可恶,无耻。”米瑾瑜踢着脚,又羞,又气,又恼,又怨地捂着眼骂道,不过很快便转怒为喜,能开玩笑,说明他的伤并不是像草医说的那么严重。 陈木山享受地凑在她耳边深嗅一口,小声说道:“君说,九天太远,不去。小娘子,不是你不美,本公子手里已有一枚时月结,收了你的,便是毁了你。好好活着,你不欠任何人。我骨头贱,不便与你共享这暖房,我去外面睡。” 米瑾瑜闻言,呆住了,莫名一股醋意涌上心头:“我不信,给我看那个时月结。” 陈木山犹豫了一下,抽出柴刀,解下裹着刀把的那片破布,露出里面一圈红藤,藤上刻着三个稚嫩的小字,秦淑妤。 米瑾瑜看了三遍,心凉去半截,沉默良久:“我想听你们的故事。” “没有故事,青梅竹马的玩伴而已,年少无知,乱许终身。。” “你把我送到崇吾,还要回汾梁去?” “不回去了,和你一样,无父无母,无所牵挂,回去干什么。几年前,她被选去教林,我要去教林找她,她若如旧,我便娶她,若另有心上人,便把时月结归还成全她,仅此而已。” “我知道,几年前选了一批教林侍读,原来有她,那她定是一个好女子。”米瑾瑜怅然所失地说。 陈木山似有心事地冲她笑了笑,收回柴刀,淡淡地说:“你也不差,早点休息。” 米瑾瑜见他要走,咬着嘴唇忽然坚定地说:“等一下,她若不嫁,告诉我一声,我嫁。见了我的身子,我便是你的人了,我不喜欢争,但我愿意等。” “傻丫头!” 米瑾瑜怔了一下,便露出笑意,眼神忽然坚定:“你不懂,去吧,不拦你,好好休息。” 陈木山想说什么,终究没能张开嘴,劝人不是他所擅长,与其话不达意,不如不说,关好车帘,还是去了。 “若你愿懂,妾之幸矣。” 那一夜,米瑾瑜睡得很香,梦里都在呢喃着“傻丫头”。 那一夜,陈木山数了半壁星空。车轿中,他忍住了男儿涌烈的躁火,他不是圣人,能忍住,只因信诺存心。可他却终究没能再放下,那个把最后一丝尊严捧在手心,小心翼翼送在他面前,可怜而坚强的女子,柔情如水温柔刀,最是杀心。 铮铮男儿,最怕惹情,但若无情,不是少年。父亲说过的话,那夜辗转发侧,也才只懂了一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