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于野》 1、赶车 对于赵默然来说，这条路给他的记忆，原本非常悠远。但正如所有离乡的游子一般，再悠远的记忆，对于最近两次来说，也不算得悠远了。尽管最近的一次记忆远在九年之前，但就仿佛发生在刚刚一般，清晰得让他窒息。 这一次，赵默然回来，是为了参加姑父的三周年祭礼。上一次回来，则是表姐的葬礼。他没有想到，他终究有机会回到这条路上来走着的时候，都是因为死亡。 父女俩都已经离去，女儿先走，六年后，父亲又走了。姑父走的时候，赵默然因为孩子上幼儿园，要接孩子上下学，没能过来。如今三年过去了，终于在三周年的时候，他来了。而就算这一次，他也不能久留。因为妻子下午要上班，母亲参加同学聚会，父亲太老，孩子太小，还得他回家照顾。 于是在周年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赵默然就跟谢飞说：“我要回去了，带我去看一下吧。” 谢飞一听就明白了，知道赵默然要去看姑父的坟。于是谢飞带着赵默然，穿过厨房，从后门就到了屋后。姑父的坟就在屋后，距离不远，坐落在他家的农田里。坟周围有庄稼，穿过庄稼就看到坟。 坟很安静，谢飞嘟哝了几句，赵默然没有听他嘟哝，只是看着坟。坟上长了很多草，赵默然也没有仔细看，他只想记住坟的位置，以及坟大体的样子就行了。 于是他跟谢飞回到了前面。赵默然跟孃孃道了别，又跟一起来参加祭礼的二爸和另外两个嬢孃也道了别，就跟高飞宇一起往梁子上走。高飞宇是二表姐谢娜的老公，赵默然叫他宇哥。因为谢家湾离凤鸣场还有一段路，高飞宇要开车送他。本来赵默然觉得提前离开已经不过意了，让高飞宇不要送，但是高飞宇坚持要送。 嬢孃这时候也送了出来。赵默然让嬢孃回去吃饭，不要送了，嬢孃也坚持要送。 嬢孃家就在梁子下二十米，很短的距离。所以高飞宇将车停在梁子上的大路上。直到送到路上，嬢孃才在赵默然的坚持下回去了。于是高飞宇和赵默然都上了车。 午后一点，又是大热天，天气太热，两个人一坐上就像上了蒸笼。高飞宇哦了一声：“好热。” 赵默然笑道：“没事，反正等哈坐车一样，提前适应一下。” 赵默然想起了以前在城里念书的时候，到汽车站等车，车停在光坝子里，坐上去车还不走，一直要等人坐满才走，那热的那个劲。 高飞宇没有再说话，直接开着车走。这一走终于凉快了些。 车要过五圣宫，但赵默然来的时候看过了，这时候坐在副驾驶，窗外是小溪那边，所以也不去看了，只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小溪。跟那时不同，小溪边的树木长得非常高，已经把小溪遮住了。 因为修这条县道的关系，原来机耕道宽度不够了，所以向癞子滩延伸了一大截。再加上后来为了护路，又向癞子滩延伸了一些，现在已经没有癞子滩了，滩也变成了真正的小溪。 赵默然道：“河边上树好高。” 高飞宇道：“原来都是光秃秃的，现在都长起来了。” 赵默然道：“那你们家里，是不是成了深山老林了？” 高飞宇点头道：“差不多。” 赵默然道：“我们家也成深山老林了。” 赵默然又道：“你晓得五一桥的学校不？” 高飞宇想了一会，猛然道：“哦，高翔小时候还在那里念过书的。” 赵默然道：“我就是在那里念的小学。后来改成了锯末厂，姑父儿在那里干过。现在修成了房子。” 高飞宇道：“我记得起，原来是不是有个大门？” 赵默然笑道：“我上学的时候还没有，就是三间房子，房子里头是石头桌子，上面铺着压板。每张桌子坐四个人，凳子要各人从家里搬来。这不是，到了，房子修在路边上，学校看不到了。” 高飞宇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以前到了五一桥，离场就不远了。现在场就修拢了五一桥，所以现在算是到场上了。不过高飞宇还是继续把赵默然送到了凤鸣桥。 凤鸣桥是回城的交通要道，天林、天宫和昇钟的车都要从这里过，所以也是搭车的地方。高飞宇作为二表姐夫，是今天的半个主人，所以没法送赵默然回城了，只能送到这里。赵默然下了车，跟高飞宇挥手告别，看着高飞宇把车开走了，这才开始安安心心等车。 今天不当场，所以凤鸣桥的人非常少。 凤鸣桥是横街修起之后，才成为交通要道的。没有横街之前，两条路在拢场之前就交汇了，直接在老场那边等车就可以。而横街修起之后，五一桥的车不过老场，直接从横街过来，凤鸣桥的作用就大起来了。 因为嬢孃家就在天林的路上，所以上次大表姐过世的时候，赵默然是直接从嬢孃家坐车的，从凤鸣场只是路过，这也意味着赵默然十几年没有在凤鸣场停留过了。现在赵默然认真打量了一下，发现横街似乎是拓宽了。当然，仅限于凤鸣桥这里。整条横街，以前就很宽的。以前坡上那条街是直接通向凤鸣桥的，现在为了拓宽横街的关系，改为通向河边那条街。没有了上坡的路面，横街在凤鸣桥这里自然就拓宽了。如此一来，一种流行的乡场拐角的格局，也就出现了。 只是今天不当场，现在又热，眼前的凤鸣桥，非常静谧。 赵默然下车的时候，就问了一个骑摩托的，说是天林的车马上就来。赵默然等了一会，又来了几辆摩托。这个延续了二十多年的摩托车拉客的行业，现在还在。只是赵默然觉得摩托车进城价格高，又没遮挡，实在太热，所以就没有选择坐摩托车。 其实摩托车拉客，主要还是下乡。乡里是没有汽车的，摩托车正好。也有摩托车主来问赵默然去哪里，听到说进城就不说话了。大约等了十几分钟，一开始赵默然问班车的那个摩托车主说话了，说是天林的车应该走了，现在只有等两点半的，另外还可以等天宫的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上车 这时候赵默然刚抽完了一支烟。烟是酒席发的，不贵，也就二十多块的玉溪。这是农村摆酒席的标配。以前农村里摆酒席的排场年年升级，但最近十年这个趋势止住了。大概是因为农村里摆排场的人都去了大地方的关系，农村里渐渐就不讲排场了。当然，排场不讲，基本的面子是要的。一般来说，有玉溪，在农村来说就过得去了。十年来，玉溪已经成为农村宴席的标配。当然，这是属于单宴的。如果像红白喜事一连至少两顿，酒席上还会出现娇子这样的四川烟，价格要便宜一半，相当于经典100，也就是金壳的红塔山，零售价十块。赵默然一直抽的就是经典100。作为一个老烟民，可以没有饭吃，不能没有烟抽，只能给自己要求这个档次。 出门之前，赵默然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昨天抽剩的烟只有几支了，所以赵默然还带了一包。到嬢孃家发了几支，昨天的烟盒就空了，开了新的。不过没有抽几支，席上的玉溪有了，赵默然就换了烟抽。 等车，尤其是在乡下等车，赵默然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个体验了。尽管小时候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但这些年一直在城里，那份记忆已经封存了。不过现在这份记忆回来了。一点半到了凤鸣桥，要等到两点半，这时间太长了一些，凤鸣桥又太安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仅仅过了十分钟，赵默然又点了一支烟。 这时候赵默然发现，过路车还是挺多的。毕竟现在农村里几乎家家有车，每天总有人回来探亲，更兼本地留乡的车，虽然不当场，说不上车水马龙，三五分钟来一辆是一定的。赵默然在里面就看到了一辆上海牌照的车，这不出奇，飞凤人现在天南海北，哪里的牌照都有。其实赵默然也存了一个心思，看能不能在这些车里面，有熟人开的。毕竟赵默然在这里长大，熟人总是有几个的。但很快赵默然就失望了，因为开车的都比较年轻，尽管赵默然四十多岁也不算太老，但终归有些荒古的感觉，飞凤换了一茬人了，赵默然在感慨。 这时候前面过来一辆摩托，开摩托的还回头看了一眼，赵默然忽然想起，像是他的老同学杨大军。二十年前杨大军就在凤鸣场开摩托，赵默然依稀记得还坐过他的摩托车，没有想到他现在还在干老本行。不过杨大军不知是没有认出赵默然来，还是其他原因，看了一眼就过去了，在对面街上停下摩托车，进了小店。赵默然准备走过去跟杨大军聊聊，但刚走了两步，杨大军就从小店里出来，骑上摩托车走了。赵默然叹口气，就收回了步子。 终于，在赵默然抽完第三支烟的时候，横街上响起了赵默然此刻最想要听到的那种喇叭声。先前横街那边喇叭声响了很多，但赵默然一听就不是班车，一望果然不是。而现在，赵默然知道，那喇叭声一定是了。果然，一眼望去，街边大树间隙已经露出了班车的轮廓。等到班车开近了一些，赵默然看到了班车上面的牌子，是天宫院的。 于是赵默然从街沿走了下去，做出搭车的架势。但班车却有固定的停车位置，从赵默然身边又开了两米，这才停下来。赵默然也不以为意，毕竟这都是老规矩，赵默然也不是第一次坐车。上车后，赵默然才发现，今天不用怕热了，因为车是空调车。原本街边就有风，在这个炎热的中午还不错，上车之后就更加凉快了。 空调车？乡下现在都是空调车么？想了一下，赵默然笑了。应该是这车跑天宫院的原因。天宫院是景区，有空调车不奇怪。赵默然只是好奇，天林现在的车，是不是有空调的呢？ 车没有走，赵默然看了看时间，车头那里就有时间，看起来很方便的。现在是两点十二，距离两点半还有十几分钟，估计车是要等到时间才走。毕竟等车的都晓得是两点半的车，提前走了，那些掐着点来的就没有车坐了。 因为在车上很凉快，所以赵默然倒也不着急，毕竟先前等了好几十分钟了。就这十几分钟，赵默然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就静静地等着。 这时候赵默然看到一个女的过来了，一开始以为她是坐车的，后来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摞钱，走到跟前又不坐，赵默然就晓得是收钱的来了。 现在乡下的班车，一般都是私车。从前乡下的班车都是八十九队跑的，因为私车起来的原因，后来都不跑乡下了，只跑长途，乡下的市场都给了私车。所以班车上没有售票员这个职业，有的车直接司机收费，有的车会有司机的老婆跟着，客串售票员。现在这个女的应该就是客串售票员的。只不过她不卖票，只收钱。 三十里的路，收七块钱，有点贵，但这就是现在的价格。此前有农村公交跑飞凤，跑了一年多了，赵默然还想着啥时候到飞凤要坐坐，但这回要坐的时候，听说那趟公交不跑了。大概是旅客少的原因。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修路。路还是修到天林的，上次修过一回，把五圣宫和谢家湾的路修成了县道，天林才走的这边，以前是过五一桥经五龙场的。现在这条路又要重新修，一是要加宽，二是要拉直。现在这条路过了横街要左拐，到五一桥再右拐。但新修的路要从前面梁子推过去，不再从五一桥绕路。 刚刚过来的时候，赵默然都看到那条路正在修。也正因为如此，从凤鸣场到谢家湾，其实一下雨的时候，路现在是很难走的，开车的话，容易陷住。所幸老天给姑父儿面子，今天不下雨，所以赵飞宇的车才开得那么溜。 因为公交取消了，所以七块钱的班车，也就是唯一的选择了。无论天宫还是天林的车，应该都是一样的价格。赵默然小时候，也有专跑飞凤的班车，因为那时候乡里出去打工的人不多，有市场。那时候的车费是三块。联想到物价因素，其实七块钱也不贵的，至少跟那时候比起来是。房子都翻了百倍，粮食也翻了十倍，车费才翻了一倍多，真的不算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退钱 赵默然今天没有带零钱。没有带零钱的意思，就是没有五块、十块、二十块甚至五十块的零钱。一块的零钱他是有的。但因为要留着在城里坐公交车的关系，他一般都把一块的零钱分开装。 坐公交没有零钱，是非常伤人的事情。因为公交车都是投币，不设找零。好几次赵默然不得不投五块进去，然后等着别人上车再从人家那里收钱。如果碰巧没人坐车，还不一定收的回来。就算收回来了，也是麻烦。所以赵默然现在不喜欢用零钱，宁愿用整钱，让别人给他找零。但一般商家更需要零钱，看你掏出来的钱里面有零钱，他就要你给零钱，你不给就不好意思了。所以赵默然把零钱跟其他钱分开装，就是为了让商家眼不见为净。也有商家似乎很懂这个道道，看到你给他整的，他会有意问你有没有零钱，这时候赵默然同样会无奈地把自己的零钱掏出来。但商家这样问，一般都是单价六块十一块这样的时候，碰巧他要给你找四块零钱才够，你只需要给他一块，本着与人方便的原则，再无奈也得给。 所以在赵默然心目中，一块一块的钱不叫零钱，叫车钱。五块以上，那才叫零钱。今天赵默然除了一块的，就只有百块的，所以只能把一张百元大钞掏给那女的。那女的急着收钱，暂时没有退钱，就往前边去了。赵默然是长期坐车的，所以养成了不在意的习惯，单等着那女的等下过来退钱。但毕竟很久没有坐过乡下的班车了，心里也有些打鼓，也不晓得那女的到底是不是收钱的，有没有行骗。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开了。赵默然看了看车头的时间，是两点二十六。看来司机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两点半才开。然后赵默然在车里溜了一眼，发现那女的还在，心里也就踏实了。 车在走着，赵默然捞着车窗的窗帘，看着外面。他坐在靠北的一面，也没有太阳晒进来，正好。看外面是赵默然的习惯，因为赵默然晕车。尤其是长期呆在屋子里码字的情况下，他就更加晕车。年轻时候在外面跑，整天坐车，倒是不怕。但一旦长期不坐车，码字又码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就必然会晕车。这时候坐车最好的选择，就是看外面。好在今天车上的人不多，赵默然轻易就找到了靠窗的座位，窗外看得很惬意。 不过就看了两分钟，收钱那个女的过来了，赵默然知道她是过来退钱的，只能把目光收了回来，望着那女的，等着她退钱。那女的靠在赵默然座位的侧边，先却没有给赵默然退钱，而是退给了另外一个乘客。然后再将钱退给了赵默然。 “九十三块，数一数。” 赵默然接过钱来，先看了一下一块的零钱，果然是三张。然后数了七个十块，最后一张是二十块，就把钱收在了手里。那女的见他没有异议，便走到前面去坐下。 而这时候赵默然发现自己有点晕车的征兆。原本看着外面，但为了退钱，好一阵没有看外面了。更加重要的是，数钱的时候，是要低头的。晕车的人最怕低头，这一低头，就有了反应了。赵默然快速将三块一元的钞票和其他零钱分别装好，就忙不迭扒开窗帘向窗子外面看去了。 窗外的景色熟悉而陌生，树木都跟小溪边一样，长得欣欣向荣，这让原来那些光秃秃的地标，现在都被树木遮盖了。赵默然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哪里是哪里了。既然如此，他索性神游物外，一边看着风景，一边思绪飞了出去。跟飞凤将近四十年的缘分，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过起电影来。 但赵默然最先想到的，不是飞凤，而是姥姥家。姥姥家在大山脚下，大山的名字就叫大山，不是很大的山的意思。而且说起来，大山并不大，主峰像是在一幅国画作品上，于山梁之上添上几笔，也就十多米高，底座二十多米围径的样子，放在城里跟一栋六七层的居民楼差不多。而且不像居民楼那么直，而是缓坡的锥形。就连承载大山的山梁，也并不高，最多五十多米，跟三十多层的楼房差不多高。好在山梁其实是傩山主峰的支脉，倒是一直绵延，这是城里的高楼不能比的。 但就是这小小的山，却被称为大山，一直让赵默然迷惑不解。赵默然回想了一下，也许是山梁两边各自分出一个小支脉，看起来像大字的两个脚，山梁则是那一横，上面还有那个出头，就是一个大字了。但最近赵默然又有新的想法，觉得大山坐落在傩山支脉，肯定是跟傩山有关的。中国古文化很大气，大山的格局也很大气，周围的山都高，但大山一点也不局促。 姥姥家就在大山脚下，赵默然小时候在这里呆了好几年，大概是四岁半的时候，才离开这里到了飞凤。那时候飞凤还叫凤鸣。赵默然对于那时的记忆比较清晰，因为这是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的标志性事件。同时，那一年发生的事情也比较多，赵默然后来认得的亲戚，也几乎都是那一年全部见到了。 那一年的大事有两件，一是二孃家几个姐姐回来了，二是母亲那年得肝炎了。当然，这是从赵默然的角度来说的，其他如父亲那年到了五圣宫，也是大事。即使从赵默然的角度，也还有一件小事，那就是小表哥上学了。 小表哥大赵默然两岁，赵默然大弟弟两岁，三个人一向玩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稳固的整体。但小表哥这一上学，这个稳固的整体就被打破了，剩下赵默然跟弟弟两个人玩。于是赵默然向姥爷提出要求，自己也要去念书。在赵默然看来，这样自己就可以跟小表哥一起了。至于弟弟该怎么办，赵默然当时倒没有考虑。 姥爷收到赵默然的请求，就笑着道：“明年到你妈那里念书。” 赵默然很想说现在自己就要去，但姥爷的话在赵默然看来，就是无可置疑的，所以赵默然只得沉默，眼睁睁看着小表哥念书去了，而赵默然只能跟弟弟两个人在家里瞎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热闹的一年 赵默然听姥爷的话，等着去母亲那里读书，但这个等待的过程却是千回百转的。首先是听说父亲到五圣宫了，至于五圣宫在哪里，赵默然并不清楚，也就是听过就算。然后就是听说母亲生病住院了。生病赵默然知道，但住院是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然后赵默然就过了漫长的两个月，往昔每到星期天一定会回来的母亲，却没有出现在对面山上的山路上。 赵默然其实非常期待每个这样的星期天，因为当母亲的身影从对面山上出现之后，就会一路牵引着赵默然的目光，从半山腰一直到沟里。沟里有小溪，因为视野在外婆家刚好开阔的关系，赵默然会一直看着母亲踏着小溪上的围堰，一路走到姥姥家。赵默然这时候就会跑到姥姥家边上，看着还在沟里走着的母亲，然后母亲也会老远就看见赵默然，当然，有时候还有弟弟，甚至有小表哥，母亲就会叫每个人的名字。当母亲沿着沟里的路上来，三个小家伙就会跑到路口等着她。甚至有时候，直接就跑下沟去。这时候母亲就会从兜里掏出三颗水果糖，每个人发一颗。三个小家伙就会剥开水果糖，放到嘴里。 对于赵默然来说，对于母亲的情感，完全寄托在这颗水果糖上面。因为长年不在母亲身边，其他感觉都有些陌生了。但水果糖的味道，赵默然未必能够在里面读出爱来，却终究是一种羁绊。 连续两个月没有看见母亲，这在赵默然看来，是异乎寻常的。由此赵默然也终于理解了住院的意思，那就是两个月吃不到水果糖。 终于在有一天的午后，天气似乎还不错，既没有下雨，太阳也不是太毒，父亲跟母亲一起，从另外一个方向回到了姥姥家。 那个方向，赵默然知道是进城的方向。因为天气很好的关系，父亲和母亲似乎兴致都很高。父亲手里拿着一部巴掌大的收音机。这是赵默然第一次看到收音机，知道从这巴掌大的家伙什里面，就能听到跟墙上广播里一样的声音。收音机里面在放一首歌，父亲的手里则拿着歌单，唱着“好一个天仙，好一个婵娟”的歌声。 刚好赵默然跟外公认了一点字，就抢过歌单来看，上面写着唐伯虎点秋香。 水果糖少不了，而且有新衣服。更加重要的是，母亲不用再住院了。 但是母亲隔三岔五还是要进城，说是要进行后续治疗。 有一次，母亲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在母亲的介绍下，赵默然才知道了这些人是谁。原来其中三个女孩子都是表姐，另外一些人则是大表姐家的人。 大表姐跟其他表姐同妈不同爹，因为她的爹去世了。她父亲家在城里，据说是打篮球的时候被篮球砸了，因为砸的部位很致命，后来落下了痨病，然后就去世了。二孃由此远走凉北，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二姨父，又生下了其他的表姐。大表姐的奶奶和她父亲的兄弟姐妹都还在，而且都子孙满堂了。所以大表姐从凉北回来，自然让她奶奶家非常高兴。这次跟着来的，就有她二表哥家的侄子，其实她侄子跟她年纪都差不多。 大表姐和二表姐要跟父亲到五圣宫去读书，三表姐则跟着母亲去读小学。不过因为母亲的病是肝炎，脾气有些不好，三表姐不服管，有一天跟母亲吵架之后，一个人跑了。母亲急得马上风风火火赶回姥姥家，发动全家的有生力量赶二十里山路，到母亲的学校里去找三表姐。最终是小姨的男朋友在乡场上发现了三表姐。由小姨做主，三表姐送回了二孃家。 母亲有兄妹六人，舅舅是老大，母亲行三，下面还是三个姨。小姨是最小的，跟五姨一样，目前正在跟男朋友争分夺秒谈恋爱，四姨则已经嫁了，前段时间抱了个奶娃儿回来，现在不在家中。 小姨的男朋友比五姨谈的早，因为小姨谈男朋友的时候，五姨正在上高中。小姨只读完了初中，现在呆在家里。之所以小姨只读完了初中，是因为小姨小时候长得结实，在班上是孩子王。无论是男生女生，一个个都被小姨摆弄得服服帖帖。孩子王当久了，自然就耽误了读书。再加上家里孩子多，劳动力少，小姨也就堂而皇之回家搞生产了。结实的身体让她在生产劳动中举重若轻，得心应手。 不仅如此，小姨还参加了女民兵的训练。有一天晚上，小姨扛着训练用的步枪就回家了，枪是真枪，还带着实弹。不过小姨不准赵默然摸枪，毕竟小孩子太小了。 小姨的男朋友是队里的小会计，就在小姨家过一个嘴，小姨家湾不大，两家相隔只有不到两里路。未来小姨父在解放前家境比较好，有那么几十亩地。不过因为地都是自家种的，没有雇人，所以后来定了个成分为中农。这个未来表爷爷家跟其他家不同的是，未来表爷爷有两个老婆。尽管新社会一夫一妻，但他的两个老婆是旧社会就有的，而且他又没有做什么重要工作，所以两个老婆一直跟他相濡以沫。 因为小姨和未来小姨父处关系的原因，两家人走动就比较频繁了。舅舅家建新房的时候，赵默然看到未来小姨父家过来了很多人帮忙。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有个跟三表姐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背上背着另外一个小女孩。大的女孩是未来小姨父大哥的女儿，小的女孩则是他二哥的大女儿。未来小姨父的大哥已经去世，大嫂改嫁了，所以侄女现在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平常由爷爷奶奶带着。 跟小姨相比，五姨谈朋友就晚了一些。五姨因为上高中的关系，当小姨已经开始谈朋友的时候，她却在读书。而且她读书的时候，原本是推荐上大学，按照道理本来就没有她上大学的事。但没有想到毕业那年恢复高考了，混了一年的她这才开始努力，却依旧名落深山。五姨不甘心，又复读了一年，结果还是没有考上。看着家里的样子，她也不好继续去了，所以也只得回到家里，准备嫁人度过余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吃吃耍耍过个年 五姨在当时很时髦。时髦的表现，就是把自己的凉鞋割掉了后半部的鞋帮，变成了一双拖鞋。五姨整天拖着这双自制的拖鞋啪哒啪哒溜达，很有些自得其乐。 她的时髦不仅表现在穿着，同时也表现在她找男朋友上面。她的男朋友不是找人介绍的，而是通过自己的途径去认识的。男朋友从西藏当兵回来，刚刚复员。家里人觉得外面跑的人花心，而且不像一般当兵人那么耿直，不大同意这门婚事。五姨却一门心思要嫁这个未来的五姨父，家里人也只得由他。 于是在姥姥家风起云涌的那一年，赵默然首先跟着父亲回了奶奶家。对于自己为什么住在姥姥家而不是奶奶家，赵默然是从来没有这个想法的。在他看来，他住在姥姥家，一直生活得好好的，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自己应该住在奶奶家而不是姥姥家，所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反而是回到奶奶家的时候，有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在赵默然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奶奶，其实是在姥姥家。因为姥姥把奶奶叫亲家母，所以赵默然到处跟人说，家里来了一个亲家母，虽然也知道这个“亲家母”就是自己的奶奶，但赵默然却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意思。 后来母亲带自己回过一次奶奶家，那时候赵默然才发现这个“亲家母”对待自己，跟其他陌生人是大不相同的。 奶奶跟母亲见面，相互都很和气，应该是丝毫不愿意在赵默然面前表现出婆媳之间紧张的关系。长大之后，赵默然明白这些之后，常常感到自己很幸运。 父亲带着赵默然到奶奶家那一天，是小年。阆中的年跟其他地方不同，外地有些地方的小年是腊月二十三，而在阆中，这一天只是送灶王爷的，相比于其他日子，有些特殊，但不是正式的过年。而在赵默然三十岁那一年，正是在腊月二十三送走了自己的爷爷，所以这个日子对于赵默然来说，又有了新的意义。不过父亲带他回奶奶家那一年，他才四岁，距离他三十岁还早。 一般来说，除夕都是大年，“大年三十”几乎成了一个成语。不过广东那边，也有把三十作为小年的，正月十五才是大年。在这一点上面，阆中随全国，三十就是大年。 但大年过后，从初一开始，在阆中人这里都有名目。有一句口诀，叫做“一鸡二犬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蚕九龙十虎”。也就是说，从初一到初十，分别是“鸡过年”，“狗过年”，“猪过年”，“羊过年”，“牛过年”，“马过年”，“人过年”，“蚕过年”，“龙过年”，“虎过年”。十一到十四，也有一些名目，不过说法各异。 这中间，初七的“人过年”，是阆中的春节跟其他地方大不同之处。阆中号称“春节文化之乡”，因为西汉天文学家阆中人落下闳，制定了太初历，定正月初一为春节。不过，如今这个“春节文化之乡”，尚未把阆中人最独特的“人过年”开发出来。 在阆中，这一天其实是跟大年和小年差不多来过的。 阆中的年，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据说灶王爷会在这一天回到天上，向玉皇大帝报告这家人一年来的功过是非，所以这一天也非常重要。阆中人在大寒之后立春之前祭扫祖坟，腊月二十三一般都在这个时间段，所以这一天往往也是扫祖坟的时候。这一天到大年三十，刚好七天。 初七“人过年”，距离大年三十又正好七天。十四为小年，距离“人过年”又是七天。所以阆中的春节，是四个重要的节日，而在这四个重要节日之间，都是春节。同时小年之后，正月十五为元宵，正月十六游百病登高，前前后后要过二十多天。 春节，也是阆中人走亲戚的时候。腊月二十三开始，其实就可以走亲戚了。不过一般都是大年过后，每家每户协调好时间，既要保证该在家里的时候必须在家里，也要保证其他时间都在亲戚那里玩。在阆中人这里，叫做“吃吃耍耍过个年”。不吃不耍，那是不叫过年的。当然，赵默然的父母如今都不喜欢走亲戚，连带着赵默然现在也不走亲戚，这个传统，在赵默然家，算是暂时丢了。 父亲带着赵默然回奶奶家这一天，正是小年，也就是正月十四，春节四大节中间的最后一个。元宵节在阆中，其实并没有小年重要。阆中人认为元宵节是年的尾巴，要吃面条子拴年，汤圆吃不吃无所谓，面条是一定要吃的，不吃年就跑了，拴不住了。 这一年的小年，正是亲戚到奶奶家聚会的时候。除了母亲，所有人都到齐了。母亲没有来，由此可见她跟奶奶的关系是如何紧张。但母亲的缺席，丝毫没有影响到奶奶家的热闹。 奶奶是三代单传的独女，爷爷都是抱过来的，所以家里没有什么亲戚。但爷爷家却人丁兴旺。爷爷家据说有四兄弟，也有说有六兄弟的。不过老大在解放前就在阆中城里死于非命，老四被抓壮丁，后来在湖北襄阳落了户，信是往家里写过不少，人却从来没有回来过。据说另外也有意外死掉失踪的，所以现在就剩下了爷爷和“大爷爷”，大爷爷其实是老二，真正的大爷爷死掉了，他就是大爷爷了。 除了爷爷和大爷爷之外，还有三个姑婆婆。大姑婆嫁在爷爷家附近，两里路就到了，刚刚过世。二姑婆嫁在塔山湾，依然健在。小姑婆就嫁在谢家湾，生了一个孩子，满月的时候不小心，被被子捂死了，从此不再生，所以抱了大姑妈过去，后来又抱了大姑父上门，也就是赵默然刚刚参加其三周年祭礼的那个姑父。 除了小姑婆之外，爷爷、大爷爷和其他两个姑婆都继承了两子三女的格局，也就是家里各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这三家人都带着两子三女，还有一大堆孙子孙女，加上奶奶家也是两子三女，甚至大姑婆家大爹也继承了两子三女的格局，同样带着自己的两子三女也来了。 大姑妈那边，姑婆婆和姑爷爷都去世了，所以她既代表姑婆婆和姑爷爷，又是作为爷爷的大女儿回来了。从爷爷的情感上来说，还是相当于五家人都到了，独缺了赵默然的母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五圣宫 热热闹闹一番之后，赵默然记住了一些人，但大多数都不记得了。甚至因为父亲带着而不是母亲带着的关系，赵默然都不记得吃了什么东西。父亲对于农村里的礼节很讲究，而赵默然忽然看到很多人，也放不开去吃桌子上好吃的东西，只是随便吃了一些东西。 不过接下来，赵默然对于大姑妈就印象深刻了。 按照阆中的规矩，大姑妈应该被叫做大孃孃。要不然按照姥姥家的规矩，也该叫三孃孃。 姥姥家的规矩比较怪，是把舅舅拉通算的，所以二孃虽然在孃孃里面比母亲还大，又是所有孃孃最大的，还是被叫做二孃。母亲被舅舅家的哥哥们叫做三孃。四姨叫做四孃，五姨五孃，小姨小孃。但赵家却很正常，是按照阆中通常的叫法来叫的。只不过大姑妈从小抱出去的关系，二姑妈反而成了“大孃孃”。至于大姑妈，父亲则按照大姑妈的名字，让赵默然叫她“小莲孃孃”，仿佛她是另外一家人似的。 小莲孃孃之所以让赵默然的印象最为深刻，就是因为小年过后，当父亲带着自己到五圣宫去的时候，小莲孃孃正好同路。她家就住在五圣宫前面的谢家湾，父亲带着赵默然到了五圣宫，她才会告别回家。 当然，更让赵默然印象深刻的，是小莲孃孃背上的孩子。一个小男孩，两岁多，不是奶娃儿，却又让赵默然觉得非常小。他就是谢飞。 小莲孃孃非常高兴，因为她本来就是谢家湾的外来户，姑父还是上门的，时常在谢家湾有一种势单力薄的感觉。如今赵默然的父亲直接杀到五圣宫，她终于有娘家的大哥扎起了。 虽然小莲孃孃从小被抱了出去，但还是经常回赵家坡的娘家的，但她现在跟大哥同路，就仿佛是久别重逢一般，一路上都有说不完的话。赵默然跟谢飞一样，也被父亲背在背上，两个小孩由此也就被边缘化了，当了老老实实的看客和听众。只不过谢飞还小，恐怕连看客和听众的感觉都没有。好在赵默然的母亲在外面教书，也经常把赵默然背着去学校，赵默然这样被背着走路早就习惯了。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之后，赵默然的父亲赵大柱就和赵小莲一起到了凤鸣场。 无论对于赵大柱、赵默然甚至谢飞来说，凤鸣场都有些新鲜，但赵小莲却轻车熟路。今天正好赶场，又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虽然阆中没有闹花灯的习俗，但凤鸣场还是非常热闹。按照赵小莲的脾性，当场天是怎么也要逛的，不过今天与大哥赵大柱同路，大哥没有赶场的想法，赵小莲也就按捺下来，跟大哥穿过凤鸣场的唯一一条街道，只花了三分钟就跟凤鸣场的热闹无关了。 两个人踏着场外田埂上的大路，翻过前面大约三米高的微型山梁，就更是彻底把凤鸣场抛在后面了。然后两个人走了五分钟的路，就从小路走上了机耕道。这条小路跟现在正在修的公路一开始是重合的，可以完美地绕开五一桥。不过公路跟老公路也就是当时的机耕道在五一桥前面半里处就要重合，而在当时，赵大柱和赵小莲还在村子里继续走了一里路，才在单家湾外面走上机耕道。 从这里往下再走半里，绕过下河沟那个嘴，就可以看到五圣宫了。不过现在公路在这里同样要裁弯取直，直接从坡上就过去了。这条路是后来赵默然上学时候的近路，不过要经过几户人家，所以赵默然只走过几次，一般还是走大路。从前机耕道升级为县道的时候，本就有裁弯取直的打算，不过工程方顾忌几户绕不开的人家，当时就没有采用这个方案。那时到现在又过了十几年，终于这几乎人家都进城了，老房子没有住人，能够拿两个拆迁款已经非常乐意了，所以这一次裁弯取直意外地顺利。 而在当时，赵大柱和赵小莲同样没有走近道，看来他们也对直接从别家房前屋后抄小路感到很介意，而村里那条路，本就是原本的大路，是不需介意的，机耕道只是后来修的。 转过下到河边那个嘴，五圣宫就在望了。不过那时候的五圣宫，对着这面是一个操场，在这个嘴上是看不到房子的，只能看见上下五圣宫的那条路。 机耕道本来距离小溪就只有几米的高度，现在下到河边，也不过就是将这个高度降低到一米而已。而这个降低高度的过程，在机耕道向那个嘴延伸的过程中，就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到嘴这里，距离河面已经不足三米。也就是说，小山嘴这里，只有不到一米的坡度，因为转过小山嘴之后，落差还要继续平缓降低，要到五米之外，这个过程才会彻底完成。这个时候，机耕道的路面就跟整条小溪保持着一米的平行角度了。 从小山嘴往前走半里，就到了五圣宫台地下面。 五圣宫下面是两条小溪的交汇处，一路跟着机耕道向西的小溪在这里直接南拐，不需要从小溪上过去。但另外一条汇聚过来的小溪则是从北边来的，刚好把五圣宫跟凤鸣场分在两边。赵大柱和赵小莲一起同路的这个正月十五，这条小溪上不仅没有后来的公路桥，甚至连给赵默然留下无穷岁月记忆的五圣桥也还没有，只有两根碗口粗的木头搭在小溪上，然后在上面铺上石板，可以供拖拉机过河。 北边来的小溪从桥下面流出去，跟东边来的小溪交汇，然后一起往南流，最终会流入西河。而在五圣宫下面的这个交汇点，叫做癞子滩。癞子滩的河面比较宽，中间位置因为两条小溪的冲积，有一个小沙洲，溪水绕着小沙洲流过去。但在小沙洲这边，则有着比较深的水域，天热的时候，五圣宫附近的村民和五圣宫的学生可以在这里洗澡游泳。就在赵默然到达这里两年之后的夏天，如今县道裁弯取直的那条小路上的两家人的两个五六岁的小孩，相约在这里游泳溺水。六岁的女孩因为大人来得早救得快幸免于难，五岁的男孩则因为他家的大人来的较慢一些，捞上来就没气了。 不过赵默然到达五圣宫的时候，这一切还没有发生。在赵默然的眼里，五圣宫的一切都非常新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锅底山 溪桥过去，机耕道转向南边，通向谢家湾。而五圣宫这时候已经到了。赵小莲跟赵大柱告别，背着谢飞回家，而赵默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赵大柱背上下来了，这时候将跟着赵大柱一起，攀登眼前二十多米高的台地。 溪桥转向西北方向，就是攀登五圣宫台地的大路。其实在溪桥过去几米的机耕道那边，还有机耕道的分支，可以转着台地延伸到台地上面，全程大概在二百米左右。只是那边要绕路，所以台地东边这条斜斜上去的攀登之路，便成了人员出入的主路。这条路后来在学校的多次建设之后，被堵死了，原来的路上栽满了树。但在当时，这却是进出五圣宫除了机耕道之外的绝对主路。因为路上去进入台地的路口，正好对着当时五圣宫的正大门。 台地的坡度比较大，有八十多度。但因为从溪桥开始到台地顶上之间，有着十多米的水平距离，所以这条斜斜上去的山路，坡度也就降到了不足六十度。再加上路修得比较宽，大概有米多的样子，倒也不算险峻，走上去如履平地。这对于从小生活在山中的赵默然来说，没有任何考验。至少这条路比姥姥家对面上山那条路好走多了。 一走上台地，视野就空旷起来。五圣宫用堪舆家的说法，这个台地跟后面的灰包山组合起来，就像一只乌龟，而当时的学校就坐落在脑袋靠后接近脖子的位置。脑袋顶上，是相对比较宽阔的坝子，被建成了一个操场。其实整个台地就是整块石头构成，操场就建在石头上。解放初的时候，这里还不是操场，但也是比较平整的。据说当时大西南剿匪的时候，抓住了若干匪徒，就是在五圣宫操场的位置进行公审的，公审完毕就拖到后面的灰包山上枪毙了。再加上五圣宫又是古庙，所以当学校里人少的时候，留校的人在这里还是很害怕的。不过赵默然到五圣宫的这一天，风和日丽，一派光明正大，他又没有听过这些故事，一点也不害怕。至于赵大柱，那是曾经上过战场的退伍老兵，就更加不用说了。 篮球场在台地的中间部位，靠南边是五圣宫的厕所，北边则是空地。所以五圣宫上厕所是比较远的，尤其对于赵默然来说，就算没有听过那些故事，晚上的时候天太黑，也是不敢一个人上厕所的。还记得小时候每次上厕所，都要跑到正在上自习的三哥教室里，让三哥带自己去。 从台地的入口穿过操场，就可以直通五圣宫的大门。当时的学校不大，加上大殿只有两进院子。并且外面这进院子明显有两期工程的痕迹。东面和北面的房子比较老，大概是夯土建筑的结构。而南面的房子则是砖瓦结构。赵大柱被安排在砖瓦建筑的宿舍里。这样的宿舍只有两间，分别在两间教室的中间和最西边。赵大柱就被安排在中间这间宿舍。两边的教室，正好是学校里安排给他的两个初一班，由他来教数学，他还担任东边教室里二班的班主任。 赵默然小时候就曾经被母亲带到她的学校里，所以对于学校的环境并不陌生。他知道在学校里会有一些老师，还有很多学生，所以到了五圣宫，他忽然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不过因为还在过年，这时候的学校比较冷清。赵默然同样知道，这时候是学生放假了。而这对于赵默然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一个人在学校里随便玩。 这时候的五圣宫相比于后来多次扩建的五圣宫还比较小，但相比于赵默然此前跟母亲呆的学校来说，不但比较宽阔，而且地势比较平，可以尽情玩耍。 赵默然小时候呆过的母亲教书时的学校，都是眼前就有高山的。相比于那些山来说，灰包山正应了其山名，只是一个“灰包”而已，在赵默然眼里那都不叫山。但五圣宫只是四面距离山都比较远，并不是没有山。让赵默然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西边那座高山。山顶上仿佛一口铁锅倒扣在上面。后来赵默然知道那座山正好就叫“锅底山”，有时候也有人叫她“锅顶山”。总之山名是非常直观的，不像“大山”的山名困扰了赵默然那么久。 锅底山有着长长的山梁，并且山梁的走势非常平，像是宽阔的胸膛，拥抱着山下的芸芸众生。但锅底山对山下众生那深沉的爱，虽然扑面而来，却并不局促。她跟五圣宫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就像母亲在旁边对孩子默默的守候。 相比于锅底山，北面的山距离五圣宫就更远了。从北面过来那条小溪，有着长长的河沟，一路延伸了好几里，才延伸到北面山下。北面的山，是傩山的支脉，而傩山是阆中在嘉陵江正西方向最高的山，即使支脉，也足以跟锅底山持平。而锅底山又是五圣宫周围最高的山，东面和南面，那些山只能叫做山丘了。 因为小溪分别从北面和东面而来，又汇合之后向南流，所以五圣宫的三面其实都是河谷。只不过东面的小山丘距离最近，河谷的距离比较短，北面的河谷最长。南面只比北面稍短，而且东南方向是一个平坝。那个平坝就叫凤鸣坝，凤鸣坝的尽头是飞凤山。凤鸣之所以叫凤鸣，后来又之所以改名飞凤，其实就跟这个坝和那座山有关。因为东面的山丘一直延伸到东南方向，所以在五圣宫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飞凤山的山体。其实那个山也是一个山丘，比五圣宫东面的山丘还矮，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据说从前曾经有凤凰在山上，所以山才叫飞凤山，坝才叫凤鸣坝。 五圣宫是凤鸣好几个大队的分界点，西北方向是八大队，西边和西南是四大队，东南是五大队，东面是九大队，东北则是三大队。川滇黔有个鸡鸣三省，而五圣宫则是鸡鸣六个大队。这在整个凤鸣，甚至整个阆中以至全国，恐怕都不多见。而在当时，赵默然并没有认真研究这些，因为他还没有发现这些。所以在赵默然眼里，除了锅底山顶上扣着的那口锅之外，就是眼前这个院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煤油灯 正月十五，很多老师还在家里过元宵节，到学校的并不多。赵默然在院子里跑了一大圈，几乎没有看到人。玩了一大阵子，天就黑了。天黑之后，赵默然终于见到了五圣宫的特色煤油灯。 煤油是大众能源，家家户户都用。当然，伴随着如今一年几乎不停电，停电也都用蜡烛，煤油的大众能源地位，已经消失了，现在甚至市面上都看不到煤油的存在。而在那个时候，几乎每家小店都有煤油，因为前电气时代，没有电能的时候，煤油就代替桐油，成为每家每户的照明能源了。 通常每家都有简易的煤油灯，用一个小瓶子，在瓶盖上敲一个小洞，然后用铁皮卷一个铁筒，从瓶盖上穿过，直入瓶底。将若干棉线捻成跟铁皮筒一样的直径，放在铁皮筒里。有的时候直接用一厘米宽的裤腰带子。然后将煤油注入小瓶中，棉线或者裤腰带子留在瓶子里的铁皮筒外面有一长截，这是用于浸润煤油的。煤油在浸润了这部分棉线或者裤腰带子之后，就会继续向铁筒里的部分浸润，最终到达铁筒露在瓶子外面的出口。出口外面，一般留着半厘米的灯芯，用火点着之后，煤油就源源不断地从瓶子里浸润上来，以供继续燃烧之用。 灯芯非常耐用，一般十天半月才需要挑一次。这跟古时候的桐油灯是一个原理。 由于当时没有中性笔的存在，所以墨水的使用非常普遍，由此墨水瓶也成为农村里最普通的瓶子。如此一来，家家户户的煤油灯几乎都是墨水瓶做的。赵默然后来上学的时候，就尝试过自己做了一个煤油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用过一年。 当时煤油的用途，不仅是照明，还能用来煮饭。赵默然的母亲就有一个煤油炉。这种煤油炉的原理跟煤油灯差不多。只不过是用一个装满煤油的大肚子容器，差不多有汤碗的容量那么大，从容器里到外面制造了一圈十几个圆筒，每个圆筒里都有灯芯。这种灯芯又比煤油灯的灯芯要粗一些，估计有三到五倍的样子。煮饭的时候，把这十几根灯芯一起点着，然后把锅放在上面，就可以慢慢把饭煮熟了。 不过煤油炉的气体污染非常厉害，赵默然的母亲的宿舍，当时只是一个几平方米的小屋，跟陈景润做研究的屋子差不多，睡觉做饭都在这个屋子里。那时候赵默然特别小，睡觉的时候多，这些污染性的气体，全部都吸进去了。同时因为母亲做饭的时候赵默然往往也有睡觉的时候，那种煤油炉的气味逐渐跟赵默然有了亲和力，造成现在赵默然对于煤油燃烧之后的气味，也包括汽车和拖拉机的尾气都有亲和力了，不仅不反感，反而有时候鼻子会有些贪婪地吸收这些气体。甚至赵默然现在四十多岁了，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贪婪吸收这些有害气体，但偶尔碰到这些气体，还是会神情一爽的。 而这一天晚上，当赵大柱开始点亮五圣宫的特色煤油灯的时候，赵默然也终于再次开了眼界。这种特色的煤油灯，当然不是五圣宫独有。在那个年代，几乎是工作需要的，应该都有。自打父母都到了五圣宫以后，几乎每隔两三年，学校都要给父母每人发一个煤油灯。当然，水电通了之后，就不再发了。这种煤油灯才是市场上生产的煤油灯。 相比于农村自制的煤油灯，这种成型的产品有着非常成熟的设计。 首先，这种煤油灯是设计了灯座的。灯座像一个喝葡萄酒的高脚杯，但这个高脚杯的玻璃很厚，轻易是摔不烂的。赵默然在五圣宫见识了煤油灯十几年的使用，灯罩倒是经常看到被打碎，灯座却是从来没有见到过打碎的。 跟高脚杯一样，灯座的下面，用于用手握住煤油灯的部分，都是实心的。空心的部分在灯座的上部，用于注入煤油，容量大概是墨水瓶的三倍。因为墨水瓶是扁的，而灯座是圆的，直径也比墨水瓶的长径长了一半的样子。 这种制式的煤油灯放置灯芯的部分，不是自制煤油灯那样的圆筒，而是一个扁筒。这是用来放置制式的灯芯的。制式的灯芯材料大概跟裤腰带子差不多，长度也是一公分的样子，但比裤腰带子要厚，大约有三毫米厚，而那个扁筒的内部也是同样的尺寸。 灯芯浸润煤油以及燃烧的原理跟自制煤油灯是一样的，但制式煤油灯除了灯座的设计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设计，这让制式煤油灯不但可以防风，而且比自制煤油灯更加亮堂。 第一个设计当然就是灯罩。灯罩是玻璃的，比较薄。形状是两头稍细，中间较鼓。其中一头是用于将灯罩固定在灯座上，所以跟灯座口尺寸差不多。因为只是为了固定，所以这部分稍短，大概在三厘米左右的样子。中间较鼓为圆球状，这是因为火焰燃烧的时候，玻璃需要均匀受热，所以是以灯焰为核心，组成一个球面。上面收口较窄，但也有五公分左右的直径。这一部分较长，是为了挡风，同时起到烟囪排气的作用。 但如果仅仅这样设计，制式煤油灯也就是不怕风而已，还做不到比自制煤油灯更加明亮。制式煤油灯之所以比自制煤油灯更加明亮，还是因为另外一个设计。这个设计是在灯芯周围一公分之处，盖上一个锥形的铁盖，然后在铁盖中间留一道缝。有了这个设计，就只有煤油灯的外焰进入到灯罩之内了。同时因为灯焰受到了铁盖的阻挡，不能向周遭扩张，只能够从这条缝里面冲出去，于是在灯罩里那道缝的地方集中了灯焰所有的能量。这股能量像水龙头里面的水一样从那道缝冲出来，火焰远比原来要明亮得多。 当赵大柱点燃煤油灯，并盖上灯罩之后，赵默然一下子发现，整间宿舍里，一下子全都亮堂起来了。 制式煤油灯亮是亮，但也有一个麻烦之处，那就是不好移动。因为灯呈长条形，如摩天大楼一般。拿的时候，需要一只手抓住灯座中间，另外一只手扶底座，才能保持固定。至于赵默然这样的小孩，拿动自制煤油灯很容易，这种煤油灯，那是根本没法移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开会 赵大柱是这个学期刚从十里观调过来的。正因为刚刚调过来，所以他现在不用考虑两学期工作衔接的问题，这学期的工作也还没有眉目，所以相对比较清闲一些。这个状态大概会持续到明天晚上五圣宫的开学会议之后。所以赵大柱点亮煤油灯之后，只是稍稍读了一点书，看看赵默然也困了，父子俩就吹灯休息了。 又一个白天过去，再次到了晚上的时候，赵默然终于见识到了五圣宫的老师开会。开会，对于赵默然来说，既不陌生，也不熟悉。因为姥姥家五孃和小孃她们，也经常到生产队开会。只不过赵默然没有跟着去，所以知道有开会这件事，但却不知道会是怎么开的。但正月十六这天晚上，赵默然总算是开了洋荤。 正月十六是赵大柱的生日，但因为开学的关系，他作为五圣宫的新人，这个会是不能错过的，身边又只带着赵默然，所以没有过生日。其实在阆中农村有个风俗，那就是父亲在儿子不做生，婆婆在儿媳不做生。所以就算有空，赵大柱也是不做生的。当然，后来赵大柱在五圣宫安定下来之后，由赵默然的爷爷奶奶做主，让赵大柱的兄弟和三个妹妹每年都给他过生日，这又是一个例外。 但这一年的正月十六，赵大柱没有做生。他像其他老师一样，只把这一天当作元宵节之后，阆中人过完年的第一天。那时候赵大柱自己不做生，阆中的登高节也还没有发掘出来，所以元宵节就是春节最后一天的节日了。只是后来，因为赵大柱在这一天奉父母之命做生，就相当于每年赵大柱家和所有亲戚家要多过一天年了。 而在赵大柱开会这一天，所有五圣宫的老师都已经返校，人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为接下来一个学期的工作做准备。赵大柱虽然相对清闲一些，但也在心里做着准备。 开会的会议室，在五圣宫大殿的入口。五圣宫除了外面的新院子，里面还有一个老院子，五圣宫的人把这个老院子以及院子周围所有的房子都叫做“大殿”，因为这是五圣宫老庙原封未动的建筑。如果五圣宫的人能够穿越到二十年后，等到阆中旅游开发的时候，这个老庙有可能会继续存在，就像天宫院一样，原来也是将军公社也就是后来的天宫乡的学校，后来学校搬了，天宫院成景区了。但当时五圣宫的人没有能够穿越到二十年后，于是在赵大柱到五圣宫的三年之后，这个凝聚了历史记忆的大殿消失了。 当时没有人敢上去拆大殿的大梁，工匠认为那会冒犯五圣宫的大老爷，其他老师也都有着顾虑，纷纷以各种理由不愿意上去。最终还是赵大柱这个已经退伍的曾经的革命军人，爬上了大殿的山墙，亲手把大殿的大梁拆了。后来赵大柱有一年多诸事不顺，远近都传是大老爷生气了。但随着赵大柱后来的工作和生活终于步入正轨，这个声音就消失了。但后来又有传说，说是赵大柱五大三粗，四肢发达，同时头脑也不简单，本身就是贵人，足以在五圣宫镇住地气，所以大老爷拿他没辙，小小报复了一回就收手了。 不过在赵大柱参加开学会的这一天，五圣宫的大殿还好端端地在那里，后来所有的传说的原点还不存在，而在赵大柱和赵默然眼里，只有眼前的大殿。 大殿的门，本身就是一个房间。五圣宫改成学校之后，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这里就成了会议室。那一年，会议室的墙上贴满了***在各个时期的照片制作的大幅宣传画，所有的宣传画在四面的墙上围了一大圈，每两幅之间几乎就没有空着的地方。 虽然赵默然只有四岁，但***他认识，而且那时候对于小孩子来说，观赏***宣传画是一种乐趣，尤其是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宣传画，赵默然的眼睛都花了。只是对于赵大柱来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再说他也不是赵默然那样的小孩子，所以他没有把过多时间花在欣赏宣传画上面。 会是天黑之后才开的，二十个左右的老师和厨房员工围着一张大桌子坐下来，赵默然则坐在赵大柱的身边。桌子的四角，各点了一盏制式煤油灯，把整间会议室照得如同白昼。就是在这次会议上，五圣宫领导决定让赵大柱教两个班的数学，同时当一个班的班主任。 所以第二天，赵大柱就结束了自己的清闲，开始了新工作的征程。作为一个崭新的五圣宫的老师，赵大柱还是很有自豪感的。因为在他到五圣宫的这一年，五圣宫最后一届的高中班最后一个学年还在学习，这也就意味着五圣宫是有高中班的。在全县所有的学校中，有高中班的学校可不多见，一般都是区上的中学才有高中班。整个柏垭区，除了柏垭中学之外，也就只有五圣宫有高中班了。当然，明年的时候，五圣宫就没有高中班了，但这不是才在今年吗？ 最后一个高中班，不仅是最后一年的学习了，而且因为赵大柱春节前才调过来的关系，这个高中班其实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所以这个高中班赵大柱肯定是教不成的。初中班的话，作为新人，直接教初二初三，在当时五圣宫人才如云的情况下，也轮不到他。所以能够教两个初一班的数学，还能当班主任，这在赵大柱是一种荣耀。 想当初，恢复高考之后，他跑去参加高考，本来分数还不错，不料招生主任是他以前的班主任，知道他年龄大了一些，老头铁面无私，硬是让他没有上成大学。后来老头还是看他不容易，另外让他上了南充师专的中专，所有课程一年读完，直接就分到学校教书了。所以在五圣宫领导眼里，赵大柱的资历还算不错，又是老三届的高中生，还参加过高考，人虽然相对年轻，但也算是一个人才。如此一来，能够让赵大柱刚来五圣宫就担当起重要的教学任务，并当一个班主任，这也就毫不奇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班会 正月十七，是赵大柱正式上班的日子。今天早上他刚好有三节课，一节是班会课，还有两节是数学课。班会课是二班的课，数学课是一班的课。班会在宿舍右边的教室上，数学课在宿舍左边的教室上。 班会课是早上的第一节课。按照课程表，班会课都在星期一第一节课，不过今天虽然不是星期一，却是这学期的第一天，所以这个星期的班会课就放到了这节课。 作为新人，赵大柱是在老班主任的带领下进入教室的。老班主任年近五十，因为身体多病，本来是要带病当班主任的，正好赵大柱来了，就顶替他当了班主任了。老班主任看到赵大柱既稳重又不失进取之心的精神状态，也非常高兴，感到自己这个班终究有个好的前途了。 把赵大柱带到班上，向学生一番介绍之后，老班主任就含笑出去了。不过一出门老班主任就掉下了眼泪。赵大柱和学生都没有看见老班主任的眼泪，学生是对赵大柱怀着新奇，而赵大柱则是对第一次做班主任有些紧张。 自我介绍已经做了，现在是正式跟学生交流的时候，赵大柱努力让砰砰跳的心脏平静下来，好在自己当过兵，连仗都打过，大场面也见过一些，所以紧张虽然紧张，却也并不怯场。 “同学们，”赵大柱开始发言，“哦，大家先安静一下。” 见学生依旧在交头接耳，赵大柱的声音大了一些：“安静，安静。” 声音依旧不太大，因为赵大柱本身嗓门就大，当兵的时候又长期呆在大嗓门的环境中，所以他不敢太大声，怕吓着人。但赵大柱的声音也不容置疑，一下子那些还在继续交头接耳的学生，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赵大柱紧张的心情也没有了，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同学们，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刚才已经介绍过我自己了，以后你们叫我赵老师就可以了。作为你们的班主任，就要带领你们在德智体三方面一起进步，争取将来做学习好，工作好，身体好的社会主义新人。现在我们国家还很落后，所以大家都要努力学习。学习好了，我们就能够多给国家做贡献。有的同学说，我不是学习的料，所以我就不用学习了，这种想法是不行的。我要求大家，刚开始不要定太高的目标，原来能够考七十分的，把目标定在八十分，原来不及格的，把目标定在及格，原来只能考十分的，把目标定在二十分。你这个目标有了，又没有那么难，就可以不断进步。当然，原来就是尖子生的，也要争取学得更好。建设国家，好比打仗。一个人的能力很强，确实可以发挥重要的作用，但最终还是要所有人一起努力，才能把仗打好。在战场上，不管你枪打得多准，被人家包围了，你就失败了。建设国家也是一样，最厉害的科学家，作用非常大，但如果没有工人农民去运用科学家的发明创造，国家还是建设不起来。如果我们每个人不好好学习，就好像在战场上成为烂兵，这个国家的建设就搞不好。所以现在我们从小就要努力学习。学习的目的，对于学习好的同学来说，是考中师中专，考大学；而对于学习稍差的同学来说，是为了复习一两年考中师中专考大学；对于学习成绩很差的同学来说，则是为了学习更多的本领，将来能够更好地做一个工人农民，当然，我们班的同学主要是做农民。你们都晓得现在农民都搞机械化了，抽水机、拖拉机、卷扬机、打谷机等大量使用，这些都需要科学的知识来使用。将来我们当个农民，不是会用锄头就行了，而是要会用这些机器。除了使用机器之外，所有的课程，对你们将来都有用。所以希望大家都要认真学习每门课程，能够学到多少就学多少，大家有信心没有？” 赵大柱这些话，学生听得有些新奇。因为以前的班主任都是讲一些又红又专的大道理，像赵大柱这样直接围绕着现实生活的讲话，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们。听到赵大柱问他们有信心没有，他们条件反射就回答道“有”。因为在当时，作为一个好学生的标准，就是老师问什么就要回答什么，而且但凡涉及到信心问题，那是一定要回答有的。一个学生可以成绩不好，也可以心里没有信心，但嘴巴上绝不能没有信心。 赵大柱仿佛回到了军营一般，这时候眉头一皱：“声音太小了。再来一次，有信心没有？” 这时候学生的声音大了一些。但赵大柱还是不满意：“声音还是太小了。再来一次，有信心没有？” 整个班的学生于是高声道：“有。” 赵大柱于是满意地点点头：“学问，学问，又学又问。懂了就学，不懂就问。原来的懂了，就可以学新的了。原来的不懂，就问老师。老师负责把学生教好，学生负责自己学好，这是老师和学生共同来做一件事。所以不怕你不懂，就怕你什么都懂。只有你发现不懂的问题了，你才会问老师。只有问了老师，你才能发现更多不懂的问题，才能继续问更多的问题，也才能弄懂更多的问题。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学生，首先要锻炼自己的自学能力。只有自己有了学习的动力，养成了学习的习惯，你才能学得好。只要这个习惯养成了，不管老师是哪个，你自己都能学好。” 所有的学生这一刻都听得安安静静。因为“自学”这个东西，他们从前倒是没有怎么去认识，平常都是老师怎么讲自己怎么学，现在忽然发现，原来学习还可以这样。 其实这也是因为赵大柱参加高考的时候，长期自学，深刻认识到自学的重要性，仿佛几十年下来就这点理解最为深刻一样，所以不管是在五圣宫十里观还是其他地方，他给学生上的第一课，都是要学生养成自学能力。这个能力养成了，才能真正学习进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两道数学题 这时候有个学生举手。赵大柱示意他可以起来发言。那学生迷惑地道：“赵老师，你这个自学的方法，我们都不会啊。” 赵大柱笑着点点头，示意那个学生坐下：“自学能力，确实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刚才我说了，自学，离不开学和问。你能够提出问题，这就是跨出了很好的第一步。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初步具有自学的能力了。自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先看书。把书上都看懂了，就会了。书上看不懂的，就问老师。给你们举个例子吧，我现在教你们数学，就举数学的例子。马上你们就要学二元一次方程了。啥子叫二元一次方程，你们有没有晓得的？” 所有的学生都摇头。赵大柱微笑道：“这不奇怪，因为你们没有预习。一般要每个学期才能发新书，拿到新书才能预习。预习其实就是自学。那么如果没有新书，该怎么预习呢？没有新书有旧书啊。借上一级学生的书来看，像数学这些需要计算的课，基本上每年的书都没有变化，看别人的书完全没有问题。你们以前晓不得借别人的书来看，所以这个自学的习惯没有养成。新书还要下午才发下来，那么，现在我们没有书，能不能自学呢？还是可以。我们就先来了解一个题吧，你们有没有听过木马和板凳的题？” 赵大柱问完之后，有个学生就举起了手。赵大柱大喜，立刻让这个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只听这个学生道：“赵老师，我小学五年级听到老师说过这个题：木马板凳三十三，百个腿儿地下翻，多少个木马多少个板凳。” 赵大柱点头笑道：“没错，这道题你会做不？” 那学生道：“会做。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是假设全部都是木马，三十三个木马只有九十九条腿，少了一条腿，这少了一条腿加在一个木马上面，就变成了四个腿，也就是有一个板凳。剩下三十二个是木马。还有一种做法，是假设三十三条都是板凳，就有一百三十二条腿，多了三十二条腿。把三十二个板凳各自锯掉一条腿，就只有三条腿了，也就是三十二个木马，剩下一条是板凳。” 赵大柱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做的。” 说完，赵大柱就拿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画木马和板凳。木马最简单，直接三条线段凑在一起，就表示一个木马。板凳则是先画一横，然后在下面弄四条线段，代表板凳的四条腿。首先画的是三十三个木马，画完之后，在旁边写算式，33x3=99。然后赵大柱转回头来，问学生道：“如果全部是木马，是不是少了一条腿？” 所有学生都回答道：“是。” 这时候赵大柱在前面算式下面，又写下：100-99=1。然后赵大柱擦掉一个木马，换上一个板凳，对学生道：“现在我们把一条木马换成板凳，是不是刚好多了一条腿，凑齐了一百条腿？” 所有的学生现在都聚精会神，回答道：“是。” 赵大柱道：“这就是刚才那位同学说的第一种算法。” 接下来，赵大柱又在黑板上画上三十三条板凳，然后在旁边写算式：33x4=132。又在下面写：132-100=32。这时候赵大柱问道：“如果全部是板凳，是不是多了三十二条腿？” 学生兴趣更浓了，回答道：“是。” 赵大柱这时候又在下面写了一个算式：4-3=1。同时赵大柱又把这个算式放在了刚刚全画木马时的算式后面，对学生道：“刚才我们把一个木马换成板凳，是因为板凳比木马多一条腿。也就是只要多出一条板凳，就会多出一条腿。现在我们把板凳再换成木马，同样的道理，多出一个木马就可以少一条腿。总共有32条腿，需要多少个木马呢？” 这时候赵大柱又在下面写了一个算式：321=32。写完之后，赵大柱问道：“需要多少个木马？” 全班学生齐声道：“32个。” 赵大柱大喜：“看来大家都会做这道题了。下面我再出一道题：兔子和鸡四十九，百个腿儿地下走，多少只鸡多少只兔子？” 这时候有十几个学生都举起了手。赵大柱在其中点了一个学生，那个学生就上来，用粉笔在黑板上写：49x2=98，100-98=2，4-2=2，22=1。然后回头道：“兔子一只，鸡48只。” 赵大柱点头，让他下去，然后又道：“还有人有另外的方法吗？” 刚才的十几个人又举起了手，赵大柱让另外一个学生上来，那学生就用粉笔写：49x4=196，196-100=96，4-2=2，962=48。然后那学生回头道：“鸡有48只，兔子一只。” 赵大柱点头道：“没错，兔子四条腿，鸡两条腿，兔子比鸡多出两条腿。所以全是鸡的话，少了两条腿，刚好一只兔子补上这两条腿。全是兔子的话，多出96条腿，每少两条腿一只鸡，一共是48只鸡。现在大家懂了吧？” 所有学生又轰然道：“懂了。” 赵大柱笑道：“我晓得有的人不懂，怕老师说自己笨，故意说懂了。如果要学好一门课，就不能不懂装懂。只要你敢说不懂，你就有了问老师的机会，以后老师就可以让你真正懂了。现在，请不懂的同学举手。” 听到赵大柱这一说，有十几个学生举起了手。赵大柱点头道：“不错，下面我们继续。不懂的同学先跟着听，等哈有两节数学课，那时候我们再讲。如果还不懂，放学之后也可以来问。” 接下来，赵大柱继续道：“好了，刚刚我提到的两个问题，就是二元一次方程的问题。二元一次方程有两个未知数。例如木马板凳三十三，我们设木马有x个，板凳有y个，就可以列出一个方程，x+y=33。但是光有这个方程不行，大家都知道，这个方程可以有很多解。就算是算木马和板凳的个数，也有34个答案。如果我们不限制x和y，让x和y可以为负数的话，那就真的有无数个解了。但是我们还可以再列一个方程，因为还有一句话：百个腿儿地下翻。木马三条腿，板凳四条腿，那就又有一个方程了：3x+4y=100。两个方程可以组成一个方程组，一般来说，两个二元一次方程组成的方程组都有唯一的答案。这就是我们在数学课上要学的内容了。下面，我们继续从这个例子来说明，要如何进行自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数学课 赵大柱的班会开到现在，从头到尾一直吸引着全班的学生。就连那些上课的时候最爱开小差的学生，这时候也不走神了，一个个神采奕奕，生怕遗漏了赵大柱接下来的话。那十几个基础比较差的学生虽然依然对赵大柱先前讲的问题似懂非懂，甚至以前上数学课的时候都直接神游天外，貌似听讲其实在想着别的，但这个时候却都对赵大柱讲的问题感到津津有味起来。 这时候就听赵大柱道：“今天我举的例子，说明了一个问题，学习的时候要带着问题去学。而带着的问题，最好又是我们身边的问题。木马和板凳大家都经常看到，兔子和鸡也是经常见到。所以这样的问题，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吸引力，我们自学起来，就更加有兴趣了。现在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平常的时候，是不是有时候会对身边的事情产生一些问题？只要有过这种事情的，都可以举手。” 赵大柱的话音一落，这一次全班齐刷刷都举起了手。赵大柱笑了笑：“为了弄清楚大家是不是真的有过这些事情，我重新调查一下，没有过这些事情的同学请举手。这对大家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说明我的方法对你不适合。” 这一次没有人举手。赵大柱非常高兴：“看来，大家都有在生活中产生问题的时候了，这样很好，说明大家都有自学的潜力。每当产生问题的时候，大家就记在本子上，到学校里之后，找相应的老师去问。如果老师这里问不到，就想想有可能在谁那里问到，然后去问他们。这就是自学的办法。当然，自学最大的作用，还是学习。书上有什么问题，就记下来问老师。做题的时候碰到什么问题，也记下来问老师。当你解决了一个问题，你以后碰到这样的题就会做了。” 看到所有的学生听得依然入神，赵大柱心里非常高兴，自己的第一次班会课还是很成功的嘛。这时候赵大柱开始讲一些其他的事情，例如哪些同学需要减免学费，这学期要开哪些课程，主课和副课的关系要怎么理顺等。赵大柱有事说事，把时间拿捏得很紧，事情讲完了，还有五分钟才下课，赵大柱就要学生自习了，等着下课钟响。 很快五圣宫挂在大门那里的大钟就镗镗镗响了起来，这一节课是真的下课了。 赵大柱上课的时候，一直委托其他老师带着赵默然，这时候忙不迭去看赵默然有没有调皮捣蛋，不过赵默然倒是乖得很，一直都听话地在那个老师周围玩，没有乱跑。 这一节课也算是首战得胜了，所以接下来赵大柱一边带着赵默然，一边准备着教案，要把这个首战得胜的势头再延续下去。 毕竟赵大柱已经教了一年多的书，上班会的时候固然需要老班主任带他过去，上数学课就不必要其他人去带了。反正知道教室之后，赵大柱就直接过去了。当然，如果原来的任课教师愿意带赵大柱过去，或者赵大柱请求原来的任课教师带他过去，还是可以有人带的。只不过这个任课教师安排了新的工作，这节课也刚好有课，赵大柱就只好自己上课去了。 因为没有发新书，所以这节课赵大柱的教案准备得比较充分。好在从班会到第三节课之间有一节课的时间，时间上来说足够了。昨天晚上开会太晚，是没有时间备课的，但以赵大柱的能力来说，一节课用来备课完全够了。 赵大柱接下来的两节数学课，其实上得很顺利。毕竟他在班会课的时候，已经算是开了一个头。木马板凳的问题和兔子和鸡的问题，照样用在了一班的数学课上。不仅如此，赵大柱还给一班的数学课准备了另外两个问题。当然，等下二班上数学课的时候，他也会把这些都用上的。 另外两个问题，都是“和尚吃馒头”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庙里有一百个和尚吃一百个馒头，老和尚一人吃三个，小和尚三人吃一个，问老和尚和小和尚各有多少个。第二个问题，庙里一百个和尚和一百个馒头不变，但老和尚一人吃四个，小和尚四人吃一个。因为五圣宫从前本来就是一个庙，所以赵大柱特地将这两个问题放在了前面来讲。 四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如果不列方程的话，其实一样，新增两个问题，都可以先假定全是老和尚或者全是小和尚，然后分别用每个老和尚吃的馒头减去每个小和尚吃的馒头，把多出的馒头或者少掉的馒头算出来，再除以差值，就是老和尚或者小和尚的个数了。 但连同先前的两个问题，最终这四个问题都要归结到二元一次方程上面。赵大柱用这四个问题开头，然后引入二元一次方程的概念，再引入方程组的概念，然后顺便把“代入消元法”和“加减消元法”也讲了。毕竟要用二元一次方程组解决先前四个问题，就必须要解方程。 本来教材上面，这些内容是要讲三节课的，结果赵大柱花了两节课就讲完了。甚至在最后二十分钟，赵大柱都开始讲三元一次方程组了。 这中间，赵大柱在下课的时候，还照例去照顾了一会儿赵默然，顺便把赵默然又委托给了另外一个老师照看，因为原来照看赵默然的那个老师这节课有课了。 于是当一班的学生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绝大多数都理解了如何解二元一次方程组的时候，赵大柱在五圣宫的第一次上课取得了全胜的开门红。当然，因为一班的学生没有经过自学的训练，赵大柱在讲课的过程中也发现有些学生听得虽然津津有味，但完全把自己的数学课当评书听了，兴趣是提了起来，可是啥都没有学会。 但饭要一口口地吃，赵大柱不可能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学生都教成科学家或者大学生，只能在接下来的教学中间，逐渐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了。这跟自学其实是一个道理，都是一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如果仅仅把照本宣科作为上课的手段，赵大柱觉得完全可以把五圣宫重新变回一座庙，因为只有和尚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王老师的碗 两节数学课讲完，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赵大柱急匆匆下课之后，就赶到帮助照顾赵默然的那个老师那里，把赵默然接手了。毕竟人家也是要吃饭的，自己必须快点过来。一般来说，没课的老师都会提前吃饭，这样午饭后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无论是工作还是休息，多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赵默然的肚子也饿了，不过小家伙耐得饿，同时似乎也因为长期跟着母亲的关系，习惯了老师的工作特点，就算肚子饿了也不闹。只是当赵大柱从伙食团打了饭之后，小家伙立刻就狼吞虎咽起来。 学校里有食堂，打完饭就在里面吃饭。午饭的时候，一般都是吃干饭，会有一荤一素两个菜。因为赵默然在姥爷家呆的长，平常吃肉不多，所以今天之所以狼吞虎咽，一方面是因为饿了，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今天有肉。 周围已经有很多老师在吃饭，看到赵默然吃饭那个样，却都一付了然的表情。其实这年月虽然没有闹饥荒，但肉是很少的，无论城里乡下，能够每天吃肉的也就是自己这些在编的国家人了，这还得在大食堂吃饭，如果自己开伙，那也舍不得吃。 赵大柱的肚子也饿了，但看到赵默然肉吃的快，就又夹了两块肉给赵默然。其实肉并不多，每个人也就几块，给赵默然夹了，赵大柱自己吃得就少了。以赵大柱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体型，估计一个下午都会够呛。好在伙食团的干饭还有一些，赵大柱去多盛了一些干饭，也就将就了。 一边吃饭，老师们一边天南海北地说话。这说话之间，其中一个马老师忽然道：“王老师，你那个碗拉了几回了？” 王老师顿时会意：“我那个碗是二十块钱在南充买的，拉起来质量最好，再拉几回完全不是问题。” 王老师的声音很高，顿时吸引了食堂里老师们的注意力。因为只有赵大柱是新来的，所有老师脸上都浮起了会意的微笑。于是原本天南海北的话题，全都转到了碗上面。 就听李老师道：“要说拉碗嘛，我觉得确实是王老师那个碗拉起来质量最好。我们这儿十几个人都拉过，拉到现在还是跟新的一样。” 旁边的杜老师这时候不满意了：“王老师你有点厚此薄彼嘛，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就兴你给李老师拉，我找哒你几回，你硬是不借给我拉。” 王老师将嘴一撇：“去，去，去，学校里十几个老师，哪个不排队？李老师也只多拉了一回，那天不是李老师第二天有事吗，提前一天拉了。” 杜老师将眼一瞪：“王老师，你这句话我就不爱听哈，就算李老师第二天有事，那第二天不就该我拉了，为啥你又把碗借给了马老师？” 王老师不由气沮，嘿嘿笑道：“这个，对不起哈，我真的忘了，要不然哪天给你补上？” 杜老师这才笑道：“这还差不多。我看就今天吧，今天等我来拉。” 王老师道：“今天本来是可以的，但是我怕其他老师有意见。” 杜老师道：“你们哪个有意见，说出来嘛。” 望了一圈，没有人回答，杜老师大乐：“王老师，看到没，都没有意见。” 王老师也笑道：“那好吧。对了，小赵老师还没有说话。那个，赵大柱老师，你有意见没有？” 赵大柱仿佛这时候才听见他们说话，连忙抬起头来茫然道：“啥子意见？” 这时候李老师在旁边道：“杜老师今儿天要借王老师的碗来拉，问你有没有意见。” 赵大柱不由奇怪道：“杜老师借王老师的碗，一个要借，一个愿借，周瑜打黄盖，我有什么意见？” 就见李老师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你不晓得王老师那个碗拉起来有多舒服，只要拉过的人，都想拉第二回。小赵老师你虽然是新来的，但以后大家也是同事了，这个事情不能让你吃亏。” 赵大柱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杜老师是老同志，老同志高兴，我就高兴，不会觉得吃亏。” 李老师却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尊老爱幼，不尊老不能爱幼，不爱幼又如何尊老呢？所以赵大柱同志，这种事情不能盲目谦让，不能让我们五圣宫的风气搞乱了。” 赵大柱不由诧异道：“五圣宫的风气，不会这么就乱了吧？再说尊老爱幼，是尊敬老的，爱护小的，老同志确实是老同志，我却不小了，我也三十几了，正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时候，风气是乱不了的。” 李老师一时语塞，只好把无奈的目光投向了马老师。马老师会意，立刻对赵大柱道：“赵大柱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你没有看到，这是同志们对你的一次考验吗？你听懂了他们说的话吗？既然听不懂，为什么不问呢？既不懂也不问，这可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哦。” 赵大柱不由严肃起来：“马老师教训的是，多谢了。” 马老师一下子笑逐颜开：“那你还不去问李老师，你那些不懂的问题？” 赵大柱却笑道：“不用问了，碗那么容易碎，他们肯定是要整我，只是晓不得他们怎么整，我假装晓不得而已。” 这时候王老师和李老师都张着嘴巴，互相望着，嘴里“啊”“啊”一圈望，一边笑，一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赵大柱笑道：“你们就不要装了。我以前当兵的时候，就让老兵整过。” 食堂里顿时哄堂大笑。马老师不由摇摇头：“赵大柱啊赵大柱，你是五圣宫第一个拉炦碗没有被整到的人。只是我们都还没有真正开始整人，你是啷个晓得的？” 旁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也凑了过来：“是啊，赵老师，上学期他们把我整了一个小时，手里拿着细瓷碗站在房间里，瓷碗却在窗子外面，窗桄子挡着拿不进来，这些人毒得很啊。你啷个就晓得他们要整你？” 赵大柱笑道：“当兵的时候，我是侦察班的。你们在那里一营造气氛，我就晓得你们要干啥了。再说除了整人，全校老师哪里会那么齐整，都来关心一件事。” 整个食堂再次爆发出哄堂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五圣宫的传奇 赵大柱见所有人都默认了整人的企图，知道危险警报已经解除了，也就不再小心翼翼，开始询问拉炦碗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是每个五圣宫的新人到了五圣宫之后必有的节目。过程刚刚已经预演了一半了，先是几个老师在那里绘声绘色地讲哪个碗好拉，然后其他老师一个个过来附和，最后把新人带到一个房间里，这样的房间必须是有钢筋窗桄子的房间，两条钢筋之间的距离，刚好把碗侧放着拿不进来的样子。老教师会告诉新人说，这个窗子是一个魔窗，把碗放在两条钢筋之间一拉，碗就变炦（软）了，可以直接拉进来。 于是新来的老师就把手伸出窗外，窗外的人再把碗放在他手上。当新人把碗拿在手里的瞬间，无论是房间里还是房子外面的人，立刻都会跑个干净。这时候新人才明白，碗是不会变软的，也自然是拉不进来的。但往往放在新人手里的碗，都是很贵的，一旦放手，差不多好几天的工资就会打碎在外面了。 一般都要几个小时之后，才会有人回来解围。去年那个年轻老师还好些，因为女朋友也在五圣宫，一个小时就由女朋友解围了。而其他新人，往往都要几个小时之后，才能结束这恐怖的新人礼。就算像赵大柱这样下午有课的，到时候领导也会另外派人暂时代课。因为拉炦碗是五圣宫的传统，每个领导都曾经经历过，后来也往往带头安排活动，甚至每次都要提前彩排，以确保活动的成功。 自从五圣宫这座庙变成了一个学校，据说几十年下来，迄今为止，也唯有赵大柱成功逃脱了拉炦碗的命运，其他人都没有逃过。由此一来，赵大柱也就理所当然成了五圣宫的一个传奇。当然，几十年来唯一一人的传奇故事，是赵大柱后来才知道的。这天中午，他只是为自己识破了一次针对他的恶作剧而沾沾自喜而已。 因为是春天，所以不用睡午觉。吃午饭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午饭是十二点吃的，下午一点就要开始上下午的课了。原本因为拉炦碗活动的关系，领导已经安排了另外一个老师随时顶上赵大柱的课，但因为赵大柱成为了五圣宫建校以来的唯一一人的关系，领导的安排也就没有用了。于是赵大柱按照原计划，继续给二班上数学课。 相比于一班，因为班会课已经开了一个好头，所以赵大柱上这个班的数学课就更加简单了。直接将两道和尚和馒头的题抛出来，依旧是让学生上来先解一次，而叫上来的学生也都按照上午班会课给的办法成功解出了这两道题。 接下来赵大柱道：“书还要下节课才发下来，所以我们先不要书直接上课。今后就算书发了下来，我们也要先这样上课。这样上课有个好处，是可以让大多数人以最快的时间先学会，然后这些同学就可以在接下来的课上自习了，自己查缺补漏，不用听课。剩下还没有学会的同学，我会继续给你们开课，让你们真正学懂。还不会的，自习课和放学后可以来问。有时候我会在上课的时候留出提问的时间，也可以这时候来问。” 所以接下来，赵大柱又把早上在一班讲课的过程复制了一次。不过这次讲完时间更早，一节课就讲完了。 下课之后，教导主任通知赵大柱去领全班的新书。于是赵大柱点了几个学生跟他一起去领书。书在上课之前就领了过来，可是赵大柱暂时没有发，上课之后，赵大柱对学生道：“刚才下课的时候，书已经领了回来，但是我没有发。为啥呢？上课就要学好，下课就要耍好。下课耍不好，上课就学不好。所以大家下课的时候，一定要休息好。我发现有些女同学下课的时候喜欢呆在教室里，这是不行的。下课的时候，要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那样才能神清气爽，学习效果才能更好。好了，现在发书。” 当崭新的新书发到学生手里，赵大柱迅速让学生把其他书都收起来，只留下代数书。 “现在书拿到了手里，刚才已经听明白了的同学，现在可以自己看书做作业了。还没有听懂的同学请举手。” 早上班会课的时候，有十几个学生没有听懂，但经过下午这节课，又有几个学生听懂了，最后只有十一个学生举了手。 于是赵大柱让中间两组前三排的学生让出了八个座位，加上原本就坐在这里的举了手的三个学生，十一个学生都坐到了距离黑板最近的地方。其他学生在赵大柱的要求下，都各自看书做题，而这十一个学生则翻开新书，赵大柱继续给他们讲课。 这一次，赵大柱就直接按照书上的来讲了。 “你们不要着急，有的同学学得快，有的同学学得慢。学得快的同学作业也做得快，学得慢的同学作业也做得慢。所以你们不要担心作业的问题，到时候我会另外给你们留作业的。” 经赵大柱这样一说，这十一个学生都吃了定心丸，安心听赵大柱讲了起来。 刚讲完第一个问题，有三个学生举起了手，说自己这些是懂了的，只是解方程组的时候，有些问题不懂。赵大柱把他们需要了解的问题做了记号，然后就让他们自己看书了。又讲了一阵，讲到这些学生不懂的问题的时候，才让他们一起来听。 这节课讲到最后，赵大柱再问的时候，就只有两个学生不懂了。于是赵大柱让他们晚自习的时候再来问自己。 下课之后，赵大柱收了先前已经听懂了，看书做作业那些学生的作业，准备接下来批改，然后让其他学生有时间的时候顺便把作业做一些，做到哪里算哪里。而那些交了作业的学生，赵大柱则交待他们有空的时候预习后面的内容，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自己。 交代一番之后，今天白天的课也就上完了。接下来，就要等到吃晚饭之后，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赵大柱才会到班上去。而在剩下的时间里，赵大柱则一边带着赵默然，一边批改收上来的学生的作业。两个班的学生作业都有一大摞，时间其实挺紧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电灯下的晚自习 吃过晚饭，赵默然终于又见识了五圣宫的一个洋玩意儿。这个洋玩意儿就是电灯。 电灯赵默然不是第一天见识，但也只见识了两天，而且是这两天见识到的五圣宫没有通电的电灯。一开始看到那吊在顶棚上的东西晃来晃去，赵默然也不以为意。毕竟作为一个教二代，在学校里看见任何东西，他都不会大惊小怪了，也根本就没有去穷根究底的兴趣。但当晚饭过后，大殿后面传来隆隆的声音，紧接着五圣宫所有的教室和宿舍里的电灯都亮了，原本黑下来的天色忽然变得灯火通明，那瞬间给赵默然带来的震撼是可以想见的。 这照得夜色如同白昼的电灯光，让赵默然明白了五圣宫终究跟其他地方是大不相同的。而这个时候，赵大柱也是第一次才见识了五圣宫的电灯。以前在十里观和其他地方的时候，晚上学生都是用煤油灯，根本就没有电灯可以用。 电灯对于赵大柱来说，就不陌生了。毕竟是在外头跑过的，当兵的时候出差就有很多次，都是在城里住招待所，那时候他就见过电灯。他也曾经见过发电厂，当然作为一个老高中生，对于发电机的原理也都是懂的。在那个水电缺乏的年代，几乎到处的发电厂都是火电。 赵大柱在高考之前，还在农村干过几年农机员，抽水打米什么的，样样都会。发电用的柴油机，其实跟抽水打米的柴油机区别并不大。此前赵大柱看到顶棚上的电灯，才知道五圣宫现在居然装了这样东西。那时候他就计算了一下，按照五圣宫的用电规模，其实发电用的柴油机跟打米抽水的柴油机，应该是差不多的。不过暂时没有时间的关系，赵大柱并没有实地看过。过了几天，赵大柱到大殿后面的发电房看了看，果然跟他推算的一样，就是用跟抽水打米一个功率的柴油机。 不过这天晚上，赵大柱的心思并不在发电机那里，只是猛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因为他终于能够在电灯下上夜班了。为此他特地在宿舍里坐了两分钟，感受了一下在电灯下办公的感觉，这才昂首挺胸地来到了一班教室。 五圣宫的晚自习时间很长，从六点到十点，然后十点睡觉。这意味着除了八个小时睡觉之外，学生每天六点就要起来做早操，然后早自习，早自习之后吃早饭，早上和下午各四节课，晚上又是四节晚自习，每天的学习时间多达十三个小时，去掉文体活动时间，就只有吃饭的时间了。正是因为电灯这样的设备给了五圣宫优越的晚自习条件，所以五圣宫的学习效果要远远优于其他学校。 正因为晚自习有四个小时，所以晚自习其实是五节课，中间还有四次共40分钟的休息时间。这么长的晚自习时间，也给了各班的任课老师以充分的辅导时间。 其实初一的时候，只有语文数学英语三门正课，就连政治都是副课，而语文英语都有早读时间，所以给数学老师的晚自习时间就非常充分了。几乎每天晚上，赵大柱在两个班的晚自习时间都有两个小时。 晚自习跟白天一样，也是先一班后二班，所以赵大柱先进入的是一班。 因为是晚自习，所以赵大柱动员起学生来就更加方便了。已经听懂课的一班学生，新书也都拿到了，都可以看书做作业。赵大柱将白天批改好的作业已经发了下去，让学生能够及时做其他作业。这也包括二班那边，他在一班这里发了作业，就顺便把二班的作业也送过去了，让他今天刚选的班长负责发下去。 然后赵大柱让一班那些没有听懂课的学生，都坐到黑板前面来，其他学生都把这些座位让开，赵大柱为这些不懂的学生继续讲课。过程跟下午二班的时候一样。后面一个小时，则是集中精力让最后三个还没有听懂的一班学生再来回炉。 不过到最后，其中两个倒是似懂非懂了，还有一个是一点也不懂。这其实也不怪那个学生，他小时候底子没有打好，至今的学习水平，还停留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赵大柱发现他不是笨，而只是基础不好，就鼓励他，说要先给他补小学的课。不过这个工作又得等到下次晚自习的时候了。 一班忙完了，就是二班。二班这边，因为班会课顺便打了擦边球的关系，效果比一班还好。所以赵大柱一上来就是给那两个没有听懂的学生补。这两个学生的情况稍好，停留在小学四年级的水平，同样并不笨。赵大柱大喜，看来这学期让所有学生及格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有了一班的经验，赵大柱一上来直接就给这两个学生补小学的内容，而不是急着让他们学现在的。两个学生都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只是以前的老师拉进度，照顾不到自己，所以一直只能做差生，现在看到赵大柱这样教自己，不由心中感动，那学习的劲头一下子十足了。再加上赵大柱对小学的内容删繁就简，很快就让两个学生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尽管理解二元一次方程依然有些吃力，但理解上学期学过的初中课，忽然感到很容易了。 这时候赵大柱笑道：“现在让你们去考上学期的数学，你们能及格不？” 这两个同学都肯定地道：“一定能。” 不过这时候数学晚自习已经接近尾声，继续提升这两个学生的成绩，得至少等到明天了。 从这一天开始，赵大柱在五圣宫的教学走上了正轨，而赵默然在五圣宫的玩耍也逐渐成为习惯，渐渐地，差不多都没有什么能够吸引赵默然的了。不过在有一天的午后，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应该是一个星期天，因为那一天学校里似乎没有几个人，赵默然忽然听到了一种悠扬的声音。那声音一下子就吸引了赵默然，他从院子里一路走一路找，终于在院子的西北角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