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傲雪录》 正文 第1章 行宫巍巍别骨肉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江南,雨初晴 烟柳画桥,车水马龙,梦江银波粼粼,西子街熙熙攘攘。此处南北商贾汇聚之地,梦州,自古繁华。 城外百里,青山连绵,得名梦山。又有星罗棋布的村落散落在群山中,农人怡然耕作,自得其乐。现下正是小满时节,籽壮水周全。山野间三三两两晚归的农人唱着歌谣,互相嬉笑着道别。道旁白银色的巨石层层叠叠,交错横亘在竹木间,落日渐沉,将碧绿的翠竹叶笼上了一层淡金薄纱。这淡金薄纱里隐隐露出一爿一爿青黄色的楼台,正是梦山行宫。朦胧的暮色由远及近慢慢将这风光旖旎的行宫浸润,绢纱宫灯渐次亮起,明明灭灭的灯影,照见一地的野草,倔强而又柔弱,拼尽力气四处蔓延,似要吞没这慵懒的长蛇。 ”痴看残阳暮色晚,心静如水已苍凉”宫中西北面锦绣阁,廊下立着一位身长玉立的公子,默默吟着无人相和的诗句。他青灰色锦袍,白玉冠带,在此十年。风无声,梦无痕,虽刚至而立之年,但鬓角也有了些许华发。 “爹爹”“爹爹”,伴着两个孩童的欢呼声,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两双小手推开,两个着杏色衣衫的孩童点着脚尖,颤颤得迈过门槛,跨入堂内,一路嬉笑着朝他跑来。他转身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抱起两人,道“钰儿”“铮儿”,可有听娘的话,还有钰儿,有没有乖乖练字?”五岁的铮儿,忙摆着胖乎乎的小手儿道,“爹爹,哥哥写了好多字,我和哥哥后来还和娘一起在给爹包馄饨呢。”话音未落,一个二十八c九岁的妇人,双手捧着一个瓷盒,款款朝他父子三人走来。盒中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她着一身蜜色百合襦裙,金银错蝴蝶步摇,端庄雅致,笑盈盈得道“相公”。 铮儿轻轻挣脱开爹爹的手,一溜踩上了几案,伸手朝瓷盒内一抓,一个馄饨便被他吃了下肚。那妇人朝铮儿微微皱了皱眉,稍稍举起象牙著,在铮儿的手心轻轻碰了下,道,“慕铮再淘气,要打手心儿了“。铮儿赶忙用双手遮住眼睛,道,“铮儿再不敢了,铮儿再也不敢了。”说罢,滴溜溜转着眼珠子,从指缝里望着爹,娘和哥哥。瞬间,慕然和谢灵都笑了,欢乐又围绕在一家四口周围。 “慕然王子“一个声音突从阁外传来,平静而又响亮,隐隐又伴着整齐有力的步履声和盔甲撞击的声音。 一家四口齐齐超阁外望去,见廊下阁外站着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袭白衣,左胸上用墨锦金丝绣着与清秀面容极不相称的蝙蝠,一对红宝石珠子镶在蝙蝠眼上。紫檀绢纱宫灯在少年身前摇摇晃晃,蝙蝠在这明明灭灭的灯火中,如同一个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张牙舞爪,瞪着人血染红的双眼,贪婪得要扑向猎物,极为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少年缓缓步入阁内,稍稍抬手用扇尾点了下紫檀绢纱宫灯,宫灯扑闪扑闪得猛烈摇晃了几下,蝙蝠似乎就要将眼前的一切吞下肚去。慕然不由一左一右抱紧了两个孩子,道,有爹爹在,不怕。 这时,铠甲撞击声越发响亮,只见那少年身后,银晃晃的影子一闪一闪的,现出几列摆列整齐的白衣银甲卫兵。 ”相公,玄武军到了“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放下碗筷,起身缓步朝那少年行去,发髻上的百合花步摇发出玲玲的声响。及得少年近前,原本温柔如水的目光变得坚毅如铁,正视前方道道“此来却是为何”她丝毫无一分惧怕之色,又望向慕然道“我夫妇在此山中十年,早已不理红尘之事了。”少年淡淡一笑,右手高举扇子,做了个停的手势。那几列卫兵便站在少年身后几尺处。 白衣少年目光依次在一家四口脸上扫过,铮儿钰儿哥俩却颇为兴奋,睁大了眼睛,铮儿道,这一共来了四十人。钰儿道,明明是四十一人,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你没算进去。他们自打出生,就从未踏出梦山行宫一步,平日所见就是爹娘还有宫中服侍姑姑,守殿卫兵。铮儿觉得他们很像书上画着的纸片人,又望望碗里的馄钝,道,这位小哥哥,你吃馄饨吗,我娘包的馄饨可好吃了。他觉得这些人怪怪的,虽然都穿着铠甲,却又不像这行宫中的卫兵一般,一个个都是冷冷得不言不语。慕然抚摸着哥俩的头,道”这个小哥哥不喜欢吵吵闹闹的。铮儿钰儿乖乖听爹的话。”又给两人擦了擦滴在脸上的汤池,朝妇人喊道,灵儿快回来。 谢灵又近白衣少年前一步,道”我一家四口自不在你玄武军话下。谢家的女儿必视死如归。”她目光如风霜般锐利,白衣少年却不做理会,自顾道“海州王慕英雄薨,海州国灭,王孙慕然哀而亡。慕然二子,钰,铮亦殇,其妻谢氏,归母家。”他的声音听得让人发憷,却又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放佛这里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不经意间读书读到这一段。 海洲国灭,这四字从少年口中如珠玉落玉盘,缓缓吐出,却放佛是从地狱传来一般,带着恶魔最歇斯底里的咆哮,一字一下撞击着慕然灵魂深处每个角落。他只觉全身发凉,心口阵阵剧痛。当年,祖父带着他驰骋在家乡广阔的原野上,听着一阵一阵的海浪英武有力得演奏出一曲曲慷慨的乐章。就像祖父伟岸的臂膀,他从未见过他的父母,祖父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慕氏英雄,祖父名讳英雄,在慕然心中,祖父是如同夸父一般的神,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c寥寥几句就击碎了慕然所有的憧憬和期待。心口的剧痛地震般迅速蔓延至全身,痛得他泪眼纵横。 钰儿见得爹爹流泪,踮起双脚,伸出一双小手,擦着慕然的眼睛道,爹爹,爹爹,你怎么了c哪里痛。孩儿给你呼一呼。慕然随即朝南跪拜,两个孩子见父亲行此大礼,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跪在父亲身后,一左一右。在梦山行宫这个他们所有的世界中,死亡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概念,这里只有父亲,母亲c执事姑姑,行宫守卫。他们甚至从未见过马儿奔跑,从未见过江河流淌。 慕然磕首道,不肖孙慕然心之忧矣,曷维其已,肝肠寸断c血泪涟涟。又磕了两下,铮儿,钰儿也跟着父亲磕首。 玄武军中此刻走出两位身材矮胖的卫兵,分明是两位壮妇假扮。白衣少年轻声道,灵姐姐,谢大人甚是牵挂。两位壮妇一左一右,欲将谢灵带走。谢灵一个后退,与慕然并立朝南而跪,也磕三首。一家四口遂起身,谢灵将钰儿c铮儿揽在怀里,对着慕然道,红花静院,燕子来时,春雨微微。她清澈的眼眸中泪痕闪闪。十年相濡以沫,其实,她早已知会有今日。谢灵整了整两个孩子的衣冠,道,钰儿,铮儿,以后你们跟着爹爹。要努力习字,钰儿是哥哥,不能淘气,要保护弟弟。这样的话,谢灵平时对哥俩说过好多遍,平时娘都是温文尔雅的,今日却显得依依不舍。 白衣少年挥了一下手,列中闪出三位玄武军,各持一柄短匕首,朝四人走来。谢灵知道,这匕首出鞘,飞出的不是利刃,而是杀人的毒药。 钰儿挣脱开谢灵,一下拉着慕然的衣角,道,爹爹,他们是谁?”他的眼睛像母亲,水灵水灵的。慕然朝着那白衣少年怒道,”这与这两个孩子,又有何干。”白衣少年将落在肩上的飞蛾轻轻拂去,飞蛾一下子落到了烛火中。“某不幸,尔不幸”。他抬了下手,三位玄武军朝一家四口单膝下跪,为首一人道,”我等三人恭送慕然王子,钰小王子,铮小王子。”慕然道,我父子三人今日同赴黄泉,壮哉,壮哉。我慕氏全族唯祈当今风调雨顺,河清海晏。他的声音虽文弱,却全无惧怕之色。冠玉般的脸上,冷毅异常,生死之间,也从容不迫。 谢灵白净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她从发髻上摘下一只簪子,拿下簪子上的珍珠百合花,又将簪子放在唇边。对着白衣少年道,让妾送送相公。白衣少年朝她温和一笑,点了点头。三位玄武军,便起身立于他父子三人跟前。 谢灵坐到凤凰琴前道,”妾再为相公一曲,”又望向慕然,她心中的哀怨凄楚与不舍,一点一滴慢慢浸润着慕然千苍百孔的记忆。那年,青山碧水,莺长,和风如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谢家淑女,宜室宜家。梦山行宫,竹影婆娑,百合扇后的新嫁娘,温婉雅致。一相遇,便是这一生一世的缘分。 “脉脉相思雨,婷婷陌上花。盈盈谁家女,缓缓拾落花。”谢灵的琴声和歌声,哀怨凄楚,依依不舍。这是慕然为谢灵写的,陌上花,陌上花依旧,世间恨别离。满园春草色,可知惆怅心。谢灵眼中神色寂寞,泪眼婆娑。待一曲终了,谢灵的唇色渐渐由红变紫转而发黑,脸上竟变得无半点血色,苍白异常。”灵儿“,慕然飞奔过去将谢灵环在臂弯里,他只觉灵儿周身冰凉。钰儿,铮儿也颤颤得跑到了谢灵身前,哭喊道,娘,娘,你怎么了。慕然只觉谢灵气息微弱,她缓缓道,”相公,自我出阁,便带着这发簪。这发簪,这发簪,是我爹爹给我,要我,要我害你的。”两行清泪从谢灵的脸颊滑落,她望着眼前两个酷似慕然的孩子,伸出双手,道,快过来让娘,让娘再抱抱。她露出一喜悦又温馨的笑意,双手未及够到两个孩子,便无力得垂到胸前,慢慢得合上了双眼。“是我苦了你”慕然将谢灵的双手合拢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又贴在胸前。那个叫谢灵的女子走了,曾经的浅笑,如雨,已渐渐远去,曾经的琴声,如风,消散得无影无踪。期待了红尘千年,却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抱起谢灵,将她缓缓放在软塌上,又用衣袖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两个孩子紧跟在爹爹身后,紧挨着立在软塌边上,他们才刚刚有软塌那么高,此刻却隐隐觉得,娘睡着了,醒不来了,便放声大哭。慕然道,“娘睡着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停止了心跳,慢慢走到琴桌前,喃喃得抚琴,曲调杂乱,全不成章,指腹上也立即血痕斑斑,染红了琴弦。 白衣少年不知何时也立在了凤凰琴前,右手中指弹了弹琴弦,道,慕王子,灵姐姐走了。灵姐姐对慕王子,情深意重,让人动容。又闭上双眼,竟然滴下几滴泪。慕然起身,不屑得哼了一声,弯腰,右手往琴桌夹层一探,向后一仰,右手中现出一柄四尺来长的木剑,淡黄色剑柄,漆着清漆,剑尖直指白衣少年心尖。 砰得一声,剑尖尚未刺中他心尖,两道银晃晃的身影一闪而过,两位玄武军从白衣少年身后飞出,一招擒虎掌,立在慕然身后,一左一右牢牢按住慕然双肩,木剑便砸在了地上。这二人对那白衣少年道,“公子,大明山行宫的十位守卫,已格杀” 慕然一声冷笑“什么请宫女,侍卫出宫祈蚕王,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白衣少年道,”还从没有人在正面朝某刺剑的。慕家的王子不简单,谢家的女儿也不简单。”白衣少年抚了抚衣襟上的蝙蝠,方才执匕首的三玄武军,跃出两人,几步至软塌前,一人抱住了钰儿,一人按住了铮儿。两人齐齐拧开剑鞘,左手食指和中指按住孩子们的脸颊两侧,右手将剑鞘内的黑色毒药强灌进孩子们口中。钰儿和铮儿双手双脚乱舞,喊着爹爹,不断往外吐出黑漆漆的药汁,喉中发出呜呜呀呀的痛哭声。两人挣扎了几下,又重重摔倒在地,不再动弹。几道黑紫色血痕从眼角,嘴角流出,摊开的掌心处一片淤黑。 慕然泪眼纵横,哭喊着道,你朝我来便是了。他十指弯曲,痛苦万分。奈何被玄武军牢牢扣住,竟然无法挣脱开。便仰天一声长啸,痛侧心扉,苍凉刚毅,即刻又道“我十六岁来朝,早已报着必死的决心了。我海洲克勤克俭,与民为善。背灼炎天,竖壁清野。” 玄武军都是些武将,自是不知背灼炎天,竖壁清野的意思,但众将无一人敢出声,皆望向他。他又一声大笑,道,拿匕首来。 白衣少年兀自笑了一下,扇身朝另外一位执匕首的玄武军指了指。那位玄武军点了店头,行至慕然跟前,单膝跪下,将匕首横在手心,高高捧起道,末将恭送慕然王子。 慕然身后扣住他的两位玄武军,应声松了松手,也单膝跪下,齐声道”末将恭送慕然王子”阁内其余玄武军也一起单膝跪下,道,恭送慕然王子。白衣少年把玩着折扇,将扇尾的一方系着墨锦金丝的血玉蝙蝠,拨来撩去,轻描淡写得道,今上口谕,以礼相送。 慕然一把夺过匕首,拧开了剑鞘。”慕兄“,一个蓝色身影从阁外如雷达般闪过,凌空越过跪着的玄武军。身影闪动处,三中有一的玄武军竟齐刷刷栽倒在地,竟无一人来得及叫喊,阁上瞬间卧了二十余玄武军尸体。 慕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蓝紫色身影破窗而入,正朝自己飞奔过来。他身子是横在空中的,左掌划圆连续不断朝更多的玄武军背心,前胸出击,右手一招日月凌空,劈向了匕首。 来人立在慕然跟前,他方才看清,一袭蓝衫,白绸发带,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正是陈逊。他人尚未立住时,掌力已劈到了匕首。待他立住时,匕首断成了两截,黑色的毒药喷涌而出,尽数溅在了慕然身后两位玄武军的铠甲上,二人飞速起身收掌朝铠甲劈去,铠甲应掌落地,登时变成了黑紫色。慕然惊呼,”逊哥”那男子喊住他,”待我收拾了这个恶蝙蝠” 白衣少年折扇在左手掌心轻拍了几下道,”云逊风逸,陈庄主,幸会。但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开”。陈逊不屑道,”毒蝙蝠,我早已将庄主之位传于他人,速速离开的该是你这毒蝙蝠。”他将慕然护在身后。慕然弯腰拾起木剑,递给陈逊,道,”我的妻儿都让他们给害了。我今日。。。。。。” 话音未落,却见白衣少年轻叩食指,朝阁内数只蜡烛的烛心弹去,几团黄色火焰飞速腾空升起。刚弹出时,只要黄豆般大的火苗,待升到半空,却变得有碗口般大小。白衣少年轻旋扇柄,火焰便飞速朝慕然和陈逊飞来。陈逊将木剑换到左手,右手施展日月凌空,无形的掌风击在火焰中心,将火焰劈成了一东一西两列,在半空转了个方向,如利刃一般,全刺在了靠前而来的四位玄武军眼上。他两人却只见双眼处一片乌黑,方向不分,几个兜转,四人竟然两两相对,碰砰几声,头骨刚巧猛烈相撞,四人齐齐倒地。 白衣少年从烛心中弹出更多的火焰,只是那烛火却无一盏熄灭,反倒越燃越旺,照得四周如同白昼。那火焰在空中幻化成数条细长的火蛇,蛇身彼此纠缠,似乎刚从地狱逃脱出来,盯着眼前的猎物,嘶嘶得吐着炽热的信子,拼命朝慕然和陈逊飞去。 ”原来阁下是出云谷的弟子”,陈逊道。”慕兄,抓紧我”,陈逊使出数招斑斓掌,掌风似雷雨般直朝那几个蛇头飞去。慕然被震了下,直直觉得似有股力道将他往后推去,亏得抓紧了陈逊的肩头,这才没跌在地上。但一抬头,那些纠缠的火蛇已在离陈逊额头几寸远处,缓缓滑落在地,吃得一声,冒出几缕黑烟,烫出了数个巨大的窟窿。”呼风唤雨。如若苦婆婆泉下有知,是否还能安之若素。”陈逊朝白衣少年怒喝。 白衣少年却自顾微笑道,却又显得谦逊有礼,道,逊大侠武功盖世,某自是不能望尔项背。他如同晨起再自家庭院中朗诵文章一般,看不出他是着急还是愤怒还是未完成任务的忧心。也许,他这样的人,除了杀戮,早就没有了感情。 陈逊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二人言语间,白衣少年手中扇面张开,露出墨锦丝绣的蝙蝠,也是一般的暴戾恣睢的样子。他右手一挥,一条细细的墨锦黑线腾空飞起,直朝陈逊心尖飞去。原来他命能工巧匠将墨锦金丝绣成蝙蝠的样子,他一挥手,墨锦金丝便被抽了出来。这丝线中加了牛筋,又淬了数层铜油,竟能缩能伸,且也无法用利刃割断。 陈逊将木剑搁在几案上,出掌格挡,是西溪十九绝中的梦州相望。掌风顺着墨锦金丝,变得狭长,牢牢吸着细细的丝线。他这招,是顺着对手的掌力方向,将自己的掌风包在对手掌风之外,让对手的掌风顺着自己的掌风,进入被自己控制的地步,令对手再无招架之力。 陈逊左手一勾,大掌力带着僵直在半空的细丝,砰得一声,击中了廊柱,竟然从廊柱中央贯穿而出,留了二个数寸见方的小孔。白衣少年向左稍稍一拉,墨锦丝又朝陈逊左肩飞去,陈逊平平向白衣少年前胸出掌,他这掌看似并没有什么高明之处,却招招都用了十足的劲力,一掌威力更胜一掌。是西溪十九绝中的鸿雁传书,掌风凌厉,只见一列玄武军的铠甲纷纷落下几片来,叮叮咚咚各自激烈相撞,又四下散去。陈逊左掌稍稍一收,将这些铠甲碎片尽数裹在掌风中,又发力推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将墨锦金丝向内转个半圆,丝线在空中和这铠甲相遇,竟然将这碎片牢牢附在了丝线上。他腾空而起,又将这一圈碎铠甲片甩向陈逊,陈逊背起慕然,后退两步,一掌更为刚猛的梦州相望,划出一个比铠甲串更大的圆环,所及之处,铠甲纷纷碎裂,冒出点点火花,碎成碎屑,纷纷扬扬。阁内墙上,梁上,被凿出上百个或圆或方的凹槽,帷幔碎成数块,几扇门窗已被冲飞,玄武军中又倒下十数人。这威力震得墨锦金丝从少年手中飞离,飞上了大梁,绕了几卷,又挂了几尺长的一截下来。 白衣少年收了收扇,道,逸大侠好功夫,又鼓起掌来。他脸上神色自若,就像刚才和陈逸相博的不是他,他只是在围观了一处精彩的角斗戏一般。陈逊一阵发笑,摇摇头道”争强好胜的念头如同恶魔一般,早就将你吞噬了。没有情感,没有荣辱,真是可惜了苦婆婆的心血。” 慕然只是屏息不语,牢牢抓紧了陈逊肩头,道,逊大哥,他可耻而又可笑,世间那些美好的事物,他是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只有杀戮,只有罪恶,他就是一个幽魂在深夜尸体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让人作呕。”慕然情绪激动。 此时,另有二十余位玄武军迈入阁楼内,齐齐持剑从后方包抄过来,将陈逊和慕然围在正中。为首的三位玄武军,从地上腾空跃起,直朝两人的头顶出掌。陈逊又将木剑在手中,将那三人的手臂挥去。三人的右臂尽齐齐一阵麻木,一个不稳,咔嚓嚓一阵响,摔在了地上那四个玄武军的身上。卡擦擦一片乱响,七人骨骼断裂,气若游丝。白衣少年却鼓起掌来,道,西溪十九绝竟如此便格杀数十人,这功夫妙啊。又暗自陈逊这条好汉,如为我所用,强过这千个万个。 陈逊一招风满西溪借着木剑使出,玄武军中即刻跃出五人一字挡在少年面前,这掌风和剑气如狂风力挽山河,齐刷刷得在这五人胸前连贯着划开了一长道血色大口子,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铠甲。他五人的五股剑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向陈逊和慕然飞去,如奄奄一息的猛兽做最后的挣扎。陈逊将几上的凤凰琴抛出,他五人一直是一字型的,凤凰琴横过,刚好一起砸中他五人门面,五具头颅尽碎的尸体轰然倒下,响声大作。 陈逊迅猛得用木剑一左一右劈中窗棂前两位玄武军腰身处,施展轻功,落入数丈外翠竹林中。左手持剑鞘,右手持剑,落地之时,剑鞘击在左侧一行玄武军的双眼处,剑身将右侧四位玄武军从马上撂下。夺过两乘马缰绳,扶慕然上了一乘黑色骏马,自己乘了一匹枣色骏马,策马向密林中奔去。 阁楼内的玄武军欲去追这二人。那白衣少年挥手道,不必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苍山茫茫栖魂魄 陈逊和慕然策马越过十数里地。山中夜色微凉,冷月长空。陈逊道,慕大哥,过了这片竹林,我们再换乘我那两匹良驹,有道是老马识途,我唯恐毒蝙蝠寻来。我们先去苍山我云大哥处。说话间,慕然就着惨淡的月色,见果有两匹黑马在山林道路间。二人下马,陈逊在马身上击了几下,两匹马便望密林中奔去。他这才从马背上解下粗布衣衫与慕然披上,慕然将青玉冠带摘下,丢弃在地,又从马鞍上拿起一方麻布,裹在了发髻上。二人又才上马朝西疾驰而去。 山间露气湿重,冷得慕然将自己牢牢裹进了衣袍。巨浪涛涛,碧海遥遥,一家四人,恬淡自得。曾经,这是慕然幻想过的日子,可如今只剩他独自一人在寂静的黑暗中醒来,只听见山林深处的一声长啸。慕然真希望这只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那个叫谢灵的女子还在闺中纤手绣花,娉婷笑语,淡看轩外墨色窗纱,斜阳草树,雨打黄花。 又行了几个时辰,二人方在一处寺庙停下。一僧人持烛立于门前,僧袍上补丁缀补丁,褐色,灰色,白色,黄色,破旧而寒酸。厚厚一层烛油燃烧后又凝固成的残烛密密麻麻贴在手掌大小的的破陶片上。借着这微弱的烛火光,上下左右长短不一的牌匾上,刻着枯叶寺三字,墨色陈旧,斑斑驳驳。僧人道,贫僧在此等候了。陈逊即下马,双手合十,道,叨扰师傅了。慕然也跟着下马。僧人并不惊讶二人在子夜出现在这荒山中的冷清山门。又引他二人入寺。 只一间正房,供一尊数尺高的木佛,几盏油灯发着昏暗的光。僧人引他二人到了一处斋房。陈逊道,我去给马儿寻些料草,慕兄先在此歇息。他便急转身往后山奔去。 那僧人自顾持一烛,道慕施主,你也去吃茶。这僧人竟识得自己,慕然好不诧异。只是这晚上为何去吃茶。僧人道,贫僧在此十余年,每日只参禅吃茶。施主,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一念心不起,即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为体非有非无,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 慕然明了个中缘由,双手合十鞠躬道,阿弥陀佛,师傅,受教了。是弟子愚钝了。他喝下一盏茶,僧人迈出,轻掩房门,“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似地狱”字字如珠玉落盘,慕然默念着。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这净土之上。他的孩儿也是该枕着灵儿睡去了。 第二日,陈慕二人一早就辞了枯叶寺,往苍山而去,行了二日,入得一密林之中,林木参天,隐约听到泉水潺潺,又行了几里,路过几座吊桥,方见有几间竹篱茅舍掩在影影错错的树林里。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院中荡着秋千,唱着歌谣“珍珠,珍珠,出南海,海州,海州,真凶险。神明,神明,救世人,王子,王子,囚荒山” 陈逊和慕然翻身下马,早有一位着褐色麻衣的长大汉子闻得马蹄声出来相迎,见来人是陈逊和一位身长玉立的公子。欢喜得道,逊贤弟,稀客啊,这位小兄弟是?他国字脸,稍显破旧的衣衫上沾了些许柴火,刚硬风霜,声如洪钟,正是云鹤天。慕然见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想来他与陈逊是至交。院中的那两个孩子,也从秋千架上下来,朝他几人走来,抬前头看着这两位客人。那女孩道,你就是逊大侠吗,我听爹爹说起过你。她早知爹爹有个好友逊贤弟,便是逊大侠,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陈逊道,是啊,是云沁还是云浩啊。那小些的男孩踮起脚尖道,我才是云浩,姐姐是云沁。他伸长了脖子,眨了眨眼睛,好让来的客人们能马上记住他的小脸和样貌。又拉了拉慕然的衣角道,道,这个叔叔是哪个大侠啊。慕然行礼道,在下慕然,拜见云大哥。“那就是逊叔叔,慕叔叔了”姐弟异口同声得朝陈逊和慕然问好。 云鹤天笑了两下,道,什么拜见不拜见的,没这俗礼。又拍了两下胸膛说,我云鹤天,白云蓝天一只野鹤。他见慕然身形瘦削,形如槁枯,若不是陈逊扶着,似乎就会跌倒在地。好似病了许久的样子。便对陈逊道,这位小兄弟,如此消瘦。到了我这,只管看看山,看看水,我们寄情山水。慕然道,是我们叨扰云大哥了。云鹤天又道,小兄弟又来这套了。叨扰来叨扰去,咋们这兄弟感情便是叨扰得越来越好了。他一左一右揽了慕然和陈逊的肩头,三人并肩超屋内走去。 云沁和云浩姐弟两许久没见着客人来了,自是又蹦又跳,又喊又叫,手拉手围着陈逊和慕然转了几圈,又一溜小跑告诉灶间的娘亲。 云鹤天招呼他二人进了这中间的大石屋,堂屋正中一张石块垒成的巨大几案,几个石茶碗,黑黝黝,白青青的颜色,大小各异。南墙上一副年画,印着陈年烟熏的痕迹。云鹤天又招呼二人入座,倒上二碗野茶,便乐滋滋朝灶间道,碧霄,今日有二位兄弟前来,你再多做几个菜。 一只纤手应声掀开灶间的蓝布帘子,正是云家娘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肤色微黄,瓜子脸,一身白底红花粗衣,木簪上戴着几朵乡间的野花,笑吟吟道,逊大哥,慕大哥,在此处用些便饭。想是云沁和云浩告知了娘亲有客人来,明了陈逊和慕然身份。她又弯腰将一个陶碗搁在台面上,碗中热气腾腾,盛了十几个蒸山芋,道,我们这苍山中,可有的是这白白胖胖的山芋。她全无普通农妇的粗俗,显得落落大方,摆好山芋,方又转身去灶间忙活。过了片刻,云沁和云浩姐弟俩帮着娘把糕点,鸡肉,豆腐,冬笋并几样野味,从灶间端出,在台面上摆了一围,皆是大碗装盛,香气四溢。 姐弟两人摆好菜肴,紧挨着站在云鹤天身后,见慕然形容举止与爹爹还有逊大侠全然不同。爹爹和逊大侠喝野果子酒,是大碗大碗得喝,慕然是倒在茶杯里,一点点喝,爹爹和逊大侠是大声说笑,豪爽非凡,慕然是轻声细语,似乎哀愁阵阵。云沁便问,慕叔叔,你是做什么的啊?”慕然道,我不过写几个字罢了。云浩紧接着道,是什么字,你会写”云逊风逸“吗?云逊风逸,当世四位豪杰,云鹤天,陈逊,楚长风,陈逸,妇孺皆知。但慕然久居行宫,全然不知云逊风逸是什么意思,但一思量,云鹤天,陈逊不就是合了前面二字,能与他们并列的,必定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他伸手摸了摸云沁和云浩的头,不禁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心中难免哀思伤神,便道,自然是会写的,我给你们每人都写几个。 云家娘子正从灶间转出,见慕然眼中颇为落寞,又见云鹤天朝她使了个颜色,便抓了一把糕点和几个山芋,装在那稍大些的女儿口袋里,道”小沁,娘带你和小浩骑马去。“他姐弟二人一听骑马,自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两人一前一后拉了娘,朝那院子外走去。“ 慕然见他三人背影,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心中自是想起昔日谢灵和两个孩子,一阵惆怅,眼角湿润,忙用衣袖遮住。。这同样的年纪,铮儿,珏儿,在锦绣阁憧憬宫外的世界,海州国白色的砂石,碧海蓝天下咸咸海风里归来可亲的人。而这两个孩子完全不必理会那勾心斗角,在爹娘的庇护下,得以在苍山中无忧无虑成长。他在年少时曾经羡慕海上渔人来去自由无拘束,祖父告诉他,肃穆的宫墙并不是禁锢自由和理想的牢笼,而是责任和使命。我们只是为了更多苍生的自由和理想而朝乾夕惕。可是,铮儿,珏儿只是两个善良而懵懂的孩童,在命运的安排中,静静到来,无声离去,无任何争辩,无任何埋怨。 慕然不禁将这几天的境遇一并讲于云鹤天,云鹤天不由拍案而起道,这些个玄武军,竟连孩子都不放过。他饮下一碗酒,几拳竟将巨石制成的台面砸出了一个个巴掌大的窟窿。 当夜,云家娘子在院中设了灵,众人以谷酒洒地,祭奠灵儿和孩子们。云家娘子又着小沁,小浩在灵前拜了几拜。烛影摇曳中,慕然依稀记得,那年,莺长,艳艳青衣下,一见便是一生一世的眷顾。慕然喃喃自语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沁儿和浩儿虽不懂这几句话的意思,但只觉得这几句话听着好听,也跟着轻轻吟着。 第二日,云家娘子又寻了些笔墨纸砚,只道,给慕先生消遣罢。慕然见小沁,小浩机灵,教着他姐弟写字。小沁极为聪慧,只半日功夫,竟也将一个云字写得端端正正。陈逊又和云鹤天在山中采来山石巨木,寻来工匠,挨着云鹤天家,搭起一间农舍。农舍搭好时,日子也过去月余了,陈逊和慕然住了外间,慕然住了里间。 云鹤天又领慕然,陈逊在山间骑马,射箭。慕然本就是海州国王子,少时跟着祖父骑马射箭,只是来这大明山的十年,却是再也未迈出宫墙一步了。重拾旧年爱好,慕然却恍如隔世,这苍山本就是山青水秀的地方,三人猎些野兔,狐狸,野鸡,着云家娘子去市集换些油盐并衣衫鞋袜。又种些果蔬,夜间,众人或围坐月下,或把酒言谈武林趣事,或谈些海州国的风土人情。 这一日,三人射猎归来,云家娘子早已备好饭食物。云鹤天闻着阵阵清香,如兰花沁人心脾。笑道,”碧霄,你也学起那些夫人,小姐,擦胭脂水粉来了。”云家娘子道,那是夫人小姐的玩意,当家的竟会玩笑,我一个乡野村妇上哪去弄这些。 陈逊只觉香气若有若无,双手双腿又一阵发麻,心下一惊,暗自道,这附近没有兰花,难道,他赶紧喊,云大哥,赶紧闭息。这一喊,云鹤天只觉胸中甚是疼痛。他施展起行云流水,可是只觉得手中无半分力气。陈逊忙嘱咐云家娘子道,云大嫂,速速带孩子们躲起来。怕是有人来了。 云家娘子见二人突然之间神色大变,又见云鹤天脸色煞白,转身撕去年画,在南墙上左右上下一阵敲击,墙应声缓缓向左右移动,出现了一个密室。她将小沁,小浩从灶间唤出,将二人藏进密室中,又一把将慕然推了进去。便又朝堂中的云逊二人道,”今日奴家有幸,同云大侠,逊大侠,并肩抗敌”。此时院中的想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估摸来了六c七人c 慕然将随身背着的木剑取下,放在小沁怀里,轻声道,慕叔叔出去和逊叔叔给你们变个戏法,小沁拿着剑,不要出来。便弯腰从缓缓合上的洞口走出,道,我同云大哥,逊大哥一样,不做贪生怕死之徒,大嫂快些护好孩子们”他自是明白,云大哥随威名远扬震武林,但今日这情形,有两个孩子在,自是多有顾忌。他前脚刚迈出密室,石墙便立刻又合二为一,真是好精妙的设计。 现下,云鹤天和陈逊二人,只觉体内真气乱撞,二人竟都无法控制。遂盘腿打坐,云家娘子靠着云鹤天,用衣袖给他拭去额角的汗水。道,我倒要看看,今日来的是哪家的。她的一双眼睛,泪光闪闪。陈逊只觉异常乏力,自小修习的斑斓掌也无法使出。 哐当当一声,木门板重重砸下,显然是被来人一掌击碎的,碎屑如巨浪般咆哮朝屋内四人打去。慕然敢忙起身,张开双臂,用衣袖挡住了三人,道,云大嫂,两位大哥当心。言语间,只见屋外步入七位戴獠牙黄铜大面的魁梧大汉。这七人着灰色长衫,手中各执一把黑漆漆的重剑,剑鞘上的字,是从一到七,七个不同数字。 陈逊看这七人身法,不似中原武林武功,且这七人似有备而来。慕然正色道,我家哥哥,嫂子,今日不见客。众位不请自来,在下失敬了。 云鹤天道,这是云某家中,众位有何事,尽管冲我来便是。不要为难我这两位兄弟和我内人。他只觉得每运一次功,五脏六腑就巨痛一次,而一次比一次乏力。云家娘子听这说话的声音,全不像往日洪亮如钟,他说得越来越慢,似病入膏肓。陈逊急道,大哥,莫不可再运功了。 中间执一字剑的那人却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今日行云流水在,西溪十九绝也在。“”阿鼻七雄“”云家娘子暗中思忖,我和当家的平素从未与此七人交道,逊大侠便是不会,慕先生在行宫,更是不会招惹这七人。她曾听父亲谈起,这七人,个个都有阴险恶毒的功夫。 “七位大侠到访,小妹失敬了”云家娘子道,”小妹当家的和这位逊大侠,今日身体不适,不如诸位喝杯清茶,改日再来切磋吧。”中间那人却并不理会云大嫂,径直朝慕然走来,剑尖只指慕然眉心。”休要伤我兄弟“云鹤天拼尽力气冲到慕然跟前,却觉周身软绵绵,迈出半步,竟跌靠在了大椅上。持二字剑的汉子,近前,一剑砍向云鹤天,他无力闪避,剑身正中左肩,登时,鲜血从这三寸多长的伤口处喷涌而出,浸湿了衣衫。平时这剑,不要说伤他,便是连近他身五尺都是做不到的。云家娘子哇得一声,又扑在云鹤天身上,撕下裙角,便要包扎。但这伤口太深,鲜血喷涌不止,竟然溅了云家娘子一身,她又用左手左掌堵住那伤口,转头望向那几人,却要也是丝毫无恐惧之情。碰得一声,云家娘子将几上几个茶碗重重按在案面上,茶碗碎成了数片,她便握紧这整把碎片,朝老二人中用力掷去。老三横剑一挡,剑身在半空和碎片碰个正着,哗啦啦又齐齐反弹回去,蹬蹬几声,全中了云家娘子眉心和前胸,又贯穿而出,竟在她周身击出了几个大大的血洞,鲜血从洞里倾泄而出。她身子歪了两下,喉间啊得一声后就再也发不出声了。云鹤天顺势撞在地上,云家娘子倒下时,刚巧重重得砸在他背上。老三这一掌,只使出了三分力,但于云家而言,犹如万剑穿心般锋利,她倒在云鹤天前胸的瞬间,咔咔几声,竟生生砸断了云鹤天数根肋骨。云鹤天反手将她抱在怀中,喊着,碧霄,碧霄。 云家娘子脸色由红润转为青紫,浑身血人一般,气息微弱,轻声道,云大哥,家中床头,我那口樟木箱子里,放着,放着我爹爹给我的金创药,大哥,记着c记着,她脸上全是凄楚哀伤,一双眼睛直直望着那堵石墙,泪水和血水减弱下来,滴在地上尘土里。她一个着字还未说完,脸色变为苍白,双眼也缓缓合上,握着云鹤天的手轻轻垂下,气息全无。 老七老六一起一落,二人便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陈逊双肩,老四老二老七老五围住了慕然。陈逊愤道,好恶毒的玉人香。如若你们是条汉子,大可出来较量。暗想,如不是云大哥倒地接住云大嫂,老三这一剑c定然会叫云大嫂摔得粉身碎骨。云大哥铁汉柔情,真不亏当世英豪。 陈逊现下功力尽失,击不出掌。慕然与他挨了数尺,却无法像当日在锦绣阁那般,护着他潇洒而去。陈逊曾在梦州城中听一个过路的说书先生说过,玉人香是千年前凉州方家的独门毒药,香气如兰,若只沾染一下,习武之人便修为尽毁,就是再修习十年,二十年,也未必会复元。可奇的是,非习武之人,就是天天用这玉人香,也无碍。数百年前,方家一夜灭门,这玉人香也就一并消失了。这方家地处西南边塞一处密林之中。离中原路途遥远,且一路风沙险恶,多有豺狼虎豹出没。朝廷几次三番严令非有诏不得入林。不知今日这七人是从何处得到的这毒药,但此七人分明又是冲着慕然而来,却又不是要想要他的性命。 杨家老几步迈到鹤天跟前,他带着大面,陈逊和慕然自是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云鹤天怒目而视,右手按着左肩的伤口,他全身数处骨骼已断裂,每动一下就是锥心刺骨的巨痛。云鹤天道,阁下今日如此待云某,就不怕日后有人用比这更无耻的手段对付阁下吗。他声音虽轻,伤势虽重,但一字一句,丝毫无惧怕之色。 陈逊一腔怒火道,道,你们连个女子都不放过,谈何男子汉大丈夫。 杨家老大朝云鹤天当胸一剑,又将剑身抽出,即刻云鹤天胸前便也鲜血直流,杨家老大却自顾笑道,我们本就是来自地狱,自是没有江湖道义。陈逊见云鹤天左肩,胸前皆受重创,脸上血色全无,担心不已,便道,云大哥,云大哥。他每喊一声,也觉得自己有真气慢慢散去,酸软乏力,兄弟尽在咫尺,却无法相救。不禁双拳捶地,怒喊,他日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们七人绳之以法。云鹤天挪身缓缓靠在廊柱上,他气息渐弱,道,云某今日倒在你们这些鼠辈手里。诸位大可光明正大来战,何必猥猥琐琐使这玉人香。一个香字还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杨家老大剑锋稍转,见尖直指慕然心尖,道慕王子。又示意四人松开慕然。但他这一声慕公子,慕然和陈逊均惊讶不已,慕然久居梦山行宫,识得他的,不过宫中侍卫。慕然道,我一介草民,不是什么慕王子。他不卑不亢,竟挺胸直朝杨老大的剑尖撞去。杨老大一个回手,收回长剑,慕然便直直撞在了木椅上,额角鲜血直流。杨老二,杨老三又一左一右各一掌击在慕然前胸和后背,慕然只觉天旋地转一般疼痛,也昏倒在地。 老六老七,持剑朝昏死在地的云鹤天一阵乱砍,陈逊道,你们这些疯狗。快,他一个放字还未说出,天灵盖上一阵剧痛,是挨了老五一掌,便昏迷过去。老六老七又持剑要砍陈逊,杨家老大喝住他,道,带上慕王子去南边,这位逊大侠,送他去个遥远的地方,生死由命吧。 密室中的小沁和小浩,却透过暗窗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小沁遮着小浩的眼睛道,'不许哭“,可是她自己却早已成了泪人。姐弟两在密室中抱头痛哭,却又发布出声音,只是泪珠早已打湿了两人的衣衫。两人啜泣一会儿,睡一会儿,睡已会儿,醒一会儿,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两人望见堂中燃起了大火。烧的桌椅劈啪作响。小沁想着这密室定有其他出路,转头望见密室墙上的柳树画中隐约透出光亮,她踮起脚,掀开画,却是一条密道。急忙背起木剑,一手牵着弟弟进了这密道。这密道两旁是嶙峋的土石,入口极窄,壁上放着几只火石,土石墙上隔几米遍是一只蜡烛。小沁挨个点燃蜡烛,抓紧弟弟的手,一前一后,顺着黄土台阶摸索而下,姐两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却见前方一块巨石封住了去路。石上隐约刻着数个小圆圈。小沁记起娘说的,九九归一。遂提高蜡烛,戳在右手数起第一个小圆圈上,又着小浩将蜡烛戳在左手数起第九个小圆圈上。姐弟二人合力,那圆圈竟慢慢得将蜡烛吞进,待两只蜡烛都进了这石头,只听轻轻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巨石竟缓缓地朝地下退去。二人看见这前方是几团密密麻麻的枯草,隐隐有日光透过,听得了鸟鸣声。姐弟二人七手八脚扯去这枯草。忽得又听见身后一身巨响,那巨石竟又从地底腾出,封住了密道。二人赶紧出的洞来。此处却是一个湖,四周皆是参天的古树,郁郁葱葱。这却是,是湘女湖。娘以前带他们来过的。小沁记起,娘说过,朝着这湘女湖,往北走,就到了云栖谷,那里可漂亮了。李奶奶就住在云栖谷,待姐弟两长大了,便带他们去云栖谷看李奶奶。 小沁踩着石子,用手鞠了一捧水,喂着弟弟喝些水,从怀中掏出半个馒头,递给了小浩。他经这么一折腾,早已饥肠辘辘,片刻便将馒头狼吞虎咽了。两人遂又牵手朝北走,往那云栖谷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陈恪梦里只觉清清淡淡,若有若无的花香,曼珠沙华中影影绰绰,翩翩飞舞的蝴蝶。花丛中一位翠翘环绕的妇人,念道,南国佳人倾国色。妇人听见有人来,抬了抬头,陈恪见她虽仪态端庄,脸上却尽是憔悴之色,愁眉不展,发髻上已隐隐有些许华发。对于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这妇人不但不责怪,反倒心情舒畅,现出一丝笑意,道,恪儿来了,恪儿来了,长大了,恪儿长大了。说着说着,妇人却又转身消失在红沙中,陈恪忙伸手去抓,一个踉跄,便从梦中醒来了,却又是好端端睡在床上。窗外早已天亮,便穿好衣衫,步入前厅,只见放着几碟小菜,一小蒸笼馒头,想是花伯伯为自己备的早点。他吃罢早点,行出轩外,见一青衫男子正沿着碎石路朝花木轩走来,四十上下的年纪,剑眉星目,气度不凡。雪宁紧紧跟在那男子身后,道,爹爹,花朝节可有舞乐?我在阁楼上望一望罢,我不出声。她一双眼睛目不转晶得望着男子。雪宁称呼他为爹爹,想必这位就是庄主。他道,好好,雪宁先随爹爹看看这些花草。 花枯荣闻听他二人对话,放下花锄,赶忙在铜盆中洗去双臂污泥,又在麻布上抚干。朝陈逸作揖道,庄主。方才掀开草篮子上的白纱布,双手将花草册子递上道,庄主,庄上的花儿这几日都甚好,曼珠沙华也火红。西溪园中的曼珠沙华,这几日已着人细细看管,只待花朝节。陈逸翻看花名册,道,从西溪园择三枝曼珠沙华插在白水晶瓶里给夫人送去罢。他的这片庄子长满红艳艳的曼珠沙华,白墙黑瓦被一层飘飘渺渺,如梦似幻的红纱笼着,先祖红尘公子的雅号便是这么来的。 陈逸一下子就瞧见了站在廊下的陈恪,道,花伯伯,这位少侠可是你家侄儿。陈恪想着定时陈姝回禀了庄主,忙上前作揖道,“晚辈见过陈庄主。”陈逸打量着陈恪,翠竹长衫,不住点头称赞,便问,少侠家住何处。 花枯荣忙从旁道,乡野僻处,恐外人不知。陈逸笑道,自古人杰地灵,逸某少时也曾游历四方,你但凡说说,只怕这地方,我也到过呢。 陈恪见这庄主,举止尽是文人气韵,全然不似那些草莽武夫。又早知西溪山庄盛名,答道,晚辈家住青州白家村,只是这少侠二字,实在不敢当。 陈逸听得,道,是个好地方啊。再有十几日便是花朝节了,少侠不妨留下帮衬着些花伯伯,你叔侄也好话些家常。 花枯荣道,庄主盛情,恪儿,你快些谢谢庄主。 雪宁早已拍手赞好,道,恪哥哥,我们庄上的这些花儿,可漂亮了,爹爹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吧。 这曼珠沙华盛开的日子,曾是武林中一大盛事。可自老庄主正哲公仙逝,也有十来年未曾举办了。今陈逸重开花朝英雄节,阖府上下,无不雀跃。陈姝早将庄中仆妇分好班次,一班管着瓷器,茶具,餐具,一一按着册子清点排列。一班管着客房,一班管着灶间杂事,一般管着西溪堂中诸事,宴饮在何处,丝乐在何处,众仆妇家丁又该立于何处。将家丁也分做几班,一班负责吃食采办,一班年纪轻些的负责引领。每日着家丁来回那请帖发放诸事,又着乐师细询礼乐之事。得空又着周大夫细细问了诸类药材之事。如此这般,每日查点。 待陈逸走远,陈恪道,我也曾听师傅提起这花朝盛世,道武林名宿皆以能共赏此盛事为荣。花枯荣无比自豪得道,这东道主可正是我们庄主呢。他年纪虽大,却十分健谈。 陈逸和雪宁离开花木轩,便送雪宁至咏絮堂交于女先生温蔓习字。又独自一人走入这庄中的红纱阵里。自顾吟着,牧野烽火疾金戈,胡公萧萧誓苍生。几世浮沉魂迢递,缥缈红纱一蓑翁。先祖曾经铁马金戈浴血疆场,为的是苍生。红尘公子避乱于此,做了一个闲散蓑翁。这首诗本是红尘公子自嘲而作,而陈逸在红纱阵中走走停停,红纱层层叠叠,他想起数年以前,在这红纱阵中,哥哥陈逊一点一点教着他武功,也是哥哥,让他走到了剑法的臻镜之中,那是高处不胜寒。剑,真是一件伟大的兵刃,寒彻透骨,可是他陈逸却因为有剑才有了灵魂。庄主也罢,蓑翁也罢,不如在这红纱中以剑为魂,飘逸而立,管他人间几世浮沉。 ,忽闻得一阵琴声和古筝声,从东南角传来,定是夫人煕言和姝妹了。她二人,一人擅琴,一人擅筝,常在庄中中合演,也是佳话一桩。陈逸疾走几步,果见二人在湘妃亭中。 一曲终了,陈逸击掌道,夫人,姝妹,这是大隐隐于世啊。他拾级步入亭中,陈夫人缓缓迎上前道,逸哥,我和姝妹妹不过解解乏罢了。陈姝忙立于旁道,庄主。陈夫人打断她道,又没旁人,称呼逸哥罢。 陈夫人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挽着梦州城中时下最流行的飞云髻,红色襦裙,湖纱披肩。抚着几案上一个白琉璃观音道,沈太夫人昨日送了几对琉璃,我今早过来将这尊琉璃观音给了姝妹妹。陈逸瞧着观音,不到一尺来高,晶莹剔透,法相庄严。道,是前些年去了寒州的沈家吗。我记得当时,姝妹是护送他们家到了寒州的。陈夫人道,沈家是前日刚回的梦州。梦州往寒州路途遥远,几番遇到波折,皆是姝妹妹与沈三公子巧妙化解的。陈姝道,一下子都十几年过去了,雪宁姑娘都大了。 陈逸道,庄上这盛事,辛苦姝妹妹了。三人又谈些花朝节的事宜,至晌午,方才各自歇息去。 过了几日,便是那花朝日,庄中乐师早早演起编钟,处处可闻那绕梁的乐声。及得吃罢早点,花枯荣便领陈恪往那西溪堂去。这是庄上的正殿,二人穿过小路,转了几个弯,陈恪这些时日只是留在花木轩,偶去后山拾掇,未曾到过这庄内。却见一路亭台楼阁,偶有白鹭从旁掠过,庄中遍布曼珠沙华,红艳艳得甚是撩人。 二人走了许久,方才到西溪园,偌大一座庭院依山立在一片茫茫水域中,一座九曲木桥直庭院。此处白鹭比别处甚多,那雪白的鹭鸟,时而飞上枝头,时而栖在庭前。 进得厅堂,此处曼珠沙华繁茂锦绣,一片片红纱嵌在碧绿的湖水中。水中有数十爿水榭,三三两两错落在湖中,买爿水榭又有九曲廊桥相连。桥上也是长满了瞒住沙湖,这西溪山庄的先祖将这庄子设计得颇为精妙,别有一格。现下每爿水榭中又置下了二十张湘妃竹案几,丝竹雅乐,盛世华章,渐次入内的侠客,天南地北的口音,互相寒暄,好不热闹。 ”你是哪家的少侠,怎么都不见你有个兵刃。”陈恪正在曼珠沙华丛中轻轻洒水,后叫人用拳轻点了一下,却见是一个十六c七岁的少年,手持白玉短剑,头戴银冠,着一袭白底仙鹤长衫,足蹬银丝履,甚是俊秀。陈恪道,无名之人,实在不足为外人道,那少年道,阁下如是无名之人,在下便是那无姓之人了。这一席聪明伶俐的俏皮话,说得两人一阵发笑。少年执剑抱拳道,小弟龙小诺,自高州来。他的玉剑,越一尺长,是用上好的白玉琢成,剑鞘上雕刻数只仙鹤。陈恪回敬道,在下陈恪,来此处探望舅父,帮着一道照料花草。他着稍远处的花枯荣笑了笑。便引着龙小诺在一处名为听松的税谢处就座。又往边上的水榭中去。 忽听礼乐道,陈庄主到。只听正北方上善若水牌匾下的十六扇大门打开,陈逸一袭青衫从中迈出,从旁是一个约莫三十年纪的端庄夫人。雪青色湖丝襦裙,只在裙上淡淡绣些白色曼珠沙华,面庞与那雪宁有几分相同,只插了一只白玉珍珠步摇。正是熙言。 众人齐声道,武林同道拜会西溪山庄陈大侠,拜会陈夫人。 陈逸拱手向众人问好,道,诸位远道,辛苦了。 此时,五十余位粉衣侍女依次从旁走出,在每张几案上呈上陈娘子酒,时令蔬果,各式上等牛羊肉。 南侧廊下一执刀侠客道,庄主,”这花朝会,我可是头一次来。这庄上几年不曾见得这等盛事了。可是让大家瞻仰那凝霜剑的。”他的一柄大刀,足有六尺长,抗在肩头,闪着那银光。 龙小诺在陈恪耳边轻声道,这花朝会,本是武林人学那文人的雅会。但能担起这东道主的,武林中除了西溪山庄,再也无第二家。只是那老庄主陈寒山仙逝,前庄主陈逊匿于江湖,算来也有二十余年未曾有此盛事了。 陈逸闻此言,却双手捶这那几案哈哈大笑,直笑得两眼溢出泪珠,众人此下议论纷纷,不知这庄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片刻,陈逸道,阁下可是高州刀王齐不勿,听闻阁下前几个月在高州城上,斩杀了十余位劫舍的桑国武士,只杀得那些武士丢盔弃甲。那齐不勿道,桑国那帮小兔崽子,尽干些他奶奶的混账事,老子见几个,杀几个。只是我那老爷子的老爷子的,到死也嚷着要见见那凝霜剑。老子又听得此剑在这庄上,老子这才千里从高州赶来,想替我家那老爷子的老爷子圆一圆这念想。有的,你道是抬上来让老子见上一眼便回去,若是没有,老子也不跟你废话,老子提刀就走。这么些个曲子,老子听着实在是对牛弹琴,方才都打了两个瞌睡了。 一席话,又引得众人发笑。陈逸正色道,最近这江湖有些传言,这凝霜剑就在陈某庄上,你们中有谁见过这凝霜剑的,道是站出来,说说看这剑的模样,陈某好从那倚天阁中找个样式差不多的出来,给各位看看。 龙小诺对着那陈恪道,你看见没,今日这些个人,明着是受邀来参加花朝会,暗里却是来看这宝剑的。那个红衣黑裳的铁算盘,那双贼眼早将那山庄地形记了去。那一高一矮的昆仑铁牛,装样子吃酒。那几个是凉州五侠,表面五人斯斯文文,和和睦睦,那肚中早就在那盘算,如何抢先得到宝剑,好着师父轩辕剑黄柏松处邀功,日后做那掌门,便是大功了,顺着龙小诺的指点,陈恪暗想,这位小兄弟,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识,必是哪位贤人的高足。 他又道,你且看这陈庄主,摆了这宴席,如何应对。 此间,众人,略有沉思,都道,此剑传说如冰般透彻,玉般温润,可是大家谁都不曾瞧见啊。却只听陈夫人柔声道,世上于此剑传说甚多,十数年前,飞龙军曾经将那海洲王宫细细查了十数日,也不曾寻得此剑。如我夫君得此剑,我二人将宝剑呈予圣上,岂非功德一件。又何必要霸着此剑,这此山间苦苦守着这山水庄子,日夜操劳。 话音未落,只见得从“”“上善若水”屋宇处跃下一个粗狂汉子,双耳各垂一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老银耳珰,着蓝黑色衣衫,蓝黑色帽巾,那帽巾在脑后垂下,足足有二尺来长。此人打扮与中原人士大不相同,陈夫人暗想,今日未曾邀请此人,看这衣着,似是云州邙山中人,我这庄上守卫森严,此人何时入得庄子,在此处又躲了多久,竟无一力士发觉。此人功夫好生了得。但又瞧见那汉子只顾站在这曼珠沙华中,所立之处,花枝散落。陈夫人不惊又思忖,邙山中的氓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花神却是极为敬重。此人却肆意立于花中,想必这当中必定有些蹊跷。她心中此刻又挂念雪宁,不禁又朝雪宁住的阁楼望去,这一望,却见侍女中有个粉色衣衫的姑娘,一双大眼睛,又调皮得望着自己,正是雪宁。这丫头原是躲在这侍女中了,想来也怪,前几日嚷嚷着要一起来,昨日开始却又在闺中安静做些女红,却是这丫头早就想好了这法子。 那汉子着那陈逸行个礼,右手在左手上,交叉在额头,又放置胸前道,在下远道不请自来了。他虽是邙人,却也懂些中原礼数。群侠中有几人小声道,这位壮士,却是哪位,江湖中怎得从未听过此人名头。 只是那个不请自来了的了字,未及出口,却只见那汉子右手中直直飞出一片绿色叶子,无声无息,只听啊得一声,树叶击在了龙小诺的左边心口处。群侠纷纷望向小诺,陈恪赶忙从只扶着小诺,伸出右手食指中指,迅速在伤处击了几下,封住穴道。 暗器伤人,算个球。那个扛刀的齐不勿,愤愤得在地上胡乱砍了几刀,只见那青砖却被这刀震得现出了裂纹,他又用力一舞,就要跃将出来。此时,却见陈逸一个日月凌空,直朝那汉子劈去,掌风凌厉迅猛,陈逸道,我这庄上,容不得你撒野。速将解药奉上,否则,今日你走不出我这庄子。 汉子一个回旋,掌风击在了这花丛中,那曼珠沙华齐刷刷被连根拔起了二十余株。只听得叮铃哐啷一阵响,陈逸与此汉子斗了不下三十回合。那汉子飞出的叶子,被陈逸削去了二十余片,皆是从中间脉络处段成了两半。 此刻,坐在慕雨轩中的陈姝,早已吩咐仆妇,将龙小诺引至慕雨轩内室,四位仆妇利索得备下湘妃竹杭绢软塌,又置下曼珠沙华刺绣围屏。陈姝道,各位爷,暂且在外歇息,我着家中大夫给这位少侠疗伤。群侠见这少年粉面如桃花,又得陈姝这一番嘱咐安排,心中早已明白七八分,想这少年必是个女子着了男装。入得室内的钱塘竹叶先生冷飘萍,青州清风道人,南州无垢双侠杨双夫妇,凉州长虹剑柳空,滇西三怪,寒州碧玉书生等二十余人合上大门,退至慕雨轩外,廊中留出一条道,给那大夫。只剩下那无垢双侠的女侠鲍静和陈恪二人站着那围屏外,道,姝女侠,你瞧瞧这位小姑娘,可是伤口处呈现紫绿色,手指月牙上出现忽紫忽绿的数个小点。陈姝道,是的,这位姑姑。只是于鲍姑姑处,实在不敢称女侠二字,前辈唤我小姝便是了。陈姝又道,我这几位仆妇年岁大了,鲍姑姑能否近前相助。 此时,鲍静入得围屏内,瞧这龙小诺,双眼紧闭,只听得小诺胡乱喊道,这是什么个毒药,疼得我浑身像被那千百条虫子撕咬般,可我怎么从未听我那司药的家人提起过。姝姑姑,快些差人到高州我爹爹处,喊我爹爹来,顺便将家中那些西域红花啊,南州珍珠啊,寒州天池雪鱼啊,昆仑州黑风蛇胆啊,还有那,那,她话语未说完,便又喊着疼。 鲍静细细看了看这伤口,又道,三十多年前,我家那老头子,去那邙山,有了一段,一段美美的际遇。她故意将这美美的际遇五字,说得格外大声,那西廊下的无垢双侠中的陈双大侠,听得,不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鲍静又将小诺的双手握在手中,从袖中掏出一颗雪白的药丸道,小妹妹,我这颗寒露白霜丸,虽不能疗伤,但是能止住一时疼痛。说罢,和着仆妇端上的热水,将药丸喂着了小诺。又将一个白瓷瓶子放在枕下道,这药丸送予这小妹妹,这是这药丸五日方可吃一丸,若是吃多了,便是毒药了。待小诺将这药丸吞下肚,只觉周身清清凉凉,疼痛减去了不少,只是这折腾了一番,只想睡上一觉。 陈姝斜倚着软塌,将龙小诺依揽怀中,道,鲍姑姑,这是哪个门派的毒药。鲍静从那仆妇手中接过一方锦帕,给那小诺擦去额上的汗珠,道,此是邙山的五毒叶。只长在邙山上,若是那毒蛇,毒虫,毒蝎子,毒蝙蝠,毒蜈蚣这些个毒物来咬人,他们便采些五毒叶,来驱赶。我那老头子三十多年前去到那邙山中,着了一邙人女子的道,辛得我带了兵器,逼着那邙人头家去救人。否则。。。。。 ”姝姑娘,让老夫给这姑娘诊治。”围屏外急急走来一个七十上下的白发老者,一双小脚颤颤得点着地,正是周大夫。他望了望小诺的脸色,又瞧见她指甲上那又紫,又绿的小点,道,这位鲍女侠所言极是,这却是中了这五毒叶的毒。鲍静轻理了那发簪道,都怪我,当初该留个心眼,让那邙人头家将这救治之法写下的。陈姝知道,鲍女侠发髻上这一个个黄铜镶红玛瑙发簪,实是利器,只需轻轻一发,簪子便可直击敌手要害,几十年来了,在江湖上也是大有名声。周大夫伸出左手又细细给小诺把脉,道,鲍女侠无需自责,女侠古道热肠,这药丸减轻了这位小妹妹的疼痛,已是她的福祉了。且女侠又细知这毒叶子的来历,老朽惭愧啊。寻常大夫均是用右手给人把脉,周大夫确实用左手。他左手手指甲皆有一寸多长,右手却是修剪得整整齐齐。因为左手是治病救人的,右手是管着自个儿吃饭的。 陈恪在围屏外分外焦急,对内道,诸位前辈,我与这位小妹妹萍水相逢,还望各位前辈能救治她。他只怨自己,平常只识得三七,当归,黄芪这些太平药,现下像个木偶般立着,帮不上忙。 周大夫取出一枚长银针,在小诺手指尖上轻轻一刺,几滴暗色的血涌了出来,小诺痛得手臂抽搐了一下,但又睡去。周大夫道,现下庄主正与那邙人汉子缠斗,那汉子的招式实在古怪,诸位大侠中也无人见过。忽听得轩外一人近前道,姝姑娘,我从寒州带了一只冰蚕,劳烦先给这位小妹妹解毒。龙小诺虽痛的迷迷糊糊,但对冰蚕二字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她早就听爹爹说过,冰蚕长在寒州人迹罕至的雪山上,寒州人在雪山中以天为盖,以雪为庐,可是一家子守了几十年子,也未必能碰上一颗冰蚕。冰蚕形式蚕,却非蚕,相传能解百毒。小诺忙道,冰蚕何等金贵,我与少侠素昧平生,怎可如此。其实,旁人中包括周大夫,对于冰蚕均是闻所谓闻,皆以为是发声的这位少侠家的独家秘方。陈姝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眼望去,竟是沈三公子。因他从不过问江湖事,因此群侠中无人认识他。 沈三公子朝陈姝微微点头微笑,又从袖中掏出一颗形状如春蚕的小丸,递予陈姝。陈姝小丸喂给小诺,小诺只觉一阵炎热入喉,腹中一阵阵灼热的疼痛上涌,竟发不出声来,指甲竟在手臂上抓出来了一道道血痕来。沈三公子道”姝妹妹,鲍姑姑,快些给这位姑娘运功,将这火热散去。”说罢,便同周大夫一起退到了围屏外。只是剩下陈姝,鲍静,和龙小诺三人。 陈姝,鲍静分别在小诺的左手和右手腕处运功。陈姝几下功力下去,只觉小诺体内忽冷忽热的几股真气四下乱窜,腾得被弹开后退了一尺有余。鲍静一手按在小诺右手腕,另一手着实无法动弹,她深知这毒,稍一不慎,她三位必定都会命丧于此。”姝姑娘,这五毒叶着实厉害,姝姑娘用红袖添香,打着小妹妹的前胸,再顺着这位小妹妹体内的炎热之气运行,老身封住她的经脉,若不封住,这力道四下散开,我们三人都要修为尽失了。”陈姝便又近前,轻轻运掌,她掌力虽轻,但出掌确是非常敏捷,手腕中那挽做曼珠沙华花样的红纱,盈盈散开。鲍静明白,这掌力都凝在这红纱上了,一左一右两股红纱,又稳稳落在小诺的前胸。小诺只觉胸中的炎热之气,忽被一股掌力从前胸吸走,疼痛好去了一大半。鲍静细看,小诺的指尖渗出了兰兰紫紫的血沫子,尽将软塌上的湘妃竹上腐蚀了数个霉斑点。 此刻,庭院中,陈逸与那邙人仍是缠斗,这一阵阵掌风,只将那曼珠沙华打得落红满天飞。座中之人,纷纷喝彩。算来足足拆了百来招了。可这邙人却无退缩之意,似是一定要分个胜负。陈夫人早已命侍女,乐师退去,那雪宁嬉笑得坐在了方才陈逸的席上。忽得,那邙人一个立起,直朝那上楼宇跃去。众人道,这蛮子是见识到庄主的厉害,要仓皇逃窜了。都道,解药留下。他嘴里却说些众人听不懂的言语,突得一个擒拿手。只扼着那雪宁的脖颈从席上提将起来,雪宁被这吓得大哭,直直呼喊爹妈。那邙人在雪宁颈上重重点了一下。雪宁头一歪,竟是昏睡过去。邙人从袖中抽住一条牛筋长绳,将雪宁绑在自己后背,道,陈庄主,拿那凝霜剑来换你姑娘。 陈逸怎容他在群侠前这般胡来,早已跃上楼宇,挡着那邙人的去路道,我们中原人管你这行径叫无耻。我这没有凝霜剑,将我家丫头放下。他一字一顿,颇有力道。氓人背着雪宁,一个轻功,跃到了文澜轩上,群侠也紧紧跟随到了文澜轩前。冷飘萍,清风道人,杨双,柳空,滇西三怪,寒州碧玉书生,还有那刀王齐不勿等二十余人齐齐站站轩前,冷飘萍提剑道,诸位,这个蛮人实在古怪。逸大侠方才已与他拆了百余招了,且这蛮人身上又有那毒物。我等在此处盯紧这蛮人,如有情况,我们几个一起上,救那姑娘。一阵哗哗的脚步声,只见早有那几个侠客,铁算盘,昆仑铁牛,凉州五侠得三十余人,紧随着上了文澜轩的回廊。这么些个人嚷嚷着直朝那邙人扑过去。这文澜轩本是书阁,众人和那邙人一阵恶斗,只见那书页如雪片般纷纷飞起,书架呼呼倒塌,乱哄哄直从一楼斗到顶楼。邙人一招雷霆万千,击穿了阁楼的窗台,那白鞭胡龙海被这掌击得连连呕血。邙人冲过窗台,又跃上了观音阁。一个七c八岁的道童,直朝那氓人喝到,观音娘娘圣地,怎么容得你放肆。他一袭青色道袍,小小年纪,一板一眼,讲话却全无孩童的稚嫩。小道童双掌直朝那邙人胸口袭去,只听啪的两声响,邙人朝那道童重重回掌。四掌相遇,直震得那道童连连退后了三c四尺。陈逸双手接住那道童,道,如此深晓大义,实是难得。你且这将这阁楼看好,待我喝退这不速之客。 铁算盘等又欲抢先入那观音阁,道,我等助小师傅一臂之力。那道童早将那木门放下,道,各位暂且在阁外作壁上观,看我庄主如何抗击这野蛮之人。 那邙人如无头蚊蝇,在庄中各处施展轻功,从观音阁跃至雪宁的青宁阁,又从青宁阁跃上庄主夫妇的合欢庄。因为雪宁被那氓人挟持,陈逸又极担心掌风伤者雪宁。好几次意欲出掌,又收了回来。那邙人急跳出这庄子,奈何这庄子实是设计得颇为精妙。刚跃上一个高处,陈逸便能堵着他去路。铁算盘那伙人偏偏又似那扫帚星,也紧紧跟着。 陈逸和那邙人,一直隔着数丈远。但见前方那碧绿水池中有些巨石浮出,邙人踩着巨石,沿着池中的巨石,往西边去。方得走了片刻,眼前却立着一座二十余丈高的阁楼,周遭是参天的树木,郁郁葱葱。正是那倚天剑阁。见得雪宁被这打扮怪异的人挟持,那怪人又似要跃上楼来,阁上一阵兵刃叮当作响,登时只见六道闪电迅猛得劈将下来。近看是庄上六位倚天剑侠,那六人齐声道,“何人在此撒野”。明明眼前只有六人,那怒喝声却像是从四面八方如洪钟般响起,又似两军对峙,千军万马齐齐呐喊。这正是雷霆吼,不过这六人只是用了一分力道。这功力若再施展一分,怕是庄上这些当世英豪中十有三四要七窍流血了。 倚天剑侠各手持纯钢利刃,天地间瞬时剑气飞舞,震得那需三c四人方能合抱的古树,落下阵阵绿叶。剑招之迅疾,除陈逸c杨双c冷飘萍,柳空外,个中竟无人看清。那六位剑侠又一声“齐”字响起,那六股剑气,汇成一股巨力,如龙卷风般朝那邙人袭去。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只把那最靠近邙人的昆仑铁牛二人的头发削得纷纷飘落。细看,那剑却又是未刺在他二人身上。 冷飘萍道,这西溪山庄果真天下第一庄,这六位剑客,布阵,却好似一人。 ”且慢“,陈逸喝住这六人道,六位前辈,先祖创立这西溪剑,不是为和这蛮不讲理之人比试高低。 六人倏地收住剑气,六道光影回旋,他六人又稳稳立于阁前。昆仑铁牛二人,直直觉得周遭一阵凉飕飕,那外罩的袍子,早已裂成了碎步,哒哒得掉落在地。那二人赶紧捂紧了衣裳,收好铁锤,大步流星朝那庄外走去,道,告辞,告辞,今日一见,陈庄主果然英雄非凡。他二人好不狼狈,发丝前一束,后一束,身上衣衫东缺一个角,西边一个大窟窿。走了几步,只听咚咚几声巨响,这二人的铁锤竟然齐齐从中裂开,两个巨大的铁圆球滚落在地。群侠又是一阵哄笑。那杨双道,天下也有这等滑稽之人,趁着追那邙人,想翻翻这庄子找那宝剑,谁只被这剑气伤得一言难尽。 此刻,陈夫人也到了这阁前。她不慌不忙,沉着冷静,丝毫不见惧怕之色。道,将我这丫头放下吧。如若我夫君真有凝霜剑,今日如若真使将出来,怕是阁下到了地下,也无脸面见那祖先。 邙人道,我怎无脸面见先祖 陈夫人近前一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毁损,岂非大大的不孝。我们这庄上自是无那宝剑的。但世人皆知,我们庄上又那西溪十九绝。若我们真有那宝剑,西溪十九绝再加上那宝剑施将开来。只怕阁下到了地底,怕是连那小鬼都认不出得是谁了。何况是阁下那素未谋面的先祖。只听周遭兵刃一阵叮叮当当得乱响,笑声响彻云霄。 那齐不勿仔细打量起了这陈夫人,纤纤而立。便又道,方才瞧这妇人,原以为只是泥塑菩萨般的美人,却原来如此伶俐。 陈夫人一柄仕女团扇在手中轻轻扇着,道,‘’阁下如不是真的怕了我夫君,又何须将我那小女掳了去。阁下大可和我夫君光明正大得比试一番。”立时,便有群侠呼应道,”夫人说得对啊,你这蛮人,先将那小姑娘放下,站出来,再和庄主比试一场。 对啊,对啊,这南江北调的声音夹杂着喊道,那铁算盘等也跟着叫嚷。那邙人是前有群侠,后有六位倚天阁的剑侠虎视眈眈,真当是进退两难了。 陈逸眼见夫人与这邙人周旋,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救得雪宁。他忽得施展轻功,飞上倚天阁上,立在廊下,那回廊离地少说也有十丈高。此处回廊极佳,他在廊上瞧得见众人,真是个易守易攻的位置。陈逸一记花满西溪,直朝邙人胸口袭去。现下他手中并无兵刃,那掌风好似挟裹了无数把利剑似的,在离那邙人两三尺处却又突然削弱,打在了那绑着雪宁的牛筋绳上,绳索蹦蹦几声,段成了数截,雪宁姑娘和那邙人并未见得身形有半分移动。想是这陈逸恐这邙人衣中藏着那毒叶,袭他心口,毒叶散将开来,伤及他人。六位剑侠,击出一招江河入海,剑气由慢变快,众人却见似有一根绳索从背后敷着雪宁,向后朝那倚天阁移去。雪宁只觉眼前昏昏沉沉,待睁大了双眼却见处在倚天阁外,道,方才这不是在西溪堂中吗,怎的又到此处了。那六人又速将雪宁藏于身后。群侠都道,这便是极为上层的剑法,无影无形,想快则快,想慢则慢。 哈哈哈哈哈,周遭林木间响起一阵冷笑。可此处不过几排树木,众人却未见有人影闪出。过了片刻,那声音越发近了,也越发响。林间现出个精神矍铄的蓝衫男子,约莫五十六c七岁,那发髻却是全是乌黑的。他也不管那群侠,直朝那陈逸道,昔年,你祖父,你父亲在时,这庄子又何曾这番模样。一席话,说得陈逸却是连连拱手,下得阁楼。众人好不诧异,这老者是谁啊,竟在群侠面前,数落这逸大侠。 雪宁早已欢呼雀跃,道,外公,外公。来人正是千仞剑熙韧。 那邙人此时却仰天长啸,如豺狼虎豹般,但声音却渐渐变得十分嘶哑。说些群侠不懂的言语,忽又双膝着地,重重得跪下。陈逸走近瞧去,他那心口处有片片绿叶从胸中穿出,又紫又绿的血淌了一地。 即刻有小厮上前,陈逸道,将他好生葬了吧。小厮复引群侠至西溪堂。 那熙韧挽了雪宁,祖孙说笑着,朝庄外行去。 此时黄昏将近,山庄灯火阑珊。好似繁星点点,闪在这山水之间。西溪堂中银烛闪闪,群雄复又端坐廊下。陈姝着仆妇c小厮重又备下宴席,将那酒窖中的美酒搬出大半。席上牛羊之肉不绝,更有海味铺陈。众人谈些江湖趣事,武学招式,便是初见之人也是如故。一时之间,够筹交错,好不热闹。齐不勿拿起那大刀,倒转刀柄,蘸些君子酒的酒水,将这刀柄当做毛笔,带着几分醉意,斜斜歪歪得在那廊中边念边写,美酒饮兮醉他娘,山庄客兮似云来。老齐刀兮快如麻,庄主勇兮四方夸。这几句诗,全无押韵平仄之章法,反倒好像那山野间的歌溜子。但却人人易懂,众人一时,无不开怀。陈逸与那左右道,此人倒也有趣。方又吩咐念荣,好生照看这位齐侠。 熙言见众人豪饮正憨,独自轻盈离去,她本就不喜这闹哄哄的场景,况且她与群侠又并无交情。 她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庄上徘徊,夜有些凉,明明就在自己家中,却又不知要往何处去。 言姐姐,忽听得有人轻声呼唤,熙言抬头,桥那头正是陈姝朝自己走来。 桥下水中燃着数盏白莲水灯,灯火闪烁,影影绰绰,合着两位佳人的身影,在水中轻轻荡漾。 陈姝道,今日那受伤的公子,实是个姑娘。我和鲍姑姑已为她疗伤,已无大碍,幸亏中毒不深,修养几日便可痊愈了。现她正在明月阁歇息,雪宁姑娘方才也去瞧过她了。只是熙老爷不肯久留,又回莫干山去了。 熙言道,姝妹妹最了解姐姐了。什么熙老爷长,熙老爷短的,我与你情如姐妹,我爹爹便是你伯父罢了。今日把我要问的都说了。只是那位龙姑娘是哪门哪派的。她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难得庄上有个姐妹交心的姐妹。 陈姝道,是高州来的一位龙姑娘,她家先祖与我们庄上颇有渊源。游历江南,逢上这盛事,庄主便也邀她前来了。 陈姝又道,今日庄中这些人,那么几个铁算盘,昆仑铁牛之流,分明是冲着凝霜剑来的。那邙人挟持雪宁,他们几个倒好,明着是帮着斗那邙人,暗地那一双双贼骨头似的眼睛,早将这庄上各处都瞧了个遍,找那宝剑。不过也好,我们这庄上本就没有这宝剑,这邙人这么一闹,原来不相信的那几个人,现在也信了。如若逊,她一个逊字说完,便又不言语,只是看着熙言道,是妹妹喝了些酒,有些昏了。 熙言摆摆手道,这些时日辛苦姝妹妹操劳了。就我们姐妹二人,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只是,这十几年了,逊大哥他。她叹了口气道,我们女儿家能有几个十年。 陈姝摇摇头,苦笑道,这十几年了,我走遍了所有逊大哥可能去的地方,可是却没有他的一丁点消息。 梅子黄了一年又一年,可是,雁归,人不归。 逊大哥,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那年,先帝初登大宝,逊大哥冒天下之大不韪,带走了慕然王子。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只是你为何不告诉我,只要能同你一起,这俗世的一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也许,逊大哥正在某个天之涯,海之角,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他该有了妻儿了吧,她的妻子漂亮吗,温柔贤淑吗,他的孩子,不知道有几个了,他们应该都像逊大哥那样,出类拔萃。 可是,我也能给你,你想过的生活啊。我们自幼相识,我是最了解你的。 可是,这儿终究是你的家啊,也该回家来看看。 熙言道,我福薄,可怜我那三个孩儿。 最是繁花锦绣的时候,最是能忆起那刻骨铭心的痛,人大多都是这样。 她的三个男孩,愉儿,怀儿,忻儿,都早早了了这母子情分。直到后来诞下雪宁,合府上下,皆瞒着雪宁,毕竟死亡总是一件极其恐惧的事情,悄悄到来,待你觉察时,事情却早已无法挽回了。 熙言道,最近都道凝霜剑就在我们庄上,有剑的地方就有江湖。也不知是谁起的谣言,还要劳烦姝妹妹去一趟云隐禅师处,他最是明白人了。 云隐禅师久居灵隐飞来峰,问茶自娱。 可这谣言,实在不知对这造谣之人有何利益,总不至于是茶余饭后笑谈吧。西溪山庄几百年的根基,大风大浪,早已司空见惯了。陈姝道,她靠在拉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散开曼珠沙华,用那红纱轻轻拨弄着水中的花灯。 陈姝道,是该选个晴爽的日子,去飞来峰。昔年,太公与禅师相交甚深,佛家,最是能让人觉悟。 熙言凭栏远眺,西溪堂灯火通明,庄上该是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这般的热闹了。许久以前,寒山公晨兴夜寐,致力发奋图强,却天嫉英才,逊大哥壮志凌云,偏偏又这样不辞而别。有时,一个人这山清水秀的庄园里,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迷失了方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西溪盛事风云起 花朝节,群侠醉饮而归。 第三日,陈恪辞别花枯荣,下得山来,庄上群侠也纷纷告辞,往各自去处去了。陈恪入庄时走的是偏门,出庄却是由管事先生毕恭毕敬得送至南门。门前左右两旁遍栽青松,陈恪独自一人,边走边看,心念着,师傅在外,应该也是这般边行边看吧。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座拱桥上,唤做合建桥。桥下一阵窸窸窣窣,陈恪俯首,见是那柳州五侠,正立在一叶舟上。 其中一人道,我家先祖曾经重金买通了一个工匠,说是从这溪水中跳下,能通到倚天阁。另一人道,我们都不识水性,这跃下,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 陈恪暗自苦笑,这五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原来打了倚天阁的主意,我得立即回去禀告逸大侠。便赶忙往回走,刚行出五六步,突听桥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这些个小儿,老夫跟踪你们多日了。随着这苍老的声音,一阵掌力激起一个巨大浪头,直朝陈恪身上袭来,这河水应是不深的,可掌风有排山倒海之势,陈恪只觉从头到脚被一条水龙裹了起来,动弹不得,又哗啦啦将他从桥上往河里拖,却又猛得松开巨爪,将陈恪甩进了齐膝深的水中。不及陈恪伸手拂去脸上水露突得,又是一掌,只觉那河水此时如钱江潮般涌来,砸得陈恪晕头转向,波涛猛烈得灌入七窍之中,整个人软绵绵得随巨浪漂浮,呼啦啦啦眼前一片漆黑。 待陈恪运功立住时,却发现已身在一个涵洞之中,不过一人多高,抬手探去,头顶应是青石青砖之类铺成。原来这几掌竟将他卷入了这河底涵洞中。陈恪苦笑道,这莫不是柳州五侠说的,从书中能入倚天阁,这真是不想进来的,却进来了,想进来的,却被困在外面。 他运功去除体内湿气,摸着头顶的青石朝里行去,涵洞越来越狭窄,到了尽头,却是一扇青石大门。陈恪心想,这石门内,难道真是倚天阁,可是我若敲门,惊了守阁之人,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若是掉头回去,可又不知如何出得去,真是进退两难。他正踌躇间,却见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厮立在门后,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道,怎么是你?这小厮正是云沁假扮的。 云沁急将陈恪拉入门内,按下机括,闭上那大门道,恪哥你进来吧。这门后是个小小的方室,堆着几个大箱子。他道,沁儿,你怎得在此。一听沁儿,云沁登时明白,这沁儿,比起那沁姑娘,云姑娘,自是分了亲疏的。几片红云便上了双颊。 云沁道,先父死因与这庄上的一个人有关。陈恪道,是哪个人。我也认得这庄主,不如禀明了庄主。云沁道,只是我的猜测,如若我查明与他是无关的,就这么禀了庄主,也是不妥的,反倒会激起一番风浪,于我们也没甚好处。所以就先偷偷进来打探一下。 陈恪无比惊讶,倚天剑阁有重重把守,她一个姑娘,是如何进入的。 云沁笑道,我外祖父略知一些奇门遁术,我娘也教了我一些,自然是趁他们不在,偷偷进入的。不要说这西溪山庄,就是皇宫大内,也是有百密一疏的地方的。只是,恪哥,又是如何进来的。陈恪心想,江湖中不乏奇人异事,只是我和她交情尚欠,不便深究,不如日后再寻个机会问她。便道,我那外祖父也略知一些奇门遁甲,我娘也教了我一些,自然是也是这样进来的。一番话,逗乐了两人,但又紧紧捂住嘴唇,不敢笑出声来。 云沁转身从方室的大木箱子里,拿出一件小厮的衣服道,恪哥,你快换上衣衫罢。我拿了两件,这倒是派上用场了。 此时外间廊上此刻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陈恪深知,来人功力不浅,云沁大声道,剑侠,此处想是好久没人来了,这处处都是蛛网,我需花些时间了。门外那人道,有劳小哥了。此处我们平常堆些不用的杂物,也是许久无人拾掇了。 云沁让陈恪躲在大木箱子里,又往陈恪身上覆盖上厚厚一层杂物,在箱底用凿子凿了几个小洞,打开了方室的门。陈恪隐约听见头顶有人在翻东西,幸亏箱子够大,云沁放得杂物有多,那人见是几件破衣烂衫,摔碎了一个角的茶碗飘蓬之物,道,这些东西,小哥如若有用,便给小哥,若是小哥觉得没用,就抬出去了丢了吧,给街上那乞儿也好。先前的老李告老回乡了,看了几个,我们姝姑姑却总是觉得不称心,今日有劳小哥打扫了。 他又听得云沁指挥庄中杂役,将这口大箱子抬出庄外,只言给街上乞儿。然后便是有四人抬起箱子,脚力颇快,只是陈恪困在箱底,实在不知是给抬到哪里去了。 等箱子落地,云沁敲着箱子说,恪哥,出来罢。陈恪忙起身,扯去周槽杂物,跳出箱子,抬眼看去,却是在一个茅草亭中。一条羊肠小道,四周都是碧绿绿的山。 云沁抬手派拍去陈恪肩上的灰尘,道,方才是委屈恪哥了。 可如若不这样,今日这两人都无法出得西溪山庄了 陈恪抱拳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两人又哈哈大笑。 他觉着,这个姑娘,倒也十分可爱。 两人又沿着羊肠小道下山,云沁道,我已得知,家父死因与那一个叫玉人香的毒药有关,那毒药长在昆仑州的昆仑山上。我想着前往探个究竟,奈何,只是两地有千里之远。 她朝西远眺,梦州往昆仑州,路途遥远,便是披荆斩棘,呕心沥血,也是在所不辞。 陈恪道,想是这沁儿欲往那昆仑山一趟。便道,不如,我陪沁儿一同去吧。 云沁心中暗想,在云沁谷这十几日相处,看他也是质朴之人,便点了点头,心中只是非常欣喜。 恪云二人,行至梦州官道,此处客栈遍布,客商云集,人声鼎沸。云沁找了家客栈,换去小斯衣衫。又回堂内坐下吃些酒菜。 临桌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妇,正谈论找个帮工,回返昆仑州。 陈恪近前,作揖道,这位叔叔大娘,我兄妹二人欲望昆仑州探望先父故交,盼望二人伯伯大娘,能带我兄妹一程。我二人自当尽力帮忙叔叔大娘。 那妇人细细打量了陈恪,云沁,经商之人,见三百六十五行人,说三百六十五行话,看人自是准透。道,这个小姑娘,真是一个标致的美人。不过,我看二位,不像兄妹,倒像,倒像那游山玩水的,她故意顿了顿,却又接着说道,倒像那游山玩水的小夫妻。 一席话,说得恪云二人一阵面红,那妇人不禁噗嗤一笑,道,也是对爽快的小夫妻。 四人各自吃完酒菜,那夫妇二人引恪云二人出得店门,来到后院,来到稍远处一座马车前道,我和外采买了好些丝绸,茶叶,这架车子不如借了你们小夫妻,这路上你们二人帮我看着这货物。说罢,掀开帘子,内中齐齐整整码着十几口大小各异的木箱,都落着黄铜大锁,想必箱子内是她口中说的茶叶,丝绸。箱前,铺着丝绸软座。 陈恪从那夫妇二人的言谈间,得知,他二人复姓上官,往这昆仑州和梦州,青州,一带做些营生。将那昆仑州的各色肉干,钗环贩至青州和杭州,又着青州和杭州的茶叶,丝绸贩至昆仑州。一盏茶后,那妇人道,上路启程了。上官夫妇坐一马车,恪云二人坐一马车行在那夫妇二人马车之前。 这两座马车,沿着梦州官道,伴着各路商队,直朝西行去。陈恪从那村中农人处也学得些驾驭,官道上尘土飞扬,商贾们又唱些各地的歌谣,南来的,北往的,西去的,一唱一和,喧嚣热闹,正好也免去这漫长路途的无尽寂寥。 一路走来,逢着客店,那夫妇便会嘱陈恪一道将那二乘马车中的箱子尽数搬至夫妇房间,待第二日启程时,再搬回车中。如此过去二十余日,方是到了昆仑州海天府。恪云二人同上官夫妇告辞,那上官家的娘子,将早已备好的二个布包,递于恪云二人道,昆仑州,不比梦州,这里多毒虫毒蛇,这蓝色包中是些蛇药,二位留着,也好有些应付。这灰色包中是几样小物,不成敬意。 恪云二人自是未明说此行目的,他夫妇二人皆以为二人是私自离家的小儿女,寻个远处,过个三年五年,有了孩儿,家中长辈,便是不肯也是肯了。 恪云二人,接过布包,自是千恩万谢,与那夫妇二次告辞,觅得两匹骡子,往昆仑山行去。 行得三日,到得一处集镇,正是黄集铺。此处房屋皆是用石块垒成,男子散发于脑后,女子不论长幼,都着那五彩斑斓的圆领裙衫。髻上的银钗耸立,足足有一尺来高,环佩叮当。与青州,梦州大不相同。二人穿过集镇,行了二个时辰,至一处山脚。此处稀稀疏疏长着些林木,边上是些碑文,字迹模糊,想是应是古时文人的登山之作。二人索性将骡子放逐山间,便往山上行去。山道崎岖不平,越往上走,林木越是稀少,走过一两里地,方才得见几棵枯木。 天色越发暗下来,幸得二人带了火刀火石,一路走来,拾了些枯枝,方才得点起火来。他二人这一路,皆是住一间客房,云沁睡那床上,陈恪将两条长凳架起,都是往那凳上将就一宿。云沁将那从集上买得的烧鸡穿在长木上,放在火上细细烤着,那香气阵阵,惹得陈恪直道,好香。二人撕些鸡肉权作晚餐,只觉喷香。 突得,远处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有巨物靠近,四下望去,这一望了不得,只见一条约有三丈来长,数寸粗细的绿色巨蛇,吐着信子歪歪扭扭正朝二人游来。陈恪急将云沁护在身后,道,小心些。那巨蛇此刻已游至离二人几尺远,面盆大的蛇头立起,足足有一人多高。云沁被吓得,直将脸贴在了那陈恪后背。双手臂不由紧紧抱住了陈恪。 大蛇吐着信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 云沁赶忙从袖中掏出那上官夫妇给的蛇药,全洒在大蛇鼓起的双目上。那蛇似被刺了一下,突得退回了一丈,又一个蛇尾扫在了他二人身上。陈恪一个回手,云沁却稳稳落在了陈恪的一双手臂中,羞得赶紧道谢,说得陈恪也是一阵脸红。忙道,我护着沁儿。此刻,蛇身扭曲得更是厉害,直在地上扑腾,将那尘土扬起,一片昏黄。陈恪想着是那蛇药起到作用了。云沁将那柄长剑递给陈恪,道,打蛇打七寸,恪哥往那心脏处打。 这几日,云沁自是剑不离身,陈恪拔剑出鞘,却是一把木剑。但此剑却沉重异常。不及二人分说,那蛇却缠绕上来,蛇身如万斤巨链,将那二人在腰处牢牢捆扎在中间。那蛇越捆越紧,二人越发觉得周身有些僵瘫。蛇头回转,惨白的蛇牙直朝那二人头颈咬去,似要一口将这二人吞下。陈恪直拿那木剑挡那蛇牙,那两颗大牙磕在了木剑上,只听碰碰两声,那两颗大牙竟齐齐断了,瞬间,那大蛇满嘴鲜血,却又不将二人松开,反是缠得更紧。 云沁道,宸章入云,气如长虹。恪哥,双脚使力试试。陈恪紧握双拳,将这力道集在双腿之上。飞起一脚,突突得踢在那蛇身上。一连踢了树下,那蛇熬的一声,腾了几下,却是将他二人松开了。游到了离二人约几尺处。陈恪飞速运功,云沁又道,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陈恪运掌,掌劲如风,直朝那蛇头劈去,招招直中要害,那蛇被打得连连往后退了数尺。 陈恪又持剑,直朝那蛇的七寸砍去。咚得一声巨响,木剑正砍在蛇身上,被斩断成了两截,足足有男子双手握拳那么大的蛇胆裹着鲜血从那蛇身飞将出来。云沁忙从衣上扯下半截布料,将那蛇胆接住包了。但蛇头却依旧昂起,拖着半截血肉模糊的蛇身,朝那陈恪飞来。 云沁又道,电闪雷鸣,太极两仪生四象。陈恪照着这口诀,飞起离地数丈高,直朝那蛇头劈去。几股腥臭的血味弥漫开来,却见,那半截连着蛇头的蛇身,竟然从那额骨处分裂开,从中被震碎,成了一左一右两个长条。 恪云用木剑刨出一个大坑,将那连着蛇尾的半截蛇身,和那两个各有半个蛇头的长条,敷上沙土,掩埋了。陈恪方又三两口将那蛇胆生吞了。 如此一番折腾,早已天黑,空中一弯月牙,恪云二人背靠背而坐,陈恪道,沁儿,方才那是什么掌法。云沁道,此是爹爹在时,习得的武功。我资质愚钝,这么些年了,却是连个皮毛都没摸透。恪哥好厉害,日后勤加练习,必会大成。 陈恪又问,这门武功,唤作什么。 云沁道,爹爹学武,本是为了健身,我们又并无门派,我也不知这武功唤作什么。 多年后,陈恪回忆至此,皆感慨万千。她竟将这世间最上好的武功,倾囊相告。如若她还在,世间不论哪里,都是好时节。也许有些人,注定是用来记在心里一辈子的。 恪云二人又在山中行了三日,远远望去,远处山峰比这高出数仞。想来便是万祖峰了。 二人行至晌午,方至万祖峰山腰。此处异常闷热,光秃秃的,不见一草一木。陈恪护着云沁,道,如果山中有那猛兽,我便是死了,也要护着沁儿。云沁道,若是你死了,我便也跟了去,到了那阴间,好。她心中一阵小鹿乱跳,好什么,陈恪道,云沁抬起头,答道,好,好生照顾恪哥。 到得头来,却是没了路。万仞高的石壁立于眼前。怪石嶙峋,犹如那张牙舞爪的鬼怪,伸长了鬼手,要将那活物都尽数抓了去。云沁给陈恪拂去额上的泪珠,望着那高耸的石壁道,这个悬崖,可如何上得去。不知那位前辈是否真在此处。 忽听得有笨重的脚步身自东南方传来,脚步声迅疾而有力,震得岩石画画作响。这声响不似豺狼虎豹,似乎又伴着丝丝的吐信子声。陈恪道,莫不是又遇着大蛇了。云沁道,便是那蛇娘娘来寻那蛇当家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尸体腐蚀的气味也越来越浓。却见岩石后伸出两只怪兽的头,一双黑绿色的眼睛,浑身黑褐色,布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疙瘩。两只怪兽都足足都有数丈长,一条长长的尾巴,形似四脚蛇,但是比四脚蛇大出千百倍。它们正瞪着那大眼睛,要朝陈恪和云沁扑来。陈恪执剑,道,沁儿,看来,我二人真要去那阴曹地府做个伴了。 他将前几日云沁口授的招式,演了一遍,朝那扑将上来的怪兽,左右各一掌,击在它们的天灵盖上。怪兽中了掌,发出几声低沉的丝丝声,伸长了脖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这怪兽的皮囊好生厚实,被这二掌削去的数片皮囊,竟有数寸厚。那铠甲般的皮囊下,露出了淡淡的红色血肉。陈恪瞧见,这两只怪兽昂起的脖颈间都缠有一个小小的黄金片子,分别写着负屃c螭吻。想着,这荒山中,竟是有人养了这些个怪兽,究竟是何人所养。当下,和云沁飞至悬崖上一棵凸起的巨大树枝上,喊道,哪位前辈,你家的灵兽出来了,快些领去吧。如此喊了十几声,只听悬崖上一阵钢索响起,垂下十数条精钢链子,每条足有手臂粗细。链子间又放下一个大大的铁笼子,那笼子是用上百条数寸长的钢条打成,中间那把黄灿灿的椅子上,坐着个干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约莫有七十来岁了,看年纪了,和那西溪山庄的周大夫相当。 老者的脸型狭长,长长的眉毛直垂到了耳边,望着恪云二人道,你这两个小娃娃,来此做甚。他又道,呵呵,老朽在此二十余年,十多年未曾有人来了,今日有这两个小娃娃,也好做个乐子。不容分说,便起开那笼子的门,将二人拉进了钢笼内,按下机括。几声咔咔咔的声响,那钢笼嗖嗖得往上升,片刻功夫,便到了悬崖顶。 悬崖底上甚是开阔,比那岩下要凉爽许多。周遭长满参天树木,枝头又是累累果实,红红绿绿的。一条小溪流蜿蜿蜒蜒,注入正中的一个巨大的洞穴中。 那老者掏出一只金色长笛,吹了几声,那笛声清脆得很,恪云二人只听得悬崖下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方才遇着的那两只怪兽,突突的爬将上来。那怪兽见了老人,道是极是温顺。近得起来,发出丝丝的声响,老者摸了摸那怪兽的双眼,瞧见它两个的额上都被削去了数块皮,心疼得道,我的乖儿啊,定是这二人伤了我的儿。待乖儿先回去,爹爹杀了他二人,给我的乖儿做个人肉馄钝。他一口一个乖儿,唤那怪兽,神情却又是十分正常,云沁暗自觉得好笑,可想想那怪兽凶神恶煞的样子,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陈恪仔细打量着笛子,是黄金做的,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他作揖道,晚辈和这妹子,遇见这灵兽。误以为是那山中的猛兽,方才是晚辈伤着了前辈的灵兽。那老者急急道,去,去,去,什么个灵兽,这是我的乖儿,怎得是灵兽了。世间的灵兽,能和我的乖儿比的啊。陈恪道,是晚辈伤着他们了,与这位姑娘无关。老者唤这怪兽回那洞穴去,两个自是摇起了长尾巴,那洞口离此处明明有四c五十丈远,怪兽蹭蹭蹭几步便进了那洞内,就是那上好的千里马走这路途,几步却也是到不得的。 见那怪兽进的洞穴,老者右手持长笛,直朝恪c云二人刺来。陈恪执木剑,朝那笛子刺去,两人战了十数回合。那笛子离着陈恪总差几寸远,那木剑,离那老者也是总差着数寸远。二人难分胜负,云沁瞧出,陈恪使的是破周剑,道,这番斗下去,几时方得好啊。 云沁环顾四周,见有座茅屋建在这小溪尽头,背靠一棵歪脖绿松。想必是这老者的居所。她一个机灵,三两步来得这茅屋内,却见这茅屋内只有那一桌一椅一床一凳,面上均镶嵌了金灿灿的一层金条。那茶壶是整块黄金雕成,两只茶杯,一口大碗,一双筷子,一应用度全是那黄金做成。满屋光辉,如同那皇帝老子的宫殿一般。云沁将那两个茶杯抓在手里,又跑到二人跟前,道,这位恪哥啊,你先和这前辈,比试比试。我拿这茶杯先把玩把玩,你说我要是将这其中一个丢下山崖去,那世上只剩另一个茶杯,不是更金贵了吗。这我是丢哪只好呢?她装作欣喜的样子,只想引得这老者罢下阵来。 那老者见云沁拿了这金光闪闪的茶杯,嗖得一下,收住了笛子,也不管那陈恪,只冲那云沁道,姑娘,你给我放下,休要弄脏了这九天光芒杯。又朝那云沁大步追来,虽是七十来岁的人,可他身手矫健得很。云沁故意又将杯子藏到背后,道,你得答应,不得再打恪哥了,也不得将我二人剁了做肉馅。那老者连连点头称是,想必是极为爱惜这些黄金器具。 经过这一番打斗,二人早已饥肠辘辘。云沁道,这位前辈,恪哥,我做些饭菜给你们把。当下从那溪中捡些小鱼,寻到灶间,做了一大碗鱼汤,盛在了那黄金大碗内。她又折了几根树枝,剔去小枝丫,当做筷子,一双给了陈恪,一双留了自己用。那老者一边嚼着那鱼肉,一边道,甚是鲜美,我在此处,每日都只就些野果,山鸡,这鱼儿,甚好,甚好。对着恪云二人的态度也是热情了三分。 待一碗鱼羹见了底,陈恪道,这位前辈,何故一人在此荒山中。 那老者道,我在这山中约莫二十多年了,每日伴着我那几个乖儿,日子也是潇洒德很啊。 云沁打量这茅屋,北面的墙上悬着一副画作,画中一个男子,长身玉立,前方是一簇簇红色的菊花。画作十分雅致,茅草屋与画作却是大大的不相称。便道,原来前辈是韩先生的旧相识。 老者道,是也,是也,姑娘小小年纪,何以知道韩先生。 云沁道,韩先生名满天下,小女子也是佩服得紧啊,只可惜小女子晚生了几年,若我是个男儿生,定要拜在韩先生门下,做些学问。说罢,云沁吟道,南海佳人倾国色,碧海银石悼潮声。珍珠霜染红颜旧,如泣如诉怨归人。陈恪明了,这是妇孺皆知的珍珠诗,是那韩先生之作。正是因为这首诗,曾在前些年掀起一番大风雨。 方老前辈听闻,整个人似僵住了一般,将那黄金筷子急急搁下,咚得一声跪在那画前。原来这画前供着一个二尺来高的黄金牌位,铸着“上善若水”四个字。他一声,韩先生啊,登时嚎啕大哭,老泪纵横。这哭声万分凄凉,似有那无数的委屈。又絮絮叨叨讲些恪云二人听不懂的古文。约莫哭了半个时辰,才对这二人道,二十多年前,老朽本是个文书,有幸听那韩先生讲学。那日读到韩先生的诗词,便也抄了几句。未曾想,这诗叫那飞龙军捡了去,竟,竟说韩先生是大逆之罪。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想是沉浸在哀伤中无法自拔了。当年一下株连了上万人。老朽匆匆沿着那东海往南洋奔去,遇着风浪,漂到了一处小岛,遇着了两只阿龙。老朽本想就在这小岛上度过残生,哪知岛上忽一日被那爪哇人给占了,驱赶外族之人。便又带了这阿龙,归得中原。寻到这人迹罕至的昆仑山万祖峰,过个太平日子。又几年,那两只阿龙死了,老朽便和这九只小阿龙过日子。这些个阿龙,虽相貌丑陋,可真真是无比乖巧,就像老朽的乖儿一般了。方老先生又道,现下是给阿龙喂饭食了。 恪云二人跟了他出得茅屋,来到那那洞。方老先生缓缓下得山坡,打开了边上的几个笼子,钢筋打成的笼中密密麻麻缠着好些大蛇,比前几日遇见的大蛇还要大些。云沁只觉此阴森恐怖,只盼能解得心中谜团,早些离开这地方。方老先生从中捡起四条大蛇,掂了掂分量,便朝往那洞穴底抛去。那洞穴好深,估摸有五六百丈,底下却是一片郁郁葱葱。那阿龙闻得声响,摇头晃脑得从穴底往上爬。岩石险峻,九条阿龙攀爬起来,却如履平地。各自张开了大口,露出利刃一般的牙齿,争相去咬那从天而降的美味。四条大蛇,未及落地,便被那九只阿龙撕咬得粉碎,大口大口吞下了肚。 过了片刻,只听一阵蹬蹬蹬的攀爬声音自洞穴深处传来,几个小黑点迅速得朝那洞口移动。细看,是那九只阿龙爬将上来。方老先生早已拿出了一个大大的金色罐子,反手在罐子上敲击了几下,阿龙们听得响声,如同卫士般排队,露出长长的信子,约莫又二尺来长。匕首般锋利的牙齿,磕在那罐子上,立刻便有粘稠的黑色液体从口中流出,尽数滴在了这罐子内,发出一阵阵的恶臭。如同尸体腐朽的气味,九条阿龙,挨个朝那黄金罐子里吐毒液,半个时辰不到,便接了足足大半罐毒液。方老先生给些药草覆在受伤的两只阿龙额上,那二只阿龙,往那方老先生的衣角,手腕上蹭了蹭。他道,我的乖儿,爹爹这草药,给了你。回去歇着罢。 这一番挤毒液,云沁只觉头皮发麻,心想,这老头伴着这黄金,如若换作旁人,便是早就寻个大宅子,变换姓名,买些仆妇婢女,过那温柔乡般的逍遥日子了。方老先生拿出几块洁白的丝缎方巾,蘸些溪水,缓缓给阿龙拂去身上的泥巴,草木叶子,道,我的乖儿,我的乖儿,溪水给我乖儿沐浴。爹爹陪着乖儿。这些怪兽在方老先生手下,真正如同婴儿般乖巧,这个拿前爪撩撩方老先生的须发,那个拿信子往方老先生的鞋袜上吐些溪水,方老先生嬉笑颜看,只道,好啊,好啊,我的乖儿是越发懂事了。也真像为人父母对着自己的幼儿一般。待得沐浴完毕,阿龙们回又爬回了那穴底。它们攀爬起来,个个皆是迅猛得力,便是当世高手,也及不上它们。 方老先生拿金针刺破中指,滴些血液在那毒液内,毒液发出滋滋得声响,忽得变成了紫红色。他捧起这罐子,盖上黄金盖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晃了一番。又将这毒液尽数倒在洞的泥土里。陈恪细瞧这泥土里,隐隐有些嫩绿的小芽冒出。云沁,暗自思忖,这是哪个的喂养之法,他这是拿这毒液喂养这些个小芽。难道这些小芽儿便是做那玉人香的药草。 云沁道,方老先生,这些个小芽,是何物啊。小女子想采些回家,在我家中种着。日后,看这这些花花草草,心中便会记着方老先生的恩德了。 方老先生哈哈大笑,眉眼都挤到了一处,成了两道细细的缝。得意得捋了捋那一尺来长的花白胡须道,这小芽儿啊,怕是到了别处,就生长不好了。这叫做玉人兰,须由我家乖儿的毒液喂养。 方老先生见这二人,实在欢喜,留他二人在山顶住了半月有余,将那茅屋的里间给了云沁,又在山顶寻了个岩洞,搬了床褥,和陈恪住在这岩洞内。每日与他二人说些韩先生的旧事,南洋的见闻,果真是新奇。这半月中,方老先生,又如此这般得给那些乖儿喂了一次,拿那乖儿的毒叶给那小芽儿喂了一次。 这一日,恪云二人告辞下山,方老先生从那茅屋中寻出一支绿色的短笛,递于云陈恪,道,老朽这竹木笛子,留着也是没甚用处,今日送给恪儿。这柄短笛内藏利刃,恪儿日后行走江湖,可图个方便。陈恪道,这些时日,是我二人扰着前辈清修了。方老先生摆摆手道,我独居荒山,二十余年。现今遇着你们这二个小娃娃,老朽也觉着清闲了一番。只是老朽年岁大了,怕是没几日了,如若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得了空闲,定要帮老朽去那韩先生的墓前,祭拜一番。陈恪见这笛子,是金丝竹打磨成,虽无篆刻,却也是雅致的乐器。道,晚辈谢过先生。这几日的相处,恪云二人直觉得,这方老先生道也是有趣之人。将这怪兽当做孩儿,爱惜黄金如命,舍不得花去分毫,却又对韩先生万分尊敬。 二人由方老先生按下机括,由那钢索送下山来。行了几日,才出得这昆仑山。到了那日经过的市集,却见云沁从包袱中取出一本蓝色账本,在陈恪眼前晃了几下,嬉笑着道,我从那方老前辈处,取了此物。想他如此这般喜爱黄金,又得知他做过文书,必有记录。陈恪翻开,本上只有两页纸,却都是那玉人香的账目,直道,沁儿,好聪明。 陈恪又将那短笛给到云沁,道,沁儿留着吧,我实在不懂音律,留着也没个作用。二人行至一家客店,选了两匹快马,从那官道,往东回青州去。 走了五c六日,行到一处小山村,木桩子上,歪歪斜斜得刻着,稻谷村。此处依山傍水,此刻炊烟袅袅,好些夜游的昆虫在人眼前盘旋。这村子统共二十多户人家,家家都是低矮的黄泥屋子,黑漆漆的木门。二人下得马来,在石头路上寻着一户农家,叩了叩门。门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道,谁啊。一阵拐杖拄地的声音,门后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脸色蜡黄,弓着背,只用一块打着补丁的头巾蓝色头巾包了那灰白的头发,拄着一根拐杖,那拐杖分明就是胡乱砍了树枝,剥去树皮,草草做成。 陈恪道,老婆婆,我和这沁妹子,赶路误了客店,可否借宿一晚。老婆婆的脸上满是皱纹,走路微微颤颤的。抬头眯起眼睛费力得打量了他二人,良久才道,这是好俊的两个娃娃啊。云沁将那日从集上买得的两块麻布递上,道,老婆婆,劳烦了。老婆婆接过那麻布,欣喜得道,二位进来罢,这料子刚好可以给我那老头子做身过年的衣裳了。恪云将那马栓在门前的树桩上,跟着老婆婆进了屋。 这屋内只一只蜡烛,点着昏黄昏黄的小火苗。半截黑油油的门帘将这屋子和灶间隔开,门帘下一张大门桌子,粗糙得很。想来也是用这山上的树木做成。木桌一面靠墙,一个桌脚用那石块垫着。桌面上有些发黑的油迹,想是这桌子用了也有十几年了。半截门帘后是个小小的土灶台,灶膛里正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灶前坐着个年岁更大些的老头,老眼昏花,正往那灶内添些柴火。老婆婆挪到那灶台前,掀开木锅盖,颤颤得往那锅内添了些芋艿,她年岁大了,行动不便,便是添这芋艿,也是小心翼翼,似乎一个不小心,那芋艿便会从手中滑落。老婆婆道,乡下人家,怠慢了,怠慢了。她说话声也是慢慢的,只这几个字,都是说一个字,停一下,停一下,又反手在后背捶这。 陈恪见灶前地上码着几捆柴火,便拾起角落里的柴刀,将这柴火劈好,码好。云沁又帮着那老婆婆穿些针线,缝好那衣衫。老婆婆一阵感激,只是道,多好的两个小娃娃。待得吃罢这一锅芋艿,老婆婆提上一盏小小的破灯笼,往那灶膛里添些火苗子,引二人至一间小小的泥房。泥房门前挂着红红绿绿的粗布门帘,虽有些陈旧,道也是干净的。道,二位在此歇息罢。这屋子原是我那闺女的,闺女出阁后,这屋子便空出了。说完,便又微微颤颤得走了。 陈恪寻些稻草,铺在泥屋的地上。此时,远处蛙鸣声不绝于耳,周遭是那乡间特有的清香。云沁望着窗外,黄色的星星点点,亮晶晶的,是那流萤。云沁道,恪哥,我们去看这流萤,好不好。陈恪瞧着,云沁的脸上,在这光亮中,越发俏丽,道,你便是让我去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情愿的。 恪云二人,提升那灯笼。飞上这泥屋,直朝那山头去。此处草香,花香,流萤点点,绿的,黄色的萤火,布满静谧的天空。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如同星星的河流一般。一片灯火阑珊,却又是一番雾里看花的朦胧景象。 云沁自是欢喜,道,恪哥,我们也在此处住些时日,每日看些流萤,好不好。云栖谷虽好,却没有这流萤。陈恪只觉心跳得厉害,直道,沁儿说好,便是好。忽得,云沁似被那石子儿绊了下,陈恪赶紧伸手去拉。此处却是个坡地,只是夜晚,二人未瞧清楚。这一拉,二人一起跌下了那矮坡来,跌到了一处草堆子里。幸好那灯笼置在那岩石上,未打翻,要不,两个人要做睁眼瞎子了。陈恪借着灯笼的亮光道,沁儿,你这身上,好些野草,野花。云沁道,恪哥,你这身上,便是成了野人了。二人嬉笑得将那沾染的野花,野草拨弄了去。 云沁用手指着前方一块岩石道,恪哥,你瞧这石头上,好像有些文字。陈恪将灯笼提将下来,凑近那岩石,拨弄去岩石上覆着的藤蔓。约莫一丈高的石上刻着一个半尺高的小人,手持一把剑,痕迹较浅,应是用那尖些的石子划出的。云沁又将边上的野花藤子挪了下来,花藤下,又是一个半尺高的小人,将剑横过那头顶。二人遂将这草啊,花啊,尽数都从石上挪去,细数了下,这大石头上却是刻了二十五个小人,陈恪道,这招式全不成样。想是这农人闲暇时,画着玩儿的。云沁道,我小的时候,只听爹爹说过过了东海,直往东去,有个桑国。桑国武学源自中土,习武之人,常慕名前来求学。桑国人归得故土后,世代传习,也演化成了几套厉害的剑法,掌法,拳法。我现下看看,这二十五个人演的便是那桑国的剑法。 陈恪按这小人的招式,拿那木剑练了一遍,这剑法好生奇怪,只几招下来,陈恪便大汗淋漓。道,这些招式断断续续,零零碎碎。从未听过武林中哪个门派,用这些招式的。云沁道,恪哥,你将这剑法的力道逆着练习看看。 陈恪道,如何逆着练习。我可从未听师傅说过。 云沁道,佛经中有五逆,指五种大恶。桑国人尚佛,这逆,便是指克制这五种大恶。演成剑法,便是逆气,逆身,逆心,逆形,逆思。 陈恪又持剑,逆者演了一遍,第一遍,只觉着剑法好似杂乱,与方才一致。演第二遍,只觉得这剑法好似要将那演剑之人尽数吞了去。演了十遍,方才觉得能驾驭这木剑。 陈恪道,这小村庄,不过寥寥二十户人家,究竟是谁将这剑法,刻于此处呢。云沁道,此处距离桑国甚远。想是哪位前辈高人习得桑国剑法后,归隐山林,留下的。 恪云二人,又持木剑,将周遭的野草,拨撩去,却再无找到刻着小人的石头。 二人在那石前,端端正正得鞠了三个躬。又将那巨石重用野草c野藤覆好,回了那老婆婆家。 第二日,老婆婆送他二人出村,行到村外,绿油油的田里,七个胡子拉碴的老农伛偻这身子,在忙活些农事。他七人年岁大了,做起这田间的活来,慢慢吞吞,双手抖得厉害,见得这老婆婆,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声。个个批头散发,衣衫褴褛,相貌丑陋。老婆婆道,这七人都是个哑巴,十多年前逃难来得此处,我和老头子自是分不清他七人是从何处来的,也不知他七人姓甚名谁。见他七人着实可怜,便将祖屋拾掇了一间,给他七人居住。又恐年岁大了,没个依靠。便将这几亩薄田给他七人耕种,收些口粮,图个温饱。 二人复又行了几日,方才到得青州。青州自古富饶,又是那商贾云集之地。索性将马儿放逐至山间,下得马来,欣赏起这沿途的风景来。此处溪流涓涓,成群的鱼儿在溪间穿梭,更有些富户的别墅建在这山间,倒是个山明水澈的好地方。溪上几个竹筏子,二人跃至这竹筏上,云沁道,恪哥,一个激灵,一道小小的水花子便洒在了陈恪的衣上。二人嬉笑着,玩些水,倒也欢乐。 忽听上游几声兵刃的撞击声,二人朝那声响望去,见是五个持剑的侠客,正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那五人,正是那日在西溪山庄遇见的柳州五侠。那少女,却是数月前,在白家村遇着的蓝衫少女。他们七人都立在一只竹筏上,那少年道,阿姐,你身上有伤,让弟弟来收拾这几个人。那少女道,辞儿,阿姐不碍事。阿姐同你一道。言语间,那五人的长剑便齐齐朝这二人刺来。 他们出剑快,那剑摔成两截更快,十块废铁落进了溪中。 是那少年,一掌击落。 看这少年的掌法,与那日少女使的掌法一致,只是掌力更带阳刚之气。方才他又喊那少女,阿姐,想必他二人是姐弟。 少年一袭白衣,脸上却是冰冰冷冷的,衣着考究,玉树临风,记忆中的眉眼,梦中相逢,湿了青衫的等待。 是弟弟云浩! 云沁几乎要喊出声来,可是,他怎么喊旁人作阿姐? 少年轻功盈盈,左脚在那筏上轻轻一点,腾空跃起,发带飞扬,柳州五侠中的秦若谷一声喊叫,整个人连同一滩鲜血便齐齐栽进了溪里。 梅若峰,梁若尘,玉若血,廖若空不约而同出手,却见几抹蓝纱如烟花凌空绽放,轻轻悄悄坠落在他四人喉颈间,哐当四声,溪里又多了四个血人。 突得,廖若空挣扎着从溪中立起,右手紧紧抓着一把带血的残剑,步履蹒跚,直朝那二人的后背刺去。 云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正在这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从东南角树枝间落下,一个春燕归来立在竹筏上。右手握着一柄白玉剑,白玉剑也并不出鞘,只用剑尖在那残剑上轻轻一点,又在廖若空的后背上轻轻一点。廖若空如纸片般瘫在竹筏上,左手紧紧按住喉间,前胸早已染成了大片的殷红。双眼鼓前,脸上无比狰狞。那姑娘正是那日在西溪山庄遇着的龙小诺,此刻换了身女装。一支五颜六色宝石镶缀的步摇,一袭粉紫蔷薇白玉兰襦裙,腰间缀着一圈明珠。她又朝那少年和少女笑道,你们的功夫好飘逸,就像煌州的仙人和仙女一般。又自顾鼓起掌来。那少年抬头,一袭白衣,两人目光接触,龙小诺不禁啊了一声,脸上显出一丝丝欣喜不已的神色,道,二位功夫如此超凡脱俗,小妹好生佩服。又是一拱手。 那白衣少年温和一笑,道,姑娘也是灿若星辰。她今日这般珠围翠绕,明艳如繁花。这少年一番夸赞,不禁洋洋得意,道,我路过此地,要去往鸣渊。不想就遇见两位了。她言语间又是笑靥明丽,落落大方。 那蓝衣少女却依旧是冷冷得,右手朝右一挥舞,一条蓝纱朝恪云二人袭去。 这两个筏子,不过,隔着几丈远。方才,恪云二人立在筏上,躲在树后,想必这少女觉察到了他二人。陈恪伸手一撩,蓝纱一端便被他稳稳握在左手心。右手挽了云沁,两人一个鹤在山涧便落在了岸上。 蓝衣少女见是陈恪,冰冰冷冷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明媚笑意。云沁打量着她,长得极美,却又似那仙女般,立在一层淡蓝色的纱中,如云里雾里一般。她缓缓收起蓝纱,朝着陈恪道,原来是你,别来无恙。她说这话时,也望见了云沁,久久阴郁之后好不容易带来的一缕明媚中又渗透着些忧虑和落寞。 陈恪也认出了她,道,别来无恙。 龙小诺见是陈恪,道,原来是恪哥,你这几日都是上哪里去了。我伤好后,原是想来找恪哥的。她又打量了一下云沁道,想是恪哥去找这恪嫂子去了。恪嫂子可真心漂亮,把我家那些姑娘们都比了下去。 云沁她急切切望着云浩道,根本没听清龙小诺和那蓝衣少女说的是什么,道,这位公子,你,你可有,可有大碍? 白衣少年闭目,顿了顿道,无妨。在下楚辞,想来二位是姐姐的旧友。 少年口中淡淡的二字,云沁听得清清楚楚,楚辞。她瞬间愣住了,陈恪搂着她的肩道,沁儿,未曾见过这血淋淋的。云沁也许真是有些惊恐了伏在陈恪怀里抽搐,泪珠簌簌。陈恪抚着她的头说,沁儿,这五个都是大恶之人。陈恪奇怪,这一路打打杀杀的场面见过不少,怎么今日沁儿如此伤神。 龙小诺道,我在这山中有个别院,不如各位随我前来,给这位,这位姐姐压压惊。 蓝衣少女道,许是这位姐姐吓着了。她不惊不慌,有条不紊。 五人便离开了那筏子,直朝山中行去。小诺从袖中拿出一支白玉箫,是碧涧流泉曲子,在前引路,众人行了二里地,到了一处农舍。围了数层湘妃竹篱笆,几间茅草阁楼,院中一座竹凉亭,悬着白色绣金纱幔,数只白羽鸡正叽叽喳喳在院中啄食,清幽雅静。见一行人走进,院中行出四位长身汉子,相貌堂堂,一色绛紫绸缎衣,拱手道,少主,属下在此恭迎芳驾。说罢,四人又倏地一声,在这林木间没了踪影。云沁认出这是出尘谷的无影无形。不觉大惊想,暗想,这姑娘,竟能使唤出尘谷的人。 亭中早已开了一席,垂丝竹席案,碧霄竹碗碟。龙小诺邀众人入席,自己坐了首席,陈恪和云沁坐一方,楚辞和蓝衫少女坐一方。她又将白象牙著一一给到各人。道,小女子龙小诺,粗茶淡饭,招呼各位了。这一桌皆是海味,她却说粗茶淡饭。一双眼睛,顾盼有姿,从众人脸上扫过,又无意间落在楚辞身上。 云沁和蓝衣少女隔桌对坐,她样貌极美,肌肤间却分外苍白,好似画中那没有喜怒哀乐的仙女。心想,方才她见着恪哥,说原是你,想必恪哥与她相识。 蓝衣少女缓饮下一杯花酒,龙小诺道,”我家这酒唤作玫瑰玉露。是用琅琊台酒装在瓷翁中,晨起采带露玫瑰,浸在瓷瓮中。又将瓷翁埋在茉莉花堆里,待三年后,取出沥干,便是这玫瑰玉露。”陈恪望见杯中,酒中透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粉红光晕,花香酒香幽雅馥郁,好似空谷佳人。蓝衣少女却道,楚孤竹与众位道别。一阵花香袭来,蓝衣少女便在那花香中远去了踪影。 想不到,她与众人讲的第一句话,便是告别。她也有一个如此卓尔不群的名字。 楚辞对众人道,我与姐姐路过此处,有幸结识几位,幸会。只是姐姐俗事缠身,不便久留。 他谦逊文雅,萧萧肃肃,遥遥若寒山之独立。 云沁道,楚公子,这些年,她竟无语凝噎,泪珠在眼中打转,云沁道,我有个弟弟,自小便走失了,今日看楚公子与弟弟,年纪相仿,我竟不能自己了,见笑了。说罢,又饮下一杯玫瑰玉露。 云沁有个弟弟,这一路陈恪已知,陈恪想他是见着别人家姐弟,知她是触景伤情,道,沁儿,我自是随你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你们姐弟团聚的。 楚辞慢慢饮下一杯酒,道,此酒入口虽淡,却,”他略一迟疑。陈恪道,“这酒是越喝越甜了,越来越浓了” 龙小诺笑道,恪哥哥有恪嫂子陪着,自然是越来越甜。就是给你一碗山泉,也是如琼浆玉液一般。只是楚哥哥方才说却,却是什么。楚辞道,却是缥缈慕云远。龙小诺笑道,却是越来越甜。诗酒花香要分不清了。 这味道是春日正浓时的醇裕,正是一年最旖旎的时光,玫瑰蕴藏一生的荣耀,拼尽一切只在此刻绽放。这样,便能遇见这一生最想遇见的人。 龙小诺又道,楚公子是懂了。 楚辞朝龙小诺点头致谢。 云沁心中又是一怔,这点头的瞬间,云沁分明看清了他耳后一粒小小的红痣。 可是他为何却不肯相认,而对我说的,毫不在意,如看客一般。 。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深山夜雨知往事 待得一餐饭后,陈恪c云沁同龙小诺告辞,二人又行了几日。估摸着过了这山便是白家村了。陈恪道,沁儿孤身一人住在云栖谷,不如来我们这白家村。这些时日,云沁自是无微不至得照料着自己。除了蒋婆婆,玄素,待自己好的,便是云沁了。在昆仑山遇着巨蛇,在博望峰和方老先生缠斗,自己心中也着实记挂这个小丫头。云沁道,便是跟了恪哥去了天涯海角,也是愿意的。 二人相视而笑,又挽手朝前方走去,见一群黑衣大汉,正围着一对老夫妇。二人赶紧躲在一棵槐树后。云沁道,同恪哥一起,倒是常常会遇着人打架。说完又抿嘴而笑,但又恐被那黑衣男子觉察了去,便也不再言语。 那为首的黑衣汉子,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外罩一间青色长衫,手持长剑,对中间那两人道,我那几个徒儿,可是二位杀得。他的语气颇为严厉,如同戏台上的官老爷审讯犯人。中间那两位老人,男的极其邋遢,女的确是一副艳丽的打扮。正是那日在白家村为难楚孤竹的老夫妇。 那老妇人咳了咳,道,老婆子和老头子行走江湖,杀的人多了,不知你那徒儿姓甚名谁。你说是我二人,那便是我二人杀的罢。你倒是将你那几个徒儿的画像临摹下来,我两也好仔细对比,看看是何年何月杀的。那黑衣男子怒吼道,逝者为大,容不得尔等如此放肆。他的长剑上刻有轩辕二字,想必这位就是轩辕剑黄柏松。他口中的徒儿,自是那日的柳州五侠。 黄柏松的长剑便直朝这二人刺来,他这剑足足有二寸宽,力道刚劲,那老夫妇二人闪了下身,立上了枝头。这一剑直劈在了一棵大树上,树干登时被砍成了两截,树冠子倒在路上,占了半条道。据说江湖中能躲过轩辕剑的高手,寥寥无几。除了云鹤天,便也找不到几个。而云鹤天已隐居江湖十数载,想来这老夫妇必是个中高手。 那老翁嬉皮笑脸得道,轩辕重剑,倒是有些名头。你说我二人杀了你徒儿,你那徒儿,是有五个来着吧。他掐指算着,道,如若是他五人对我二人,便是以五敌二,岂非大大的不敬。那如若五人打二人,又打不过,想是你这徒儿,只学了些皮毛道罢。那老妇人也道,我看,这是他这个师傅。留了好几手,只教了那些徒儿一招半吧。他二人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顾及黄柏松掌门人的颜面。 黄柏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天诛地灭,我对徒儿们,向来是倾囊相授,容不得你们如此无礼。飞起,直冲那老翁刺去。老翁持一把梨花木帛布尺,尺剑相碰,老翁道,我这老伙计,怕是抵不过这轩辕重剑了。他使出一招嫘祖请蚕,左手又亮出一把帛布尺,一个回旋,左腿直朝黄柏松胸口踢去。黄柏松长剑又去攻他左腿,老翁趁机双尺夹住了这柄重剑。老妇人道,方才这招啊,这位猿猴先生的剑,差点就将你砍成二截了。她故意将轩辕说成猿猴。 老翁道,如若真成了两截,你便怎样啊。老妇人噗嗤一笑道,如果你真成了两截,我便将这黄口小儿剁成四截。话音未落,一枚缝衣针便从老妇人的袖口飞出,黄柏松左手一记轩辕掌打在针尾上,缝衣针嗖得扎中了一块石头,几声咔咔响,这块巨石裂成了数块小石子。陈恪道,这老婆婆的功力如此深厚,这软绵绵的缝衣针也能变得如利刃一般。 此刻,轩辕门那十余名弟子,纷纷持剑跃起朝那老夫妇围攻来。杀声不断,老妇人频频飞出缝衣针,又被弟子们的重剑挡去,眼见洒了一地的针尾,针尖。老翁的双尺又牢牢挡着那轩辕重剑,重剑往东,双尺便往东,如此战了二十来回,重剑硬是伤不到老翁,黄柏松恨的牙齿咯咯响。老翁却如同顽童一般,道,后生好功力,爷爷见识了。 轩辕弟子中,一人吹响了口哨,周遭林间,瞬时人影晃动,是这弟子喊来了其余帮众。 老妇人方才是一枚接着一枚发针,听得哨声,一下子发出了一片针雨。竟在每柄重剑的中间都穿出了一个小洞,先前的十余名弟子中,即可倒下五c六人。 陈恪跃将出去,将云沁口授的武功,施了一遍,却只用了五六分力。林中后来的四十余位弟子,还未冲到老夫妇跟前,发梢竟都便被削去了数寸。冲得快的,削得越多。 陈恪定住,抱拳道,黄掌门,你那五位徒儿不是这二位前辈杀害的。听得此话,黄柏松收住剑气,道,那是何人所为。门下得意弟子一下被尽数杀去,搁谁身上都是痛心。黄柏松恨不得将这仇家给千刀万剐。 陈恪道,前几日,他一个日字还未说出,云沁忙抢前一步道,是那桑国武士。心中却暗道,真是个傻哥哥。云沁又解释道,我和恪哥那日经过鸣渊,亲耳听那桑国武士讲的。黄柏松道,什么桑国武士,他的重剑击在石上,噼里啪啦,竟然击出了一阵火花,陈恪,云沁,还有那老翁和夫人,无不震惊,皆屏息望着那一串龙飞凤舞的火花。江湖中人,使剑的高手不少,但像黄柏松这样,能击碎巨石,吉出火花的却没见过第二个。但看他这一力道,却似只是轻轻带过,身影也未见移动。 众人未回过神来,黄柏松道,我看你这小娃娃,多半是这两个老妖怪的帮手。他转换锋芒,又朝陈恪刺来。江湖中人,不论黑道白道,均是纷纷要和他老夫妇二人,撇清关系的,唯恐污了自家门风。今日这少年,却主动上前解释,黄柏松料想,这二人定是那老夫妇的徒弟。 只是黄柏松纳闷,这少侠使的怎么是行云流水。 他那些被削去头发的众弟子齐声喝彩,都道好。 陈恪这行云流水却不过学了三层,还未达到处之泰然的境地。只觉中府穴处一阵巨痛,是被刺出了一道一寸的血口,鲜血直涌。云沁忙持木剑,一个轻功,往黄柏松左肩削去。黄柏松是个中高手,岂是那么容易中招,身形轻闪,木剑刺了个空。老妇人二人齐齐腾起,抓起恪,云,二人的肩膀,施展轻功,朝南疾驰。老妇道,那黄老儿是决计追不上的。 四人约行了半日,到了一处仙境般的地方,是那漓州的漓江。此处是漓江的流觞之所,农人也称呼为溪,云雾缭绕,碧水盈盈,青山高耸入云。溪面上是三三两两的渔人,用那大嘴鸬鹚捕些溪鱼。 四人在一处宅院前停下,门口是两个大大的石狮子,朱漆大门,牌匾上悬着漓江雅庐。入得院内,是几进房子。老夫妇道,少侠,请进。方才,老妇人已用寒州张啸桐的岁暮天寒掌封住了这伤口,少侠此处静养几日。陈恪这一路,原来是这老婆婆封住了这伤口,只是她是何时为我封的伤口,我竟未有一丝发觉。 漓江雅庐建在山脚下,门前溪流环绕,周遭鸟鸣阵阵,倒也是个雅致的小院。云沁想起,黄柏松曾称呼他们二人为天诛地灭,想必这闹得江湖人心惶惶便是这两位老夫妇了。这天诛地灭自不是他们的真名,是江湖中人给的称呼,管那老翁叫天诛,管那老妇人叫地灭。云沁道,天前辈,地前辈。那老夫妇,却笑道,小姑娘喊我们是天前辈,地前辈,我们便是姓天,姓地了。 天诛道,那姓黄的小儿,让人觉着好生聒噪。他功夫不差,徒弟们却是一个不如一个,那柳州五侠,定是浪的虚名。地灭引二人到了一处方室,正中悬着嫘祖绣像,针法细致,神采奕奕,笑容端庄,是那绣中的上品。天诛放下帷帐,邀陈恪盘腿打坐,口中念到,握固静思神,人行缥缈处,剑气如霜,静摩中府。。。云沁明了,这是上好的疗功心经,便在帷帐外静心等候。地灭又寻了二个白瓷瓶子出来,道,这大瓶子的药丸给少侠服下,小瓶子的药丸子,碾碎覆在那伤口处罢。 约莫一个时辰,只听帷帐中哈哈大笑,陈恪道,多谢前辈。晚辈陈恪谢过。这伤口倒是不疼了。天诛道,恪儿复些药草,半月便可痊愈了。老妇人掀起帷帐,云沁随她入内,陈恪半截衣袖拖在肩后,伤口早已结了痂。云沁从小瓶子中取了二颗药丸,用药杵捣碎,又用纱巾沾着,轻轻给那陈恪敷上。 待吃罢晚饭,天诛将那东边左手的厢房给了陈恪,又将东边右手的厢房给了云沁。这厢房在一个小院中,廊下是一池碧水,映着那点点星星,隐约可见水中的鱼儿。陈恪将云沁揽在怀中,道,沁儿,为何不与那黄柏松道明真相。云沁道,我的傻恪哥,柳州五侠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其实武功平平,之前陈庄主邀他五人入了那西溪花朝节,他五人却越发放肆,也越发沾沾自喜了。殊不知,江湖中人,不过仰着黄柏松的名头,不愿招惹他五人罢了。黄柏松收的这徒儿,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人。楚家姐弟杀了他五人,许是他五人挑衅也未可知。而那黄柏松又以为是天诛地灭所为,想来他们和楚家姐弟并无宿仇,也许并不识得他姐弟二人。 陈恪道,待伤好后,我们便回青州白家村去。种些草药,过怡然的日子。云沁心中所所想,尽是那悠闲的农家时光。青山绿水环绕,不是神仙也胜似神仙。 第二日起,陈恪都按着天诛给的静安咒疗伤,静安咒原属楼兰国孔雀王朝,是疗伤的上乘心法。陈恪每每修习一次,每次领悟的境界却皆是不同的。天诛道,这正是这静安咒的法门所在 如此这般,过去了十余日。这一日,恪云二人拿了背篓,往在溪里捡些鱼虾。溪水清浅,只需将背篓斜斜置在溪中,不到片刻,便会有小鱼小虾游入。二人自是欢喜得很。抬眼望去,稍远处溪上,晾着些纸伞,一片姹紫嫣红的颜色,与这青翠恬淡的山景倒也极为相称。纸伞在风中微微轻颤,如同明丽的女子盈盈立在溪上。此处又远远近近传来一些歌声,伴着鸬鹚鸟的鸣叫,漓江便是如同那流动的画卷一般。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待唱到,佳人难再得时,恪云二人见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撑着一柄桃花纸伞,在浅浅的溪中仰头望着那晾着的伞。梨花襦裙,只簪了一枝珍珠发簪。少女回头朝恪云二人嫣然一笑,她年纪比云沁小些,淡淡的柳叶眉,一对浅浅的梨涡,又自顾唱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的声音婉转动听,伴着激起的朵朵水花,真如那山水画中盈盈走出的绝色佳人,佳人难再得。 忽得,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人声鼎沸,三十余个彪形大汉持兵刃跨在青骢马上,正往此处奔来。这些来人来手中的刀啊,剑啊,一通砍杀,将这晾着的直伞撕砍得破碎。陈恪一个轻功跃起,将那小姑娘从溪中带至河边。那小姑娘朝陈恪微微笑着,道,多谢少侠。待二人落地,云沁忙又扶了那姑娘。这闯入的汉子是疾驰而来的,若避闪不及时,那姑娘恐成为马下冤魂。 云沁望着这不速之客,人人都是短打扮。人群中,杀了天诛地灭的喊声,此起彼伏。陈恪想着这些必是冲着寻仇来了。不由将那柄木剑持在手中,将云沁和那姑娘护在了身后。漓江雅庐中早已有两个身影从檐上跃起,稳稳得立于溪中。正是天诛地灭。地灭朝那骑马的汉子道,你们这些小儿,竟也找到此处来了。话音未落,数枚缝衣针便从她的袖中飞出,如闪电般打在了马腿上。马儿一阵哀嚎,倒下了十数匹,连带将那马背上的汉子们也摔了下来。瞬间,溪面上人仰马翻,受了惊吓的马儿,又在溪中乱闯,绊倒了其他马儿,也有马儿乘乱跃上溪面,朝那密林中逃去的。天诛早已出掌,朝那人群中袭去中掌的几个汉子,只觉伤口隐隐有些发凉,五章六腑有着若有若无的疼痛。 这三十余个汉子与天诛地灭拼死相杀,将这平静的溪面搅得混混浊浊。天诛对那地灭道,老太婆,使些缝衣针罢,这些小儿,老朽实在懒得对付。地灭袖中飞出更多的缝衣针,朝那些飞闯过来的汉子刺去,针针命中。片刻功夫,这剩余的二十余骑,也皆被地灭掀翻在地。天诛一个腾起,道,恪儿,你带着云沁,我二人带着心儿,速速离开。天诛c地面,陈恪三人遂施展起轻功,朝那山的深处疾驰而去。恪云此刻,方才得知,这小姑娘唤作苏心儿,是那天诛地灭的乡邻。 云沁回头望向漓江雅庐,却见那庄子在熊熊大火中,渐次坍塌。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五人便行到了高山深处。此处山中景色旖旎,云雾缭绕,竹木繁茂。待几人到得一个洞前,方才停下。这山洞掩在一片密林后,拨开那林木,一方巨石上刻着,明月洞三字。入得洞内,地势开阔,正中地上垫了数块巨石,石上倒是平平整整。心儿道,段伯伯,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你们啊。 听得心儿唤天诛为段伯伯,恪云二人明了,原来天诛姓段。天诛道,皆是些聒噪之人。云沁道,那些人会追上来吗。地灭只顾对着那洞中的一池绿水,理着发髻,轻描淡写道,此处山中多洞穴,料得这些黄口小儿也不会找到这儿来。 如此一番折腾,众人皆早已饥肠辘辘。陈恪便同天诛,出洞寻些野味。 山中这个时节,万物郁郁葱葱,不到一个时辰,二人就收获颇丰。 待二人回传明月洞,便将猎来的山鸡串在长木上,生火烤着,就些野果。 心儿挽着那云沁的手道,沁姐姐,如若你和恪哥哥成婚,我,便是也要来,喝个喜酒。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云沁不仅羞红了脸。天诛道,择日不如撞日,老太婆,你给沁儿量好尺寸。我老头子要给沁儿做身嫁衣,地灭自是欢喜,拉着沁儿到了水潭边。欢欢喜喜得用手量着她的肩,腰。道,沁儿这身段,可这是婷婷袅袅,我年轻时啊 天诛打断道,老太婆,你又要说你年轻时,你可是十里八乡第一美人啊,见了我做的衣裳,便是心眼儿掉到了针眼儿里,严丝合缝,天作之合。 众人均被逗乐了。 心儿道,段大娘,可别只顾着新娘子,忘了新郎。 待得黄昏,天诛对众人道,这山中,自是不能久留的,待天黑了,我们便下山。 心儿只比那云沁小二岁,二人这一日相处,说些女儿家的话,倒也投缘。心儿对这山中地形颇为熟悉,几人转了几转,便到了一处宅院前。天诛地灭道,我二人不便久留了,告辞。一个轻功疾驰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心儿道,恪哥哥,沁姐姐,你们不如今夜就住在我家吧。恪云二人方才明了,此处宅子正是心儿家中。 她轻轻推开木门,喊声,阿爸,阿妈,心儿回来了。这宅院灰砖厅堂,灰砖地面,左右两处厢房,中间一处正房。屋檐下悬着数盏麻纱灯笼,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着院中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纸伞。院中石凳上坐着一男一女二人,正细细得削着竹篾子。那妇人边削边唱,故乡阑珊夜色,我点着水灯,悄悄将珍珠放在阿嬷的窗下。 心儿轻轻盈盈,搂住了妇人的肩头。妇人抬头朝她笑了笑,我的心儿回来了。他二人,正是心儿的阿爸阿妈,苏先生和苏夫人,二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和蔼可亲。苏先生将竹篾子码得整整齐齐,抬头望见恪云。她二人忙上前作揖,又自抱了家门,苏先生望向云沁,略一迟疑,随即又道,二位今晚暂且先在寒舍歇息。他一袭灰色长衫,帽上镶嵌一方青玉,鬓角却有了些许了华发。举止文雅,谦逊温良,对心儿尽是慈爱。全然不似寻常伞匠,却似青州城内的秀才先生般说话斯斯文文,彬彬有礼。陈恪忙道,是我们叨扰先生了。 苏先生摆手道,我们乡野人家,没有先生长,先生短的,叫我苏伯伯。恪云二人便齐齐道,苏伯伯,苏阿娘好。心儿阿妈着凌霄色儒裙,翠绿披肩,发髻上是和心儿一样的珍珠发簪。她笑盈盈得应和二人,便又转身去拾掇晚饭。 苏先生邀恪云二人入座,这里全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心儿给众人盏上酒,玲珑的白瓷杯中隐隐透着清香。陈恪闻了下,不似白家村的米酒,粗躁乏味,也不似西溪山庄的陈娘子,闻一下就让人流连忘返。这酒清雅贤淡,似空谷幽兰,盈盈绽放如世外仙姝,品一下便似入沐春风般赏心悦目。心儿道,这是阿娘教我做的,光是这个桂花就整整收集了一个秋。。。她的眼眸晶亮亮的,定是有了这美酿而依然喜悦。这个y头,苏先生笑道。他的宽袖衣衫不经间碰着了瓷杯,几滴芳香滴在了云沁的木剑上。 苏先生忙道,我真是老了,忙差心儿寻丝帕来。云沁用衣角拭去,道,不碍事的。今日这木剑也算是品尝了苏伯伯家的美酒了。众人又一番欢笑。 心儿甚是好奇云沁的木剑,道,沁姐姐,为何这把剑是木的。江湖中人,有佩铁剑,玉剑,却鲜有人佩木剑。云沁道,这剑是家父一世交赞存我家的,那位伯伯云游四方,却了无音讯。我持剑远游,寻思着我若遇着他,也好归还。这番由来,陈恪从未层听云沁谈起,他一直以为,这把木剑定是沁儿父亲留给他的。 苏夫人此时已备好饭菜,招呼心儿将溪鱼,时令蔬菜,鲜果,置在青石台面上。这些菜肴均盛在白瓷碗碟中,苏夫人道,你段伯伯呢?心儿一一给众人皆知夹了菜,道,段伯伯往寒州去了。 苏夫人道,今日有好些短打扮的外人,在此处嚷嚷着要寻天诛地灭。我们乡民便糊弄他们上山,又引他们入了石阵。 原来这漓州素以奇石怪林称著,鬼斧神工。昔年本高祖皇帝正是在此处大败流寇。这些人入了石阵,没个天绝技是出不来得。且这石林中寸草不生,不走飞禽野兽,他们些莽夫啊,若过天出得石阵,定是饥肠辘辘磕头求饶。说到此处,众人无不哈哈大笑。到时啊,叶家舅舅差人绑了他们送官,一个拐子的罪名就足够流放数千里了。 陈恪心中好奇,今日这些鲁莽之辈,便是再来几十号人,也决计是伤不了天诛地灭的。他定是厌恶这些鼠辈扰了乡邻的清净,方才隐藏去的。想到此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心儿又欢快得道,今日亏得这位恪哥哥和云姐姐,要不,女儿也要被他们的马蹄给踩着了。 苏先生和苏妇人忙得连声道谢,众人相谈甚欢。至子时,苏先生方引陈恪睡了那厢房。云沁同那心儿往心儿的闺房中睡。 心儿拉着云沁穿过一座小小的假山,一座二层小阁楼立在一片合欢花中。是漓州随处可见的姑娘楼。推开木门,牙床上悬着绣花帐子。几案上陈着些画好的伞面,仙鹤,兰花,漓江山水,各式图案,画得惟妙惟肖。想这心儿必是那心灵手巧的姑娘。 沁儿拾起一张扇面,杏花微雨,“岁岁青女伴瑶台,何必人间云天渡”云沁轻轻吟着扇面上的诗。心儿道,小时候,阿爸经常给我讲嫦娥奔和后羿的故事。嫦娥坐在那月宫的瑶台,凡间的后羿时刻思念他,四处寻找云天渡,去往天宫,寻找嫦娥。 她二人同枕一席,如姐妹一般说着心事。 第二日,恪云二人告辞离去,心儿直直送了他们几里地,方才回转。云沁回头,只见心儿撑伞立在落花中,微风细雨,无尽落寞。这一日的相处,云沁明了,这姑娘,是挂念着恪哥呢。她朝那心儿挥了挥手,又对着她微微笑笑。算作告别。 恪云行了几日,方才到得白家村。云沁见此处村庄,皆是木屋,各色野花遍野。几条溪流从村中流过,河上是数座木桥。陈恪挽着云沁的手,到得溪边,在那写着药字的木屋前,推开木条连缀的大门,正中一个不大的天井,种满了三七,当归之类的药材。天井那头,是几间木房子,顶上覆着茅草。这处小院被收拾得齐齐整整,井井有条。陈恪猜定是那蒋婆婆帮着照料,果然,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是恪儿回来了吗。蒋婆婆从那药草中直起身来,缓缓朝二人行来,她约莫六十岁的年纪,花白头发,酱紫色粗布衣裙,只在脑后挽了个圆髻,簪着一枚老银簪。见了陈恪和云沁,眉开眼笑,心中自是十分欢喜。陈恪便将这几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得说与那蒋婆婆听了。 云沁早就从陈恪口中得知,那蒋婆婆年轻是也是个美人,许了人家,只是未及过门,夫婿便去世了。他那夫婿,是家中独子,但是与蒋婆婆却从未谋过面。后来,夫家公婆相继过世,蒋婆婆守着望门寡,年年岁岁,竟也到了这年岁。蒋婆婆对陈恪是极好的,陈恪那些衣裳,皆是蒋婆婆缝制的。师傅不在家中,陈恪的饮食起居,也全承蒋婆婆照料。 当下,蒋婆婆便收拾了一处房间,给云沁住下。白家村,虽比不上云栖谷那世外桃源,却也有一番农家的乐趣。农人怡然自得,云沁心中不免又挂念那楚辞,暗自道,他说要往福州去,不知何时方能遇着。这一十二年,他是如何过来的。他喊楚孤竹姐姐,想来是被这楚家收养,不知这楚家位于何处。他白衣胜雪,武功又如此出类拔萃,楚家待他肯定是甚好的。只是为何不肯与我相认啊。也许弟弟当时不过四岁孩童,许是记不清那些往事了。十二年前那一幕幕往事,便又跃上了云沁的心头。 那时,云沁带着云浩,直往北朝那云栖谷去。二人饿了就捡些路上的剩菜剩饭果腹,一路走来,姐弟二人灰头土脸,被地保驱赶,被那富户的孩童欺负,晚上冷了,也是寻个破庙,盖些稻草将就,竟落得如乞丐一般。偶有路人丢弃的馒头,云沁都擦干净了给了弟弟,自己偷偷饿了好几天。 这一日晚上,二人终于到了那渡口,云沁想起娘说的,坐了木船,顺流而下,半日便能到云栖谷了。云沁将外衣脱下,盖在弟弟身上,寻到一处客栈,躲在远处,看那客栈关了门,城中禁了夜,二人才蹑手蹑脚得到了这客栈门口。拾起客栈门前顶门的木板,和弟弟合衣躺在那门板上。云沁对着云浩道,明日,我们便能到云栖谷了。又用手捧了一捧溪水,给弟弟擦洗了脸,道,浩儿,快睡吧。云浩扑闪着大眼睛,她唱些歌谣,迷迷糊糊中,二人便也睡着了。 第二日,云沁是被那客栈小二的开门声唤醒的,只是门板上,再也无弟弟了,只剩那件破衣裳。她哭喊着云浩,云浩,却无人回应。伤心得只傻傻得站那门口,她只是以为弟弟淘气跑去玩儿了,马上便会回来。小二见门口站了个小叫花,便持了那扫帚出来赶她,嘴里念着,小叫花子,赶紧走吧,待得掌柜的来了,是要挨些板子的。幸得李奶奶那日来着渡口采办,看见云沁手腕上那块玉牌,认出她来,才带着云沁回了云栖谷。后来,李奶奶和云沁,在这城中来回寻,又着那写字先生,描了云浩的画像,求着各家店铺老板,多帮忙留意,但是却再也未遇着云浩了。这些年,这段往事,云沁每每回忆起,皆是肝肠寸断。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一个青衣僧人的身影在天井中一闪一闪。是那难渡。陈恪和云沁双双出得屋来,难渡见了云沁,道,小阿恪,几日不见,你倒是真的把这媳妇讨回家了。难渡又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陈家娘子,小僧这厢有礼了。难渡行事举止,全无出家人的样子,但他与陈恪从小认识,这一路走来,云沁只听陈恪道,难渡为人侠肝义胆,正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儿。云沁回个礼道,什么陈家娘子,我和恪哥,还没。。。难渡抢白道,还没成亲是吧,好说好说。小阿恪啊,你师傅有七八年不曾回转了吧,我看择日不如撞日,速速选个好日子,好让小僧也沾沾喜气。难道你师傅十年,二十年不回转,你便是等得头发都白了,也让那沁儿空等着吧。他说话快人快语,云沁道,难渡师傅说笑了,我只求在恪哥身边,照料他罢。 难渡道,这武林中马上又有一件大喜事了,西溪山庄的姝女侠要嫁那沈家三公子,估摸过几日,西溪山庄便要往此处送请帖。陈恪道,师傅与西溪山庄并无交情啊。难渡道,小阿恪啊,你有所不知,玄老头是他家老太爷的至交,这喜酒啊,那小儿定会来邀请的。也是,玄老头古怪得很,连你这徒儿都不曾相告。” 陈恪素来了解,师傅沉默寡言,除了伺候这药草,从不爱言语。他甚至连师傅的生辰都不曾了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佳人难再得 且说,那日龙小诺同恪云二人分别,便和楚辞同乘一舟从翠江往福州去。 正是姹紫嫣红的年华,翠江两岸景色明媚,白鹭若远若进,沉浸在这没有边际的山水画里。 楚辞经常在晴碧的早上醒来,一席一琴,念着遥远的白鹭。他的琴音无拘无束,可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小诺就这样手托腮,在楚辞的琴声里忘记了今夕是何夕,总是喃喃道,”翩翩白鹭伴诗癯,船行青山忘归处,醉了笙歌。” 这是她憧憬了好久的时光。公子白衣胜雪,世间无双。 楚哥哥,你的琴真好。 楚辞只是微笑看着她。 他的笑容,也是让人沉醉的,至少小诺是这样认为的,有我这样伴着你抚琴,这岁月静好。 船又行了八九日,翠江水面欲发宽阔,应是入了福州,这两岸怪石嶙峋,风高浪急,天色也欲发暗沉。船家便下了锚,泊在岸边。小诺点了一盏盏的莲花灯,莲花芯中的红烛如同鲜艳的曼珠沙华,浓烈得绽放,船舱中灯火阑珊。 楚辞轻轻得念着,脉脉相思雨,婷婷陌上花。盈盈谁家女,缓缓拾落花。 龙小诺道,这是陌上花,当年慕然王子写的。 楚辞道,是谁写的,我可不知。我第一次听人弹奏这曲子,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是个乡野僻处,一位哀怨而高贵的琴师,倚在藤蔓青青的墙角。 小诺道,那个地方一定很适合流浪,所以才会有那位优雅的琴师。那里,那里是你的家乡吗 楚辞摇了摇头,继续弹琴,我家在海天相间的地方。 他临窗而坐,琴就搁在膝弯上。 龙姑娘在吗,船家媳妇轻叩着雕花厢门,她总穿着绣翠鸟的衣裳,待客极为热情。 小诺应了一声,她便端着大大的木托盘推门进来,依旧是五碟菜,一壶酒。笑道,龙姑娘包下我们一条船,只是这天气,怕是要耽搁了。船家媳妇弯腰将木托盘放在案几上,小诺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痛,一根长长的玉著半截已插入她左胸,她赶忙用右手按住伤口,道,你是何人那船家媳妇依旧道,自是江上讨生活的人。笑意盈盈中却又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龙小诺一个踉跄,身子向后仰去,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一个白色身影闪过,将她稳稳挽在左臂弯里,又伸出右手朝船家媳妇击了两下,碰碰两下,是重重的坠地声。楚辞道,解药呢? 那船家媳妇用左手撑着,抹去嘴角流出的鲜血,冷笑了一声,轻蔑而又傲慢得道,嫣红柳绿,何时有解药了。看她说话的口气,似受了极重的内伤,可楚辞又似给她留了一口气。这时,哐当一声,四扇雕花长窗砸下,闯入十几个执刀汉子,正是船家和那些伙计。为首正是那船家,这妇人的丈夫。他早已收起了往日憨厚忠实的模样,一柄蛇形砍刀,刀身漆着浓浓的绿漆,朝那几个伙计使个眼色,便有八人跃将上来,将楚辞和小诺围在正中,为首一人道,奉主家之命,要带姑娘回去。这八人正是船上打扫的伙计,现下他八人分八个方位,齐齐持刀便砍。 楚辞不慌不忙,将小诺的白玉剑持在左手,横过,左转,右划,剑气从左至右连贯得划了一圈,依次倒下八具尸体。但望向刚才那船家媳妇倒下的地方,那一行人早已不知所踪。 小诺只觉胸口,疼痛一阵一阵的,楚辞将她横抱,拔去玉著,又封住伤口周槽穴道,道,痛吗?他这言语中,满是关切和担忧之情,小诺顺势双手搂住了楚辞的脖颈,贴着他的胸口,点点头道,家父有个别院在翠山中,现下只能去那了。不知那二人在玉著中淬了什么毒,小诺虽疼痛,可觉周身气血流通也是无大碍,应该是那冰蚕起了作用,心中也是宽慰不少。又被楚辞如此抱着,自是又欢喜又娇羞。 楚辞凌空越出船舱,踏在暗边山间巨石上,正是群山之间。小诺朝前方一指道,沿着这河,走十里地。便能到那别院了。 楚辞怕颠簸中会伤及小诺伤口,便在山中缓缓行。小诺道,楚哥哥,你这样抱着我,你就走不快了。楚辞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道,你就乖乖的。幸得你吃过冰蚕,妍红柳绿的毒药对你未起作用。山间夜风微凉,鸣声阵阵,小诺道,楚哥哥,嫣红绿柳,我怎么从未听过。 楚辞道,他二人在煌州一带行走,风潇雨晦中也有了这些为人不齿的恶术。自负而又卑鄙,浪迹江湖。 二人又约摸走了两个时辰有余,望见稍远处山顶有个小小阁楼,建在两座山峰之间,灯火通明,正是小诺家的别院,清影阁。此处正是福州翠山中,一年四季如春,当年的韩若水更是流连忘返,曾作诗云:惟有残月惜清影,确是岁暮天寒时。想着韩公来此地,景色怡人,他仰望夜空的残月,才想起人间此时正是岁暮天寒时。 小诺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萧,吹起一首曲子,不到一刻,山顶便下来一行人,抬着两乘软椅,对着小诺道,楚公子,少主已备妥。 楚辞见这素不相识之人竟能叫出他名字,便又看了看小诺,小诺朝他得意得一笑,扬了扬白玉萧,又在他胸前点了两下。楚辞明了,她这是以玉箫曲谱向家人传递信息,不同的曲谱对应不同的意思。怪不得刚才的曲子和那日在鸣渊所吹略有不同。 当下,小诺和楚辞分乘一椅。这一行人脚力又轻又快,未几便到了山顶。满目碧树琼花笼在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中,如繁星般皎洁。众人在琼花中穿过几步,方才到了阁前。正是清影阁。那抬椅的仆人轻轻屈膝半跪,楚辞牵着小诺的手下椅立在阁前,见早有一左一右两列人,每人手中各持一盏琼花纱灯,躬身下跪齐声道,恭迎楚公子,恭迎少主。 小诺倚在楚辞胸前,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来0。列中才站出一位年长的姑姑并几个年轻侍女及四位医者。一行人在年长姑姑的带领下及得小诺跟前,又躬身道,请少主随医官至杏花轩请平安脉,请楚公子随老奴至琼花轩。小诺朝楚辞眨了眨眼道,楚哥哥你明天记得来看我。便由左边那一列人并医官引着步入阁内,进入左侧二层。楚辞便在这年长姑姑并一男一女两位侍者及右边那列人的引领下,步入阁内,进入右侧二层。 拾级而上几步,那一列人道个万福,又躬身退下,这年长姑姑并一男一女两位侍者方掀开琼花珠帘,四人穿过一条长廊向前行去。这处长廊,一面是长窗,一面是围栏,围栏柱头皆雕刻成琼花的形状,与东面的长廊正左右相对。此刻东面长廊上,长窗内烛火明明灭灭,正是小诺所在的杏花轩。 这长窗的尽头便是一处清幽雅静的居所,屋檐上垂下三朵琼花,至上而下,刻着琼花轩三字。此处近有琼花满员,远可将翠山尽收眼底。一男一女两位侍者推开琼花轩的长窗,请楚辞入内,男的道,小人子檀,女的道小人琼花,两人又齐道,请公子在此处歇息。那年长姑姑又道,医者已至,自会为少主诊治。公子不必担忧,如公子有何吩咐,只管使唤子檀和玉琼便是。三人方又合上长窗,退至长廊上。 楚辞见这轩中,几扇长窗上垂下绣满琼花的纱帘,紫檀案几上呈着形式各异的琼花摆件并笔墨纸砚。金银错的琼花帘后,一张雕满琼花的紫檀床,铺着白玉席并白绸盖被。 第二日,楚辞闻听一阵箫声,布出轩外,只见小诺一袭镶红宝石苏绣樱花粉红纱裙,琼花赤金步摇,正赤脚立在廊上栏杆处,来回慢慢点着。望见楚辞,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双脚轻轻一跳,稳稳落在楚辞怀中,又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道,楚哥哥,你醒了。她道,我家的早饭好吃吗?又挽着楚辞的手进了琼花轩。 楚辞道,多谢小诺,你家这琼花粥味道微微有些苦,但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小诺跳入他怀中之时,他已伸手探过小诺手腕处,知她已无大碍。因此,他说这话时,虽依旧是冰冰冷冷,脸上不见喜怒哀乐,心里却是不再担忧了。 小诺拉着楚辞的手走到几案便,道,楚哥哥,你给我写几个字好不好。又研了墨,将一只木镶银狼毫递给楚辞,道,我听过你弹琴,看过你舞剑,可是还没见过你写字。她脸上流露出期望的神色,一眨不眨得念着。 楚辞便执笔写着,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讬乘而上浮?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营营而至曙。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是屈子的远游。 他的字体,极为工整。他这几日在船上,总是淡淡得练功,淡淡得笑,淡淡得弹琴。小诺曾听楚辞说,他家这兰亭赋c碎心掌c冰魄剑,需无思无欲方能进入佳境。楚辞俊秀清冷,小诺心中的欢喜自是都写在了脸上。她问道,楚哥哥,你的名字,楚辞是从屈子的诗中得来吗。楚辞道,先父颇喜屈子,更是每日都将这楚辞置于案前,便给我起名楚辞。 此刻,山雨滴滴答答敲打着屋檐,窗外朦朦胧胧,一道蓝色纱影在朦朦胧胧中忽隐忽现,伴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当小诺看清这蓝纱时,一个清丽苍白的少女正立在楼下院中琼花树间,亭亭玉立,倾国倾城,遗世独立,正是楚孤竹。 楚辞和龙小诺下得楼来,楚辞道,姐姐。楚孤竹早已留意到二人,只是不知是弟弟和小诺,便道姐姐路过这山中,见这一片花海如雪,不知不觉便走了进来,不想辞儿也在此处。想来此处应是龙姑娘的别院。她对楚辞是极为挂念的,更是悉心得将兰亭赋,碎心掌一招一式传于他,十多年间,一丝不苟。她的脸上,同楚辞一样,总是有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哀愁,如稀世之花只绽放片刻。但那种哀愁,却总是能让楚辞不经意间察觉到。 楚孤竹指尖轻轻拨弄一方小小的白色绸巾,道,我还要往梦州灵隐寺去。一个去字未说完,又是一阵花香,便是远去了踪影。楚辞对小诺道,姐姐不喜热闹,总是一个人静静得待着。 这山间的细雨,将翠山浸润成了深深浅浅的翠色,绿色,墨色。楚辞又至轩中持豪写道,山色深浅有无中,佳人娉婷梦清秋。我曾邀月醉红尘,不及翠山今日同。 这是楚辞为小诺写的第一首诗,这不知不觉中蔓延的情谊,便如如同翠山今日的细雨,点点滴滴。 入得夜来,清影阁中的银烛星星点点。翠山的夜晚,四季都是凉如水,清风徐徐拂面,小诺靠在楚辞膝上,楚辞又轻轻抚着她的发梢,小诺道,楚哥哥,这样的日子,真好。只是爹爹让我回高州去,说有一件要事要商量,我就不能在这里陪你了。你在福州的事情了了,便来高州找我好不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世上如侬有几人 梦州西溪山庄,阖府上下,无不欢喜。如之前的花朝节,可以说是带着自豪与骄傲,现在则是眉飞色舞,乐乐陶陶。因为陈姝要出阁了,夫婿是沈三公子,本朝声名显赫的梦州沈家。 熙言有条不紊得为陈姝准备嫁妆,陈姝自幼便在府中长大,一切皆比着当年婉仪大小姐出阁的礼仪。 沈家早送来了灿若繁星的聘礼,单是那青色嫁衣上,便缀满了南海珍珠。 陈姝坐在菱花铜镜前,他,沈三公子,卓尔不群,沈家,钟鸣鼎食。而且又在这梦州城内。 他真是一个金相玉映,无瑕可击的人。世间女子,多有倾心。 可是,她知道自己为何不开心。 陈姝踱步,竟步入了怜影园,园中一人佝偻着身子,拿着花锄锄地,正是花枯荣。稍远处几位杂役在忙碌,见是陈姝,花枯荣打发这几个杂役去了别处劳作,道,姝姑姑,今日怎么来了。 陈姝道,枯荣伯伯,过几日,我便出嫁了,我来,我来同伯伯道别。 花枯荣道,那,自然是恭喜姝姑姑了。 陈姝道,只是,以后,不能常来看望,看望你了。她欲言又止,望着园中慢慢凋零的曼珠沙华,风儿一起,落红无声。现下时节,花儿都萎了,需要待来年了,只是来年,还会同今年这般吗。 花枯荣道,这落花都好好得睡在这泥里,来年,风儿一吹,花儿们便又会醒来绽放。他又弯下腰,拔去杂草,道,今年这杂草比去年少些了,我再清理两个时辰便能好了。他嘴角露出欢喜的笑意,脸颊上那条长长的疤痕变成了弧形。 那日,你不来送送我吗!陈姝道 花枯荣仍旧费力得又小心翼翼得拔去杂草,他是真的老了。风一吹,拔下的杂草飘飘乎乎扬了起来。道,小的不中用了,我去捡块石头,压着这样杂草。小的心里自是记挂姝姑姑对我们的恩德,只是我一个下人,就不凑这份热闹了。他喉中有点痒,干咳起来。陈姝忙走到他身后,给他捶着背,道,伯伯,可要记得按时吃药。花枯荣咳嗽轻些了,似乎舒畅些了。 陈姝左手在右手手腕上轻轻一扣,那朵红色的曼珠沙华瞬间散开,几道红绫飘在半空,卷着四散的落花。她的武功悟自西域壁画中的飞天,红袖添香,武林中人,都是这般称呼这功夫的。红袖,该是多美的人和多美的功夫。 多年前,就是在此处,认识了陈逊,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顶天立地,豪情万丈。她知道,他是庄主的长子,未来的庄主。也是在这里,西溪十九绝和红袖添香,渐入臻镜。 那日,熙言告诉她,逊大哥就此浪迹江湖,没人知道,她一个人躺在这片曾经温暖的土地上,泪眼婆娑,三天三夜。曾经幻想几道篱笆,几缕炊烟,几间茅房,几株桑树,几只鸡鸭,鸡头牛羊,几个孩童,几年潇洒。可这,几时才会有的几多梦想啊。也许,这一切只能相负,不能相见。只能相思,不能相亲。 陈姝将红纱又挽回手中,道,枯荣伯伯,日后不能常来了,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她的眼睛许是碰到了风沙,有点红红的。 花枯荣道,姝姑姑也要保重。 两人背对而行,两行清泪从陈姝眼角滑落,滴在那泥上,打湿了落花。 九月初八,风和日丽。梦州沈家,碧瓦朱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沈三公子一早沐浴更衣,现下正往追远阁祷告先祖。 追远阁庄严肃穆,白墙黑瓦,沈太夫人早已立于堂上。堂中白烛摇曳,沈三公子一袭素衣,双膝跪于蒲团中,三磕首道,思阙吾祖,德泽四方。吾年三十有三,与本郡陈氏结秦晋之好,陈氏澧兰沅芷,冰清玉洁,允合家室。孙自当焚膏继晷,蹈锋饮血,继往开来。今云兴霞蔚c鸾翔凤集,迎陈氏于琼楼,祈兰桂齐芳。 沈太夫人银发盛装,深蓝衣裙绣满浅橘色花朵,拄着银拐,上前扶起沈三公子,仔仔细细得端详。道,孙儿,今日颇似爹爹。我入沈家六十余年,终至今朝。她泪眼纵横,喜极而泣,道,孙儿去更衣罢。奶奶等着孙媳妇茶。 沈三公子父母早亡,是沈太夫人含辛茹苦带大了他。他自是感激不尽。这些年在寒州,冰天雪地,苦了她老人家了。 忽得,只听窗外一个白影晃动,一个声音道,沈三公子。循声却见一白衣少年持剑立于堂下,清冷异常,正是楚辞。他竟能直接进入这追远堂,而不惊动阁下护院,沈三料想,此人必是当世高手。他与武林中人也是略有交情,可怎么从未听过c见过此人。看着少年年纪,又不过十七八岁。 楚辞淡淡一笑道,我来不过是要做一件事。 沈三将沈太夫人护在身后,道,阁下是谁,今日沈某似并未邀请阁下。他只感觉来者不善,冷冷的眼中藏着孤鹰般的杀气。 楚辞的剑好飘逸,还未仔细看清这招式,剑已重入鞘,沈三公子脖颈间鲜血直流。这一剑,刺得又轻又快,沈太夫人来不及叫喊护院,沈三公子已倒地,无声无息。她布满沟壑的脸上,点点滴滴,全是沈三公子鲜血,神情从欢欢喜喜变得又惊又悲伤,歇斯底里得喊着,孙儿,我的孙儿。你这恶人,究竟是何人,我们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要如此待我们沈家。 她步履蹒跚,昏倒在地。 西溪山庄,繁弦急管,热闹非凡。 紫玉轩,仆妇来往穿梭,雪宁更是兴高采烈得看着新娘子。陈姝青色嫁衣,珍珠步摇,熠熠生辉。她,终究是嫁了。以后,相夫教子,前尘往事如烟,相忘于江湖。许是这熏香太浓了,她流出了泪。熙言道,姝妹妹一路别回头,女儿家总归是要有个好归宿的。我当年出阁,可是连逸哥的面都没见过的。熙言最是会安慰人。雪宁仰头道,娘,你没见过爹爹的面,怎得就来了。你就不怕爹爹是个丑八怪吗,说着,吐着舌头,比了个大鬼脸。 她一番话,又逗乐了众人,陈姝道,雪宁大了就会懂了。她从梳妆盒中拿出一支芙蓉玉雕成的步摇,花蕊处是几颗圆润无暇的珍珠。道,这只粉玉芙蓉香腮雪步摇,给了雪宁吧。美人簪着这步摇,轻移莲步,一路是珠玉叮当和香气阵阵。因此得名芙蓉香腮雪。这珍珠均是南海珍珠,芙蓉玉是西洋芙蓉玉,因其如芙蓉般洁净,本朝人都唤作芙蓉玉,给了雪宁,只是极佳的。雪宁着嬷嬷将步摇戴于发上,道,谢谢姝姑姑,以后我会常去看姝姑姑的。这梦州城也就这么大。 好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天真烂漫。当年,也是在这个年纪,陈姝只记得自己一口一个逊哥哥,逊哥哥到东,她便跟到东,逊哥哥到西,她便跟到西。有逊哥哥在的地方,便是自己最喜欢呆的地方,这便是最无杂质的爱恋把。 熙言命贴身丫鬟如熏打开随身带着的锦盒,中是一对冰飘花翡翠手镯,她将这一对镯子戴于陈姝手上道,这块料子,是我父亲去寒州采来的。这镯子,是我着工匠细心雕刻的,送给姝妹妹罢。入了沈家,别记挂家里。沈家高门大户,虽相隔不远,不如江湖儿女,来去自如。 夫人,愚溪来回话,庄主请夫人过去。仆妇周妈进来回话。 熙言道,想是沈家来人了。便带着如熏往知末庄行去。 知末庄,曼珠沙华已凋零,黄菊开得一片灿烂,铺天盖日。行至庄内,陈逸一袭墨紫色衣,一人坐在窗前,青玉案上,铺着徽宣,正挥毫缓缓洒墨,这支紫玉狼毫,上次逸哥拿着,是逊哥浪迹江湖之时。熙言便屏退如熏和念荣。 她听到了一个震惊的信息,沈三公子死了,死在他大婚之日,死在沈府之中。 方才沈家家丁,快马加鞭朝西溪山庄疾驰,又气喘吁吁奔入知末堂,不估念荣阻拦,直挺挺撞倒在地,拼尽最后一声力气从吼间挤出几个字,我家三公子死了。他这一急一奔一喊,急火攻心,竟晕厥过去了。即可有四位小厮入内,抬他下堂。 上天有时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只是沈家怎么说,熙言不住得流着泪。 陈逸道,沈太夫人现下还昏迷着,羡泉公方才亲自来过了。我是要给沈家讨回这公道的,欺人太甚。他一笔写完一个气字,将狼毫种种搁在青瓷笔架上。女子出阁之日,夫婿死于非命,姝妹妹,日后可怎么过活。而沈家聘的是陈家,不知何人,竟如此大胆,做出此等天理难容之事。分明是想让沈家,陈家颜面扫地。熙言道,可怜了姝妹妹。 不几,负责礼乐的施先生入内,道,庄主,旭晖堂上的一众宾客。他说这话,战战兢兢,说一个字抬头望一眼陈逸。毕竟这事,换成谁,都得小心得向主家回话。 陈逸道,我随后就到,你该如何还是如何。 旭晖堂,建在碧血潭之上,如一粒明珠嵌在碧玉盘中,雕梁画栋,二十八位礼乐先生调弦品竹,金声玉振。是古时名曲凤求凰。堂中黑压压千余人,陈家亲朋,武林同道悉数都在。 江湖真的很小,沈三公子死了,这个消息,你小声传给我,我低声传给他,他又闭眼低头拿右手在颈中轻轻一划告知旁人,不到片刻,满堂皆知。江湖侠客又不全是礼仪之士,更有直性子的,直直把陈沈两家素不相识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奶奶的,挑这么个要死的日子吃酒,老子倒了八辈子霉了,你说晦气不晦气,又骂骂咧咧离开。 陈恪和云沁挨着靠廊柱一几入座,他二人与堂上群侠,并无深交。只觉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天南地北的口音,或窃窃私语,或眉头紧锁,或摇头叹息,新郎,死这二个字眼,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云沁对着陈恪道,这事太蹊跷了,这个沈三公子听他们说,是被人杀死的。陈恪道,这个姝姑姑新娘子,我上次是见过的,我们去找枯荣伯伯吧,也好帮衬些。 忽听庄客道,庄主到。只见一人墨玉冠带,墨紫色衣衫,正从挽溟桥上步入旭晖堂。众人又齐齐止了口,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饮酒品乐。 云沁明白,这堂中有不少人,现在不过是想看你西溪山庄如何收拾残局,看个笑话罢了。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你这里哭哭啼啼,我这厢欢欢喜喜。江湖就是这样,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陈逸立于堂前,道,今日本是姝妹妹出阁之日,却有奸人作祟。逸某必定要还舍妹一个公道。今日这酒席,就权当逸某做东,请诸位赏脸便是了。他不慌不忙,神情自若,决无为难之色。 群侠中,有人喊,逸大侠,当世无双,我等佩服。我等愿助逸大侠查明奸佞,听凭逸大侠发落。说话的是岭南派弟子范破宗,那日花朝英雄会,陈恪见过此人,有些印象。岭南派乃当今武林第一门派,弟子遍布各州郡。这妹妹死了丈夫,做哥哥的应当为妹妹筹谟。他说听凭大侠发落,这话也入情入理。 范破宗又喊道,我等愿助逸大侠查明奸佞。岭南派肯出手相帮,正中陈逸下怀,天下之大,仅凭他西溪山庄,上何处去找寻凶手去。 陈逸抱拳道,范大侠古道热肠,逸代舍妹谢过柳先生。 门外又有人报,琉璃宫楚公子拜会陈庄主。今日堂上宾客不是武林名宿,便是江湖英豪,这琉璃宫怎么没人听说过,难道是武林中后起之秀,但来人说拜会,不说祝贺,应是不请自来的。只见一道白影俯身缓缓自碧血潭上掠过,一个鹤立松睿轻盈立于挽溟桥上,一袭白纱,白绸发带,嵌一方白琉璃,飘然若仙,应就是家丁所报的,琉璃宫楚公子。少年身后,八位白衣轿夫,抬着一乘白绸大轿子,竟也如这少年一般,轻轻立于少年身后。齐齐屈膝道,公子,送予陈庄主之大礼我等已奉上。众人竟和起彩来,啧啧称奇,轿夫那凌空抬起轿的功夫已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若不是亲眼所见,皆认为是只有神仙方能做到。然这八位轿夫又称少年为公子,他究竟何方高人,但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陈逸暗自赞叹,他们这功夫与江湖中各大门派的功夫无一不是大相径庭。如若是刻意隐居,今日又怎会如此飘然出场。但看这少年也是卓尔不群。 少年几下起落,立于堂中,云沁望见,竟是楚辞,立刻又惊又喜,弟弟功力竟然如此超凡脱俗,想必这些年他过得甚好,不由心中甚是安慰。 此时,一着灰色绸缎长衫的方生忽得大声囔囔,道,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杀的我家公子。他右手食指指向楚辞,言语间却是整个人瑟瑟发抖,又气又怒又伤心又无可奈何。说话的正是沈家派来传讯的管事先生。此言一出,宾客中即可哗然,看来人样貌如此清秀,竟会是杀害沈三公子的凶手。但众人见此少年,又似与西溪山庄有莫大的渊源。群雄中有人摩拳擦掌,似要跃出与他决一生死。沈家虽不涉江湖事久矣,但座中有不少英豪,却是陈沈两家故交之后,昔年既受沈家恩惠,又得过西溪山庄相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云沁心中极为震惊,弟弟自小谦逊淳朴,怎么对一丝毫不会武功的沈三公子下手。又是为了什么什么呢,沈家早就不过问江湖事。她心中焦急,真想近前,问个究竟,探个明白,竟将木剑来回出鞘入鞘了十余次。 陈逸道,这位少年,我庄上与你素无瓜葛,今日还要请少年留在庄上给舍妹一个交代。陈逸态度分明,西溪山庄可不似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话音未落,一绿衣黄衫大汉,紫红面皮,长面髯须,手中黑鞭扬起,突得如铁塔般立在楚辞身前,正是西溪山庄中二等护院林泽清。这铁塔般的汉子怒目而视,手中青筋凸起,右手腕一抖,啪得一声,一条黑色闪电,迅猛得朝楚辞闪来,虎虎生风,呼呼作响,但却无法近得楚辞身。 又一道蛟龙闪出,楚辞左手轻轻一撩,鞭子打在了他的发梢上,身子却是纹丝未动的。 林泽清的黑鞭,能接下两招,又毫发未伤的,大凡也是武林中叫得出名头的人。已知这少年武功修为不可小觑。可他分明却又未曾出掌,轻轻松松将这鞭子化解了。 第三道黑影袭来,楚辞右手小指微屈,待他伸开,地上多了一小节黑鞭,这黑鞭有十尺长,竟断成了两截,长长的那截还在林泽清手中扬着。内里好的,早已瞧出,楚辞指尖轻轻碰了下鞭尾,就将这鞭子生生斩了成了两截。 群雄中有暗暗吃惊的,却见林泽清不慌不忙,轻轻一抖,鞭子从右手落到了右脚,左腿半蹲,右腿向右伸出,鞭子稳稳落在了右脚上,变成了一团黑球,他右脚又向左一勾,黑球腾得跳起,如一团带火的闪电猛烈撞向楚辞。这速度比方才扬鞭快了七八分,横冲直撞,如陨星落地,挨得近的,不由往后挪了挪,竟也有人高呼,好功夫。这功夫不使刀枪剑戟,不用斧锤锏矛,瞬息间凝力发力,不惧对方人多势众,又怎会怕你孤身一人。登时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巨响,黑球从楚辞那八位轿夫胸口,鼻口,手脚上,碾来砸去,在他们脸上,手上,划出了几条红色的血痕,层叠交错,细长红肿,像爬了几条红虫,极为滑稽。原来这八人乘势结仗跃出,在楚辞身前组成阵仗,五人屈膝在前排,三人立后排。后排中间一人开口道,”我们公子可不屑和你动手”。 ”我们这家人忠勇护庄,好过你们这八个,为虎作伥,我们庄主,才懒得和你讲话呢?”立在堂前的念荣,快人快语,妙语连珠。座中即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陈逸道,你行事如此不计后果,泽清暂且退下,免中了他的诡计。林泽清本就天生聋哑,但素来敦厚。他此举虽只伤了几个轿夫,一片忠诚之心可嘉。便双手伸直,摊开,待合上拳时,一条黑鞭又窝在两拳间。如若换了旁人,这黑球之下,少说也要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活活失血而死。但泽清素来敦厚,又不和人争长短,一次是在庄外救一个遇见了老虎的老妪,一次是见桑国武士欺辱乡民,出手相帮。外人竟也不知泽清有此等修为,但泽清却最为吃惊,方才不过是想出手教训,为何这八人却如同有了佛光庇佑,竟只是轻轻划出些皮外伤。但主家已下令屏退,也就收起鞭子,盘在腰间围成几圈,泱泱退后。 楚辞屏退八位轿夫,望向陈逸,二人四目相对,陈逸不觉怔了一下,只觉这眼神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得到底是在哪里。他神情寡淡,但这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充满了倔强,又充满了愤怒。楚辞朝右方轻轻一招手,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巨响,刀啊,剑啊,锤啊,笛啊,扇啊,竟呼啦啦从桌上飞起,在堂中挂起一个巨大的刀剑阵,又稀里哗啦落了个满堂满地。望着一地的废铜烂铁,众人脸上红的,青的,白的,紫的,黑的,神态各异。可他这一招又是轻轻飘飘的,有种高手,你尚未反应过来他要击向何处,你可能已经死了。 个中岭南派,来的弟子较多,这兵器被飞走的越多,弟子早已按捺不住,掌门柳出尘深色长袍,一声喝道,不可。他这一声吼,如巨浪咆哮,云沁赶紧捂紧了耳朵,伏在陈恪肩上。道,这难道是岭南派的震天吼,我曾经听我爹爹说过,十里之外都能听到。”他现在只用来了一层不到功夫,如若再稍稍使上几分力气,怕是堂上之人要倒下十之三四了。 他们名门正派,才不屑和你这个小子动手呢。 楚辞对陈逸道,世无贤人,使竖子成名。 少年好轻狂。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诧异,先前被拿了兵器的,睁大双眼看着他,又惧又恐又羞。 云沁自是心中焦灼,他武学修为已如此,今日如此行事,各大门派日后报复,行路难矣。不由按紧了木剑。 一侧一蓝衣书生装扮长汉持剑刺来,是滇州余之道,他本是煌州孔雀教首徒,后自创一派,为滇州滇山派。 余之道肤色白嫩,一点也不像江湖中人反倒像个教书先生,道,‘’江湖奸佞,人人得而诛之。那日,也是这少杀了我内兄五位弟子。”余之道夫人乃轩辕门黄柏松幼妹,众人大惊,柳州五侠难道也早已为这少年所杀了。这少年玉树临风,文质彬彬,怎得如此滥杀无辜。柳州五侠虽平时处事狂妄了些,但还不至于列入大奸大恶之列。 余之道滇山派的幻影剑,千奇百怪,一剑能使出三招以上不同的变幻,功力越高,变幻的招式越多。在敌方捉摸不定时,出奇制胜。众人见他,出剑时使的是鱼跃沧海,而后变成蛟龙入海,待到楚辞跟前,成了虎啸龙吟。这是将剑气由慢及快,在最高峰剑气最猛之时,快速制敌。但应其出剑时,缓行缓出,常使敌手误以为其人武功平平,往往麻痹大意,这样资质稍弱些的,到死也想不明白怎得倒在一个入门弟子身上。 楚辞道,余大侠失敬,他轻功跃起,离地三尺,轻轻松松将余之道的剑气化去。余之道一剑妙似一剑,众人只见一蓝色身影和一白色身影,忽左,忽右,一时不分高下。 云沁道,滇山派现今分崩离析,余某人孤家寡人一个。他不过是想杀了这少年,泄一泄火,振一振威风而已。至于说这少年杀了柳州五侠,不过找个动手的由头而已,他和黄柏松不睦已十来年了。 陈恪道,沁儿,我们走罢,去看看姝姑姑,她是个极好的人,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想干。 云沁道,姝姑姑此刻,定然是谁都不想相见。她心中暗自思忖,该怎么让弟弟停手,弟弟虽然鲜有敌手,但是未必及得上众位豪杰联手出战。 楚辞和余之道现下拆了百来招,陈逸忽得瞧见,余之道滇山剑法如火纯青,本是有攻有守的,现下这剑法虽一气呵成,雄浑锋利,千变万化,但现在却成了只守不攻。他们这剑法一招一式,有快有慢,使慢招时,修养体力,待使用快招时,再聚力发出,这样,数种招式在快慢之间灵活切换,一套剑法使起来,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边打边修整,也能无穷无尽。但这轻微变化,除了陈逸并几个江湖宿老,其余人竟未瞧出一分一毫端倪。更有甚者,纷纷为余之道喝彩,更有溜须拍马者洋洋得意,道,余大侠拿下这轻狂少年,让他磕三个响头,奉上三牲,尊余大侠三声爷爷。啊得一身,众人忽听余之道一声惨叫,他左臂竟被自己右手持的长剑削去半截,鲜血直流。说是削,皆因为这剑气纵横,左臂断得干净利落,右臂仍持剑在向楚辞挥舞。楚辞身法变幻奇妙,你一剑五招,我变幻七招,如此拆招,余之道一个剑尖向上稍稍偏差,楚辞白绸发带往余之道左臂弯里轻轻带过,他左臂竟不及向右后方提拉,长剑自上而下,一剑斜砍在左臂上,左手掌连着半截手臂,狠狠砸在几案上。酒啊,菜啊,碎瓷啊,和着鲜血溅了旁人一脸一身。对敌时,不正是讲究见招拆招制住他人而不被他人所制吗,使什么招并不重要了。方才楚辞确是顺着他的招式,你往左,我也往左,你往右,我也往右。 楚辞冷冷道,你再砍,怕是等下你双腿都要废了。他语气平淡,丝毫看不出方才经历的一场恶斗。 一人能不费吹灰之力斗倒一位当世高手,且能全身而退,群雄无不惊愕。 余之道毕竟年过半百,再加上派内近日杂事烦躁,现下强忍受着断臂之痛,竟将体力耗去大半,剩下半条命,苟延残喘,渐渐败下阵来,使不上气了。即可有几位小厮上前,将他于担架上抬下。楚辞收了掌,道,今日不是为了看你演猴戏的,我是来给这陈逸送贺礼的。 他一言一语,大庭广众下蔑视陈逸,一个一口竖子,小儿。便是当今武林耆宿,也是称呼陈逸为大侠的。这少年不是轻狂发疯,便是自寻死路。 陈逸道,今日不容你如此放肆。这少年每在这堂上一刻,便如同是在他西溪山庄的脸上狠狠得抽上一耳光。 陈逸右手呈推掌式,一记花满西溪,直朝楚辞攻去。他二人不过相距数尺,花满西溪形成一股剑阵般的气势,招招都是气吞山河的阵式。楚辞以高伏低,他招式之飘忽不定,风神迥异,让人无不称奇,却又是匪夷所思。如若说陈逸是气宇轩昂,这楚辞便是鸿衣羽裳出蓬莱。西溪十九绝是称雄武林的绝学,罕有敌手。今日这少年竟能从容应对,满座屏息皆望向他。陈逸复又双掌双脚各占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变为北冥来客,这西溪十九绝的功夫,历经多位庄主呕心沥血改进,早已是找不到一处瑕疵,这北冥来客更是其中无上境界。旁一中年汉子道,逸大侠使这招,定胜无疑。 云沁目不转睛盯着楚辞,怎耐她修为较浅,竟无法看清大部分掌法,陈恪一会儿看得清,一会儿又看不清,如此来后,只觉头晕眼胀。只听这掌风得如龙吟虎啸般,二人从堂上斗到梁上,楚辞倒挂斜月,陈逸侧立廊柱,但二人掌风丝毫未减弱,反倒一掌更猛似一掌。他二人身形却又是长久保持纹丝未动,楚辞使那众人无一能叫出的神功,陈逸使那北冥来客,两股掌力,在廊柱和大梁之间的三角位置,短兵相接,肉薄骨并,龙争虎斗,竟然久久不能分出胜负。 陈逸暗自吃惊,这少年为何在姝妹妹大喜之日,杀死沈三公子。如若他是于沈家有仇,大可径直往沈家去,可他分明是冲着西溪山庄来的,且招招以命相博。如果是江湖中哪个争强好胜之徒,培养杀手前来挑衅,但如若有人厉害到有这本身,大可自立门派,何必在沈陈二家做这天下大不韪之事。毕竟没人会以此等愚蠢行径,挑起争斗,得个天下第一的名号,因为江湖中人皆讲义气,他这样,就算博得武功无敌,亦会为同道所不齿,遗臭万年,反倒得不偿失。 云沁早已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如何收场,今日赢了这陈逸,便是众矢之地,输了,也是归西溪山庄发落。她道,恪哥,我们让这少年停手好不好。她讲这话的时候,手心冒出了汗,靠在陈恪臂弯里,变得软绵绵的,道,西溪山庄与我有莫大渊源,我们去叫这少年停手好不好,我还有几件事,要请庄主帮忙求证呢。 陈恪只觉云沁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这少年与他的沁儿,不过一面之缘,他觉得是云沁见不得这电闪雷鸣的凌厉掌风,道,这少年如何了得,逸大侠必定自由主张,我们就不用担心他们了。说罢,轻轻抚着云沁的秀发,道,那,等逸大侠下得场来,我们再找他罢。 待陈恪安慰云沁,重又抬头注视陈逸和楚辞,见他二人又变幻了方位,又双双稳稳立于堂上,落下之间,两股强劲的掌风竟将周槽的桌啊,椅啊,尽数化成碎屑,四处飞扬。陈逸道,阁下今日究竟为何,我看少侠年纪轻轻,做这伤天害理之事,究竟与你有和好处。楚辞道,伤天害理,如何同逸前辈比,逸前辈可是连手足都不放过的人,不知又与你有何好处。如若不是呼呼的掌风,掩盖了二人的对话,必会有好事者前来问个究竟。陈逸听得伤天害理四个字,心中一颤,左脚略略向后移了一寸。可这堂上之人都未只看他二人对掌,皆未留意,有些资质弱些的,本就看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楚辞反手解下发带,陈逸移步之间,发带末端竟离他喉间只有半寸距离,他楚辞是以掌风凝力推着发带,这小小一条发带,这刻便是比那上好的兵器还要锋利百倍,稍稍再向前一点,陈逸即可毙命倒地。这少年内里如此深厚,放眼天下,无出其右。但陈逸久经历练,发带将要碰到他喉间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只占右前一个方位,气沉丹田,将全身之力集到右掌,即可已拍到了楚辞心肺位置。但陈逸这掌终究没击下去,因为一击下去,这厉害的掌劲,必定会推着楚辞后仰,按楚辞的修为,他定是前倾以博生死,这样那白绸发带必会瞬间划破他喉间,让他陈逸血洒旭晖堂。楚辞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就算稍稍侧一侧身,陈逸左手,双脚的力道也可以击中他要害,两人竟齐齐收掌停住。 堂上众人见他二人竟然打成了平手,无不错愕惊讶,发不出声来。良久,爆发出如雷般的和彩色,都道,逸大侠好功夫。云沁心中长舒一口气,但也无法轻松,今日弟弟闯下这祸事,该如何收场。陈恪摇摇头道,不过陈逸让着他,好将他交于沈家处理而已。陈逸这掌风的力道比这楚辞的发带可再厉害一两分,且心肺位置更易受损。他只要稍稍偏开头颈,发带必是刺了空。 多年后,陈恪回忆至此,道,是我错了,陈逸与楚辞,二人都早已落入对方形成的屏障之中。他俩生死相对之时,陈逸可以偏开头颈,楚辞也可以左掌再发力。但这样,就是两败俱伤,两人同时毙命。上上之法便是两人同时停手。 楚辞道,逸大侠,你不想问问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过来吗? 他倒是冷冷静静,不忘自己是来送礼的。众人方才想起,他进门时身后是跟了一乘轿子的,先杀了人妹夫,再给人送礼,这个祝贺方式,倒是闻所未闻。只是什么礼物,需得用轿子抬进来,但看他二人刚才,陈逸根本就不认识他。众人目光又齐齐望向轿子,充满疑虑。莫不是轿子臧了什么人或者藏了什么暗器,但如若真是这样,方才楚辞与陈逸相斗之时,轿子里的人或者暗器怎么不见出来。 楚辞衣袖一挥,众人睁大了眼睛,仿佛观音菩萨要降临,不可错过这精彩时光。确实,楚辞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让人好奇,又让人无法解释。 轿帘缓缓掀开 轿子里居然是陈逸夫人熙言和他女儿雪宁!母女两都被点中了穴道,一动不动坐在轿中,怪不得刚才不见出声,不见出来。 众人哄堂大笑。 即刻有庄上懂武的仆妇上前解开她二人穴道,陈逸哈哈大笑,道,一个是内人,一个是小女,楚公子真会开玩笑。 楚辞突然怔了良久。 雪宁道,我方才在紫玉轩好好得,一个黑影袭来,我怎么就到这里了,她又上下打量楚辞,方才她并未睡去,这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摇头晃脑,指指点点道,哦,一定是你,打不过我爹爹,暗器伤人,抓了我和娘,威胁我爹爹,哈哈,我爹爹是西溪十九绝,你打不过有什么好稀奇的。她聪明伶俐,一下子化解了自己和母亲的窘境,她们二人本就是了弱质女流,且敌方暗器伤人,不是光明正大的君子作为,理亏的在别人。至于什么暗器,你群雄中厉害的可自行上去找楚辞问个明白啊。 仆妇忙又引她母女二人出阁。 楚辞右手向方才地上那堆废铜烂铁一招手,只见这些刀啊,剑啊,锤啊,斧啊,又哗啦啦一声立起,朝座中之人飞去,群豪即出手相迎,满座刀光剑气之间,陈逸念荣并众护院自屋宇各处跃起,去接这横冲直撞的兵器,泽清更是手持那残鞭,跃入这兵器阵中。陈逸稳稳接住一斧一大刀,左手食指中指间夹住了那大斧,右手食指中指间夹住了大刀,一个仙人指路,大刀正中一轿夫心口,大斧砍中了一轿夫手臂,竟直直嵌了进去。这两人齐齐倒下。陈恪右手持剑,左手将云沁护在怀中,跃至梁上,左一剑,右一剑挡住袭来的兵器,陈恪只觉这剑似不如往日这般沉重,越舞越顺畅,这剑碰到这些个兵器,竟都如切豆腐一样,都被斩成了一截一截碎块,一时间也挡去十之五六的兵器,云沁大喊,小浩,小浩,可这格斗声震天,将云沁的声音尽数盖去。 群豪中柳出尘震天吼,生生将冲向他门面的数把铁锤碎成细细铁碎,岭南派几个大弟子随柳出尘跃出座中,结成屏障,上上下下挡着他门派众人的座处。柳出尘边吼边使剑,抓起一把扇子,对着大喊一声,扇子如脱缰的野马,直朝一轿夫眉心飞去,啪得一声,那白衣轿夫颅骨洞穿,血溅起有几尺高。冷飘萍双手持剑,更有数百陈恪叫不出名的侠客,各自为阵,护住门派余众,或击掌,或用拳,或腿踢那些兵器。 陈逸和念荣并肩而立,其余五位轿夫几个起落,五柄长剑幻出团团青光,将他二人围在正中。长剑或横或竖,招招刺向二人心尖和背心。这剑法一人使出来,平淡无奇,而这五人齐齐出剑,剑却如皮鞭般柔韧,一招到中途,变为左右两招,再前进一寸,变为左右上下共四招,再进一寸,再变为八招。五人共变幻了四十余招,如一张巨网纵横交错,密不透风。剑气时而如寒冬风雪,时而如酷暑烈阳,剑锋虽未至陈逸和念荣二人身上,但却刮得他二人脸上,手上一紧一紧的,念荣双手虎口处更是裂出几条血痕。 陈逸从左往右出掌横向划开南面三人的剑网,念荣从右往左横向划开北面二人的剑网。他二人的掌风连贯成一个圆形,在半空与剑网猛烈交隔。力量所及之处,金鸣雷喉,火星点点。众护院越近这剑网,眼看还有四五尺远,只觉剑气颇为诡异威猛,时而让人心尖如冰一颤,时而让人背心如火一灼,一冷一热之间,前胸后背衣衫上被划出数条一尺来长的划痕,露出深深浅浅交错的血痕。而这五人剑气交织,围成白色的钢罩,密不透风,周糟五尺内竟然都无法攻入。 陈恪将云沁推入岭南派后排座中,便将木剑竖格拦截一柄飞过的长剑。木剑与长剑相撞,陈恪突觉有一股真气,从窗外朝手腕袭来,直直推着他朝楚辞刺去,木剑剑尖顶在长剑剑身正中,咔嚓一声,长剑段成了两截,插入一左一右两根数尺大的廊柱正中。这股真气威猛非凡,陈恪脚上的功夫竟然无法收住,他方才和楚辞相距约有十余尺,现下与楚辞却只相差了七八尺。又一股真气还是在原来的方位袭来,击在陈恪背心,他右手一震,一招临绝览云顺着木剑威猛击出,又向前飞去了七尺有余,他这一冲击,比之雷电更迅猛,一柄木剑直直插入陈逸和念荣二人两背间的空隙,生生扯开了五位轿夫的剑气网,而这力量也带着他直直穿过这五人围成的包围圈,不仅冲散了陈逸和念荣,也让五位轿夫齐齐后仰跌坐在地。五柄长剑哐当几声从他五人手里脱落在地。细看他五人,或嘴角溢出几缕血丝,或以右手覆住胸口,都是内力受损,脏腑出血的症状。 陈恪脚下未稳,却见陈逸右手轻悬,一阵清风吹在陈恪右手腕,推着他向楚辞刺去。陈恪暗自道,这几掌竟如此深厚,木剑原来有如此沉重,这三股力量的接连推送下,木剑却变得如此轻飘飘,使起来也更得心应手。只是这力道无法把控方向,我该使哪一招将这力量妥善控住。 他这迟疑间,众人只见他双手双脚轻轻忽忽间又朝楚辞近了一尺,木剑正中楚辞左肋,贯胸从他后背猛得刺出。 此时这兵器阵已被群豪合力打散,众人却见那楚辞却是屹立堂中,除去中了一位着翠竹衣衫少年的一剑,竟无一丝一毫损伤。而这一剑实乃陈逸借他手腕击出,奇的是,方才起码有数十位护院,十余位豪杰向他出击,但众人皆未看清他是如何还得手,如何打退这四面八方同时进攻他的高手。进攻过他的人早已残肢横飞,更有数十个头颅圆滚滚横亘在几上,琴上,或悬在梁上,或嵌在地板中,个个血肉模糊,无法分辨相貌。数段或方,或圆的铁片,铜片,钢片和血污,残羹夹杂了一地,满目狼藉。众人皆侧目望向陈恪和楚辞。二人四目相对,同时怔了。陈恪道,在下愚钝,方才这剑是逸大侠借在下之力击出。他不过是想挡剑自卫,未曾有伤害楚辞之心,现下心里暗自道,不知这剑伤他重吗他想抽出,却又担心抽出时会伤楚辞更重,又是万万不敢再向前推进,犹犹豫豫之间,竟然双手握紧剑柄僵持不动。 陈逸道,恪儿。他早就认出这是花枯荣的表侄儿。他见陈恪无畏惧之色,更为得意洋洋之傲气,一切皆如实言明。而又见楚辞已中剑,心中舒了一口气,又是高兴又是愉悦,愁眉舒展,道,今日,逸某是来为舍妹送嫁的,未曾携带兵刃。我见恪儿剑法纯熟,便借他的剑拿下这楚公子。 群豪见他一口一个恪儿,颇为熟络,言语间又颇有长辈于晚辈之鼓励,皆以为这唤做恪儿的少年是陈家至亲。但众人目光又齐齐落在那把木剑上,这木剑与初学弟子练功的剑并无二异,但可从未听说有人带木剑闯荡江湖的。不过江湖中能人奇士辈出,他方才那几招剑招凌厉勇猛,二招既已木剑以高伏低刺破那五位轿夫的剑气网,想必剑法自有一番造化。用何种剑又有何妨。一时间,赞许声满堂。 云沁眼见陈恪这一剑刺出,心中心惊肉跳,这柄木剑比寻常钢铁利刃更重几分,这一剑一定伤弟弟很重,不知有多疼。她只觉心口一阵酸楚,这么多年的期待与思念之情就像那年苍山的大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冰天雪地里寒冷刺骨,可总是挡不住姐弟两偷偷出去在雪地里嬉戏,冰雪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吸引爱的人前去,哪怕冻僵了。人的感情也如冰雪一般,即使知道自己心中最容易深受冰寒的地方,却也是不加躲藏,反而总是不经意或者那么自愿得进入。 正在这时,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声音低沉苍老,内里雄厚,简短四字中,透着无限慈悲。众人纷纷寻声望去,见阁外立着一位老僧人,如十岁孩童般瘦小的身子,一件青袍僧衣晃晃悠悠。说他老,是因为众人从未见过如此老的人,脸上皱纹连着皱纹,遍布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双手露在僧衣外,手背上只连着一层皮,手指不过筷子粗细,如若不是他刚才发声,众人皆以为是具僵尸从棺材中跳出。老和尚看上去估摸有一百多岁了,右手中慢慢拨弄着一串大大小小的枯黄佛珠,缓缓跨步,可这一跨步,便是轻轻盈盈从阁外到了陈逸和楚辞中间,众人大惊,这中间可隔几十尺呢。可他不慌不忙,一步就跨入了。 ”老僧三十几年未曾下山了,今日路过此处,便不知不觉走进来了。”他说话有气无力 陈逸双手合十道,上前鞠一躬道,大师前来,逸某不剩荣幸。 陈逸对他毕恭毕敬,众人虽不知这老和尚是个什么身份,但也明白这和尚能得陈逸如此礼待,必不简单,一时间,也不管他是不是像地底钻出的干尸,用那衣角抚去脸上血污,断了手,断了脚的,封住断处穴位,或坐于几上,或躺于担架,皆双手合十,齐呼,阿弥陀佛。 老僧道,佛无大小,入了佛门,早无大小之分了。楚施主,你入魔深亦,你入了魔,在你眼中,众生也是魔了。老僧右边衣袖轻轻在楚辞身后一拂而过,说声起,只见楚辞双脚离地,轻轻忽忽向后飘去,脱离开了木剑。楚辞双脚发力,企图脱离开老僧衣袖带起的掌风,腾了几下,却仍在原地。个中高手早已看清,方才老僧那一拂已封住了他周身重要经脉,才使他未血溅堂上。待楚辞飘近老僧时,老僧伸手隔空点了几下,众人瞧见楚辞双手,膝弯里,额上都被轻轻点了一下,不知这是什么掌法,居然能隔空制人,还未回过神来,却见楚辞已盘腿坐在了地上,双目紧闭。 老僧摇了摇头,佛珠从右手飞出,在空中绕着五位轿夫转了一圈,又飞回到自己手上,这五人竟挨个盘腿坐下,将楚辞围在正中。陈恪方持剑离了楚辞,回至云沁身畔坐了。 老僧说道,佛法慈悲,施主请随我来吧,便盘腿与楚辞相对而坐,双掌对着楚辞双掌。陈逸道,师傅。言语中颇为担心而忧虑,老僧微微摇了摇头,便又聚力与楚辞对掌。陈逸此刻心中疑惑重重,这少年究竟是谁,怎么从没见过呢?还有那琉璃宫这功夫,如此微妙,却又无人知这门派的来历。 此刻沈家众人已到旭晖堂,沈羡泉怒目圆睁,想发火却又不敢在群侠中发火,只得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弟子恳请师傅将他交于弟子,给长嫂一个公道。他说这话,又怒,可又得小心翼翼,压着心中的怨气,新婚之日,新郎被杀,这等奇耻大辱,沈家岂可罢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魂魄何时来入梦 陈恪将云沁揽在臂弯里,道,沁儿,方才你可有受伤。 云沁俯在他胸口,抬头望着他,又摇了摇头,道,不曾受伤。她的玉指在陈恪眉心拂过,道,恪哥,以后你带着我的木剑,去云栖谷住些时日好吗。那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陈恪道,沁儿说去哪里,就是哪里。 云沁摇摇头道,我哪里都没有受伤。只是恪哥要照顾好自己。她又从袖中掏出那只当日博望峰方老先生赠送的竹剑,放在陈恪手心道,恪哥,这只竹剑给你罢,我放着又不会用,便是浪费了。她说这话,与陈恪四目相对,陈恪见她眼中泪光闪闪,不知是何缘故,便道,沁儿,今日是怎么了。云沁伏在他肩上,轻轻道,我今生,最对不起的,最不舍的就是你了。恪哥,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就是今后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弟弟云浩,不论他犯了什么,都不要伤他好吗。 陈恪道,沁儿如此善良,浩儿肯定也是淳朴之人。我只是当做自己自弟弟般那样照料他啊。他刮了下云沁鼻尖,道,好沁儿,不说傻话了。 云沁却一个转身,几步走到楚辞跟前,又朝沈家众人下跪,拜了几拜,道我父母早亡,姐弟自幼骨肉分离。今日来庄上,我竟然发现他便是我弟弟。她说这话,望着楚辞,又心酸又心痛又失望。 突如其来,沈家众人个个充满了疑问。细细端详这这少女,虽言行举止与楚辞无半分相似之处,但二人眉眼间却是有七八分相似,一个男相,一个女相。且她是又悲又喜,云沁道,那年,我爹妈染了瘟疫,双双去世。奶娘带着我和弟弟去南方投奔舅舅,在一间破庙歇息,醒来后弟弟就不见了。这前面几句是云沁和云浩逃难途中的说辞,曾约为若走散可凭这话相认。想不到,现今是在这番光景下说这番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日在鸣渊,弟弟为什么不认她。不禁又眼泪簌簌流下。这十几年过去了,这番凄楚,因岁月流逝而更刻苦铭心。 群豪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鄙视c愤怒c怜悯,神色各异,但又不约而同亮出各自兵刃,或施展开拳脚,个个或如临大敌,稳住下盘,结成数个阵仗,却又不敢上前靠近楚辞一步。 最震惊的便是陈恪,他早知云沁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可是那日,楚辞不是说楚孤竹是他亲姐姐吗,怎么又变成云沁了。这各种曲折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恪踌躇万分,想靠近前去,可是周身早被群豪围成的数个阵仗拦住了去路。 沈家中有妇人偷偷掩面而泣,但却有更多的人喊话道,他犯的可是大罪。 云沁又一叩首道,我愿代弟弟受过。她说这话,斩钉截铁,坚强而又无怨,突然几个起落,竟然跃下旭辉堂下碧血潭。陈恪只觉四肢突然无力,他朝群豪怒吼,诸位快些让开。群豪认出是方才那位刺伤楚辞的少年,见他此时神色哀伤,青筋凸起,状如发狂。又见他是与那位跃下楼去的姑娘是相伴而来,相依而座,便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 陈恪跃起立地一丈高,跳下碧血潭,哗啦啦竟然将一排石栏杆砸落摔进潭中。却见一朵粉色桃花如坠楼之人一般,缥缥缈缈,随风散去。陈恪挽手撷花,云沁拼尽力气,一掌长河孤烟朝陈恪周身袭去。陈恪头朝下,云沁是双脚朝下,陈恪下坠之间,力气便是只能使出十之一二,云沁这一掌,竟生生将陈恪冲回挽溟桥,即刻有几位围拢上来的侠客出掌收掌接住了他。 陈恪只听一个声音围荡在他耳边,恪哥哥,永别!此生是我负了你!小浩,保重。他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 微痕荡漾,艳艳落花怨秋风,陈恪伏在桥上,胸中起伏,双掌捶地,只觉浑身冰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疼痛从心口蔓延至陈恪全身,他又欲跃下挽溟桥。陈逸忙近前速度封住他穴道,对左右道,赶紧差人下去找那位姑娘。这旭晖堂正建在这碧血潭上,有石桥与庄上相连。潭水百尺之深,昔年,陈家先祖陈栋梦见一佳人临水习武,宛若游龙,曰,我自北冥而来,居碧血潭上。陈栋醒来,遂有感而悟出西溪十九绝中的北冥来客。也将平常练功之处改名为碧血潭。 陈家家丁早已搬来好几大捆长绳,一头绑在阁楼的廊柱之上,绕了数圈,群侠中又有十余位青壮侠客,上前帮忙,死死拉住绳索。两个会水的,顺着绳索快速攀下潭去。 待陈恪清醒过来,云沁正静静躺在归思阁中,银烛摇曳,在恍恍惚惚中,都是她的身影,一颦一笑,陈恪伸手去抓,她又飘然远去。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你说,可是,你就这样走了。 我们有太多太多说好的事情,可是没有机会去做了。 携手相看日出日落,都成了一句空谈。 空牵挂,负了韶光。回首相看竹篱下,藤花蔓上秋千架,转眼青丝白发。满腹惆怅无人语,滴滴血泪到天涯,荒了当年情话。 念荣安排花枯荣并沈家几个妥当的人留在归思堂,花枯荣说几句宽慰的话,便又去打理那花草,今日发生这一连串事情,做下人的,除了默默做事,也不知如何好。 群雄复又回至旭晖堂,老僧仍在运掌,众人纷纷放下贺礼,告辞离去。陈逸命周大夫和群侠中懂医术的,齐齐救治那受伤之人。堂上只剩陈逸,念荣和沈家众人,皆望向老僧和楚辞。忽得一道白色身影跃入两人屏障之中。绣花衣衫,白色襦裙,发髻高耸,饰以银簪。那人跃入之时,一掌击在了这屏障之中。楚辞便冲入了来人的怀中,老僧被这掌震得,睁开了双眼。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看那掌法,与楚辞相像,可又比楚辞更为纯熟。 老僧缓缓起身,道,这位女施主,方才你跃入之时,贫僧不便分心拦你,你这一招,伤自己,伤这位楚公子,又深矣。说罢,又闭目念佛。 那妇人不理那老僧,将楚辞扶坐于座上,即刻又见从屋宇上跃下十数个侍女,将楚辞和那妇人围在正中。妇人目光中无限温柔,从怀中掏出一尾碧玉色的琉璃梳子,轻轻梳着楚辞的发髻,道,辞儿,母亲来了。你好些没?楚辞仍未醒转,那妇人自顾自将楚辞发髻重新编好,带好发带。 众人议论纷纷,但方才已知楚辞父母双亡,这个称呼为母亲的,应是他的养母。只觉她也是个老糊涂,孩儿犯下此等过错,却丝毫无责备之意,反而如此溺爱。 沈家中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提剑上前,道,今日这杀人凶手应归我们沈家发落,容不得你妇人之仁,害人害己。那妇人稍稍将梳子高举,又轻轻放下给楚辞篦着头发,但这一收发之间,那提剑少年只觉右臂一阵麻,慕的又弯下膝盖,长剑竟然脱手,咚得掉在地上,原是四尺长剑,现竟然生生缩成了两尺长的废铁。这一招,内里之深厚,功夫之纯熟,无与伦比。但看这妇人,却又是自顾给楚公子擦脸,身形未动。 陈逸上前,扶起沈家那提剑少年,一个起落,二人又复立于沈家众人中,道,小小年纪,如此勇气,羡泉公,恭喜啊。陈逸这招,沈家众人都未瞧出他究竟是何时离座,何时又回到沈家众人之间的。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少年对着陈逸施礼道,沈长钦见过逸伯伯。陈逸点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着沈长钦,道,是个好孩子,又对念荣道,从倚天阁选一把上好的剑,送给这位少年,权当做逸某赔给这位少年的。 那妇人仍旧自顾自给昏迷不醒的楚辞理着衣冠,如母亲照顾幼儿一般。外围几位侍女,如女子采茶一般,在空中微微弯了弯五个手指,只见那五位轿夫竟齐齐倒地,闭目,胸口皆插着一支红色琉璃祥云发簪,细看那五人,双颊发黑,瞬间如焦尸一般。 这是在簪上喂了让人瞬间毙命的毒药。这妇人毒辣之至,比前汉朝吕后,都是过之而不及的。真是最毒妇人心。但她却神色轻松,如端庄妇人一般,道今日见过我辞儿的,都要死。她是如同哄孩子一般说出这几个字,但众人皆是没见过这个哄孩子方法的,毕竟没人会这样哄孩子。 老僧道,可惜,可惜。又连连摇头。 妇人方才是坐着的,她死字还未说完,一掌已击向陈逸,她的功夫如男子般刚毅,一掌击出时,人却是横在陈逸头顶,陈逸侧身,这掌击在了地上。轰隆隆一声巨响,木板啊,碎屑啊,纷纷飞扬,楼底竟洞穿了一个几尺见方的大洞,底下就是碧莹莹的水。念荣并庄上众护院忙护着沈家众人过桥出得阁楼。 这当下,妇人又朝老僧袭去,老僧双手合十,这掌风打在了那串枯黄的佛珠上,蹦的一身,佛珠尽散,散落了一地,也有顺着方才那大洞掉入潭中。 陈逸使出北冥来客,跃入那妇人的掌风之中。朝她手腕劈去,这一招一式,他看得明白,却也不由一怔,突然想起这掌法与爷爷说的兰亭赋有如此相似的地方。那少年像五六分,这妇人却是过之而不及,怪不得方才只觉楚辞的招式虽从来没见过,却又有点莫名的熟悉。爷爷只道是百年前出现的武功,失传多年,这妇人如何习得。妇人左掌一挡,一个流觞序曲竟然将北冥来客拆得干干净净。这妇人的功夫似乎更对西溪十九绝的路子,而且这掌法,就好像天生要破了西溪十九绝一样。不觉暗自吃惊,便连击二十余掌,皆尽数被这妇人破去。如说方才是与楚辞对掌,此刻便是这妇人与陈逸拆掌。好比木匠亲手拆去一件自己做的玩偶,从哪里做的,从哪里拆,轻轻松松,了如指掌。 现下,庄中护院尽数围拢,将陈逸,老僧,妇人,楚辞四人并侍女围于正中,老僧念着,劫数,劫数,又连连摇头。 妇人一掌比一掌更雄厚,护院围成的包围圈不得越来越大。两人竟一掌一掌,从堂中斗到了挽溟桥上,护院分立桥的两端,注视这二人。 只见一个白色身影,一个墨色身影,忽而双双跃至栏杆上,忽而妇人横在陈逸头顶,从上至下而朝陈逸眉心击掌,而陈逸便是一个对月思过,朝妇人肩颈击去。 妇人一个脚尖点在了栏杆之上,陈逸又朝妇人眉心击掌。妇人一个天女散花,又绕到陈逸身后。从后背欲断住他心脉。她这掌招天女散花,表面将自己的从上而发力,将掌力分散冲向四面八方,让对手不得不全力出击,各个击破自己的掌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对方朝背后出碎心掌封住对手心脉。栏杆上的高位,恰恰给了她一个出掌的好机会,居高临下,完完整整看清对手手脚的招式,从位置上占据优势,然后出其不意制敌。但使用这招需得有深厚根基,武功纯熟,向下发力的同时整个人画圆弧从侧身绕到对手背后,如其中一个步骤稍快了,或者一个步骤稍慢了,便是错失了攻击的机会,碰上厉害的对手,便是绝对不妥的。 突然,灰色僧衣一闪,老僧倒地。想来是他刚才瞧出了端倪,竟然飞速步入陈逸和妇人那针锋相对的掌阵之中,他自是算好了时间,刚刚好好,挡下这碎心掌。只是这老僧何时出得阁楼,又是从何处落入这掌风之中,陈逸和妇人竟然都未察觉到。两人竟然齐齐停了掌。 妇人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震得老僧连连,却又自顾拍拍尘土坐起。妇人不由皱了皱眉,但马上又变得温婉依旧。她这本欲断陈逸心脉的掌法,掐准了力道和时间,打在这老僧身上,竟然像没事人一样。陈逸只觉愧疚和懊恼,忙伸手去扶老僧,老僧道,错矣,错矣。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依旧苍老,但竟然丝毫无受伤的样子,陈逸和妇人皆暗中叹奇。 老僧道,逸儿,贫僧已废去那楚公子的功夫,可这位夫人却是可怜的很啊。 正在这时,阁前桥头,却蓝纱阵阵,不断有护院落入碧水潭中,打斗声不绝。顷刻间护院已落水十之七八,正是楚孤竹。乱中几位侍女抱起楚辞,飞速出阁。一阵声响,一素衣女子自东北角立于阁前,腕上一朵白纱绕成的曼珠沙华,正是陈姝。白纱飘散开来,击中几位侍女的手腕,众人只觉手腕自心口处一阵麻,却无半分力气,众护院跃起一把托住了楚辞。陈姝又向楚孤竹袭去,蓝影影的掌风中,白纱浮动,时而掠过头顶,时而冲过左肩,两人却又隔着几尺远。这边妇人又跃起,朝众护院出掌,陈逸掌风未及妇人身后,众护院又前胸受掌,倒下五六人,楚辞从这五六人手中又抛落出去,随即几个侍女围上,接住楚辞,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那妇人又回转跃入陈姝和楚孤竹的掌阵和纱影中,陈逸也跃入其中,现下,陈逸和陈姝一左一右与那妇人和楚孤竹面面相对,也只隔数尺。陈姝道,今日得与逸哥并肩抗敌,小妹莫感荣幸。妇人左手手指如捏兰花,右手如抚菊,瞬间阵阵清风突如四面八方吹拂过来,清风中兰花清香先发后至,菊花浓郁之味自右方后发先至。两股清香在半途相遇,噗噗数声响,相互抵消,却听得丝丝几声,陈姝白纱碎成了数个方寸小段,漫天飞舞,如数朵白花。陈姝衣袖轻旋,一个西施挽纱,将舞在空中的白花曼入袖中,又汇集成两股掌力,朝妇人左右太阳穴袭去。手中轻轻一抖,一把数寸长短剑便握在右手中,剑柄上轻轻一按,短剑突得变成数尺有余,剑尖几分没入妇人左胸。陈姝自知无法内力手生剩过妇人,这一招不过是凭借兵刃够长而已。但她素来心慈,且杀死这沈三公子的是楚辞,并非这妇人。这一剑也只是用了一层不到功力,本想阻挡她出掌,让她停手而已。奈尔妇人身形多变,那掌风围成的屏障又死死将她护在正中,刺了个偏,反而刺中了他。 陈逸正和楚孤竹拆掌,这少女掌力虽不及妇人炉火纯情,但陈逸明白这兰亭赋是招招为克制西溪十九绝而生,他江湖历练颇丰,不断思虑楚辞和妇人的掌法,在重要关头临时稍微变了几个招式,这功夫,却是这少女无法做到的,也使得她一时无法取胜而已。但少女见妇人中剑,便不顾陈逸,退后数尺,弹至妇人身侧,将妇人挽住,道,母亲,可有大碍。她二人言语间,蓝纱阵阵,早已远去了身影。 老僧双掌合十,不知何时已立于陈逸跟前,道,逸儿,贫僧已为楚施主化去功力,而她亲姐又为她受罪而死。逸儿,姝儿不可执念,冤冤相报何时了,善战善战。老僧说完,飘然远去,但阿弥陀佛的声音却又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切沈家众人在岸上看得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 陈逸复请沈家众人于知末庄,陈姝泪光闪闪,跪于陈逸跟前道,逸哥,在寒州时,他待我也是恩重如山。今日本是我出阁之日,我逢此劫数,自是天命难违。她哀伤段肠之情,无人不动容,沈家众人和庄上仆妇中无不潸然泪下。 沈羡泉并夫人李氏近前,李氏抹去眼角泪痕,又扶她起来,道,最苦的是姝儿了。可我们这女人家,又有何主意呢。李氏一袭雪青衣衫,五十有余,慈眉善目。 陈姝又朝李氏一拜道,叔祖母,今日沈三公子不在了,我便是,要嫁与他灵位。 此言一出,座中无不惊愕,可从未听过有嫁与灵位的。 但陈姝斩钉截铁,温婉刚毅,又泪眼朦胧。 沈家众人面面相觑,陈家众人神色更异。 陈逸道,姝妹妹,是个极稳妥的孩子,日后诸事,也劳驾各位帮衬了。 一个时辰后,西溪山庄正门打开,覆数尺白绫于十里红妆之上,陈姝却扇坐于轿中,将沈三公子灵位抱于胸前,旁有八匹骏马,拉着沈三棺木,于陈姝坐轿并列。沈家众人于后并行。沿途白花纷飞,哀乐阵阵,群豪离西溪山庄尚未行远,辈分小的,皆伏地磕首,平辈的或年长的,侧立在道旁,向棺木躬身拜了几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梧桐夜雨话凄凉 陈恪将云沁揽在臂弯里,道,沁儿,方才你可有受伤。 云沁俯在他胸口,抬头望着他,又摇了摇头,道,不曾受伤。她的玉指在陈恪眉心拂过,道,恪哥,以后你带着我的木剑,去云栖谷住些时日好吗。那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陈恪道,沁儿说去哪里,就是哪里。 云沁摇摇头道,我哪里都没有受伤。只是恪哥要照顾好自己。她又从袖中掏出那只当日博望峰方老先生赠送的竹剑,放在陈恪手心道,恪哥,这只竹剑给你罢,我放着又不会用,便是浪费了。她说这话,与陈恪四目相对,陈恪见她眼中泪光闪闪,不知是何缘故,便道,沁儿,今日是怎么了。云沁伏在他肩上,轻轻道,我今生,最对不起的,最不舍的就是你了。恪哥,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就是今后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弟弟云浩,不论他犯了什么,都不要伤他好吗。 陈恪道,沁儿如此善良,浩儿肯定也是淳朴之人。我只是当做自己自弟弟般那样照料他啊。他刮了下云沁鼻尖,道,好沁儿,不说傻话了。 云沁却一个转身,几步走到楚辞跟前,又朝沈家众人下跪,拜了几拜,道我父母早亡,姐弟自幼骨肉分离。今日来庄上,我竟然发现他便是我弟弟。她说这话,望着楚辞,又心酸又心痛又失望。 突如其来,沈家众人个个充满了疑问。细细端详这这少女,虽言行举止与楚辞无半分相似之处,但二人眉眼间却是有七八分相似,一个男相,一个女相。且她是又悲又喜,云沁道,那年,我爹妈染了瘟疫,双双去世。奶娘带着我和弟弟去南方投奔舅舅,在一间破庙歇息,醒来后弟弟就不见了。这前面几句是云沁和云浩逃难途中的说辞,曾约为若走散可凭这话相认。想不到,现今是在这番光景下说这番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日在鸣渊,弟弟为什么不认她。不禁又眼泪簌簌流下。这十几年过去了,这番凄楚,因岁月流逝而更刻苦铭心。 群豪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鄙视c愤怒c怜悯,神色各异,但又不约而同亮出各自兵刃,或施展开拳脚,个个或如临大敌,稳住下盘,结成数个阵仗,却又不敢上前靠近楚辞一步。 最震惊的便是陈恪,他早知云沁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可是那日,楚辞不是说楚孤竹是他亲姐姐吗,怎么又变成云沁了。这各种曲折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恪踌躇万分,想靠近前去,可是周身早被群豪围成的数个阵仗拦住了去路。 沈家中有妇人偷偷掩面而泣,但却有更多的人喊话道,他犯的可是大罪。 云沁又一叩首道,我愿代弟弟受过。她说这话,斩钉截铁,坚强而又无怨,突然几个起落,竟然跃下旭辉堂下碧血潭。陈恪只觉四肢突然无力,他朝群豪怒吼,诸位快些让开。群豪认出是方才那位刺伤楚辞的少年,见他此时神色哀伤,青筋凸起,状如发狂。又见他是与那位跃下楼去的姑娘是相伴而来,相依而座,便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 陈恪跃起立地一丈高,跳下碧血潭,哗啦啦竟然将一排石栏杆砸落摔进潭中。却见一朵粉色桃花如坠楼之人一般,缥缥缈缈,随风散去。陈恪挽手撷花,云沁拼尽力气,一掌长河孤烟朝陈恪周身袭去。陈恪头朝下,云沁是双脚朝下,陈恪下坠之间,力气便是只能使出十之一二,云沁这一掌,竟生生将陈恪冲回挽溟桥,即刻有几位围拢上来的侠客出掌收掌接住了他。 陈恪只听一个声音围荡在他耳边,恪哥哥,永别!此生是我负了你!小浩,保重。他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 微痕荡漾,艳艳落花怨秋风,陈恪伏在桥上,胸中起伏,双掌捶地,只觉浑身冰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疼痛从心口蔓延至陈恪全身,他又欲跃下挽溟桥。陈逸忙近前速度封住他穴道,对左右道,赶紧差人下去找那位姑娘。这旭晖堂正建在这碧血潭上,有石桥与庄上相连。潭水百尺之深,昔年,陈家先祖陈栋梦见一佳人临水习武,宛若游龙,曰,我自北冥而来,居碧血潭上。陈栋醒来,遂有感而悟出西溪十九绝中的北冥来客。也将平常练功之处改名为碧血潭。 陈家家丁早已搬来好几大捆长绳,一头绑在阁楼的廊柱之上,绕了数圈,群侠中又有十余位青壮侠客,上前帮忙,死死拉住绳索。两个会水的,顺着绳索快速攀下潭去。 待陈恪清醒过来,云沁正静静躺在归思阁中,银烛摇曳,在恍恍惚惚中,都是她的身影,一颦一笑,陈恪伸手去抓,她又飘然远去。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你说,可是,你就这样走了。 我们有太多太多说好的事情,可是没有机会去做了。 携手相看日出日落,都成了一句空谈。 空牵挂,负了韶光。回首相看竹篱下,藤花蔓上秋千架,转眼青丝白发。满腹惆怅无人语,滴滴血泪到天涯,荒了当年情话。 念荣安排花枯荣并沈家几个妥当的人留在归思堂,花枯荣说几句宽慰的话,便又去打理那花草,今日发生这一连串事情,做下人的,除了默默做事,也不知如何好。 群雄复又回至旭晖堂,老僧仍在运掌,众人纷纷放下贺礼,告辞离去。陈逸命周大夫和群侠中懂医术的,齐齐救治那受伤之人。堂上只剩陈逸,念荣和沈家众人,皆望向老僧和楚辞。忽得一道白色身影跃入两人屏障之中。绣花衣衫,白色襦裙,发髻高耸,饰以银簪。那人跃入之时,一掌击在了这屏障之中。楚辞便冲入了来人的怀中,老僧被这掌震得,睁开了双眼。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看那掌法,与楚辞相像,可又比楚辞更为纯熟。 老僧缓缓起身,道,这位女施主,方才你跃入之时,贫僧不便分心拦你,你这一招,伤自己,伤这位楚公子,又深矣。说罢,又闭目念佛。 那妇人不理那老僧,将楚辞扶坐于座上,即刻又见从屋宇上跃下十数个侍女,将楚辞和那妇人围在正中。妇人目光中无限温柔,从怀中掏出一尾碧玉色的琉璃梳子,轻轻梳着楚辞的发髻,道,辞儿,母亲来了。你好些没?楚辞仍未醒转,那妇人自顾自将楚辞发髻重新编好,带好发带。 众人议论纷纷,但方才已知楚辞父母双亡,这个称呼为母亲的,应是他的养母。只觉她也是个老糊涂,孩儿犯下此等过错,却丝毫无责备之意,反而如此溺爱。 沈家中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提剑上前,道,今日这杀人凶手应归我们沈家发落,容不得你妇人之仁,害人害己。那妇人稍稍将梳子高举,又轻轻放下给楚辞篦着头发,但这一收发之间,那提剑少年只觉右臂一阵麻,慕的又弯下膝盖,长剑竟然脱手,咚得掉在地上,原是四尺长剑,现竟然生生缩成了两尺长的废铁。这一招,内里之深厚,功夫之纯熟,无与伦比。但看这妇人,却又是自顾给楚公子擦脸,身形未动。 陈逸上前,扶起沈家那提剑少年,一个起落,二人又复立于沈家众人中,道,小小年纪,如此勇气,羡泉公,恭喜啊。陈逸这招,沈家众人都未瞧出他究竟是何时离座,何时又回到沈家众人之间的。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少年对着陈逸施礼道,沈长钦见过逸伯伯。陈逸点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着沈长钦,道,是个好孩子,又对念荣道,从倚天阁选一把上好的剑,送给这位少年,权当做逸某赔给这位少年的。 那妇人仍旧自顾自给昏迷不醒的楚辞理着衣冠,如母亲照顾幼儿一般。外围几位侍女,如女子采茶一般,在空中微微弯了弯五个手指,只见那五位轿夫竟齐齐倒地,闭目,胸口皆插着一支红色琉璃祥云发簪,细看那五人,双颊发黑,瞬间如焦尸一般。 这是在簪上喂了让人瞬间毙命的毒药。这妇人毒辣之至,比前汉朝吕后,都是过之而不及的。真是最毒妇人心。但她却神色轻松,如端庄妇人一般,道今日见过我辞儿的,都要死。她是如同哄孩子一般说出这几个字,但众人皆是没见过这个哄孩子方法的,毕竟没人会这样哄孩子。 老僧道,可惜,可惜。又连连摇头。 妇人方才是坐着的,她死字还未说完,一掌已击向陈逸,她的功夫如男子般刚毅,一掌击出时,人却是横在陈逸头顶,陈逸侧身,这掌击在了地上。轰隆隆一声巨响,木板啊,碎屑啊,纷纷飞扬,楼底竟洞穿了一个几尺见方的大洞,底下就是碧莹莹的水。念荣并庄上众护院忙护着沈家众人过桥出得阁楼。 这当下,妇人又朝老僧袭去,老僧双手合十,这掌风打在了那串枯黄的佛珠上,蹦的一身,佛珠尽散,散落了一地,也有顺着方才那大洞掉入潭中。 陈逸使出北冥来客,跃入那妇人的掌风之中。朝她手腕劈去,这一招一式,他看得明白,却也不由一怔,突然想起这掌法与爷爷说的兰亭赋有如此相似的地方。那少年像五六分,这妇人却是过之而不及,怪不得方才只觉楚辞的招式虽从来没见过,却又有点莫名的熟悉。爷爷只道是百年前出现的武功,失传多年,这妇人如何习得。妇人左掌一挡,一个流觞序曲竟然将北冥来客拆得干干净净。这妇人的功夫似乎更对西溪十九绝的路子,而且这掌法,就好像天生要破了西溪十九绝一样。不觉暗自吃惊,便连击二十余掌,皆尽数被这妇人破去。如说方才是与楚辞对掌,此刻便是这妇人与陈逸拆掌。好比木匠亲手拆去一件自己做的玩偶,从哪里做的,从哪里拆,轻轻松松,了如指掌。 现下,庄中护院尽数围拢,将陈逸,老僧,妇人,楚辞四人并侍女围于正中,老僧念着,劫数,劫数,又连连摇头。 妇人一掌比一掌更雄厚,护院围成的包围圈不得越来越大。两人竟一掌一掌,从堂中斗到了挽溟桥上,护院分立桥的两端,注视这二人。 只见一个白色身影,一个墨色身影,忽而双双跃至栏杆上,忽而妇人横在陈逸头顶,从上至下而朝陈逸眉心击掌,而陈逸便是一个对月思过,朝妇人肩颈击去。 妇人一个脚尖点在了栏杆之上,陈逸又朝妇人眉心击掌。妇人一个天女散花,又绕到陈逸身后。从后背欲断住他心脉。她这掌招天女散花,表面将自己的从上而发力,将掌力分散冲向四面八方,让对手不得不全力出击,各个击破自己的掌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对方朝背后出碎心掌封住对手心脉。栏杆上的高位,恰恰给了她一个出掌的好机会,居高临下,完完整整看清对手手脚的招式,从位置上占据优势,然后出其不意制敌。但使用这招需得有深厚根基,武功纯熟,向下发力的同时整个人画圆弧从侧身绕到对手背后,如其中一个步骤稍快了,或者一个步骤稍慢了,便是错失了攻击的机会,碰上厉害的对手,便是绝对不妥的。 突然,灰色僧衣一闪,老僧倒地。想来是他刚才瞧出了端倪,竟然飞速步入陈逸和妇人那针锋相对的掌阵之中,他自是算好了时间,刚刚好好,挡下这碎心掌。只是这老僧何时出得阁楼,又是从何处落入这掌风之中,陈逸和妇人竟然都未察觉到。两人竟然齐齐停了掌。 妇人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震得老僧连连,却又自顾拍拍尘土坐起。妇人不由皱了皱眉,但马上又变得温婉依旧。她这本欲断陈逸心脉的掌法,掐准了力道和时间,打在这老僧身上,竟然像没事人一样。陈逸只觉愧疚和懊恼,忙伸手去扶老僧,老僧道,错矣,错矣。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依旧苍老,但竟然丝毫无受伤的样子,陈逸和妇人皆暗中叹奇。 老僧道,逸儿,贫僧已废去那楚公子的功夫,可这位夫人却是可怜的很啊。 正在这时,阁前桥头,却蓝纱阵阵,不断有护院落入碧水潭中,打斗声不绝。顷刻间护院已落水十之七八,正是楚孤竹。乱中几位侍女抱起楚辞,飞速出阁。一阵声响,一素衣女子自东北角立于阁前,腕上一朵白纱绕成的曼珠沙华,正是陈姝。白纱飘散开来,击中几位侍女的手腕,众人只觉手腕自心口处一阵麻,却无半分力气,众护院跃起一把托住了楚辞。陈姝又向楚孤竹袭去,蓝影影的掌风中,白纱浮动,时而掠过头顶,时而冲过左肩,两人却又隔着几尺远。这边妇人又跃起,朝众护院出掌,陈逸掌风未及妇人身后,众护院又前胸受掌,倒下五六人,楚辞从这五六人手中又抛落出去,随即几个侍女围上,接住楚辞,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那妇人又回转跃入陈姝和楚孤竹的掌阵和纱影中,陈逸也跃入其中,现下,陈逸和陈姝一左一右与那妇人和楚孤竹面面相对,也只隔数尺。陈姝道,今日得与逸哥并肩抗敌,小妹莫感荣幸。妇人左手手指如捏兰花,右手如抚菊,瞬间阵阵清风突如四面八方吹拂过来,清风中兰花清香先发后至,菊花浓郁之味自右方后发先至。两股清香在半途相遇,噗噗数声响,相互抵消,却听得丝丝几声,陈姝白纱碎成了数个方寸小段,漫天飞舞,如数朵白花。陈姝衣袖轻旋,一个西施挽纱,将舞在空中的白花曼入袖中,又汇集成两股掌力,朝妇人左右太阳穴袭去。手中轻轻一抖,一把数寸长短剑便握在右手中,剑柄上轻轻一按,短剑突得变成数尺有余,剑尖几分没入妇人左胸。陈姝自知无法内力手生剩过妇人,这一招不过是凭借兵刃够长而已。但她素来心慈,且杀死这沈三公子的是楚辞,并非这妇人。这一剑也只是用了一层不到功力,本想阻挡她出掌,让她停手而已。奈尔妇人身形多变,那掌风围成的屏障又死死将她护在正中,刺了个偏,反而刺中了他。 陈逸正和楚孤竹拆掌,这少女掌力虽不及妇人炉火纯情,但陈逸明白这兰亭赋是招招为克制西溪十九绝而生,他江湖历练颇丰,不断思虑楚辞和妇人的掌法,在重要关头临时稍微变了几个招式,这功夫,却是这少女无法做到的,也使得她一时无法取胜而已。但少女见妇人中剑,便不顾陈逸,退后数尺,弹至妇人身侧,将妇人挽住,道,母亲,可有大碍。她二人言语间,蓝纱阵阵,早已远去了身影。 老僧双掌合十,不知何时已立于陈逸跟前,道,逸儿,贫僧已为楚施主化去功力,而她亲姐又为她受罪而死。逸儿,姝儿不可执念,冤冤相报何时了,善战善战。老僧说完,飘然远去,但阿弥陀佛的声音却又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切沈家众人在岸上看得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 陈逸复请沈家众人于知末庄,陈姝泪光闪闪,跪于陈逸跟前道,逸哥,在寒州时,他待我也是恩重如山。今日本是我出阁之日,我逢此劫数,自是天命难违。她哀伤段肠之情,无人不动容,沈家众人和庄上仆妇中无不潸然泪下。 沈羡泉并夫人李氏近前,李氏抹去眼角泪痕,又扶她起来,道,最苦的是姝儿了。可我们这女人家,又有何主意呢。李氏一袭雪青衣衫,五十有余,慈眉善目。 陈姝又朝李氏一拜道,叔祖母,今日沈三公子不在了,我便是,要嫁与他灵位。 此言一出,座中无不惊愕,可从未听过有嫁与灵位的。 但陈姝斩钉截铁,温婉刚毅,又泪眼朦胧。 沈家众人面面相觑,陈家众人神色更异。 陈逸道,姝妹妹,是个极稳妥的孩子,日后诸事,也劳驾各位帮衬了。 一个时辰后,西溪山庄正门打开,覆数尺白绫于十里红妆之上,陈姝却扇坐于轿中,将沈三公子灵位抱于胸前,旁有八匹骏马,拉着沈三棺木,于陈姝坐轿并列。沈家众人于后并行。沿途白花纷飞,哀乐阵阵,群豪离西溪山庄尚未行远,辈分小的,皆伏地磕首,平辈的或年长的,侧立在道旁,向棺木躬身拜了几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南有鸢尾,谁与独处 那是好多好多年以前,那个夏日又闷又热又乏味,骄阳灼得我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祖父c父亲c母亲说好了要一起来消暑的,可是我在这个叫乔木的别院里等了他们好多个日出日落,却只是多了一颗又一颗记日子的珍珠。 别院里的仆妇,一个一个趁我睡着的时候都悄悄走掉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荒草蔓延的院子里数着珍珠。 我好想回家,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我甚至都没有力气推开那扇大门。 我的绣花鞋刚刚掉进水里去了,我的发髻也没人帮我梳了,衣裳也没人帮我打理了。只好赤着脚,披散着青丝。可是这长满荒草的院子,好烫,我倏地收回的双脚,一下子走进溪里。 清清凉凉的,好舒畅。 于是我得意洋洋,在溪里小心翼翼得汲水而过,这里的小鱼好多,但是好小,比我的小指还小。它们成群结队围着我的脚边游来游去。我稍稍弯腰,掬起的清水里都会有一群小鱼,我怕踩到他们,就把他们放到我身后走过的溪水里。记得姐姐以前赤脚泡在溪里,母亲将姐姐罚在阁楼中整整三天。不过现在母亲不在,我可以肆无忌惮得快乐。 玩得累了,我便走到溪水中突兀的巨石上,从缀满砗磲的束腰中拿下一只长长大大的步摇,踮起脚尖,去挑树上结着的果实。这只步腰是外祖母送给母亲的,上面有四只凤凰,母亲簪着它走路,凤凰一颤一颤的,仿佛要飞去很远的地方。我出来的时候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得带了来。 可是打了一下又一下,树叶稀稀落落被我挑下来很多,随风散在溪水里轻轻流去,可是我却连一颗青梅子都没得到。 我的手都酸了,只好坐在石头上,双脚浸在溪水里,一前一后荡起一层层一圈圈的水花。趁着母亲不在,我再得意一会儿。不禁又唱着自己喜欢的歌谣,喝了几口溪水。 突然,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从别院外传来,我以为是祖父,父亲,母亲来了,可是黑色大门轰隆隆倒下,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提成大刀,要来抓我。 我赶紧朝我的阁楼跑去,溪里突起的石子绊倒了我,身上摔了好几处,母亲的步摇也摔到溪里去了。 一个士兵揪住我的头发,把我从溪里提了起来,又往我脏脏的脸上吐了一口吐沫。 你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我一伸手,在他脸上扇了三个耳光。 激怒的士兵挥刀便砍,我倒在溪里,溪水真的好凉,我觉得身体里好像也有凉凉的溪水流出,仿佛看见了母亲正款款向我招手。恍恍惚惚间,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在怀里,我的头枕在他的怀里,听到了他一颗心的跳动。他带着我在天上飞,我的手摸到了他脸上的面具,刻着鸢尾的图案。又看到那些士兵纷纷倒下,溪流中红殷殷的一片,我害怕极了,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我醒来时,正躺在一间客栈里,是他请来了医者,悉心治疗我。而那个鸢尾花的面具搁在一把剑上。 我抬头仰望着他,他长得真好看,是那种看一眼就能暖到我心里去的好看,让我舍不得离开。他微笑得对我说,杨鸢,杨鸢,南有鸢尾,谁与独处。又轻轻用他的指尖在我的手心写下他的名字,陈逸。他竟然知道我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八岁,他十八岁。 他又抱着我坐在他的马背上,带我穿过钦州千顷关。我看到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姐夫,我那对父亲柔情蜜意的庶母,我那根本不喜欢却必须喊他兄长的瘦小男孩,还有我的大姑母大姑父,和他们的三个孩子,我的小姑母怀抱着她死去的儿子,靠在小姑夫的肩上。他们齐齐倒在江堤上,衣衫褴褛,血痕斑斑,蚊蝇乱飞。几个满脸横肉的人,正乱脚踢在我祖父身上。 他遮住我的眼睛,说不要怕,他们只是睡着了。他又埋怨自己不该走这条路,让我看见这一幕一幕。我说,祖母说过,人这一生,是来赎上一世的罪孽的。悲欢离合,都是假象。 是他,好好安葬了我的家人。 他把我带到了他家,那个走在红纱里舍不得走出来的西溪山庄。 他家里真的好大好大,他把我安顿在他家一个湖心荒岛上,又细心得帮我收拾好了房间,嘱咐我不要出去。他隔几天便来看我,教我练剑,又将我别院中的琴棋书画一一带来给我。 这样明媚的日子,过了好多好多年。我也慢慢知道了,那首珍珠诗触怒了天子,而那时早已远离朝堂的祖父带着父亲还有我那早已记不清模样的兄长,为韩先生奔走于士族门阀间,希望力挽狂澜。 那个时候,我十八岁,他二十八岁 他突然变得好忙好忙,有时隔十几天才来看我。我只好一个人在湖心岛上,鸢尾深处,荡着秋千,数着白鹭来来回回。我知道他做了庄主了。他的女儿也出生了。其实我也知道的,他的三个儿子都夭折了,他说他有时会想他的儿子,就到我这哭一会儿。在鸢尾丛中,他枕在我的膝上,我轻轻抚着他的发带,柔声细语得安慰着他。这鸢尾花的种子是他带给我的,因为他说他记得我叫杨鸢。 后来,当我告诉他,我怀了他的骨肉时,他的女儿已经两岁了。 他没有惊喜,他只是说,你这是何苦呢,我是有妻的。 我不管不顾,说可以做妾。在我们家,妾是最低贱的,低贱到祖父高兴时,可以随便赠送给知交。陪伴祖父到最后的几个妾室,在祖母过世的前几天,被大姑母一一亲手斩杀。其实大姑母早就知道,里面那个只知一味附和祖母,会给祖母梳头讨祖母开心的姜氏才是我父亲的亲娘,那个向来胆小怕事,一年也不敢说几句话的孙氏,是她自己的亲娘,那个行动迟缓的洪氏是大伯的亲娘,虽然洪氏生下大伯不到一年,大伯便夭折了,她也从此只顾念佛。那个文采飞扬,祖父非常喜爱的南阳氏是小姑母的亲娘,祖母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而小姑母是大姑母的亲妹妹,父亲的二姐。 祖母说,她恨那些给祖父生过孩子的女人,因为所有与祖父有关的女人都有孩子,就她没有。她不在了,她不允许祖父再看一眼这些女人,包括自己的亲妹妹。 祖母是在一个荷叶晴碧的清晨走的,她病了好久,说想到水榭里走走。祖父就给她画眉,給她簪上一只我从没见过的步摇。和那只步摇相比,母亲四只凤凰的步摇,显得好小。 祖父轻轻挽着祖母的手走到水榭里。祖母一直说,整个家里,就这里最像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那时,荷花含苞待放,祖母伏在祖父胸口,絮絮得说着很多很多我不曾听过的名字还有那些和这名字有关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她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些人头上戴着怎样的冠带,衣裳上绣着怎样的花纹和鸟兽,他们写的字比祖父好看十几倍,他们送给她的礼物,装了好几个大房子还装不完。而那些人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可是一阵风吹过,他们就散了,祖母也寻他们去了。 一下子,祖父苍老了十几岁,他辞去了那个全族都为之骄傲的大理寺卿,整日一个人坐在祖母房中,谁也不见。 后来,母亲告诉我,祖母是前朝的嫡公主,她的母亲,是前朝的皇后,她的父亲,是前朝的皇帝。她生来就灿若明月,她的下嫁是可以给夫家带来几世荣耀的。而南阳氏的母亲,只是宫里一个末等宫女。所以,祖母总是那么的盛气凌人,让祖父都不敢违逆她。可我也知道,他们罗列祖父的罪名,其中有一条,就是私纳前朝公主。 我跪在地上,说着我的过往,我说孩子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要再在这个荒岛上了,我要进他的家门,将孩子生下来,给孩子读书习字,让他入仕。 他只是带了两个聋哑婆婆来照料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他说,等孩子生了在说吧。我想他是要回家和他的正妻商量把。 可是十个月后,我生了,那两个聋哑婆婆却当场落荒而逃。而他,也不在我身边。 我摸索着抱起我的孩子,可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再一次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和伤心中,我的孩子,他竟然长了两个头,如同怪物一般。 两天后,他才过来,他说他以为我是今天才要生的,他一进门就发现了孩子的异样,我又哭又闹,他沉默不语。他说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下半生,可以送我们母子回高州。我抱着孩子与他争执,刺中了他一剑,我吓得跌倒在地,孩子也从我手中滑落,掉进了湖中,顺着湍急的水流一下子就漂远不见了。 我要跳下去找孩子,他却抱住了我,我又在他右臂刺了一剑,挣脱开他,胡乱奔了出去。 三个月后,我又回到了他家,不过,我是星州牧的妹妹,未来夫婿不思进取,哥哥主张退婚,后来哥哥生病去世了,嫂子容不得我,我便一路游历来了梦州,来他家教他的女儿读书习字。而星州牧那个也叫温蔓的妹妹,那个可怜的女孩,早就寻了短见。 我温婉雅致,娴静谦逊,不需伪装,不需刻意做作。连陈姝都对我赞不绝口。 当他知道我又回到他家中时,已经是几个月后了,他的妻子,早已认可了我的学识和态度。雪宁也是非常喜欢我。他无可奈何,却又不敢正视我一双含泪的星目。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有他父亲,他哥哥那般的英雄豪杰,他相形见绌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惜琉璃 那个时候,蝴蝶山庄的日子,甜甜蜜蜜。 我的女儿孤竹,聪明伶俐,兰亭赋的招式,我教一遍,她就会了。小儿灵均,总是那么安安静静得看着姐姐练剑,流露出羡慕和夸赞的眼神,他还太小,还不会写“楚”字。我的竹儿说,等弟弟大了,就教弟弟兰亭赋,让娘在秋千上看着。我绣着手中的墨色山水画,觉得这便是我的世界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山水画,又黑又绿的,不如蝴蝶灵动。可是我的相公楚长风喜欢,所以,渐渐得我也就不那么讨厌了,虽然我看不出这些山水画有什么不一样的明堂。 长风总是很忙,忙着招呼那些我不认识的侠客,他们总是在前厅谈话,忙得可以从日出商讨到日落,我可没心思管他们在谈什么时候,只带着我的一双儿女,在静园中过我们的小日子。 长风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不过,会赶在八月十五前回来。江湖中的事,我从来不过问,出门前,我给他做了一身新衣裳,蓝色长衫,绣着水墨画。他握着我的手说,茵儿,辛苦你了。我说,长风,家里都有我。我和一双儿女一直送他到城外,看着他骑着白马远去。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楚长风便是在这蝴蝶山庄,姑奶奶让我给楚长风送一封信,我拿着信,一袭碧色琉璃长裙婷婷立在蝴蝶山庄前。出来的是一位蓝衫公子,稳重而又谦逊,他便是长风,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楚长风必定很老了,那么高的武功修为,不可能是个少年。 后来,姑奶奶和长风的信越来越多,我也就成了这蝴蝶山庄的常客。他们的家人,总是盈盈得对我说,茵儿姑娘又来了。茵儿姑娘的房间,我们每天都打扫,就等着姑娘来。其实那个时候,我不在乎姑奶奶和楚长风商量了什么,我只希望姑奶奶能选我给长风送信。 那年的中秋,我又一次来到蝴蝶山庄,长风说,家里的仆人和仆妇都回各自老家过节了,这是庄上祖宗留下的规矩,所以,现在这里就只有他。我将姑奶奶的信递给长风,长风转身进了书房,说有给姑奶奶的礼物,让我顺道带给姑奶奶,让我在静园中坐一坐。 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见长风出来,于是我顺着他家的回廊,寻着书房。穿过一爿爿篱笆,我看见长风胸口插了一柄长剑,他的远处,正对站着一位老者。我赶紧扶着长风,道,长风,你怎么了。他看了我一眼说,茵儿,你怎么过来了。我说,我等了好久,不见你来,便寻来看看。他的鲜血留到了我的衣袖上,那件衣服,我到现在还保存着。 我对那个老者说,你是谁,为什么要伤害长风。 那个老者说,我的儿子,孙子,都死在楚长风剑下,你说我来不来。他的声音苍老,恐怖。 我说,你的儿子,孙子,都死在长风剑下,肯定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干了坏事。 他一掌朝我击来,这是桑国的剑招,狠辣凌厉,我随手折下一枝竹竿,一个嫦娥奔月,在他剑招之上使出一招,直朝他心窝击去。看他的剑招,我便明白了七八分,他们都是桑国武士,杀伤虏略,长风杀他的儿子,孙子,自是卫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尾声 那个时候,晓梦山庄的日子,甜甜蜜蜜。 我的女儿孤竹,聪明伶俐,兰亭赋的招式,我教一遍,她就会了。小儿楚辞,总是那么安安静静得看着姐姐练剑,流露出羡慕和夸赞的眼神,他还太小,还不会写“楚”字。竹儿说,等弟弟大了,就教弟弟兰亭赋,让娘在秋千上看着。我绣着手中的墨色山水画,觉得这便是我的全部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山水画,又黑又绿的,不如蝴蝶灵动。可是我的相公楚长风喜欢,所以,渐渐得我也就不那么讨厌了。 长风总是很忙,忙着招呼那些我不认识的侠客,他们总是在正厅谈话,忙得可以从日出商讨到日落,而我只是带着我的一双儿女,在蝴蝶翩翩飞舞的花园中过我们的小日子。 有一天长风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不过,会赶在八月十五前回来。江湖中的事,我从来不过问的。出门前,我给他做了一身新衣裳,白色长衫,绣着水墨画。他握着我的手说,辛苦你了。我说,长风,家里都有我。我和孩子们一直送他到城外,看着他远去。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楚长风便是在这晓梦山庄,姑奶奶让我给楚长风送一封信,我拿着信,一袭碧色琉璃长裙婷婷立在庄前。这个庄子,不过数道篱笆围着几间茅舍,连晓梦山庄四个字也是写在一丛篱笆上的。仆人进去后,出来一位蓝衫公子,白玉冠带,二十上下的年纪,稳重而又谦逊。他便是长风,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楚长风必定很老了,那么高的武功修为,不可能是个少年。 后来,姑奶奶和长风的信越来越多,我也就成了晓梦山庄的常客。他们的家人,总是盈盈得对我说,姑娘又来了,姑娘的房间,我们每天都打扫,就等着姑娘来。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在乎姑奶奶和楚长风商量了什么,我只希望姑奶奶能选我给长风送信。 当年的中秋,我又一次来到晓梦山庄,这里静悄悄得,我曾听长风说,家里的仆人和仆妇都回各自老家过节了,这是他家的规矩,所以,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于是我便沿着那一爿一爿的篱笆,喊着长风的名字。 走到那个蝴蝶飞舞的花园中,我看见长风胸口插了一柄长剑,他的远处,正对站着一位老者。我赶紧扶着长风,道,长风,你怎么了。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过来了。我说,我来给姑奶奶送信。他的鲜血留到了我的衣袖上,染红那衣袖上的琉璃,那件衣服,我到现在还保存着。我扶着长风坐在石椅上,封住他伤口的穴道,又对那个老者说,你是谁,为什么要伤害长风。 那个老者说,我的儿子,孙子,都死在楚长风剑下,你说我来不来。他的声音苍老,恐怖。 我说,你的儿子,孙子,都死在长风剑下,肯定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干了坏事。 他一掌朝我击来,这是桑国的剑招,狠辣凌厉,我随手折下一枝篱笆,一个嫦娥奔月,在他剑招之上使出一招,直朝他心窝击去。看他的剑招,我便明白了七八分,他是桑国武士。可是我的招式未来得及近到他,那老者剑尖向上,一下子将我手中的篱笆从中破为两个竖条。他的招式招招致人死地,那股子狠劲,不寒而栗。我只有将那两个竖条分握在左右手,双手同时使出嫦娥奔月,高高跃起,我看清了,他的招式之所以古怪,是因为他的力道和剑术都是逆向的。 这两个竹篱条子,三尺有余,尖尖的那头尚未碰到老者,他的剑一横,只轻轻一声,两个竹篱长条便从我手中脱落,断成了几截,尽数竖直而又迅速得被钉在了草丛里,均只露出几个指头那么高的一点点。我一个回旋立在假山上,飞出数条绿纱,攻那老者的手肘内侧,只是因为我看出那里是那老者的弱处。老者时而剑尖向下,时而剑身左右劈开,要斩断我的绿纱。一下子,片片脱落的绿纱飞舞,反而形成了一个屏障,将那老者护在了正中。绿纱的包围圈越来越大,他离我也越来越近。 终于他飞身跃上假山,剑尖离我的眉心只有几寸远了,而我的绿纱也只剩下二尺来长握在手中。我使出碎心掌,那老者怒目圆睁,双眼通红,我的掌力大多数都被他的长剑削了去。 我喊着长风的名字,我只是好担心长风。又使出西子挽纱,直击老者的太阳穴,我记得姑奶奶说过,以碎心掌为根基,再使用西子浣纱,便能直接取胜。可这老者的内功如同一座气墙,使我的掌力根本无法靠近他。反而使他朝我越来越近了。他的剑刃直直插进了我的左肩,我迅速用右手封住左肩的穴道,我说,你伤我可以,别伤害长风。 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杀楚长风。老者叫嚣道。 他一抽手,从我左肩收回剑,我只觉得有一种血肉分离的剧烈疼痛,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老者又执剑朝我眉间刺来,他面目狰狞,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记得他的长相。 突然,哐当一声,老者的剑断成二截,摔下了假山,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抱起,从假山上稳稳落到了平地上。是长风。 老者也不紧不慢得回到了地上,他就这么站着我和长风对面,说,我可以将你们葬在这个花园里,当落花覆满这个花园的时候,希望你们在黄泉也可以闻到花香。他虽然还是那么凶狠,可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有力,应该是长风那一掌,不仅砍中了他的剑,也击中了他的要害。 长风右手在空中画个半圆,数片尖尖的竹篱笆拔地而起,那时,我虽然不知道这招叫什么,但是我知道肯定是皓月长空中顶厉害的招式。他左手揽着我,我们一起跃起离地几尺高,那些竹篱笆如同冰雹一般,形成一个巨大的伞罩,齐齐像老者周身飞去。 老者双掌一起发力,他的掌力和长风的掌力在半空相遇,好多竹片子被弹飞到了地上。长风紧紧得揽着我,说,姑娘小心。我说,长风,今日和你并肩抗敌,我此身足矣。 长风双脚脚尖不断轻触篱笆丛,好多竹片依次飞出,他用右掌掌风带着纷飞竹片,击向老者。可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碎心掌的功力,竟然一点都使不出来。我感觉有好多竹片被老者的掌力反弹回来,从我脸侧,发间飞过,而长风细致得护着我,用他的手肘将击向我的竹片挡开。我看到他的手肘流了好多血。 我说,长风,谢谢你。 老者的掌力无穷无尽,虽然他就站在原地不动,可长风必须不断跃起,不断变换方位来抵挡他的反击。我说,长风,你松开我,我来试试。长风说,你干什么,不许做傻事。你如果再受一点伤,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他看着我说,我感觉他的眼睛好坚决,可我突然觉得好幸福。我决定我就是死了,也要帮长风。如果,我死了,长风就会记住我一辈子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我在长风后背点中了他的穴道,他身子一下子立在原地,我也直直横飞了出去,顺势,我左右手更抓起几片竹片,撞向老者。 这股力道强劲有力,我的心也跳得好快。我感到那老者明显吃了一惊,但他的掌力已来不及再使了,我将手中的竹片,牢牢得钉在了他的两个眼睛里。然后,我感觉自己重重得摔在地上,隐约听到老者的喊声和长风喊着我的名字。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长风,他胸前缠着绷带,就坐在我床边,满脸愧疚得看着我。他的眼睛红红的,憔悴了好多。我摸着他的脸说,长风,真好。我们还是在一起。我还听到姑奶奶在外间的声音,原来姑奶奶见我迟迟未归,便来看看。她说,我昏睡了七天七夜,长风也照顾了我七天七夜。还运功为我疗伤。 长风说,姑娘是为了救我,我照顾姑娘是应该的。我的心里永远都感激姑娘。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心疼得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好开心。 长风不久就向姑奶奶提了亲,我们在半年后成了婚。我们结婚的时候,来的都是长风的家人。因为我说,不想再管江湖中的事了。我们给姑奶奶敬茶的时候,长风说,如果你想姑奶奶了,我便带你去琉璃宫。 婚后的日子,顺风顺水,婚后第二年,我们就有了孤竹,长风说,竹子迎风独立,是多么卓尔不群的一副画。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孤竹这个名字,根本不像姑娘的我名字。可是长风喜欢,我也就喜欢了。过了几年,我们又有了楚辞,因为长风说,他喜欢屈子的楚辞。 我就这么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等着长风回来。八月十四,我给家里的仆人发了月钱,让他们都回去过节。然后兴高采烈得准备着酒菜,明天长风就回来了。 第二天,长风一早回来了,可他还带回一个姑娘,粉蓝色襦裙,淡紫色披肩,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小口,但这么好看的眉眼组合到一起,却又显得平淡无奇,我们宫里,种花的丫头都比她好看很多。 长风说,这是我的师妹,庄筱蝶。以后也住这里了。她用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给我行了个万福,道,夫人好。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但强忍着泪水,笑眯眯得说,叫我姐姐吧,我给你收拾好房间,喜欢什么,你都和我说。 这个中秋,我过得好难受。 长风说,他和师妹自小就认识,当年师傅练功走火入魔,杀了所有的弟子。师妹为了救他,将他推开,推到了围墙。后来,便是姑奶奶救了他。这一切我无从考证,因为两年前,姑奶奶仙逝了。而姑奶奶,她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往。 而长风以为师妹去世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二十二岁了,还孑然一身。 我也知道了,长风家中为什么叫晓梦山庄,因为庄生梦蝶。 长风这次离家半年多,没想到在寒州遇见了以弹琵琶为生的师妹。原来师妹当年推到围墙后,自己也功力全失,她在江湖上找了好久,才找到晓梦山庄,可她也看到了我正和长风成亲。师妹默默得独自一人离开,就这么漫无目的得到了寒州。长风说,他重遇师妹之时,师妹穿着单薄的,双眼蒙着白绫,背对着酒客,在酒肆中弹着琵琶,庄生梦蝶,凄凄长风,佳人无怨幽。漫漫尘世,碧血苍穹,良人在何处。寒州岁月,无尽冷风,盈盈一人愁。长风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一下子就打湿了双眼,他在酒肆中坐了很久,直到只剩下他一个人。师妹说,客从何来。长风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师妹道,我一直在寒州,怎么可能认识你。她一直背对长风,依着琵琶。长风慢慢走向她,师妹道,这寒月酒肆的规矩,客官须离我二十步远。否则,这里的掌柜会杀了客官。您看到我们招牌后的兵器了吗,这都是那些登徒子的。他们都坏了寒月酒肆的规矩。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抽搐了一下,长风感觉她在流泪。 长风撩开了珠帘,一个身影在楼上栏杆处闪过,应该是这姑娘口中说的掌柜,长风一掌击向了掌柜手中的瓷杯,想来这杯子便是这掌柜的武器。那人道,筱蝶姑娘,这便是你要等的楚长风。又知趣得闪身进了客房。长风看那掌柜的手法,知道这掌柜武功绝不简单,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一掌袭去时,他就干脆假装中招,将瓷杯丢弃在地。其实长风不过使了三层不到的力道,又听他刚才言语,心中也明了几分。长风说,我只是这首曲子,有种不一样的味道,很遥远,却有又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所以我就那么一直坐着,听你弹了一遍又一遍。 长风走到师妹的面前,她的脸庞苍白无力,又蒙着白绫,身形瘦削,但长风还是认出了她。长风说,筱蝶,真的是你。他告诉我说,两个人当时都泪流满面,长风就那么跪着,筱蝶一动不动得坐着。琵琶弦全部都断了。过了好久,长风着她的脸庞,道,你为什么带着白绫。筱蝶说,带着白绫,背对着他们,就没人知道我弹曲子的时候哭了。 长风解开她的白绫,两个好多年未见的人,就这么相遇了。长风说,筱蝶,姑奶奶救了我之后,我养好伤。回到师门,可那里早已被野火烧得干干净净,我也找了你那么多地方,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一直以为你去世了。而我的妻子,是她救了我,我已亏欠你太多,我不能再让世界上另外一个女子,也亏欠我太多。否则,我就是罪孽深重了。他伏在筱蝶怀里,一直哭到天亮,他说,筱蝶,我的心里好痛,我不能再让你漂泊了,我带你回晓梦山庄。其实,自古男子三妻四妾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江湖中轩辕剑黄柏松便有三房妻妾,西溪山庄之前的老庄主也有一妻一妾,至于柳州的老宗主,更是前前后后有过五房妻妾。那些达官贵人更是不必说。可是我怎么能和凡尘中的女子想比,我更希望,我丈夫和我是一身一世。 因为寒州大雪封山,长风和筱蝶被困在寒月酒肆好几个月,长风不让筱蝶去弹琵琶了,他每天都陪着筱蝶,说着这么多年的分离后的故事。终于到了六月,寒州的大雪才消去,长风才带着筱蝶回家。以为筱蝶怀着身子,所以他们走走停停,到了八月十五才到晓梦山庄。 竹儿和辞儿对姨娘肚子里的宝宝充满了好奇和兴奋,天天说着要给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取个什么样的名字。竹儿更是拿着毛笔,在纸上写了好多好多的名字,虽然有些字,她根本就不认识,只是觉得在书中看着,这个字写起来漂亮,便照样子写了下来。而筱蝶真是一个单纯的人,总是笑眯眯的,穿着素雅的衣衫。 第二年的二月,筱蝶生了,是个女孩,长风说,家里有个孤竹了,这个孩子便叫碧竹。而碧竹也是孤竹选中的名字之一。孤竹说,春天的时候,晓梦山庄碧绿碧绿的,可好看了。长风也很开心。而筱蝶也真是通情达理的人,她说,我有奶娘照顾,相公都去陪陪姐姐,姐姐有两个孩子呢。碧竹晚上总是哭哭闹闹的,会吵着相公的。其实我一直都是喊长风的,可筱蝶一直都喊他相公,所以我也就改口喊了相公。筱蝶在家中这么久了,虽然相公待我更好了,可是我也知道,他看筱蝶的眼神是爱,对我则是敬。筱蝶也很敬重我,可是我看着筱蝶抱着碧竹,坐在原本属于我的花园里,长风给他们舞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人。如果筱蝶和长风早点相遇,也许长风根本就不会娶我。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好像来得非常快,我一早起来,发现辞儿发了高烧,竹儿还睡着,而长风不在。我抱起辞儿,便去找相公,他果然在筱蝶那。碧竹也烧着,奶娘在一边伺候着,长风的手放在碧竹的额头上,他的手心是冷水浸过的纱巾。我说,辞儿也烧着呢。长风道,这是怎么了,奶娘来喊我的时候,我看过辞儿和竹儿,还好好的。我怕吵着你们,就一个人过来了。筱蝶说,昨儿,这三个孩子玩了一晚上,可能碧儿太小,所以烧得厉害些。相公快看看辞儿,有我和奶娘看着碧儿呢。她说这话的时候,长风还是将碧儿搂在怀里,他将筱蝶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一下子又是嫉妒又是伤心,我说,你还是照顾碧儿吧。这时,辞儿在我怀里哭醒了,紧紧拉着我的衣袖。我心中只恨筱蝶,如果没有他,现在相公疼惜的便只有我们母子。这些日子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你娶了我,为何还要娶筱蝶。我轻轻拍着辞儿,可是我的碎心掌,不由自主得击了出去,筱蝶,碧竹,还有奶娘,他们三人一下子都歪在床上,一动不动了。他们不过都是寻常女子,怎么可能躲过杀人无形的碎心掌。我出掌的时候,同时封住了她们三人的血脉,否则,她们便是呕血而亡,会鲜血淋漓,非常恐怖和难看。她们的五脏六腑在那一瞬间,和我的心一样,一起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长风惊呆了,他喊着筱蝶和孤竹的名字,我看到他眼中的失望,他从没这么失望过。我看到他哭了,在我记忆中,他就哭过两次,一次是去年重遇筱蝶,一次是现在与筱蝶死别,这两次,又统统是和筱蝶有关,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以前我为他昏死了七天七天,他对我只有感激,从来都不是伤心。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表现。我想,他也许会杀了我吧,可是他不知道的事,这些年,他教了我皓月长空中最高深的内功和心法,而我的碎心掌和兰亭赋,又是流传了几百年的绝世武学,两者相加,就算西溪十九绝都能被我拆得干干净净,今日就算三个楚长风都不会是我的对手。如果不是我不愿意涉足江湖,那么,云逊风逸这四个字前,肯定必须要再加上我的名字。长风就那么坐在床前好久,我哄着辞儿,他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你就算今日刺死我,我也不会说半个字。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待竹儿和辞儿。筱蝶来了,你觉得我总是去陪筱蝶,冷落了你。不是的,你和筱蝶,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们五个人,就像我的手指,缺一个都是不行的啊。没有说为了这个,必须舍弃那一个的。可筱蝶实在孤苦伶仃,她的心里放不下我,我怕她孤孤单单一辈子,那样,我会更不好受。我听到她,还念着筱蝶,一下子就拿起了筱蝶房中的剑,那本来就是长风给筱蝶防身用的。用力得刺了他几十剑,我感觉我流的不是泪,是血。他那么呆呆得坐着,气息越来越弱,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得。长风果然就是长风。换做常人,痛也会痛死的。我看到长风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用衣袖护住筱蝶和碧儿,不让鲜血溅到他们。长风被我刺成了一个血窟窿,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刺下了的,我抱着辞儿,一把将剑插到了廊柱上,我说,辞儿我会照顾,你在这里陪着他们。我转身离开,可是我听到房梁一阵声响,原来我刚才那一剑插得太深,房梁被我震段了,房梁掉下来一节,刚刚砸在了辞儿身上,他鲜血直流。我却看到长风冲到我面前,躺在地上,挡住了另一节掉下的房梁,如果他不那么做,也许这节房梁就会砸在我身上。 我看着长风闭上了双眼,说,你快走,还有竹儿,需要你照顾。对不住你的是我,不是筱蝶,你心里不要怨恨他们母女。我又回过头来看辞儿,他早已没了呼吸。一下子,我哭了,我推开压住长风的房梁,一手扶起长风,一手抱着鲜血淋漓的辞儿,蹒跚着走出屋子,一转头,筱蝶的屋子也倒了。我把他们父子放在花园里,我哭了好久好久,是竹儿的喊声唤醒了我,我赶紧跑过去,拉住她说,竹儿,爹爹出门给你买礼物去了。你快去看看,厨房里奶娘炖的鸡汤好了没。我说这话的时候,断断续续,又惊又怕。竹儿说,娘,你身上怎么都是血。我说,你也知道了,今天他们都不在,娘自己在杀鸡,这是不小心染上的。她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转身朝灶间走去。我踉踉跄跄得找来马车,将长风和辞儿都放在车上。我发觉长风还有气息,于是我输了好多内里给他。我有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惊喜,长风还活着。我又找来大箱子挡在他父子二人跟前,抱起竹儿坐进马车里,我只想早点离开这里。竹儿说,娘怎么了,不吃饭就走吗。还有,这个大箱子后面是什么,爹和弟弟不和我们一起吗。我说,小孩子不说话。平时我对她都没有今天这么凶狠,她一下子吓呆了,我又点了她的睡穴,她自然乖乖得一动也不动。如果她突然发现长风,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 路上碰见了一个车夫,我给了他好多银两,让他赶着马车。一路上,我隔一会儿便会长风输送内里续命,因为他实在他虚弱,如果不间断得输送内力,那么他体内两股真气乱窜,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他们皓月长空的内力当真利害,这么多年,我也只是慢慢地连这。当年他师傅练功走火入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车夫不负嘱托,按照我指点的路走,天未黑,就到了海边。我打发那车夫走,然后打开火折子,发出了暗号。琉璃宫的姐妹们一下子就坐船赶了过来。原来姑奶奶过世后,大师姐和二师姐争夺宫主之位,已经斗了好几年了,而我又嘱咐姑奶奶,表示我不想再管江湖事,也不要告诉姐妹们,我在哪里。来接我的,都是不愿意跟随大师姐,也不愿跟随二师姐的人。我们很快到了琉璃宫,这些姑娘,平时从不多问,只是默默得轮流给长风输送内力,为他续命。 对于我的到来,大师姐和二师姐自然非常惊讶,我几招就打败了他们。他们天资平庸,要不是入门早,现在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争夺宫主之位。她们二人当晚就双双离开了琉璃宫,我也就顺理成章得坐上了宫主的位置。这里我的武功最高,当年,最受姐妹们拥戴的也是我。姑奶奶也是属意我来接任的。其余摇摆不定的姐妹,自然也都心甘情愿归顺于我。 就这样,我又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将长风安顿在山中竹林里,给他盖了一座白琉璃的房子,这里本来就是除了宫主,其他人都不能进入的。楚辞就葬在长风的院子里。我给楚辞的坟墓做成我晓梦山庄那个花园的样子。长风过了好几个月才醒过来,我们宫中的医者华婆婆说,若不是长风的内功登峰造极,怕是他一辈子都是活死人了。可是长风还是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这么多年,我竟然一次都没去见过长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相望江湖,便是对我和长风,都是最好的吧。我也告他们,琉璃宫的事情,谁要是敢对长风说出去一个字,我便让他们和长风一样。 陈恪看着楚妇人,说完这样,突然变得如释重复。而长风伯伯,他面无表情得作那里,可是他的眼珠子,分明转了几下。楚孤竹的双手轻轻抚着爹爹早已没有知觉的膝盖,说,后来,你遇见云浩了。其实我和你一样,都骗自己说,云浩就是楚辞。这么些年,我们都彼此欺骗着活着。我更愿意相信,是你不想再介入筱蝶和父亲之间,所以带了我回到这里。我一直以为我的弟弟,过得很好。这些事情,我真的不愿意去相信。她的头枕在爹爹的膝盖上,如同小时候玩累了,在爹爹身上休息。 楚夫人笑了,可笑里带着泪,她说,我突然好轻松。这些年,我从不对你谈起你的爹爹。我也不知道,按照她们俗世的礼教,我们谁对谁错。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娘,你心里最在乎的人,一直都是爹爹。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开心过。有月亮的夜晚,你一个人站在这个竹林外,望着这个亮着一盏灯的长风阁,一动不动,天亮了,你还那么站着。可是你从不进去,因为一进去,其实你也不知道和爹爹说些什么。我还一直以为,你只是想起那些过世的前辈宫主们。楚孤竹絮絮得说着,她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好凉。 楚辞说,娘,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您永远都是我的恩人。 龙小诺道,我这辈子就和楚辞一起在这里。反正我爹爹也过世了。楚夫人,你不要伤心了。这些年其实照顾楚伯伯的,也是你。如若说赎罪,这么多年,你已做了这么多了。爹爹说,天子也有犯错的呢。她走过去,蹲下,对楚夫人道,楚夫人,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楚夫人望着她,道,辞儿有你,我也放心了。她转过身,目光从楚长风身上扫过,又看了看陈恪,孤竹,楚辞和小诺。 她对陈恪说,恪儿,你怨我杀了陈逸吗?我本来是想杀了心儿的,那样,便没有人和我的竹儿争了。 陈恪说,不论沁儿,竹儿,还是心儿,在我心里,从来没有什么争不争不的。她们各有各的美好。我不过凡夫俗子,我的心里只有沁儿。孤竹和心儿,便同妹妹一般,我只希望她们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我不愿意委屈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那样,都是我的过错。楚夫人又笑了几下,她的眼光中无限怜爱,她走到长风身边,梳理着他的发髻,说,长风,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梳头了。她轻轻地跪在长风的身边,把长风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絮絮得说着,那年,花好圆月,晓梦山庄长满了姑奶奶从琉璃宫带来的念萧花,那么红红得透着白,白里印着红,你说,既然我喜欢这个花,那么我们家里就多种满。我还记得你娶我的那天,念萧花都开了,那么多人,来祝贺我们。我觉得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慢慢变慢,变弱,脸上也开始变得苍白,嘴角流出了一道细细的血丝。缓缓得伏在长风膝上,而她的手,紧紧放在长风手心里。陈恪忙去探她脉息,楚夫人竟然自绝经脉而死了。她双眼望着长风,久久不愿闭上,也许她太爱长风,希望再多看他一眼。 楚孤竹看见,爹爹的双眼很用力得动了一下,突然又闭上了。爹爹的眼睛望向他,似乎在和她说,是竹儿吗,我好多年没见你了,爹爹好想你。可是他脸上根本没有一丝表情,如同雕塑一般。她伸手去探爹爹脉搏,竟然也和娘一起去了。她说,辞儿。爹和娘一起走了,那么,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楚辞c孤竹c小诺三人立刻跪在楚长风和楚夫人跟前,磕了好几个头。陈恪也跪下,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何必追到这里呢。 突然,陈恪觉得心口一阵痛,低头一看,孤竹的发簪正插在他心口,孤竹说,陈恪,我们今生永不相见。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神色坚决,楚孤竹一直是冷冷的。可是她看陈恪的眼神,却是比水都柔。今天她比的话让陈恪听起来寒意十足,尽是伤心。她这一掌袭去,将他震了出去,其实他本可以出掌抵挡的,但是他不想那样对待孤竹。就这么踉踉跄跄得被震出了几丈远。亏得远处有人过来,接住了他。抬眼一看,正是陈逊。陈逊扶住陈恪,将发簪拔去,道,辛亏伤得不深,修养几天就好了。 这时,龙小诺站在长风阁前道,逊大侠,恪哥,楚夫人已过世了。恪哥方才也看到了。说罢,便转身不再言语。陈恪忙拉着陈逊的手说,舅舅,她没有骗我们。走吧,我想去看雪宁妹妹。 陈逊扶着陈恪,二人慢慢朝岛外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洛女悦人 二十年后,陈雪宁将庄主之位传给了陈逊长子陈恒。那天曼珠沙华都开了,照应得天空都红彤彤的。雪宁掩上庄子的大门,伸开双手,她用一条绣着曼珠沙华的发带遮住眼睛,就那么闭着眼睛走着,她太累了,就想这么走着,走到哪里算哪里把。她想起爹爹和娘,还有好多好多的人。念恩就这么一直守着爹和娘的坟墓,他说,他就想一辈子陪着逸大侠,那是他心中的英雄。可是不管是雪宁还是念恩,他们都不知道,这座墓里,只有一个孤孤单单,温柔美丽的熙言。陈逊和陈姝,谁也不愿意去戳破那个谎言,在雪宁心中,爹爹还是那个大英雄。枯荣伯伯老了,回自己老家了。大伯浪迹天涯,后来还是回来了,娶了姝姑姑,住在大明山的农家院子里,他儿孙满堂,真的好幸福。还有如熏,过世十年了,可是她总觉得,如熏姑姑就像一直都在她身边一样。昨天,还给她梳头呢。 雪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了,好像走出很远了。有人说,雪宁和长卿去塞外牧羊了,也有人说她去找楚辞了,可江湖中的人可不是那么在意雪宁在哪里,他们更在意云栖谷那个叫陈恪的大侠,那个叫齐不勿的刀客,那个叫难渡的和尚,那个叫林泽清的侠客,带着好多人,抵抗桑国武士。他们才是这个江湖的大英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永世小姐 陈恪睡得迷迷糊糊的,隐隐听得几个声音在巨石后叽叽喳喳,一个尖细的声音道,那个,那个躺着睡的小后生好,面相好。另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道,你懂什么,胖和尚好,白白净净得,好生养。第三个声音略微过了一会道,去,去,你本来就是个说三道四的,你说的不算数,不算数。胖和尚好,胖和尚好。这第三个声音和那带着睡意的声音一同附和,就是,就是,和尚好,和尚好。这三个声音,分成了两派,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先祖太爷爷到先祖,从东荒大泽到西方如来,中间夹杂各种奇闻异事,没个停止。 难渡念了声佛,道,各位施主,不知何事心烦。 那三个声音立刻停住了,三道影子从巨石后闪过,待难渡看清时,他三人已将难渡的僧衣各拉住了一角。是三个小个子汉子,黝黑黝黑,都穿着花花绿绿的长衫,一个留着八字胡,一个拖拉着一双绣珠描金的靴子,一个眯着一对小眼睛。那八字胡在难渡的身前,另外两个在难度身后。八字胡朝东用力拉扯难渡的僧衣,绣珠竹描金靴子和小眼睛朝西拉着难渡的僧衣。八字胡不依不饶,尖细的嗓音大嚷着,我,我偏不让你们拉走他。双手捏得紧紧的,另两个齐声叫喊,不行,我就是要拉和尚走。三人身形随不大,但力气却不小,难渡只觉腰身被衣衫勒得紧紧得,一会儿被望东拉了半尺,一会儿又被往西拖了几寸,赶紧道,施主,一个不让贫僧走,两个偏让贫僧走,这,这可让贫僧如何是好。不如。不如,贫僧数一二三,施主一起放手,如何。 那三人如何肯依,小眼睛带着睡意的声音迷迷糊糊得叫着,我就是要带师傅走,我推三阻四就是见不得别人推三阻四。那绣珠描金靴子道,我颠三倒四也见不得别人颠三倒四。你个说三道四,几时见你正经过啊。赶紧从了你推哥和颠大爷。 说三道四,颠三倒四,推三阻四,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名字,陈恪忍不住噗嗤一笑,但马上又佯装睡着,眯着眼睛,听着几人要做些什么。那几人自顾拉扯,竟也未顾上树枝丫上斜躺着的陈恪,继续拉扯难渡的僧袍。 这僧袍本就已破烂不堪,说三道四一个人的力气如何拼得过颠三倒四和推三阻四两个人加起来的力气,他拉得累了,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左手微微放了一放,趁着时机,颠三倒四和推三阻四咬牙一拉,丝丝丝一声,难渡前摆和后摆的僧袍连着那三个人六双手的都被扯了几块下来,三人六双手上都各自抓了一截,六瓣屁股摔在了地上。三人异口同声得道,嗷呦呦。 这三人摔倒松手的时刻,难渡也跌在了地上,他赶紧瞧了下陈恪,见他睡意正浓,忙鹞子翻身起来,道,你们三人,这是,这光天化日的,为难一个出家人,你们,你们这是作甚。他说这话的时候,尽量假装着生气的语气,可看到那三人跌倒爬不起来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推三阻四刚好一屁股坐到了树干上,索性盘腿而坐,道,算命的说,我主家将有大劫难,如需破这劫难,需向东走,碰到的第八十一人需礼请回去,待做上宾,这大劫难就能破了。 颠三倒四爬到了难渡身侧,磕了个头道,大师傅啊,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主家把。她是个好人啊,当我们兄弟三人如同亲人一般。说三道四道,不对不对,算命先生说得的是第八十二人,明明是那小后生才是。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陈恪。 这难渡听得一头雾水,指了指颠三倒四道,你让说。又对推三阻四和说三道四道,你两坐好。 颠三倒四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慢悠悠得爬起来道,我们兄弟三人自小跟着主家在廊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茜影楚歌朦胧中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逊哥哥的时候,是十六岁。那天,家里非常热闹,爹爹说,有个重要的客户要来,我们家中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了,娘更是细细得检查家中的一切。不断嘱咐姐姐这个,那个。还特意给姐姐新作了一套首饰。我记得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新首饰带。可现在连过年还早着呢,不禁凑到姐姐跟前,很是羡慕。姐姐点了下我的额头说,悦人喜欢这个首饰,等应付了这个,我就把这个送你。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娘也真是的,不过来个会些功夫的,用得着这样吗。又没长着三头六臂。还要这样,那样的。好别扭。她说这话的时候,满不在乎得将娘给她新作的绣花披肩摘去,道,这么个物件,打扮得像做官人家的小姐,我可不自在。 这时,娘进来了,递给姐姐一把绣了曼珠沙华图案的白扇,道,等会儿,逊哥儿来了,你拿着这个扇子遮着脸,就这么走过去,再行个礼。娘说着做了一遍动作,让姐姐跟着学。我和姐姐都被娘给逗乐了,姐姐一边拍着几案,一边按着肚子笑,我的母亲啊,你可笑死我了。我的天啊,你还是那把剑,让我给那啥逊哥舞一边把。真乐死了。我笑得直跺脚,道,娘啊,你是哪里学来的,以前都咋没见你这样。娘拿扇柄亲亲点了点我们姐俩的手背,道,别,姑娘家,别这么大呼小叫的。她说着就拉走了姐姐,让我好好在房间里呆着,不要乱跑。 我可不听,便轻手轻脚跟在了他们身后。我看娘带着姐姐,走进了白虎堂,便绕到白虎堂后门,从窗柩上爬了进去。几部就走到了正厅,然后躲到了围屏后。厅中坐着一位公子,青衣长衫,带着银冠,爹爹和他相对而坐。 爹爹看见娘和姐姐进来,便道,悦歆,来见过逊哥。 娘在姐姐身后,将那扇子递给她,道,快去,记着我说着的。稳一点。 姐姐朝这个逊哥看了一眼,将扇子拿着手里,道,不就行个礼是吧,看我的。 她大概也是第一次拿这个扇子,晃了几下,道,轻飘飘得。摇了摇头。姐姐舞剑习惯了,这几部走来,不由自主将这扇子当成了长剑,左一下,右一下,那圆圆的扇面竟然从扇柄上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我一下子就噗嗤笑了出来。爹朝围屏喊着,谁在哪里。他右手稍稍高举,我赶紧跳出来道,爹爹啊,是我,别,别。爹的掌法,我可是领教过得。 一下子,我和姐姐就并排立在了一起,我从地上将扇面捡起来,姐俩七手八脚将它在扇柄上,我拿着扇面,姐姐握着扇柄,幸亏这扇子够长,我们就这么给逊大哥鞠了个弓,道,逊大哥好。 这下可不打紧,爹将茶盏重重敲在桌子上,道,你们这两个啊。又对逊哥说,逊儿,让你见笑了,这个左边这个带着步摇的是我家的大闺女,悦歆,右边那个是小的,悦人。又朝我们喊着,赶紧回去。 逊大哥,笑了两下,对爹道,洛伯父,我看这两位小妹,倒是天真可爱的很。我朝他仔细打量了一眼,方正的国字脸,浓浓的眉毛,不禁又道,逊哥哥,你真好看。比那个从嘉好看。我说道从嘉,又悄悄打量了下姐姐,她正羞红了脸,抿着嘴笑。 爹这下可怒了,说话没大没小。姐姐忙说,哪里啊,我看逊哥哥,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她赶紧拉起我,一溜烟就走了,因为按照爹的性格,我们肯定又需要挨跪,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不过,我和姐姐早就练成了跪地功,就是跪一天,我们也能保证没事。挨跪算个啥,我们洛家的女儿,也都是女英雄。 后来,灶房的张大娘告诉我们,原来逊哥哥的爹爹和爹说好了亲,要将姐姐嫁给逊哥哥。爹高兴地不得了,就想让姐姐先先见过逊哥哥。我们江湖中人,可不像那些世家小姐,来来去去都是大大方方。娘又去找街口那个白大仙,白大仙给娘支了这么一个白扇遮面的招儿。那个白大仙,我娘可是很相信的,我可不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娘说,大仙的事儿,姑娘家不要打听。娘当年生姐姐的时候,爹眼巴巴得拿了五两银子,给姐姐起了悦歆的名字,倒生我起名字的时候,涨到了八两。不过,爹也乐呵呵的。 但是我知道,姐姐可不会喜欢逊哥哥。因为她喜欢李从嘉,那个会画画的书生。 大概过了几个月吧,姐姐神神秘秘得拉着我出门,道,今天带你去个地方。不许和爹说。 我们就这么骑着外公送我们的马,溜到了城外湖边。 我一看,逊哥哥正坐在湖心的亭子里,练着他们家的西溪十九绝。湖边站着个人,正是那个李从嘉。姐姐一手揽着李从嘉,一手揽着我,我们三个人,一下子就跃到了亭子里。 姐姐故意哼了几声,道,逊大哥。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里了,诺,这个叫李从嘉,我两个认识很久了。你大侠,高抬贵手,就放了小妹吧。我给另外介绍姑娘,诺,寒州那个张啸桐,他们家有四个孙女,都没许了人家。还有,青州那个老狼头,他那表妹也很水灵的,那个黄柏松,他们家的女儿,听说长得仙女一样。姐姐边说,边把李从嘉身上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摞儿的画,按照她自己以为漂亮的顺序,排在石桌子上。长得好看的,放在逊哥哥最前面,长得一般的,放得远一点。排了满满一桌子。我也跟着点头,说,这个我见过,那个我也见过。其实我根本连他们具体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跟着姐姐胡诌。至于画像,都是姐姐让李从嘉按照仕女图描摹下来的。 这一来不打紧,逊哥哥一下子笑得前俯后仰,道,姑娘,你们这是?现在我和你洛悦歆的婚事,江湖皆知,你突然这么一弄,我们西溪山庄的脸往哪里搁啊。别人只会说,洛家的姑娘,看不上陈家那个大木头儿子。 他又打量了一下从嘉,道,你叫啥 从嘉作揖道,逊大侠,在下姓李,名和,字从嘉。梦州人事。 他文质彬彬,不紧不慢得说着。 逊哥哥又道,你这个小身板,如果有人欺负悦歆,你说你怎么办。 从嘉不假思索得道,我去抱牢坏人的大腿,让悦歆先跑。他说得一本正经。又看着姐姐。 我赶紧道,从嘉哥,我姐功夫好着呢,只怕你还没抱牢坏人的大腿,那坏人就让姐给打跑了。 我抬头看我姐,她一脸陶醉的样子,道,这个书生,还真讲义气。 逊哥哥道,是吗,我们江湖中人,喜欢以比武较量高下。要不,我们今天比划比划,你若赢了,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个事了,他日,江湖相见,我逊某也自当敬重你三分。 姐姐忙说,逊大哥,他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抗的住西溪十九绝。逊大哥摆摆手说,男子汉大丈夫,刚刚说什么来着呢。江湖本身就是谁的武功高,谁说了算。 姐姐一下子慌了,从嘉道,逊大哥,你就打我几掌,我反正也不会武功。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需和我比画画。你武功好,和我比武功,我会画画,那我也要和你比画画。他说着就走到了亭子外的九曲桥上,稳稳地站好道,逊大哥,如若我死了,你也不能食言,你要照顾好悦歆。 他闭上了眼睛,姐姐道,陈逊,你别欺负人啊。你们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若是被你打死了,我就跟着跳湖,看你怎么和我爹交代。逊哥哥也不理会她,却偷偷给我使了个颜色,我拉着姐姐道,江湖规矩啊 我看到姐姐着急得满头大汗,逊哥哥说,从嘉,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从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出掌了,我数一二三,你站稳了。 姐姐一动不动得立着,我吓得闭上了眼睛。碰碰几声,我感觉湖中的浪被激起了好高,突然我听到从嘉说,多谢逊大哥。 睁开眼睛一看,从嘉正好好得立在桥上,除了衣衫湿了,并没有受伤。姐姐赶紧跑故去,抱住了从嘉,确定他没受伤之后,两人欢天喜地。她和从嘉双双跪下道,多谢逊大侠。逊哥哥上前扶起他们道,我若拆散一对有情人,岂不是不仁不义。原来,他刚才的掌力都劈在了湖上。他又道,我画画,就会画个大圆圈,不比了,比了也是输。说着,他摆了摆手。 又伸手往湖水中一招手,待我看清时,他两只手上各握着一只杯子,湖水不知何时被他吸了两杯到杯子里,他给了姐姐一杯说,不如,今日我与姑娘义结金兰,今日以兄妹相称。姐姐一下应允,他们就以水代替酒,在桥上结为兄妹。逊哥哥雄怀里拿出一雌一雄两把匕首,分别给了姐姐和从嘉,道,我这对剑,是从寒州采的铁打的。今日送给你们,权当大哥给妹妹妹夫的新婚礼。 他又转手,一个轻功越过湖面离去,道,后会有期。记得来西溪山庄通知我吃喜酒。 他的功夫真好,我看得呆呆的,可是他早就走远了。 一下子,这件事情,成了江湖的美谈。可爹却高兴不起来,娘说,我看未尝不好。我当年不也是眼巴巴得看跟着你出来的,我那爹,你拿岳父,不也不高兴。娘的爹爹,就是我外公,可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百世镖局的总镖头,当年,祖爷爷周源开创了镖局,可是到了外公这辈,家里就外公一个独苗。偏偏几个舅舅又小,娘就跟着爹爹,走南闯北,走镖。就这么认识了爹。 悦人说到这,给陈逊擦了擦脸,道,逊哥哥,你好些没。她煮了粥,端了一碗,慢慢喂给陈逊道。我听舅舅们说,你去救一个人,然后就失踪了,我就想出来找你。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想不到在破庙里,碰见了你。 其实悦人这碗粥,煮得不够久,有点生。大概是她第一次煮粥。陈逊已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呼噜噜也就一下子喝完了,悦人也是欢乐得一勺一勺望他嘴里灌。逊哥哥,你身上都是伤,再静养几日把。大夫来看过你了,给你开了很多药材。我也给你疗过伤了。她说到这里,陈逊才发现她脸上有些惨白,微微发青。忙去探她脉细,有些虚弱。忙道,姑娘大恩大德,我就是。。。悦人打断他道,不许叫我姑娘,叫我悦人。她把悦人两个字说得各位清晰。 姑娘,你为我损耗颇多,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他动了一下,可是好疼。悦人按住他双肩说,逊哥哥,不要起来,大夫说,你不能动。这么一拉扯,悦人的脸就贴到了陈逊的胸口,她轻轻啊了一声,又退后几步道,逊哥哥你睡吧,我在外间。你有事叫我,她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一下子,两人目光不自觉得相遇,悦人又小步跑回,在陈逊额间吻了一下,又慌忙转身跑了。 如此三月有余,大夫也来了数次。陈逊觉得身上的伤也不如之前那么痛了。悦人照旧睡在外间,变着法子给陈逊张罗饭食。尽管做得不伦不类,但是她却高兴不得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飘摇 我阿奶是瑶光夫人宫里的女官。瑶光夫人深得老皇爷的喜爱,老皇爷说,她最是明事理。 瑶光夫人经常在花园里舞剑,老皇爷眯着双眼,能看好久。她舞剑时,总是让我们几个在走廊下远远看着,宫里的孩子们也很是喜欢她 可是只有我知道,瑶光夫人总是一个人在花园里的梅树下静静站着。她说她有个好姐妹,也喜欢梅花。可是那位好姐妹,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能回来。 我们海洲盛产珍珠,天子也喜欢这里的珍珠。每年我们都向朝廷进贡好多上好的珍珠。 听我太阿奶说,越是黑水下面,越是有上好的珍珠。可是黑水险恶,只有最勇敢的勇士才能采到最漂亮的珍珠。每年到了采珍珠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人死在海上。鲜血把海面染得通红。那些死去的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的妻子在海边的岩石上,给他们点了好多好多的莲花灯,那些灯漂到海面上,映着星星和月光,浮浮沉沉,就像她们那无主的魂魄,飘零无依。 瑶光说她不喜欢珍珠,总是觉得每一颗珍珠里都有一个冤魂,在泣诉着一个又一个伤心的故事。所以,我们宫里就再也见不到一粒珍珠了。但尽管这样,每年为了向朝廷进宫珍珠,总还是要死很多人。 那年,廊州的岩山镇爆发了瘟疫,死了好多好人。他们看到河里有好多好多珍珠,就欢欢喜喜得去捞珍珠,可是不久之后,碰了珍珠的那些人,全部发病了。他们的妻子儿女,邻里亲友,都染上了瘟疫,高烧不退,四肢抽搐,十几天便一命呜呼。整个镇子的人死了三万多人,只剩下十几个人。一个方外的郎中说,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还有他们住过的房子,必须要焚烧。于是,三个月不到,岩山镇被烧成了废墟。天子把幸存的人都迁移到了廊州更偏僻的山里,并且告诫他们,不得将此事外传。 天子派了使臣过来,原来引起瘟疫的珍珠,正是我们海洲国皇宫里送出宫去的那一批。本来老皇爷是分开了我们海州人,好让我们去附近的廊州c煌州换些丝绸布匹。 使臣咄咄逼人,老皇爷忧心忡忡。给我们三日期限,查明真相,否则将挥军南下,踏平海洲国。 三日很快过去了,我看到小王子慕然对那使臣说,我是海洲国惟一的王子,我海洲国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祖父也不会。不如我跟你去,待真相查明,我再回来。 于是就这样,小王子只身一人跟着使臣去了高州。只带了一把从小玩到大的木剑。 小王子走后,老皇爷的身边只剩下瑶光夫人。他遣散了好多好多宫女。我跪着求老皇爷不要赶我走。老皇爷说,那么你就在这里陪夫人最后一晚。明天太阳出来了,你们也就各自回家吧。 那天晚上,老皇爷和瑶光夫人来到我们海边的悬崖上,他们让我们点了三万多盏莲花灯,他和瑶光夫人跪在岩上,默默念着极乐咒。 那么多灯,漂在海上,发出明明灭灭的光。瑶光夫人的脸上闪着泪花。 天亮了,那些灯都漂好远了,看不见了。 苏老将军护着老皇爷和瑶光夫人回去了。 奶奶也回家了。 不久,瑶光夫人就去世了。老皇爷说,慕和殿下英年早逝,瑶光夫人寻他去了。 今日我打开了十二年前,老皇爷留给心儿的那顶凤冠,这是当年瑶光夫人进宫时带的。取下那只凤凰,居然发现了瑶光夫人的血书。书上说,瑶光夫人本名林萱,他找了瑶光二十年,才找到她,又花了三年的时候,设计珍珠疫,希望皇帝能将海洲灭国。珍珠疫爆发。独孤怀远偷偷潜入海洲国,告知瑶光实情,瑶光感罪念深重,于是自尽了。 可是老皇爷为什么不把血书交给天子 孩子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天子怎么会真的不明白呢。海洲弹丸小国,附属天朝。岂会真的将染了瘟疫的珍珠丢在廊州的溪水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惊讶 这船舱里,异常寒冷。空空荡荡,也没有窗户。只正中间置一块巨大的寒冰,冰上躺着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 心儿挨在陈恪身后,两人走近那寒冰,俞靠近,俞寒冷,寒冰发出的冷气也俞重。到了寒冰边缘,只见冰上的女子正安详得睡着。眉间一点朱砂,秀发披肩,这位前辈,你怎么躺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陈恪小心翼翼得问着。心儿细细打量了她一下,相似的眉眼和相似的脸庞,这位前辈,和自己长得好像。心儿不禁伸手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好冰凉,心儿不禁喊了一声,那是透彻心扉的冰凉。 陈恪缓缓按了一下那位前辈的脉搏,又望了望心儿,忙道,心儿别怕,这位前辈只是睡着了。不要吵着她。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慢悠悠得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袭白袍,约莫有百来岁了。看到两人,老者缓缓道,我家夫人睡着了,两位可还好。两位受了伤,为了尽早康复,就将两位带到了夫人的冰室。我看这位小妹妹和夫人颇为相似,一时好奇,便将你二人都带了来,不要怪老夫 陈恪抱拳道,哪里,晚辈陈恪和这位苏心儿小妹妹感谢前辈的大恩大德。只是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白袍老人右手一勾,便将陈恪的双拳勾到了自己的手心里,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谈不上。我复姓独孤,名怀远。 在老人握住陈恪双拳的一瞬间,陈恪只觉一股力道从关节间涌入,初时如大浪滔天,复尔如浪拍沙滩,往后则如泉水潺潺,进而如井水平静。这股力道越往经脉推进,越是如春风沐雨。在大浪滔天时,陈恪运了无为无相,在浪拍沙滩时,运了有相有待,在如泉水潺潺时,运了无尘无垢,最后则运了无欲无求。老者内力一股力道中夹了万种变化,这万种变化,又相应运到陈恪的五脏六腑。老者收回右手,陈恪忙道,多些独孤前辈指引,晚辈受宠若惊了。 心儿看得模模糊糊,道,就是握了个手啊,怎么就受宠若惊了 独孤怀远抬头打量了一下心儿,笑了两声道,真像,真像。你和这个恪儿,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心儿听到郎才女貌四字,一下子羞红了脸。陈恪忙道,心儿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个乡野蛮夫,如何同心儿姑娘郎才女貌。 独孤怀远又道,恪儿,方才这一拳,如若是寻常练武之人,怕是要粉身碎骨了。你嘛,勉勉强强能和老夫捉对。 陈恪忙道,前辈高山仰止,是前辈不吝赐教,使晚辈毛塞顿开。 心儿看两人如老友一般,转眼望向独孤夫人,发现她仍然睡着,道,独孤先生,为什么独孤夫人会这么睡着 不,夫人是过世二十多年了。独孤怀远走向独孤夫人,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儿看到,他的眼角流出了几滴泪水。他的眼睛眨了一眨,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过世二十多年了,心儿心中一惊,难道这创仓是夫人的墓室。可这位夫人仍然神态安详,如同沉睡一般。不禁心中打了个寒颤,往陈恪身后靠了靠 陈恪忙道,前辈,那晚辈不便打扰先夫人休憩,还请前辈送我们到岛上 独孤怀远道,这里离最近的岛少说也有几日海路。 夫人过世二十多年,可是两位别怕,我的夫人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她为了我而死。我自当好好待她如生前一样。这是老夫怀念夫人的地方。这海上有一座仙山,山上长了一株叫希绝的仙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共辉。有了仙药,夫人便能与我团圆了。 起死回生的仙药!陈恪和心儿不仅相互一望,转而震惊。但是独孤怀远说这一切的时候,泪眼婆娑,情深义重,但是却神态自若,充满了孩童般的期待。心儿暗自道,秦始皇找长生不老药足以贻笑万年,备受指责。但世间多有女子倾心相待,这位老前辈,日夜守护夫人,如此痴情,世间罕见。但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仙药,找这药的都是疯子吧。不过心儿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前辈给自己的一个梦,而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荒唐。心儿忙上前,跪在寒冰前道,前辈,先夫人知道您如此善良,那么,我想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前辈,您一定能得偿所愿的,希望您与夫人早日团聚。 没有什么遗憾,独孤怀远似乎沉浸在回忆中,突然突兀得抬了一下头,深色迷茫,转而望了望心儿,哈哈大笑,他身子欠了欠,一道白影闪过,陈恪和心儿只觉后心让人点了一下,一个声音道,遗憾,遗憾。是独孤怀远饶到了两人身后,左手按了陈恪的后颈,右手按了心儿的后劲,他用力将两人按跪在地上,砰砰砰让两人朝寒冰上的独孤夫人磕了三个头。他这力道强劲有力,而且将陈恪的内力都封住了,根本无法使出。陈恪只怕乱动,便会亮败惧伤,便也由着他按着磕头。而心儿,只有乖乖磕头的份儿。 又一道白影闪过,独孤怀远又立在了寒冰的另一侧,他仰天大笑,道,今日你们二人对着苍苍大海,已磕了头,那么,你们二人便是夫妻了,我,我和夫人,也就没有遗憾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兴奋异常。。 心儿现下又娇羞,又恼怒,忙道,前辈,前辈,可是说什么好,正在犹犹豫豫间,只见道道白色闪电,在寒冰四周迅猛得飘来飘去,中间伴着他的笑声和叫喊声和哭声,好,好,甚好,甚好。这闪电划得越迅猛,船外的波涛更汹涌,船晃得越厉害。陈恪扶着心儿的肩膀,两人缓缓起身,心儿按着寒冰的边沿,心儿到,这是什么功夫。陈恪道,老前辈是武功绝顶。我们悄悄得走出这间屋子吧。 心儿点点头,两人缓缓向门口走去 慢着,那道白影再次从后背袭道,突突两声,将两人分开,又左右双手同时拎起了陈恪和心儿,将两人抛向了对过的房间,陈恪在半空运气,右脚向前迈,在落地前转身立住,双手一横,将心儿横抱住,心儿在陈恪怀里啊了一声,陈恪马上将心儿放在地上,在她后背点了一下,让她站稳,道,前辈,不要关门。独孤怀远在门口,对着两人到,这是老夫的房间,便是你二人的洞房花烛。小后生不简单,在我的掌下都能立住。云鹤天和楚长风哪个是你的师傅啊。他双手隔空一腿,两扇长窗忽得一左一右向中间靠拢,碰得一声,合在了一起。 心儿去推那长窗,可是越推,那两扇门似乎变得越紧。陈恪道,心儿,别推了。我曾听龙姑娘说过,这世上有个机阔,越推,合得越紧。直到完全合到一起,那么屋子里的人便再也出不去了。 心儿转头,两人相对,不禁又异口同声道,方才。心儿羞红了脸,道,方才前辈不过玩笑,什么拜堂成亲,当不得真。她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一下子酸楚,一下子哽咽道,恪哥哥心里只有云沁姐姐,我只要,只要在恪哥身边照顾你罢了。 陈恪摆手道,哪里有妹妹一辈子照顾哥哥的,心儿姑娘冰清玉清,我不过,不过。。。。。心儿随即泪眼汪汪,梨花带雨,一下子伏在陈恪胸口道,不是的,不是的。她的泪珠打湿了睫毛,随即又退后几步道,我只是觉得,觉得独孤前辈对独孤夫人,如此,如此挂念,如果独孤夫人还在,那多好。她转而又止住哭声,擦着眼泪,笑道,恪哥,我们想一想怎么出去吧。又眨了眨双眼 两人不由打量起了这间屋子,与方才独孤夫人的寒冰室差不多大小,一张床榻,一张几案,与床相对的墙上,写满了诗词。几对明亮洁白的夜明珠在另一侧的墙角的紫檀木的架子上,发出莹莹的光华。 烟笼青州寒良人,思卿不见明月楼。凄风苦雨对苍穹,杀王斩将平南城。 我是九天闲散客,忽闻仙山瑶琴声,须臾寻到千里外,却见翠翘望绝色。 浅草绵绵照柳痕,拂晓踏歌过长河。嫣然笑语怜佳影,春风醉我我醉人。 冷月孤灯逝沧海,泣血萧瑟瑶光台。 心儿念着诗词,道,这个瑶光台,是我们海州国的瑶光台。我听阿爹说,那年海州国一个大英雄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叫瑶光的善良女子,所以就把那个地方叫做瑶光台。瑶光是个很聪明的人,帮着那个大英雄做了很多好事,那里的人们,至今都记着他们呢。 陈恪道,海州国?就是十二年前灭国的海州国吗 心儿举着夜明珠的烛台,道,是,阿爹说,他年轻时去过海州国。那里的风很甜,海很蓝,珍珠很美。那里的人都很淳朴,后来天子平了海州国,就改名叫南州了。阿爹也说,以后会带我和阿娘去南州的。我阿奶和阿爷都在那里呢 可是恪哥哥,你看这些诗词里的绝色,还有那个拂晓在长河边便走便唱歌的女子,应该就是独孤夫人吧。原来独孤前辈这么想念独孤夫人,她真的好幸福。 墙上的诗一行一行,新新旧旧,层层叠叠。 陈恪暗自叹息,沁儿,你在天有灵,你有听见我喊你的声音吗。 心儿兴致勃勃得念着墙上的诗,她道,恪哥,晚上我来念诗,你就在这里练功好吗 陈恪点头,又在厅中宽阔处立定运掌,调理内息。心儿在那面诗词的墙壁前,席地而坐,托着腮帮,依着夜明珠的烛台,念着,嫣然笑语怜佳影,春风醉我我醉人。。。。 第二日,远远听见孤独怀远的脚步声和笑声由远及近,门打开了。独孤怀远依旧穿了一席白袍,只是领口处绣的花纹和昨日的有所不同,昨日是菊花,今日是白莲花。身后站了八位侍女。这八人每人执一法器。 陈恪道,前辈。 心儿道,前辈,我去,我去准备早饭。 独孤怀远道,这是个可人的小媳妇,往右边走,慢点啊,早上凉,不要在露台上站太久啊。兰婷c长河赶紧跟去看看。明月,你去给心儿找件厚些的衣衫。独孤怀远看着心儿一溜烟的身影,赶紧嘱咐着,如同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祖宗关爱孩子一般。被念到名字的三位侍女躬身退去。另有五位侍女退至几丈远处。 独孤怀远迈入室内道,恪儿,听你方才的说话声,你的伤已恢复了大半。再调养几日便可。他和陈恪座定,便有侍女送上茶盏,又恭敬退出 这些侍女,都是我在海上捡的孤女,他们有的遇了海难,丈夫孩子都死了。有的是遇到凄苦的往事,想不开自尽,被我救了回来。有的是荒岛上的渔家女,家被海盗占了,便跟了我。照顾我的夫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