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花诀》 正文 楔子 凋花宫内众人效奉的尊上,复姓独孤,单名一个赟字。 开平元年,朱梁篡唐,梁c晋c岐三国鼎足相争。师祖龙泽从东瀛远渡而来献力岐王,携了独孤c归林正c江川并蓝玉四个徒弟。四个徒弟各善所能,而独孤则最善剑法,七七四十九路千残剑法他早已烂熟于心。剑,就是他最真挚的友人。 凋花宫内的人都怕他那把千残玄剑。此剑虽有四十九道斫痕,却威厉非凡。 相闻尊上独孤还特持一门幻术,唤作凋花诀。此诀可遁人入梦,于幻梦之中,杀人取命。虽是相闻,但从来没有人领教过,但也畏惧这门幻术。因为一旦从梦境中醒来,也便意味着离死期不远了。 除了尊上独孤天赋异禀,宫内的杀手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良才,例如小茶。 小茶不过十五岁,是杀手中年岁最稚的。小茶是独孤于凋花山上捡来,当年独孤只是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头照拂了她一阵。待她伤好,她便要报答独孤,就留了下来,做了独孤的关门弟子。 然而独孤座下的弟子之中,最受青睐的仍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姐容雪。 容雪乃李唐宫中祝星阁大司空之女,梁王攻进大殿之时,容雪方知事。国破家亡的荒流冲进人生的此岸彼岸。 命途,被恐惧与黑暗裹挟着。大梁立国后,她带着年幼的妹妹木槿在街巷中讨生活,却仍遭到朝廷的大肆追捕。 李唐遗余,几近全无。 大梁并不成全这对乱世中的姐妹。苟且而卑微地活着,只能是一个幻想。 彼时容雪于京城开封遇上了岐王。容雪在破碗中那零零散散几个钱币中看到岐王留下的一把金子做的弯刀,怔怔地望了他许久,其后便随他入了岐国境内,不久送进凋花宫中做杀手,妹妹木槿则侍奉岐王左右。 独孤将精心挑选的杀手带到剑阁。阁中的媵人转动齿轮,带动木桶汲引鲜血,鲜血流过一把奇异的宝剑。剑体轻薄如冰,粘稠的血液顺着镂刻的槽线滑下,融入剑内。剑阁正中央封着一具白发未落的干尸,带着诡异的笑容。独孤毫无温度的眼神落在容雪等人身上,众人便会意,向干尸跪拜。敬拜再三,众人起身。 独孤望着剑道:“看到那把剑了吗?” 众人点头。 “那叫千残剑,以嗜血闻名,剑乃取自东瀛仓圭山玄铁,以血池之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练成。此剑铸成不久,师祖暴毙身亡。”独孤的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向容雪伸出手。 容雪的身子僵在原处,缓缓将手放在独孤手中。独孤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眼前,仔细打量着这个稚嫩的童女。他抹去容雪额上的血,容雪的眉毛皱了一下。 “有形的利刃,再怎么锋利也刺不到无心的人。”独孤望着容雪,“本座需要一把无形的剑。一把连天下第一的龙泽都抵挡不了的剑。” “尊上的意思是?”年岁最大轻风问道。 独孤伸手指向前方,“幻梦之中,杀人取命——” 顺着独孤手指的方向望去,漫天黑云,暗暗涌动,裹挟住太阳,将其一点一滴吞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花信之约 滚滚天雷间或一鸣。 赤色的细颈乌鸦拨开厚重的黑云,绕着山间的枯树数圈咂叫。 密林间踩着泥泞的路,一行黑衣人影仓促而行。 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为首的女子示意众人停下,“大家小心!” 青绿色的光闪烁着,前方出现四五匹山狼,眈眈地望着众人。 为首的山狼背毛竖立,嘴唇皱起,露出尖锐的獠牙,尾巴平举,弓背发出咆哮声,猛然向缩手缩脚的玉檀扑去。 随着狼王的一声怒吼,其余数匹也扑了过去撕咬。紫依和轻风二人各将山狼斩杀,回头望见山坡上一片青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快走!”轻风向紫依喊道。 玉檀被山狼扑倒在地,左右臂各被挠了数道血痕,山狼张开血盆大口向玉檀。千钧一发之际,山林中忽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穿过细密的雨帘,刺穿山狼的喉咙,在树干上猛地击了一下又飞旋回来,稳稳落入身后的蒙面女子手中。 玉檀趁机立即一剑戳进山狼的心腔,踉跄起身。 “还不快走!”不远处的轻风见玉檀愣在原地,大喊道。 “容雪怎么办?!”玉檀握紧了刀柄看向轻风,“她这样下去会被山狼吃了的!” “生死由命”轻风哼了一声,“再不走被吃的就是你!” 玉檀长眉蹙了一下,转身随着轻风跑开。 雷声轰隆,雨势渐大,前前后后凡十几只山狼将容雪团团围住 闷雷滚滚,马车行人慌忙地拾快步子,家家户户都忙着收衣闭户,唯独千里消息仍大敞着门窗。卿独一恣意地倚着小窗靠在案前,几番巡茶后,将香茶仔细斟入面前的茶瓯。 “这风雨说来就来,天下飘摇,怕是不太平咯。”说着便提起茶瓯大饮一口,作酗酒状。卿独一向来如此,没个正经样,何况对坐之人是他,更做不住那些繁文缛节。 “听说东林府也遭灭门了。府内齐氏与萧氏是三殿下的门客,看来动手的人有点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头上点上一把火,烧了他的眉毛。”卿独一专心看着茶壶,擦拭壶身,“不过话说回来,门户大敞必有风雨袭来。” 对面的男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些人大概不是朝堂上的政敌,是你我未知的江湖势力啊别说你们相府,就连最上头的人都忌惮几分。”卿独一叹了口气,继续抚弄他的茶壶,“我卿独一再怎么神通,这条路也万不敢再走下去了。” “你怕了?”他笑,敛下目光,“看来这千里消息大当家是要让贤了。” 卿独一欢畅地提起茶壶为对面的男子将半杯茶倒满,对其揶揄,向来是无所谓的。 “这风险太大,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得掂量掂量老祖宗的遗训。” 卿独一捋着宽大的袖子,“反正我知道我是劝不动你,只好明哲保身。不过,前些日子卜的那最后一支卦,你可还记得?” 男子将茶杯放在指间轻旋,茶水竟从杯中荡出,溅在纁黄衣袖上。望着袖上那一色深如黑的点,不知所以地低眉思索。 卿独一面露无奈,“三公子慎行。” 丝丝斜雨溅入窗内。男子的目光转向案上一角的卦,瞳仁愈发幽深。 数匹骐骥穿过大街,马蹄声如雷。一队护卫佩剑门外,为首的统领无为一袭黑袍,手持一把翎泉铁剑,面色阴冷,领众护卫守着千里消息。绣闼内缓缓走出一个纁黄锦衣的男子,无为上前几步。男子行至阶下,抬头望向升至高空的太阳,若有所思地凝起眉。 “准备一下,今日出城。” 无为挑起眉,“公子要去何处?” 男子仍望着太阳,眸中露出隐隐凝重,“岐国,临州。” 相府一行人离开千里消息后,卿独一将那三支卦从盒中取出,收起其余卦,端正地放回角落上的盒中。望着案上那些卦签,“咸卦这心上有咸便是感那。” 卿独一手指在“咸”字上滑动,眉心拧成一个川,“他隐忍多年,若是真碰上这样一个宿命之人,不知是缘还是孽啊” “这几日天气阴冷,湿气也重。公子非好这时出游,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马上的侍从打着哈欠道,“何况这山林之中,豺狼野兽众多” 侍从说罢,便听前头一阵低低的兽吼,一只带血的山狼胸膛起伏着盯着一行人等。 无为挽弓对准山狼之时,狼的眉心忽地穿过一把弯刀,惊愕的眼睛瞪得极大,身子僵硬地坠下,身后现出一个满身是血的黑衣女子。 鲜血溅红了容雪的眼,她面无表情地将弯刀拔出,虚白如纸的脸上沁满汗珠,倒在了山狼的尸体间。 无为上前领队护卫,查看一番后紧握缰绳,靠向马车一旁马车。 车帘卷起。 “公子,是个女人。” 孟易的眼底凝聚点晦暗,将清澈的眸子染黑。 他披开车帘,踏着车板随无为从马车上下来,缓缓行至容雪身旁。幽微月光照着容雪布满血痕的额头,孟易俯身,深邃的目光轻轻扫了她一眼,容雪意识模糊间抓住了孟易的手。 孟易垂着眼帘凝着容雪血迹斑斑的腰间那把金弯刀,继而从腰间取下一枚黑色的玉佩塞进容雪手中。 “公子,这半块黑纹流火可是护体心脉的至宝” “山狼群中鏖战了这么久,也算是个命硬的女子。” 耳旁的对话声逐渐消逝,容雪合上了双眸。 冰凉的晨露沿着茅屋上的漏洞滑落,打在容雪脸上,她醒来之时,精力已锐蓄了大半,内力也有所萦回,只剩了一些皮外伤。她扶着床榻起身,觉察到手心的黑纹流火。那是半枚黑色骨玉雕刻而成的精致玉佩,质地通透,全然不像是中原之物。 目之所及处,立着一个熏黄色锦衣的男子。男子锦袍高冠,鬓若刀裁,神色温润,倚着窗向外将目光望出去。 “你醒了。”孟易负手转身。 容雪抚着遮脸的面纱,打量了孟易一眼,“听你的口音,你是梁人?” 孟易露出一丝半含不显的笑意,“在下乃大梁开封人士,特来岐国游历,途经这梵音谷,正好身上有两块东瀛奇宝黑纹流火,可以护体心脉,便搭救了重伤的姑娘一把。” 容雪扫了一眼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和手中那枚温润的玉佩,再看了他腰间另外半枚,抿了抿唇,看向孟易道:“多谢公子相救。” “听姑娘刚才猜测我身份的口气,似乎很针对梁人?”孟易的眼帘低垂,一双眸子如墨幽深。 容雪思忖了片刻,笑道:“公子多虑了,大梁与岐国相交甚好,容雪怎会针对梁人呢。何况公子对容雪有救命之恩,我岂会好赖不分。” “容雪”孟易口中喃喃着这个名字,脸上笑意更浓。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孟,单名一个易字。” “还未问及姑娘为何会夜闯梵音谷,据孟某所知,梵音谷夜中山狼盘踞是人尽皆知。” “容雪只是一介村妇,因着阿爹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前些日子阿爹得了很重的眼疾,大夫说一定要取梵音谷中的几味药材方能治愈。于是我便去铁匠铺买了一把弯刀,壮了胆子上山采药。想不到山狼如此可怖,幸得孟公子搭救,否则容雪性命堪忧。” “你倒是命硬。”孟易笑道,“林中野兽众多,你一介弱女子危险得很。这半块黑纹流火送你给令尊治病,不要再涉险采药了。我们的马车明日便会出谷,你随我们一同下山吧。” 容雪垂着眼思忖道:“我此番出任务已经逾时,不能再暴露杀手的身份” “那便多谢孟公子了。” 独孤的眸子冷冷淡淡地望过去,狼狈的三人跪成一排,年岁小的玉檀哭红了眼,很是委屈。 “你哭什么,我们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轻风向玉檀使了个眼色。 “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容雪在何处?” “容雪师姐她”玉檀泣涕涟涟话没说完,轻风便接了话茬道:“启禀尊上,我们三人回程时并未见过容雪。” 玉檀瞪大了眼睛,却又迫于轻风的压制不敢说话。 “容雪师妹向来小心行事,这次这么久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轻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独孤的脸色。 “这样看来,倒是要让两位师姐失望了——”殿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殿门被倏然推开,容雪锐利的眸光扫了轻风紫依一眼,上前跪地作揖道:“参见尊上。” “容雪,你可知这次任务你费了多少时日?”独孤的气息平稳,话语中却含着冰冷的意味。 “七日。”容雪低眉回他,“弟子在返程途中于梵音谷遇上了被山狼袭击的玉檀师妹,同山狼周旋数日方才脱身。其间,弟子并不是没有见过轻风和紫依两位师姐。当时两位师姐也在场,却并未搭救玉檀,后又弃我于狼群不顾,这才致使弟子回程费了些日子。” 独孤悠悠地呼出一口气,看着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轻风紫依二人。她二人受了些皮肉之苦,方才了了此事。 千蕊坞断崖前,容雪双手抱胸望着灰蒙蒙的天,手中托着那枚玉佩,清冷的眸子里含着幽光。借了神农阁风神医的伤药,身上的疤痕都隐然无迹了。 “公子,这半块黑纹流火可是护体心脉的至宝” 容雪凝着黑纹流火上的“孟”字念道,“孟,易” “容雪,你在嘀咕什么呢?”一女弟子从她身后唤她。 容雪面上泰然地迅速收起黑纹流火,转身道:“没什么,师姐有什么事么?” “尊上在殿内等你。” “线人来报,大梁三殿下微服私访岐王,不日便会到达岐国境内。三殿下乃大梁皇室血脉,又是重兵在握,本尊想众弟子之中最想杀之而后快的便是你们李唐遗余了。” “弟子请命与轻风c紫依同往杀之。” “对付三殿下,你一人足矣。” “尊上,纵然三殿下是微服出访,但他手下必有跃金鞭扶歌此等高手,万一事情败露,还会遭御公署数千精兵追杀。尊上指派弟子一人,恐怕难以完成任务” “本尊自然知道刺杀三殿下危险重重,所以思忖良久,方才做出这个决定。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们入门之时本尊说过的话吗?” “尊上说过,龙泽师祖的千残剑是天下第一,却输给了区区凋花诀。有形的利刃,敌不过无形的剑。” “本尊没有将凋花诀这门诡谲的幻术传授给你们,一来是因为你们年纪尚稚,二来是在挑选合适的人选。” “尊上的意思是,授弟子凋花诀,以此幻术杀三殿下?” “不错。容雪你的天资是众弟子之中最高的,也是本尊最信任的弟子。将这个任务交给你,是本尊慎重考虑的结果。但是凋花诀虽可以做到杀人无形,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试过。试想一个幻术编织的世界中,真真假假,最易惑人。所以施术者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不被幻象所迷惑。” “弟子明白。” 远处云间闷雷响起,随即大雨滂沱,冲刷着通驿坊的砖瓦。一块墙猛然倒塌,坊内的人即刻上前查看。雨水不断冲刷着断壁,压弯了卑微狼狈的藤蔓。 “大梁将有贵客来访临州,必经通驿坊。尽快将这些处理干净!”坊主红姑大喊道。 忽然一声凄厉的鸣叫响彻云霄,众人抬头张望,只见一只凶猛的鸟向人们俯冲而来,众人立即惊慌四窜,一黑衣女子撑着油纸伞缓缓走来。 “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取你们的命。”容雪望着流过藤蔓的雨水,冰冷的眼眸间骤起杀意。 容雪的长眉颤动了一刹,金弯刀送入空中,倒塌的砖瓦上溅上一片鲜血。 翌日,众多工人出入通驿坊,将一批商船上的货物暂存于此。酒商叫住眼前的工人,从箱中取出一壶醇酒,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一番,“剩下的分给坊里。” “哎。”工人答应一声,将一箱醇酒送进通驿坊。 酒商满意地笑笑,拎着醇酒走向一旁的花架。架下的女子一袭素衣,轻纱遮面,玉手抚着一把蔑丝扇,楚楚动人。 “我自幼随祖父和父亲行商,游历全国。行商最怕的就是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若是老天爷畅快,一路平安无阻。若是赶上邪门天气,满船的货损失众多不说,还得百搭几条船员的命,所以这沿途驿坊尤为重要。这几日暂住避风雨,给通驿坊添麻烦了。坊主帮了我商船这么大个忙,这京都来的上好醇酒就送给坊主。” 容雪眼角一弯,“多谢胡先生。通驿坊转存商货,拿钱办事,这是应该的。” 低头莞尔之际,一阵马蹄碾过硬石飞驰而来的声音入耳,容雪的眉梢轻扬,清澈的眸沉入深水。坊工们正拾掇着货物,突然一道飞影越过,还没等众人看清来人就被连人带物撞翻在地。箱中的酒洒了一地,坊工伏在酒水中哀嚎。一旁的坊工喧哗起来,打量着马上的蓝衣男子。 容雪眸中闪过快光,迅速扫过来人。男子急转马头,一面安抚着马一面紧牵着马缰,显然是在为细查通驿坊留有余地。那马绮丽的赤色闪入眼帘,马颈处一道凝碧的绛色鬃毛明裂如鲜血。 “大人——”一坊工上前作揖,“敢问这位大人来访通驿坊,所为何事?” 男子出示令牌,“我们是御公署的人,在驿站外的林子里发现十几具尸体,正在四处抓捕杀手。。” 容雪眸光流转,看向身旁的老工,以目示意。老工便点头应声,走上前去,“大人,请——” 坊工上前引马到马厩中,男子随老工进坊中。行至坊门处,蓝衣男子瞥向花架处,容雪低眉旋开蔑丝扇遮面,随之入坊。 蔑丝扇下一双眼幽幽深深,封冻着深不可测的诡谲。 “坊主!贵客到了!”一坊工激动地跑进坊,打断容雪的沉思,“是大梁来的!” 容雪望向坊外的庭院,见一乘披锦纹绣的马车在数匹高头大马的护送下驶进院中,面向坊工问道:“来者何人?” “没有道明身份,不过带了一队人马,各个都是绝顶高手。”坊工的眼底闪过一抹快光,“听他们叫那客人三公子来着,约莫就是三殿下了。” 马车停驻,两旁的护卫下马迎候。无为冷酷而敏锐的目光扫遍通驿坊,从护卫间走到车前。 风起,幨帷摇曳,有佩环相撞,叮咚作鸣。容雪倏然抬起眼,目光流转回身。扇柄处乌色骨玉,流苏离离。 他着一段玄色长袍,迎着容雪的眸而来,目光似墨渐染,从她身旁擦过。 仅是这样瞬刻一瞥,他的容貌便如此清晰地刻进了脑海。 孟易踱了几步,忽然在栏前停下,手抚栏上的雕纹,转向身后。 他的目光顺着容雪空洞无神的眼光望进去,以这种不可理喻的方式轻易博得她同等的专注。 对视良久,他不究她的长视,不问她的原因,开口竟是一句:“敢问姑娘,可及花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咸字在心 岐国京都。 梅庄昨日落了些小雨。风雨吹来,冻开了树树木樨。雨打木樨,落在木槿细密的眼帘。 小木槿睁开眼,一个蓝袍男子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木槿见过王爷” 眼前的人,是十二年前那个雪夜救起她的恩人,梅庄之主,当朝岐王。 “玉缅怀着身子,不宜走动。只可惜了这番美景。”御殊负手身后向前走去,小木槿也随着他。 “岁月悄然,小木槿已长成大人一般,竟也和我的小梅树一般高大了。” 小木槿弯起眉眼,稚嫩的脸庞满是笑意。 白鸽掠过木樨枝头,御殊引目,伸手接住那白鸽,取下鸽子脚上的信。 御殊停驻脚步,转向木槿,“你们二人是不一样的,本王答应了容雪,许你一生无忧,她就该付出代价,哪怕是年华,哪怕是性命。” 司空见惯了这报信的白鸽,小木槿似懂非懂地低下了头。 夜中,房内氤氲着暖橘色的灯光。 容雪提着笔思忖着,一滴浓墨落下,在素色小扇那一片纯白中尤为刺眼。容雪凝着那块黑色,仿佛细针扎在胸口,立即搁下笔,拿丝绢擦拭。 白扇在墨迹扩散中越来越脏,容雪脑中闪过初入凋花宫的场景,就是这样灰暗。如同现在她手中扇上,那块浓重香嗅的黑墨。 狭长的屋子阒然无物,只有两旁密布的折扇和桌角熏人的迷香。 “竟然是他”容雪仰面道,“他是梁人,身份尊贵,手下又有高手护持,我早该料到” 门外传来脚步声,容雪擦拭的动作放缓,眼神变得冰冷锐利。 “在外候着。”孟易沉声嘱咐无为道,于是叩响房门,继而轻轻推开。 两旁星罗棋布的扇子无风却摇曳着。扶门的手戛然按住房门,一切仿佛坠入湖底般压抑沉寂。 容雪捻起绣针,刺向那片刺眼的黑色。绣花针刺入扇面,一针一针,密密合合,将那片墨迹遮掩,绣作了一朵小花。容雪剪断丝线,指尖触及那朵白色小花。 容雪刻意用手掩住扇面上的花,将蔑丝扇翻过来,扇柄上的骨玉发出清脆声响。 “一扇摇风,千年萧瑟。通驿坊内竟绘有如此逼真的人间百态,是该赞坊主雅趣,还是此处别有洞天?” 容雪抬起眼,目光落在帘前人身上,思绪止不住浮现出那日梵音谷的相遇。 “未若公子不吝同赞。” 孟易一笑,“上次与姑娘在梵音谷的一面之缘,姑娘自称是一介普通村妇,短短几日又摇身一变,成了通驿坊的坊主。时过境迁,竟是如此瞬息之间。” “孟公子亦是身份如迷,想来公子来岐国也不仅仅是游历这般简单吧。” “容雪姑娘是个聪明人,孟某来此的确不单是为了游历。”孟易低了眉,“御公署追查的杀手怕就是容雪姑娘你吧?” “你想怎样?” “我能觉察出姑娘的异样,难道御公署的人便查不出吗?如今整个通驿坊都是御公署的人,你觉得你还有可乘之机么?”孟易抬起眼。 “你们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竟敢惊扰他?”门外响起无为的大声呵斥,随即传来紧凑而急促的脚步声。 “我们纵然知道三公子身份尊贵,但属下也是奉命捉拿贼人!” 容雪闻声,即刻轻点足尖跃上前去,拨开帘帐,将金弯刀抵在孟易的脖颈之上。 房门被倏地撞开,御公署的人和无为等侍从冲进房中。 无为见状喝道:“放开我家公子!” “你们再过来一步,我便要他丧命!”容雪将金弯刀又移近一寸。 “公子!” “无为,放她走。”孟易看向无为道。 “谁都不许动!”无为令道,御公署的人见状也不敢再靠近分毫。 容雪挟持着孟易沿着山林一路逃跑。子时,天际破开一道惊雷,雨势如哽咽一般噼里啪啦地大了起来。数日前遭山狼袭击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眼瞧着御公署的人快要追上来,容雪一面将孟易架着掩在草丛之中,一面观察着形式。 御公署和无为等人在林中四下查探,容雪斜睨着孟易耳语道:“待我逃脱,自会放了你,但是此刻你要是发出一点声音,我便要了你的命” 孟易点头,面上虽无甚表情,却悄然从地面拾起一枚石子,倏然扔了出去。 “那边有响动!追!”追兵沿着石子击打的方向追了去。 容雪方才松了一口气,过了片刻,确定周遭已没了追兵的埋伏,才将金弯刀收入袖中。 “你走吧。” 孟易低眉望着容雪腰间隐隐溢出的鲜血,“你没事吧?” “死不了。”容雪转向孟易冷声道,却见他手心一道被树丛割破的血痕。 “你受伤了。”容雪抓住孟易的手腕,扫了他的伤口一眼,“再不包扎血就止不住了。” 容雪低了头,揭下面纱替孟易包扎,抬眸之时,正对上孟易脉脉凝然的目光。 “一直只认得你的眼睛,原来你长得这样。”孟易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倏然是这一句。 容雪将目光转向别处,一时间有些忐忑。 “好了,你救我一命,我放你一命,我们扯平了。”容雪淡淡道,“但你是大梁的三殿下,我是杀手,下一回,我见你必然杀了你。” 孟易一笑,“世上要杀三殿下的人何其多,你怎知你有这个本事?” “我死了,仍有门人弟子前赴后继,我就不信,杀不了你。” “姑娘倒是倔强,若是真的有人为我这般执着,倒也是乐事一桩。可惜我不是三殿下,没有这个福分。” “你不是?”容雪扬起眉。 “殿下因雨势重并未出梁国,姑娘是白费心了。况且我大梁的三殿下出行怎会只随从这么几个侍卫。” 容雪有一刹那错愕,心中油然涌起一股暖流,“那也好,毕竟你救过我,我不愿与你为敌。” “天快亮了,估摸追兵将至,我与你待在一处徒增姑娘烦扰,告辞了。” 容雪望着孟易离去的身影很是恍惚了一阵,“告辞了,孟公子” 千里消息,卿独一对着阴绵的天际发出一阵太息,目光落在案上的公文上。 “三日前截获的公文,你自己看看吧。” 孟易金丝袖中的手扣动着扳指,面如沉璧,欣然掀起衣袖将公文打开端详。深沉的眼眸微微一弯,彷如坠入渊底的石子,深不可测。 “你说这些人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先是东林府萧家惨遭灭门,如今竟有地方传言前朝大司空解棺返照。这桩桩件件怕不是对着相府而来” 孟易盖上公文,不发一词,提起巡茶多番的茶船将冒着热气的茶水倒入茶瓯中。 “三公子,你可知这事端与你有何关联?”卿独一将手伸入袖中,“稍有不测,唐朝灭亡的昨日,便是我朝的今日。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付之一炬。我真不知你对着这些事情如何还能咸淡自如。” “大当家所认为亡朝便是结局,付之一炬便是惨淡?”孟易抚着温热的茶瓯,“孟某隐忍十余年,所要的难上之难我岂会不知。十余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以我之力难敌诸位我又岂会不知?只是大当家所说,命中之人既已出现,风雪青霜,咸淡自知。以我之力,寡难敌众。争权夺位,覆水难收。” “可命中之人不知是敌是友!”卿独一闭上眼叹道。 “不论是敌是友,我们都已是这盘浩浩汤汤棋局中的棋子了。不论现在如何动荡,局不能散,棋不能乱。” “总之卿某还是那句老话,三公子所行之举非卿某所能助,非千里消息所能受。三公子,好自为之” 容雪行在城内,抬眼时,竟不觉走到了乐瑶坊——京都最大的歌舞坊。 “哎,你们可听说最近乐瑶坊来了位琳琅姑娘,会唱前朝最叫座的《花月清》,不少人慕名而去呢。” “不就在前头嘛,好戏马上开锣了,赶紧去瞧瞧吧!” 容雪扬起眉,望着乐瑶坊的牌坊。 乐瑶坊闺阁内,一女子端坐镜前,将珍珠挽进头发。纤纤玉手点点朱砂,在眉心绘下一朵艳丽的梅花。微微勾起的唇角,印上纸上的红,更是落落大方,美艳不可方物。 “琳琅,你可准备好了,外头的客人可都等着你的戏开锣呢!” 《花月清》一开唱,不少看客时不时叫好。容雪独自在楼上一角静静看着琳琅的戏,小二端上茶来笑道:“这位姑娘,你瞧我们琳琅姑娘的戏唱得如何?” 容雪只笑不答,将一袋碎银子扔在桌上。小二见了眼睛发直,“多谢姑娘打赏!” 小二拿着钱袋一边塞进袖中一边窃喜,迎面撞见花娘,立即装作一副常态道:“花娘,我们这回收了琳琅姑娘真是捡了活宝了。” “那还用你说,你花娘这双眼睛从来不会看错人!”花娘向楼上的容雪看了一眼,“这也奇了怪了,大凡来听琳琅唱戏的都是男子,现如今连些个姑娘也来了兴致。” “是啊是啊。”小二在一旁赔笑道。 花娘收了目光,看向小二道,“拿出来吧。” “什么?”小二有些惊恐。 花娘捏住小二的耳朵道:“你这白眼狼,在我这吃喝还不够,竟独吞客人的赏钱。快拿出来!” 小二的耳朵被捏的生疼,立即将袖中的钱袋如实交了出来。 花娘一边笑着数钱一边不悦道:“还干看着干嘛,还不快去干活!” 小二极是不情愿地看着白到手的银子被收走,无奈地向了堂后去。 花娘满意地将银子收入囊中,笑看着台上的琳琅,“真真是捡了活宝了” 容雪端起茶瓯,只听身后的醉汉嚷嚷道:“再给爷来壶酒!” “你听说了吗,下月初八,相府三公子就要举办婚宴了,那排场可大了,连当今三殿下都要赏光参加。” 容雪轻轻握着茶瓯,侧耳听着。 “这叙大学士的闺女隐月与三公子门当户对,女方淑敏端平,男方文韬武略,真可谓一双璧人呐。” 醉汉一听这话面上立即变得铁青,将酒坛子往地上一摔,花娘立即上楼来劝道:“哎呦喂,这位爷,消消气” 相府。夜风朔朔,雕栏金宇内。房门叩响,绿岩整了整装束向孟易房门口喊道:“公子” 话未说完,便见房中的灯熄了。 一旁的紫衣少女向她摇摇头,“三哥此时总不愿人打扰,将东西放下便好。” “可是小姐不是道这过几日便是婚礼。公子娶亲,要与兄长此物吗?” 孟若将手中的锦帕叠起,“我想去小萧墙走走。” 孟若浅浅一笑,只身一人踏着清月而去。 粗木篱笆围起一座小茅屋,孟若踩着石子路,见了孟易的身影,独自一人在灯下。孟易打开案上的木盒,三支咸卦俨然于盒中。 冷风吹起紫衣,孟若抚着肩,走向孟易。 “哥”孟若闪着流光的眸子向他,“这是何物?” 孟易惊诧,抬眼向了孟若温柔一笑,抚着她的肩。 “一个朋友作玩笑的卦子。” 孟若偏着头坐下,“咸卦?” 孟易不以为意地收起那三支咸卦,却听得孟若在一旁叹息似的道:“咸字放心头便是感,感即是情。” 孟易合上木盒,轻声道:“若儿,你相信这个世上有命定之缘么?” 孟若低头一笑,“老天爷,三哥你竟然会信这个?” 孟易的眸中闪过一抹快光,弯着眉眼抬眼望向星空。 一双冰冷如雪的眼眸从脑海中闪过。 “遇见她之前,我也不曾信。” “她?三哥是说隐月小姐吗?” 孟易只笑不答。 孟若将锦帕从袖中取出,蹩脚的针线绣的鸳鸯歪歪扭扭,她笑了,将锦帕端端放在孟易手心。 “恭贺三哥新婚大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地牢之诺 此时无为突然领了一队人来了小萧墙,沉声道:“三公子,相爷离陌亭有请。” 秋月冷冷打在孟易沉静的脸庞上,一双眼眸中暗潮涌动。 离陌亭内,孟津和负手身后,看着池中鱼儿跃起,落下,沉入深水之中,那一双沧桑的眼似乎比暗夜还要幽深。赭色的腰带间挂着一缕茱萸,这是唐朝重阳的旧俗。 “相爷。”江生行礼唤了一声那个深沉的背影。 “记得蓝玉当年那一手唐乐奏得极好。青史更迭,算来也有十二年了。你可还记得唐乐是什么样子的?” “唐乐,彰国风,兴民俗,与民乐并无二致。相爷今日与江生谈起唐乐,是想到前朝往事了吗?” 孟津和缓缓转身,月色照着他的面庞,一侧清晰,一侧阴暗。 孟津和笑道,“前朝大司空解棺返照的谣言你怎么看?” “依我之见,是有人效仿陈胜吴广,以司命之事再兴唐朝。” “唐朝余孽反起对我相府大事利多弊多?” “弊多。相爷请看,大梁建朝十二载,民心未稳,历朝大司空对民心的影响是不容小觑。此事效仿亡秦旧事,胜算十足。相爷所布势力与岐王抗衡不久,若天下易主,相爷的实力必然受挫。” “非也,利多——” 江生回头,来者正是孟易。孟津和不问缘由,只道:“江先生,你先下去。”江生不解地退了下去,离陌亭只剩孟津和与孟易二人。 孟易行至池水前,“荆朝立朝十二载到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唐朝王,大势也。义父您隐忍多年,欠缺的就是一个时机。倘若我们能利用好那个时机,那义父为天下主则无可非议。” 孟津和向了孟易道:“知我者,莫若易儿。比韬略,胜谋者。” “是义父栽培有方。” “你出来吧。”孟津和眼中的笑意赫然消散,一道狡黠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向二人作揖:“萧徵参加相爷,三公子。” 孟易双目微阖,望着眼前身量矮小的半瞎男子。 “萧徵是本相安插在三殿下朱友新身边的人,现在时机已到,我便让他回来,共商大计。过几日你与大学士之女隐月之婚便是我们的时机,我们必然要借此机会重新建立一支后备。”孟津和道,“你虽不是本相的亲生儿子,但本相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骨肉。为了我相府的大业,你将牺牲婚姻之事,你可后悔?” “十六年以来,孟易已无情,更无悔。” 腊月初八,京都湿气凛冽,但仍抵不住婚庆的热闹喜悦。 一针一线绣入大红花轿,过道处行人夹道,热闹非常。 “新娘子可饿了或是渴了?”媒婆在外欢喜地问道。 花轿突然停下不动,媒婆疑惑地掀开轿帘,只见一把金弯刀锁住了自己的脖子,轿内的隐月已经没了命。 容雪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劝你最好让这婚礼仪仗顺利走完,否则我便杀了你。” “是是”媒婆颤抖着声音道。 花轿按时到了相府门前,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烟雾缭绕间,孟易身着一身喜服缓缓走下台阶。 “呃新郎官,掀轿帘,扶新娘子吧”媒婆声音有些不自然。 大红盖头下,容雪望见一身红衣,那腰间别着另半块黑纹流火。 容雪望着黑纹流火睁大了双眼,见一只温润的手向她伸来,手心处一道未痊愈的伤痕。 “新娘子?新娘子?!”媒婆见她愣了神,催促道。 容雪定了定神,将冰冷的手放入孟易掌心。 宴席之上,高朋满座。婚乐交响,觥筹交错。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孟易俯身要拜,在众人略带急切的凝视与期待的目光之下,新娘的堪堪不动显得他更为窘迫。 媒婆扯了扯容雪的衣袖,“新娘子,拜啊。” 合六礼,拜高堂。纳彩问名,亟待请期。人间最美烟花事,不过新婚燕尔时。 容雪此生从未想过有幸能披着大红嫁衣做一回新娘。情这个字,她连想都不曾想,何谈结果。 “不许拜!” 众人闻声望去,一个男子单枪匹马冲了进来,打断了婚宴的进程。 堂下的人纷纷议论:“这不是鞠天涯鞠将军么,他来干什么” “隐月是本将军的女人,谁也不许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说罢,鞠天涯上前抓住了容雪的手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相府遭到抢亲,所有人都干瞪着眼,等着看一场好戏。 孟易擒住容雪的手,对上鞠天涯的目光,“鞠将军,你当我这相府是自家院子,想走便走么” “隐月是本将军的心上人,我今日一定要将她带走。” “隐月是将军的心上人,但如今是我的妻子,你要带她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鞠天涯脸色抽出长剑刺向孟易,孟易反身一跃,鞠天涯便趁机带着容雪跑开,掀开了她的盖头。 鞠天涯脸色剧变,“你不是隐月!” “来人!抓刺客!”无为喊道,“保护相爷和殿下!” 容雪扬起眉,随即摘下凤冠,拔出金弯刀,鞠天涯即刻倒进了血泊之中。 孟易见是容雪,剑眉微蹙。 收拾了几个碍手的喽啰后,容雪抓住高堂上的脸色惨白的朱友新。无为在容雪背上打了一掌,容雪脱开手吐了一口鲜血。孟易旋即上前抓住容雪的手腕,将她奋力一拉,旋身几回落进他怀中。 “走!”孟易将容雪一推,容雪犹疑片刻,转身飞上屋顶。 相府大婚之上,傧相大打出手的事情很快成为了开封府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更让人揣测不定的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假新娘。三殿下安全回宫后,相府立即着手发布了全城通缉令,抓捕在逃的女刺客,容雪的行踪遭到了各方追查。 幸得有护体心脉的黑纹流火,无为打在她身上的那一掌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细密的雨帘顺着茶肆屋檐滴落,数匹快马飞驰而过,惊起一片泥泞,扰了一众茶客。 “这御公署的人越发不将人放在眼里了”小二将抹布搭在肩上,心中念想道,向一位黑衣女客端上半壶茶水。 “客官,您的茶。” “多谢。”容雪压低了斗笠沉声道。 “前些日子相府大婚出了大事,那女刺客至今未抓到,所以御公署方才火急火燎的,惊扰了客官了。” 容雪倒茶的动作蓦然停滞,“无妨。” 小二又端茶去其他客桌上,容雪放下茶壶,望着翩跹细雨,心头不禁一颤:“不知孟易处境如何” 一封急信送达相府,孟津和将信压在桌上,惺然凝着堂前的孟易,一旁的萧徵肃然立在孟津和身侧。 “你与那女刺客是何关系?” “并无关系。” “那女刺客武功是不错,但以你的身手,怎会让她轻易逃脱,除非你是刻意放了她。况且大婚当日众多宾客亲眼看见你纵容那女刺客逃走,你还敢说与她并无关系?” “相爷息怒。”萧徵道,“贤侄,我看你还是招了吧,否则难平悠悠众口,相爷也是为难。” “你可知你纵容她,便是明着与朱友新作对。如今局势,我们还没有把握和他硬碰硬,你这是置相府于危难不顾!” “义父”孟易微微蹙眉。 “相爷——”无为闯入堂中。 “大胆!没看见相爷与公子正在谈话吗!” 无为瞥了萧徵一眼,自从萧徵来到府中,仗着孟津和对他的信任有恃无恐,背地里嚣张跋扈,足足的小人一个。 “相爷恕罪,属下有要事禀告。”无为作揖道,“那女刺客求见。” 孟易心下猛然一惊。 “求见?!让她进来!” 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容雪踩着高堂绣毯施施而来。 容雪立定后,与孟易对视一眼,继而一双冷眼看向孟津和。 “你竟然敢自己送上门来”孟津和怒道,“就不怕有去无回么?” “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安然离开。” “好!来人,将这女刺客押入地牢,仔细审问!” “慢!”孟易旋即道,“义父,此人是在易儿手下逃脱,便让易儿亲自审问吧。” “好,若是你审不出令本相满意的结果,唯你是问!” 孟易瞥了无为一眼,无为便押着容雪随他一道入了地牢。 将容雪带入刑罚室后,孟易挥挥衣袖,“无为,你先下去。” “是,公子。”无为点头作揖便出了刑罚室。 地牢幽暗,火光萦萦,孟易与容雪两双眸光在空中交凝。 “你回来做什么?” 容雪眼中的寒色微微敛起,“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走了我,若是我不回来,你的处境必然进退维谷。” 孟易望着她的眼底泛点波澜,转瞬即逝,“你何必犯傻呢。” “婚宴之上,我与你交手,你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下,而当日在通驿坊我却轻而易举地挟持了你,所以你是刻意放我走。”容雪扬起眉道,“孟易,我问你,我与你无亲无故,为何三番两次救我,甚至为为此涉险?” 地牢内忽然响起一阵鼓掌声,萧徵领着一队人马走来,笑道:“这番对话真是感人肺腑,若是相爷听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萧世叔有何贵干?”孟易抬眉问道。 萧徵的笑意更浓,“世叔唯恐贤侄你遭了这女刺客的暗算,特向相爷自请来助你审问。不过听这位姑娘方才的一番言论,似乎贤侄你与这桩事脱不了干系啊不过好在你世叔也是通情达理,只要贤侄不再与这位姑娘有纠葛,安安心心地效忠相爷,这件事,世叔就当做不知道了,不过这位姑娘可就只能香消玉殒了。来人——动刑!” 无为点住容雪的穴道,正要穿她的琵琶骨。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动她!”孟易凝眉道。 “贤侄这般是非要与我作对了!” “放开她。” “公子!”无为向孟易使着眼色,劝他不要和萧徵对抗。 “我说放开她!” “我真不明白,这个女刺客究竟同你是何关系,你要这样护着她” 孟易旋身将无为推开,护容雪在怀里,“她是我的女人,你们谁若敢伤她分毫,便是与我孟易为敌!” 容雪抬眼看他,心头一阵酸麻,眸中闪动着震撼的流光。 “好贤侄,我看你怎么去跟相爷解释!走——”萧徵领着下属悻悻离开了地牢。 “他当真这么说?!”孟津和一拍桌面,“逆子!他这般护着那个女刺客,我便一定要杀了她!” “相爷,自打您秘密收孟易为义子,这些年来在相府他是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忤逆过您。可这一次,他肯为了一个女人违背相爷的意思,说明这个女人对他是有意义的。十六年的雕琢,孟易这块朽木已成了殿头梁,我们不可轻易动他的人。” “你的意思是留着那个女人?” “不错,我们若能留下这个女人,作为牵制孟易的把柄,岂不更有利于我们行事?” 孟津和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快光,默然点了头。 容雪入了离陌亭,见萧徵也在一旁,便知此番定是鸿门宴。 萧徵见容雪岿然不动,便看向她,“行礼。” 容雪冷声:“我不受大梁点滴水米,为何要向梁人行礼?相爷有什么话请直说,不必扭扭捏捏的。” 孟津和笑道:“既然容雪姑娘这么说,那本相便开门见山了。地牢的事本相听说了。先前因为不明姑娘身份,误将姑娘当做刺客,才致使姑娘受了委屈。如今看来,姑娘既是易儿的人,那便也是我相府的人了,姑娘说是也不是?” 容雪扬起平眉,“依相爷的意思,是想让容雪归降相府?” “只要姑娘肯留在府上,本相可以既往不咎。” 容雪冷笑道:“相爷提出的条件确实诱人,但容雪生死都是凋花宫的人,唯尊上之命是从,此生绝不会再效力第二个人,相爷要杀便杀。” “难道你就不考虑易儿的处境么!”孟津和倏然喝道。 容雪抬眼看了孟津和一眼,他继续道:“若是不答应本相提出的条件,在你死后,你猜本相会如何处置他?” 容雪默然。 “本相果然没有看错,容雪姑娘是个性情中人,绝不会置易儿的生死于不顾。” 孟津和击掌两下,下人端上来一杯酒水,呈到容雪眼前。 “饮下这杯酒,以表忠心,我自不再追究你们两个。” 容雪望着酒杯,眸中深如水坻,缓缓伸了手向酒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雪夜相依 夜色深沉,忽然一阵黑风刮来,卷飞了地牢外的旗子。司公屠正打算开囚笼的门,灯忽的灭了。他抬起头,无奈地重剪了一遍灯芯。火苗又窜出,在风中摇摇晃晃。 地牢门被推开,无为押着容雪进来。 司公屠看了一眼,低头开锁,“李酒,有人来给你作伴咯。” 老房门打开,贴着斑驳的墙壁坐着一个面容狼狈的男人。 容雪被推进牢房,并不看李酒,只是面无表情地恣意坐着,一言不发。 “姑娘,这壶酒是相爷赏你的。”司公屠将酒放在牢门前道。 司公屠走后,李酒抬眼看向容雪,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的衣着打扮,乃是岐国装束,心下疑惑了片刻。 “入了这地牢,今生可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出去了。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一说,那便说一说,否则日后可没有那个机会了。” 容雪低着头,望着一双冰凉的手心,并不理会他,径自拿起身旁的酒壶呷了一口。 李酒向她伸了手,笑道:“哎,给我也来一点。” “公子,相爷正在与萧大人商量要事,您不能进去!” 孟易抓住无为的手腕,反手给他一掌。无为敏捷地避开,与孟易搏斗一番后拦住他道:“公子,别逼我出手!” “无为——”房中传来孟津和的喊声,“让他进来。” 无为放开孟易,任他推门而入。 “义父!” 孟津和端坐堂前,对萧徵道:“你先下去。” “是。”萧徵看了孟易一眼,便退了下去。 待萧徵离开,孟津和端起茶盏,“如果你是为了那个女人来求情的话,那你就省省吧。” “义父,自打萧世叔来了府上,您做事就变得人莫予毒,不留情面” 话未说完,孟津和打断他:“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胆敢议论本相!” 孟易怔了一怔,低眉敛目。 “你是岐国人,怎么会被关入这大梁相府?犯什么事儿了?”李酒一面饮着酒一面问道。 容雪捏着手,淡淡道:“干你何事。” “我喝了你的酒,你便是我李酒的朋友,自然干我的事。” 容雪瞥了李酒一眼,“你姓李?” “拜这个姓氏所赐,我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整整十六年”李酒饮了一口酒颓然道。 容雪低眉思忖片刻,“中原国土之内,姓李的不过晋国李氏一脉,你是晋人?” 李酒把头摇了摇,“若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晋人,又怎会被关押在此不说我了,说多无益。姑娘怎会入了这地牢?” 容雪细密的眼帘眨动了一下,“还一个人情。” 李酒点了点头,酒劲有些上头,他倚在墙上睡下了。 “姑娘——”司公屠领着一人缓缓走来,“有人来看你了。” 容雪抬起头,望见一袭青衣的孟易,不由起了身。 司公屠打开牢门,孟易踱了进去,司公屠便退在一旁。 “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可知道此处并不比江湖安全?” “我说过,我回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容雪低着眉,“为什么三番两次救我?你方才方才在刑罚室说的话,算是答案吗?” 孟易面上掠过一丝尴尬,“方才在刑罚室那是事出紧急,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容雪抬起眼,抿了抿唇,“我明白了。” “我已和义父谈妥条件,只要” 容雪打断他的话:“三公子不必费心,我不过是个刺客。” 孟易一时间所有话都如鲠在喉,只是单望着容雪。容雪淡漠的神情扫过他的脸庞,“你走吧。” “三公子,时间到了。”司公屠上前来提醒道。 “你自己保重。”孟易转身随司公屠走出牢房,离了地牢。 “唉,这就是你所谓的人情?”李酒半醒半醉道,“看来你是看错人了。” 容雪悠悠吐出一口气,仰面看着阴暗的房顶。 自己真的是犯傻了,竟然回去管一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她与孟易,泾渭分明,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 京都的雪下了近一个月,小池塘壁盛满积雪。容雪已经失联足足一个月了。 木槿在双抛桥上徘徊不定,自打听闻容雪失联的消息,她便再也坐不安稳了。 玉缅倒是泰然得很,握着木槿的手安慰道:“木槿,容雪那么聪明,身手又好,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阿姐就不会有事的。” “不,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阿姐一定是出事了!”木槿挣开玉缅的手就走,玉缅撑着大肚子跟了几步便吃不消了。 玉缅突然伏在桥上大叫起来,素白的月袍下渗出大片鲜血。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木槿立即回头,“来人呐——” 临盆室内传来玉缅的阵阵惨叫,御殊和木槿在外守了整整一夜,终于见稳婆开了门。 “怎么样了?” “恭贺王爷,王妃诞下麟儿,母子平安。”稳婆笑道。 御殊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握住木槿的小手道:“木槿,你听到了吗?本王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 木槿的身子忽然一颤,“木槿恭贺王爷喜得麟儿” 御殊收回手,急匆匆跑进临盆室内探望玉缅和刚出世的儿子。 木槿在房门外,一双手仍是紧紧握着,“王妃的孩子也出世了,日后这王府怕是更不容我了” “姑娘,与你同牢一个月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李酒摸了摸空空的酒壶,一脸扫兴地问道。 “你能不能安静点,酒鬼”容雪鄙夷地看了李酒一眼。 “酒鬼算不上,最多,酒中仙。”李酒痴痴地笑着,“这饮酒啊,就得饮天佑三年开封初春的那一壶上川酿那滋味,李某终身难忘。” 容雪听得“天佑”二字,冷笑道:“如今天下已是那朱温的天下,年号也是他朱温的年号。现下还敢提‘天佑’二字的,可真不多了。” “江山易主,青史更迭,不过须臾之间。总有一日,朱梁王室的不堪行径会变成鲜血重新流淌回他们的新主身上”李酒笑道。 “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容雪扬起眉看向李酒,“你姓李?当今天下,除了晋国李氏一脉,姓李的可就是凤毛麟角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李唐皇室关系匪浅吧?” “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都姓李罢了。”李酒的眸中掠过一抹快光,假笑几声,糊弄了过去,“姑娘和我面对面一个月都不曾说几句话,何故一听这件事便起了兴趣?难不成姑娘也和唐朝有关系?” “既然和我朝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加个‘也’字?” “我朝?这么一说,你还真的真的是唐朝子民”李酒撇了撇嘴,“不过在岐王手下也好,昨夜交差的守卫说岐王妃诞下一个孩子,取名御风。” “王妃产子了”容雪的心忽的一格,“那木槿在王府的处境便很尴尬了。王爷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像从前一样照顾和维护木槿吗” 容雪立即起身,李酒惑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必须要出去”容雪喃喃自语道。 李酒听了只是将酒壶往边上一抛,“这地牢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大活人了。我在此处关了七八年了,什么方法没试过?出不去的倘若我的筋脉未断,倒还是可以和那几个人拼一拼” “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搏一搏。”容雪愣了一下,从腰间取下那半枚黑纹流火,捏在手心,看向李酒。 “不好了!相爷——萧大人——” “狗奴才,什么事慌了慌张的?!”萧徵吼道。 一旁的孟津和正端着茶盏浮茶,只听上来的小厮道:“容雪和李酒跑了!” 那茶盏瞬间摔落在地 容雪与李酒一路逃跑至雾眉峰,前头忽然出现一道悬空的栈道。 “前有悬崖,后有追兵,真是进退维谷。”容雪看向李酒,平眉微蹙。 孟易闻讯,已领了无为和数队人马策马追上来。孟易下马,无为按剑而前,他一挥手示意众人莫要轻举妄动。 无为将剑插回剑鞘,喊道:“前方便是死路,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 孟易凝着一双幽深的眸子,“容雪,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 容雪遥遥望着孟易,想来当日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还有生分得伤人的“姑娘”二字,眼中竟含起了些许痴怨。 无为向手下使了个颜色,众高手一齐冲了上去。 脚下的石子滑落,容雪和李酒纵身上了雾眉峰栈道。 “放箭!”无为一声令下,数万支箭如雨点般窜上栈道。李酒背后中了一箭,从栈道上跌落下去。 “李酒鬼!” 容雪松开了栈道上的绳索,随着一同坠了下去 孟易立即跑上雾眉峰头,一掀下摆,伏在峰头,眼看着容雪从栈道上摔了下去。 “公子!危险——”无为上前来,却被孟易一把推开。 雾眉峰崖底冒着细雪,不一会儿,雪下得紧了。容雪扶着受伤的李酒吃力地向一处山洞走去,洞内的寒气稍稍收敛了一些。容雪将李酒放倒在石壁上,捡起山洞内少得可怜的柴火聚拢在一处,想办法升了一团火。 烟雾袅袅地升起,容雪捂住脸。因跳下雾眉峰的时候受了些内伤,闻着这烟味总觉得有些刺鼻,咳嗽不停。 压抑的夜,阴风卷起帷帐。 大殿一片狼藉,堆满尸体。高台之上,挂着昭宗的头颅。李酒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竟踩着满是鲜血的“轩门殿”牌匾。忽然一阵巨响,燃着火的箭雨从殿外飞进大殿,整座大殿燃着熊熊火焰。的身子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一支箭猛地穿过他的胸膛。 “父皇!” 李酒猛地睁眼,发现是一场噩梦,浑身冷汗。 昨夜升的火已化成灰烬,洞内寒气不断侵来。李酒见用手抵着额头小憩的容雪在他身旁守着,忽觉得莫名安心了一些。李酒脱下外衣替容雪披上,目光落在容雪摔落山崖时划破的脸颊。那一道斗折蛇行的伤痕,毁了容雪清丽的容貌。 李酒伸出手,距离容雪的脸一寸之遥,又惶惶地收回。 容雪睁开眼,“你醒了。” “是你为我包扎的伤口?”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容雪淡淡地回答道,“雪夜冰寒,你衣裳给了我,你会冻死的。过来。” 李酒怔怔地看着容雪。 “我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在为难什么?” “那就冒犯了——”李酒躲进衣服里,和容雪偎在一起。 “我在为难一件事。”李酒忽而勾唇,“我在为难要不要娶了你?” 容雪白他,转眼又笑出来,“酒鬼,胡说八道。” 李酒与容雪相视而笑,“在地牢里你总冷着一张脸,原来你笑起来是这样。” 容雪的笑意戛然而止,脑中闪现出孟易那句话:“一直只认得你的眼睛,原来你长得这样。” “我们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些事我便开诚布公了。我不叫李酒,我本名叫李故,表字寒朝,昭宗李晔之子。天佑四年,我逃出皇宫,先后被追杀和流放,最后被关进了相府地牢,待了整整八年。” “我本料想你的身份应该是不同凡响的,原来是昭宗的皇子。” “你怎么称呼?” “我叫容雪,是祝星阁司空的二女。火烧轩门殿那时,我的娘亲和大姐都死在了叛乱之中。唯有我和年幼的妹妹木槿逃离了皇宫,在大梁生存微如蝼蚁,不久被岐王带回岐国做了凋花宫的杀手。” “一个姑娘家,绣花的手变成杀人的刀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命是如此,就该如此。” 李酒仰头看天,“我偏不信命,若说命,我不该沦落至此。若是信命,老天爷也不会放我出那个地牢。这大梁世道本该属于我的,终有一日我会夺回,那些淋漓痛苦也会悉数奉还给我的仇人。” 容雪忽然抱起身子,寒气渐渐钻入骨子里,如虫蚁噬咬。 冰雪捂着脸,瘫软地伏在石床上,不住抽搐。痉挛的唇齿磨出血,将石壁染成殷红。 “容雪,容雪!”李酒扶着容雪的肩,关切道。 “我好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平生相思 深邃的小巷之中,破败的大杂院。有儿童嬉闹的声音,有小贩早起打水做糖糕的声音。 孟易穿过狭窄泥泞的小路走近大杂院中。院中皆是些孤寡老人和流浪儿童。 斑驳的石墙散发着臭气,一个衣衫褴褛的瞎眼老木匠对墙雕刻着手中的木器。老木匠听到有人走来,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舅舅。”孟易开口唤了他一声。 老木匠剪了一遍灯芯,豆绿色的火光冒了出来。 他颤巍巍地提起茶壶,孟易接过壶身道:“舅舅,还是我自己来吧。” 孟易替老木匠面前的茶瓯也添了茶水,老木匠握着茶瓯,道:“今日雪骤,你冒雪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真是有心了。” “舅舅说的哪里的话,易儿来看望您本是应该的。” “以往你每年除夕夜才来我这里一回,今天怎么得闲了?” “相府事端纷多,易儿脱不开身,故来得少了些。如今府内来了个萧徵,接手大小事务,我便成了个闲人。” “这样也好。莫怪舅舅多嘴,孟津和野心勃勃,意欲谋反,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相府的事情。趁事情还没有不可收拾,收手吧。” “我入相府十六年,辅佐义父,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朱温从皇位上拉下来,报我娘亲的血海深仇。舅舅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你竟让我收手?” 老木匠喟叹道:“我当初冒死将你送进相府,是为了你能在大梁有一席之地,安稳度日,却不想相府的云波诡谲加重了你复仇的心思。当初,我送你进相府,真不知究竟是对还是错” “舅舅对易儿的恩情,易儿没齿难忘。您说任何事,易儿都可以答应您。但唯有报仇这一件事,势在必行。” “你打算怎么做?” 孟易紧紧捏着茶瓯,双目放着寒光,“挡我路着,必诛之。” 老木匠望着孟易决绝的模样良久,“如果你坚持要报仇,那你就与相府为伍,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只想过着安稳的日子,不问朝堂之事。” “舅舅”孟易怔了一下。 孟易作别了老木匠,披上狐裘冒雪出了大杂院。方才到了相府,无为便捎来口信:“公子,萧大人有请。” 孟易眸中闪过一抹凝重,“萧徵” 离陌亭内,萧徵正修剪着花草。孟易上了台阶,萧徵放下剪子,笑迎道:“贤侄。” “萧世叔找小侄有何贵干?” “我方才在离陌亭赏景,发现相府绿植间多了很多杂草和枯枝。本是一体同生,那杂草和枯枝却怀揣二心,与花草背向而驰。所以我想,是不是应该剪一剪,断了他的生路?” 萧徵此番言论含沙射影,孟易盯着他道:“萧世叔究竟想怎样?” “作为你的世叔,我有义务向贤侄提个醒。日后,不要再做出有悖相府,有悖相爷之事。否则世叔只有狠心为敌这一条路可走了”萧徵走近孟易,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对付我,但你不会如愿的。相爷如今对我是百般信赖,与你已是貌合神离。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罢,萧徵笑着走出离陌亭。 孟易宽大的袖间,一双手紧握成拳。 容雪毒发后,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李酒冒着料峭严寒,四处为她找缓解毒性的药草。这一来二去,终于见了效。 容雪细密的眼帘轻轻扇动着,意识游离间仿佛看见孟易在眼前。 “你一直在这里一直守着我?”容雪张开苍白的唇。 “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守着你。”李酒答道。 容雪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当日坠下雾眉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容雪将他误认作孟易。 一丝酸涩糊在心头,李酒柔声道:“容雪,我是李酒。” 容雪皱了眉,凝着粼粼清波的眸子忽然失却了光芒。她清醒了,眼前的幻影消失不见。 乐瑶坊的屋檐上一片霜白,生意较前几日冷清了许多。 花娘正叉着腰愁眉苦脸之时,突然喜出望外地看到了一个青衣男子携了一队手下到来,急忙迎上前去,“哎呦,这位公子,来听戏么?赶巧儿今儿下了些小雪,天气开始冷了,难为夫人还记得来给我们乐瑶坊捧场! 花娘一边热情地领着孟易进坊一边道:“公子是要听什么戏啊? “听说乐瑶坊来了一位捷乐戏子” 话未说完,花娘的神色便消沉下去,“啊,夫人找的琳琅姑娘啊?琳琅姑娘已经替自己赎身了,如今只是暂住在乐瑶坊。其实我也觉得很可惜,她资质是不错,自从她不唱了以后很多熟客花重金请她唱她都不为所动。真不是我花娘不给公子面子,不如听听别的戏曲,不必捷乐差的。” 花娘正欲挽留,小二从里间出来,附耳在花娘身旁轻声说了句什么,花娘转了转眼珠,一脸狐疑,小二向她确信似的点了点头,她便立即上前拉住孟易道:“公子原来是琳琅的朋友,她正在后庭等您。” 舞榭歌台,后庭水榭。 孟易踏着石阶缓缓向复道行去,长桥卧波,水中隐隐绰绰地闪现着一身大红身影。相距又近,孟易在桥头的石亭前停驻了脚步。只见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形系着大红锦袍,正于腊月凛冽之中洪炉点雪。 琳琅去前厅添茶水,孟易独坐石桌旁,将黑纹流火放在手中,单是凝着它,眸子渐而幽深,旋即将玉佩握紧在手,望向漆黑的天。 “你又在出神了。” 孟易回过神来,见琳琅站在面前,竟连笑都笑不动,只是把眼别过去。 琳琅欠身坐下,关切地凝着孟易,“公子近来寻欢问柳,却不见得有多欢快。别人看不出来,琳琅还看不出来么?其实你一直都在担心跳下雾眉峰的那位姑娘,只是表面上故作开心。”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却害相思。”孟易望着天边隐隐显出一轮凉月,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 “公子这几日总是流连烟花之地,无论去哪里,身旁总是带着歌妓琳琅,完全不像从前的他。府内的事情也干脆撒手不管了,真是变得太快了。” 萧徵一笑,“十六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突然没了,这小子怕是受到打击了。” “要不要属下再派人跟着公子?” “不必,随他去吧。” 雾眉峰下,李酒背着羸弱的容雪四处寻出路。容雪抬望眼,天边的月像是一汪盛满透彻的泉水。一道黑影掠过,一只赤色纹理的黑纹鸟落在地上,欢欣雀跃,随后向前方飞去。 “这鸟似乎在替我们引路”李酒犹疑了片刻,随着黑纹鸟飞离的方向走去。 一路辗转了几个山头,李酒终于上了峰顶。 “容雪,随我一起走吧,离开凋花宫。” 容雪把头一摇,“舍妹木槿还在岐王手中,我若是自顾自离开凋花宫,那木槿的处境便很危险了。” “可你若继续效命凋花宫,我也放心不下。” “李酒鬼,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昭宗之子,大唐天下的君主,你不能心存顾虑。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之间的情分便止于此。你匡复大唐江山的那一日,才是我们重聚之时。可还记得你说过,天佑三年开封初春的那一壶上川酿。待你成为盛世明君,再一同饮酒,如何?” 李酒低眉将容雪拥进怀中,“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再和孟易有任何关系。还有,好好照顾自己。” 容雪的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环抱住李酒,“好,我答应你。” 李酒松开容雪,依依目光从容雪身上移开,“告辞。” 容雪别过李酒,立在雾眉峰头。黑纹鸟盘旋在头顶,似乎在等容雪。 容雪在黑纹鸟的引领下反梁。开封城内的大街,人群攒动,熙熙攘攘。 离开开封城一个多月,这城内的守卫竟如此森严,看来相府的人还在追查她的下落。容雪将身子贴在墙头,待守卫军几番逡巡离去后方才往外面探了探头。 “三公子大驾我碎玉轩,真是令我小店蓬荜生辉啊!” 容雪闻声望去,一家珠玉铺内熟悉的身影正是孟易。她的脚步停滞不前,自落下雾眉峰,一别孟易已近两个月,他看起来甚是憔悴。 孟易将身一侧,显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他靠向琳琅,为她戴上一支发钗,颇为赞赏地看着她,便让下人给了银子买下了。 琳琅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碎玉轩外,正对上了容雪的视线,凝了容雪片刻后转身向孟易道:“公子,琳琅突然想起有些琐碎物什要买,不如公子先回相府,琳琅随后便来。” 琳琅向孟易做了个揖,走出碎玉轩。孟易目送着琳琅,目光落向轩外时,容雪立即转过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 “公子,公子?琳琅姑娘已经走远了,您在看什么呢?”小厮不解道。 孟易愣了愣神,“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说罢,他便带了下人先行回了相府。 眼前的小摊前一面铜镜映着容雪的脸,脸颊上赫然划着一道疤痕。她出神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抚着那道吓人的疤痕,平眉微蹙。 “姑娘。”一个温润的嗓音响起。 容雪抬起眼,见是方才和孟易在碎玉轩中的女子。 琳琅向容雪莞尔一笑,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她的目光扫了容雪几眼,直直落在容雪腰间那半枚黑纹流火上。 “这不是公子的黑纹流火么,怎么会在她身上”琳琅心中思忖道。 “有什么事么?”容雪冷冷地应道。 乐瑶坊内一处僻静的角落,琳琅倒了杯水给容雪。 “琳琅见姑娘身携公子的黑纹流火,想来你便是跳了雾眉峰的那位姑娘。”琳琅笑道,“你没死,所以你想回来找公子,对吗?” “你想多了,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况且相府的人还在捉拿我,为什么要找他?” “没什么关系,恐怕姑娘是在自欺欺人吧。方才你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嫉妒。我们都是女人,你瞒不过我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姑娘喜欢公子,琳琅劝你还是放弃吧。”琳琅勾起唇角,“毕竟姑娘和公子相处时间短,对他并不十分了解。你大概已经知道公子不是相爷的亲生儿子了吧” “我知道他唤孟津和一声义父。” “这件事情公子从来没有向你解释过吧?”琳琅继续道,“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你。琳琅跟着公子三年了,他的脾性我一清二楚。他表面上待人温和,可内心在想什么,你永远都猜不透,他也不可能会主动告诉你。其实这十六年来,他一直在策划随相爷反梁的大计。为了这件事,他会不惜一切,甚至不择手段。他利用了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你我。” 琳琅的笑意逐渐消失,“早些听闻公子是在岐国遇上你的,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事情为什么会那么巧,他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救你?” 容雪低垂着眼眸,顺着琳琅的话细细一想,这其中是有些蹊跷。 “其实千里消息的大当家曾给公子卜过一卦,说公子会遇见一个敌友未知的人。当他在岐国遇上你的那一刻开始,便知道你是凋花宫的人。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收买你的心而已”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说这话给我听的企图。如果如你所说,你明知道孟易在利用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琳琅的目光变得沉郁而坚毅,“他虽利用我,我却不怨他。我知道,他对我并非一点情意都没有。你爱一个人,是因为你愿意拿一切去赌一段幸福。哪怕你明知这是一条险路,你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也走上这条路。” 容雪抿了抿唇,“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你还不知道黑纹流火不只是护体心脉的至宝,还是黑纹鸟追踪的对象吧。赠你黑纹流火的那一刻起,他早就算好了一切。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都奉劝你一句,离孟易远一点。” 黑纹流火他的心思竟然从那时起就开始密谋安置。初遇他的那一刻起,他说的所有话,都是谎 容雪取下黑纹流火扔在桌上,转身离开了乐瑶坊。 琳琅拿起黑纹流火,那黑色骨玉躺在手心,有种沁凉的感觉。她望着容雪匆匆离去的身影,得意地一笑,随而吹了个口哨,黑纹鸟便从云端飞了出来。 “来人——” “琳琅姑娘吩咐。” “杀了黑纹鸟,千万不能让容雪还活着的消息传到公子耳朵里再想办法通知萧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礼尚往来 “公子。”下人见了孟易作揖,孟易径自穿过庭院,和孟津和打了个照面。 “易儿。”孟津和沉声,“你随我来一下。” 孟易低眉思忖了一番,随着孟津和入了屋。屋内,萧徵正在斟茶。孟易看了萧徵一眼,做了个揖。 孟津和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道来:“听闻你这阵子寻欢问柳,不理正事,是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这“胡闹”二字无疑是萧徵说给孟津和听的,孟易也并不打算作过多解释。如今孟津和眼中只看重一个萧徵,多说无益。 “府内既有萧世叔把控,易儿也就得了闲,确实放纵了些,不过还不至于不理正事。义父宽心,易儿心中,还是有些分寸的。” “是吗?那么那位常伴身侧的琳琅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孟易笑吟吟道:“琳琅姑娘的事,易儿正打算禀报义父。” “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行写入相思传。”女子婉转如歌的嗓音响起,孟津和抬头,见了一袭红衣的琳琅施施而来,跪下身子道:“琳琅参见相爷,萧大人。” “你便是琳琅,抬起头来。”孟津和放下茶盏。 琳琅缓缓抬首,一张未施粉黛的莹莹小脸映入孟津和的眼帘,孟津和一双浑浊的眼中发出矍铄而惊异的光。 “蓝玉” 萧徵一见琳琅的容貌及孟津和的反应便觉得不对劲,脸色一片铁青,看向孟易。孟易回了萧徵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而看向孟津和道:“义父,她并非先夫人,是易儿在乐瑶坊无意中遇到的歌妓。” 孟津和眯起眼,“眉眼确实有七分相似,但终究不是蓝玉。” “易儿知道义父心中怀念先夫人,又恐琳琅身份不明,这才彻查了一番,方才向义父禀明。” “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行写入相思传。这句词你念得很好。”孟津和叹了口气,扶着琳琅起身。 “琳琅素爱张可久的诗词,尤其是这句。每每念及,都要细细揣摩一番。这入骨相思,只有多情人才懂。” “你多大了?” “琳琅正满花信,二十有四。” “比那时的蓝玉小了两岁”孟津和转念道,“你在乐瑶坊做歌妓?” “回相爷,琳琅打小便没了双亲,从小辗转在各大戏班子里唱戏,近来才到了乐瑶坊,结识了三公子。” “长留烟花之地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你留在相府,本相也可照拂你。” “相爷,不可!这个女人和先夫人容貌相像,分明是有人刻意将她安插在您的身边,若是将她留在相府,后患无穷啊” 孟津和盛怒道,“有没有隐患本相难道不知?或者你认为本相做事不如你思虑周全,沉稳妥帖?” “萧徵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给我住嘴!” 萧徵不甘地盯着孟易看,“是” “我说那小子怎么这么大胆子,到处带着那个狐媚子,原来他早就想好趁我不备将那个女人安插在孟津和身边!” “萧大人,萧大人您息怒。那琳琅长得像先夫人又能怎样,女人始终不过是件衣服。孟津和身边最信赖的人还是萧大人您啊。” “对,我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自乱阵脚,三殿下那边还等着我的好消息。” “报——” “说。” “有神秘人飞鸽传书说在城内发现了跳雾眉峰的女人。” “真是天助我也”萧徵扶着桌子,一双眼里盛满敌意,“孟易,你给我等着!” 容雪径自走进茶肆内。 “来一壶茶水。” “哎,来咯——”小二端来一壶茶,往容雪桌前送去。 容雪抿了一口茶水,忽而握着茶杯道:“开封的水味道怎么这么淡。” “姑娘,茶水本就是淡的。您要是想尝味道,应该去酒馆。”小二回道。 容雪勾起唇角,晃着杯中的水道:“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了,不累么?” 茶肆内,萧徵掀开帘帐走向容雪,“容雪姑娘好耳力,这么快就发现了我。” 容雪将茶杯放在桌上,“萧大人有什么事吗?” “上次在地牢多有得罪,望姑娘不要介怀。”萧徵道,“恕萧某直言,容雪姑娘这等好身手,不应该在凋花宫做一个小小的杀手。其实萧某手下缺一元大将,若是容雪姑娘愿意投靠萧某,萧某保证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萧徵见容雪并不为之所动,继而道:“萧某知道容雪姑娘不是攀爱功名利禄之人,金钱权利或许不足以让姑娘动心。但是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就是都不为孟易所容。姑娘试想一下,若是孟易真有心救你,以他在相爷面前的地位,怎么会说服不了相爷放了你。还有当日在雾眉峰,若不是他下的令,那些人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擅自行动?所以说,孟易待姑娘并没有什么真心,而是有所企图。当发现你没有利用价值,甚至成了他的绊脚石,便毁了你。可惜容雪姑娘待他情深义重,还为了他到相府自首” 容雪的脸色开始泛白,萧徵继续说着:“倘若孟易知道你还活着,你认为他会放过你吗?跟我联成一线,共同对抗孟易。” 容雪清冷的脸上并无表情,“萧大人如果是来使离间计的,您怕是用错人身上了。我和孟易是一回事,我和萧大人又是一回事。即使我与孟易为敌,也不会和你站在一方。” “姑娘的意思,当真这么决绝,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么?” “萧大人,我们不是一路人。”容雪说完便起身,“你的武功不高,若不是身边有高手护持,也不敢跟踪我。我知道我今日是走不掉,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萧徵阴婺的眼里放着光,笑看向容雪,“我怎么会杀了你,我可要好好招待你” 开封城的雪融了,迎来了暮冬。 兽炉内升起袅袅紫烟,琳琅关上门,替孟津和披上狐裘。 “相爷,冬去春来,时令交替,可别冻坏了身子。”琳琅柔声道。 孟津和握了握琳琅的手,“你的手这么冷,快过来烤一烤。” 琳琅一边坐下,一边推整盖在腿上的软衾,斜睨了书桌上的文案一眼,“相爷,这是什么?” “是我与朝臣准备攻讦朱友新的拟文。怎么?你对这个有兴趣?” “哦这朝政上的事,琳琅一个小女子也不懂,问了也白问,更别说有什么兴趣了。” 有小厮突然敲了敲门,“相爷,王大人在前厅候着呢。” “本相先去前厅看看,一会儿再来陪你。”孟津和笑看着琳琅,起身走了出去。 见孟津和走后,琳琅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文案细细看了几眼,然后临摹了一份塞进袖子里。琳琅抬眼却看见萧徵站在门口,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故作镇定道:“萧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孟易那点心思,相爷只是一时间被迷了心窍。走着瞧吧,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两个玩儿完。” “这世人说风水轮流转,萧大人不会永远那么走运的。相爷的宠幸琳琅既然可以分得,也是可以全部抢到手的。”琳琅冷笑起来,突然解开衣服,“竟是谁玩儿完,还不一定呢。” “你干什么!” “陪萧大人演一出好戏”琳琅说罢便跑出房门,大喊起来,“来人呐——救命啊!救命!” 大堂之内,狼狈的琳琅和萧徵跪在一起,琳琅不住地哭。 “萧徵!本相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动本相的女人!” “相爷,我没有,是这个贱人构陷我,您千万不能相信她啊!” 琳琅抹着眼泪,“相爷,是琳琅不好,其实萧大人早些就一直差人往琳琅房里来,嘘寒问暖的。琳琅怕相爷疑心自己和萧大人有染,一直不敢说。都怪琳琅胆小怕事,若是早些说了这事,便不会受这种侮辱!” “你这个贱人,我何时差人去问你情况!我不过是叫人去看着你!” 孟津和怒目圆睁,“你竟然派人监视琳琅?” “相爷,这个女子来历不明,还是三公子带来的,萧徵怕相爷无端受了蒙蔽所以才” “萧徵!你真是口不择言!” “相爷,若非萧徵一直派人看着她,这贱人怎么会露出马脚来方才我在相爷书房内,看见她动了相爷与朝臣来往的书信啊!”萧徵恶狠狠地指着琳琅道,“相爷您想想,三公子近日失势,偏偏在这个时候领了一个长得像先夫人的女人回来。这女人与相爷过往甚密,她就相当于一个细作,监察着您的一举一动,好报备给三公子啊!相爷不可听信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 “萧大人,书房周围的下人都可以作证,琳琅没有动过什么书信,你这是一派胡言!” “好,若是你没有动过书信,那你袖间藏的是什么?!” 琳琅捏紧了袖子,瞪着萧徵。 孟津和看向琳琅,沉着脸道:“琳琅,拿出来拿出来!” 琳琅泪汪汪地抽出袖子里的纸,递给孟津和。孟津和端详着纸上的内容,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猛地将纸丢给萧徵,“你自己看看!” 萧徵慌了慌张地拾起纸,上面写的不过是李商隐的一首诗。 “怎么怎么会这样” “琳琅不过是见相爷案头有一本诗集,一时兴起摘抄了一首,却不想到遭到萧大人如此诬陷!” “不相爷这不可能,我分明亲眼看到她摘的是您的书信,并非什么诗词啊!”萧徵眼珠一转,看向琳琅,“好你个贱人,你早就知道我在暗中盯着你,所以故意设计引我上钩是不是?!说!是不是孟易那小子让你这么做的!” “萧徵!”孟津和踢了萧徵一脚,“枉我将府内大小事情交给你处理,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情!” “相爷!” “滚!你给我滚——”孟津和雷霆震怒道。 “是”萧徵颤着身子起身,急忙退了下去,出门时正撞上了孟易。 孟易向萧徵作揖,“萧世叔,您这是怎么了?” “哼,臭小子,你给我等着!”萧徵捂着脸走开。 孟易勾起一丝冷笑,随后又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走进大堂。 “义父。”孟易拜了一拜,见一副梨花带雨的琳琅,道,“出了什么事了?” “萧徵那个庸才,竟假借监视琳琅之名欲行不轨,本相真是看错他了!”孟津和怒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近日易儿在安排府内的舞姬甄选,方从乐瑶坊回来。” 孟津和叹了口气,“舞姬甄选这种事情交给无为他们去做就好了,你还是花点时间在府内大事上,别一天到晚在外头转悠。” “自打萧世叔接手了府内事务,总是处处针对易儿,易儿为了避免生出误会,所以才” 孟津和拍了拍孟易的肩,“之前是义父多心了。你是义父从小带大的孩子,怎么会有异心呢。你可别怪义父这阵子冷落了你。” 孟易笑道:“易儿怎么会怪义父呢。能与义父冰释前嫌,易儿开心还来不及。” “那便好。”孟津和的脸上一扫阴霾,露出一丝朗笑。 漆黑的夜里,乌鸦悲啼,朔风簌簌。萧徵来到城北竹林中。林中一片寂静,不远处有一间小竹屋,散发着暖暖的光。 萧徵弓着背缓缓走进竹屋,狡黠的眼向屋内望去,只见孟易立在窗前。 “贤侄。” 孟易抬起头,勾起一丝沉郁的笑意,“萧世叔。” 萧徵一笑,“你今日那一出苦肉计,用得真是恰到好处。” “萧世叔过奖,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做到礼尚往来,怎么对的起萧世叔玩弄的那些把戏呢。” “你娘亲死后,你不过是人人喊打的浪儿,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会当上偌大相府的三公子!”萧徵笑得狰狞,“你何德何能随侍相爷左右?!是我萧徵,不顾危险进东林府做朱友新的门客,替相爷传送情报。只有我,才有资格做相爷身边的第一把手。而你,只不过是区区一条狗。” 风吹乱烛花,孟易轻笑着起身到窗前,将手倚靠在窗上。 “你笑什么?” “我笑世叔还看不通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叔自以为自己很受用,实则错了。以为我很仰赖义父,实则又错了。我说你愚钝惨淡一点都不错。你倚靠着相府和朱友新,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借此飞黄腾达。而我自生来贫贱,从来只倚靠自己。我要做的事是把朱温那个狗贼拉下皇位,又岂会在意义父?所以义父内心究竟信不信任我一点都不重要。” 孟易转向萧徵,萧徵面上一副迷惑难解的表情。孟易低眉敛目,淡淡一笑。 “原来你心里的算盘打得这么远,可是你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 夜风簌簌地吹起孟易宽大的衣袍,他的目光转向茅屋门口,容雪缓缓踏上了木阶,走进屋内。 “容雪”孟易紧握着窗棂,目光闪烁着。 容雪听着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仿佛十分渺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吹角连营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看着你的眼睛,会觉得你那么可怕。原来你将这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容雪”孟易避开她的目光,“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我发现原来从头到尾我都认错了你。”容雪转身跑出茅屋,孟易立即追了上去。 容雪凌在空中,孟易上前去揽住她的腰,容雪旋身落尽孟易的怀中。 孟易抱着容雪稳稳地落在地上,容雪立即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 “容雪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孟易凝着她,“你可知道,你跳下雾眉峰后,我派了多路人去下面找你。” “我死了,你便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相府公子了,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喜欢你——”孟易的声音在容雪心头狠狠地撞了一下,像是要将她的思绪全部吞没。他的阴谋,他的不择手段,这一切都被一句话冲淡。 “从我问你可及花信开始就喜欢你。纳彩问名,亟待请期。合六礼,拜高堂,这就是我未说完的话” 容雪一双眼眸里,盛着琉璃般莹莹的泪光。 “可你那时分明说只是事出紧急,叫我不要介意” “那时我还不曾认清自己的心!”孟易靠近容雪道,“你跳下雾眉峰的那一刻起,我才发现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容雪捂着脸,“你不要再骗我了!我已经知道你几番救我都是为了利用我,完成你弑帝的野心!” 孟易低下眉眼,“我承认一开始听卿独一说起那个卦象,包括初次见你的时候,我是想邀买人心。可是后来遇到你,救你,都是出自我的真心。我对你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容雪取出金弯刀抵在孟易脖子上,“我警告你,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管你是邀买人心也好,还是出自真心也好,我都不会让你再靠近我一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兵家仇人” 眼角沁出一颗温热的泪珠,容雪身子忽然瘫软,跌入孟易怀中。痉挛的唇齿磨出血,将石壁染成殷红。 孟易抱着容雪撞开房门。 下人上前道:“公子,这位姑娘不是我们在捉拿的囚犯吗?” 孟易剑眉紧蹙,“还不赶紧去传大夫!没看见她流了很多血吗!” 下人见孟易这般紧张,立即跑出房去找大夫。 孟易换了一盆又一盆的水,容雪还是不住地吐出鲜血。直到大夫来诊过脉,替她调理了一番,方才止住了血。 “大夫,她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吐血不止呢?”孟易急切地问。 “这位姑娘是中了一种叫‘胭脂妒’的剧毒。起初症状较轻,浑身痉挛,吐血不止。待毒性侵入五脏六腑,那时便回天乏术了。” “是萧徵肯定是他下的毒。” 孟易凝着眉,“你们先下去吧。” “是。” 容雪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坐起。孟易倚窗顾盼,见容雪醒了,欣喜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容雪,你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容雪的眸子里闪着氤氲水雾,额上冒点点细汗。她将手抽出来,起身走到窗边。 “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便会感激你。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容雪说罢走开,孟易拉住她的手道:“你要去哪里!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里?解药在萧徵手中,我一定会替你拿回来的。不要走,容雪。” 容雪驻足原地,眼眸缱绻,忽被孟易一把拉进怀中,贴在他的胸膛前。 “容雪,我求你别走。”孟易将唇抵在容雪的发丝间,念着。 容雪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一个温暖的怀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脆弱。 “你放开我” “我不放!”孟易将她抱得更紧,“这一次,我不会放开你了。” “做杀手,断情绝爱。在凋花宫,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这宿命。”容雪抬起头看着孟易,“曾经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是你让我的信条变得脆弱,变得不堪一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从来没想过” “容雪。”孟易抚着容雪的肩,“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容雪望着他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看见一汪脉脉深情含在眼底。她害怕面对他这种眼神,因为这种眼神逼迫着她直面自己的心意。 “你可以不用现在回答我,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清楚。你也该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念的是谁,爱的是谁。”孟易松开容雪的肩,“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容雪泫然地看着地面,不知孟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知道,在孟易在地牢护着她的时候,她就动心了。 容雪跑出去,喘息不定地立在那亮着灯光的屋子外。 “你跳下雾眉峰的那一刻起,我才发现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你爱一个人,是因为你愿意拿一切去赌一段幸福。 容雪踏上石阶,正准备敲门,却见窗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公子,你方才对容雪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她对你来说很重要,那我呢?我为了你服侍孟津和,为了你构陷萧徵,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对于你来书到底算什么?” “琳琅,你在胡说什么。容雪是凋花宫的人,对我来说还有着利用价值,所以我才想方设法留住她。我刚刚说的话,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傻丫头,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怎么会负你呢。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一滴温热的泪从眼眶中滑落面颊,容雪缓缓转过身,双目空空地步步离开。 房内,唯有琳琅一人,这不过是她利用口技演的一出戏罢了。 翌日,孟易已不见了容雪,便立即快马加鞭去追,在开封城外的一个座小山头发现了喂马饮水的容雪。 “容雪!”孟易下马唤她,“为什么要走?!”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容雪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爱上你。” 孟易的眸中掠过一丝失落,容雪转身要走,他抓住容雪的手腕,“不要走。即使你的答案是这样,我也希望你不要走。” “如果我非要走呢?你留得住我的人,却留不住我的心,这又有什么意义?” “好,你可以走。”孟易松开容雪的手,“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 胭脂红颜,刀并流水,就此分别。 离开的时候,她想,她是不曾喜欢孟易的。只是这一路背向而行,路途竟是这样长远。 容雪缓缓落下泪来,低垂眼眸,一如往昔般绝世独立。 夜中,一轮凉月挂在枝头,有山鸟飞过。 容雪于火堆前饮酒,目光闪烁。 枕在树上的男子俯身向了地面,懒懒道:“感情真是厉害,可以让一个高手在有人靠近的情况下都察觉不出。” 容雪执着酒囊看向树上的褴褛之人,飞跃上树,坐在李酒身边,用袖子擦着嘴角的酒渍。 “你怎么还在开封?” “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放心你,所以留了下来。”李酒懒懒起身坐起,勾起嘴角一笑,夺过容雪的酒囊,大饮一口。 “你这酒水,喝来并不快意。” 容雪冷笑一声,“酒鬼。”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一趟岐国,确认木槿还安全,再回大梁执行任务。” “我准备去禄州马嵇军营,你我正好顺路。” “马嵇手握当朝兵符,你去马嵇军营,是想借兵?” “不错。” 容雪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遮遮掩掩不像是你行事风格。” “马嵇乃诚心归顺大梁之人,你要向他借兵复唐,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在地牢里的七八年那么难我都熬过来了,区区一个借兵,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行,你不能独自涉险。”容雪扬起眉,“这样吧,你随我一道去岐国,说不定岐王会出兵相助。” “算了吧,唐朝人复唐朝,才是上上策。我才不信你那个岐王当真会匡复唐朝” 容雪握住李酒的手,“李酒鬼,你只身前去借兵,必然会遭到敌对。是大唐唯一的血脉,你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李酒怔怔地看着容雪抓紧自己的手,“你是在担心我?” “我自然担心你。” “那你对孟易的担心呢?” 容雪静默了片刻,“你们两个不一样。孟易对我来说只是萍水相逢,而你,是我的君主。” “只是君主而已吗?”李酒反握住容雪的手,含情脉脉。 容雪抽出手来,睫毛颤动道:“我现在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只想尽快找到木槿,确认她的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 半个月风尘仆仆,容雪与李酒赶赴岐国。 树下,木槿着一身素白袍子侍弄进贡而来的寒鸦春雪。这寒鸦春雪花开之时绚丽异常,属兰中佼佼,极具君子之风,因而侍弄起来也颇为费劲。 侍女上前来,道:“小木槿,来了稀客呢。” 来人迎面而来,木槿不觉起身,痴痴望着容雪。 木槿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一时难以脱口。 容雪握住木槿的小手,“木槿。” “阿姐,你怎么这样瘦。”木槿的泪水夺眶而出。 冰雪抿了抿嘴,向了木槿,擦去她面上的泪,露出难得的微笑,“傻妹妹,相逢本是喜事,为何一见面便落泪呢。阿姐问你,你在梅庄过得可好?” 木槿红了眼眶,“王爷虽然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待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如此我便放心了。” 双抛桥上,一双人影缓缓踱步向远处的凉亭。一个素白温润,一个冰冷如雪。 “向日道今天来了稀客,原来是你。容雪,你我已多年不见。这些年来,你在天宫过得可好?” “容雪不过是一个细作,命如草芥,没什么好与不好。”容雪转念道,“王爷,容雪此番前来,除了探望木槿,还有一件事。” “你但说无妨。” “容雪在大梁遇见了一个叫李酒的人,他是昭宗李晔之子。此人颇有君主之风,意欲征讨大梁,不知王爷可否出兵相助?” 御殊低垂着眼思索了一番,“容雪,先不说他的身份不一般,且说他是唐人,用心不纯,若是本王贸然出兵相助,他成了事,会对岐国怎样?” “王爷大可放心,李酒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本王是岐国之主,不能拿岐国的百姓安危当赌注。容雪,你明白吗?” “容雪明白,那容雪便告辞了。” 容雪出了梅庄,见李酒在外候着,“看来你说的有理,岐王打着复兴唐朝的名头邀买人心,心里却并没有真正打算匡复大唐。他心里装的是他岐国的天下和江山。” “天下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本是常理。” “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还是想去马嵇军营借兵,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好,我随你一起去。” 马嵇军营。沙场两旁飘扬着大旗,写着遒劲的“马”字。此时正是漏夜,轮值的士兵拦住二人。 “军营禁地,外人不得擅入!” 容雪软钢丝的金弯刀瞬间刺入士兵胸口,李酒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远处一位老者见状立即上前来,见了李酒眼中满是诧异,“李故”李酒鞠躬一拜,“顾大人,久违了。” 顾庄喜笑颜开,“这位姑娘是?” “是李故的一个朋友,也是大唐人士。” “漏夜时分,吹角连营,二位请入帐内说话。” 军帐之内,顾庄点起灯。 “一别八年,未曾有您半点消息,老夫还以为您已遭了朱温所害” “我虽遭到朱温的囚禁,却有幸结识了这位姑娘,才得以逃脱。” 顾庄看向容雪,“多谢姑娘。” “老先生言重了。” “太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李酒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化作满目的凝重,手指轻敲长案的动作戛然而止。 顾庄领容雪与李酒向了马嵇的军帐去,军帐外显出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士兵与顾庄交涉后,便掀开军帐,领容雪与李酒入内。 一道硕大的梁朝地图前,将士们身披铠甲抱着冰冷的枕头睡着。容雪见状,不由得感慨马家军的警惕性,竟连夜寐之时都披着冷冷的铠甲,随时准备上场杀敌。 地图之后,一个人影缓缓现出。马嵇掀开地图,坐在案前的将士立即起身出了军帐。 马嵇一脸肃穆,额角一道长长的伤疤。 “先生的来意,我已经听顾庄说过了。” “朱温反贼灭我大唐,窜改真相,蛊惑民心。囚我于地牢八年,受尽折磨。此事不仅为我个人之耻,更是我心心念念十余年的国仇家恨!马将军,李某求您,将兵符交与李某,助我匡复唐朝!” “李先生,不,太子殿下——倘若你真的有这份返梁复唐的大志,那便以死明志吧。”马嵇太息道,“倘若太子愿意一死明鉴对复唐的诚心,那我便答应将马家军归为太子殿下所用。” 容雪向李酒摇了摇头。 李酒面上一副凝重,双目坚定,“我愿意。我死之后,烦请将军把兵符交给这位姑娘。请马将军与我击案三下,必信守诺言。” 马嵇亦是瞪大了双眼,见李酒的手落在案上,眼中开始浑浊,随着李酒同击案三下。 军营内,沙场之上。李酒立于半弯的清月之下,众将士在一旁将他围住。马嵇站在大鼓之下,接过士兵递来的弓箭,挽弓,弓箭张起。 李酒凝着箭头,满脸的坚定,未曾有一丝退缩。 马嵇手中的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离魂仍立在远处,缓缓闭上双眼。 嗖的一声。箭,穿透了胸膛,鲜血溅在李酒脸上。 李酒睁开眼,那箭已被容雪的金弯刀挡住,射入马匹胸膛之中。马儿向天发出嘶鸣,随而倒在沙场上。 “马将军!” 马嵇放下弓箭,“太子的决心马嵇甚是佩服。” 马嵇走向二人,从怀中取出兵符,“这是马家军所持的一半兵符,就交给太子殿下了。” 李酒接过兵符,“多谢马将军敢问那另一半兵符在何处?” “另一半兵符素来由相府掌管。切记,只有两半兵符合成一体,方能号令众将。大唐的未来,就靠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误会叠起 李酒拿兵符对着林中的水帘子照了半天。流水淙淙,容雪倚着额头,一双清冷的眸子里泛着点点幽光。半月前与孟易的诀别,仍历历在目。方才远离了他,命运却仿佛开玩笑似的捉弄她,又要逼她回到相府。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李酒你仍坚持要去相府偷剩下的一半兵符么?” “那是自然。”李酒将兵符收进怀中,眸中满是坚毅,“你是不是,还惦念着孟易?” “怎么可能。” “自从我们启程来大梁,你一直都很忐忑。其实你心里还没有放下他,对吗?”李酒俯身抚着容雪面颊上的疤,“雪儿,这个世上不止孟易一个男人,你何必单恋着他呢。他把你害成这样,你又何必执着?” 容雪欲偏过头去。 “别动。”李酒止住她,“看着我。” 容雪细密的眼帘眨动着,李酒缓缓俯身,在她冰凉的唇间印上一个吻。 松岗明月最美,不过此时。吻的余热还停留在唇上,清风徐来,吹散这一帘迷离。 容雪推了李酒一把,转过身去,“酒鬼,借酒装疯” “我没有喝酒,也没有装疯。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雪儿,忘了孟易,跟我在一起。” “你给我一点时间。” “好。”李酒温柔地握住容雪的手。 灯火通明,碧瓦朱甍,大梁相府。 飞檐之上,两道黑影静候檐上,俯视门前的马车和数名高手。 “平日里也没有这么多高手护持,难道他们是有意防范?”容雪淡淡道。 “马家军这两日拿不出兵符,相府肯定起疑心了,所以戒备才如此森严。” “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改日再行动吧。” 李酒的脸色一沉,“不,若是这么轻易地就走了,怎么对得起相府为我们准备的大礼呢一会儿你自己相机行事,保护好自己。” “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独自涉险。”容雪扫了一眼局势,“我去拖住他。” “容雪不要——”李酒见容雪已经踏着屋檐走开,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向府内潜了进去。 马车内的人提起衣袍走下车,腰间挂着的乌色骨玉正是黑纹流火。 孟易觉察到屋顶有异响,抬起头看向屋顶。 容雪伏着身子,从屋檐上匿了下去。待侍从散尽,容雪方才跃下屋檐,脚步急促地顺小径一路疾走。 无为等人忽然出现,持剑将容雪围住,火光之下,容雪面不改色。孟易缓缓踱来,示意无为等人下去,众人纷纷退下。 狡黠的神色浮现在孟易映着火光的眸中,“好久不见了,容雪。” “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见你。”容雪回以一个冷漠的眼神。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来见我的,可我仍希望你是来见我的。”孟易一下一下地扣动着手中的扳指,“可笑,我竟然会为了你牵肠挂肚。” “容雪是凋花宫的人,对我来说还有着利用价值,所以我才想方设法留住她。三公子这话犹在我耳畔。”容雪冷笑一声,“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容雪实在受不起你的牵挂。”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当日你与琳琅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你不过是在利用我。我真想不明白,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凋花宫的杀手,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价值这么大” “容雪。”孟易的目光笃定,“我并没有将你当做一个杀手对待” “恐怕在三公子的眼里,除了琳琅,其他人都不重要。” “什么琳琅,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 容雪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你再扯谎,也只是费些口舌而已,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孟易的目光有刹那的落寞,“我先前打算利用你,有目的地接近你。可是当我靠近你,我发现我一点狠心的办法都没有。对你,我从来都是真心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了公子!”无为倏然冲上前来报,“李酒混入侍卫队,窃走了兵符!” “赶紧追。” 孟易凝眉,转而看向容雪,方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你来见过,只是为了拖住我,好让李酒去偷兵符?” “现在知道,太晚了吧。”容雪冷声道。 “所以你对我说的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不错。”容雪抬起眼看他,“此时李酒已经拿到兵符走了。我削了你的势力,你要做皇帝,就难上加难。要么现在就杀了我。” 孟易猛然夺过无为手中的剑指着容雪,“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容雪面不改色,闭上了双眼。 孟易手持着长剑,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怒意,和平日里温润的他全然不同。他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为了旁人对他施计谋。 或许从她说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他这番决绝的话开始,他就应该明了,她心里的人不是自己。 “我不会杀你。”孟易颓然放下剑,“如你所说,你还有利用价值。” 二月初春的天气闷热,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容雪在房内,着一身青衣,丫鬟替她梳罢长发,用一支玉簪簪起,挽进头发。又为她脸上点上花钿,遮住脸颊上的疤痕。 镜中的人与平日的她全然不同,但那双眉目依旧清冷。容雪的目光流转,从镜中见孟易换了一身玄青色华服,手中端着一碗药站在她身后。 “你把我打扮成这样干什么。” 孟易将药碗放在桌角,看着镜中的她,不禁微微勾起唇角,“你笑一下,对我笑一下。” 容雪斜睨了孟易一眼。孟易无奈地低下眉,端起药碗道:“这是大夫给开的药,对你的毒性有缓解作用,趁热喝了吧。” 容雪狐疑地望着他,接过药酒饮了一小口,用手袖擦拭着嘴角。 丫鬟递来一方手帕,孟易接过,细心地替容雪擦干嘴角的酒渍,“你下去吧。” “我已经和义父谈过了,虽然现在还不能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但你放心,待到大事可成,你就是我府中的夫人。”孟易抬眼看向容雪,她抱着药碗怔怔地望着他,眸中闪过一抹流光,抽出孟易手中的手帕随意地擦着嘴角,起身冷冷道:“你还要利用我做什么?” “我还要利用你做什么?”孟易随她起身,抓住她的肩头,“我还要用你做人质诱李酒出现,还要借助你凋花宫的势力夺位,我完全是为了这些才留你!” 容雪咬唇,继而道,“无耻” 孟易的眼中掠过一抹凉色,“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吗?” “是。”容雪回答的斩钉截铁,眼中满是凌厉。 孟易的模样显然是生气了,他猛然将容雪推至墙根,将嘴唇覆上她的唇。唇舌间的纠缠你进我退,孟易愈是粗暴愈是换来容雪的抗拒。在容雪嘴唇上吮吸够后,孟易缓缓错开了身,身影很是悲戚。 “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孟易拧着眉,“究竟怎样,你才肯对我动一点点心” 容雪落下一行清泪,“我对你,永远都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的那个人,是李酒。” 孟易用力抓住容雪的手腕,“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允许你心里有别的男人。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人。” 说罢甩开容雪的手,走出了房。 容雪贴着墙壁缓缓蹲在墙根,抱着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 “什么?兵符被偷了?”萧徵狡黠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光,“这是个好消息,此时正是三殿下铲除孟津和的大好时机快飞鸽传书给三殿下,让他赶紧行动!” “是!” 萧徵拟了一封信函给朱友新,刚放出信鸽,那鸽子在空中扑棱了两下翅膀,一只箭穿过它的胸膛,鸽子便坠了下来。 萧徵预感到事情不妙,怔怔地回首,只见孟易领着一队人马将他围了起来。 离陌亭内,孟津和用手指敲动着石桌桌面,端详着萧徵写给朱友新的信,勃然大怒。 “萧徵!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早已勾结朱友新,背叛本相!” “相爷萧徵是被人冤枉的啊!”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 “相相爷求求您看在萧徵曾经为相府立下功劳的份上,放过我吧!”萧徵抓着孟津和的衣角颤巍巍地求饶。 孟津和一脚踢开他,“来人,给我杀了他!” “义父——”孟易忽然开口,“既然是易儿发现萧徵的罪证,那不如让易儿来处置萧徵。” “相爷,萧徵求您,千万不要把我交到他手里,千万不要啊!” 无为等人不停求饶的萧徵拖进了地牢。 阴暗的地牢中,数根锁链捆绑着萧徵。几日的酷刑处置下来,萧徵已遍体鳞伤。 “怎么样了?” “这老头子嘴硬得很,就是不肯交出胭脂妒的解药。” 萧徵抬起满是血的脸庞,笑道:“你想拿解药去救那个丫头,休想!” “给我打,直到他交出解药为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君心我心 “容雪今日还是不肯服药吗?”孟易在案头司墨,问。 丫鬟犯难,“容雪姑娘何止是不服药,连这两天送过去的饭菜都不肯动。” “这个傻瓜”孟易倏然起身向容雪的房走去。 房门叩响,容雪起身开门。门开一道缝隙,天光刺进昏暗的房中,容雪见是孟易,眸中的冷色只增不减。 孟易吩咐下人将饭菜端上来便退下去了。 “听说你这两日茶不思饭不想,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孟易一面往容雪面前的碗里夹菜一面道。 容雪瞪了孟易一眼。 “你再不吃饭,可就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容雪还是毫不为之所动,孟易无奈道:“我知道你吃不惯大梁的饭菜,特地叫厨子做了一些岐国的菜肴。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别人考虑。若是你在相府有什么不测,你妹妹怎么办?你让她一个人怎么办?你可以讨厌我,讨厌相府的一切,但至少你要好好地活着。” 容雪低垂着眉眼,眼中盛满忧思,突然拿起碗筷,拨了两口饭到嘴里。 孟易见容雪终于肯动筷子,微微一笑,脉脉含情地凝望着她。 容雪吃完饭,将嘴角一擦,“我吃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孟易拉起容雪的手,“跟我走去一个地方。” 孟易拉着容雪到了大杂院。容雪张望了几眼,此处不比相府金碧辉煌,也不比乐瑶坊古色古香,只是最最平凡人家烟火气息。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很快就知道了。”孟易领着冰雪向里走。 老木匠打开门,见是孟易,“你还来做什么?” “舅舅,今日是娘亲的死祭,我想来祭拜她。” 老木匠端的站了半天,道:“罢了,你进来吧。” 破旧的小屋中,杜锦笙的灵台前点着一盏油灯。孟易将一杯酒倒在灵台前,神色消沉。 “阿娘,今日立春,原谅易儿只能在此破蔽之处祭奠你。当年父亲在起义中被朱温陷害所杀,风水轮流转,如今朱温没了援助,他的地位岌岌可危,您死前交代易儿报的仇,很快就能完成了。” 容雪从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你要夺帝位,真的只是为了替你娘亲报仇?” “杀朱温是我娘亲的遗愿,这么多年我甚至不择手段地做着些有悖天理的事情。但我没有办法,我恨一个人,必然是要恨到底的。” 容雪敛了眼,竟觉得他有些可悲可怜。二十余年的人生,都背负着仇恨度过。她鄙夷地看待他所做的一切,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为了复兴大唐,为了帮助岐王,自己承载了多少杀孽 “可惜你一直都恨错了人。”老木匠突然出现在门口,惶惶道。 “舅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本不愿将实情告诉你的,只是我不想看着你在仇恨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老木匠走上前来,“其实这么多年来,有件事情我瞒了你很久。其实你娘亲并不是什么梁国监军之妻,她原本也不叫杜锦笙。她的本名,唤作江川玉姬,我和她都是东瀛人士,新阴派忍术世家龙泽的徒弟” 记忆的帘幕逐渐拉开,竹林之中,一把武士刀破竹之势十分猛烈,刀法精准,招招可以致人命。 竹叶簌簌蹁跹,翻落在江川的发丝上。 一阵掌声响起,龙泽志得意满的笑容勾起,“江川,你的刀法越来越好了。” “都是师父调教得好。”美艳的脸上勾起一丝微笑。 “你的刀法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为师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岐王来信,梁国反贼朱温欲篡唐。眼下岐王势力不稳,战乱只会带给我们损失。你去中原一趟,杀了朱温狗贼,提着他的人头前来复命。” 天佑四年,梁国。 一面铜镜,映着一张妆容素雅的脸,对镜梳妆,安然闲适。在这热闹的舞姬阁中,江川的双眼却透着一股冷意。 门外脚步轻响,灵厢敲了敲房门,“锦笙,前厅来了位贵客,来捧我们的场子,大家都嚷着要去看呢,你去吗?” 杜锦笙被灵厢领到前厅去,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坐在案前抿着茶水。 “朱温只看了江川一眼,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老木匠目视前方,喟然道,“同样是那一眼,让江川动摇了对朱温的杀意。此后江川被纳入梁国宫中为妃。可是入了宫后她才发现,她不是朱温的第一个女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不久以后,朱温又开始风花雪月,常常冷落江川。龙泽时常来信询问刺杀进展,江川虽恨朱温,却又不愿下定决心杀他。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怀了朱温的孩子,但一直到她诞下孩儿,朱温都不曾去看过她。江川被朱温的薄情伤透了心,带着刚出生的儿子逃离了大梁王宫。”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小新泽打开房门,只见衣衫单薄的江川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大哥,救救我,救救我”说罢便晕倒在了门口。 小新泽照料了江川一天一夜,江川方才从严寒料峭中醒过来。 “这孩子长得真可爱,你瞧他,眉眼很像你。”小新泽抱着孩子欣喜道。 “把他扔了吧。”江川一脸冷漠道,“他是朱温的儿子,我每看到他一眼,便恨他一分。” “江川,这孩子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血脉相连。如果你真的忍心扔掉他,早在逃亡的路上就抛弃他了。其实你心里根本就舍不得这孩子,对吗?” “我将他带出宫,只是为了让朱温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做一个父亲不舍得归不舍得,他毕竟是一个不该降生的孩子。” “江川,忘了朱温吧。他不过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带着孩子回到东瀛,你可以找个好男人重新开始。” “不,回到东瀛,不仅这孩子活不成,连我也会被师父杀了。”江川冷冷道。 小新泽思忖了一番,“那你怎么打算?” 江川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我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计划。留在中原,并将这孩子养大,让他替我去杀朱温” 老木匠的一双眼浑浊了,看着孟易,“江川从小性子就倔,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这个自私的计划一直在悄然进展中。自你四岁起,她不分昼夜地训练你的武艺,博览你的才智。可是她的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在你十岁那年,还是病逝了。她不肯亲手杀朱温,所以利用年纪尚稚的你对她的信赖和对大梁皇室的仇恨编造了一个谎言,把血海深仇负在了年幼的你身上。江川病逝后,梁国的追兵仍在不停地搜查你的下落,我为了掩人耳目,只好将你送进了相府交托给孟津和抚养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因为仇恨失去自我,失去快乐,也曾不止一次想要告诉你真相。但我对江川发过毒誓,此生绝不能对你说出当年事情的真相。是舅舅不好,因为我的隐瞒,让你被蒙在鼓中十六年” “舅舅,你在胡说什么娘亲怎么可能会这么对我”孟易的声音有些发颤。 容雪皱起眉,“是啊,老先生,会不会是您弄错了?”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当年的萧徵便是朱温派遣到孟津和身边的细作,事情的经过,他全都一清二楚,所以才会处处针对你。” 孟易的眼神中翻腾着千万情绪,径自跑出了屋子。 “孟易!”容雪忙追上他的步子。 地牢中的蜡炬闪着灼目的光,孟易冲进地牢,抓住萧徵的衣襟喝道:“我问你——我娘和朱温之间的仇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萧徵抬起眼皮,“我当然知道。” “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真相!”孟易激动地揪着萧徵的衣领喊道。 “真相就是,你不过是个被娘亲利用的傀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萧徵疯狂地笑起来。 孟易猛地取下石柱上的长鞭狠狠地抽打着萧徵,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孟易!”容雪追进地牢,拉住几乎失去理智的孟易,“孟易你别这样!别这样!这样打下去他会死的!” 孟易推开容雪,将染血的鞭子掷在地上。满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的眼眶中交织着痛苦和屈辱,转身离开了地牢。 “狡猾的江川生了这么个多情的儿子,是在是可笑” 容雪看向萧徵,“你说什么?” “这小子待你不错,只可惜胭脂妒没有解药,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容雪的睫毛一颤,难道他一直在为她要胭脂妒的解药? 容雪抬起眼,立即循着孟易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最终在开封城内一家酒馆里找到了孟易。 铺满素白色花朵的藤架与凉月两相对望,容雪本急促的步子不由得放慢。房中的孟易饮着酒,没有注意到容雪在身边。 容雪缓缓走向他,见他饮酒似狂,心中泛点酸涩。 孟易再次举起酒壶,容雪忙拦住他,“别再喝了!你冷静一点,孟易!” 孟易甩开容雪,“你叫我怎么冷静!恨了十六年当我终于有能力可以报仇的时候,老天爷竟然同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我母欺我,我父弃我我本只有仇恨,如今连恨都无处安排我还剩下什么?你回答我!” “你还有我!” 孟易蓦然凝视着她,容雪低身握住孟易的手,“这种遭到至亲背叛的感觉我虽没有经历过,却可以感受到你内心的痛苦。我理解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你娘亲的误导。只要你能放下仇恨,就可以得到解脱。孟易,你可能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但你放心,我在你身边” 孟易的眼角滑出一滴热泪,他握紧容雪的手,抚着她的脸颊,“你知道吗,容雪。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见你一颦一笑,我都十分欢喜。当你跳下雾眉峰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的世界再也不会有快乐可言我一直在找你,黑纹鸟有千里追踪的能力,我一直在派它四处寻你。但是黑纹鸟离了相府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便以为你死了。当我再看到你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反梁后将黑纹流火托你那位琳琅姑娘转交给你,本想着了结一切的。” “什么了结,何曾了结?”孟易含情地凝着容雪,“琳琅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你还活着,也没有给我什么黑纹流火。” “她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么?”容雪平眉微蹙,“所以你一直都在找我可是你既然有了琳琅,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没有琳琅,没有别的女子,一直都是你,一直都是”孟易抱住容雪,紧紧地拥她在怀中。 细细想来,自她反梁后见到他那一刻开始,一直都是受琳琅那番话的干扰,不曾听信他的解释。也许是妒意,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轻信了琳琅的一面之词,却忽视了眼前人的真心。 容雪伏在他肩头,柔软而深情的眸中掠过一抹波澜。 孟易将她抱得更紧,端着她的脸,俯下身子吻她。 容雪抗拒地推了两下,终于接受了他的亲吻,她环住孟易的身子,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不断地回吻他。 外衣如水般剥落,芙蓉锦帐内,翻云覆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蚀断筋脉 复道行空,远处的天空泛着玄青色的天光。一抹深深的凝重掠过孟易的眼眸,他负手身后,静待来人。 一袭红衣的琳琅走上复道,十分典范地向他做了个揖,“公子,找琳琅前来所为何事?” “交出来。”孟易转向琳琅,“把黑纹流火交出来。” “公子在说什么,琳琅听不明白。”琳琅惴惴不安地遮掩道。 孟易面上一副沉静,寻不到丝毫情绪。琳琅不禁有些害怕他这副模样,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容雪给你的那半块黑纹流火还在你这里吧?”孟易沉声。 不是问,而是逼迫。 琳琅的眼神飘忽,黛眉微蹙,一双眸子里盛着点点水雾,从袖间取出黑纹流火交到孟易手中。 “所以你都知道了。”琳琅哽咽道,“公子可曾想过,琳琅为何要做这种事情。那都是因为琳琅心里有你一个女人,怎会容得下她心爱之人的心头牵挂着另一个人” “那你就可以伤害我心爱的女人?” “她是你心爱的女人,那琳琅算什么!” “你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达到目的所需罢了。”孟易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寒意,一点也不似从前的他,“我这个人,最恨欺骗。” “公子,你变了。你从前不会这般绝情” “没错,我是变了,从我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再是从前的孟易。”孟易的目光幽深而沉郁,拂袖而去。 琳琅紧紧捏着衣袖,柔情似水的美目逐渐变得狠辣。 孟易匆匆走下复道,正撞上了前来通报消息的无为。无为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孟易的脸色俄而凝重起来。 孟津和震怒,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一双眼眯成一条缝。 “这个李酒,本相废他武功,关了他八年之久,他竟然还有本事拿到马将军的兵符,起兵复唐” 无为忧虑道:“李酒手中不仅有马将军,还有效力马嵇的一众将士也归入他的麾下。听说大梁各地都有反梁复唐的声音,甚至连附近割据的藩王,如吴越c南平等都支持李酒起事。事态非常严重。” 孟津和捏着椅子的兽头,“立刻着人围守皇宫,凡见反梁势力,杀!” “慢”孟易唤住无为,转向孟津和,“义父,易儿认为此事正是我们举大事的契机。” 孟津和不解地看着孟易,“此话怎讲?” “李酒起兵造反,虽有内有马家军和数支军队护持,外有吴越c南平相助,但毕竟刚刚起步,着势未稳。他们一面遭到朝廷的围剿,一面起事,必然是事倍功半。若此时我们出其不意,先攻下大梁汴城。朱温狗贼腹背受敌,地方和中央两面遭袭,必然是两难顾及。到时候我们只需在汴城中等着起事而来的李酒,出兵巷战,杀了李酒,再隐瞒他死的消息,然后义父借着匡复唐朝的幌子登上皇位。既把我们的实力损失降到最低,又名正言顺称帝。” “你说的有道理”孟津和几番思虑,“可是攻汴城并非易事,万一朱温觉察到了怎么办?” “朱温狗贼荒淫无道,兵部早有策反之心。我们若是连同兵部诸位大人,胜算自可大一些。” “张大人c陈大人素来与我们同心,且离开封不远,不足担心。但是徐大人远在潞州,受困于晋君和梁军之围。没有徐大人的支持,攻汴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啊。” “这个简单。”孟易泰然笑道,“易儿亲自去一趟潞州请徐大人相助。” 春水凝碧,飞花穿庭而过,翩跹落地。容雪守在小桥畔,宽大的袍子每每被风划起一道圆弧。 孟易缓缓走上小桥,容雪见他,眉眼一弯,“孟易” 话未说完便被孟易拥入怀中。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下。” 容雪偎在他的肩头,眼神中满是犹疑。 “我曾听我娘亲说过一个故事。山的一端,是折翅的蛮蛮。它穿越山川河流,寻找一朵迷糓花开的灿烂。海的边际,是盛开的迷糓,等待寻它而来的蛮蛮。今生若将不及,蛮蛮迷糓,便来世附丽。” “孟易,你怎么了?” “李酒已经开始行动了,大梁叛乱四起,正是相府举大事的好时机。”孟易松开容雪,“我要去趟潞州,请兵部徐大人相助,攻克汴城。此事要与你心爱的李酒为敌,我知道你的心向着他,所以你走吧。” “孟易我” 自那日得知真相后,孟易要反梁的决心一日重似一日。如今他要去潞州求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两心相知,本该坦诚以对。但凋花宫受岐王隆恩深重,她若是留在孟易身边,便成了岐王的敌人,凋花宫的罪人。唯有彻底脱离凋花宫,才能保证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会伤害到木槿和其他人。 容雪有千万句话要说与他听,最终都哽在喉咙,化作良久的沉默。 “谢谢你。”容雪半晌扯出一丝笑容道。 从前他活在这人世,是为恨。 自从遇上她,才从二十六年的悲惨人生中看到这样一段情。纵然明知此生已是陌路,纵然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折翅的蛮蛮还是卑微地渴望一个相濡以沫的梦。 “我只有一个要求,离开李酒。因为我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李酒不是可以依靠之人。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一行泪从容雪眼角落下,她缓缓抬起眼看着孟易。此刻她多想告诉他,自己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随他一起去潞州,一起同生共死。只是所有的真心话都被掩埋在心头,不由分说。 “我答应你。”容雪目光闪烁。 “我对你的情,便是任你离去。这黑纹流火你带着,必要时候可以救你一命。我们就此分别。”孟易取出那枚黑纹流火,系在容雪腰间。 容雪摩挲着腰间的黑纹流火,“这样也好。” 本想用一句珍重收尾,就走到这里,让一切往昔成为客套。 容雪望着孟易,他眼中的柔情逐渐阑珊,消失为一道澄澈的眸光。孟易转身而去,作别身后的一切。 这一路背向而行,路途竟是这样长远。 容雪低垂眼眸,再也不似往昔般绝世独立。 一连赶了大半月的路,容雪方到了岐国境内。 凋花宫内,玉檀一见容雪忙收了剑上前,握着容雪的手道:“容雪师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这些日子我们有多么担心你吗?” 容雪把手覆在玉檀手背上,“我不在的日子,你过得可好。” “好啊。”玉檀愣了一下,“师姐,你怎么了?你下山一趟,好像变了一个人” “带我去见尊上。” 剑阁中的鲜血祭着那把千残剑,容雪面无表情地跪拜龙泽的干尸。阁中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一身白衣,冠冕堂堂。那双布满玄机的冷瞳令人不寒而栗。 “启禀尊上,弟子不才,三番两次失手,未能完成任务。” 独孤缓缓踱来,“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本座已有所耳闻,眼下战乱四起,本座便不追究你任务的事情了。” “弟子斗胆有一事相求。”容雪作揖道。 “你说。” “弟子请求离开凋花宫。” “离开?”独孤将手放在冰雪肩上,“容雪,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弟子知道,弟子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理由。” 容雪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心头像是被一股暖流抚慰了一下,“因为弟子想和孟易在一起。” 独孤猛一挥袖,扇了容雪一个耳光。 “本座栽培了你十几年,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本座!” 玉檀立即上前扶着容雪,“尊上尊上息怒,容雪师姐怎会背叛尊上,背叛凋花宫呢众人皆知,容雪师姐对凋花宫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的” “我说的是真的,玉檀师妹,不必再为我求情。” 独孤一听此言,眼中的怒意愈发深重,“眼下四方叛乱,你若离开了凋花宫的庇护,不仅凋花宫的仇人会追杀你,朱温狗贼也不会放过你,你当真要离开吗?” “弟子心意已决,求尊上成全。” “依照门规,擅自脱离凋花宫者要被食人蚁咬断四根筋脉,废去武功,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凋花宫。” “尊上尊上不要!废了师姐的武功她会死的!” 容雪低垂着眸子,“弟子愿意。” “为了孟易,你值得吗?” 容雪的面颊上落下一滴温热的泪,脸上的神情凝滞却淡然,“弟子此生能遇孟易,万幸之至,死而无憾” 独孤诧异的目光凝在容雪身上,喟叹道:“好,本座就答应你。来人送容雪去罗刹洞行刑!” “弟子谢过尊上。”容雪俯身跪拜,起身时已满面是泪。 容雪被弟子带入罗刹洞。罗刹洞乃是门人弟子最畏惧的地方,入了这里,就离死期不远了。容雪此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入这罗刹洞。 断筋脉之时那锥心刺骨的疼痛越重,就意味着自己离孟易越近。 食人蚁蛀咬着容雪的筋脉,每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吟之后她的身体便虚弱一分。 “你知道吗,容雪。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见你一颦一笑,我都十分欢喜。当你跳下雾眉峰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的世界再也不会有快乐可言我一直在找你。当我再看到你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容雪的泪顺着面庞滑落,未几,她勾起一丝笑容。 “这种遭到至亲背叛的感觉我虽没有经历过,却可以感受到你内心的痛苦。孟易,你可能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但你放心,我在你身边” 十指紧扣缠绕彷如昨日,点滴相守的幸福已是支撑容雪从食人蚁蛀咬的酷刑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玉檀扶着重伤的容雪走出凋花宫的门,“师姐,你这是何苦呢。” “颠沛流离了大半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命运的绳股从来都拴不住动摇的心。一直都是他在向我靠近,为我走了那么长那么寂寞的路。这一次,我决定停下来回头看一看他,原来就在我心里。”容雪扬起苍白的唇角笑着,“我的房里留了一把金弯刀,我武功尽废,日后定是用不着了,就送给你吧。” “师姐”玉檀也忍不住哭得梨花带雨。 “玉檀,容雪已不是凋花宫中人,莫要与她多做纠缠!”独孤站在玄台中央,望着二人道。 玉檀缓缓松开了容雪的手,“师姐你保重。” “尊上请容我再跪您两拜。” 容雪俯身再向独孤拜了一拜,“一拜,多谢尊上栽培。” 她再拜,“二拜,多谢尊上成全。” 独孤受完容雪两拜,转身离去。弟子们关上凋花宫的大门,容雪自知,已了却了这前半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兵临汴城 潞州境内,徐家军麾下。 孟易随侍从入了军帐,眼前一位身着铁甲的女人双手伏在长案上,见孟易来了,细密的眼帘眨动着,打量了他一眼,便笑道:“三公子请坐。” 眼前的女子束着棕褐色的长发,一双眉眼含着坚毅,英姿飒爽,与大梁那些拿腔拿调的柔弱女子全然不同。 “未曾想到,威名远扬兵部的十大将领之一徐长英,竟是个巾帼女子。” “只要能上阵杀敌,无论男女,三公子说是也不是?”徐长英勾起红唇一笑,未施粉黛的脸上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美,“敢问三公子此次前来潞州所为何事?” “孟某此次从大梁而来徐将军麾下,是为了共商大计。” “什么大计?” “李唐遗余李故起事之事徐将军应该听说了,不管是李故还是李四,如今反梁已是大势所趋。梁王朱温荒淫无道,徐将军也是知道的。我相府欲趁此机会一举拉朱温下台,灭了大梁,还百姓一个光风霁月的世道。” “三公子的意思是,想让长英派兵相助?” “报不好了将军,晋军突袭鹏移山,鹏移山已失守!” “什么?!” 徐长英立猛地拍了一下长案,“该死!又让晋军成了快意!传我军令,立即发兵支援鹏移山!” “徐将军且慢” 徐长英回首,孟易上前道:“鹏移山已失守,如今派兵支援也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有实质性的好处。” “依三公子之见,长英应该如何做?” “固守鹏移山据此的池城,外围增筑深沟高垒,与附近军营形成夹寨之势,这样内防守军外突,外客抗击晋军。同时为防止晋军遣轻骑断粮运,从东南山口修筑甬道,征调山洞百姓运粮支前。” 徐长英思忖一番,“好,马上照你说的去做!” 晋军将领占领鹏移山后,率众将昼夜轮番攻击,无奈梁军形成的夹寨之势难破,众将士疲于奔命。此时梁军大肆晋军,一举夺回鹏移山,晋军只好退守鹏移山外。 篝火溢满火光,四周的将士皆大饮清酒,大快朵颐。 徐长英向孟易举起酒杯,“此次攻晋军大捷,还要多谢三公子的妙计。” “孟某只是动动口舌,大捷真正靠的是徐将军和将士们的骁勇。” “上回三公子提起援助相府,攻汴城之事,长英思虑了许久。如今反梁之势不可回转,三公子所言甚是。” 容雪一身素衣立在相府门口,无为巡察路过之时注意到了她,立即将她领进一间小屋中,“你还来相府干什么?被人发现可就要没命了。” “我来找孟易,他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公子还在回程路上,明日才到府上。”一个清亮柔媚的嗓音传来。 容雪回首,竟是琳琅。无为向她做了个揖,“琳琅夫人。” 琳琅点了点头,走向容雪,握住她的手,亲热地喊了一声“妹妹”。 容雪抽出手来,“我阿姐早已逝世,况且我与琳琅姑娘并无什么关系,你还是不要以姐姐自居了。” 琳琅笑着道:“妹妹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我们同为公子的侍妾,自然有关系了。” 无为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琳琅用眼神示意他,“无为,你说是不是?” “额夫人说的是” “无为统领先去巡察吧,这里有我招待容雪妹妹便好。” 无为犹疑了一阵,琳琅看向他:“怎么?你担心我会对妹妹不好?” “没有,无为先下去了”无为说罢便出了屋子。 “据我所知,琳琅姑娘分明是相爷的侍妾,怎么一转眼又到孟易房中了?” “妹妹还不知道吧,你走了以后,公子便向相爷请求收我入房,相爷允诺了。” 容雪冷笑一声,“琳琅姑娘,上一回使离间计拿走我黑纹流火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么快又故技重施了。若是孟易真收了你入房,以你的性子,应该会跟着他去潞州。而你现在却在相府,大抵是因为你离间我和孟易的事情被拆穿,他疏远了你。” 琳琅被戳中心思,脸色忽然一阵铁青,“既然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干扰公子的心?” “我回来与否,不关你的事。上次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也不要再怀揣什么恶意。”容雪说罢便向门口走去。 琳琅抓住容雪的手腕,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的武功?” 容雪想要挣脱,却被琳琅死死抓住,她笑得有些狰狞,“来人,给我把这个女人关进地牢!” 容雪被下人押进地牢,推进牢房中,牢中的萧徵已是个半死的人了。 “萧徵。” 萧徵睁开带血的眼,“你们就算要了我萧徵的命,我也不会交出胭脂妒的解药,也不会吐露有关三殿下的半个字” “我不是来拷问你的。”琳琅昂首道,“恰恰相反,我会放了你出这地牢。你去告诉朱温,说孟津和要举兵谋反,让他赶紧行动。” “你这贱人费尽心机把我弄进来,怎么可能帮我?” “我恨孟易。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做到默默地爱他,但这个女人的出现让我改变了想法既然得不到,那我便不要他好过。我既然可以为了感情帮他,也可以为了自己叛他。” “女人啊,真是毒如蛇蝎”萧徵笑吟吟地看着琳琅,颤着身子出了牢房。 “琳琅!你不可以这么做”容雪喊道。 琳琅扇了容雪一耳光,将她推到在地,“你心疼孟易了?你怕他死了?看来你心里还是在乎他的我告诉你,你这份心意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他知道,我就要让你们做了鬼也不能相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你疯了” “我是疯了!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疯了。爱能让人痴,也能让人狂。”琳琅俯下身看着容雪,“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天底下最爱孟易的人” 汴城的梁军被徐家军的军队围住,城门被破,孟津和与孟易带人直逼大梁皇宫。 “大王吃个葡萄吧。”一个妃子剥好葡萄皮笑吟吟地往朱温嘴里送。 “大王,吃我的吧。”另一妃子拉着朱温的手道。 “吃我的” “吃我的” “好了!”朱温被二人吵得头晕,“两位贤妃的葡萄本王都要!哈哈哈!” “大王大事不好了!”一个侍卫火急火燎地冲进大殿。 “什么事情,慌了慌张的?”朱温怒道。 “丞相孟津和已经将汴城攻下,整个汴城都是相府的人,他们军队已经到大殿门口了啊!” “什么!”朱温一听,脸色惨白。 话音刚落,孟津和与孟易已带着徐长英c张辉c陈子烨等人入了大殿。一众妃子急忙逃跑,却被军队严守在殿内。 “丞相你这是要干什么” “朱温,你无德无能,荒淫无度,我今日就要替天下百姓行个公道!”孟津和喝道,“将你取而代之!” 朱温脸上的惊恐逐渐转为笑意,“恐怕你们没那个机会了” 说罢,一众梁军突然杀了进来,将孟津和所带的将士围了个水泄不通。孟易惊异地看着前赴后继的梁军将自己手下的人包围,俄而,萧徵和琳琅缓缓走了出来。 “你们用来攻城的军队眼下早已被游说归降我大梁了,单凭这么几个将士你们就想取而代之?哈哈哈哈,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多亏有萧爱卿和琳琅姑娘预先传递消息给本王,本王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大王过奖,为大梁除去不忠之人,是琳琅和萧大人的本分。”琳琅说罢,得意地看了孟易一眼。 孟易一双眼眸幽深如墨,含着隐隐的寒意,并不看琳琅一眼。 “丞相孟津和与其子孟易c兵部张辉c陈子烨c徐长英,意图谋反,送入天牢,翌日斩立决!” 天牢里潮湿阴暗,孟易一身囚衣,发丝凌乱,坐在稻草堆上。一双眼眸低垂着,双目放空。 “参见琳琅娘娘。” 琳琅着一身华服和绚丽的头饰,领着一个蒙面的丫鬟上前来,在牢房门口讽刺地笑着:“堂堂相府三公子,竟然会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笑。” 孟易并不理会她,依旧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 “你为什么不看着本宫?”琳琅有些不悦。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这张丑恶的嘴脸。”孟易淡淡道。 “你说本宫嘴脸丑恶?”琳琅咬起唇,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说怨谁?你说能怪谁?若不是你对不住我,我又怎么会背叛你孟易,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为了你去做你义父的侍妾,到头来你心里只有那个容雪没有我!孟易你说我不恨你,怎么可能?” 孟易自嘲地笑,“看来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没错,就是你自作自受!孟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若是你肯陪着我,再也不去想她,我可以向大王求情,说你是被孟津和所迫,你就可以捡回一条命。” 孟易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一旁的丫鬟想要出声,无奈被点了哑穴,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见他如玄铁般坚定冷酷,琳琅的泪干了,心如死灰。从前她盼着他爱她,他不爱。如今盼着他恨她,他不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琳琅半分位置,哪怕是厌恶和仇恨都没有一点。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容雪了” 孟易猛然抬头看着琳琅满是泪痕的脸,“你说什么?” “实话告诉你吧,前几日李酒攻城,我见到了容雪也在其中。现在她和李酒关押在一起,明日便处斩。” 孟易的目光闪烁着,他扶着牢门,“你放了她!” “孟易,容雪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她的心上人李酒要死了,她也不会独活。即使我放了她,她也不会走。” “也罢”孟易跪在地上,双目泫然,“能与李酒生死相守,她怕是也死而无憾了。” 丫鬟的面纱被泪沾湿,琳琅拉住她的手,在他耳边低语:“你若是敢让他认出你就是容雪,我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容雪的泪一行接一行地落下,盈盈双目望着孟易,转而随着琳琅出了天牢。 琳琅方出了天牢,便解了容雪的哑穴,“怎么样,看着挚爱之人却无法倾诉心意的心情是不是很痛苦?” 容雪淌着泪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死,就放过他,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你愿意为他去死吗?” 容雪抬起眼看着琳琅,“只要他一世安康,我死又何妨其实两个人只要真心相爱,结果会怎样,并不重要。我用这一生的休憩去换他的欢愉,哪怕如折断双翼的蛮蛮,也抵不过他欢笑时一刹那的深水波澜。” 琳琅皱起眉,忽而自嘲地笑,“好一个死又何妨既然如此,那你们便一起死吧。能与你同生共死,他也许就不会那么恨我,也许就会记着我最后为他做的事情便是成全了你们。” “琳琅” “来人这个丫鬟辱骂本宫,罪大恶极,将她关入天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相守相依 容雪被狱卒推进牢房,缓缓取下面纱。 孟易斜睨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之上便再难转开。 “容雪”孟易惊诧的神色半晌还未消下去,“你不是应该在李酒身边么,怎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孟易,我瞒了你,我一直都瞒着你”容雪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抚着他憔悴的脸,“其实我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我说我心里喜欢的人是李酒,全都是谎话自打我们在相府拜天地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就已经为你动摇了这番话我早就想对你说,只是碍于凋花宫弟子的身份,我才没有说出口。现在我已经被尊上废了武功,脱离了凋花宫。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论生死” “傻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孟易倏然抱住容雪,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我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了” 容雪的泪打湿他的肩,“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孟易抚着容雪的头,柔声道:“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容雪” 容雪从腰间取出半枚黑纹流火,孟易亦取了另外一半。两枚骨玉,紧紧贴合在一起。 “黑纹流火,生死相依。” 容雪与孟易深情一吻。 “蛮蛮迷榖,来世附丽。” 二人环抱在一起,一遍一遍地吻着对方,所有美好的错过和叹息都化作深吻漾进温热的心头 清晨的水珠从牢房顶滴落,容雪偎在孟易的怀中,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你曾经对我说过,纳彩问名,亟待请期。因为你,我期待着来世与你的相逢” “来世,我一定会认定你,许你一个融乐的婚宴,合六礼,拜高堂,载你宜室宜家。” 狱卒打开牢门,二人十指交扣的手紧紧缠绕。 “孟易,大王要见你。” 辉煌的大殿之上,朱温端坐高台龙椅之上,手扶着金龙头,见孟易被带了上来,眸中闪过一丝快光。 孟易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竟见了小新泽立在一旁。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也在这里?”孟易紧张道,“是不是这狗贼抓你来的?” “易儿,你别担心,是我自己前来觐见大王的。” “什么意思”孟易又看向高台之上的朱温。 朱温一双眼睛逐渐浑浊,“孩子” 孟易的眸子凝起敌意,“什么孩子。” “我都已经听小新泽说了,你是锦笙和我的骨肉孩子,我我是你的父皇啊。” 朱温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下高台。孟易和他对视一眼,后退了两步,“我没有你这种始乱终弃的父亲,也没有杜锦笙这种利用儿子的母亲。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我只是我自己” “孩子,你”朱温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认自己的生父呢?” “我说了,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孟易决绝道,“你要杀便杀,只是不要牵连我的舅舅,他从头到尾都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易儿,到了现在的关头,你就不要意气用事了。”朱温劝道。 孟易冷笑了一声,“意气用事?当初你始乱终弃的时候可不是意气用事吗?如今却来指摘我,恐怕你没有这个资格吧?” “易儿,父皇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抛弃你的娘亲。我虽年轻气盛犯过错,如今也知道悔改了。看在我们血浓于水的份上,你原谅父皇,好不好?” 孟易转身要走,朱温高声道:“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你就不在乎容雪和你舅舅的性命了吗?!” 脚步戛然而止,孟易立在原地,猛然回首,“你要是敢动容雪和我舅舅一根汗毛,我孟易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小新泽忙道:“易儿,不可造次。”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为了他们,你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对吗?”朱温面露微笑,笑得狡猾。 “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温双手负在背后,沉声道:“我大梁三个殿下,两个是养子,唯有新儿是亲生骨肉。但是新儿的母亲是宫婢出身,身份卑贱,恐难排众议,这也是我迟迟没有立新儿为太子的原因。朝臣一个个对皇位虎视眈眈,我大梁江山绝不能交到他们外人手中。倘若我有一个孩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再命新儿听政,那他便可以继承我辛苦打拼出来的大梁天下。” “你想让我做朱友新的傀儡?” “不错。但是怎么说你也是我朱温的亲儿子,等到你做了太子乃至皇上,我都不会亏待你。” “你做梦!我死也不会做你们朱家的傀儡!” “你别忘了,你女人和舅舅,还有相府老老小小都在我手中,你觉得你有资格做选择么?”朱温凝着眉恶狠狠道。 “易儿,如今局势,你还是答应大王吧。”小新泽劝道。 孟易沉默良久,小新泽说的不无道理,现在所有人的命都握在朱温手里,他们的生死尽在自己一念之间。若是执意拒绝朱温,恐怕会引来血雨腥风。 “倘若我答应,是不是可以放了他们所有人?”孟易扬起眉问。 “那是自然,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要求,你就是大梁的太子殿下,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怎么会办不到。” 孟易斜睨了朱温一眼,冷声道:“我答应你,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撤销所有参与这件事人的处斩令,并且暂时不要对天下宣布立太子的消息。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和容雪相处。” “好,本王答应你。一个月为限,一个月后,本王便昭告天下,立你为太子。” 孟易回到牢房之中时,容雪正惴惴不安地徘徊,见了孟易立即迎上前去,“你怎么样了?” “舅舅把事情告诉了朱温,朱温念在我们父子一场,决定放了我们两个。” “那太” 容雪话未说完,孟易将她轻拥入怀中。她倚靠在他肩上,紧紧地抱住他。 “容雪,要是我们能永远这样相守该多好。” “我们现在不是能永远相守了么?” 孟易扯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抚着她的头,“容雪” 容雪轻声应他。 孟易嘴角的苦笑更浓,双目泫然,“嫁给我。” 容雪与孟易寻到大梁边境一座叫不君的山,对着不君山拜了天地。 四月的青山中,细雨蹁跹。 容雪雨前收了龙葵,坐在竹门前替孟易缝补衣裳。 有雨水渐入屏帘,容雪的眉眼倏然一跳,静默的神色中染起一抹凄迷。紧接着,孟易的衣裳染上一滴滴鲜血。 容雪手臂上的肌肤开始发黑,一道黑色的纹路,已侵入心脉。若不是有黑纹流火,她早就毒发身亡了。 “容雪” 容雪应了一声,立即擦掉嘴角的鲜血。 孟易回到小竹屋,折了一朵素白的小花戴在容雪耳鬓。容雪抚着小花,低眉一笑,“晚饭已经做好了,赶紧吃饭吧。” 容雪深知胭脂妒的毒已经侵入心脉,虽然这些日子孟易也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些贵重的奇珍灵药,但还是不能解毒。 孟易见容雪发着呆,将她的碗与自己的对换,笑她道:“你碗中的米粒可数清楚了没有?” “我”容雪低头笑着,眼中的茫然一扫而光,“孟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有一个孩子,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孤独?” 孟易凝视着容雪愣了半晌,“你是说想要个孩子?” “我是说假如。” 孟易低眉敛目,“没有假如。” 容雪怔怔地望着他,他便将她横抱了起来。 锦帐之中,温香软玉,他覆上容雪的身子,与容雪鼻尖相点。 孟易的手游走在容雪的胸腹之间,顺势解开了腰带。 容雪羞赧地别过头去,孟易吻着她的脖子,继而脱去她的衣裳,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 翻云覆雨过后,容雪偎在他的臂弯中。孟易吻着她的发丝,吮吸她身上的香气。 “容雪” “嗯?” “我们成亲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容雪贴着他的胸膛,“怎么了?” “我想离开不君山,带你去开封治病。” 孟易与容雪辞别了不君山,辗转来到开封。 孟易知道世上无药可解胭脂妒的毒,却偏偏四处去寻。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一个能医治她的人。 “公子,我们在高戎境内找到一位神医,号称活神仙,姓木,是个女子,说是可以解容雪姑娘的胭脂妒。” “山海医经上曾记载一种药草唤作珈蓝草,毒性甚强,若是你能采到这种草,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只是这种草只是一种传说,世上究竟是否有珈蓝草还未可知。” 孟易便去寻珈蓝草,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容雪每日尝着各种解药,换来苟延残喘,只为等他回来。 他回来之时,浑身伤痕,欣喜地踏过玄关打开容雪房门时,她方服药睡下了。 木先生领他至茅屋外,那是一张平凡的脸,而此刻却因肃穆令他不得不目不移视。 溪水潺潺流动,行云流水般叮咚作响,仿若命运的齿轮在竭力转动。 “木先生,我已找到珈蓝草,请救容雪性命。”他满是伤痕的手扬起,将一株蓝色的药草递到木先生面前。 木先生望着珈蓝草,又凝着孟易良久,“珈蓝草乃山海医经中的传说,你既寻来,我不得不答应你救她。可是白某毕生从未用过毒性如此强烈的药草,若容雪姑娘强行服药,也许适得其反,香消玉殒” 孟易欣然的眸中忽然像淬了一层寒冰,“木先生的意思是,即使我费尽辛苦寻到这珈蓝草,容雪也有可能” “我只是说也许。”木先生似觉察出孟易眼中点点的失望,“或许还有办法能救她,只是要你” 孟易霍然抬首,“木先生请说,只要能救容雪一命,无论如何,我都愿尝试。” “若是你愿以以身试毒,减弱珈蓝草的毒性,彻底清除容雪姑娘体内的毒性之可能就有十之。” 木先生话至于此,她看见孟易眼中像碎了一地的寒月。失望,渐渐成了绝望。 容雪一睡便是七八日,醒来之时,孟易正候在她床畔,低眉颔首,似在思忖什么。 容雪碰了碰孟易的手,确是一阵刺骨的冰寒。 “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孟易定了定神,转向容雪,一段良久而沉寂的凝视背后,是蛰伏的希望与纤弱的颓废。 他携了一丝苦笑,“我有些冷。” 容雪缓缓坐起身,拥住孟易,努力地将二人分明的身体融为一处。 “我为你找到了珈蓝草,可救你性命,木先生正在煮药。”孟易的声音低微,仿佛连呼吸都难以勾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大梦初醒 木先生已端着药碗入了房。孟易莞尔,接过药碗,“多谢木先生。” 孟易将药碗递给容雪,容雪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孟易目光闪烁着,接过药碗,将药勺在碗中搅动一番,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递到容雪唇边。容雪望着他,苍白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俯身饮下了勺中的药。 木先生在一旁见容雪将药尽数饮下。三日之后,容雪手臂上的黑纹逐渐退了去。珈蓝草见效很快,不出三天,容雪的身子便恢复得不错。 这一日,天气回寒,十分的冷。孟易携了容雪的手在溪边散步,他扶着容雪,小心翼翼。 “容雪。”孟易忽的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我陪你一同去完成。” “心愿?”容雪怔了怔。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我们三个人能一世安好。” 容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笑得像个孩子般单纯灿烂,将孟易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 孟易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她,这一世,再浅的誓言,都已成枉然。 “你怎么了?” 溪边突然来了一群梁军,容雪慌忙地抓住孟易的手,而孟易的面上十分冷漠。 侍从翻身下马,上前叩拜道:“太子殿下,一月期限已到,请随我们回宫!” “太子殿下”容雪念着这个称谓,有些不知所措。 孟易凝着容雪,未发一词。她怕极了他的这副样子,她感到他的阴谋隐遁于平静的外表之下。 容雪转身拉住他,“孟易你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答应了父皇,与你相处一个月,便回大梁去做太子。” “为什么?!朱温是灭我家国的仇人,你为什么要认贼作父?!” 孟易一挥衣袖,横眉冷对容雪,“因为他能给我荣华富贵,倾倒天下的权利!” “你不是这种人,孟易”容雪流着泪道,“即便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能回去。” “这孩子,本就不该有。” “你什么意思?” “这个孩子会成为我成就万世之功路上的绊脚石,你也是一样。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卑贱的杀手放弃唾手可得的九五至尊之位?此番回大梁,是父皇暗中派人召我回来复命。” “你早就打算好一个月后回开封,所以你一直都在隐瞒我?你认贼作父,抛弃妻子,难道就不怕我恨你吗” “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孟易狠狠抓起容雪的手,“从今以后,你于我,什么也不是了。” 容雪甩开孟易的手。她大概忘了,他是如何的心狠手辣,是如何的心机重重,自己竟然傻到沦陷在他的野心里不愿醒来。 她转过身去,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这一辈子,她所有的欢喜悲戚都是孟易,最终也随他而去。她这一生,已不再有任何值得留恋之事。 她回到不君山,推开竹门,依稀看见她在厨房和孟易嬉闹,看见他们依偎在竹屋前赏月的场景。只是这一切,都及不上他的荣华富贵和权势。 容雪诞下一个儿子,唤作若也。 孟易倚在床头,鲜血从腹中涌出,满地都是粘稠的血液,一片刺人的殷红。 窗外惊雷响起,容雪抱着啼哭的若冶关上竹窗,一边唱着歌谣一边抚着若冶的背。 木先生端来药碗,只见孟易喝了一口药后便咳血不止,仿佛要呕出心肺来。 孟易倚在床头笑,他的脸上已浮现出点点黑斑。 容雪方才哄若也入睡,便听见房外有人敲门。 “孟易他回来了” 容雪忙起身开门,只见琳琅着一身丧服。 “琳琅怎么会是你?” “我今日来是劝你把孩子送进宫的。” “是孟易让你来的?他已经走了,我是绝不会再把孩子送进梁宫的。” “你清醒一点,如今大梁无主,送孩子入宫,他便是明日之君。你武功尽废,又有仇家追杀,你觉得你可以保护他多久?你又可以活多久?难道你想这孩子丧了父亲,有一日也失去母亲,孤苦无依吗?” “你说什么?”容雪猛然一惊。 “这是整个大梁的丧服。” 容雪忽然恍然她的来意,却并不十分相信,“谁出事了?” “孟易。” 房内的若冶忽然放声哭起来,容雪立即抱起若也,流着泪拍着他的背,“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大梁的太子,怎么会死了呢?” “他本来不许任何知情的人告诉你,但我偏要告诉你。半年前,他为了求朱温放过你,答应朱温做他大梁的傀儡皇帝。后来你毒入心脉,他便去寻山海医经上的珈蓝草,以身试毒,才换了你一命。而木先生替他诊脉,珈蓝草的毒已深入五脏六腑,回天无力,他只好绝情地逼你离开他。你以为他过得很好,其实他不到三个月便失明了,弥留之际过得更是痛苦。” 若也哭得更凶,容雪的泪止不住地流,“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们说好要生死相依的。” “也许是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才更坚定了为你舍命的决心。可我想问你,容雪,我想问你一句,你凭什么?在这段感情中你一直在误会他,伤害他,凭什么能得到他这样的爱和付出!” 容雪跪坐在竹门口,声嘶力竭地悲吟。孟易她今生再也无法触碰到,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再也等不到他的归来,再也遍寻不见。 她将若也交与琳琅,送进了梁宫。 春雨稀疏,她独自去了一趟临州旧时的通驿坊。 通驿坊已破败不堪,花架上的雨水一点一点落进池塘,滋养着即将凋敝的浮萍。 当日与孟易相逢,亦是烟雨天气。 他问她可及花信,又及许下请期之诺,到如今,已过了两年之久。 这两年的爱恨情仇,不过红叶落尽染指间。 那时孟易为她以身试毒,毒入五脏六腑,千方百计地给她一条生路,竟成了永远的误会。 细想当年他对她千丝万缕的关怀与牵挂,已并她的寸寸相思,迢迢遥遥,与他送去。 容雪的泪沾湿了面纱,她回到当初折扇罗布的小屋,案头上还放着她绣的绢帕。 指尖轻抚绢帕,绢上,半朵未完的小花,从容而开。 她坐在案前,竟见了一炷落满灰烬的迷香。 她大彻大悟。 眼前翻过这两年里所经历过的场景,这些画面开始模糊,消散 幻象散尽,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 原来这两年来所经历的一切,竟都是凋花诀所布的幻梦。 两旁星罗棋布的扇子无风却摇曳着。扶门的手戛然按住房门,一切仿佛坠入湖底般压抑沉寂。 容雪望着手中的篾丝扇,指尖触及那朵白色小花的瞬间,一滴温热的泪滴垂落。 孟易推门而入。 “一扇摇风,千年萧瑟。通驿坊内竟绘有如此逼真的人间百态,是该赞坊主雅趣,还是此处别有洞天?” 容雪抬起眼,目光落在帘前人身上。这一眼,望进了幻梦之中所有的情。 孟易望着帘后那一剪清瘦的人影,低眉道:“方才我问姑娘,可及花信。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姑娘,便觉得你这双眼睛清冷,却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似的。” 容雪望着手中的篾丝扇,扇上的迷榖花开得灿烂。 这一世,与他相遇,本是缘。如今看来,竟是孽。 这一世,仿若一场春秋大梦,爱的彻骨悲凉。 其实从她踏进凋花诀编织的幻梦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孟易的死亡。 腊月十三,仪仗队大行,街道两旁有人哭丧,哭的正是丞相府的三公子。 容雪随着载满迷榖花的木棺行着,仍旧面纱遮面,一如初见孟易之时的装扮。 是日正是深冬,细雪朦胧。 “姑娘” 容雪回过身去。 “敢问姑娘,可及花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前传 乔尔倚着门吹了半刻和风,她半睁着眼望着院落里地上和树上开满了的乔尔花,灼灼其华,蓁蓁其叶。 剪水送来的药已经被风给吹凉了,她并无心去管。她知道自己已是病入膏肓,再无药可救,何必再尝这些苦口的药呢 “归林先生,以您所见,小女这病可还有救?”张顺年老泪纵横道。 一个黄衫男子背负一把古琴,额前的发丝垂在脸上,神色淡漠之至。 “凋花诀,一眼万年。可以取人性命,亦可以救人性命,只是乔尔小姐在幻梦之中恐怕要吃点苦头。” 跳动的琴音响起,乔尔听着古琴的闷响逐渐睡下。 耳畔的琴声逐渐落下。 乔尔醒来之时,身处一处破蔽的茶肆。她望着自己沾满泥垢的手,缓缓起身。 她是谁?想不起来了,全然想不起来了。 乔尔推开茶肆的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细碎的阳光透过微小的浮尘游动。她缓缓踱了进去,此处像是久无人居,但收拾一番也许是个好住处。她咳了几声,捂着口鼻将堆积在椅子上的重物移开,勉强能容她一席之地。 乔尔每日从山上的旷西泉挑水下来,用以浇灌农物。过路人口渴了,向她讨些茶水,她也乐意。因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大家便索性唤她卖茶女。 大家都知道乔尔身子不好,时常咳血,便从十里之外的太原城替她请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药可医。一来二去,身子不见好,反倒愈来愈差了。 是日,乔尔像往常一样从旷西泉挑水回来,顺道折了一支绛红色的花,插在花瓶中。乔尔望着瓶中的红花,浅浅一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男人的痛吟。 乔尔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走到房门口,竟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倒在地上。 乔尔一惊,立即搭了把手将男子扶进房中。 不远处又传来急速的马蹄和嘶鸣,十几个轻骑按剑而前,乔尔打开门,咳了两声。 “我们是李存颢李大人的手下,正在奉命捉拿钦犯,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受伤的男子?” “我没有见过什么男子,这里一直都是我和我姐姐一起住。” 为首的轻骑扫了里面被被子盖住头的人一眼,“进去瞧瞧” “慢着,几位大人”乔尔又接连咳了好几声,“我和姐姐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十里八乡的人都不敢靠近我们。我们是不打紧,就怕我们这病染给了几位大人,那就不好了。” “大人,看着女的弱柳扶风,病的不轻啊。最近这一带瘟疫横行,我们还是” “走走走,真是晦气!” 轻骑离开后,乔尔关上房门,只见一把放着寒光的冷剑已抵在自己胸前。 男子抚着受伤的胸膛,狐疑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难不成是想用我的命去向李存颢领赏?”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拿你去领赏?”乔尔叹了口气,“我就快病死了,得了赏赐又有什么用呢。” 男子的眸中掠过一抹快光,狐疑渐而消失,他缓缓放下冷剑。 乔尔立即上前扶他倚在床头,柔声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在下欲信,太原人士,本是李存颢大人麾下的一个小将,不慎得罪了李大人,才遭到追杀。姑娘放心,欲信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伤害姑娘。” 乔尔微微一笑,念着这个名字:“欲信你叫欲信。” “还未请问姑娘名姓?”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卖茶女。” “以卖茶女称呼姑娘,恐怕有些失礼。”欲信的目光转向一旁木柜上插着的乔尔花,“乔尔满枝舞曼丽,玉人长歌笙笙里。不如我就唤你乔尔?” 乔尔上山采了些药草来替欲信敷了伤口,又煮些药来调理他的身体。不出半个月,欲信的伤便恢复了大半。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下去了,月上柳梢。乔尔替欲信解开衣裳,贴敷草药,见欲信一直盯着她看,面上露出几分羞赧,收回了目光,低声道:“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欲信这些日子承蒙姑娘照顾,你日日为我解衣敷药,躬自必亲,只怕传出去辱没了你的名声。待我伤好,我便娶你。” 于是欲信带着乔尔来到太原。 太原偌大的草市中千街错绣,灯火连昼。正逢是日乞巧佳节,街巷上更是热闹。人流如潮,草市上车马难行,乔尔着一身白衣,在如昼的橘光映照之下,像是被染上了一层碎金。她抚着街边的精品刺绣,清澈淡然的眸子里扬起笑意。 “我在书里读过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娥乞巧忙的句子,一直神往天上宫娥的技艺,不想太原的匠人也有这般巧的手艺。” “大家快看,那边开始烙巧果子了!”行人一个催一个地往南边一处跑去,人头攒动,不知在做什么。 “他们说的烙巧果子是什么意思?” “烙巧果子从汉代流传下来的习俗,妇人将一种被称为果子的小型蜘蛛放在盒子中,以其织网疏密判定巧拙。” 乔尔眉眼一弯,拉起欲信的手,“去看看。” “来来来!选好果子准备开始织网了!”一个小贩摇着铃铛高声喊着。 铺着玉锦蚕丝的桌上堪堪摆好十几个盒子,用以盛放蜘蛛。一盒子的缝隙间爬出一只小小的红色蜘蛛,悄悄地顺着桌布爬向乔尔。小贩抓住小蜘蛛,道:“小家伙,你想逃到哪儿去。” “小哥,我见这小果子挺有灵性的,能不能放了它?” “这可是我用来比赛的蜘蛛,怎么能轻易地给你?” 乔尔低眉思忖片刻,莞尔道:“这样如何,我参加比赛,若是胜出了,你便将这小果子给我。” “这”小贩为难地沉吟了会,“那好吧,不过这只蜘蛛可是上等果子,至少要交一千两的参赛费。” 欲信将一块金条放在桌上,小贩看傻了眼。 长桌之上,小果子麻溜地织着网,织出的布细密精巧,小贩苦笑着将小果子装进盒中,递给乔尔道:“看来这蜘蛛与姑娘有缘,就赠与姑娘了。” “多谢小哥。”乔尔接过盒子。 几个侍卫从人群中探出头来,见了欲信忙道:“李承纪在那边” 欲信的目光和侍卫相交,他转向乔尔:“我们走。” 乔尔被欲信拉离了烙巧果子的摊子,顺着横街一路跑去,直跑到渡口边。欲信拉动纤绳,带乔尔上了花船。 烟波渺渺的湖面缀着点点灯光,河面上映着花船的剪影。欲信见船驶远了紧悬的心方落了地,转眼却见他与乔尔的手握在一起。 乔尔窘迫地动了动手腕,欲信才意识到自己已牵了乔尔一路,忙松开了她。 “事出紧急,冒犯了。” 乔尔摇摇头,望着湖面闪烁的灯光,“你应该不是李存颢手下普通的小将这么简单吧?” 欲信怔了怔。 “在茶肆我便觉得你的口音像沙陀族,而且你方才给那小贩的金条上有皇宫的官印,你是晋王的手下。” 欲信抬起眼看她:“不错,我的确不是李存颢的小将,但也不是晋王的手下。其实” “其实你有苦衷的话,可以不必告诉我”乔尔打断他的话,微微一笑。 “不。”欲信抿了抿唇,倏然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我既答应了你要娶你,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对你,不该有所隐瞒。其实欲信只是我的小字,我姓李,名唤承纪,乃当朝晋王李克用之子。李存颢乃父皇养子,居心叵测,在我从大梁返程回晋的路上派人刺杀我,我这才会重伤,遇到了你。” “既然李存颢对你用心不轨,那你在太原城岂不是很危险?” “我是晋王的儿子,守卫晋国疆土是我的责任,所以我一定要回来。”欲信将乔尔的手握得更紧,“乔尔,你放心,等你我平安回到皇宫,我便让父皇替我们主持婚礼。” 欲信带着重病的乔尔入了晋王宫,李克用一见乔尔一副病躯,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便不答应这门婚事,只是将乔尔安置在宫内一个叫画屏堂的小筑里,找了些大夫来为她治病。 “父皇召儿臣来此,所谓何事?” “那个女人的身子一日差似一日,我劝你还是把心从她身上收回来,我们晋国未来怎么可以有一个来历不明又病怏怏的皇后。” “乔尔的病,儿臣一定会找到治愈之法,还请父皇成全我们。” “承纪!你素来敦敏聪颖,怎么在这件事情上这么不开窍!” “父皇承纪此生,非乔尔不娶。” “好一个非她不娶!你若是能将潞州从梁军手上夺回来,我便答应你。” 潞州东西二百九十三里,南北三百三十六里。欲信从沁城至鸡鸣山一路征战,多少次受困梁军又杀出重围。 欲信征战归来,李克用依照诺言替二人主持了婚礼,但只是以欲信侍妾的身份。 好景不长。晋国前有梁军猛攻,后有蜀国强逼,刘仁恭的反复无常迫使欲信皮甲上阵。 第二年仲秋,乔尔花开得正艳。 欲信倚在床头,收整着乔尔的软衾,凝视着熟睡的乔尔。他伸手抚着乔尔清瘦的脸颊,乔尔俄而便醒了,握着他的手只是笑,“你回来了。” “乔尔,听闻大梁皇室中有一种奇药唤作天香豆蔻,可以治愈天下百病。我此去大梁征战,必替你取回天香豆蔻,等我。” 乔尔自知欲信此去凶险万分,而她却没有办法阻止他。她知道无论是为了她还是晋国霸业,他都不会轻易收手。 欲信离开晋国奔赴沙场已经三个多月了。是日雪夜,风雪吹得画屏堂的户牖直晃,丫鬟冲进房中喜道:“夫人,好消息!” 乔尔立即上前问:“是欲信回来了么?” 丫鬟把头一摇,“晋军攻取幽州后直入大梁,捷报连连,大人托人送回了天香豆蔻,夫人您的病定会痊愈!” “真的?!”乔尔眉眼一弯,这一年多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喜悦神色。 她服下天香豆蔻,太医为她诊脉再三,眸中放光,“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乔尔的目光怔了一下,抚着自己的肚子,“我有孩子了”继而欢喜地笑,“是我和欲信的孩子” 李克用听闻乔尔怀孕的消息,换了一众身边的心腹前去服侍乔尔,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你怀了承纪的孩子,身边便不同往日。本王允诺你,只要你生下这个孩儿,便让你做承纪的侧妃。” 雷霆作响,滂沱而厚重的雨雪压弯了画屏堂外的树枝,窗外猛然一声惊雷。 “来人啊来人” 半晌无人应答,乔尔扶着大肚子起身上前去关窗。天光猛地一闪,乔尔的心像被突然刺了一下。她的身子滑落在地,素白的衣裙被鲜血染得殷红,分外刺眼。 “不好了夫人!前线便传来噩耗,梁军异军突起,在鸡鸣山打败晋军,李大人率军力敌,被乱箭射中”丫鬟慌了慌张地跑进房中,见乔尔身下一片血泊,忙喊道,“来人啊!来人!” 太医署离画屏堂稍有距离,太医来时花了些时间,等到他们来时,已保不住孩子。 乔尔倚在空荡的房中,抚着欲信生前披过的铠甲,一滴温热的泪打在冰冷的铁甲之上。 本以为他会凯旋归来,本以为他会为孩子的到来欢欣,最终盼来的却是他战死的噩耗。 耳畔响起一阵熟悉的琴音,那音符悠悠地拨来,扣人心弦。乔尔抬起头望着门外的天空,未着外衣便跑了出去。 “哎,夫人,您去哪里?!” 乔尔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径自循着那琴声跑去。 长亭之下,归林正抚着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琴声行云流水。 乔尔猛然睁开眼,身在熟悉的房间内。张顺年焦急的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回转,“乔尔,你感觉怎么样?” 乔尔方才明了了,这一年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凋花诀编织出来的幻梦。 大夫为乔尔诊脉过后,抚着胡须道:“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事,张小姐的顽疾竟然不药而愈” 乔尔躺在榻上,目光空空地望着顶上的帘帐。 “归林先生,我的夫君,他战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这一切都是这么的真实,难道真的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吗?” “乔尔小姐,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平定有功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烟波浩渺的溪月河畔,一只纤细的手将白莲般的河灯托入水中。那河灯溅起圈圈涟漪顺着溪月河漂流而下。 “端午佳节,大哥不与宋家小姐一道游乐,反而陪着我这个闲人,是不是太不懂情趣了。”温吞的嗓音响起,令人心悦神怡。 张成业望着妹妹乔尔的背影,“晋王病逝,李大人袭任。李家那两兄弟,时常称病不朝,让李大人颇为头疼。” 乔尔一边用火点燃剩下的花灯,一边笑道:“原来大哥不是有心陪我这孤独的妹妹过节,而是又拿朝政上这些事来问我。我看大哥这监军可以不用做了,让乔尔来做吧。” “乔尔,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张成业被揶揄得发窘。 乔尔粲然一笑,缓缓起身,陪张成业顺着溪月河畔踱去。 “李克用病逝,李存颢c李存实二人自恃手握兵权,自然是颇有越矩的心思。你的那位李大人年纪轻轻袭任,大梁也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不除,他的江山也是坐不稳的。” “妹妹说的有理,依你看晋王应该采取什么对策呢?” “没有对策。”乔尔转向张成业,“李承纪袭任晋王不久,实在不宜和他们当面冲突。至于大梁那边,还需他积攒实力,方能厚积薄发。所以眼下要做的事情不是攻,而是守,且奉行先攘内后安外的政策。等李家两兄弟露出马脚,便可趁势除了他们的势力,然后再聚集力量对付梁军。” “乔尔你这一番话让为兄茅塞顿开啊。”张成业一拍脑袋。 青云堂内,李存颢目不移视地盯着堂前品酒的李克宁。李克宁乃是李克用的弟弟,李存颢等人的叔父,因有着品酒这一癖好,李存颢时常向其进贡些好酒,故而和他走得近了些。 李存颢见李克宁有些微醺了,便问:“叔父,您看这云阳结味道如何?” “不错。”李克宁细细地嗅了嗅酒香,放下酒杯,“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酒这么简单吧。” 李存颢清了清嗓子,“叔父果然料事如神,存颢今日是为了承纪的事情来的。叔父,您应该清楚,承纪他才二十四岁,年岁和能力都不及我和存实,父皇让他袭任晋王我李存颢第一个不服。” “不服有什么用。听说你和存实这一连大半个月都称病不朝,承纪面子上很不好看,你就不怕他被激怒吗。” 李存颢一拍桌面,“军权都握在我和存实,叔父您手中,就算怒,他也不敢怎么样!” 李克宁半睁着眼,“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既然他已经袭任了晋王,也还是有些实力的,就不要多生事端了,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丝狡黠掠过李存颢的眼底,他凑近李克宁道:“叔父您随父皇征战多年,战功赫赫,最终只屈居骠骑将军一职,实在可惜。不说叔父您应得的不止于此,且说您这般忠心耿耿,那李承纪就会领情吗?李承纪虽与您表面上交好,但存颢听说他背地里和监军张成业一直在诟病叔父自恃军权呢” “李承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难不成他还敢对自己的叔父下手吗?!” “凡事就怕个万一,李承纪他好容易登上他心心念念的晋王之位,怎么可能任军权在我们手中掌控。叔父,人做了皇帝就会变的。纵然李承纪从前念你是他的叔父对您礼让有加,但他现在是君,您是臣,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克宁的面色一阵白一阵青,有些难看,“那依你之见,叔父我应该如何是好?” “存颢拙见,叔父您既然也是李承纪的眼中钉,地位必然岌岌可危,不如与我和存实联手对付李承纪,那便稳操胜券了。”李存颢笑道,“我已派人打听过了,这两个月李承纪每日辰时退朝后都会约监军张成业在轩门殿下棋,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叔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先下手为强,方才不落入人手啊!” 李克宁点了点头,眼神中掠过一丝阴险,转而看向李存颢笑了。 正是入秋时节,琢露园内栽种的乔尔花长出了些花骨朵儿,有些是淡粉色的,有些已经有了嫣嫣的红色。 张成业趁着花景道:“这轩门殿的乔尔花长得是愈发好了。” 一旁的男子,玄衣锦带,负手身后。温暖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迷人的曲线。隽秀的脸庞上,剑眉星目危危地上挑,既给人一种温敦平和的感觉,又不失了帝王的戾气。 “那时是五年前了,我在幽州征战,见这花开得灼人,甚是美艳,便命人带回了宫手植。若不是张兄今日提及,我还不知道这花名唤乔尔。” “舍妹出生之时,嘉苑中的乔尔花正开得好,于是父亲便为舍妹取名乔尔。看来舍妹与晋王是有几分缘分的。”张成业笑道。 “就是你那个素有太原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妹妹?” “不错。说起我那个妹妹啊,打小就十分聪颖,家父疼爱她,她一路也是顺风顺水的。然而在十九岁那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的话痨子,话也少了。” “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可能经历这一场病痛,便成长了吧。” “说的不错。也是那病好了之后,乔尔变得成熟了不少,从前的小性子都收敛了,反而常常为臣出些朝政上的对策。算起来这五年中,乔尔也帮了大王不少忙呢。” 九重公公打开轩门殿的户牖,请二人入座后,特地冲泡了两杯香茶,便退下了。 “此乃湖泡红花,湖水汲自宫中故河,红花取的正是乔尔。张兄尝尝。” 张成业抚着茶杯,呷了一口,“不错,大王不愧是钟爱茶道之人,这茶既有故河的清香又有乔尔细微的花香,口感亦是极佳。” 李承纪一边摆好棋盘一边道:“煮茶就像弄权,浮沉之间,细嗅其味,方才能把控全局,煮出清味。” 张成业放下茶杯,从紫藤盒中拈起棋子落下,“大王说的不错。如今大王初登晋王之位,不仅大梁虎视眈眈,又有李家兄弟觊觎,唯有平心而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李承纪幽深的眸子里迸射出一道寒光,落下一子,“张兄此言有理。不变应万变,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惑人而不乱己,攻其不意不备之时,方能稳赢。” 李承纪说完,不再落子。张成业一看棋局,已经被李承纪占领堵死,毫无生还之路。张成业不禁感叹起李承纪的稳重矜持,韬略谋算上和自己的妹妹乔尔不相上下,真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 张成业从紫藤盒中又取出一子,悬在空中半晌,又收回盒中,“我输了。” 此时,轩门殿外传来一阵骚动,突然被一群人撞开了殿门。李克宁c李存颢c李存实三人领兵冲进轩门殿,将李承纪和张成业围了起来。 李承纪不动声色地拈了一颗棋子握在手中,泰然道:“叔父与二位兄长前来探望承纪,也不必动这么大阵仗。” “李承纪,你死到临头了还说笑!”李存颢笑道,“快快交出传国玉玺,拟定诏书,宣告天下退位,或许我们可以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饶你不死。” “血脉相连?”李承纪的嘴角噙起一抹冷笑,眼神依旧深邃,“二位兄长不过是父皇的养子,且动起手来也不曾顾过什么血脉相连,大哥说这话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李承纪,你真是不知死活!今日我们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李存颢说罢提刀上前,向李承纪挥去,李承纪弹出手中的棋子,正打在李存颢的膝盖上。李存颢被棋子击中跪伏在地,刀落在地上,颤着身子。忽然殿外冲出一群甲士将李存颢的人尽数包围,李存颢c李存实与李克宁见状纷纷卸甲弃剑,跪伏在地。 李承纪缓缓起身,幽深的眸子转向三人,“自本王登帝,这是两位大哥第一次跪伏朝拜,也是最后一次。” “三弟!三弟!大哥错了,大哥不该犯这种糊涂的!求三弟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看在我们兄弟情分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李承纪微微一笑,“大哥放心,看在我们的兄弟情分上,我会将你们以应有的礼数风光大葬。” 甲士押着李存颢的同党离开,只听张成业在旁喟叹:“想不到李克宁将军也会随李存颢叛乱,真是令人咋舌。” “利益之上,权势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可言。我虽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叔父他终究还是没能抵挡得住权利的诱惑。”李承纪转看向张成业,“今日之事,还多亏你预先替我准备好甲士伏击。” “保护君王,是臣的职责所在。不过臣还是很好奇,大王您是怎么知道李存颢等人最近会着手谋反的呢?” 李承纪勾起唇角,“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前几日张兄跟我提起过,待李存颢与李存实露出马脚,再趁势除了他们的势力,于是我便相机行事了。未曾想到,张兄的建议收效甚快。” “其实这番见解也不是臣想到的,而是舍妹乔尔所言。” “是吗?”李承纪抬眼看向张成业,道了句:“有机会我倒要见见你这位好军师。” “晋王他当真这么说?”乔尔手拈一支狼毫,在书案上临摹着初唐四大家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 张成业放下茶盏,“晋王还说我们张家有两位这样的贤者,是爹爹的福气。你瞧前些日子爹爹官升九品便知道晋王有多重用我们家了。” “不管怎么说,晋王始终是晋王,他不会因为我们帮了他几个小忙就对我们推心置腹。大哥你官居高位,得晋王宠命优渥,更要小心。” “妹妹说的是,只是大哥不明白了。虽说这晋王的确是我们太原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德才兼备,丰朗神俊,引得许多姑娘家痴念,但他毕竟是君王。宫里那些明争暗斗你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为什么妹妹你就铁了心一定要入宫呢?” 乔尔的笔停在纸上,糊出一大片墨迹。 “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贵家公子中也不乏相貌和才能上都出色的,妹妹你怎么偏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乔尔搁下笔,一双眼眸蓦地暗淡了下去,“因为他是李承纪。” 张成业叹了口气,把手放在乔尔肩头,“不管乔尔你做什么决定,大哥都支持你。” “少爷!小姐雾凌殿的张谦公公来了!”丫鬟火急火燎地跑进房中喜道,“是奉太后懿旨前来送赏礼的,还宣了少爷和小姐入宫觐见。” 乔尔和张成业对视了一眼。 雾凌殿自唐玄宗开始便一直是晋国太后的居所,以其独特的园林景观和清静幽雅的氛围称著。张谦公公带着二人行在琢露园的小径之上,乔尔望着那已经开了数朵娇艳花朵的花枝,有些触动。 “乔尔满枝舞曼丽,玉人长歌笙笙里” “乔尔,你在嘀咕什么呢,赶紧走啊。”张成业拍了拍乔尔的肩。 乔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便随着张谦公公入了殿。 雾凌殿内高台之上坐着一个面目慈爱的中年女子,这便是李承纪的生母太后曹氏。 乔尔和张成业屈身见礼,曹氏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道:“张小姐,张监军免礼。” 二人在曹氏的示意下起身。 “哀家久居雾凌殿,潜心修佛,未曾多问朝政之事,方才听闻李存颢和李存实连并李克宁造反一事。幸得有张监军预先埋伏好甲士,才未让他们三人的奸计得逞,哀家在此谢过张监军了。” “太后言重了,护持晋王本就是臣的职责,臣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 曹氏笑着将目光转向乔尔道:“听说这件事情张小姐也出了一份力。” 乔尔莞尔一笑,“乔尔只是替大哥和晋王分忧,算不得出力。况且最后还是晋王自己顿悟到了玄机,哪有乔尔什么功劳呢。” “张小姐自称乔尔,可是乔尔花那个乔尔?” “正是。” 曹氏素来吃斋念佛,不喜与人攀谈,此次特地宣召她进宫,还青眼有加,看来此番平定叛乱之事已赢得了曹氏的欢喜。 “承纪虽有王后依人,但这些年来依人并无所出,承纪膝下无子,哀家很是担忧。乔尔你蕙质兰心,德才出众,又是太原第一绝色,哀家很是喜欢你。不知乔尔今年几岁,可许人家?” “回太后,乔尔今年二十有四,不曾许人家。” 曹氏满意地笑了,“承纪素来喜爱乔尔花,相信他也会喜欢你的。” 曹氏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她是想让乔尔做李承纪的妾室。 盼了五年,她默默为李承纪付出了这么多,终于得到了回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结缘麒麟 曹氏赏了乔尔在琢露园附近的一所小筑,乔尔一壁折了几朵乔尔花放在瓶中一壁笑道:“此处就叫画屏堂吧。” 成婚是日,正是十一月,秋深。她才知道,纳妾之事是曹氏一人做主,李承纪并不知情。只是婚宴之上,他还是给足张家的面子走了个过场。整个晋国皇宫的人都知道,新婚之夜,晋王连画屏堂的门都没有踏进去过。也知道,新册封的夫人并不受宠。 退朝之后,李承纪独倚轩门殿长案之上,手中拿着一卷潞州来急的檄文。 “大王,王后求见。” 李承纪仍盯着眼前的檄文道:“进来。” 依人着一身靛青色华服施施而来,手中挽着一个食盒。见了李承纪,一张莹莹小脸上浮现出典雅的笑容,“参见大王。” 李承纪放下檄文,“王后此来所为何事?” “大王忙于政事,但也不能不思茶饭。我命御膳房做了些幽州糕点,特地给大王送来。” “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何须王后亲自跑一趟。” 依人将食盒放在长案上,瞥见李承纪手中的檄文,于是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是潞州那边又出事了吗?” “战绩不佳,我军迟迟攻不下潞州。本王决定亲自率兵解潞州之围,梁军肯定料想不到,此战必然出其不意。” “大王可与李存璋大将军商量过此事?” “今晨朝堂之上本王已经宣布了率军出战的决定,李将军表示赞同。” “哦”依人面上显出一丝忧虑。 “王后”李承纪注意到她的心思,于是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本王定会平安归来。” 依人灿然一笑,抚着李承纪的手背,“大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凯旋的。”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宫中的事情就麻烦王后照管了。” 依人点了点头,“对了,乔尔夫人入画屏堂已经两个月了,大王是否出征前去看望她一下,以表抚慰?” 李承纪把头埋进长案的檄文中,“这件事情等我从潞州回来再说吧。” 十月下旬,李承纪便亲自率军援救潞州,二十九日,抵达泸州背面的黄碾。果如其所言,梁军毫无防范,并未派出斥候探查。李承纪伏兵于三垂岗下,趁着大雾直攻夹寨大破梁军,彻底解除了潞州之围,班师回朝。 “晋王此番大破梁军,不仅解了潞州之围,还使晋国的兵威大振,民心归向呢!”剪水一边泡茶一边笑道。 在凋花诀编织的幻梦之中,她便知道李承纪战功赫赫,骁勇异常。乔尔听这些奉承的话已经听得太多了,于是低眉去用已草签逗弄着方盒中的小果子,浅浅一笑。 “王后驾到” 乔尔掠起眼眸,立即携了剪水上前去迎驾。只见依人一袭深蓝色罗裙,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而来,如柳扶风,姿态动人。常闻晋国王后典范异常,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乔尔与剪水见礼,依人上前将乔尔扶起身,“夫人无需多礼,我本不是中原女子,不兴这些礼节。听闻夫人在此画屏堂久居三月,而大王忙于潞州之事,冷落了夫人。我作为后宫表率,特地代大王前来探望夫人,以示宽慰,还望夫人理解大王苦衷。” 依人冲乔尔微微地一笑,乔尔便知李承纪为何如此钟爱她这位王后。除了她有高贵的门第之外,还是个绝世美人,心思也是极其细致大度的。 “王后言重了,乔尔并不怪晋王。”乔尔淡淡道,“王后,日后唤我乔尔便是。” 依人拉起乔尔的手,“乔尔,你这名字倒是取得好,正和大王最喜爱的花同名。” 时光的缝隙里传来细微的声音:“以卖茶女称呼姑娘,恐怕有些失礼。不如我就唤你乔尔?” “乔尔?”依人唤了乔尔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依人打量了画屏堂内摆设,十分典雅幽静,和乔尔温润清雅的性子十分契合。她走到案前,见桌上放着一只小方盒,笑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养的小果子。” “小果子,这名字倒有些意思。”依人打开方盒,蓦地看见盒中的蜘蛛,被吓了一跳。 依人在丫鬟搀扶下回了永吉殿,丫鬟怒道:“那乔尔夫人是什么意思,王后好心去看她,她竟然拿蜘蛛来吓唬王后!” “好了,碧衣,乔尔已经解释过了,那是乞巧节用来烙巧果子的,她不是有意的。” 李承纪方解下披风入了永吉殿,就听见碧衣在嚷嚷,便没让下人通报,只是静静站在门口听。 “不行,她这是强行在狡辩,分明是看王后您不是中原女子,不知这里的习俗,便随意地编个瞎话来搪塞!她仗着太后喜欢她,又是重臣家眷便这般嚣张。王后,这口气您不能就这样忍了!” 随侍的九重公公解释道:“大王刚回朝,这件事情您有所不知,那画屏堂的乔尔夫人养了一只蜘蛛,把王后给吓着了。宫里流言四起,都说都说乔尔夫人是个怪人。” 李承纪挑起剑眉,“是么?我倒觉得这位夫人挺有意思的。” 忽然有人脚步匆匆上前,“报,大王,契丹的阿尔查汗王遣使臣来访。” 碧瓦朱甍的轩门殿,李承纪独坐高台,与契丹使臣祝酒。 “晋王殿下,阿尔查汗王此次前来求和,特地请臣献上契丹灵兽血麒麟为礼,以表诚心。” 使臣说罢,拍了拍掌,手下便拖上来一架囚车,车内关押着浑身锁满铁链的血麒麟。血麒麟睁开眼,一双血目格外威厉,朝臣们纷纷引目而视。 “这匹血麒麟性情刚烈,桀骜不驯,恐不会轻易称臣,不过听闻晋国能人异士众多,驯服血麒麟,应该不是问题。” 朝臣们议论纷纷,都对这匹灵兽望而却步。 使臣得以地笑问:“泱泱大国,难道连一匹灵兽都驯服不了么?” 李承纪心知这契丹使臣是刻意拿这匹血麒麟来驳他晋国的面子,眼下监军张成业和大将军李存璋仍在潞州回朝的路上,除了他们二人,他没有十分的决心可以驯服这匹血麒麟。若是朝堂之上没有人能出手,那契丹的奸计便得逞了。 使臣的笑意更浓,李承纪起了身,九重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大王,不可” 李承纪不顾九重的阻拦,下了高台,“既然阿尔查汗王献上灵兽,我晋国岂有不受之理,本王便来试一试。” “晋王好胆识!来人,将血麒麟放出来!” 囚车的门打开后,血麒麟便拖着冰冷的铁链匍匐前行,一双血目直盯着李承纪。李承纪命人拿来一把剑,蓦地刺向血麒麟,岂知血麒麟一声嚎叫,将李承纪的剑死死地咬住,又伸了爪子向李承纪劈去,李承纪旋身几回避开,指间流出点点鲜血。 “大王!”九重冲上前来,“快将这孽畜关起来!” 早朝退后。依人匆匆地徘徊在轩门殿门口,太医方替李承纪处理伤口后退下,她便急迫地冲进了殿内。 “大王”依人上前询问道,“您怎么样了?” 李承纪将衣袖捋好,盖住包扎的伤口,“只是一点小伤,王后不必担心。” “真的吗?” “那血麒麟虽然性子刚烈,凶猛异常,但所幸被铁链锁着,本王只是被划了一道口子,不是很严重。” “那就好。”依人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他受伤了?!”乔尔猛然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出画屏堂,几步后又停下来思忖着什么。 “夫人,您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去轩门殿看晋王么?”剪水惑道。 乔尔凝起烟眉,“不,现在还没有传出他伤势的消息,应该只是小伤。那血麒麟桀骜不驯,他肯定是为了解燃眉之急才自己去驯兽的。以他的性子,如今在想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晋国的荣辱。” “夫人您不曾接触过大王,怎会这么了解他的脾气?”剪水有些不解。 乔尔怔了一下,“从前常听大哥提起晋王的事情,耳濡目染,便了解了几分。” “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看望大王?” “他不甚待见我,何况眼下血麒麟未驯,即使我们去了,他也不会见我的。”乔尔抿了抿唇道,“那麒麟现在关在何处?” “就在琢露园旁的兽牢里。” 乔尔携了剪水向兽牢方向去,方到了兽牢门口,把守的禁军便交戟道:“夫人,此地关押契丹灵兽,顽劣不堪,未得大王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夫人还是远离这里,免得无辜被伤。” “大胆,我们家夫人可是新册封的夫人” 剪水话未说完,便被乔尔的声音给盖过:“乔尔明白几位的难处,并不打算为难几位。只要让乔尔在兽牢门口替这灵兽喂些吃食,便不再相扰。” “这好吧,但是夫人千万不能靠近它。”禁军放下长戟,让出一条道来让乔尔进去。 乔尔入了外门,见血麒麟缓缓睁开了血目,口中流涎。剪水吓得赶紧躲到乔尔身后,“夫人,这灵兽太吓人了,我们还是走吧” “东西给我。”乔尔气定神闲道。 剪水颤巍巍地将食盒递给乔尔,乔尔接过食盒,在离兽牢不远处打开,搁在地上。血麒麟嗅到桑叶香气,立即打碎了牢门扑上前,乔尔兀地跌坐在地。 禁军闻声立即冲进来查看,只见血麒麟伏在地上吃着桑叶,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大王。”禁军一侧身,竟见李承纪在旁,作揖道。 “嘘。”李承纪示意众人安静。 血麒麟缓缓抬起兽头,逼近乔尔,乔尔侧过脸来,血麒麟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然后把头凑向乔尔,像个孩子似的撒娇。 几个禁军在李承纪的吩咐下进来将血麒麟重新关进了兽牢,血麒麟并不挣扎,十分乖巧。 乔尔终于松了口气,转眼间,一只温润的手向她伸来。 她抬起细密的眼帘,目光触及李承纪的刹那仿若深水中一刹波澜般柔软地凝在他脸上。恍若昨日的画面浮现眼前。 “待我伤好,我便娶你。” 乔尔的眼眸中闪烁着流光,丝丝缠绵尽在一双眼瞳中缱绻。 “前线便传来噩耗,梁军异军突起,在鸡鸣山打败晋军,李大人率军力敌,被乱箭射中” 那时他战死沙场,她还来不及将怀孕的喜讯告诉他,便成了永远的诀别。 乔尔的心恍若坠入深水中。有的情,沉溺过,方知深浅。 而她的心早已在泯灭的幻梦中交给了欲信她的夫君。一个为她取名c为她寻药c为她征战的男人。 “欲信” 李承纪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夫人确实是被血麒麟吓得花容失色了,竟有些语无伦次。 俯首对花影摇动,原来都是东风在捉弄。李承纪淡漠的声音打破了一切回忆:“夫人。” 他叫她夫人?记忆之中,欲信总是唤她乔尔,乔尔满枝舞曼丽的那个乔尔。 冷冰冰的一声夫人将乔尔唤回现实。 李承纪将她扶了起来。 “夫人受惊了。”李承纪松开她的手笑道,“适才听闻夫人是新册封的,想来便是张监军的妹妹乔尔了。” 乔尔点头。 “夫人是怎么想到用桑叶投食的?” “乔尔曾在古书中读到旷每入篁林,身携桑叶,以驯灵兽的句子,所以便想试一试。” “一直听闻乔尔聪颖,不想连胆识也是过人的。” 这五年来,她一直借机接近李承纪。她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回到从前,可现实却令她大失所望。眼前的李承纪,并不认得她。 她又想起归林正对她说的那句话:“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不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罢了。她于他,不过是世间万千女子之一。 李承纪的眉微微地上挑,“整个宫中的人都因为本王受了伤上蹿下跳,唯有夫人泰然处之,以桑叶投食,着实替本王分忧,本王须得好好赏你才是。夫人可有什么所求?” 所求?她之所求,不过是他能记得她一点点,喜欢她一点点,不要让她被这副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打破幻梦罢了。 “除了大王安好,乔尔并无所求。” 乔尔在剪水的搀扶下离开了。 李承纪有些发怵地立在原地,琢磨着适才乔尔所说的话,蓦地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恍若隔世 雾凌殿传来消息,太后染疾,请乔尔前去诊脉。 乔尔这素手医仙的名头也是在凋花诀中得来的,平日里为自己治病的那些路数都谙熟了,自然也就替别人诊诊脉。这一来二去的,张家小姐医术不凡的名声便在太原城传开了。 乔尔命剪水带着箱箧前去雾凌殿。月色映照人影,乔尔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 被领进雾凌殿内殿后,乔尔和剪水低身见礼,曹氏向乔尔招了招手,将她唤到榻前来。 乔尔为曹氏切脉过后,抬起眼看了眼曹氏。她的体脉脉象正常,只是肝有些亏虚,并无大碍。 “太后近来可是有什么事郁结于心,难以排遣么?” 曹氏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承纪他年纪轻轻袭任晋王,为理政事,一门心思扑在其中。哀家虽为他设了王后和三宫,他都没有闲暇踏足她们的寝殿。哀家年纪大了,见承纪还没有孩子,很是烦忧。” 原来曹氏是为了这件事召她前来,李承纪无子,将来晋王的位置无人袭任,必然引起朝臣夺位争权,曹氏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曹氏握住乔尔的手,“哀家听依人说,前阵子承纪忙于潞州之战冷落了你,他回来之后也未曾踏足过画屏堂,这让哀家又忧又恼。不过乔尔你放心,哀家一定会找机会和他说说,让他去看你,就算他再忙,架也要将他架去画屏堂。” “太后此举大可不必。”乔尔低了低眉,“晋王是个心性高的人,若以太后之名迫使晋王入画屏堂,怕是会适得其反。” “听你的意思,是有什么方法?” 乔尔点了点头,“请太后给乔尔七日时间,七日之后,若晋王还未踏足画屏堂,乔尔任太后处置。” “看来你是智珠在握,成竹在胸。那好,哀家便给你七日时间。” 乔尔回画屏堂后将此事向剪水说了一遍,剪水惊道:“夫人,您怎么会答应太后呢?若是过了七日,大王还不来,那夫人就完蛋了。” “他一定会来的。”乔尔望着兽炉内飘出的袅袅紫烟,抚了抚袖上的褶皱,“剪水,天明时分命人去琢露园采些晨露回来。切记,不要让轩门殿的人发现。” 剪水愣了一下,还是照着乔尔的意思办了。子时未到,剪水便带着下人去琢露园采撷露水,交与乔尔。 乔尔用晨露泡茶,巡茶几番后盛入烟云壶中,吩咐剪水交到轩门殿的九重公公手中。 李承纪手拈一支沾花狼毫俯首批阅公文,九重在案前司墨。 九重递给李承纪一杯茶,道:“大王,天气酷热,喝杯茶水,一会儿再批文吧。” 李承纪手不释卷,一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喉头淌过一丝清凉。倏地,他放下公文转向九重,“九重,你泡茶的手艺是愈发好了。” “大王过奖,九重哪有这种好手艺。这是画屏堂的剪水丫头送来的,说是给大王解热。” “画屏堂?”李承纪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不再说话,又拿起公文继续揣摩。 九重也不自觉地笑了。 这样过了六日,剪水日日都送茶水去轩门殿,独这一天,乔尔止住了她,“一个钟爱茶味的人,一旦失去了某种熟悉的味道,便会迫不及待地找回来。” 李承纪品过是日的茶后微微皱了眉。 “九重,画屏堂今日没有送茶水过来么?” 九重笑着把头摇了两三摇,“茶水我这里是没有了,大王若要那个味道,便自己去画屏堂寻吧。” 李承纪笑着敛起眉目,悠悠道:“看来我今日不去是不行了。” 画屏堂浴池内,乔尔的脊背贴着池壁,温热的池水淌过她的肌肤,数片花瓣漂浮在水面上。 乔尔抬起玉臂,手中的花瓣落入池水中。她望着花瓣落下,如蒲扇般的眼睫微微扇动,眼眶中的瞳仁由浅入深,渐渐暗淡下去。 “剪水。”乔尔扬起唇唤道。 剪水忙上前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去跟大王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宜侍寝。” “啊?”剪水瞪大了眼睛,“夫人大王好容易才留宿画屏堂,这可是个受宠幸的绝佳机会,您怎么还打发他走啊?” 乔尔悠然道:“照我说的去做。” 剪水不情愿地出了浴池,照乔尔的说法跟李承纪说了一遍,李承纪便识趣地走了。 太原城内焰火翻飞,七彩的火光绚丽无比。桂花糖糕的香气弥漫了整条横街,街铺上满是文人墨客庆祝乞巧佳节的诗句。 李承纪望见眼前的承欢树上挂满了丝线,伸出手摩挲着其中一根。岂知那丝线的另一端被人给拉住,丝线崩得紧得很。 承欢树下一道清瘦的人影拨开满树的红绸,缓缓向李承纪走来。那一袭素衣在灯光下像是染了一层碎金,很是恬然淡雅。 乔尔见到眼前的李承纪,错愕地盯着他。恍若隔世的一瞥,交汇在手中的姻缘一线。 李承纪一身青灰色锦服,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着步子,乔尔与他比肩而行,二人一路上未发一词。 路过一所庵堂时,李承纪开口打破了僵局:“前些日子母后召夫人入雾凌殿请脉,她的病情如何?” “太后凤体无恙,但可宽心。” “你呢?” 乔尔愣了一下。 “乔尔并无大碍。” “其实夫人是佯装不适,你是在回避侍寝?” “宫中的女人大多只知道相夫教子,缺了点灵性。我对大王来说,就像是喝惯了旧茶来了一杯新茶。大王现在对我,仅仅是一种新鲜感。若是你得到了我,宠幸也只是一时的。一旦这种新鲜感消逝,我就与其他人女人没有不同。” “太原城有你这般知天文,晓地理,通医术,精茶道的奇女子,本王都自愧不如。” 乔尔抬眼看了李承纪一眼,“大王谦逊了。大王这般年纪便担当大任,有勇有谋,解了潞州之围。回朝后犒赏军士,整顿内政。不仅严肃军纪c抚恤孤寡c任用贤才,还惩治贪腐c宽缓刑罚,使得晋国民俗大变,人心归一。比起大王成就的不世之功,乔尔会的只是些小伎俩。” “可你的小伎俩偏偏对了本王的胃口。”李承纪停驻脚步道。 乔尔望着李承纪的眼睛,他看她的眼神,是这样的虚缈。即使握着他的手,也只触到了一片飘忽不定。 “听太后说,大王喜辛辣之食。前头有一家‘辛味阁’,应该很符合大王的口味。” 辛味阁人群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慕名而来的食客。乔尔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李承纪在对面落座。 “这个位置是视野极佳的上座,我们这个时辰来还可以在此落座,看来夫人是这里的贵客。” “什么贵客。来的多了,便熟络了。”乔尔笑道,指着灯笼旁一墙写着菜名的木牌,“大王看看可有什么想吃的。” 李承纪扫了一眼菜名,“不如来一道” “红煨鱼翅是么?” 李承纪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乔尔扬起盛着点点水雾的眼凝着李承纪,双唇微张,那个名字似要脱口而出。 他是李承纪,是晋国的君主。也是欲信,是那个最喜辛味阁红煨鱼翅的欲信。虽然那发生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但他切切实实地存在。 “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吃辣食。每到辛味阁,必点红煨鱼翅。” “红煨鱼翅来咯!”不过一刻钟,小二端上一道颜色鲜活,香气迫人的红煨鱼翅。 李承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翅到乔尔碗里,“夫人尝尝,本王点的菜味道如何。” 乔尔捏起筷子,低下头去尝,忽然咳了几声,双颊涨得通红。她喝了口茶水,又替李承纪的碗里添上鱼翅,道:“大王也尝尝。” 李承纪有些发窘地低头吃饭,拨了几口后又听见乔尔被辣呛着的咳嗽声。 “夫人,你是不是吃不了辣?” 乔尔正端着饭碗,抬眼落下一滴泪来。 李承纪以为乔尔是被辣出了眼泪,于是从袖间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她。乔尔接过锦帕,轻轻拭泪。 “快看啊!那边开始烙巧果子了!”客店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将二人的视线吸引到楼下一处小摊前。 人潮涌动,十几个妇人在比赛烙巧果子。 乔尔看得痴了,李承纪微微一笑,“听说王后前些日子被你的果子吓了一跳,她不是中原女子,不知我国有烙巧果子的习俗,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即便如此,烙巧果子的都是些梭织的妇人,大家小姐都是没什么机会接触的。本王有一个表妹,她就很怕果子,宁死也不肯参加这样的比赛。” 乔尔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咬着鱼翅。 “菜来咯~”小二端着菜上前来,不小心摔了一跤,菜盘子碎了一地。 “怎么回事,你走路不长眼吗!” 李承纪循声望去,对桌一行十几人神情肃穆,披麻戴孝,紧紧按着手中的剑。 李承纪放下筷子道:“夫人不喜食辣,那便不用勉强了。我看你也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回画屏堂去,让御膳房给你做些吃的。” 李承纪方拉起乔尔的手,对桌的人便拔剑出鞘冲上前来。李承纪将乔尔护在身后,肩上被刺客砍了一刀。 “欲信!你没事吧欲信?” 李承纪护着流血的肩,一把夺过敌方的剑相抗,不出二十招,李承纪便杀出重围,带着乔尔一路逃跑。 “李承纪在那边——给我追!” 方行了半里路,李承纪的肩胛忽然刺痛难忍,跪伏在地,颤颤地淌血。 “剑伤有毒”乔尔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李承纪的毒已发作。此处距王宫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眼瞧着身后的刺客就要追上来,乔尔当机立断道:“走!” 乔尔一路扶着李承纪来到一片小山林,拨开葱茏的旷西竹,不远处显出一间小茅屋来,看样子是一间小茶肆。乔尔扶李承纪进屋,让他倚在床头。 “你稍等片刻,我上山采药,去去就回。” 李承纪眩晕中抓住乔尔的手,扬着苍白的唇:“夫人小心” 乔尔应了一声,便关上门离开。过了半晌,乔尔还未回来。李承纪吃力地拖着半边已经没了知觉的身子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 豆大的西窗小烛映着整间小屋,亮亮堂堂。李承纪扫了四周一眼,这屋子虽小,却也一应俱全,看似经常有人打扫收整。 他的目光落在桌边细颈瓶中一朵乔尔花上,凝着它出了神。 乔尔撞开小屋的门,将一篮子药草倒进药碾中舂捣。未几,乔尔端着药泥走上前来。 “呃大王请宽衣。” 乔尔面上有些羞赧,李承纪解开锦带,脱下灰袍,乔尔便替他敷药。 “乔尔” 乔尔闻声抬头看着李承纪。 “你怎么知道此处有个茶肆?况且这里,像是有人住。” “我病重之时,曾在此处静养过一段时日。”乔尔一边替李承纪穿好衣服一边道,“大王可知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举国无丧期,他们却披麻戴孝,看样子是李存颢的余党。” 乔尔点了点头,“此处隐蔽,他们暂时发现不了我们,我们可以在此暂住。大王伤重,还是早些歇息吧。” 李承纪拉住乔尔的手,“乔尔,你去哪?” “外面有间草棚,我去那里睡。”乔尔愣了一下,“如果大王介意乔尔在此的话” 李承纪扬了唇角一笑,“你我本是夫妻,同床共枕本是难免的事。况且让你一个姑娘家睡草棚,实在说不过去。” 李承纪见乔尔的眼中目光闪烁,收整了床铺,“上来吧。” 两人背对,和衣而睡。乔尔枕着手臂,一直到半夜还没睡着,忽然听李承纪闷哼一声,发现他也不曾睡去。 “你要是睡不着,本王陪你聊聊天吧。” “嗯。” “记得初见你时,你唤本王欲信?在辛味阁,情急之下你也叫了这个名字。你说的欲信可是‘欲信大义于天下’的那个欲信?” “不错,就是欲信大义于天下的那个欲信。” “看来你口中那个欲信和本王有几分相像,故而你常看着我便想起欲信。” “是有几分像。” “那他现在何处?” “他死了。在战场上战死了。”乔尔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李承纪敛起眉目,转过身来,握着乔尔的手,“乔尔,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本王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琴箫之和 ,最快更新凋花诀最新章节! 李承纪与乔尔在小茶肆住了四天四夜。 每日乔尔都上山去挑旷西泉的水给李承纪熬煮药粥,几天下来,他的元气恢复不少。 是日清晨,乔尔提起水桶正要上山时,李承纪接过她手中的木桶,道:“你在院中捣药,挑水这种体力活还是本王去做吧。” 乔尔愣了一下。 时光如水,仿若酝荡出当年在梦中初见的滋味。她笑着坐在石桌前捣药,像往昔一样等待着欲信归来。 李承纪从山上回来,乔尔放下手中的药,望着满身山泥的他。 “我在旷西泉边看到大片乔尔盛放,便采了几朵回来,放在屋中。” 李承纪折了一朵戴在她耳边,乔尔微微一笑,抚着耳边的花轻扬朱唇,话未说出口便落回了腹中。 哪怕他没有关于欲信的任何记忆,只要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在万马奔腾中守在他的身后,守候着他,那便够了。 “大王!”张成业带着监军奔来,翻身下马道,“大王,臣救驾来迟,致使大王受伤,请大王赐罪。” 李承纪一拂衣袖,“张监军不必自责,多亏了乔尔,本王并无大碍。李存颢的余党抓住了没?” “当日大王和乔尔漏夜未归,正值李嗣源大将军回朝,所以耽搁了些。臣带领监军出宫,与李存颢余党狭路相逢,将他们尽数缉拿,正等待大王发落。” “李存颢死有余辜,他的余党自然也照着例法处置,该怎么办不用本王多言了吧?” “臣等明白。”张成业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道,“此处简陋破蔽,还请大王尽快随我等回宫。” 乔尔随李承纪回宫后,又被曹氏火急火燎地请去了雾凌殿,安抚再三,才放下了心。 “既然没什么大碍,杀了那些刺客便是。”曹氏阴沉着脸道。 李承纪敛着眉,有些出神。曹氏忙问:“承纪,你怎么了?” 李承纪抬起眼看向曹氏,“此次李存颢的余党趁机刺杀儿臣,肯定是早有预谋。除了儿臣身边的心腹和少数画屏堂的人,又有谁会知道儿臣出宫的事情。” 乔尔顺势讲了下去:“大王的意思是,宫中出了李存颢的细作,居心叵测?” 曹氏听闻这个猜测,吓得脸色发白,“宫中向来由张监军把守,那细作是如何混进来的?!难道是……嗣源?平日里都好好的,何故他一回朝就出了这种事情,他回朝的时间和你们出事的时间真是太巧了。” “儿臣只是揣度猜测,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了。” 乔尔将这一番对话仔细揣摩了几回。李嗣源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他是先晋王的养子,随晋王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李存颢和李存实对李承纪袭任不满,勾结李克宁之时应该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其次,曹氏说的没有错,李嗣源回朝的时间和遇袭的时间太接近了,他的回朝耽搁了大哥的营救。如此说来,李嗣源的嫌疑是最大的。 “大王,太后,乔尔不揣冒昧,有一拙见。” “你说。”曹氏道。 “大王怀疑宫中有李存颢的细作,可是敌人在暗我在明,我们只怕空手难打影。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来一记引蛇出洞,让敌人自动现身?” 李承纪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空手难打影,我们须得使巧劲。” 乔尔应了一声,“大王平安回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派刺客的人一定也得到了消息。此时大王若借个契机探一探他们的反应,那怀疑对象的范围便进一步缩小,然后再设计引蛇出洞,如此可好?” 李承纪的瞳仁由浅转浓,深不可测,“这件事情还需商榷。” “还商榷什么!我看乔尔此计绝妙,就照她说的去做。”曹氏忽然开口道,“来人,着手准备家宴。” 从雾凌殿出来后,李承纪一直闷着不说话,乔尔扫了他几眼,道:“其实大王并不十分赞成乔尔的计策,为何还要答应准备家宴?” “我不赞成的不是你的计策,而是母后的猜论。” 乔尔眨了眨眼,“大王是指,怀疑李嗣源将军的事?” 李承纪悠悠舒出一口气,“嗣源他虽为父王养子,但我与他就像亲兄弟一样。我被立为世子后,他并未像李存颢和李存实那样孤立我,反而一直随着我征战四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共同经历过生死,他的脾性我很了解,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只是嗣源他不似李存颢和李存实那般狂妄,他有任何心思都藏在心里,所以自我袭任晋王后,母后一直很猜忌嗣源。” “可是李将军与这件事的联系的确很巧合,瓜田李下,易生疑窦。”乔尔转念道,“大王不必为此事烦忧,也许真的是我们错怪了李将军,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另有他人。不过大王可以揪出那个细作,借此机会消除李将军的嫌疑,让太后娘娘放心,不失为好事一桩啊。” “你说的有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揪出那个幕后黑手。”李承纪一拂衣袖,“时间不早了,我让九重护送你回画屏堂歇息。” 乔尔向李承纪作揖拜别,在九重的护持下回了画屏堂。剪水一见乔尔回来,放下剪烛芯的剪刀,上前来急道:“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剪水担心死了。” “我没事。”乔尔一边关上房门一边淡淡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剪水的眼珠转了一圈,“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李嗣源李大将军征战幽州归来,生擒了刘仁恭父子,朝堂上一片赞赏声。虽然李将军朝堂得意,但自从您和大王平安归来,宫里流言四起,都说是李嗣源将军谋划的这件事……” “这么快就有流言传出来了么?” 乔尔合上窗子,走到长案边,目色沉重,忽然抬起细密的眼帘。突如其来的刺客,瓜田李下的巧合,四下逃窜的流言,这一切似乎都将李嗣源推为众矢之的,显然局面已经对他形成一定的攻击了。方才在雾凌殿她也有些迷糊了,草草地定义他为幕后之人。听李承纪一番描述,李嗣源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不会像李存颢一样草率行事。若他当真要刺杀李承纪,绝不会选择在自己回朝之日,而是会有一个精密的计划。可是这个计划漏洞百出,粗粝的证据直指他本人。不可能,不可能会是他。那会是谁呢?布置这样一个计划来构陷李嗣源,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会是谁? “夫人?”剪水见乔尔出神半天了,唤她道。 乔尔转身在长案前坐下。也许是自己太多虑了,单凭李承纪那一番说辞就断定李嗣源的为人谨慎,也未必可信。看来一切只能在那场家宴上再做论断了。 转眼便到了晋王宫举办家宴的日子,李承纪另宴请了李存璋、李嗣源两位大将军和监军张成业,以及一些旧时在李存颢手下办过事的部将。 赴宴之时已到,迟迟不见李嗣源出现。宫人来报,李将军身体不适,已在细星殿住下。 曹氏冷哼一声,“偏偏赴宴之时身体不适,这不是刻意回避是什么?” 李承纪与曹氏对视一眼,便道:“着太医前往细星殿为李将军诊脉。” “大王,哀家觉得应该将李将军召来这轩门殿诊脉,我们才放心,你说是也不是?” “嗣源身体不适,母后便随他去吧。” “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别有用心,大王不要被小人的奸计蒙蔽了双眼。” “是不是小人尚且不可论说,请母后明断。” “大王非要这么护着李嗣源不可吗?!” 堂下的朝臣都愣着说不出话来,依人见此僵硬的场景也有些发怵,忙对报信宫人道:“你快去细星殿替李将军诊脉。” 说罢又看向李承纪和曹氏道:“大王,太后,今日难得家宴,是喜庆日子,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心情。依人先向大王、太后祝酒一杯。” 依人端起酒杯饮下,堂下的朝臣也举杯祝酒,形式方才稍稍缓和一些。 李承纪咳了一声,端起酒杯敬了曹氏一杯,曹氏得了台阶下,也回敬了一杯。 依人见状,看向乔尔笑道:“听闻乔尔夫人琴艺绝佳,不如你为我们弹奏一曲助助兴?” 乔尔知道依人这是在向她搬救兵,于是欣然允诺。 细星殿外的坪堂,丝丝皎洁的月华落在一个素衣男子身上。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沉郁的眸子间浮现点点星甸。 李缺上前作揖,道:“将军,李缺已照您的意思,对大王称病不宴了。” 李嗣源应了一声,目光仍眺望着远方的星子。 “将军,依李缺之见,大王此番举办宴会,实则是为探我们的虚实。若是将军称病不去,只怕更加落人口舌啊。” 李嗣源的唇角浮现一丝苦笑,“李缺,你还不了解大王和太后的性情么?不论我去还是不去,这勾结李存颢余党的罪名早就被坐实了。” “将军……”李缺一时如鲠在喉。 李嗣源扶手白玉雕栏之上,“许久没来这细星殿了。” “李缺还记得上回将军来此细星殿,还是个孩童,一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那时此处是世子的宫殿,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俊朗的脸庞上浮现一丝忧伤,“李承纪袭任晋王,对周围的人都起了戒心。先是存颢与叔父他们,再轮到我,所谓朝堂之上无相亲,看来是真的……” 李缺喟叹道:“将军你对朝廷忠心耿耿,不争名利,大王他总会明白的。” 李嗣源正准备回殿中,忽听一阵行云流水的琴声传来,琴音声声入耳,如阳春白雪。 轩门殿内,乔尔拨动着琴弦,弹的是汉代马斯的《红梅白雪》,只听她唱道: 搁笔处,孑然生死。 自别后,不敢拈指。 惶然度此,韶光凝滞。 荒草遍地生死。 最无常应是,得而总复失。 偏灼烫心口,多情至此。 乔尔唱道“偏灼烫心口,多情至此”这一句,眸色暗淡,五年前大梦一场,她已惶然了多少个日夜,那段感情早已刻骨铭心,成为了灼烫心头的暖流。 她挑起几个音符,一道低沉的箫声呜咽,从外轻灵地跳入大殿,传入众人耳中。 李嗣源吹着竹箫缓缓踏进大殿,乔尔抬眼见一身素衣的李嗣源,莞尔一笑,纤细的手中轻拢慢捻,与他的箫声相合。众人听得痴了。不知是琴中和箫,还是箫中和琴。 众人皆鼓掌喝彩,李承纪也拍了拍掌,看向曹氏时,见她的脸色已不能再难看,她猛然一拍桌面。 琴声忽然掖住,弦倏地绷断。李嗣源的箫声也戛然而止。 曹氏喊道:“大胆李嗣源!你不是号称身体不适,不能来参加宴会么?怎么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吹箫和琴?” 李嗣源收起竹箫,向曹氏和李承纪行礼,“回太后,嗣源经太医诊脉再三,服了些药,已经并无大碍。听闻前几日太后凤体抱恙,如今可安好了?” “哀家本安好得很,但瞧见有人蓄意谋害大王,怎么能安好呢?” “母后——”李承纪喝住曹氏,“您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曹氏哼了一声,“宫中有李存颢的余党,前几日行刺了大王,张监军前去营救之时正好碰上了他李嗣源回朝,耽搁了时间。试问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哀家看是他蓄意谋害大王你啊!” 李嗣源立在原地并不说话。未几,乔尔上前跪伏道:“太后所言并无道理,但是乔尔手中已有证据,可以佐证李将军的清白。” 李承纪看了乔尔一眼,“李存颢的余党都被处死了,你有什么证据?” “大王,乔尔斗胆将当日辛味阁的小二请入了宫中,请大王宣见。” 曹氏皱起了眉头,眼见李承纪将辛味阁的小二宣进了轩门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二三情事 ,最快更新凋花诀最新章节! 小二颤颤巍巍地跪拜道:“小……小人拜见大王、太后、王后。” “乔尔,你召这个庶民来宫中干什么?”曹氏惑道。 乔尔抿了抿唇,“回太后,乔尔思前想后,觉得一切太过巧合,以为这样草率定论很是不妥,于是又想起遇袭当天发生的事情,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说罢,乔尔看向李承纪,“大王还记得当日是他在传菜,还将菜打翻了。” 李承纪扫了小二一眼,“是他。” “好,那你现在说说你将菜打翻后的所见所闻。” “当日我脚下走得急了些,不小心冲撞了那些怪人,才将菜给打翻了,无意中看见为首的那个人腰间挂着一块儿令牌。因为辛味阁中时常来些当差的官人,所以我没有太在意,更不知道他们是刺客。” “你还记得那令牌上写的是什么吗?” “小人并不识字,但却记得那令牌上的图案,是一只金猊。” “金猊……”李承纪低声道,“那是御公署的令牌。” “不错,这是第一点可以证明李将军清白的证据。那些人身携金猊令牌说明他们是御公署的人,试问李将军刚班师回朝,又怎么来得及调动宫里的御公署禁军呢?”乔尔继而道,“第二点,也就是大家都关注到的时间问题。李将军回朝之时与大王遇袭的时辰相近,在这一点上有大哥作证,毋庸置疑。” “不错,当时我发现乔尔和大王漏夜未归,带着一队监军准备出宫,正碰上了李将军,于是先派了一队心腹人马去搜寻,然后再火速赶往会和。” “众人皆知,监军队到南宫门的路并不是出宫的最快路程,大哥你为何在这般紧急的时刻选择了这条路呢?” 张成业愣了一下,“我带队出发之时遇上了御公署的徐大人,徐大人正在北宫门练兵演习,我怕一时出不了宫门,才绕了路。” “所以现在的问题又回到了御公署身上。徐大人刻意在这时守住北宫门,就是为了让大哥绕路,然后和李将军在南宫门相遇,制造出李将军耽搁营救的假象。所以这一切都是御公署的徐大人设计好的,行刺大王,并嫁祸给李将军。” 李承纪垂了目,“来人!宣御公署徐大人——” 徐伟昌被漏夜请进宫中,和乔尔当面对质,最后颤抖扑地,一五一十招了个清楚。 “徐大人,你为何要陷害李将军?”曹氏凝起眉问道。 徐伟昌颤着身子,抬头看了曹氏一眼,胆怯地低下头去,“李将军常年镇守幽州,如今回朝,大王必然削弱臣的军权。臣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方才动了歪心思构陷李将军。大王饶命!太后饶命啊!” “徐大人,本王当真是看错了你!竟把御公署交到你的手上……”李承纪怒目道,“来人!即日起削去徐伟昌官职,交还御公署令牌,押入天牢,翌日处决!” 徐伟昌面无血色,被侍卫带进了天牢,朝臣也一并散了。 李承纪缓缓走下台阶,拂了拂袖,将手搭在李嗣源的肩上,“嗣源,这次的事情是本王错怪你了。” 李嗣源摇了摇头,“大王没事便好。” “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哀家也就回雾凌殿了。” “太后,让依人送您回去吧。” 曹氏笑了笑,和依人一道回了雾凌殿。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回细星殿歇息吧。”李承纪向李嗣源道,说罢看向乔尔,“乔尔,今日你也累了,本王送你回画屏堂。” 乔尔起身时正撞上李嗣源的目光,将眼光转开后便随着李承纪离开。 李缺在外候了半天,见李承纪和乔尔走远了方才进了殿,“将军。” “你都听到了。”李嗣源缓缓合上双目,“徐伟昌有天大的胆子,都不敢做这种事情,他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那大王为何不审问清楚,反而这么快就要处决了徐伟昌?” 琢露园小径之上,李承纪一路面色沉重,并没有真相大白的快意。 乔尔忽然延滞了步子,“其实大王你早就知道构陷李将军人是太后了对吗?” 李承纪停下脚步看着乔尔。 “乔尔当日为大王疗毒,发现那只是一种麻药,令人浑身麻木而已。如果那些人真的蓄意刺杀大王,又怎么会用无毒的麻药呢?况且大王有意护着太后,乔尔也看出来了。” “本王知道母后是忌惮嗣源手握军权,担心他僭越,才出此下策。你也颇了解本王的心思,知道其中事大,没有将这一层说出来。” “乔尔只是想替大王分忧。” “嗣源他幼年丧了双亲,父母见背,由祖母躬亲抚养。后来他被送入宫中,做了父王的养子,因其沉默寡言的性子,常常受到欺凌。本王时常在想,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痛苦,所以离他近了些。母后见本王与嗣源交好,担心本王失了戒心,暗地里施计对付嗣源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本王回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破不说破罢了。希望有一日,母后也能明白嗣源的苦衷,不再对他抱有偏见。” “大王一路上忧心忡忡,大概还有话其他话要对我说吧?” “知我者,乔尔也。”李承纪笑看了乔尔一眼,“其实我主要是为了对抗梁军一事忧心。” “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梁晋之争愈演愈烈,夺权之事势在必行。” “你对此有什么建议?” “上次大王已经亲率精兵解了潞州之围,接下来不妨调兵南下,推锋至黄河岸边,与梁军夹河对峙,争夺黄河沿岸各处要点,如此便可与梁军分庭抗礼。” 李承纪的笑意更浓,握起乔尔的手,“乔尔,你可真是我的好军师。” 乔尔怔了一下——只是军师而已吗? 遥遥一轮明日高悬,仲秋的一阵冷风冻开了木樨。 细星殿内,李缺抱着一把琴走向长案,将琴放在案上道:“将军,琴已经修好了。” 李嗣源抚着修好的古琴,细细检查一番后,拨起了拨琴弦。 “李缺不知,将军修这古琴做什么?画屏堂的乔尔夫人深得大王的重新,怎么会在意一把琴。” 李嗣源微微低下眉眼,“她帮了我,我自然要谢她。” 李缺点了点头,“这乔尔夫人聪颖绝伦,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李嗣源抚着琴身,眸中掠过一抹快光,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剪水兴冲冲跑进房内,叫道:“夫人,李嗣源将军求见。” 乔尔手中握着茶杯,微微凝眉,随后轻声道:“请。” 长亭水榭,鸿雁点着湖面飞过。亭内的帘帐忽地掀开,一袭鹅黄色锦服的乔尔施施而来。乔尔细长的身形在一身鹅黄色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清丽,一双美目抬起看向李嗣源时,微微勾了唇角。 李嗣源望着乔尔有些出了神。昨晚在轩门殿中见她之时,便觉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如今一看,竟有几分出尘的美。 “李将军。” 乔尔向李嗣源见礼,他则微微欠身示意。 “不知李将军今日前来我画屏堂,所为何事?” 李嗣源低了眉眼,淡淡道:“昨日蒙夫人之恩,替嗣源洗清了嫌疑,还未来得及谢过夫人。” 说罢,他将背上的琴取下,放在桌上,“这是夫人昨日断弦的琴,嗣源已经着人连夜修好了。” 乔尔愣了一下神,打开封着古琴的盒子,那琴不仅修整得完好,还上了一层新色,以养护琴身。 “李将军费心了。”乔尔一笑,“只是我毕竟是后宫之人,将军这样贸然来访,不太合礼数。” 李嗣源点了点头,“嗣源明白,我也打算离宫回府上了。” “琴和将军的心意乔尔收下了,我去里面打发一下剪水替李将军送行。” 乔尔抱着琴又入了帘帐内,李嗣源见她发上落下一支碧色发簪,刚欲唤住她,却见她已走远了。 他俯身拾起发簪,凝着它许久。剪水突然从里面出来,李嗣源忙收起发簪。 李承纪俯首在一堆公文中,愁眉紧锁。九重先是端上了一杯茶水,后笑道:“大王面露难色,看来是要找乔尔夫人商量对策了,要不要九重替大王摆驾画屏堂?” 李承纪抬首,“乔尔这阵子不知怎么了,总是跟本王闹变扭是的避着不肯见本王,让本王很是烦心。” “大王从前都没有为任何女子这般烦忧。”九重暧昧地看着李承纪道,“恐怕不是烦心,而是思念。” “九重,这阵子本王时常会想到乔尔,时常想去看看她。这是不是代表,本王对她动心了?” “是不是动心,只有大王您自己最清楚。大王应该问的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老奴。” 九重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的脾性很是了解,这些日子他对乔尔的信任和依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挥之不去。不知不觉中,他总会第一个想到乔尔,想到她的聪颖,她的机敏。不得不承认,比起宫中女子温柔持家得千篇一律,乔尔的清雅和锋芒更让人动容。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烈,悄然占据了他心中一个重要的位置。 “倘若本王要向乔尔表明心迹,应当如何做?”李承纪起身笑道。 九重笑吟吟地回道:“大王若当真喜欢乔尔,由内而发地会顺着自己的心意走。” 李承纪扬起了眉,想来乔尔的画屏堂内什么都不缺,她也不是那种可以被物欲吸引的女子,直接侍寝也未免太冒失了。 如此思来想去,以至于夜中都辗转反侧。 是日腊月初六,天街下了点小雪。乔尔披着单衣立在花藤下,伸出手接住微微落下的细雪,感受雪融化在掌心的沁凉。 剪水忽地上前来道:“夫人,大王来了。” 乔尔淡淡地应了一声。 “夫人,您怎么了,最近总是郁郁寡欢的。”剪水惑道。 乔尔摇摇头,“我躲了他有一个多月了,是时候该见见他了。” 乔尔回身,李承纪正立在阶上望着她。细雪夹杂着小雨落在他的鬓发上,一刹那,她仿佛看见了梦中的欲信。 缓过神来时,李承纪已走到他身旁,为她披上素白的月袍,“外头雪下得紧,也不多穿两件。” 乔尔不言不语只是凝望着他,这一望却教李承纪有些发窘。他素来不习惯对旁人嘘寒问暖,今日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替乔尔披袍子。平日里果断的李承纪,如今不知怎了,变得这般忸怩。 “乔尔,本王……有些话想对你说。”李承纪开口打破这僵局。 李承纪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盒,笑道:“打开看看。” 乔尔低下眉,接过他手中的盒子,打开小盒的一瞬间,目过流光。一只琥珀色的簪子静静躺在玉盒之中,簪头处镶着一朵乔尔花。 “本王见你常戴的那支簪子不见了,于是去了长筠馆,随玉石匠人学了几手。说来,女子的东西还真是麻烦,连起稿都费了许多神。所幸还是做成了这簪子,就当是你时常为本王分忧的犒赏。你可喜欢?” 乔尔笑着点头。 “本王替你戴上。”李承纪将簪子轻轻簪在乔尔的云鬓上,目光缓缓流淌在她的脸上,伸了手摩挲她的面颊。 在一旁探看的剪水,见了这场景,握着辫子穿过浅步廊,忽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剪水快走了几步,李嗣源转身离开了画屏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