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公子》 第1章 阎王井一 我老家有个地方叫阎王井。 当然,它并不真是一口井,而是一块天然形成在山岩里的缝隙,两米来宽,四米来长,离地约莫五六米深,乍一看倒的确跟井有点儿相似。 家乡人不爱火葬,从古到今一直保持着土葬的传统,所以人死后都会被送进山里掘土埋葬。阎王井就在整个葬区最西面的一块平地上,平时旁边被用铁皮围着,防止别人不小心掉下去,逢到初一十五会被打开,朝里丢进一些屠宰好的牛羊,再供上元宝蜡烛,说是祭拜。但祭拜谁,谁也说不清。有人说是祭拜山神,有人说是祭拜阎王,不过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听老人们所讲过的这么个说法,说它其实以前是个古坟坑,但也许是因为风水不好,埋下去的死人不稳,所以出了事,于是后来就被转葬了。 但转葬只是带走了葬在里面的尸体,魂魄仍留在阎王井内,它四周独特的风水锁住了那个死人的魂魄,把它留在了坑底,如此年复一年,令那地方周围约莫十来米范围内温度要比别处明显都低。 听上去有点玄乎,可是又听说,如果把自杀或者暴死的人放到那下面埋上几天,过了二七后,那些死者就能够安稳升天,连放焰口都不需要。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么据说很灵验,但从我出生至今还从没见过有谁死后被埋到那底下去过,因此一直以来都以为那不过是老人哄小孩玩儿的故事。 但没想到后来我真的见到了一场办在阎王井的葬礼。 我无法形容目睹它进行时我心里的那种感觉,也不知道写出来是否合适,因为在那场葬礼中被埋入阎王井的死者是个同我非常交好的人。 她是我堂姐丘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阎王井二 在暑假开始的第二个星期,我被老家来电叫回去参加她的葬礼。 接到电话那刻极为震惊,因为堂姐比我只大一岁,我们是睡一张床长大的,自幼形影不离,上了大学后才被迫分开。却没想到才分开不过两年,她竟去世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生病还是怎的,电话里没来得及问个仔细,只顾着一个劲发愣,等省过神时我叔早已经把电话挂了,所以当晚我就收拾好了行李,推掉了跟同学的出游计划,然后在第二天一大早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我的家乡在很偏远的一座小城里,小得如果不说省份,别人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说是城其实跟个镇差不多,面积倒也不算小,但是人口少,放眼四周全是山,名副其实的一座山城。 到家时灵堂已经设了六天,棺材停在客堂里,老远望见堂姐的照片在香案上摆着。 我一见那张熟悉的笑脸就眼角发酸,想过去拜拜,但家人没允许,因为是傍晚了,我又还没换衣服,所以被他们领着从偏门进了宅子,然后先去楼上探望了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没出来过的婶子。 世界上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逝世在自己前面。 所以一进屋就能感到一股巨大的哀痛朝我席卷过来,我看到两年前还性格开朗无忧无虑的婶子一个人在床上坐着,抱着堂姐的衣服,面无表情像根木头一样坐着一动不动。我叫她,她也不理,头耷拉着,神情专注地抱着那卷衣服,好像抱个小孩一样。 不知道为啥突然间我就哭了起来,原本在旅途上闷了三天两夜都没掉过一滴泪的,却在看到婶子这副样子时一下子无法控制地大哭了起来。 见状叔叔他们把我拉了出去。说来惭愧,原本应是我去安慰他们,却变成了他们不停地安慰我。后来我总算哭停了,那时到了晚饭的时间,可我一点也吃不下,我隔着火盆看着那间挂满了白灯摆满了花圈的客堂,那地方曾经是我跟堂姐夏天纳凉冬天挑灯看书的所在,现在那张经常用来当书桌用的红木矮柜上摆着她的红漆棺材,挂着全家福的地方摆着她的遗像。 我想不通怎么她突然间就死了,所以在他们劝我吃饭的时候,我直截了当地问我叔叔,丘梅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黑漆棺材不用要用红漆棺材。难道她是自杀的么 叔叔说她不是自杀。 丘梅姐死于一场意外。她在厂里做事的时候不慎被工业用药水给伤到了,心急慌忙想去处理伤口的时候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摔断了脖子。 说完叔叔闷声哭了起来,这个铁塔一样高大的男人蹲在我边上,手捂着脸,指关节暴突得仿佛是要将自己的脸撕下来。然后他重复着对我道“她才刚结婚半年,她才刚刚怀上孩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叔叔的话让我有点吃惊。 丘梅姐结婚了,我却一点都不知情。我俩从小玩到大,几乎无话不谈,但她结婚半年甚至有了孩子,却对我只字未提。这让我非常意外,也有点难受,却已无法再当面质问她原因,猜想可能是她怪我在外头整整两年连过节都没有回来过一次,所以就故意没有告诉我,意识到这点,我愣愣看着她那张遗像发了阵呆,随后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朝我走了过来,问我身旁的叔叔道“阿爸,她就是堂妹北棠么” 叔叔朝他点点头,然后拍拍我膝盖指着他跟我介绍“小棠,这是你堂姐夫,王川。” 王川是个很典型的本地人。身体黝黑粗壮,性格老实木讷,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跟我说些什么,所以在叔叔介绍完后好一阵冷场,在我边上木木地站着,直到叔叔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他才想起来把它递给我,随后对我道“这是按你尺码给你找的,明天进山时穿。” 我接到手看了看,原来是套重孝服。 但披麻戴孝是至亲才可以的,我好像还轮不上能穿的资格,于是当即问了声“姐夫,是不是弄错了,我不能穿这个” 而没等他回答,突然啊的声尖叫从后面的楼上传了出来,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惊得一跳。 听声音应是婶婶。我不知她出了什么事,见叔叔他们立刻朝楼梯处跑,便赶紧跟了过去,没等上楼就见婶婶苍白着脸从她屋里尖叫着跑了出来,一边用力推开那几个试图抓住她的阿姨,一边奔下楼冲进客堂,随后猛地往棺材上一扑,整个人压在棺材上,使劲推着棺材盖,嘴里反复哭叫道“丘梅啊丘梅啊丘梅说她要闷死了啊” 王川和叔叔两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从棺材上拉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继续大哭。 哭得所有人也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连王川那样表情木讷的人眼圈也红了,他转身到我面前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对我道 “没弄错。明天都得穿这个,因为明天要送丘梅进阎王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阎王井三 去阎王井都得戴重孝,这是规矩。 第二天早上来给丘梅姐送葬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平时不太熟或者根本不认识的,因为听说要将她送进阎王井,所以特意赶过来瞧个热闹,而来者即随孝,到上午八点启程时,这行队伍里的人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全都得披麻戴孝,否则就去不得阎王井。 看,这块葬地的奇特性,由此可见一斑, 三伏天,人裹在麻布服里汗出如浆,悲痛的宣泄就似乎少了一些,连婶子也平静了许多,也许是昨晚哭得伤了元气,她在叔叔的搀扶下安静地跟在王川身后,一路走一路腿打着飘,哭是不再哭得动了,但嘴里始终唧唧咕咕,也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 后来听走在我边上的邻家老姨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凡是到阎王井落葬的人,家里已婚的女性至亲一路上要行叫丧大礼,为的是驱散路上挡路小鬼,让它们别在落葬时候弄出什么麻烦。所以,负责叫丧的人叫得越响,哭得越厉害,自然越是好。 但婶子连着几天哭得嗓子都哑了,哪有那个力气再哭叫出声其他亲戚也没有合适的,所以这个礼意思意思也就算了。当然,为此一路上撒的铜钱则是要加倍的了,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铜钱,一部分是叔叔家从晚清时期就压箱底存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周边人家家户户给捐的,叔叔一家人缘好,丘梅姐又走得实在可怜,所以说到凑出来的这笔铜钱,老姨打着手势挑着眉对我说,它们的市值大约能值好几万。 到达阎王井时已快接近正午。 虽说离村很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走山路,翻山越岭,因此费时不少。但在离井还有两三百米距离的时候,突地发生了件怪事,让原定的落葬时间差一点给推迟了一下 叔叔请来负责殡葬事宜的那些道士,不知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往前走了。 听说他们是真正的道士,是离村子十二里远一间百年历史的小道观里请来的。原先想请的和尚,但自从十年前附近唯一一间小庙里最后一位守庙的老和尚圆寂以后,庙里就彻底断了香火,所以短时间里想请和尚是请不到了,而丘梅姐遗体在家里停放的时间又不能超过七天,所以老姨听后,说那就请道士吧,道士也是一样的,而且她以前见过他们做的法事,讲究得很。 但阎王井举行葬礼是不需要什么讲究的。 住在这里上年纪的人都知道,阎王井里做丧事,得守规矩。 守这口井里自古流传下来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譬如下葬那天无论挑的什么日子都必须是大晴天;譬如送葬人无论是谁都必须重孝;譬如棺材抬进葬地后,必须等到午初三刻才能靠近阎王井的边缘,至于棺材的入土,则必须在午正三刻才能进行。 在这之前,棺材一不能底落地,二不能盖见光,必须一直盖着块红棉被由八名属虎的青壮男子抬着站在背阴处,其他人则跪在阎王井边上的开阔地,一边做下葬前的准备仪式,一边等待下葬时辰的到达。 但这次道士们却自作主张把规矩稍微做了点变化。 变化是临时决定的,因为在之前我们刚刚进入东边那片葬区的时候,由西面,也就是阎王井这个方向,吹来过一阵大风。 山里遇风本是没什么奇特的,但一来今天根本不是起风的天,二来整整半天,从村里到山里,别说这么大的风,就是微风都没有碰上过一丝,天上也连朵云片子都没有,偏偏但刚一踏进葬地,突然间就从阎王井方向吹来这么阵大风,所以这风必然有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道士说,这叫拦路风。兴许是阎王井里的东西不想让我们把棺材送进去,所以给弄出来的,如果不闻不问就这么直接走进去,怕是会有不测,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必须要先向阎王井问个清楚。 怎么个问法 自然是开坛做法。 在东面葬地和阎王井外围交界处,他们在地面上横着钉下了十八道尺把长的铁钉子,钉了大约五十米左右一条直线,中间系上红线,然后再这道铁钉子围成的栅栏中间临时搭了个香案。 之后活杀了三只原先预备祭井时用的公鸡,一边用它们的血慢慢绕着铁钉子边缘浇,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老姨听后悄悄跟我说,他们在念禳灾度厄经。 “怕是在超度什么来着呢”说完,她沉着脸转动着手里的珠串也跟着那些道士一起念念有词起来。 珠串是佛珠。 老姨是个佛教徒,不过似乎道教的东西知道得也多,所以看到她的表情让我微微有点不安,更为让人不安的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随着那些道士念念有词的速度逐渐加快,原本晴朗且一洗如碧的天空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层云给盖了起来。 最初云是白的,但不多会儿功夫就变灰了,灰蒙蒙的被平地而起又一阵大风推着挡住了头顶最后一丝阳光,与此同时,自地下升腾而出扑鼻一股泥土的腥臭。 “老姨,是不是要下雨了”见状我迟疑了一阵,悄声问身旁的老姨。 但没等到她开口,突然我们身后起了一阵骚动。 随后有个人跌跌撞撞从东边的葬区里冲了过来,一路吼,一路大哭着朝棺材方向狂奔过来“不许下葬没抓到凶手前都他妈不准给老子下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阎王井四 闯进送葬队伍的人名叫刘立清。 他是丘梅姐从初中一直到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当初读书成绩特别好,高二那年还给我补过课,所以我跟他还算相熟。那时他读书成绩的好是全校有名的,都说他是考北大的料,但可惜,高三下学期时,他爸爸出工伤病故了,他没别的亲人也没经济能力继续读书,就半途辍了学,去了他爸工作的厂里当了学徒工。 当时很多老师一提起他就惋惜不已,但他却并不觉得太遗憾,记得那时他跟丘梅姐这么说过,说读书本就是为了找份好工作,既然提前找着了,那就安心干着吧。 因此后来丘梅姐也没有参加高考。尽管当时跟家里闹得剑拔弩张,她还是说服叔叔找关系帮她进了刘立清的工作单位去上班,记得他俩确定恋爱关系,差不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之后,出于种种原因,我跟她分处在了两个地方,并且两年来都没再回来过。虽然有时候会电话联系一下,基本都是她听我讲,很少会提到她自己,因此不知不觉中,那段时间关于她的境况我是一无所知,以至回来后猛然知悉她不但早早结了婚,而且结婚对象并不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刘立清,这让我不能不感到吃惊。 不过,更让我吃惊的是刘立清在这两年里所发生的变化,和他现下如此唐突可怕的行为。 两年没见,刘立清身上的变化跟正常情况相比,实在是过于大了点。 记得两年前的他皮肤白皙,鼻梁上总架着双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一副书生的派头。现在的他则有种病态的瘦,又黑了很多,不知为什么白头发也多了很多。许是经常工作在太阳底下的关系,脸上过早出现了皱纹,因而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乍一看竟像有四十多岁。 以至于在他狂奔到棺材前的时候,我完全没能把他给认出来,直到在一片惊呼声里见叔叔红着两眼一把抓起地上石块朝他猛冲过去,当头一下砸在他后脑勺上,对着他狠狠骂了声“刘立清你个畜生” 我才意识到,这个满脸胡子拉碴,行为粗暴失态到把棺材上的棉被都给扯下来的男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知书达理的白面书生。 而当时的场面真可谓是乱得一团糟。 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规矩,送进阎王井前的棺材是见不得光的。刘立清不顾众人阻拦奋力扑到棺材上的行为令被子从棺盖上滑了下去,虽然只滑落了一个角,仍是让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婶子当场一声尖叫,闭过了气去。 目睹这一幕发生的叔叔自然是气极。 脑子一热,率先想到的就不是赶紧把棉被重新给棺材遮上,而是拾起脚下的石头照准刘立清后脑勺上就狠狠拍了过去。这一下,当场就给拍出了血,血珠子四下飞溅,溅得棺盖上和棉被上到处都是,偏我叔叔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一边抬腿照着刘立清身上狠狠踹过去,一边狠狠骂道“你他妈还有脸来滚给我滚给我滚” 目睹于此,可把匆匆围拢过去试图劝阻他的人都给吓得面无人色,傻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干啥才好。 就连做着法事的道士们也全都呆了呆,总算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见多识广,最先回过了神,立即放下手里的器具将我叔叔用力拖开,随后草草给刘立清的伤口做了下包扎,又用随身带着的药油把我婶子弄醒,然后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连扶带抬,匆匆把我婶子和这个满头是血的男人给扶下了山。 但一路被抬下山时,刘立清仍朝着棺材大哭大叫,指天指地地说丘梅是死于谋杀,找到凶手前谁都不准把她下葬。可把我叔叔给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身体被边上人紧紧摁着,我想他可能会举着手里的石头再次朝刘立清冲过去。 我实在不明白刘立清为什么要突然跑来说这些,做这些。 也不明白我叔叔这个一向好脾气的老好人,今天为什么会脾气失控成这个样子,好像面对着的不是自己女儿的昔日同窗和男友,而是个势不两立的仇人。 大约就在他们终于走出阎王井边界时,天上的乌云突然间散了。 跟它们出现时一样突然,不出片刻,四周再度被金灿灿的阳光所笼罩,几乎让人立刻一扫心中的阴霾。 但不知为什么,眼瞅着本来阴测测的天一下子放晴,那名老道士原本总蹙着的眉却皱得更紧了,他在周围人渐渐平静下来后独自站在一旁,目光闪烁地看着我叔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同我姐夫一起小心翼翼擦掉了棺材上的血,然后把被子重新盖到了棺材盖上。 随后带着点犹豫,他把我叔带到一边,跟他小声商量道,既然棺材已经见了光,那要不还是别再把人往阎王井里葬了,不如另选个合适的日子,照着道观里最高的规格,给你家姑娘做个道场葬在观里吧,价格好商量。 岂料这话不说还罢,一说,我叔叔当场急得就跳脚了。 许是之前被刘立清的事给气得有点失去了控制力,我头一次见到他脾气这么急这么冲,也不管人家道士只不过是跟他商量并不是强求,他一把抓住对方的道袍,涨红了脸就对着人家一通怒吼“好商量我缺这俩钱吗还价钱好商量你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之前说得好好的,现在居然要变卦要能换个方式超度还要得到你说吗要能用别的方法超度管用,咱他妈还需要兴师动众把棺材抬到这种鬼地方来吗你就不怕我女儿怨气难消找你们来吗” 说也怪,最后那句话刚刚出口,平地突然旋起一道风。 真的是相当诡异的一道旋风,就像以前老人们常说的阴风一样,卷着细沙,冰冷,并且来得毫无征兆。 与此同时,那名老道士的神情突然间也变得有点奇怪。 若非是我亲眼看到,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从担忧迟疑到冷若冰霜,这一态度的变化会这么迅速且毫无缓冲。他的脸色突兀就沉了下来,并慢慢拉下我叔叔抓在他衣领上的手,随后朝他行了个礼。 然后从系在腰带上的一只囊里取出个铜铃,当啷当啷摇了两下,而等在边上的其他那些道士一听见这个铃声,立刻神情肃穆下来,迅速整了整自己的道冠和道袍,重新排列整齐来到了老道身后,遂同他一起一边扒开插在土里那些铁钉。 之后,一边示意抬棺人跟他们一起跨过红线往阎王井方向走,一边嘴里吟唱般念念有词起来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众生多结怨,怨生难解结,一世结成怨,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怨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一路不停念着,一路到了阎王井的井口边缘,随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唯有那老道士突然深吸一口气,从嘴里发出一声既不像说话,也不像叹气的声音。伴随着这道很长的声音,道士们打开铁盖,再带着抬棺人将那口棺材小心翼翼从井的正前方凌空移到它的正上方。 这当口我无意中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不晚,刚好一点差一刻。 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午正三刻。 不禁有些佩服这些道士时间上的精准性,同时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我跪倒在地上,跟着人群用膝盖慢慢往阎王井处靠近过去。 这是送丘梅姐的最后一段路了,不能用脚走,必须跪行,以表示对死者的大悲和不舍,以及对阎王井里那个主人的敬畏。 想起阎王井里那个主人,不禁下意识抬头朝阎王井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我头一回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这口井。虽然小时候出于好奇曾几次跟着别人到这地方来冒险过,但都离得很远,也只敢匆匆瞥上几眼,随后就逃似的离开了。 那时候总觉得,井的周围虽然盖着铁皮,但里面随时都可能钻出来一只爪子或者一条可怕的舌头,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如影随形地追向我们这些斗胆的小孩。 但现今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它,却发现似乎反而没有记忆中的那么恐怖了。它静静躺在阳光普照的平地上,像张漆黑的嘴,巨大,平静,且充斥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寞。 这张巨大的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周围则堆满了烧剩下的香烛,大片烛油带着血一样的颜色,毫无生气地攀附在井口边缘,所以若说可怕,恐怕多数原因便是因了它们的关系了。想到这里,听见道士们再度唱起经来,并且见到那八名抬棺者在我叔叔的带领下将丘梅的棺材一点一点在往高处抬,我知道下葬的最后一步即将开始了。 便下示意用膝盖快速朝前挪动了两步,想在她同那具棺材彻底进入那口井内之前再尽可能地多送她一段路。岂料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啪的声脆响以及抬棺者之一嘴里脱口而出一声惊惧无比的咒骂,怪事再次发生。 一根牢牢捆绑住棺材的绳子竟然断掉了。 紧跟着再度啪啪几声脆响,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用来捆绑棺材的绳子竟然一下子全部断裂,瞬间让丘梅那口棺材轰的下朝着阎王井内直坠下去 “丘梅姐”见状我立刻惊叫着朝井口处直冲去。 冲到井边跟随众人一起往下看,随后腿一下子软了,我扑的下再次跪倒在地,险些一个不稳从井口边缘滑落下去。 我看到丘梅姐裹着一身鲜亮的桃红色棉衣平躺在井底,面孔煞白,两眼圆睁。 像是在冷冷看着我 而她两只手则笔直朝上伸着。 像是在棺材跌落的一瞬间,她以这样的姿势,狠狠将那口无比厚重的棺材盖连同棉被一把给撕裂了开来,以此发出冰冷无声一道宣泄 放我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阎王井五 夕阳落山前,这场因意外而变得格外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葬礼,在所有人沉默的观望中仍然还是给勉强完成了。 我没法很好地描述出当时的状况,因为那时我的情绪糟糕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乍然看到丘梅姐尸体那副诡异可怕的样子,还是因为当时在场所有人虽然对意外的发生感到害怕和悲痛,但为了迷信,却全都固执地坚持,要道士们把葬礼进行到底。 那时候道士们看起来是有些想停手的。 年轻的一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站在那儿呆看着周围或惊恐或痛哭的人,全然不知所措。年纪大些有点经验的,则对着井里丘梅姐的尸体使劲摇着铃,条件反射般用比之前快得多的速度急急念着嘴里的经。 他们看起来真的是怕极了,因此影响到周围的人看着也感到更加不安。 唯有那名年纪最大的老道,在最初朝井里瞥了一眼后,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淡漠肃然,不紧不慢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先棺头的位置,对着那些断裂的绳索三点香,三绕香,三敬香 随后恭恭敬敬将手里的香插到其中一根挂着那些绳索的木棍上,转过身,对我叔叔和姐夫行了个礼道“丘先生,所谓事到临头不走回头路,既然刚才已经决定一定替您把这丧葬给办了,这会儿再要反悔是绝不可能的。但办事前,有些话恕我老道一定要先讲在前头,就是刚才您闺女这口棺材所出的状况,以前饶是我操办的葬仪超度再多,却也从来没碰到过。加之先前所发生的那些事,看起来这趟送行只怕送得是一波三折,难以顺当。所以,如果您心里头要觉得有什么不妥,想要改期,或者换个方式超度安葬您的闺女,现在也还来得及,只要您开一下口,我老道亲自下去替您将闺女请上来,送回灵堂,也不是不可以。所以您瞧,您现在到底打算怎么个决定” 怎么个决定 叔叔的决定当然是不会变更的。尽管在看到丘梅姐的尸身暴露在棺材外后他哭得差点晕厥过去,但所做的决定,却绝对不会因此变更,哪怕为此要将丘梅姐的尸体就这样直接埋进土里。 听上去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自然,这是有原因的。 但凡住在这地方的人都知道,这里自古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那便是一旦有死人被送进了阎王井,那么七日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将他请出来,否则,必会引来很大的晦气。 怎样大一个晦气 我不晓得,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不知道真这样做的话,到底结果会糟糕到什么程度。只听说,刚进入阎王井的尸体上还带着没有消散干净的生气,所以如果没到时间就把尸体请出来,那么那口井里就会有东西顺着生气附在尸体的身上,跟着它一起跑出来。 跑出来会发生些什么 自然是只有天知道了。而就是这么一则简简单单的迷信,使得当时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我叔叔,尽管眼见着丘梅姐的棺盖开裂,尸身暴露,他们哭归哭,怕归怕,却仍是坚持着一定要道士们把葬礼进行下去。 大有不做完仪式,人就不给放下山的势头。 没奈何,年纪最长的那名老道只能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道袍,然后说行吧,既然丘先生这样坚持,那么咱就把这趟入土的仪式做完,不过这件道袍老道是没法穿的了,免得犯了破戒之罪,日后被师尊们怪罪,还望丘先生和诸位莫怪。 说完,他就光着膀子拔下那三根还没在木棍上烧完的香跪到地上,嘶嘶一阵,干脆利落往自己脑门心上烫了好几个黑点。随后举起手里铜铃对着阎王井内使劲一摇,高唱了声“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 说来也怪,最后那句话刚刚唱完,井里丘梅姐那双圆睁着的眼一下子就闭上了。 两只笔直竖着的手也微微动了动,乍一看,好似突然间回了魂似的。 叔叔见状啊的声怪叫一下子朝井口扑了过去,扑到井口边缘正想探身进去,被一旁老道迅速一把扯住,斥了声“丘先生是不要命了么边上等着,不要妨碍做法。” 说完,把他轻轻朝后一推,然后一把将手里那只铜铃朝井底扔了进去。 井底随即传来当啷啷一阵脆响。 眼瞅着丘梅姐那双手直直耷拉了下来,贴在身体边缘一动不动,老道便再次吟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站起身在阎王井边缓缓绕圈,而看到这里,我就没再有任何心情看下去。 不想再看他继续做些什么,也不想再听他喋喋不休地在唱些什么,全副心思只在阎王井底那具令我触目惊心的尸体上。 烈日下,苍蝇围着这具尸体满天飞,并且很快从井底弥漫出一股浓重的尸臭,直把人看得由恐惧到心疼,再由心疼直到一阵阵地愤怒。 该怎样表达这种感觉 她活着时的样子还无比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脑子里,这会儿却以这副可怕的模样,被这些亲人们孤独埋葬进这个充斥着种种可怕传言的地方,为的就是超度她死去时充满惊惶和不安的魂魄,怕她不甘心死于非命,所以会永世进不了轮回。 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 因此当看到所有人在道士的指挥下,用铲子一铲一铲将土往井里铲去的时候,我几乎按捺不住冲动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去阻止他们,但几次试图站起,几次都被身旁悄悄注视着我一举一动的老姨给按住了。 她低声劝阻我,说不要动,北棠妹子,千万不要动再挨个一会会儿就超度好了啊不要动不要再让你堂姐更加受罪了啊 呵,我不知道就凭这种鬼样子,还能说什么超度,说什么不受罪。 但这话没能说出口,因为老太太那张脸看起来是如此的虔诚和难受。便只能咬了咬嘴唇沉默以对,偏就在这时,耳边突然隐隐传来婶子哭叫的声音,突兀间叫我吃了一惊。 “丘梅啊丘梅啊丘梅说她要闷死了啊” 奇怪她不是刚才因为昏厥而被送下山了么 闪念间立刻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想看看是不是婶子放心不下又重新上山了,岂料就在这当口突然眼前一黑,没等反应过来,我毫无防备一头便栽倒在了地上。 倒地那瞬,隐约似乎看到井底内丘梅那张白得刺眼的脸朝我抬了抬。 然后她眼睛一下子重新睁开了 直愣愣看着我,涂着桃红色口红的嘴轻轻蠕动着,咕哝般对我低喃 北棠啊我要闷死了啊我要闷死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阎王井六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什么印象了,但有一点记得很清楚,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梦里见到丘梅姐在从阎王井里往上爬。 尽管井里很黑,我也刻意不去看她张苍白的脸,以及那具僵硬着躯干一点一点朝上蠕动的身体。怎奈她寿衣的颜色实在太显眼,所以无论我怎么设法移开视线,仍是把她那片桃红色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边爬,一边仰头看着头顶上的月亮,朝它细声细气说着些什么。 快爬到井口时,借着月光,我看到她背后压着团黑乎乎的东西。依稀是个人的模样,比她高大,比她沉重,压得她肩膀和背都倾斜着,而它则如同坐在一张沙发上似的,轻轻松松用它的背靠着她的身体,同样仰着头,看着头顶上那片月光。 它在她刚刚爬出井口的那一瞬,从她背上跨了下来。 站在阎王井边缘,因此看上去更显高大,但依旧看不清楚它的样子,只模模糊糊看到它手里握着样东西,四四方方的,在月光下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有意思的是,那东西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部手机。 所以下意识想看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但就在这时,它突然发出阵叮当叮当的声响。 清脆的声音让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遂发觉,自己正躺在老宅那张两年没睡过的床上。 角落点着的线香让四周空气沉甸甸地混浊,但没能驱散一屋子的霉味,因为这么热的天,除了房门外所有窗户都被紧关着,想来是家人怕我被山风吹得着凉,所以特意为之的。却因此憋得我胸口闷得发慌,头痛欲裂,便正要起身把窗打开,头一抬,见到舅妈就在我床边坐着。 我立刻叫了她一声,但她没听见,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心事,以至我连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直到第三次叫她,她才有点恍惚地抬起头,随后猛然醒过神来,一双眼蓦地红了。 这是怎么了 我刚要问她,见她眼泪啪啪掉了下来。北棠啊,然后叫着我的名字,,她抹着眼泪对我道,你婶婶走了你婶婶下午时候去世了 乍一听到这句话从舅妈嘴里说出,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一场真实得有点可怕的噩梦。 但跟着她恍恍惚惚出了房间下了楼后,我才意识到,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我的婶子真的过世了,隔壁叔叔家的西厢房里,连她的灵堂都已经开始布置了。 舅妈说她死于心脏病突发。 这实在太难叫人接受了,毕竟就在中午之前她人还是好端端的,除了精神比较差,人有点虚。谁想在山里受了刘立清的刺激晕倒后被送回家,本以为最多只是急火攻心,休息一阵也就没事了,结果身子都还没在床上躺稳,竟然一下子心脏病发作,没过一分钟就断了气。 因此得到消息的当刻,叔叔立即就带着一大群人提着棍子直冲到刘立清家去了。但没找到刘立清,他的亲戚也似乎早就得了消息躲了起来,于是天大的悲愤无处发泄,叔叔差点把刘家砸了个粉碎,随后回到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婶子的遗体嚎啕大哭。 短短七天内,女儿意外身亡,老伴突兀猝死。这种接踵而至的不幸,任谁能接受得了,又任谁能够面对得了。 因此,当我一路奔到他屋子时,我都不忍心去看他那张脸。 才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他那一头黑发竟成了灰色,皱纹爬满了原本亮堂的脸,身子更是佝偻到可怕。像是被那道巨大的悲痛一下子给折断了,这个就在白天时还健硕硬朗的一个壮汉,硬生生一下子变成了个连腰都直不起来、话说到语无伦次的老人,直叫人看得心里一阵阵发酸,偏偏在看到我的那瞬,他还硬是撑起一张安慰的笑脸,问我身体要不要紧,是不是好些了。 然后让人给我找了张椅子坐,便不再继续吭声,只弓起身子继续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挽着灵台上的白布。见状我想过去帮忙,因为看他手一直都在发抖,根本就没法拿稳那些白布。 但被舅妈拉住了,她说,老丘不允许的。 这棺材里躺着的人,几十年来,你叔的每一件衬衣,每一双袜子,全都是她亲手给缝的补的。所以,现在这灵台他说了一定要亲手给她摆,其他人不准动,全都不准动 就这样,一摆便是整整一个晚上。 到早上,终于在众人的强迫下,他勉强答应进屋去休息片刻,然,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叔叔一步一回头地蹒跚往里屋走去的时候,公安局来人了。 一大清早就来敲开了门,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情况在身,所以叔叔不敢怠慢,立即就迎了出去。谁知他们来的目的,却叫这老人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心脏再次受到了一次致命般的打击,因为他们提出,要我叔叔把丘梅姐的遗体请出阎王井,给他们重新做次验尸。 这要求无疑如同一滴水掉进一口滚油锅,瞬间就在叔叔院子里炸了开来,很多人更是直接就骂出了声你们这些吃皇粮的眼里还有没有祖宗还怕不怕报应了 警察自然是不怕报应的,他们纯粹只是为了公事。 但其实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看得出来,他们都有点难以启齿的,毕竟完全没有想到,短短七天,同一个家里竟然会接连发生了两次丧事。 不过为难归为难,事情总不能因此就搁置下来,所以尽管周围有脾气急躁的怒骂出了声,甚至还有人撸起袖子准备拿棒子撵人,他们仍是对叔叔出示了验尸许可证后,以尽量婉转的口吻对叔叔说,由于昨天有人用了一下午时间堵在区派出所门口,又是写大字报又是闹,说丘梅的死有冤情,她根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他杀。最后闹得惊动了市公安局,所以经过研究,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的可能性,他们决定对丘梅的遗体进行重新检验。 叔叔一听当场就翻脸了。 尽管一旁的姐夫王川试图阻止他,他仍是耿着脖子,使劲挺起他佝偻的腰杆拍桌子抢白道,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话呢丘梅死于意外的死亡证明不就是你们这些公安局的人给开的么,怎么随便听别人瞎喊几声就又要重新检验你们还知不知道尊重死者了你们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你们这样做,把你们以前的检验结果往哪儿搁 几个年轻点的警察当场就被他说得脸红了。 老资格的警察则沉默了阵,由着我叔叔跟周围那些义愤填膺的亲戚们先自一通发泄。 直到骂声和说话声渐渐稀疏了下去,他们才又道“丘大叔,您话说得是没错,但尸检这种时也不是说绝对都能保证完全正确的,但凡有一点点错误的可能性,都可能导致一桩罪案被疏忽,一个犯人被漏网,所以,于情于理,还是请您体谅一下,跟咱配合配合。” “配合你们倒是说说怎么配合人尽皆知,这阎王井一旦葬下了人,不满七天绝对不可以请出土,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年轻你们不懂,那不如回去问问你们的娘老子,看看他们会怎么说” “爸”听他说到后面越说越没了样子,王川没再能按捺得住,匆忙拉住我叔叔的手臂阻止了他后面继续向说的话,然后苦笑着对那些一脸僵硬的警察们一阵赔不是“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了各位警官同志你们也瞧见了,我妈今天出了事所以,我爸他今天情绪真的相当不好,说话上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多担待啊至于我内人遗体的重新检验,能不能大家各让一步,选在七天后去做可行” “王兄弟,”为首的那名警察也朝王川苦笑了下“我们也知道,自古这地方就有这么一些奇特规矩,但你想想,现在天气这么热,再一入土,七天后遗体得烂成什么样了到时候还能留多少证据给我们所以别说七天,就今天必须得请出来送去实验室,否则,多一天都会造成不少的损失啊。要说现在都21世纪了,难道你们还要被迷信阻挡了科学么” “证据狗屁的证据”警察这一番话,让叔叔原本刚压制下去的脾气腾的又再度炸了开来,一把推开王川的手,他指着他们怒喝道“你们这些猴崽子一穿上这身制服,两只眼睛他妈的就只能看得到证据了别的全都不管了老子爷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也统统都不要了还人民警察你们这叫为人民吗屁都给我滚滚” 边骂,他边拿起棍子带着众亲戚就把那些警察往门外赶,丝毫没想过,他们来这里完全是为了公事,这公事是必须要执行的法律程序,只是为了顾及他的情绪,所以好言好语地跟他商量。 却因此把人赶出门,便真是他的不对了。 所以后来,二话不说直接来了几辆警察和法医,当天中午径直就上山去了阎王井,待到后来叔叔他们得到消息赶上山,对方早已将尸体从阎王井内挖出,送去了验尸处。 这一下生生把我叔叔给气得急火攻心。 那天他几乎像是发疯了,疯狂地对着阎王井内被挖掘一空的深洞大哭大骂,反反复复骂着一个人,骂得连血沫子都吐了出来。 他骂的人是刘立清。因为到区派出所闹得惊动了市公安局的那个人,就是刘立清。 这个原本同丘梅姐那样相爱的一个人,在我离开后的那两年,不知他跟丘梅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不仅跟丘梅姐分了手,还让原本非常喜爱他的我的叔叔这样恨他入骨。 而他自己的行为也真是奇怪,在连公安局都开出了意外死亡的死亡证明前提下,口口声声坚持称丘梅姐是死于他杀,却又说不出他怀疑的凶手到底是谁,他有何证据证明。只在落葬那天到阎王井大闹了一场,由此,间接害死了我的婶子,把我叔叔本就不幸的生活直接推入到地狱。现如今,又令公安局提前把丘梅姐的遗体从阎王井里请出来去重新验尸。种种作为,无论于情于理,或是否真的出自他对丘梅姐死因的关心,都是非常不理智且不合理的。 因此几乎逼疯了我的叔叔,令他在阎王井前破口大骂,直至骂到后来,我终于也从中断断续续听出了一些端倪。 他骂道,刘立清你这狗东西当初吸毒赌博废了自己又糟蹋了我的闺女现在她死了你都不肯放过她还连带活活气死了她的老娘刘立清刘立清你这畜生她俩泉下有知,做鬼绝不会放过你绝不会放过你 这样反反复复骂了一天一夜后,叔叔就病倒在了床上。 病得相当重,高烧三十九度五总不肯退,每天还总疯言疯语的,老说有人在他床底下拉他的床单,让他睡得难受想起来。以至我不得不推迟回去的时间,以给王川搭把手,帮忙照应这个曾经像父亲一样照顾关爱过我的老人。 就这样大约过了五六天,终于叔叔的身体开始有了那么一点好转,不再胡言乱语了,也不再一提到丘梅的事就嚎啕大哭大声咒骂了。 但就在第七天下午,公安局突然再度来了人。 这次,是直接来把王川给铐走的。 说是要配合调查,查明他是否跟丘梅姐的死真的毫无关系,因为他们在尸检中查出了一些新的证据,恐怕完全可以证实丘梅姐的死是死于他杀。 这件事自是瞬间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丘梅的死原来真的是另有原因但既然说是配合调查而已,为什么要把人铐着带走难道他们怀疑这个老实巴交得平时连话都不太敢大声说的男人,竟会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她肚子里自己的亲骨肉么 就在众人这么不敢置信地议论纷纷的时候,当天,另有一名警察找到了我,并提着一个档案袋,把它交给了我“你是丘梅的堂妹丘北棠吧” “对。” “这是在阎王井里找到的,看了下里头的信息,是你的。落葬那天不小心掉下的吧质量还挺好,这么高摔下去连屏幕都没碎,这回可得把它好好收妥了。” 说完,他就走了。 等他离开将那档案袋打开一看,我不由愣了下。 里面装着的东西是我的手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阎王井七 后来想了很久,但我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手机到底是怎么掉进阎王井的,甚至也想不起来,那天早晨换好衣服后,我到底是怎么会把手机带在了身上,并带着它一起参加了葬礼。之后,由于手头的事情渐渐增多,自然也就无暇再顾得上去继续想这些问题,不过唯有一点,因为始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所以时不时会从脑子里冒出来一下。那就是,虽然我手机掉下五六米深的阎王井没被摔坏,确实巧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更为奇怪的是,我手机的铃声原本是我自己设定的一支英文歌,但被警察送回到我手中后,我发现它不知被谁给改成了纯粹的铃声,就是那种叮当叮当的系统自带音。 说实话,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时,我吃惊得差点把手机给甩到地上。 不仅仅是因为它声音变了,更因为它跟我梦里见到的那个和丘梅姐一起从阎王井里爬出来的黑影,手里东西所发出来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想想还真有些瘆人不是么 梦见了这种铃声,没想到自己的手机铃声竟然也会变成那种样子,真跟见鬼了似的 当然,关于这些,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一来我觉得,那铃声很可能是被哪个警察在检查我手机时有意或无意给替换的,毕竟它就在铃声的前排,若要替换原有铃声,它自然是首选。二来,我不想因此而让本就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叔叔再次受到惊吓,毕竟他远比我迷信得多,而且,自从公安局来人把我姐夫王川带走后,叔叔家本就混乱不堪的状况又立即变得更为糟糕起来,所以相比之下,别的问题真的都不算什么问题。 没了姐夫在家里外操持,现在婶子的丧事安排基本处在混乱和半停滞状态。 一切都只能靠我跟舅舅舅妈尽力给办理着,忙得有时候连思维都是停顿的。而叔叔则再次被气倒了,虽然这次没有发疯般大喊大叫乱说胡话,但一言不发的沉默比之大肆宣泄,显然是更为严重的。 他在姐夫被带走之后,整整一天,除了偶尔在家人逼迫下喝上几口水,其余时间就像块木头一样静静坐在他的床上,抱着婶子的枕头一动不动。别人跟他说话他几乎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但偶尔会突然拍着床大声说一句要报应的 无论那时面对的是谁,他都是这一句。 这一来,令前来参加吊唁和探望他的那些人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亦不知该对他安慰些什么。因此,后来所有人都只能下意识集中在院子里,默默坐着,哭不出来,话也说出不来。 赤日炎炎,周围空气因此被感染得更加压抑沉闷,唯有知了毫无疲倦地在大树上不停地鼓噪着,亦或者几个小孩子,天真无忧,即便在大人的呵责下依旧毫无顾忌地奔来奔去玩耍嬉戏,总算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带来少许一点点生气。 面对这状况,原想着给丘梅姐做完七就回去,我心知是不成的了。 我想我至少应该留到婶子的葬礼结束,以及公安局给出正式的结论后才能离开。 而且既然警方说有证据证明丘梅姐确实是死于他杀,那么凶手是谁,为了什么原因而要对我堂姐下毒手,姐夫王川又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被警方铐回去做调查这些都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 但事情往往就是容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天晚上,我拖着行李箱到叔叔家,预备把以前经常住的那间小厢房收拾收拾住下来,以方便照应叔叔。但没想到,才用过夜宵正在西厢房帮着叠纸钱的时候,突然听见舅妈在大院里一阵急呼 “快来几个人快啊老丘好像发羊癫疯了” 乍一听见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叔叔的身体一向强壮得跟座铁塔似的,所以他发羊癫疯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当我跟着所有人跑进院子时,真的看到叔叔直挺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身体好像触电了似的抖个不停。 见状立即有人找了根软木条塞进他嘴里,以防止他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这时舅妈一边哭,一边对我们道“刚才给他送点心时看他还好端端在床上坐着的,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追出来就看到他一下子倒在地上抖成这样,要不要打120啊要不要啊要不要啊” 没等她把话说完,四周一阵惊呼,因为叔叔突然眼睛一睁,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身上一点都不抖了,他把软木条一把从嘴里丢到地上,随后手朝前一指,指着院子正中那道门大喝了一声“你们干什么你们拉我干什么” 话说完,他再次躺倒在地上,片刻呼噜声大作,竟是一下子就睡着了。 这情形若在平时看起来可能有点可笑,可这会儿周围那么多人,硬是没有一个笑得出来,因为尽管院子里集中了那么多人,但院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看家的老黄狗,老得平时拿树枝捅它都懒得哼上一声,这会儿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个劲地抬头冲着空气吠,偏偏吠又吠不响,光是嗷嗷地憋,声音怪异得无法形容,在这大晚上的,四周又一片寂静,硬是把人听得手背上汗毛根根竖起。 见状舅舅拾起地上一根扫帚就打算过去训,却在这时院外突然由远而近匆匆响起一阵脚步声。 片刻嘎吱声脆响,有人推门而入,一见老黄狗蓬着脖子上的毛作势要往自个儿身上冲,她立刻往后退了退,随后把手里拐杖往门里一挥,嘴里低低喝了句“叫什么叫大仙过门莫挡道” 说也怪,这句话才刚说完,老黄狗呜的声轻哼,立即就不吠了,乖乖趴到一边,呼哧呼哧卖力地冲着她直摇尾巴。 这时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站在院门口黑咕隆咚夜色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隔壁的老姨。不知她有什么急事,这么晚还匆匆地拄着拐杖跑到我叔的家里来,见状舅妈正要迎过去,但她没等人来先自走了进来,一眼便在人堆里看着我,随即抬起拐杖朝我用力点了点,一脸焦虑地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压根就没跟他们说起你那只手机的事啊要不是刚从别人嘴里听见这消息,只怕明儿早上都也没人知道了是不我说你们也都别愣着了,赶紧找辆车送她离开这里快” “她老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吗要让北棠走” “好端端的什么好端端的知不知道她手机在送葬那天掉到阎王井里去了,今天被公安局的送来还给她,她一个字都没跟你们说还好端端的,我急都要急死了” “啥掉阎王井里去了” “是啊她舅赶紧的赶紧去找辆车送她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阎王井八 前面提到过,老姨是个很信佛的人。 信佛是从她十五岁那年没了她爹之后开始的。非常虔诚,除了长期吃素念经,这六十年来她还始终保持着单身,所以村里人都潜移默化地把她当做真正的尼姑来看待,对她说的话非常尊重,有些什么丧葬喜庆要挑日子或者学习规矩,也都会首先过来请教她。 这次丘梅姐葬进阎王井,就是她提的建议,因为她在看过丘梅姐的尸身后对我叔叔说,姑娘怨气太重,一般的超度恐怕不成,必须得进一次阎王井。 本是好心为了让丘梅姐在阴间少受点罪,但没想到丘梅姐的棺材在下葬时会发生那样的事,也完全没想到,我婶子会在这趟特殊的葬礼中突然去世。所以葬礼之后,老姨就再也没有来过叔叔家,听说是病了还是怎的,好些天都没见过她出门。直到得知我的手机掉进阎王井又被取了回来,才又匆匆出现,一出现脸色就特别可怕,大概是因为前些天发生的事把她刺激到了的缘故吧,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严厉之极,以至于尽管我觉得她对这种事情看得实在太重,也太大惊小怪了点,但也没能对她的话当场一口拒绝。 毕竟,这件事情上我也是有错在先,错在没把手机掉到阎王井这件事当做一回事。 就跟那些供在灵台上祭拜用的食物一样,但凡丢到阎王井里的东西,就算是阴间的东西。 它们是属于死人的,所以不能再取出来,就算不小心取出来,也不能再给活人用,更不能把这样的东西送到自己或者别人家,因为那叫送阎王上门,如果被别人不知情地收下了,那当真是晦气之极。 虽然明知道这么一个规矩,但是一来,手机是警察送上门的,我不可能拒收;二来,对于大部分生活在这地方的年轻人来说,这种陈年烂谷子般的说法无疑跟阎王井的存在一样,是个老旧,可怕,又有点迂腐可笑的东西。因此对它怕是一回事,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再者说,如果阎王要真的能因为这种事被人送上门,那地府得准备多少阎王爷呢不是么。 所以,要我仅仅因为这样一个迷信,就不顾我叔叔的病和家里乱成一团麻的状况连夜离开这里,这种偏执的迷信让我觉得老姨有点不可理喻。 因此原本是想试着以我的观点和立场说服她的,但到了后来,我仍是不得不选择妥协,因为如果光是老姨一个人的坚持倒也算了,问题是一院子的人都帮着她劝我走,那我若硬是要非坚持留下来,反倒是不懂事了。 更何况,舅舅和舅妈也为了这个犹犹豫豫地过来跟我商量。 看他们一脸难以隐藏的尴尬和担忧,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们太过为难的好,便只能答应当晚就离开,等到过了风头以后再回来。 算算时间,兴许应该还能赶得上丘梅姐和婶子的百天。 大抵也是很清楚地能感觉到我离开时心里那股闷气,所以开车送我去火车站时,前半段路程,我舅舅都没怎么敢跟我说话。 直到车进了国道,路上车少得开始让人感到沉闷,他的话匣子才渐渐打开。他对我说,“北棠啊,我知道你从小差不多都是你叔他们两口子带大的,所以特孝顺他们,但这件事上你真的不要怪咱们太迷信。” 对于他这话,我没说我到底怪是不怪,只回了一句,“我参加不了丘梅姐和婶子的五七了。” 这句话叫舅舅那张黝黑的脸红了好一阵。 也因此又沉默了好一阵,然后用力吐了口气,才又再对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要怪的话,就怪我们好了,别去怪老姨。老姨人实诚得很,也的确迷信得很,但全村上下现在就数她对这种事最懂,最有讲究了,所以” “再怎么讲究,难道这么多年,葬过那么多次人祭过那么多东西,就真的从没有人从井里取出过什么来么”有些话,在别人面前难开口,在自家人面前说出来总是比较容易点的,所以我忍不住打断舅舅的话问。 他想了想,点点头“有,大灾荒的那几年有过。” 如他这样年纪的人,似乎都很爱提到那段时期的往事。 但大多是为了忆苦思甜,跟阎王井有关的,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所以原本我闷着气听得心不在焉,但他一说到这个,我立刻坐了坐正,然后仔细听他往下说。 他说那个时候日子太苦。 公社化不久偏遇自然灾害,天地荒芜,粮食紧缺,导致农村里很多人得了肿病,见到什么东西都想吃。实在饿急了,有些人也就不再管什么自古的规矩不规矩,知道阎王井里有祭拜时大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吃食,有一回就趁着月黑风高,大着胆子从井里吊了些粳米鸡蛋和地瓜上来,偷偷带回家去吃。 一开始倒是什么事都没有,饭都吃不饱有谁会来管这种闲事也没见真有什么阎王找上门,所以那些人胆子便渐渐更大了起来,想起井底还有不少剩余,就说服了各自家里更多的人,想一起再去偷一次,索性把那些东西全部偷出来,别白白浪费了。 想是想得真好也真容易。 但就在他们做好决定的第二天,突然那些凡是吃过从井里偷来东西的人,无论有没有参与过偷,全都病倒了。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被说成是中邪呢 舅舅说,因为那种病太邪门,邪门得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病。 一开始,它只是让那几个人发烧说胡话,后来烧退了,但开始出疹子,并不是天花的那种疹子,而是一团一团墨黑的东西。最初很小,麻疹似的一小片一小片,不疼也不痒,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吧,疹子一下子就变大了,变成了脓包,最大的能有葡萄那么大小,最小的也得有指甲盖那么大,仍旧是不痛也不痒,但不小心碰到的话一掐就是一团黑色的水出来,半天都收不了伤口。 到这程度,再穷也得往医生那里送了。 但那时候医疗水平是完全没办法跟现在比的,也压根看不起真正的医生,所以只能送到赤脚医生那里,可把那江湖郎中也给吓坏了。平时都是些治治感冒咳嗽的,几时见过这么可怕的病症啊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去医治,只能硬着头皮给上了点消毒水,却更糟糕了,本来不疼的,一个个开始杀猪样的尖叫,叫着剥皮了啊剥皮了啊 之后,就没一个活着回来。 全死了,活活烂死的,因为到了后期,那些疮不碰到自个儿也会破。一旦破了,那些创口就再也收不拢了,不停流脓出水,活活的就这么把人给榨干,榨到吐出最后一口气。 因此打那之后,即便是饿死,也再没人敢去碰阎王井里的东西了。 我得承认我当时真是被舅舅的描述给吓到了。 好半天没能吭声,脑子全是他所形容的那些黑色的脓包和流出来的黑水。直等情绪慢慢恢复过来,才想起问他“舅舅您咋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那时候您还很小吧您认得他们” “因为领头从井里吊东西出来的那个人,就是老姨他爹。”舅舅看了我一眼,道。“而吃了那些东西,却唯一没死在那场怪病里的人,是你那个当时刚好出门去外省找活干,得了消息后至今都没敢再回过一次家门的大舅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阎王井九 到火车站时,刚好赶上末班车。 头一回见到这么冷清的火车站,等车的时候都不敢来回走得太大声,因为一走动四周就全是我脚步的回音,空荡荡的,听着实在瘆人得紧。但车里却是拥挤的,尽管不是高峰时节,仍是没能买到卧铺票,连硬卧都没有,所以这一路近十个小时,我就只能干坐着硬挺,所幸位子靠窗,总算还不至于让人太过郁闷。 最初的个把小时过得还算容易。 那时候还没到午夜,边上人说话的说话,打牌的打牌,热热闹闹让我睡意全无,也凑热闹地跟别人闲聊了一阵,然后一边啃着舅妈装给我的一饭盒鸡腿,一边给同住的老张发短信,跟她说我最迟明天中午就要到家了,让她早上起来记得把地方腾出来,别再占我的屋。 她很快就回复我了,回了一张她跟她男友合睡在一起的照片,一副故作嘻嘻哈哈的样子,大概因为光线暗的缘故,看起来有点模糊也有点变形,也因此格外显得暧昧。 见状我回了句骚包。 她过了好一阵才发了一串笑脸给我,看样子忙得是连打字也顾不上了,我看看屏幕上仅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电量,也就没再继续跟她扯皮,关了手机塞进包里,一边靠着窗继续看对面两口子打牌,一边翻出包里那本金刚经,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这本金刚经是老姨在我临走前硬塞进我行李袋的。 她说,这可是好东西,开过光的,你带在身边上路我可以放心点。 她还说,到了国道上之后,找个机会把你的手机给扔了,能扔多远扔多远。 我问她为什么要扔。她说,扔了晦气就跟着一起走了。 看,又是晦气。 我听后笑笑,没反驳她,也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实际上,那时候我原本想认真问她一句,如果不小心掉进阎王井的不是我的手机,而是我这个大活人,那该怎么办。 是救出来还是不救了 救出来以后又该怎么处置 跟手机一样找个又远又偏僻的地方扔掉么 当然最终是没能问出口的,毕竟不管怎样迷信到偏执,老姨也是出自好心,若有不满心里想想就行了,何必伤了和气。 不过由此一来,少不得在路上被舅舅念叨了很久,从上国道后他就开始试图说服我把手机扔掉了,但不敢明着说,只能一次又一次拐弯抹角地来,包括拿出灾荒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来吓我。 那些事的确是成功把我给唬住了,但有句话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至少得有确凿证据证明那都是真的才行不是么况且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实在太差,医疗也落后,很多病在偏远山村根本就闻所未闻,更不要说能治得好,所以错把那些病当成是中邪,不无可能。再者,若说要为这事真正感到担心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些亲手把丘梅姐以及我的手机从阎王井里挖出来的人么,如果真有神鬼这种东西存在的话 想着想着,也许是因为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亦可能是受了坐在我对面那两人静静熟睡的感染,经书上那些字逐渐在我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其实原本也就根本看不进去,那些字句根本就是催眠来的,所以干脆把它合上垫着当枕头,就着四周昏暗的光线打起盹来。却又不敢就这么守着一堆行李睡死,出门在外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不方便,总得防着点什么,因此半边脑子想着好困好困好想睡,半边脑子总这么警惕着时不时要把眼睛睁一下,摸摸装钱的腰包是不是拉链还拉牢着,再摸摸别的行李是不是仍在屁股后头靠着。 就这么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不知不觉似乎过去了好几站。 依稀感觉到自己隔壁那张椅子换过几次人,最初还比较警觉,每次换了人总会睁开眼看一下,但后来实在太困了,也就懒得再继续睁眼,只下意识把腰包护护牢,随后眼睛这一闭,再睁开,已是凌晨三点了。 被尿急给硬生生憋醒的。 这个时候整节车厢的人几乎全都已经睡着了,睡姿各异,呼噜声此起彼伏。我坐在这些声音犹豫了一阵,最终缺乏安全感还是敌不过膀胱的催促,匆匆捂着腰包站起身,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去厕所解决一下。 但刚起身,才发现到我边上座位里坐着个人。 大约光线太暗,他又一身黑衣,所以我睡得迷迷瞪瞪的一双眼始终都没发觉自己身边有人。还以为座位是空着的,险些就此踢到他,忙一边说着借过,一边迅速避让开来,扶着桌子小心翼翼避开他那两条大长腿,慢慢朝外挪了出去。 挪到走廊正要往厕所跑,想想总归不放心,忍不住回头悄悄朝那人以及自己行李看了一眼。原以为他低着头不会发现,不期然却听见他轻轻说了句“去吧,我帮你看着。” 我的脸登时微微红了红。有点尴尬,为自己的过于敏感。 “那谢谢啊”当下道了谢,然后急急忙忙朝厕所跑去。 用完厕所后没急着往回赶,既然有人帮忙看着行李,自然心放宽了一点,所以趁机好好洗了把脸漱了漱口,然后活动了几下筋骨,又把睡乱了的头发重新梳了梳好,这才带着爽溜了很多的身体慢悠悠朝车厢内返了回去,心说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敏感了,这世道毕竟还是好人占了大多数的,谁知才刚一踏进车厢,我的心立即咯噔一下,对着前面我座位的方向紧张得愣了愣。 因为我发现那个坐在我边上的黑衣人不见了 空落落的座位,干净整洁得好像从没有人几分钟前才刚在那上面坐过的样子,所幸的是一旁我的行李并没有跟着那人一同消失,它依旧以原先那副皱巴巴的样子斜靠在我座位的角落里,没有丝毫被人动过的痕迹。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回过神的第一时间迅速回到座位上,拉开包把里面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直至确认里面东西一件都没少,方才定下心轻轻松了口气。 遂把包放回原处准备继续打个盹,头一抬,发觉对面那对小夫妻中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手里拿着块饼干,却不吃,也不吭声,只以一种说不太出的奇怪眼神看着我。。 看得人浑身立即有些不太自在,于是朝她笑了笑,随口招呼了声“起来了啊吃早饭呢” “嗯。”她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低下头把饼干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随后不知怎的又忍不住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我决定不再去理会她。 之前理会我边上那个,那人一边说会替我看着行李,一边几分钟不到就跑开了。 再理会她看她这眼神就让我浑身不舒服,别没事惹来什么麻烦才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老话总是没错的。 想是这么想着,但几分钟后,见那男人迟迟都没回来,不由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对了美女,问一下,你知道刚才坐我边上那人去哪儿了么”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她受惊了似的嘴唇哆嗦了下“你边上那个人” “嗯,瘦瘦的,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衣服。” 她咬着嘴唇再次欲言又止。 果然是个奇怪的女人 但刚才看她打牌时也没见有这么怪啊我看了看她,决定这次真的不要再继续跟她说些什么了,也懒得再去管那个男人的去向,想来应该只是换了个座位而已,毕竟这会儿车厢比原来要空了很多。 于是便把头靠到窗户上两眼一闭,大约紧张过后人就特别松弛以及容易犯困,刚闭上眼不多会儿,睡意很快就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发现自己连对面那对小夫妻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觉察到,甚至差点就错过了下车的站点,要不是看到熟悉的站台,险些就继续这么坐下去了。 当即匆匆下了车,可能是一晚上半睡半醒的完全没睡够,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后,脑子里反而更加昏昏沉沉的,所以一路往站台外走的时候,好一阵都没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 直到下了电梯,那人才追上我,一路气喘吁吁挥着手里一样东西追到我面前,大声埋怨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耳朵怎么那么不好使啊,叫你老半天了” 我一看,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叔。 手里挥着的东西是那本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那本金刚经,他说下车时见到从我椅子上掉地上的,但我完全没察觉,所以他就赶紧拿着书追了过来。随后又埋怨我道“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佛经也不可以这么破坏的,下次当心点啊,这样也太作孽了。”说完把书塞到我手里,我接到手一看,不由心里打了阵突。 也难怪他要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我枕在上面的关系,原本笔挺簇新的一本书,这会儿封面上就像被刀割过似的裂开了好几道口子,生生把印在封面上那尊佛“切”成了好几块。 也难怪会被别人埋怨。不过,为了一本破成这样的经书会一路追着我跑那么远,倒是更让我觉得奇怪一点,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发觉他在把书交给我之后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不停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一副样子。 见状我便问他“大叔,谢谢您啦,那什么还有啥事么” 他犹豫了半晌,随后皱着眉作势让我更他走到一边,随后压低了声问我“你知道你昨晚做了啥不” “我做了啥” “你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从十二点多一直咕哝到后半夜,我就坐在你隔壁那排,所以听得清清楚楚,你像在跟别人说话,是不是这样” “是吗”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昨天在看我对面那对夫妻俩打牌呢,也跟他们说了阵子话,但后来我睡着了啊,哪有跟他们说到后半夜” “夫妻俩”他脸色看起来更为怪异了起来,“你说你对面坐着的那对小夫妻” “是啊怎么了” “他们哎,没什么”原本似乎见他还想对我说什么,但不知怎的他又不说了,只是朝我咧嘴笑了笑,然后一摆手算是道别,便掉头匆匆离开。 留下我一人在原地呆站了会儿,正尝试想弄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但就在这时刚好手机有短信过来,便没再继续多想,取出手机匆匆一看,登时手脚一阵发凉 老张昨晚出事,若已到上海,速来新华医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阎王井十 老张叫张倩。 大一刚开始那会儿,她跟我只是单纯的上下铺关系,但后来发觉,她和我一样都喜欢在闲时接私活给人画插图赚钱,且她绘画上擅长背景和细节,而我偏好人物和情节,因此一块儿画着画着取长补短,渐渐就演变成了合作者关系。再后来,由于都是睡眠浅容易失眠的人,所以没熬过半年她就和我一起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仗着手头每月都有点闲余稿费,就在学校附近的老公寓楼里找了间两室房,于是,便又多了层合租的关系。 总而言之,她是除了丘梅姐之外,第二个跟我在一起时可以无所顾忌无话不谈的人。 所以一看到来消息说她出事进了医院,我心里几乎是乱成了一团麻,一时连行李也顾不上往住处放,立刻打车就往医院赶了过去。谁知赶到医院时已经超过中午十二点,她却竟然仍在抢救中,而她男友刘杰则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抢救室门外团团转着,面色苍白,一见到我差点没哭出来。 许是又因憋了一晚上的担忧无处发泄,所以连声招呼都没打,过来直接对着我就是一通吼“太见鬼了北棠明明昨晚临睡前她看起来还好得很,又蹦又跳的,完全不像是身体有病的样子,怎么突然间就会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突然这样了呢” 我被他失控的样子吓得发了好一阵呆,随后回过神一把按住他抖个不停的手,急问他,“老张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他见着我的表情,总算不再那么激动了。 克制着先自冷静了一阵,才一边皱紧眉回忆着,一边断断续续告诉我,道,那时大约十二点还没到吧,他睡得正迷糊着,突然就被手腕上揪心的痛给痛醒了。 醒来发觉老张面色铁青两眼紧闭,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完全是无意识地抓着,但力气之大,让他觉着自己手腕随时都能被她捏碎似的。见状他忙想推醒她,可是无论怎么弄都弄不醒,遂发觉,她闭着眼并不是在熟睡,而是休克了。 也不知到底什么原因导致的,整个身体摸起来就像块冰,又冷又硬,而嘴里则都是血,可能是休克前发生了痉挛,把舌头给咬破了,稍稍一动血就从嘴里直冒出来,吓得他当即打了急救电话把人送进了医院。 谁想这一进来就是十个多小时的抢救,至今都还没脱离危险,且还不知道她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听说体内失血严重,但试问老张从没磕着碰着过,仅仅嘴里出点血,怎么可能引起大量失血所以,这疑问也只有等待医生出来听他们怎么说了。 十二点不到出的事,这么说,她是在跟我发完短信后病就突然发作了 听完刘杰的述说,我立时想起那时她发来照片跟我胡闹的样子,不由后背心一阵发凉。 最多也就几分钟而已,谁能想到她前几分钟还在神气活现地秀恩爱,几分钟后就差点进了鬼门关。想她平时是多强壮的一个人,正如她总是自夸的,一年到头连感冒药都派不上用场,怎么会突然发病严重到要进抢救室的地步正焦虑地跟着刘杰一起静静站在抢救室门外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老张终于带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被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看上去应该是脱离危险了,但主治大夫没准许我们直接接触她,而是把我们带到一边,然后非常严肃地问刘杰“病人在病发前到底有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比如从高处摔落,或者被重物以高速碰撞过” 刘杰再三保证说没有。起码在他俩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没发生过这种事。 于是医生取来症断书和各种检验报告放到我们面前,对我们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等她清醒过来问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那张倩到底得的什么病”医生的表情和他有些奇怪的口吻让我越发不安,所以先没去管那些报告,我追问他。 他道“最初的诊断,病人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但我们检查下来,发现除了舌头被咬破外她身体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再检查了里面,之后的情况,你们看,多处骨骼和内脏受损,有一根肋骨甚至穿透了肝脏,颅内和腹腔也同时有好几处血管破裂引起积液所以,她应该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害,但由于最初没有很明显的症状体现在身体表面,病人自身身体素质又极好,所以被她忽视了,或者出于什么原因硬忍着不让别人发现,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检查时机,导致伤情的隐患彻底爆发,才被送进医院” “可是骨骼受损肝脏都被刺穿的话,她昨天一整天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听到这里,刘杰忍不住问。 医生怔了怔,随后摇摇头苦笑“所以还是等病人醒了问问她吧,我们现在针对的只是这些检查结果而言。” 但即便只是针对检查结果而言,仍很不可思议不是么。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全身受了那么严重损伤的情形下,还能完全像个健康人一样活蹦乱跳,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受过伤的迹象的呢按理说,哪怕只是摔断了一根肋骨,都得趴床上动不了了吧,何况那肋骨还扎破了她的肝脏。而且真要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张倩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或者硬忍着不让人发现这是完全不可能,也完全隐瞒不了的事。 于是带着满腹疑惑,我和刘杰在病房外又坐了两个多小时。 迫不及待想等老张醒转后问个清楚,但直到她父母从黑龙江匆匆赶来,她仍昏迷着,所以我和刘杰只能先告辞离开,因为那老两口极度惊慌的情绪和追根到底的询问让我俩有点难以招架。尤其是刘杰,他看上去快被那两位老人给逼疯了,因为那对老人言辞中无一不在怀疑他对老张采取了暴行。可怜他想怒不敢怒,有嘴又说不清,毕竟病发当晚,他跟老张是睡在一个屋里的,所以在医院给出的种种诊断报告面前,他怎么可能同那两个急疯了的老人说得清楚 想到这里时,窗框被风吹得一阵啪啪作响,在夜的静谧里突兀打断了我的思路。 傍晚时下了场小雨,所以难得有凉风习习,原本开着窗吹凉吹得还算舒服,但没想到入夜后风越来越大了,老式公寓的窗用窗栓栓不太牢,风一大就晃得乱响,所以我不得不忍着后脑勺疲劳过度的隐痛下了床,跑到房间北面用力把那扇锈迹斑斑的窗使劲关上。 房间由此一下子闷热起来,本想打开空调降降温,但等它慢吞吞吐出一点臭烘烘的风时我才想起来,早在去年冬天时这台老松下就已经坏了,房东答应了很久要来修,但总是忘记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记性不好,还是故意找借口拖着。 这就是贪便宜所带来的后遗症吧。 虽然学区房的价格普遍都很高,我和老张租的这套屋倒是不贵,两间房煤卫齐全每个月连同各类拉杂费用统共不到两千,所以凡是听说这价格的人,无一不说我俩是拣到宝了。 但便宜的代价就是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应物件种种老旧,以及房东的种种不靠谱。 除此之外其实它还另外有个便宜的原因。 由于原因实在不太靠谱,所以我俩从未当真过。因为它是楼下那个不太靠谱的大妈在忍受了我俩经常深夜开着音乐画画一个月之久后,特意跑上楼一边投诉我们,一边告诉我们的。她说在我们搬来前,这屋子里死过人,开煤气自杀的。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唬人但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死的人是男是女,自杀的原因又到底是什么。所以我和老张一致认为这应该是大妈为了吓走我们而编造的,但编造这种故事能有什么用呢,对于我们这种只求便宜,不求其他的廉租者来说,房子只要够便宜以及足够实用就好,其余都是浮云,又岂是能用一两句胡编乱造的鬼话就给吓唬走的。何况这种段子未免也太过老套,网上一抓一大把,说出来哪里还能糊弄住人。 边想着边朝窗缝里塞了几张纸条,用力摇了摇看它终于不再发出声音,便准备重新爬回床上继续睡。 但一转头忽然眼角瞥见窗玻璃上好像有块脏东西。 说起来,本是无视它的存在就好,但它在反光里看起来实在突兀,让我想忽视也忽视不了。所以略一迟疑后还是按捺不住那该死的洁癖掉头返了回去,到窗边找了块抹布用力朝玻璃上擦,但不知为什么,连擦了好几下却始终擦不掉,未免觉得有点奇怪。 便低下头凑近了想仔细看看那块污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脸刚刚靠到玻璃前,突然窗外“哗啦”一声轻响,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 几乎紧贴着我面前的窗玻璃一闪而过,让我不由大吃一惊。 虽然仅仅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仍是让我清楚发现,那从天而降的东西是个女人。 一个全身包裹在一条白床单里的女人。 从我窗前坠落的一刹那,她两眼睁得大大的,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恐眼神死死瞪着我,像是在向我求救。 但一转眼就在窗前消失了。 紧跟着楼下嘭的声闷响,直听得我心脏猛地一荡。 当即一把拔掉窗栓推开窗迅速探头朝楼下看了过去,可是奇了,明明刚才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掉下楼的,可是楼下那片水泥地上什么都没有。 明晃晃的路灯下空无一物。 难道那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还是刚才我看到的只是我疲劳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就在我心慌意乱地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突然我感到自己视线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上蠕动。 白乎乎的一团,让我心脏没来由为此一阵抽紧。 那东西会是什么 尽管脑子立即提醒自己别去看,但还是没能来得及管住自己的眼睛极其惶恐又迅速地朝下瞥了一眼。 随后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得没法动弹了 因为我看到窗下那根灰色的水管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头高高朝上仰着,瞪着她那双大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眼睛裹在白色的床单内,像条蛇一样,正一点一点沿着那根细细的管子在朝我窗台的方向爬。 是刚才那个坠楼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阎王井十一 吓得心脏差点崩裂的当口,一阵手机铃声让我猛地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但直至滚到地板上时,我才真正清醒过来,并意识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原来只是场梦。我从来都没起过床,也没关过窗,亦没看到有谁从楼上跳下来,更没看到有什么人裹着被单大晚上的沿着水管子朝我窗户口爬由始至终,我一直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嘴张得很大,手紧紧压着自己的胸口,两只脚被窗外进来的风吹得冰凉。 也难怪刚才吓疯了对着窗外那女人尖叫时,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情形大概就跟在自家老屋梦见丘梅姐是一个状况吧白天精神过于紧绷了,又被各种疑惑给折腾得脑子混乱不堪,所以夜里自然而然就做起了噩梦。 想到这里,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我一咕噜坐起身对着北面那道敞开着的窗户轻轻吸了口气,遂发觉枕头边的手机铃还在一个劲的响着,不由打了个突,心说可别是医院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吧,忙抓起看了一眼手机号,还好,原来是舅妈打来的。 “舅妈”接通后我一边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一边随口问了声“找我有事么” “北棠”手机里传出的却不是舅妈的声音。 “您是”正想要问她是谁,但随即想了起来,这不是老姨的声音么 这么晚了她用我舅妈的手机打电话给我,会是为了什么事 但没等我问出口,她怒冲冲的话音却突然间从手机那头倒豆子般冲了出来“你真的没把手机丢掉为什么不丢掉你这小丫头还要命不要了还要命不要了” 我被她说得一时有点懵。 片刻回过神,不免也立即有点怒了起来。 这老太太怎么对迷信的事那么执着已经听她的话做了妥协回到上海,她却仍还不依不饶,非要我连手机也必须丢掉,不丢竟然干脆打电话催来了。先别说这手机才买来刚刚不到两个月,是我存了几个月的稿费才买下的,要是我昨晚真的听她的话把手机扔国道了,那老张出事我得隔多久才能被通知到要知道这租屋我们是连电话都没装的。 心里一不痛快,回答的语气自然也就没原先那么客气,我返回床上冷冷回道“知道了,老姨,我过阵子再丢总行吧,同屋的朋友住院了,最近事多,我离不了这手机呢。” “再买个啊” 她的回答再度叫我闷闷地一气。 几千块钱的东西说丢就丢,说买就买么她以为钱能从天上掉下来想到这里,我正要开口拒绝,突然眼睛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让我猛一下把嘴里的话一口吞了回去,而心跳再次像打鼓似的急跳起来,我慢慢抬起头,鼓起勇气朝刚才瞥到的方向再次看了过去。 这次是真的看清楚了。 那是道人影。 虽然被反光挡住了大部体,但依稀可辨是刚才梦里跳楼的那个女人 她半个身体贴在北窗的窗玻璃上,手轻轻敲着窗,一下又一下,发出那种跟风撞击窗户时一样的声音喀拉喀拉拉喀拉喀拉拉 我惊得一度差点连手机也握不住。 傻了似的呆呆对着那个不停拍着窗的身影,满脑子反复想着的只有四个字这是四楼这是四楼这是四楼 许是从我长久的沉默里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原本一直在手机那头喋喋不休说着要我扔掉手机这些话的老姨突然也沉默了下来,随后迟疑片刻,她问我“怎么了,丫头生老姨的气了” “老姨我窗户外有个人” “什么人小偷” “不是我窗户在四楼” 一听这句话,老姨再次沉默下来,几秒钟后她压低了声音匆匆道“老姨给你的那本金刚经,在不” “不在被我忘在出租车里了” “你这孩子”一度她差点又要责备我,但话未出口戛然而止,她轻轻吸了几口气,随后道“那个人他这会儿在干什么” “她在敲窗” “就只是在敲窗” 我正要回答是,屋里却突然静了下来,因为那个女人似乎能听见我跟老姨对话似的,头贴着玻璃慢慢摸了一下,突然就不继续拍窗了。 然后她把脸朝玻璃上贴了过来。 透过反光,她那张脸愈发显得苍白,一只眼睛隐在头发底下,另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是要突出来一样仔仔细细透过玻璃在朝里窥望。 随后她很快望到了我,就把脸朝玻璃上贴得更紧了,紧得仿佛再继续朝前一点就要从玻璃外钻进来了“老姨”见状我立即对着手机急叫“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 “别急”感觉到了我惊惶失措的恐惧,老姨立即厉声吼了一句。 这吼声适时压制了我全身的瘫软,勉强凑起所剩的力气我用力把手机抓了抓牢,随后在那女人一动不动的注视下,慢慢滑下床,慢慢朝后退,退到房门处把门用力一拉,正想要开门夺路而逃,岂料那门竟然拉不动。 好像外面被什么东西给钉死了似的,这道门板随着我的力量朝里震了下,随后重新合拢。 再用力去拉,竟然纹丝不动了。 “老姨”这一下,急得我差点哭出来,忙对着手机匆匆道“门打不开我出不去了怎么办啊老姨怎么”话还没说完,我一下子把手机摔倒了地上,因为手机里传来一阵哭声“北棠我闷死了北棠我要闷死了” 是丘梅姐的声音 这次不是梦了,真真实实的是丘梅姐在通过手机跟我说话。 窗外那个女人也不是梦。 她真真实实趴在窗户上,一边看着我,一边从嘴里发出一种怎么听都听不清楚的咕哝声。 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尖锐一会儿沙哑,过了片刻咔嗒一声轻响,窗栓脱离窗框掉到了地上。 那女人的头发也从掀开的窗缝处垂到了地上,见状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床底下钻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床底下不比任何地方安全,可当时完全是一种本能,本能地觉得那是我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就像小时候一害怕本能地就往被子深处钻一样。 但钻进去的那一瞬间我立刻后悔得失声哭了出来。 因为床底下趴着个人。 在我手忙脚乱爬进去的时候,她抬着张铁青色的脸面无表情看着我,由于脖子折断了,所以头是歪着的。 “丘梅姐”我哭着叫了她一声。 她伸出被化学品腐蚀得发黑的手朝我面前挪了一点。 “丘梅姐你不要吓我啊丘梅姐” 她又再朝我面前挪近了一点。 床底下只有那么点距离,两次挪动后,我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她身体上传来的冰冷寒气。 “丘梅姐”我再次哭了起来,但眼泪刚刚落下,我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我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踏拉踏拉沾满了血的赤脚在床的边缘慢慢走着。 沙拉沙拉长长的头发在脚跟边扫着。 “镯子呢”然后床单处传来外面那女人的咕哝声。 我几乎能透过床单边缘看到那女人尖细的下巴。 “镯子呢”她一边问一边伸出细长的手指抓到了床单边缘处。“镯子呢” “你在找什么” 就在我吓得已经再也无法控制住嘴里的抽泣声时,外面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话音,不紧不慢,仿佛闲聊般漫不经心问着那个女人。 “镯子呢” “镯子不在这里。” “镯子呢” “不如到别处去瞧瞧。” “镯子呢” “走,跟着这条路去找找。” “镯子呢” “看仔细了,走好了。” “镯子呢” 说来也怪,随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尽管那女人始终只反复重复着那三个字镯子呢 但渐渐她的声音就越来越远了。 随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风声,还有风推着窗框吱嘎吱嘎的轻响。 而丘梅姐也不见了。 在刚才那男人话音出现的当口,她就消失在了床底下最深的幽暗处,尽管如此我仍僵着身体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怕稍稍一动她就会再度出现,用她那只黑色变形的手抓住我,反反复复对我说,我要闷死了啊,我要闷死了啊 正屏着呼吸兀自蜷缩在床底胡思乱想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了床边。 “出来吧。”随后我听见外面那男人轻轻说了句。 我没有出去,并且再次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克制着嘴里所能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 因为透过床单边缘我看到了那男人的一双脚。 哪里是脚。 根本就是一堆枯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阎王井十二 一具活生生的骷髅,面对面跟我只隔着一条床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当时自己的感觉。 虽然老家是个很迷信的地方,但对于我这种没爹,而娘又常年不在身边的人来说,钱才是我现在唯一的信仰。 简言之,我很现实。可以跪拜佛,但从不信这世上真有神佛;会去祭拜鬼,但从不信这世上真有鬼怪。却没想到,这现实一夕间就被打碎成了粉末,因为同一晚上,我不仅亲眼见到了鬼,还见到了一具会说话,会走路的骷髅。 所以当时脑子里几乎是空的,我沉默着同那双脚僵持了好一阵,之后,对方似乎对我暂时失去了兴趣,后退了两步慢慢走了开来,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屋子不大的空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在观察我房间里的摆设。 这让我周身血液终于得以缓缓重新运转。 或许因为灯光的关系,心跳也缓和了很多,不再像刚才面对丘梅姐和窗外那女人时的极度恐惧,我用力吸了几口气后慢慢动了动手指,恢复思考功能的大脑逐渐清醒意识到,如果逃跑没什么可能性的话,也许我应该找点什么东西防防身。 所以立刻扭头朝周围看了看,想看看附近有什么可以自卫的工具,但可惜,除了不远处角落中一支不知道被遗弃了多久的羽毛球拍,什么也没能发现。 作为自卫工具,这东西显然不太靠谱,不过聊胜于无,因此迟疑片刻后我仍是爬了过去,悄悄把它抓到手里,然后再重新爬回到原处,把身子趴到最低,在外面响起一阵拉抽屉声的时候,慢慢掀开床单一角朝着那方向迅速看了一眼。 看到一具穿着件黑色雨衣的骷髅。正低头翻着我的梳妆柜抽屉。 虽然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仍被眼前所见给震得抖了抖,因为这感觉就跟电影里的终结者突然活生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样,用恐惧或者吃惊都完全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它看起来远比学校里给我们画结构用的塑料骷髅高大得多。 目测起码一米八以上,如果不去看它的头和脚,说实话,它背影看起来跟活人基本没有任何两样。就是极痩,所以雨衣套在它身上总是晃来荡去的,许是渐渐觉得这样太过碍事,在数次把垂落到指骨上的袖子拉开后,它轻轻一扯,终于把那件雨衣从身上拉了下来丢到一边。 露出的全身骨骼在灯光下微微闪了闪,非常光滑,所以尽管我没怎么敢太仔细去看它,仍是立刻发现到,这骷髅的骨骼跟我以前见过的真骨头很不一样。 它们是白中透灰的。 白的地方透明得像玉,灰的地方则像花岗石一样闪着星星点点金属样的微光,且骨骼密度很高,所以在灯光的折射下能反射出大理石般平滑的光亮。 褪去束缚后,这骷髅又开始继续翻起面前的抽屉。 我发觉它这么做的时候,总时不时会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有时候还会停下手里的动作略略沉思一下,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因为那颗颅骨上黑洞洞的眼眶是不会传递任何表情的。过了会儿,它从抽屉里找出一件衬衫抖了开来,再次照了照镜子,随后把衬衣穿到了身上。 我爸爸的衬衣,套在它身上倒也还算合适。 但转眼变成了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却让它看起来感觉更加诡异,或许它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照着镜子的时候,它嘴角轻轻咧了咧,令它看起来像是在笑,却笑得无比狰狞。 于是在它又一次低下头将手伸进抽屉找着什么时,我以最快的速度从床底下爬了出去。 无声无息爬到它身后,无声无息站起身,无声无息扬起手里的羽毛拍,将上面的金属柄照直了它整副骨骼中最为脆弱,也是最为致命的颈椎骨,狠狠一把砸了过去 随之啪的声脆响。 断裂的却不是骷髅的脖子,而是我手里的羽毛球拍。 那瞬间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球拍根本就没能碰到它身体,但偏是像撞到了什么极为坚硬的东西一样,被猛地反弹了回来。 随后我的身体跟着手里断掉的球拍一起朝后飞了起来。 直飞到身后的墙壁处,眼见就要狠狠撞上,那股巨大冲力却突然停顿了下来。 迫使我身体也停顿下来,停在离墙几公分距离的半空中。 而到了此时,那具骷髅方才将头抬了起来。依旧慢慢抬头望向它面前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咧了咧嘴角。 然后侧过头,似笑非笑对我说了句“眼泪还没擦干净就急着想当女英雄了么,北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阎王井十三 骷髅说话的声音有种让人定下心神的清澈,或许正因为这样,即便被挂在半空下不去,我也没有过于惊惶,甚至在它低头继续翻着抽屉时,还仔细朝它打量了一阵。 一具活骷髅,不但会走路说话,还知道我的名字,这种匪夷是前所未有的。 我想问问它到底是什么。活死人鬼妖怪还是西方传说里的魔鬼 但很长一段时间它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它把我晾在半空中,似乎已经完全把我忘记了,很仔细地翻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后来它在老张的房间找到了一条男人穿的裤子,才拖了张凳子坐到床边,将裤子套到了它细细的腿骨上,抬起头看着我道“说吧,你把那件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什么东西”他突兀的问话把我问得怔了怔。 “五十多年前丘小霞从阎王井里带出去的那件东西。” “丘小霞” 最初完全不明白它说的人是谁。 后来才突然想起来,丘小霞是我奶奶。是五十多年前就早早丢下我爸爸和我叔叔,辞世而去的奶奶。 但为什么一具活骷髅会认得她。 “看来你并不晓得那件东西。”看出我眼里的困惑,骷髅似有些遗憾地交叠起了它的指骨,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那你知道你爸爸是当年从阎王井诅咒里逃出生天的第二个人么。” 昨天舅舅在告诉我那些发生在灾荒年的可怕事情时,漏说了一些东西。 不知是他忘了,还是刻意做了隐瞒,那些东西他没有照实告诉给我听。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其实是很重要的,因为当初被饥饿逼得偷取阎王井里祭品的人当中,除了大舅公之外,还有一个人跟我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 那人就是我的奶奶丘小霞。 奶奶是当时村里为数不多的受过教育的女性,因此也比其他女性更为大胆和现实,闹饥荒的年代爸爸还小,叔叔则刚出世,她想尽办法也没能为这两个小的挣到更多吃食,所以那一天就和其他几人一样,不约而同把目光聚焦在了那口刚刚完成过一场求丰收祭祀的阎王井上。 在从井里偷得食物后,她跟那些偷窃者一样都得了起黑疹子的病,不久后就去世了。舅舅没把这个告诉我,大概是怕我听了难受,但他不知道的是,虽然作为婴儿我叔叔并没能吃到我奶奶偷回家的食物,但我爸爸却是吃了的。 可是我爸爸却没有遭到其他同吃者一样的命运。 他很幸运地逃过一劫。所以说,那场因盗窃阎王井而引发的灾难中,其实是有两个活口的。问题是,我大舅公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他当时刚好远离家乡,而我爸爸却从由始至终都从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所以,他究竟是因什么而存活了下来 骷髅说,是因为丘小霞从井里带出去的那样东西,保住了他的命。 但也只够保住半个世纪的时间而已。 “五十年一到,他仍是得把这条暂借的命归还给阎王井。”说到这里,骷髅再次把头抬了抬,用它那双黑洞洞的眼廓正对着我,道“你很难忘记他是么,北棠,所以连离开家都还不忘带着他的衣裳。” 不知为什么,他这句话让我一瞬间很想哭。 但忍住了,我看着他那副骨骼嶙峋的身体,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喃喃道“我知道了你就是跟着丘梅姐一道从阎王井里出来的那个” 东西两字没能出口,我怕说出来得罪到它。 它咧了咧嘴,笑笑“是的,我就是跟着那女孩的尸体一道出了阎王井的那个东西。” “我在梦里见过你。” “是么。” “梦里你拿着我的手机。” “呵” “本来以为,梦就只是梦而已,谁知却是真的,他们说得没错,从阎王井里拿出来的东西真的会把阎王送进门,只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阎王长的是我这么一副模样是么。” “你不是阎王。” “那我是什么” 他这句话令我朝他仔细看了一眼。 说实话,交谈这么久,听他声音这么久,也看了他这么久,我已经渐渐没法再继续把它这个称谓套在他身上。 如果不去看他身体的话,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个人。 一个话音干净清澈,言行举止总是平静得几乎毫无涟漪的一个人。 且还穿着人的衣裳。 “你盯着我看了半天,是打算在我身上看出些什么。”过了片刻他问我。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一具骷髅要穿人的衣服。” “因为我在找回做人的感觉。” 我没料到他真的会回答我。 “为什么要找回做人的感觉”于是我再问。 “总有对一两样东西的怀念是很难被时间剥夺的不是么,譬如你对死者遗物的执着。” “那你能不能别穿我爸的衣服” “多少价,我买下来就是了。” “用冥币么。” 他看了我一眼。 虽然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但隐隐可以觉察到一种视线在我脸上游移的冰冷触感,这足以叫我立即闭嘴,用力咽了咽自己干燥的喉咙。 “你很紧张是么。”过了会儿他问。 紧张到口不择言。“因为我不知道你从阎王井一路跟我到这里,除了刚才你提到的东西外,还会想要对我做些什么。” “那么你觉得我会想要对你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五十多年前那些人的死是你造成的话,我就更不想知道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好一阵没再开口。 我以为自己说对了。 所以他沉默了有多久,我身体就僵硬了有多久,以至后来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似的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因此随后听见他的回答时,我唯一能动的竟只有自己的眼珠。 “那些人的死不是我造成的。”他道。 然后站起身,他在床边慢慢踱了一圈,片刻目光似乎被书桌上一幅我画的画所吸引,低头看了看“这是你画的么。” “是的。” “画得不错。” “那么那些人的死到底是什么造成的”我实在无心去同他谈论我的画。 “这个么,我没法回答你,因为诸多因素,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说起来你这地方静倒是挺静的,连虫鸣声都没有,是不是平时根本就听不到狗叫猫叫声。” 话锋轻轻一转,不知怎的他就把我急于从他口中探知的话题给带离了开去。 所以我只能点了点头“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朝窗口方向抬了抬他的下颚“阴气这么重的地方,自然是听不到那些声音,况且猫和狗何其敏感,没事哪敢在这种地方叫唤。”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刚才能看到那种东西,并非是没有原因的。”说罢,他低头再次看向桌上那张画,在我正要继续开口追问的当口将它拿起唰的声轻轻一晃,突兀对我道“把它送我好么。” “送你” “作为交换,我可以送给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大约活不过这个夏季了,北棠。不过若是运气尚好,或许可以留个全尸。” “就是这句” 急问出口,他却没回答。 因为就在把话刚刚问出口的瞬间,我身子一轻突地从半空跌落到了床上。 忙滚爬着起身想再追问时,那骷髅却已经不见了,连同我桌上那张画。 意识到这点时,不知怎的房间里突然让我感到安静得可怕。 真的静得是连一点虫叫声都听不见的,在这样的炎炎夏夜里,是不是实在有点奇怪而现下回想起来,自从搬进这地方,也确实没听见周围有过一声猫叫和狗叫,只是如果不是骷髅说起,谁会对此去特别留意呢 想到这里,突然听见北窗处咔嗒一声轻响,下意识抬头,一眼瞥见那道斜敞着的窗不知怎的微颤着动了动。 那瞬间我感到自己似乎从窗玻璃上窥到了一道人影。 是不是真看到了人影 我不能确认,也不准备确认,只一把抓起包弹簧似的从床上直跳下地,朝着房门处连蹦带跑就直冲了过去。 所幸这次房门没再发生任何异状来阻挡我。 被我轻轻一拉就开了,只是前脚刚奔到门外,后脚我就听见北窗被一股巨大力量撞击出嘭的声巨响。 是什么东西撞的 我自然是没那勇气去管。 直觉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道撞击声从窗外爬了进来,没等它落地,我一把关紧身后那扇门,按着自己急剧加快的心跳三步两步跑下楼梯,随后一路按亮所经一切楼道灯,在那些或昏暗或鲜亮的光线中,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这栋老得似乎在夜里全身都会吱嘎作响的老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阎王井十四 之后,从午夜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那些早点铺逐一开张,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了整整六个小时。 无处可去,也没敢找酒店住,因为我完全不敢再让自己处在独身一人的环境里。 快到七点时,才发觉自己逃出门时手机忘屋里了,不过即便带着又哪里还敢再用它,所以匆匆吃了点早饭,就径直去了医院,唯恐错过老张醒过来的消息。但到了医院老张仍昏睡着,静静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一张脸由昨天的苍白变成了蜡黄色。 不知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五官全都凹陷了,死气沉沉像具没有生气的尸体,跟火车上收到她照片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一旁坐着她的爸妈,忧心忡忡看着她,一夜没睡让老俩口憔悴无比,但又强打精神欲言又止,可能是被医生关照过不要打扰病人,所以纵然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却也不敢相互间说些什么,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 见状我正想过去叫他们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但她爸爸一眼看到我立刻站起来拉住了我,压低声问“昨晚那个男的呢我们打了他好多个电话都是关机。” 我想他可能还在睡觉,但老爷子并不认同我的说法,甚至还愤怒了起来,在拿着手机到走廊又把刘杰的号码拨了一阵后,他气冲冲返回来对我道“睡觉他小子居然还有心情睡觉就他昨天胡说八道的那些我还不信了今天怎么着也得跟我一道去警察那儿说个清楚” “您报警了” “那还用说要不是孩她妈劝着我,昨晚他在的时候我就应该去把警察找来了他以为那些鬼话能骗得了谁好端端躺床上会变成这个样子屁一定是那个臭小子跟倩倩吵架对她动了粗,把人打成这样怕担责任,就扯了那么一个荒诞到可笑的谎来蒙人” “孩子他爸”见老头说话声越来越响,唯恐惊扰到了女儿,老太太忙起身阻止他“够啦,从刚才咕哝到现在,有完没完什么事不能等到以后再说,别吵着女儿了” “以后就现在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以后还能再找到人” “老头子你少说两句成不” “少说丘同学,我问你,你说那小子的话谁会相信,你信你倒是说说,没碰到撞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身上骨头断掉,内脏受伤,脑袋里还出血你说怎么可能他怎么不说是外星人干的” 话还没说完,突然床边哐啷一声脆响,原来老张竟是被惊醒了。 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了开来,用力看着我们,想要说话,但太过虚弱很难发出声音,所以只能伸手拍落了床头柜上的茶杯,以引起我们的注意。 见状我们全都安静了下来,她爸爸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急匆匆扑到床边一把抓住她的手,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话音颤抖着道“你可醒了倩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手伤到没有啊不要吓爸爸啊” “不是刘杰”过了好一阵,我才从老张蠕动了半天的嘴唇里分辨出了这四个字。 她爸爸显然也是听清了,脸色顿时一变,费解又带着点愤怒地直起身把手一挥“你不要替他隐瞒。” “真真的不是刘杰”老张盯着她爸爸的脸,再次用力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是他难道是你自个儿弄的” 老张没说什么。也许是觉得说了也没用,也许是她爸爸的话戳到了她心里某些东西,她眼角突然挂下泪来。 这一下可把她妈妈急坏了,啪的下打在她老伴的肩膀上怒道“够了你真的够了有什么话不能等她好一些再说”说罢,一把将他朝病房外拖了出去,之前那个强势又高大的老头瞬间如同只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任由她一路拖走,居然一声不响,也毫无反抗。 直等二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才在老张身边坐了下来,正寻思该找些什么话安抚下她的情绪,让她别再继续哭,却不料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我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死死瞪着我,仿佛一瞬间被某种极度恐惧的情绪所包围,连眼球都崩出了几道血丝。 “怎么了老张哪里不舒服么”我吓得赶紧问她。 她摇摇头,随后,见我试图起身,她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别走你听我说你回过家了么北棠” 我不得不重新坐回到了床沿上,因为她这一把抓得还挺用力“回过了。” “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愣了愣。 看着她那张憔悴又惊恐的脸,遂想起夜里在房间那场可怕的遭遇,不由手心一阵发凉。 难道她也在那屋里见到过什么了 一时不确定是否要如实跟她说,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眼角再次滑出一行泪来,随后使劲张了张嘴示意我凑近她,一等我靠近,便立刻着点急迫地将嘴贴到我耳朵边,努力挣扎着发出声音对我道“昨天跟你发完消息后有个人压压到了我身上” “什么” “我想叫醒刘杰但但根本来不及她就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一直一直掉到我身上跟我身体合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她喉咙里突然发出咔咔一阵怪响,我吃了一惊,匆匆抬起头,见她脸上表情比刚才似乎更加恐惧了,一边瞪着我,一边用手拉扯这自己的喉咙,似乎想说什么但无论怎样也没法再继续说出来。 “老张别说了等好点再说”见状我忙伸手阻止住她这番举动。 但她却不肯听,一边用力将手从我掌心里挣脱,一边用口型继续对我道“她还在身体里救救我北棠她还在我的身体里” 话音未落,她身旁检测仪突然滴滴尖叫起来,因为她血压突然急剧升高,而且心跳也一下子窜到了120。 闻讯医生护士立刻疾奔了进来,门外的老两口也是。 在对她进行紧急救治时,她的手仍死死抓着我,任护士怎么拉也拉不开,直到他们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才总算安静了下来。但直至闭上眼睛之前,她始终都紧紧盯着我,大张着的嘴仿佛一直不停地在对我重复着那三个字救救我 我不知道边上人是否注意到这一点,她这副样子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让我忍不住脑里不停想到昨天那个从窗外爬进来的女人。 以至后来怎么离开的医院,我都几乎想不起来了,因为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好像做了场极为离奇又可怕的噩梦。 直到被两只脚习惯性地带着慢慢返回到自己的住处,我才猛一下回过神来。 一抬头,看到那栋老旧的房屋在中午灼热的阳光下静静面对着我。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真有意思以前无数次来到这里,我从来都没留意到过这一点,那就是这栋楼即便处在这样灼烈的阳光下,即便处在这样一个朗朗的青天白日,它看起来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每一扇窗户都是黑漆漆的,窗框上长满了暗红色的锈斑,墙上到处爬着斑驳的青苔。 似乎每扇窗户的每个角度,都极为有效地规避着阳光的直射。 这真是有点奇怪不是么。 想到这里时,我忽然意识到就在离我不远的正前方,有个人正跟我一样抬头打量着这栋楼房。 很高的个子,披散着一头很长也很黑的头发。 大约是仗着一副模特似的身架,所以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好看的,即便穿着中老年人才穿的那种白衬衫,以及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地摊上买来的廉价牛仔裤,也不妨碍他背影给人带来的致命吸引力。 但不知为什么,当下最吸引我的却不是他这身材,而是他身上那件陈旧泛黄的白衬衫。 不知为什么它看着让我觉得有点眼熟。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他的背影上,对着那件衬衫再次仔细看了两眼。这很快令他感觉到了什么,长发轻轻一甩,他突兀回头瞥向我,而就在我下意识迎着他视线也朝他那张脸看去后,立时就是一呆。 奇怪,为什么他这张脸看起来也是有点眼熟的 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这么一个美得好像是从明星海报或者画像上走下来的人,大凡见过一次,必然是很难忘记的吧。可为什么偏偏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曾见到过他,明明这种熟悉感是如此强烈,呼之欲出 琢磨着,正试图迅速挪开视线以免难堪,却见他忽然转过身径自朝我这里走了过来。 边走边看着我,似乎以此便能用他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锁定住我所有的动作,随后,兴许一眼窥出我手脚僵硬的局促,他朝我笑了笑,轻轻对着我弹了下手指“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一呆。 弹指声过后,我身上那种僵硬的束缚感一瞬间就消失了,但是见鬼之前只是觉得他看起来眼熟,现在发觉非但如此,连他声音听起来竟也是耳熟的。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竟跟那个骷髅人一模一样 “你是谁”不由立即全身紧绷起来,我警觉地瞪着他。 他挑了挑眉,似乎我的问题让他多少有点出乎意料“昨晚才刚见过,这么快就忘记了么。”说完,忽地想起了什么,他嘴角扬了扬,抬起手指按在了他那张精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孔上“原来是我忘记了呵,不好意思北棠,借用了你画的样子,忘了跟你说上一声。” 尽管他说话方式没有丝毫威胁感,我仍是在他那张看似温雅的笑容下悄悄捏紧了满是汗液的手掌。 他果然是那个骷髅人。 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可以按照别人的画随心所欲变成画里人物的样子 还是他能用我画出来的人物,在自己骨骼外包出一层完整的血肉之躯 那可不就成了画皮了么 脑中胡思乱想的念头开始让我感到思维局促起来的时候,他已距离我仅仅一步之遥。 如此之近的距离,终于让我从他那张立体真实化了的脸上,非常清楚地捕捉到了我落笔中日积月累所养成的每一点习惯。譬如发丝线条每一道应有的流畅,譬如脸部轮廓的比例分寸,譬如眼神的深度和睫毛的长度,再譬如嘴角那道我极爱添加的,似有若无的上扬弧度 由此我拳头捏得更紧了起来,这种说不清到底是惊诧还是恐惧的感觉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见状,也不知是出于安抚,还是为了让我从这呆滞中清醒过来,他突然伸出手朝我肩膀上轻轻一拍,又再朝下一抹“不打算请我上去坐坐么”有点奇怪的动作,让我不由自主顺着他手移动的轨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遂看到我脚底下那道被太阳照得无比清晰的影子。 看到的同时,我在头顶炙热的阳光下狠狠打了个寒颤。 因为我发觉自己影子上长着两个头,且其中一只被他手指的影子牢牢抓握着。 “见鬼”立刻猛朝后跳开,我脱口惊叫了声。 他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笑,抓着影子的那只手朝边上轻轻一甩“没错,还真是见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阎王井十五 骷髅人的手指很凉。 纵然他现在拥有了一副活人的模样,触觉依旧冰冷而僵硬,同他看似温和,却毫无温度的话语一样,在这炎热夏日的骄阳下,以简明的力度冰刺般让我猛打了个寒颤。 然后低头迅速看了眼被他从我身上撕落的东西,再次朝后退了两步。 白日见鬼。 我从没想到过这四个字会当真应验到自己身上,也完全没想到,原来人被鬼附身时虽然几乎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但一旦脱离附身,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是非常强烈的。 那么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却不太好说。 因为当时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骷髅人的手,以及他手的影子同我影子交叠的地方,所以,当我一眼看到自己影子上那颗多出来的“头”被他拉扯下来的时候,就感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撕扯掉了似的,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一种皮肤被剥离般的痛。 “这是人被附身的时间过久后所必然产生出的一种后果。”默不作声看了我一阵后,骷髅人对着惊魂不定的我道。然后看着我依旧呆望着他的样子,又慢慢补充了句“所幸这种后果是初步的,而不是深度的。” “那什么是深度的后果”我立刻追问。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我仍隐隐作痛的肩膀,随后在我痛觉最为清晰的肩胛骨上按了一把“深度的后果,就是你的魂魄被它从你身体里一并给撕扯出来,然后跟它的结果一样,在大太阳底下化成灰烬。” “这么说,我刚才如果不太走运的话,魂就已经没了”我牙齿打了阵哆嗦,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 他笑笑“没错。” “魂没了会怎么样” “活死人。” 回到家时,手机铃叫得正欢。 这多多少少有点让我意外,因为它昨晚剩余的电量不应该能让它撑到现在,所以不能不让我感到一阵担心。 有点害怕它是丘梅姐打来的,但幸好,从地上拾起来匆匆一看,原来打来的人是刘杰。 本以为他没敢去医院,所以只能打我手机找我打听老张的情况,谁知他一开口,却是含含糊糊告诉我,他这会儿正在前往深圳老家的路上。 我不能不大吃一惊。 忙追问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竟会在这种节骨眼跑回深圳去了他说,他是没办法。他也不想在这时候离开老张的,但昨晚回家后他想了很久很久,想着老张父母说的那些话,还有他们说话时看着他的那种眼神,越想越觉得很害怕。 我问他怕些什么。 他说怕被当成伤害老张的怀疑对象,尤其那对老人还威胁说要去报警,这让他感到怕极了。 那如果他们真的去报警,你跑去深圳就没事了我问他。 他沉默了阵,声音微微发抖着问我那我能怎么办,张倩变成这样又不是我干的,可是我没有证据证明,一点证据都没有所以他们要是赖上我可怎么办,你说我他妈能怎么办 确实,我也不知道他能怎么办。 老张虽然短暂清醒过,但很快又陷入了昏迷,而且情况看上去似乎比昨晚更加糟糕。但如果那对老人真的因此去报警,而他这么匆匆逃离上海的话,反而会更加重嫌疑,并且在事情没彻底澄清前,今后他有得好麻烦。 但这些话我没能来得及对刘杰说,因为他匆匆说完那些话后,仿佛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没等我开口就立刻挂了电话。 于是我只能吞回那些说法,也因此忘了告诉他老张已经醒来过,以及她告诉我的那些听起来非常诡异的事情。只兀自低头对着手机屏幕发了阵呆,然后听见骷髅人问我“在想什么” 骷髅人是来我家取东西的。 他说他昨天走得匆忙,有一样东西忘了取走,所以今天特意来跑一趟。 但他没说那东西是什么。 自进了我的租屋大门后,他就在我房间里四下打量着,跟昨晚乍然出现时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这块简陋的小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叫他这样感兴趣,也没能有时间去问他,因为刘杰的电话占去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直至现在听他忽然开口问我,才一下醒过了神,随后想了想,抬起头问他“你昨晚说,我大概活不过今年夏天,这话是真的么” “对。”他的回答干脆得完全不在意听者的情绪。 我慢慢吸了口气,以平稳自己的语调“既然你说死在阎王井传说里的那些人都不是你杀的,这会儿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杀我的样子,所以,今年夏天之前我要是真会死,一定是死在那个真正的凶手手里,是么。” “没错。” “那么那个凶手到底是谁阎王井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么。” “你问题很多,北棠。”这次他没有回答我,只慢悠悠看着墙上我跟老张的照片,慢悠悠说了句。 “我也不想这么多话,但除了你,我还能去问谁。” “这倒还真是没有。” “所以你能告诉我么。” “我饿了。”他再次忽略了我的问题,并突兀朝我丢出这三个字,然后回头看向我,问“你呢,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 “没胃口是么。觉得口很干,脑子里很空,身上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好像着了风寒一样。” “你怎么知道。” “呵,因为我曾经也当过人。” 说完,他径自去了厨房,把我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发了阵呆。 醒过神跟进厨房时,他已点燃了煤气烧好了一锅水。见状脑子再度有些混乱,我又呆站了半天,直到他将面下入锅里,才总算张开嘴,问了他一个眼下唯一能从我脑子里整理出来的问题“骷髅也会感到饿么” “会。” “为什么” “否则我拿什么活到现在” “哦” 没法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回答听似有理,想想却又有点让人想不通这道理。 什么叫活到现在 哪个人成了骷髅后还能是活的。 又有哪个解放前就早已死了很久的鬼,能这么熟练地使用煤气 这些问题让我本就混乱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起来,所以尽管满肚子困惑,之后的那些时间,我愣是没能再问出任何一个问题,只默默看着他先后下好两碗面再打了两个鸡蛋到面里,随后端着那两碗香气四溢的面放到我面前,用筷子朝我点了点“吃吧,再不吃点东西,你不被满肚子的问题噎死,也会被饿死。” “我吃不下。” “随你。” 说完,他拖了张凳子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侧影,脑子有点恍惚,因为觉得这一幕景象似乎有点眼熟。 依稀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是了,在我新画的那本画册里,就在倒数第二页,我画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幅场景。 男主角和女主角难得坐到一起吃着面的场景。 看来,这骷髅人不单侵占了我画的角色,还侵入了我故事里的情节。 存心的还是故意的 这念头一出,僵硬的嘴角不由松了松,也让我紧绷着的情绪在这瞬间略略松弛了点下来。随后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碗里戳了戳,捞起一团面嗍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 “阎王井是块上等的积阴地。”这当口忽然听他开口道。 我立即停下嘴里的嚼动,抬头看向他“积阴地” “就像你们所说的,它四周独特的风水锁住了死人的魂魄,把它留在坑底。这叫积阴。” “哦” “积阴地不仅将我强行困在了那个地方,也因为你家乡人的迷信,日积月累积压了更多死去者的魂魄在里面。那些魂魄大多死得怨气深重,所以久而久之,在井里形成了一种很有趣的东西。” “怎么有趣” “你瞧,人的魂魄原是该无形的,阴气也是如此。但当它们过于厚重时,就会给自己形成一种躯体,那种躯体常人的眼睛是瞧不见的,唯有我,这么些年来始终同那东西在一起,亲眼看着它从最初的混沌变成现今这种样子,且还生成了一种它本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欲望,吞噬的欲望,就如一只饥渴已久的野兽。而我,则是这么些年来唯一能按着它那张嘴的东西。” 说到东西两字时,骷髅人嘴角轻轻扬了扬。 似乎是在笑,眼睛却并不见笑意,只是一动不动朝我看着,过了片刻,见我有点僵硬地别过头避开他视线,便接着又道“大荒年,那些人不顾你家乡的规矩将祭品从井底取出,所以令这东西顺势跟了出来。不过,那时的它还没形成视觉,又因着第一次触到阳气,所以还比较弱,便只能凭着嗅觉吞噬了那些人的魂,也因此,远离村子的你的大舅公才能逃过一劫。” “那我爸爸呢” “他”他朝我瞥了一眼,淡淡一笑“我说过,他能多活五十年,全赖你奶奶丘小霞从井里带出的那样东西。” “那东西原本是你的吗” “没错。” “你为什么要给她” “我没有给过她,只是被她从我身边带走了而已。”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完让我一怔,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没能听明白。 既然没给过她,又怎能被她从身边带走 但相比这个问题,我更想知道的却是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骷髅人再次提起,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而它既然能在五十年前保住我爸爸的命,那么现今对我是否会有用,至少是否让我不至于活不过今年夏天 想到这里时,忽见骷髅人又朝我笑了笑,随后用筷子指向我的脑门处,朝我点点头“是的,它的确能让你避开一劫多活上五十年。前提是,你得把它带在你身上。” “那它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么,呵真可惜,我没法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说。” 什么叫不能说 没等我将这困惑问出口,他手中筷子突然在碗口上轻轻一敲,随后就听见一阵哭声从天花板上隐隐约约传了下来 “呱哇呱哇” 婴儿的哭声。 本不特别,但怪就怪在,五楼这家的孩子每天早不哭,晚不哭,偏就喜欢在下午一点钟光景哭。且一哭就是持续半个多小时,虽然不至于说是吵闹,但有时候在专心赶稿时,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点分心的困扰。 “这孩子每天都这么哭么”过了片刻听骷髅人问我,我点点头。 “有意思。”他又道。 “什么有意思。” “你住这儿多久了” 我愣了愣“一年多吧。” “一年多你每天都听见这哭声,不觉得古怪么” “什么古怪”我再次一愣。 不由自主将目光从天花板移向了他那双黑锃锃意味深长朝我看着的眼睛,过了半晌,突然脑子里咯噔一下,我猛地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突兀问我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和老张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竟然从来没注意到过的一个问题。 楼上那家的孩子一年多来每天都在这个时间哭。 每天都是婴儿啼哭的声音。 可是哪家的孩子长到一岁多哭起来还是婴儿的声音 意识到这点,登时手脚冰冷,我呆呆看着他,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孩子怎么长不大” “是啊,这孩子为什么长不大。”他反问我,一边低头对着面前那碗已经凉了的面吹了吹。 “为什么” “你不妨上去问问。” 刚说完这句话,楼上婴儿的啼哭突然戛然而止,仿佛是怕我真的就此上去询问似的。 我继续呆望着他。 一时不确定他这话到底是认真,还是只随口一提。正想问,却见他目光一转朝我身后瞥了眼,随后从衬衣袋里抽出样东西,伸手推到我面前,指尖在那上面轻轻一点“顺便替我把这东西带给这家,就说冥公子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阎王井十六 冥公子并非姓冥。 骷髅人说,他在阎王井底待得太久,名字之类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既然不是个活人,所以取个意,旁人可以叫他冥公子。 被冥公子放在我面前的那样东西是块石子。 普普通通一块鹅卵石,白色,细小,隐隐有着水波样的石纹,形状看起来则像枚牙齿。 把它拿起时,我小心翼翼朝自己身后看了两眼,不知道他刚才那一瞥究竟是在看着什么,因为我身后空空,并没什么异样的东西。只是他的眼神未免叫人心里忐忑,又是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状况下,怎不叫人要多留几个心眼。 之后将石子塞进衣兜,我朝门外走了出去。 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真的要听冥公子的话,去楼上那户人家问问关于他们家孩子的事。 可能是虽然来这里住了一年多,这家的两口子是我为数不多碰过面、且说过话的邻居吧。虽然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依稀记得是很朴实的一对小夫妻,住在我家楼上502,男的和气女的腼腆,在楼下打照面时硬塞了袋可颂坊的面包给我,说是家里有孩子天天哭闹,所以在挨家给每户邻居打招呼。 因此尽管每天都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被他们家孩子的哭声所困扰,从来也没当回事,不知不觉这么多时间过去,直到现在这个自称冥公子的骷髅人出现,才发觉,原来这一家竟还暗藏着这么一档子被人疏忽的怪事。 除此之外,旁的也就没再多想,因为越想我心里会越不舒服。 先是丘梅姐,再是老张,现在自己竟也突然间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所以别人家的孩子还那么小,我就不要随随便便下什么结论了吧,也许半年不见,这家又多添了个孩子也说不定。 就这样一边琢磨,一边踩着梯阶上到五楼,转过弯正要继续往走廊里走,却看到楼道正中间立着扇大铁门。 门将一条走道里的两户人家分隔了开来,把502那间屋锁在了黑幽幽的铁门里面。铁门上贴着两张大红画纸,原以为是过年至今没被撕掉的年帖,走近一看,原来是钟馗和关羽像。两个面色严肃的门神分立左右,器宇轩昂地守着门上那道铁将军,下方则挂着很多大小各异的铃铛。 铃铛没有铛垂,所以长期以来从没听见过一丁点声音,顶部用红绳系着,却并不是系在铁门上,而是远远地同502的门把手系在一起,乍一看真是有些奇怪,不像装饰也不像是防盗工具,着实看不明白这些东西这么摆到底是有什么意义。 奇怪归奇怪,但因着满肚子的心事,我也没多想,抬高手按了铁门上的电铃,虽然没听见有电铃声从门里传出,但不出片刻里头那扇门咔的声被推开,从门里探出男主人那半张白皙的脸“找谁” 随即认出是我,他从里头迎了出来,一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稍等片刻,一边摸索着将栓在门上那些红绳一一解开,随后走到铁门边,将那扇沉重的大门慢慢拉了开来“是402啊,好久不见,有啥事么” 简单一番寻常的应酬话,从他口中和气问出,倒叫我突然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跟他说,是因为听见他家孩子整整一年多哭起来的声音都像婴儿,所以特意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这么一来,未免立刻意识到自己上来得过于唐突,还好脑子及时反应过来,我笑了笑回答“今晚邀了些朋友在家,刚发现少了几张凳子,别家不熟没好意思去敲门,想问问大哥您家里有多余的凳子能借我用用么” “哦,借凳子啊,有有,两张够么” “够了。” “那你等着,我进去拿。” “我来帮您一起拿吧,正好去看看你家小宝宝,刚听见他在哭呢,是不是睡不着” 问完,不知是不是我有些多心,我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但片刻仍是点了点头,将铁门开大了些,一边招呼我进去,一边对着屋里叫了声“阿芳,楼下402来借凳子,你把不要的东西挪开些让人好走路。” 说完把半掩着的门推了开来,带着我走进屋。 刚进门我不由愣了愣,因为他们家看上去真乱,好像在准备搬家似的,到处堆着了一袋袋一箱箱瓶瓶罐罐的生活用品。 见我面露诧异,从里屋迎出来的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将手里一团被子轻轻拢了拢,一边将身旁箱子往旁处用力推了推开,腾出底下那张凳子“别介意哈妹子,这些天在大扫除呢,东西都乱丢乱放的,你还好走吧” “好走。”我小心翼翼跨过杂物走到她身旁,正要作势去搬那张空出的凳子,才发觉她手里那团被子原来是个襁褓。 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里头静静躺着,小得真跟只大老鼠一样,圆鼓鼓的脸泛着隐隐的黄,看上去应该出生才一两个月的样子,面上的黄疸都还没退干净。“呀,姐”见状我不由凑了过去,一边小心逗弄了几下婴儿,一边笑嘻嘻问女人“恭喜啦,一阵子没见又添二宝了。” 女人闻言笑笑。 不知怎的笑得似乎有些僵硬,并抬头朝男人看了一眼。 于是男人立刻走过来拍了拍我,并将他手中那只凳子递给了我。接过时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脸上依旧很和气,但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在下逐客令,所以我没再多说什么,况且想了解的也已了解,便提着他给我的凳子又低头抓起女人身旁那一只,向他们道了谢后转身准备离开。 但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冥公子的嘱托,忙放下凳子回转身,一边叫住正搀扶女人往里屋走去的男人,一边朝自己兜里一阵摸索“对了大哥,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男人闻言停下脚步。 转身也来到房门口,目光有些疑惑,低头朝我看了看“有人托你交给我东西” “嗯。” “谁交给我什么” “等等啊”我回答着,心里却有些不安,因为发觉那颗被我随手放进衣兜的小石头突然在我手心里变成了一张纸。 忙摸出一看,这纸被整齐掖着四角折叠成四方形,四角对叠处写着一个字,但墨迹太淡,根本就难以分清比划。正翻来翻去着的时候,男人凑近了过来,问“这就是那人叫你交给我的东西么” 我迟疑了下,点点头把纸头递给他“是的。” 他接过,默不作声看着上面的字,半晌突然抬起头直愣愣看向我,一脸煞白道“那个人是谁” “啊,忘了说,他说他叫冥公子。” “冥公子”不知为什么他一听这三个字双手狠狠地颤了下。随即想将手里那张纸丢掉,可是无论他怎么甩,那纸竟然像被胶水牢牢粘在他手指上了似的,怎样都甩不掉。“为什么”见状他猛瞪住我对我低吼。 随着吼声一片青筋状的东西从他脸颊两侧皮肤内一下子透了出来,墨黑墨黑的,衬得他一张脸更是像陶瓷似的惨白。 “什么为什么”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给吓得连退几步,一头撞在身后那扇铁门上,撞得门上那些铃铛彼此间碰触当当一阵脆响。“怎么了大哥你怎么了”顾不上后脑勺被撞得生疼,我匆匆摸了下脑袋问他。 他没回答我。 目光急急转向我身后那扇门,朝我指了指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身后屋子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嬉笑,以及女人一声凄厉哭喊“阿宝阿宝啊” 随即那些拴在他们家房门上的红绳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拨弄着,一边颤,一边紧绷而起,带动那扇门嘭的下撞在那男人欲要冲出来的身体上,将他直撞进门内,又在转瞬间嘭的声将那扇门紧紧关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突兀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一样,一下子把我给看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我一个箭步跳到502门口,用力朝门上拍了拍“大哥大姐你们没事吧大哥大姐” 拍了半天门,整条楼道里充斥着我喊门的声音,可是屋子里始终静悄悄的,没人回应我,也没有半点婴儿哭闹的声音。 这寂静同之前的对比落差实在太大了。 大得让我不由自主有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安感,当即挪到窗户边,我踮起脚朝厨房处这扇窗望屋里看了看。 没想到看后再次懵住了。 这屋里怎么跟一个世纪没人住过一样。 到处是灰尘蜘蛛网,到处是一片狼藉。尽管刚才屋里看着也乱,可是脏不到这种程度,怎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整个屋里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而那对小夫妻呢那个小宝宝呢 “小妹,你在干什么”就在我扒着窗户满脑子混乱着继续朝里看时,突然听见走道另一头有人在问我。 立即回头朝那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老太太一手提着一袋子菜,一手拿着房门钥匙,带着张难以形容的奇怪表情一动不动站在501的房门口紧盯着我看。 我忙从窗台上松开手拍了拍,然后道“我找这家有事呢,阿婆。 ” “你找这家有事”她那张脸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更加古怪了,古怪而苍白,随后微微颤抖着双手朝我摇了摇头,转身打开门,欲要往里走,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再次看向我道“你是住在楼下402的大学生吧那家人几个月前就都死了,尸体一路抬到底楼,你不知道” “死了”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片刻后肩膀猛颤了下,因为突然明白了过来,刚才这屋里所发生的一切变故,它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家人全都死了,可是魂魄竟然几个月来都留在这里。 但既然是几个月前死的,那么一年来婴儿的哭声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老太再次摇了摇头,一边慢慢往屋里走,一边又咕哝着道“一年前他们家小宝宝出意外,两口子就有点不正常了,做什么法事要说要留住孩子的魂谁知道后来还会想不开自杀呢。从那以后就好像一直不大太平吧,不然这扇铁门和门上那些东西干嘛要弄着呢所以你是不是也听到些什么了” 问完,没等我回答,老太把门嘭的声径自关上,然后落了锁。 我因着她的话又呆站了片刻。 直到一股风突然从铁门外冷冷吹了进来,吹得铁门吱嘎一阵轻响,也让我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一下子回过了神。当下立即感到人有点不舒服,只觉浑身发毛,由衣服外直透进一股寒意,在这四下一片寂静的地方将我团团包围。 于是立刻朝铁门外奔了出去。 一口气奔过楼道跑下了楼,一口气跑进自己家。 家门敞开着,但屋里没有人,里里外外都不见冥公子的身影,让我一腔欲待喷出的话无处指责。 他竟然要我替他带东西给一屋子鬼。 是因为那扇铁门上的门神像和那些铜铃么 亏得他还叫什么冥公子,哪是能真的同冥王爷所相比的,甚至还不如那个跟他一起从阎王井里爬出来的东西,否则他还需要我替他办事 又惊又怒地一路闷想到这里,突然我感到身后一阵刺骨的冷。 冷得好像一下子都把我得半个身体给冻住了,随即觉察到了什么,立刻抬起头,透过我面前那张摆在五斗橱上的镜子我看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道人影。 一身鲜亮的桃红色棉衣,衬的一张脸白到发青,她两眼圆睁,直勾勾站在我背后看着我,一只手朝我指着,仿佛只要我轻轻一动,她随时就会将那只手朝我抓过来。 见状我原想拔腿就跑。 但无奈,那两只脚就跟被钉子钉似地戳在那儿动弹不得,因此嘴唇蠕动了半晌,直到再无法继续这样僵滞下去,才终于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丘丘梅姐”然后腿一软,我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朝着身后慢慢搭到我肩上那只手尖叫起来 “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阎王井十七 丘梅姐没有回答我。 逐渐冷静下来后,我听见她在我耳朵边发出种很含糊的咕哝声,声音时高时低,听上去就像个哑巴在试图跟你说话。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长久没有任何反应,她开始用她坚硬的手指使劲抠我肩膀,一次次把我肩膀往后掰,企图迫使怎么都不肯回过头的我将脸朝她转过去。 这让我不得不拼命抓着面前的五斗橱,把自己的脸使劲埋在双臂间,以此躲避她嘴里不停喷出来的冰冷气流。 但没过多久就坚持不住了。 倒不是因为丘梅姐力气有多大,而是我实在很难使出力气,就像做噩梦时常会碰到的那种状况,明明很急很用力了,但使出的力道却总是疲软的,由此凸显出丘梅姐压在我身上的那股力道,无比巨大,那五根细长的手指抓得我肩膀几乎都要碎了,又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由自主朝后挪,一点点朝着丘梅姐那副冰冷的身体上挨近过去,好像她身体有某种引力似的。 “姐”当下连话声里都带了哭音,我使劲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别过头迅速朝后看了眼“你有什么想交代的,晚上托梦给我好么你不要吓我啊姐” 努力说得很大声了,可是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我的话。 依旧在我耳边发出那种单调到可怕的声音,似乎在藉此对我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不知怎的突然沉默下来,她将我肩膀慢慢松开,头也慢慢朝后退了退。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这是打算放了我,可随即发现,大错特错。 就在我刚刚因着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而尝试逃开时,头皮猛地一紧,她一把抓住我头发阻止了我的动作,再由下而上将我从地上径直拉了起来,迫使我再度面朝向五斗橱上那道镜子。 于是我再次看到了她投在镜子里的样子。 一脸怨恨。 恨到原本那张清秀美丽的脸整个儿扭曲了起来,两只苍白的瞳孔紧盯着镜面,慢慢转动,慢慢对着镜子里的我看了好一阵。 然后再次低下头,手猛地一提,抓着我头发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 “你干什么啊丘梅姐” 情急之下我急忙伸手把头发用力拉住,却忘了自己原本是使劲抓着五斗橱的,这一下身子彻底失去重心,一头朝着丘梅姐身上直撞了过去。 同她僵硬身体撞上的一刹那,我听见她笑了。 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咯咯一阵从她嘴里那把头发间模模糊糊滚了出来,紧跟着头往下一沉,她伸出另一只手朝我脸上用力搓了一把,然后倏地伸长了脖子,将那张苍白扭曲的面孔猛一下往我脸上直压了过来 眼见就要撞上,我急忙使尽全力往边上避开,可是刚一动,却发现她整个上半身突然不见了,只有呼呼一股冷风顺着她刚才的动作猛扑向我的嘴,再沿着我的嘴一下子朝我喉咙里滑了进去。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肺硬生生给冻住了。 绝不是夸张。 本是七月的天,这股气流却冷得像腊月里的冰,直把我冻得连呼吸都失去了动力。待到发觉胸口憋得刺痛,我猛一下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脸,跟丘梅姐一样苍白,一样扭曲,大张着的嘴巴里塞满了自己的头发,它们就像一条条虫子似的一个劲在往我喉咙里钻 可把我给吓坏了。 简直也是吓疯了。 当即不管不顾一把抓着那些头发使劲朝外拔,可是除了随之而来一股剧烈的疼痛,根本就没法将它们朝外挪动半分。 “啊”我无法控制地尖叫起来。 原只是单纯的宣泄,谁知越是叫,那些头发就越是朝里钻,仿佛突然间变得有生命了,扯得我头皮撕裂般疼痛,痛得我再次无法控制地再次发出一阵阵尖叫。 如此一种恶性循环 继续这样下去,我岂不是不但头皮要被活活扯掉,还要被自己的头发给活活噎死么就在我惊恐万状地这么以为着的时候,突然头顶上一松,毫无防备间让我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紧跟着一阵剧烈恶心袭来,迫使我趴到地上哇的声吐了起来。 吐出一嘴的头发,然后吐出一大滩黑水,直吐得天昏地暗,眼前无光,当最后一口酸苦的液体从我嘴里被用力咳出后,我的肺终于恢复了呼吸的功能,混乱如麻的脑子也得以清醒缓和了过来。 尽管如此,我趴在地上始终没敢动,更不敢随便抬头朝四周看上一眼,因为整个上半身仍是被一股剧烈的阴冷给包围着,所以我实在没法判断,眼下这状况到底意味着是一切糟糕的结束,还是一个更为糟糕的开始。 而丘梅姐那双漆黑色鞋子始终就在我面前。 足尖点地,露着半截铁青色脚后跟,似乎踮着脚一动不动在居高临下看着我。 是在观察我的举动么 正当我这么想着时,那双鞋子却动了起来,见状我心脏一紧,以为她又要过来抓我,但出乎意料,她脚步没有往前,却是在往后退。 每退一步,地上就显现一道细小的黑色脚印子,三步过后,突然跪了下来,这时我才发觉,她肥大的棉裤上方什么都没有,就跟刚才她拿头撞我时的一刹我所看到的情况一模一样。尽管如此,我仍能听见空气里隐约飘来她的声音 “啊啊” 单调又诡异,但不知怎的,似乎相比先前,声音里透着点微微的恐惧。 她在恐惧着什么 想到这里不由抬起头,循着她跪的方向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但没等看清任何东西,迎面突然一只手朝着我脸上径直按了过来,罩得我眼前蓦地一黑。 “看来那东西的确不在你这儿,”然后我听见了冥公子的话音,似笑非笑,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悠然“否则她没法进到你身体。不过,也算是个命硬之人,被压过了魂还能清醒着,倒还怪有些意思。” 话音刚落,一根手指对着我脑门心轻轻一弹,几乎是同时,我感到自己上半身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猛地晃了下。 太奇特的感觉。 奇特到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东西就从我身体里分离了出去,而原本充斥在我上身那股阴冷之极的感觉也在这瞬间骤地不见了,突如其来的温热让我呆了好一阵,直到脸上那只手移开,显出蹲在我面前那道身影,才猛一下醒过神,直挺挺从地上站了起来“骷髅人” 这称呼令他微微一怔。 片刻笑了笑,他掸掸衣服也站起了身子,挑眉道“怎么,原来还能说话么,运气也当真够好的了。”说完,没等我开口,手突然抬起对着我笔直一指。 指的自然不是我,而是我身后那团人影。 艳红艳红的丘梅姐的身影。 她一动不动站在我身后,离我三步远的距离,垂着头,细细的手指伸向我的方向,似乎是又想朝我抓探过来。 可是身体却被胶着了似的,无法再继续往前挪动一分,也无法后退开来,只能僵立在那个地方,翻起两颗苍白的瞳孔死死瞪着我,像是以此要将自己的魂魄穿透进我脑髓里去。 这副模样看在眼里,真不知道是感到恐惧,还是为她感到难受。 原本早亡已是一个人最为残酷的结局,为什么死后还要让她变成这种样子,纵然死时满怀怨念,也不能连活着时的半分痕迹都没保留在她魂魄中,这哪里还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那个丘梅姐,分明只是个没有灵魂也没有心的怪物 想到这里,两眼一阵发酸,我几乎掉下泪来。当即叫了声丘梅姐,随后想朝她身边试着靠近过去,岂料突然间她头猛一抬朝我厉声发出道尖叫“呀” 惊得我脚底一软,当即止住步子,而她则像只被开水烫到的虾一样蜷缩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重物压住了她,压得她张大了嘴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法抗拒地一寸一寸朝地上蹲下去。 蹲着蹲着,身子就不见了。 前一秒还见她恶狠狠盯着我,后一秒,那地方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团灰色的东西在她刚才留下的细小脚印间蜷缩着,随后发出吱吱一阵声响,像只老鼠似的朝前迅速一窜,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丘丘梅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对着面前空地发了好一阵呆。 直至回过神,我迅速抬头望向冥公子,干着嗓门问“那是什么东西” “寄体。” “寄体” “大凡魂魄在白天出没,总需要借助一些寄体,以避免阳气的过于烧灼。譬如你先前在楼外所遭遇到的。” 原来如此遂想起之前被这骷髅人从自己肩膀上扯下的影子,我轻轻咽了下干燥的喉咙,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唯有望着他一阵发愣。然后,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喃喃对他说了句“她是我姐姐” “是不是很悲哀。”闻言冥公子目光一转,朝我瞥了一眼。 我沉默着咬了咬嘴唇。 “死人便是死人,即便是亲人,也不要再去惦记着什么姐姐不姐姐,否则,纵然这会儿她碍于我在这里暂时退开,过不多久仍会寻回来。” “回来继续像刚才那样吃我头发上我的身么” 这句话问出,冥公子看着我轻轻扬了扬眉。随后目光一转,望向仍残留在地面上的那些细小脚印,道“她遭罪得很,无论是死的时候,还是死了之后。” “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她明明一开始似乎认得我,为什么刚才要那样对我” “冤死之魂煞气重,常会就此逗留人间,所谓的阴魂不散。这女人魂魄受了阎王井的阴气又没被阎王井吞噬,所以煞气更为强烈一些,但煞气阻了尸身上的七窍,因此,最初时可能还残留一些活着时模糊的记忆,到后来,随着通体怨气因无法散去而集聚增加,她就同行尸走肉没有太多区别,只能凭借本能行事。”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女人死得相当不甘。”淡淡丢出这句话,又在一阵沉默过后,他接着道“本能地,在离开阎王井后,她凭着一股怨气四处想找人伸冤,可惜失了七窍,让她难以表达出完整的东西。之后,随着怨气的加深,她同阴界就更为接近,大半只脚已跨在黄泉路,所以鬼语啾啾,令你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并因此害怕和抗拒着她。” “是么” “这份抗拒递增了她的怨恨之气,本是想伸冤,却反而向你攻击起来,更甚,她还试图占据你的躯体,以逃避她身上冲天怨气所带给她自身的煎熬。所以刚才有那么一瞬,你几乎是在悬崖边的钢丝线上走过一遭,北棠。” “是说我差点丢了命么” “没错。大凡因为这种原因被强行附身,那些被附身者即便不死,也会成为一具魂不附体的空空躯壳。但你不仅活着,神智也仍还清楚,所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说到这里,他朝我僵硬着的表情瞥了一眼,低头笑笑,然后抬起脚尖对着地板点了点“不过,奇迹总归只是奇迹,在你随身之物掉进阎王井那刻起,便早已既定了你的命运,纵使有些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话音未落,地板上那些黑色脚印由此突然嘶嘶几声轻响,化成数团烟雾,迅速腾入空气消失不见。 “那么你能再帮我一次么”见状我脱口问他。 “帮”他再度瞥向我。 “是的。” “帮你什么。” “你说我活不过这个夏季。”沉默片刻,我答。 “没错。” “你还说过,在阎王井里的时候,你是唯一能按住那个成形煞气嘴巴的东西” “所以,你想要我帮你对付它。” “是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北棠因为你觉得刚才我驱逐了那个女人的魂魄,是在帮你” 问完,他眼里浮起那层似有若无的笑意让我面孔迅速涨红,身体僵硬得有点不知所措。 是的,前一刻还在心里咒骂着他的无能,后一刻又期望他能像帮我脱离丘梅姐附身那样帮我逃开阎王井里那个索命的东西,想想,这确实是有够尴尬的。 但现在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对付得了那个跟他一样从阎王井里爬出来,且会在今年夏天结束前要了我的命的东西 “你想错了,”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冥公子径直望向我的脸,神色一转,冷冷道。“刚才将那个女人的魂魄驱逐,并不是我在特意帮你,而是还你一个人情。” “人情”我不解。 “也算是你替我绕开门神助我释放了楼上那个婴魂的谢礼,毕竟,若不是你,少不得要同那些没有意义的事多做一番纠缠。但此后,你我两不相欠,我又凭什么再来帮你。” 这番话让我微微一怔。 听上去不无道理,他跟我的确是两不相欠的,而且严格上来说,他不仅帮我了这一次,昨晚也曾帮过我一回。 想罢,正要就此放弃,不知怎的偏又不死心地轻轻问了句“你肯对一个被困一年的魂魄施以援手,就不肯帮帮一个活生生的人么” “魂魄不受命轮限制,但人却是逃不脱命运的摆布。北棠,即便再帮你一次两次又能怎样,所谓你活不过这个夏季,并非单纯指你逃过阎王井里那个东西,就必然能摆脱你今后死去的命运。” “为什么” “若还听不明白,我就坦白对你讲,你道为何刚才那个女人的魂魄会如此纠缠你你道为何阎王井里那股煞气会盯上你你道为何自己能同死去大半年的魂魄交谈皆是因为,在你留下那件落入阎王井内东西的那刻,你几乎已经是死了,倒不如干脆死个痛快,你觉得呢” 说罢,随手丢了样什么东西到我脚下,他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眼见着身影就要消失在大门外,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急追两步到他背后大声道“我就知道,区区两张纸做的门神你都怕,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阎王井里那个东西,毕竟它比你厉害多了不是么什么命运不命运,不过是借口而已” 一口气说完,听见他似乎轻笑了声。 没听得很真切,因为那瞬间他人影已然消失,于是我明白,自己这一番简单的激将对一个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当下颓然跌坐到了地板上,对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阵发呆,过了片刻目光转到脚下,发现刚才被他扔在此处的那样东西,原来是昨晚被他带走那幅画。 不知是不是因为画上那个人已成为他模样的关系,所以纸上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只有一些淡淡的线条依稀勾勒着原本的人影。 见状,我不由自主伸手在那些模糊的线条上慢慢抚了阵。 然后拾起用力揉成一团,心里想着,要是能把这几天如此糟糕混乱的生活也这样揉成一团,一笔勾销,那该有多好。随即转身便要将它扔进垃圾桶,冷不防身旁突然手机铃一阵脆响,毫无防备间,直惊得我从地上一跳而起。 半秒过后,带着股骤然从胸口喷出的怒气,我朝着那只本该早就没电了的手机上狠狠踩了过去。 但无论怎么踩,无论被我踩碎成了什么样,它始终欢快地响着。 叮铃铃,叮铃铃 直把我逼得最后不得不收住自己的脚。 然后死死盯着它,看着上面随着铃声支离破碎闪烁在屏幕里的电话号码。 片刻过后猛一转身,朝着家门外飞也似的逃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阎王井十八 下午四点,静安寺里的香积斋前人头济济,热闹非凡。 我揣着衣兜在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晒着太阳。 原本来这里是想进天王殿上柱香的,但一踏进寺里,随着人流一阵乱走,不知不觉倒是来到了这块吃饭的地方。 就没再转身往回走,因为人一多,心里积压着的那股阴郁似乎一下子就散了许多,不再跟刚跑出门时那样失魂落魄,所以徘徊了阵,寻了处最热闹的地方坐下,也不管午后的日头依旧凶猛,一边敞开了任由它暴晒,一边抬头望着人来人往,带着空落落的大脑在这拥挤的地方兀自发着呆。 脑子里始终没法忘记那串闪烁在碎裂手机屏上的号码。 号码是我爸爸的。 自他去世后,我始终没舍得注销掉这个号,一直把它保留在我的通讯录里,当一个人在外头实在想家时,这号码是我精神上的唯一慰藉。 所以,乍一眼看到这串熟悉的数字,我是又惊又怒,几乎当场崩溃。 心知这通电话绝对不可能是我爸爸打来的,他要能打,早就打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在之前那种时刻打来,让我再次受到惊吓。所以,这打来的人到底会是谁,又是谁能让一只早该没电的手机直到今天还能叫得这么欢快,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 必然跟阎王井里出来的那个东西不无关系。 但让我当时愤怒到几乎忘了恐惧的是,不管那口阎王井里究竟释放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又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杀了我,它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 在它用这号码拨打着我手机的时候,它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是想看到我惊恐万状 还是想看到我痛哭流涕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让它就此得到满足,所以那一刻没等自己表情有任何变化,我马上拔腿就跑出了门。 一路踉踉跄跄,从楼里跑到楼外,从楼外跑到小区的花园,直至意识到边上开始有人来人往,身子也被太阳晒得慢慢有了点暖意,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时,只觉得那栋平时无比熟悉的楼就像个有生命的东西,阴沉沉站在头顶一片明朗的大太阳底下,纵使被阳光完全包裹着,仍掩盖不住一股森冷的气息由内而外静静渗透出来,仿佛那是它无声的呼吸 “这位女居士,”正想得出神时,头顶处突然一暗,一道身影斜挡在了我面前。 随后清了清嗓子,那人俯下身看了看我“这位女居士,请问您是不是中暑了” 我抬头朝他瞥了一眼,发现原来是个和尚。 瘦瘦高高,脸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但听声音应该很年轻。许是心存忌讳的关系,影子虽近,人离我还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说话间手里一串念珠轻轻捻动着,一身灰色僧衣在风里头微微摆动,隐约透出股仙风道骨般清雅的气息。 见状,略微放松了下刚才一瞬而起的警惕,我摇摇头“不是,走累了,休息一会儿。” “那就好。”他笑了笑,双手合十,朝我边上的石阶指了指“介意么” 我再次摇摇头。 他喀拉声收起念珠,几步走了过来,到我身旁掸了掸僧衣坐下。 虽是就这么直接地坐了下来,忌讳仍还是有着的,他将另一只手中所握的经书卷了卷,放到我和他的中间,这才再次开口,对我道“出家人可能是有些多管闲事了,但刚才一路过来,虽然日头灼灼,只有您这儿看起来有点阴沉。所以我想,要不是您健康状况有点问题,那么近来生活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太顺心的事发生,所以来这里上上香但上香有上香的讲究规矩,不知道居士您肯不肯听我多嘴两句” 听他说到这里,原是顾虑着对方的身份没敢对他用正眼相看,这会儿倒是忍不住抬头仔细朝他瞧了眼。 看他模样倒是生得挺周正,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怎么好工作不做,偏在庙里扮假和尚做个搞推销的。 琢磨着,没吭声,我把头别到一边,只当是没听见他的话在看风景。 见状他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有些尴尬地轻了下嗓子安静在边上坐了会儿,然后想起了什么,低头把脖子上挂着的那只香袋打开,在里头悉悉索索翻了一阵。 过了片刻翻出一张名片似的东西,双手递呈到我面前,笑了笑“今天碰见也算是个缘分,居士如果不嫌弃,把这个收下吧。开过光,虽然不能说有特别大的用处,但也算是可以保一下居家平安之类” “多少钱。”没等他把话说完,我打断了问。 他面色再次有些尴尬,毕竟虽是做推销的,但看起来年纪跟我相仿,至多刚从学校毕业,脸皮子嫩,跟那些老手自然不能比,说上几句就有点脸红。“这个,原是不要钱的,但纳点钱也是收份心意,可增福的,居士看着给就行了。” 我再次朝他那张脸看了两眼。 原是想干脆拒绝,但想到这种人通常缠人得很,不买下有得好没完没了,又想想这两天自己所遭遇的种种,于是顺手接了过来。 接到手里看了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大小的护身符。符上印着张菩萨像,用的墨水也是够廉价,东一块深,西一块浅,这么山寨的货至多一块钱的工本费,但这么点钱倒也拿不出手,于是没说什么,直接从衣兜里摸出十块钱,递给了他。 收下钱他双手合十朝我笑了笑“多谢居士,菩萨一定会保佑居士的。”原以为他说完客套话马上就会离开,谁知紧跟着听见他又道,“还是要说,今天碰见确实是个缘分,不知道居士愿不愿意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之类,好方便以后联系。” 我一听愣了。 这和尚,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拿到了钱居然还要问别人要联系方式,要不要干脆在天王殿里泡妞啊当即有些恼,又被太阳晒得脑子有点发热,我呛声道“你真是这庙里的和尚么假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 “头上连香洞都没烫,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家人” “居士如果不信,那么” “和尚,”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心知这种人一旦有心要缠,绝对是没完没了,而我又偏偏是个无处可去的,哪里绕得过他。所以干脆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裤子“大家都很忙,有缘再会吧,时间不早我得去上香了。” 听我这一说,他脸再次微微一红,迅速将还没来得及说出得话咽了回去。然后看了眼手表,抬头朝我笑笑“也是,再晚点庙里要关门了,耽搁居士上香总不是好事,那就有缘再会吧。” 说完,双手合十看着我,仍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明白这地方是没办法再继续逗留下去的了,只能装作要去天王殿的方向一路往前走,走着走着,忽听身后那和尚宣了声佛号,随后古古怪怪念了句“弥勒真弥勒,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知” 听着好像蛮高深的样子,我正忍不住想要回头朝他看上一眼,而他紧跟而来一句话,迅速打消了我这念头 “居士,纸符背后有和尚的联系方式,今后如果碰巧有用得着的,尽可以联系和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阎王井十九 老张是个不喜欢把钱和银行卡放在包里的人,她常说,手头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丢钱,那比丢了自己的男人还要叫她感到心疼。 所以,自从跟她住在一起后,我就渐渐被传染了她的习惯,平时很少把钱和银行卡放在包里,而是放在自己身上,毕竟作为一个时常会丢三落四的人,包丢起来容易,人却总不见得会把自己给弄丢吧。 这一习惯让我今天虽然什么也没带就匆匆逃出家门,在外面倒也不至于有任何不方便。但眼见着天色越渐暗沉下来,觉得该给自己找个临时住处了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在火车站买票时,我顺手把自己身份证学生证全都放在了腰包的侧袋里,之后就一直忘了取出来重新放回身边。 因此,这会儿它应该正跟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堆在一起,安安静静躺在那栋我再也没有勇气回去了的大楼里。呵,正所谓屋漏偏逢连日雨,这样一来,有钱也完全没办法去找地方住,又逢暑假,所以连学生宿舍也住不了。遂想打电话向住在上海的同学求助,但紧跟着想起来,手机早被自己惊怒之下踩得稀烂,里头的手机号码一个也没记住过,还能拿什么去找人家。 看,这岂止是连日雨,还是连日的暴雨。 瞬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只能在酒店大堂里干坐了一阵,然后无可奈何地离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再游荡,直走到两腿发僵,这才买了点吃的拦了辆车,一路往新华医院而去。 老张仍在新华医院的监护室里昏迷着。 如我所预料,到那里时虽然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但她爸妈一步也没离开过,紧握着彼此的手坐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没像白天那样痛哭流涕,也没说话,只呆呆看着病房的门,脸上那副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 我忙把吃的递给他们,然后问他们,老张怎么样了。 他们朝监护室的窗指了指,摇摇着头没有回答我。 透过窗玻璃,我看到老张安安静静躺在一堆仪器围绕着的白床上。一下午没见,她看上去比白天似乎更瘦了,瘦得整个人都像是缩了一圈,埋在被子下,几乎看不见身体起伏的轮廓。 一张脸则活脱脱跟个骷髅似的,却和冥公子骷髅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冥公子那时虽完全是具骷髅,但本该一把毫无生命力的枯骨,却偏偏凝着股强烈的精神气,强烈到你根本没法将他当成个死人看,至多觉得是个妖怪。 而老张,却是通体都被一层显而易见的死气给包围了。 没法形容这所谓死气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眼皮紧闭着,眼眶和脸颊比白天更为严重地深凹,一眼看去就像个上了七八十的老太太。如果不是呼吸器在一下一下发出那种单调有节奏的声音,几乎完全感觉不出她有任何一丝生气,也让她看起来虽然明明就在眼前,却远得你都不敢伸手去碰触。 生怕轻轻一碰,她就会烟消云散了,如同中午时那只被冥公子从我身上扯下的魂魄 这种诡异的感觉没法不叫我感到恐惧。 所以在窗户前兀自沉默着看了半晌,我始终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只能同他们一样默默待在那里,听着从里面一下一下传出的机械声,等着时间一点一点从自己面前流逝过去。 那样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可能是一天里遇到的事和受到的惊吓太多,又始终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我感到头隐隐地胀痛起来,身上的关节也有些发酸,这让我开始有点站不太稳。就跟二老打了个招呼一个人跑下了楼,琢磨着买杯咖啡提提神,顺便帮二老也带点热的饮料。 谁知就这么一下一上刻把钟的功夫,当我提着满满一塑料袋东西重新回到监护室的时候,隔着那扇偌大的玻璃窗,一眼看到老张的病床前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刚开始以为是医生和护士,仔细一看那衣服并不是医生护士的制服,而是男的穿了件白的风衣,女的穿了条白的裙子。 从背影看很年轻,不知道是不是老张家闻讯赶来的亲戚,但这种时间来探病是不是太晚了点,而且监护病房连至亲家属都不能随便进去,他们又是怎么进去的想到这里,我正打算过去问问老张的父母,目光一转,却发现那二老相互靠在一起竟都睡着了。 睡得很熟,鼻子里发着微微的鼾声,显然是累极的表现。 于是就没去惊动他们,我轻轻走到病房门前把门敲了敲,然后推开门探进身去对那两人打了声招呼“你们好,我是张倩的同学,请问你们是” 两人闻声回头朝我看了一眼。 当我看到他们的面孔时,不由愣了愣,因为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他们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糟糕,就跟躺在病床上的老张一样,蜡黄蜡黄的,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但未及细想,很快我又发现,这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因为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哎你好真是好巧啊在这里又碰到了”这时那女的忽然对我笑了笑,朝我招招手,对我说了句这样莫名的话。 我不由再次愣了愣。 随后幡然醒悟过来,难怪会觉得眼熟呢,这两人不正是我回来这晚火车上坐我对面的那对小夫妻么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刚巧他们跟张倩是亲戚 想着正要问他们,忽见那男的朝女人打了下手势,然后朝病床上的张倩指了指。 “妹子。”随后那女人再次朝我笑了笑,“我们有点事,你能出去下么” “什么事。”我下意识问。 “我们得带她走。” “带她走”我没听明白。 正想问问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发觉,这两人下身的衣服都很脏。 东一道西一道的泥水痕迹,好似他们刚刚从一处满是积水和淤泥的地方赶过来。但天没下雨,上海的马路又都这么干净平整,哪里来的淤泥和积水 狐疑着再次朝他们下身打量过去时,突然肩膀猛地一颤,我不由自主朝后急退了一步。 这两人没有脚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仔细看的话似乎应该还是有的,但从小腿处开始,一直到脚的部位,一切看上去都模模糊糊的,就好像被电脑软件模糊处理过的图片一样,黑乎乎的一团,让他们看起来就好像腾空站在老张的床边 “你们到底是”紧盯着他们的脚正想问些什么,突然我发觉,老张身旁那台总是嗤嗤作响的呼吸机没动静了。连带边上其它仪器的声音也仿佛停电了似的一下子没了声音,而原本死气沉沉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老张,却突然从嘴里发出阵模糊的咕哝,然后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蓦地睁开眼朝我看了过来。 “老张”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跳,随即又狠狠地一喜。 以为老张是一下子苏醒过来了。 匆忙想回头去叫醒身后二老,但没等开口,身子一僵,我硬着头皮重新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老张。 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张哪里是苏醒了。 她依旧紧闭着双眼紧紧躺在病床上,但同时她也坐了起来,只不过坐起来的那个“她”,是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虚幻,但比影子真实得多得东西 “你该出去了。”就在这时那男人扭头看向我道。 他脸色比那女人更加难看,就连面孔也是有点模糊的,所以我根本无法直视他那张脸,只用力咬了咬嘴里微微打颤的牙,看向那女人问“我要是不出去呢” “不出去就影响我们做事了,妹子。”女人笑了笑,笑得有点模糊。 “你们要做什么事。” “带她走。” “带她到哪里去。” “到”女人正要回答,那男人朝她一摆手,她立即沉默下来。 随后跟着那男人一起别过头,看向床上直挺挺坐着的老张,嘴里轻轻说了句什么。 那个坐着的老张于是也开口说起话来。 说得极为含糊,完全听不清一字半句,但那对小夫妻却似听懂了,一边点着头,一边朝她伸出手。 她也立刻把自己的手伸了起来。 眼见着就要跟那对夫妻的手握到一起,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个男人,随后整个身子往病床前一挡,张开双手对着那女人大叫了声“不要不要带走她” 女人一愣,然后眉头一蹙“别做傻事。” “不要带走她她还年轻” “时候到了,妹子,别妨碍我们,不然大家不好过。” “不要带她走” 这句话刚从嘴里冲出,男人突然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随后手一伸,就见好端端一条手臂倏地暴长出几十公分,径直朝着我身上抓了过来,似是要把我从病床前扯开。 但没等碰到我衣服,那只手猛地一缩,又缩回了原先的长短。 而那男人则面色刷的下变得苍白,目光直直瞪着我,嘴里骂了声“操” 边上那女人的面色也变白了。 过了片刻,却比那男人先恢复过来,脸上再次露出一丝笑,她拉着那男人僵硬的身体慢慢朝门口处退了两步,轻轻蹲了蹲身子“原来有佛爷在。既然佛爷有心拦住,我们也没办法,但事情总还是要做的,老公,你说怎么办” “隔壁看看吧,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关系。” “那就隔壁看看吧” 说完,两个人的身影突然就不见了,我忙回头看向身后的老张,就见她上面那个直挺挺坐着的“她”也不见了。 呼吸机重新发出了那种嗤嗤的声响,一旁仪器内心电图平稳的波动让我长出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哭叫“阿兰啊别走啊医生快来人啊快来救救她啊” 然后外头原本死寂一片的走廊内骤然间就嘈杂起来。 嘈杂声惊动了椅上酣睡的两老,估摸他们是立刻就看到了监护室里的我,不知我怎的会突然跑了进去,于是一前一后站起身,带着点疑惑匆匆走了进来“北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倩倩有什么事” “没事。”我用力摇摇头,费了点力站起身“就是看她手老露在外面怕她冷,所以给她放进去。” “哦,”听我这么一解释两人放心了许多,一边出去,一边不忘了提醒我“但是下次不要这样了,医生说我们不要随便进去,免得空气污染什么的,对她不好。”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时间不早,你也回去睡觉吧,我们留在这里就可以了。”然后老张的爸爸又道。 我正要拒绝,但突然听见隔壁病房内再次响起一阵哭声。 比刚才更为尖锐,更为凄厉,直听得我肩膀发抖,全身都软了。勉强扶住一旁的墙才没让自己就这么瘫倒下去,当即勉强冲着那二老笑了笑,匆匆道了声别,随后就跟逃难似的迅速奔出了医院。 出了门,外面竟在下雨。 明明白天还是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可是现在竟然在下雨。 雨还很大,虽不至于瓢泼,但也是够大的一场。 大到我一走出去,没多久全身就被淋透了,但我一点也不想找地方避避,也丝毫不觉得难受。 只由衷的希望这场雨能把刚才狠压在我身上那层无法名状的压迫感尽数冲去。 就这么一边淋,一边走,当全身都被雨淋得彻底麻木了的时候,一道惊雷突然从我头顶划过,震得我耳膜一阵剧痛,也因此猛一下将我从一片混沌里震醒过来。 这道雷离得我好近 空气中轰然飘过一股浓重的硫磺味,我回头看着身后十多米远那条被劈出的裂缝,狠狠打了个寒颤。 要是刚才走的稍微慢点,我岂不是当场就要被这雷劈死了。 这么会有这样的事 难道这雷是惩罚我刚才为了保住老张的命,而随便变更了别人的命么 想到这里,头顶唰的下亮起道闪电,一瞬间闪得几乎让我的眼睛都要失明了。 不由头皮一紧。 赶紧努力辨认着周围的环境,想要个地方躲,却立刻发现,自己走了半天,竟又回到了自己租屋的那栋老楼前来。 当即想掉头离开,但随即一阵雷响在我头顶炸开,直把我逼得使劲朝前一窜,一头朝着楼里飞奔了进去。 刚刚进楼,又一道强光闪过,随即,就在我刚才所站的那个位置被闪电劈出脸盆大一块裂口。 我看得腿都软了。 正不由自主往后退着,就见外面再度一道闪电掠过,随后再次轰的一声巨响。 这一次,不偏不倚,正对准这栋楼直劈了下来,直劈得整栋楼一阵发颤,楼里过道灯一阵狂闪。 我吓坏了。 继续朝后退,但刚退两步,突然身后撞到了什么,赶紧想要止步,但已经迟了。 一道冰冷的东西无声无息朝着我肩膀上直压了过来。 压得我毫无招架之力地跌坐到了地上,忙挣扎着想要摆脱,但随即脖子一紧,一只手冷冷扣在了我的喉咙上“一起死啊一起死啊一起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阎王井二十 又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到自己身上压着个没有头的人。 确切地说,是个因为脖子被折断,导致头朝后悬挂在背上,所以看起来像是没有头的人。 他用他两只粗大的手狠狠掐着我脖子,掐得我别说呼救,就连呼吸都难。只觉得全身血液一下子都被挤得朝脑门上冲,情急之下,立刻放弃扯开他手指的尝试,我举起双手一把朝着他那条折断的脖子上使劲抓了过去 原以为,这地方是这魁梧无比的家伙身上最为薄弱的地方。 但岂料这地方不仅不薄,而且一点都不弱,当我两手用尽全力将那根扭曲的脖子抓住后,只觉得自己就像抓到了一团软绵绵的橡胶,非但没能让他因此松开手,反而令他趁势把头抬了起来,咧开嘴朝我发出咯咯咯一阵怪笑“一起死啊” 然后那颗头咕的下朝着我的脸垂了下来,笑嘻嘻看着我,手里力道骤然加大“一起死啊” 这一下狠劲直掐得我两眼一黑,差点当场就断了气。 所幸就在这一刹那,不知怎的这断头人的手突然松了开来,转动着眼珠朝上看去,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紧跟着,似乎一下子激动起来,他猛站起身挥舞着双手,对着他头顶上方黑幽幽空旷处张大嘴一阵咆哮。 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但这形势的短暂扭转让我得以及时吸进一口气,然后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就朝着楼外冲了出去。 但没等冲到楼门口,突然眼前一花,一团白色东西从楼上直坠了下来。 嘭的声闷响,它不偏不倚就跌在我面前两步距离那道台阶上,等我一眼看清这跌下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立刻暗暗叫了声苦。 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昨晚那个在我窗外坠楼,然后又沿着墙壁爬进我家窗户的那个女人。 看来今晚我是被这些鬼魂给缠住了。 可是不都说雷是劈鬼的么。 还是劈妖 记不清了,但不管是劈的什么,显然对我面前这两个东西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倒是刚才差一点把我给劈死。脑子里正乱糟糟想着时,头顶卡啦声巨响,又一道惊雷劈过,震得地面猛地一颤,也把头顶那盏过道灯震得猛一下亮起,然后啪的声四分五裂。 灯碎后,这不大的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 片刻,地上沙沙一阵轻响,借着外面路灯的光亮,我看到那裹着一身白床单的女人在台阶上慢慢蠕动了两下,然后慢慢支起身,用她细长的手撑着地朝着我方向慢慢爬过来“镯子呢我的镯子呢” 见状我忙要后退,遂想起身后那个断头男,立即打消了念头。正不知所措地僵站着,猛听见有人在一旁发出幽幽一声叹息“苦啊” 声音近在咫尺,但我边上根本没人。 只有紧跟着一道闪电从楼门外亮起,刺眼的光瞬间照亮了这地方每个角落,也随即让我意识到,这发出叹息声的人不在旁处,就在我头顶上。 闪电将他影子清清楚楚投射在我脚边。 那是个穿着件雨披,被一根粗绳勒着脖子悬挂在三楼楼梯扶手上的人。 影子一摇一晃,被风吹得飘来荡去,每荡一下,绳子就收紧一点,勒得他脖子发出咔擦一声脆响。他因此在半空挣扎着,扭曲着,过了片刻,就在我回过神试图从他底下躲开时,那根绳子突然啪的下断了。 令他从那上面荡了下来。 带着一声尖叫,径直扑落到我身上,随即就像只散发着冰冷腥臭的章鱼一样紧紧抱住我,对着我身体用力吸了口气“暖和啊”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全身的热量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像被突然扔进了一桶冰水里,冻得彻心彻肺,但刚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冻得完全不听使唤,而声音则被充血的喉咙死死咔在喉咙里,所以尽管就在这时二楼的楼道灯突然一亮,一阵脚步声从楼上响起,我却全然没有一点方法可以让那人收到我求救的讯息,唯有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经过楼道,再从楼梯上一路而下。 也许再下来点他就能看到我的状况了。我瞪着那人两条越来越近的腿心里想着。 可不知怎的,当走到楼梯中间时,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继续走了 就在我极力盯着那个人停下的双腿,使劲想从自己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时,便见那个原先已离我很久了的女人身子蓦地一扭,像条蛇似的朝着楼梯上的他爬了过去。 而那个用力抱着我的吊死鬼也突然把我松开了。 身子一斜,他一边从嘴里发出阵含糊不清的咕哝,一边转过身抓着扶手也朝楼梯上爬去。但没爬两步他脖子上那根绳子就被一只粗大的手给抓住了,随后用力一甩,一把将他甩落到地上,没等他爬起身,那个人高马大的断头鬼一脚踩在他单薄的身体上,纵身跃起,对着楼梯中间那男人一声咆哮直冲了过去 那瞬间我以为这男人肯定是要死定了。 虽不知为什么他刚一出现那些鬼就放过了我,但从刚才吊死鬼的行为来看,他们可能是冲着阳气而来。 我身上带着阳气,所以他们最初全都缠着我,但此时我体内阳气几乎全被吊死鬼吸走,而这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却是阳气旺盛,因此我不再是他们的头号猎物。 这男人成了我的替死鬼。 想明白这点,我忍着全身依旧难以控制的僵硬,立刻慢慢往大楼外走去。 趁机想逃离这可怕的一切,但不知为什么,眼见着大门就在眼前,我却迟疑了。脚步停在门口处,用力动了动脖子,想回头看看那男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但无奈脖子根本转不过去,只能把手伸到裤兜里用力摩擦了两下,稍许活络了下冻僵的指头,正要再次尝试回头,不了手指却在裤袋里摸到一样东西。 一张硬纸。 是静安寺那个假和尚给我的护符。 想起他信誓旦旦对我说起过,这符是开过光的,可以保居家平安。虽然那话是真是假根本没法去验证,但这会儿,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就算是张废纸也不妨试试看 想到这里,咬了咬牙一把将它从裤兜里掏出,随后直挺挺把身子往楼梯处用力一转,我用尽全力把手里那张纸符朝着聚拢在楼梯中间那三只鬼的方向狠狠丢了过去,一边胡乱大叫了声“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你们走开” 话刚从我肿胀的嗓门里挤出,我却愣住了。 楼梯中间哪里有半条鬼影,就连原本站在那里的那个男人,这会儿也不见了踪迹,只有我扔出的那张纸符在半空里悠悠地飘荡着,随着二楼那盏过道灯倏地被我的叫声激亮,它轻轻坠落在了那男人刚才所站的地方。 见鬼难道迟了一步,那男人已经被他们三个吃掉了么 当即腿一阵发软,我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这是我今晚害死的第二个无辜者 也难怪要遭雷劈,如果之前我被门外那道雷劈死,这会儿那人根本就不会死想到这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老天存心在印证我的想法,一道闪电劈过,离我不远处那道位于楼梯边上的窗啪的声脆响,被击得粉碎。 果然这些雷都在围着我劈,虽然总也劈不准。 我呆看着那一地的碎玻璃,不知为什么却丝毫没有之前那种恐惧,只莫名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声音这么大,住这楼里的人都没一个出来看上一眼。 想到这里,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从我背后伸出,径自伸到我面前,然后一把按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呼吸不由一顿。 以为是那只断头鬼又出现了,但那只手并不像断头鬼那样粗糙巨大,也不像他那样狠着劲地掐我。 就这么轻轻搭在我喉咙的地方,手指冰冷,但那温度穿透皮肤渗进我喉咙后,原本肿痛得火烧火燎的嗓子突然就不痛了,连肿块也似乎一瞬间全都消褪了去。 过了会儿,当我不由自主轻轻清了声嗓子后,那只手收了回去,随后从我身后慢慢踱到我面前,那人蹲下身看了看我,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哪儿学的蠢话,还观世音菩萨保佑,有活路不走学人家半吊子法师念咒,你还要命不要了。” “骷髅人”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从哪儿引来的五雷轰顶。” “什么五雷轰顶” 问完,他没回答,只静静看了我一阵。 “蠢透了。”随后从嘴里丢出这三个字,他站起身沿着楼梯一路而上,到中间低头朝着静躺在那里的纸符看了眼 “随随便便就把这样的东西交给你这样的人,那人也是蠢透了。” 说完,似笑非笑牵了牵嘴角,他将它轻轻踢下了梯阶。 之后将目光转向我,他又对我说了句什么。 但我一个字也没能听见。 因为就在他边说边朝我一步步走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是身上依旧冻得刺骨的关系,还是从之前太过剧烈的紧绷感一下子被释放了出来,我突然被一股无法名状的巨大疲倦感所包围。 紧跟着一头栽倒在地上,两眼一黑,就此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阎王井二十一 醒来时,我发觉自己被冥公子带回了我的租屋里。 窗外一片漆黑,没有雷声也没有雨,万籁寂静,所以凸显得我脑子里一种嗡嗡声响有如万马奔腾。 钟指着凌晨一点,我至少昏迷了两三个小时。 但我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冥公子拍醒的。 他强迫我从深沉的昏睡中清醒过来,忍着全身难以忍受的疼痛和阴冷看向他,然后用勺子撬开我的嘴,朝我嘴里灌进了一大杯热气腾腾、混合着一些暗红色混浊物的水。 水的味道苦得惊人。 因此最初我差点吐出来,但立刻被他强迫吞了回去。之后,一边被这么硬灌着,一边明显感觉到脑子里嗡嗡的声响越来越轻,而身上的疼痛和阴冷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不觉就越吞越快。 直到最后一口喝干,那些难受劲已然全部消失,席卷而至的舒服感让我立时精神百倍,正想坐起身跟他道声谢,却见他淡淡瞥了我一眼,道“躺着吧。一条命总共这么丁点阳气,你姐姐来一次,刚才那些魂魄再来一次,短短一天内被吞了大半,原还推测你或许能撑到季末,眼下,能不能挨过一周都已未知。” 这番话,无疑如晴天霹雳,让我一下子重新瘫软了下去。 一周都不知能不能挨过 这不简直成了生命倒计时了 短短一周时间我还能做些什么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我几乎都已经忘了阎王井这回事,只当自己捡回一条命。如今被他轻描淡写这一提,只把我吓得胸腔内一口老血差点直喷出来,过了好一阵,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我呆呆看向他问“这么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没错。” “用你刚才给我喝的东西也救不过来么” “自古人参能续命,但你见过谁得了绝症后能靠人参去治好的” 说完,见我眼里再也藏不住绝望之色,他话锋一转,道“其实,死便死了,有什么好害怕的。人活一世总归难逃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两样。”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话问出口,如我所预料,他没有回答。 不过反正答与不答都没什么差别,我也就索性一咕噜翻起身,下床走到一旁五斗橱前,拉开橱门用钥匙打开了夹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信封重新坐回到床上。 “你在做什么”见状他问我。 我从信封里抽出一叠钱,平摊到床上“清点遗物。” “我以为现在的人都爱把钱存在银行。” “这是应急的。” “钱和银行卡爱放在自己身上,家里还备着那么多应急用的钱,北棠,你真是很缺乏安全感。” “没错。不过现在安全感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了,反正横竖都是死。” 他笑笑“想开了就好。” “怎么可能想得开,”许是因为断了生念,我对这骷髅人也就没了原先的小心翼翼,又因他之前那碗水让我精神越渐旺盛,说话不知不觉就变得直白起来“瞧,我才二十一岁,明明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活,突然发现只剩下七天不到的命,换成是你,你受得了” “你可知道,你在这楼里无知无觉住了一年,已经是种下了早死的诱因。” “为什么” “我早说过,这楼阴气重得很,重到什么程度便是连虫鸣声都已绝迹。在这么浓重的阴气下生存,常人能耐得了多久,不然,房租如何会这么低廉,又为什么好好一栋楼,里面的住户总是来了又去,入住一年多你却连一张熟悉的脸都见不到所以,既然你能入住进来又住了那么久还相安无事,意味着你本身运势已走到了极限,接着便是折戟沉沙,阎王井一事,是你无法避免的命运。” 他这番话,令我握着手里的钱沉默了好一阵。 然后摇摇头,勉强笑了笑“算了,反正也就这样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倒也是。” “但这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沉默了会儿,发觉总也无心清点干净手里那把钱,我只能将它们放到一边,抬头看向冥公子“一栋楼里这么多鬼,要说有人死的话,别的楼一样也有人,无论病死的也好老死的也好非自然死亡的也好哪有完全没死过人的住宅呢是不是,但为什么偏偏只有这栋楼里的阴气会这么重” “你想知道” 我点点头。 “那得从二十五年前讲起。” 二十五年前,光华路74弄13号也就是我租屋所在的这栋楼,它新建成那会儿楼里曾发生过一件很不幸的事。 那时候楼里都是新住户,所以家家都在搞装修,弄得楼里整天都是敲打声和电钻声,不过因为都没搬进去住,所以无论是白天装修还是晚上装修,基本对人没什么影响。 但那些欢欢喜喜努力装修着自己房子的人谁也没想到,尽管如此,其实他们还是影响了其中一户人家的,而且影响得很严重。那户人家住在一楼,家里只有一个人,名字没人记得,暂时称他为某甲。 某甲住的是分配房,面积很小,一室户,由于父母双亡家里经济条件特别困难,所以街道除了给他安排工作外,特别分配给他了这间房。所以房子刚拿到钥匙,他就搬了进来,连装修都没装修过,纯毛坯。他也不介意,对于他来说有个干干净净的栖身之地已经不错,别的完全不考虑太多。 但某甲有个病,病是从他拾荒为生的父亲这里遗传的,精神上的疾病,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抑郁症,并有点狂躁症。狂躁症在他父亲身上体现得较为明显,所以原本好好得工作干不了,在单位里把人打伤,还把某甲的母亲打得致残,以至于安排去哪里干活都没人愿意要,后来只能靠捡垃圾过活,最后导致双双自杀。某甲则更多的表现为抑郁,但这病藏得好得话通常别人看不出来,所以平时看起来很正常,但自从楼里搬来的住户越来越多,装修的房子越来越多,他就开始渐渐变得不对劲了。 最初是失眠。由于几乎没人意识到底楼这家整日关着的毛坯房里其实是住着人的,所以大家装修为了赶进度就不分昼夜,经常很晚了还有人敲敲打打,这让每天都必须很早起床去单位上班的某甲总是睡不好觉。时间一长就干脆失眠了,即便后半夜没人再工作,他也难以入睡,之后,原本藏而不露的抑郁症开始渐渐发作,起先只是让他一个单位的同事觉得他变得格外沉默,或者常常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自言自语。后来,跟人说着话好端端的竟会突然就哭了起来。 这反常行为让他单位领导有点害怕,但当时也没有去看心理医生这个概念,只说要他去医院,这就让某甲更抑郁了,觉得单位领导把他当成了精神病,脾气一耿,索性连请了好些天的病假不去上班,这一来,每天被迫听到的噪音就更多更厉害了。 白天也吵,晚上也吵,不是榔头砸就是冲击钻。一来二去,他爸爸血液里埋藏着的狂躁终于在他身体里被催醒了。但跟他爸爸不一样的是,他爸爸的狂躁表现于外,一发作就乱吼乱骂,乃至暴躁地打人。他却始终都是不声不响的。 至多就是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有时候是在自己家,有时候是守在楼道口,直愣愣看着进进出出于楼中的那些人,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骂的话当时若被人听见,别人一定会有所警惕,因为那些话都是极为肮脏和暴戾的。但但由于声音实在很轻,他人又总是看起来老实巴交,所以那会儿别人根本听不出他是在骂人,只当他脑筋有点问题,是个傻子,从来都没当回事。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把他家正上方那户人家孩子的耳朵给扯了下来。 那天刚巧孩子放学早,所以顺道来看看自家新房子的状况,顺便等自己爸爸回家。 没想到刚进楼道就被某甲给堵了。孩子原本没当他来真的,只当这个看起来傻了吧唧的男人在跟自己闹着玩,就嬉皮笑脸嘲笑了他一通。 也不知是当时地钻声过于吵闹,还是孩子的话让他那天本来就差的脾气变得更糟,他一把抓起那小孩想也不想就把人家的左耳给扯了下来。当时把那孩子疼得大哭,但楼里实在太吵,那户人家竟然是在十分钟之后才听见了自家孩子可怖的哭声和尖叫声。 当即把他连骂带打抓进了派出所,闹着要把他关进牢里判刑,但由于检查下来发现他精神有很大的问题,而且还是遗传的,所以关了个把月就送去了精神病院,让他治疗去了。 治疗了大约一年多,出来后人的精神状况好了很多,在街道的陪同下专程去二楼那户被他伤了孩子的人家家里赔了罪,还给那孩子的爸妈下跪了。 那户人家当着街道干部的面说原谅他了,毕竟是得了病,没办法。 但说是这么说,打心眼里根本就不可能原谅,因为他的关系那孩子耳朵虽然经过缝合处理,但听觉已受了影响,而且每天都要被噩梦惊醒,这叫做人父母的怎么咽得下这口恶气。 所以几天后,那家人出钱找了几个流氓,砸破窗跑进了某甲家,把他一顿暴打。 原以为打一顿吓唬吓唬他就完事了。 岂料因为某甲人高马大,力气也大,所以一边挨打一边拼命反抗,在场三四个人竟然根本就很难控制住他。 于是后来打红了眼,其中一个人在他挣扎着企图从窗户逃走时,没有任何考虑就把窗用力给合上了。那是建楼时的原配钢窗,边很薄,质地又坚硬,所以一下子合拢起来的时候,说巧也真是巧,不偏不倚正夹在某甲伸长了的脖子上,一下子就跟把刀子似的,把他的脖子给切断了。 某甲因此当场丧命。 此后不久,罪犯被抓,也从罪犯口中套出了谁是这件案子的唆使者。 所以直到今天,202这家的男主人都还被关在牢里。 而直到今天,某甲那抑郁并痛苦着的亡魂,也始终都在102那间依旧是毛坯房的小屋子里徘徊不去,一天又一天地守着自己的家,窥望着这栋已经变得异样安静的楼房里的住户来了又去。 那亡魂就是我在底楼碰到的那个想要把我掐死的断头男。 自他死后,这栋楼就开始变得不再干净,住在里面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发生争执,或者出意外,亦或者健康状况发生问题。 更甚者,后来还有不少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横死在这栋楼里,比如那个吊死鬼,再比如那个跳楼的女人 所以渐渐的,它就成了冥公子口中的“阴气极重”之地。 听完整段过往,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晓得为什么这段历史会被掩藏得这么好,来这里住了一年半,我始终都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否则哪里还敢住下去。 但这个才来了一天一夜的人却什么都知道。 真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听来的。不过对于一个死了那么久,而且看起来似乎非常强大的鬼来说,要了解这些东西,想来应该是没有任何难度的。 只是这个强大的鬼却因为命运这东西的关系,所以即便救过我三次,也不会更改我即将死去的命运。 涎着脸硬去求他是万万不可能。 人家已经帮过我三次,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别人再为了我这么一个无名鼠辈,打破他那个世界里被他所严格遵循的规矩。 想罢,慢慢将床上一摊散乱的旧钞重新收进信封,我没有将它重新放回五斗橱,而是起身把它塞进了自己的旅行包里。然后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做了个决定,我把自己所有画好的图收拢起来,递到冥公子面前“给。” 他见状微微一怔,看了看我,没有吭声。 “我画的各种男人,送你的,如果这个样子用腻了,你随时可以换。”我解释道。 那瞬间我感到他似乎是想笑。 但嘴唇抿了抿,依旧那副淡淡的神情,他再度看了我一眼“为什么送我。” “一来谢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二来,有个不情之请,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 “我无法为你更改已定的命运。”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要你帮我更改我的命。” “那是要我帮你什么” “我有个朋友,和我一样也在这楼里住了一年多了,最近怕是被楼里的东西附了身,现在在医院里生不如死。所以我希望你能去帮帮她,把那个附身的东西从她身体里驱逐出去” “之后呢” 我看了看他,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但想了片刻,仍是答道“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这道独木桥是通向哪里” “家乡。” “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我突然想到件事,所以想要回去印证一下,反正只有这么几天时间可活,能做多少是多少了。” “你打算印证什么。” “这个么呵,那还是从你身上得来的想法。” “哦什么样的想法。” “我注意到,无论是那个跳楼的女人也好,我家楼上那对死去半年的夫妻也好,我姐姐丘梅也好,还是先前我遇到的那些东西也好你一出现,他们总是很快就离开或者说消失了,这说明你很强,他们怕你” “所以” “所以我想到,丘梅姐死去后的怨气既然这么重,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那个把她害成这样的人,反而要找到我必然是因为,害她的那个人身边有什么让她感到害怕,乃至完全无法接近的东西。” “所以你想以此去找到那个人。” “是的。” “找到之后又能如何呢” “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谁害得丘梅姐这样死不瞑目。当然了,有可能即便知道了,以我的能耐也没法替她伸冤报仇,但好歹这样的话我也就算没有白死了。” 说完,久久没有听见他再度做声,我不由抬起眼帘朝他看了看。 见他兀自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出神地望着我身后某个方向。 那样又过了好一阵,就在我以为他是在以此方式无声终止他同我的交谈时,忽见他目光一转,望向我微微一笑 “行,我帮你。” 本卷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缠身一 凌晨三点,路上空得几乎看不到一辆车,时常只有我们坐的这一辆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司机虽然生得一副瞌睡样,但开得很野,这叫人坐得有点提心吊胆。 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他不仅喜欢速度,还喜欢一边开车一边聊天。聊就聊吧,头还总是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我,大约是想看我是不是在认真听,所以我不得不时常装作在翻包的样子,但仍是很难逃开他孜孜不倦的谈兴“哎,你晓得伐,就是这条路,就是这个时间,上次我碰到一起车祸。那车祸可惨,宝马x6晓得伐,块头大伐结实伐随随便便撞擦几下都不疼的。结果晓得伐,跟个土方车抢道。嘿我说也真是见鬼了,你看到这条马路了伐,够宽伐,两条道都是转弯道,它偏偏要抢在土方车前面转弯,结果,追尾了。你晓得它被撞成什么样子了伐” 说着,他又扭头看看我,我忙冲他摇摇头“不晓得。” “哎呦,作孽,整截车头全被卷到土方车底下去了,压得来像块薄铁皮,里面人都看不出了啊,啧啧,也就是一眨眼睛的事。” “怪吓人啊” “那当然,你不晓得,路上碰到的这种事可多了,所以有时候也挺怕的,所谓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是伐”说罢,可能是以此想到了自己开车有点太分心,他终于暂停了自己喋喋不休的话匣子,闭上嘴打开收音机,一边听着歌一边安安静静地专注开起了车。 于是我终于得空朝着身边的冥公子看上一眼。 他由始至终都坐在一边翻着我的画册。 说也奇怪,明明我跟他两个人坐在车里,那司机闲扯却总是只拖着我扯,即便在谈得特别眉飞色舞的时候,最多也就透过后视镜朝他瞥上两眼。我想也许是他总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看着比较让人没有聊天的欲望吧。这会儿,兴许是车里安静下来的缘故,他放下手里翻了已有大半的画册,抬头看向我道“这些画都是有故事的” “嗯。”含糊答了声,见他快要翻到男女主人公情情爱爱的章节,登觉有点尴尬,就伸手过去把画册合上“别看了,画得不好。” “挺好。过去我活着时,倒也见过不少画得好的,不过颜色不像你画的那么多种,而且画法也不太一样。” 你活着时 差点把这句话问出口,遂想起前面的司机,忙住了口。偷眼往驾驶座瞧了眼,见他一心哼着歌把着方向盘,压根没注意到我俩在谈些什么,便重新看向冥公子,随口问了句“你都见过哪些画得好的。” “顾恺之的洛神,绝佳。比较相熟的却只有吴带当风的吴道子了。” “相熟么”这两个对我们这种小画手来说如同神一样的名字从他嘴里随口说出,我只觉得脑袋一阵恍惚。 他竟说他跟吴道子相熟。 且不管是真相熟,还是假相熟,至少让我知晓了一点,他是个跟吴道子活在一个年代的唐朝人。登时,脑子里有点眩晕般的昏昏然,不过倒也没忘了再次朝那司机看上一眼,见他依旧没有留意到我俩的谈话,就低头轻轻咕哝了句“原来你是唐朝的” 他笑笑。没再继续就这话题往下说,话锋一转,道“你常碰到鬼么” 我怔了怔“为什么这么问。” “五篇故事里三个说鬼,若不是亲身经历,哪来那么多素材” “呵”听他这么说,我不由笑了声“不是,哪能呢,都是胡编乱造的。” “难怪一派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 画画至今,发表在网上和杂志上的作品别人对它们各种评价都有。但被称作天真烂漫,倒还是头一次,却不知道究竟哪里表现出了天真烂漫 想着正要追问,忽见驾驶座里的司机笑了笑,随后调轻了音乐声透过后视镜望向我道 “说到鬼啊,你晓得伐小姑娘,上次我碰上一件事,比刚才我说的车祸还要吓人得呢。” “什么事”我下意识问。 “就是你要去的那家医院,那天我正好路过那里,也是差不多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碰上的。” “碰上什么了” “那天吧,说起来人也特别背,几小时一直都兜不到什么生意,人么累得要死,就想着到医院门口去碰碰运气。结果刚到,果然就碰到了,上来个老太太,说要我送到龙华镇。我一听挺好啊,路线好走也挺长,就带着她去了。上了路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特别喜欢说话,就问她,老太太,您怎么一个人这么晚来医院啊她说,看急症。我又问了,看急症怎么不在龙华镇附近的医院呢,跑这么远,又一个人,您家里人放心啊她说,女儿觉得这个医院好,特意送她来的,但现在她想回去,女儿又不能找,只好自己打车回去。那时候我听着完全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但是后来,越接近龙华镇,这老太太的话就越来越多了起来,比我这个话捞子还多啊,一会儿说,这里一直来买菜的,以后没办法来买了可怎么办。一会儿说,你看那个地方,卖的豆沙包可好吃了,我女儿每天早上都要给我买,以后不知道还吃不吃得到。听到后来,我以为她是不是要去外地了,就安慰她,说,老太太,没事,这些地方搬不走,想了随时回来呗。说完,老半天都没听见她回应,我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心想万一等下不知道路要问她怎么办,就想趁着她没睡熟叫醒她。谁知朝后一看,我是彻底的傻了,你猜怎么着” 其实听到这里我差不多已经知道结果了,但为了不扫他的兴,还是认真问了句“怎么了” “她不见了。” “不见了”心说果然如此。 “是啊不见了,我车一直开着呢,前几分钟她还在跟我说话呢,居然就他妈的不见了你说见鬼伐” “呵” 见我笑了笑,他回头瞥了我一眼“小姑娘,你是不是根本就没信。” “信,当然信的。这种事么,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就是么。哎,说起来,出这种吓人事的怎么老是在这种时间段呢不过听说啊,就是这个时间段最阴。阴气重你晓得伐小姑娘” 我点点头。 “所以啊,这个时间段最容易出事情。也所以啊,每次这时候看到有那种单身一人来打车的小年轻,我总是忍不住要多嘴跟他们讲,没事最好不要这种时间一个人在外面乱晃,像我们这种的,为守个工作多赚点钱也是没办法,只能在车上多挂些菩萨毛爷爷求保佑了你说是伐。”说完,自顾自的嘿嘿一阵笑,全然没发现前面车灯晃过处地面上躺着样什么东西。 被我一声惊叫才反应过来。 以为照这速度必然是碾压过去了,不过到底是个开了那么多年的老司机,嘴巴一闭两眼一瞄后视镜,手里方向盘左边猛一打再右一晃,轻轻一点刹车,硬是绕过了地面上那东西,然后在离那东西十来米远的地方靠边停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缠身二 下车后赶紧往回跑过去,一看,直把司机吓得嘴里嘶嘶倒抽了两口冷气。 因为躺在马路中间那个差点被他车压到的东西,果然跟猜测的一样,是个人。 一个穿着时髦,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 但这女人看起来糟透了。她双眼紧闭,两手握拳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势躺在那里,身体则像刚被从污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湿透,肮脏不堪。不知倒地前撞到了什么,半边身子都是肿的,源源不断的血从鼻孔和嘴角里流出,跟身上的水融合在一起,让她那张美丽的脸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狰狞。 见状,虽然刚才确信自己没有碰到过她,司机还是立刻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当即苍白着一张脸紧张地看向我,讷讷咕哝了声“没撞到啊刚才你应该看到的是伐,我们的车没碰到她啊” “是的,没碰到。”我用力点点头。 他这才略略安心了点,蹲下身小心用指头探了探她的呼吸,谁知这举动却让他再次惊惶失措起来“要死她死了这个女人是死的”说着慌忙站起身朝马路两旁迅速看了几眼,然后转身就跑回车上,远远地冲我挥了挥手“走快走” 我见状呆住了。 没想到差点撞上的这个女人竟然已经死了,也万万没想到,这司机一见她是具尸体,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马上要走。 “就让她这么躺在这儿等会儿别的车没看到直接碾过去怎么办起码报个警吧”我立即问他。 “报警”司机直愣愣看了我一阵,苦笑着拍了拍车门“姑娘,我这车没装行车记录仪,车头前阵子刚撞到过东西还没去修理过,这要是把警察找来了我还说得清楚啊”说完,见我仍在原地站着,他再次朝我摆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都已经死了,反正也那样了。”边说边发动了车,见我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他叹了口气探出头道“算我求你了好不” “等等。”一眼看到路边公用电话,我朝那方向指了指。既然他怕报警给自己招惹是非,那用公用电话打个匿名的总可以吧。 他立即会意点点头,重新熄了火。 于是我赶紧过去丢了硬币拨了110,岂料刚拨完号,发觉它始终都是忙音,显然是坏的,忙两边看看是否还有其它公用电话,但一条路到底,除了这一台,没见到再有别的。 这可怎么办 犯着愁离开电话亭,我正要往回走,突然见到那女人的身体动了动。 最初以为是错觉,仔细一看果然是还活着,因为她腿原先是绷直的,这会儿微微蜷缩了起来,又慢慢往前伸了伸。没什么能比这发现更让人振奋的了,我忙跳起来朝着司机用力一挥手,一边迅速朝那女人跑了过去“快过来她还活着快打急救电话” 一听那女人还活着,司机也好似回过了魂一样,忙推开车门匆匆跑了出来,重新回到那女人身边低头仔细看了看她,轻轻吁了口气“果然还活着”说完迅速掏出手机拨了号码,随后等着。 就那么等着。 再等着。 一直等了约莫十来分钟,电话拨了好几圈,竟然始终没有接通过。 “我草真见鬼了”最后他低头朝自己手机看了阵,抬头愣愣望向我“怎么拨不通呢急救电话啊没理由拨不通啊” “那试试别的号” 他低头再拨,再听,然后眉头一皱,再次骂了声“我草114也拨不通,连我媳妇的手机也拨不通难道它坏了” 边说边拆开手机盖看了又看,然后重新合上重新启动,再去拨号。 来来回回几次过后,他一摆手站起身,道“得了别再等了,拖下去本来活的别又死了,我看医院就在前面不远,不如索性送她过去,不过就怕她伤到骨头什么的,随便动她反而更糟。” 话音未落,说也巧,那女人突然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哝,然后一把抓住司机得手,借着力摇摇晃晃从地上坐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刚说完,抱着肩膀距离地抖了起来,我忙问她“你怎么了” “疼”她哆嗦着指着自己身体“疼得厉害” “那能站么”司机问她。 她摇头。 “能坐吗”再问。 她想了想,点点头。 “看样子骨头应该还没什么问题。”司机见状对我道。然后问她“那你记得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吗” 她再次摇了摇头,然后眼泪突然哗的流了下来,她朝自己下腹处指了指“痛死了” “要不我们开车送你去医院,你真的能坐啊” 她点点头。 于是司机跟我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她从地上慢慢架了起来。 一边架,分明能感觉到她手脚抖得厉害,感觉她疼的很,但问她吃不吃得消,她又很用力地点点头。因此没再犹豫,我俩立刻扶着她朝汽车走去。谁知没走两步,可把我吓得一大跳,就见那女人穿着牛仔短裤的两腿间哗啦一下落下一大滩血来。 真跟血崩似的。 “我草”直把司机看得一声怪叫,随后哪里还敢带着她往前走,就那么扶着她身体直愣愣看着我,我也吓傻了,左看右看,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正前方那个坐在车里的冥公子。 这男人由始至终都在那儿安静地坐着,悠然自得地看着我的画册。 是不是死得久了,所以对于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也根本就无所谓了,所以甚至连回头看我们一眼都觉得没意思。 就在我这么胡乱想着时,他忽然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径自到我边上,对着我和我扶着的那个女人看了眼“要帮忙是么。” “这不废话。”我听见边上那司机没好气嘀咕了声。 怕他听见得罪了他,我忙提高声音答了声“是的,你看她”然后压低声,小心翼翼且飞快凑到他耳边问了句“还活得成不” 冥公子没回答我。 又朝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眼,一声不吭将手朝她脖子处环了过去,随后将她打横抱起,仍是一声不吭地往车子处走了回去。 我略略定了定心。 既然他不言语又肯出手帮忙,看来这女的还有救。 当下一路无话上了车,之后那司机将车开得飞快,不消几分钟就到了医院。 一直将我们送到医院急症室门口,仍是由冥公子将那女人从车里抱下,那会儿她失血过多,再度昏迷了,我立即通知了前台,不多会儿,她就被匆匆赶来的护士和医生推去了急救室。 直到手续之类的全部办妥,一晃眼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眼见着天都蒙蒙亮了,我正要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猛然想起,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我是带冥公子来给老张驱鬼的。 当即拉着他往住院部走,谁知一出急症室的门,见那司机还在门前待着,独自一人蹲在门外的角落里抽着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我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师傅,还没走呢耽搁您做生意了。” 他被我声音吓得一跳,随后见到是我,笑着挠挠头“没啥,那个女人咋样了” “还在急救室没出来。但我们有点事,所以要先离开会儿,您也早点回去吧。” “哎好。”说着站起身踩灭了烟头,转身正要走,不知怎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随后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愣了愣,但还是照着他意思走过去。刚到他身边,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凑近了对我道“还记得我在车里说的那个遇到鬼的故事伐,小姑娘” 我迟疑了下点点头。 “跟你说,有些鬼看起来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因为他们还不晓得自己死了,有时候你不小心碰到这种鬼的话一定要小心,它们一不当心会害你的。不过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有些还很好心,但是到底人鬼殊途,你晓得伐” 我看了看他,不确定他这么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这番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只好先点点头。 他看着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我晓得你肯定当我在说着玩,我就跟你明说吧,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先生,看起来样子蛮好的,但是有点不对头,我也不知道你注意到过没有。” “怎么不对头。” “他面孔发青的,而且”说到这儿顿了顿,他匆匆朝着站在急症大楼门前的冥公子看了一眼,然后在我耳边飞快说了句“他一半脸有时候看起来是只骷髅头,老吓人的,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了,但是看你跟他在一起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编故事提醒你啊” 说完,没等我开口,他一转身逃也似的冲向了他的车子,然后逃也似的发动车子走了。 留我呆呆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冥公子走都我边上拍了拍我的肩,才回过神。 当时也不知是该怎么说,只能讷讷对他道“真奇怪” “怎么。”他不动声色看着我。 “那个司机好像能看到你骷髅的样子。” “那是当然。” 他回答再次让我呆了呆“为什么” “走过黄泉道的人,眼睛一般都比较亮。” “什么意思” “刚才他找给你车钱了是么,拿出来看看。” 听他一说我立刻手伸进衣袋用力摸了摸,片刻摸出一团东西,我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那是一团纸灰。 “原来上了辆鬼车”然后直到进了住院部的电梯,我才再次开口。 他笑笑“是的。” “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说。” “说了继续跟你到处找出租车么。” 我朝他看了一眼,竟然无言以对。 “事实上他在车上说的那两个故事,全都是他自己的遭遇,只是故事略微要改一改,改成一个倒霉的司机,在医院接了个刚死去不久的鬼魂后,半道受了惊吓,将车子开进了重型卡车的车轮底下。” “哦原来如此” “但是死得太快,所以至今还没觉察到自己已经死了,依旧过着每天深夜开车兜揽生意的日子。” “日复一日么” “没错,也算是地缚灵的一种了。” “怪可怜的,他人还挺好。” “可怜的好人天下多得是。只能说,命里注定如此。” “又是命。”我说着这三个字,朝他看了看。 他笑笑。如此美丽的笑,倒真叫人没法再继续说些什么。 只能沉默下来,那当口电梯也已经到了老张所住的那一层,忙出电梯一路走向监护室,岂料到了那里一看,老张的父母竟然没在门口坐着,门里也不见了老张的身影。只有两个护士在里面对床进行消毒,见状我忙跑到服务台,问“护士小姐,问一下,监护室里那位病人去哪儿了换病房了吗” 她看了看我,目光略带惋惜正要开口,我身后突然有人哭着叫了我一声“丘同学你来了啊倩倩走了啊我们一直打你电话一直打一直打都打不通啊她走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缠身三 老张死了。 凌晨三点,当我正在路上满世界找着出租车的时候,她突然体内大出血,被立刻送去手术室抢救。 凌晨四点,当我在为一个陌生女人的入院手续而四处奔波的时候,她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 期间她父母给我和她男友打过无数个电话。 但刘杰的手机早已停机,而我的手机则被我踩得稀烂。 所以,在道别了老张那一对伤心欲绝的父母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停地问着自己,如果当时没把手机踩烂的话,是不是我根本就不会错过老张父母的来电。而不错过来电的话,是不是就能在她最终被夺去生命前,试着把她从这场绝境里救出来。 现如今,一个陌生女人因为我手机的毁坏而被救回一条命,我情同姐妹的好友却从此离我而去。看,命运果真是件极为奇特的东西,它在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一切源头之上,像个最高级的游戏玩家一样端坐在那里,看着芸芸众生,精心编织安排好了一切。待等最终结果出现,你会赫然明白,无论自己怎样奔波,无论自己怎样挣扎,其实每一个人早就被串联在了一个个木已成舟的绳圈里面,怎么试图改变行走的路线,走着走着,最后总会被引向它设定好的结局。 于是另外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所谓命运给你安排好的结局,又到底是什么 我想,除了到它真正揭示给你看的时候,应该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这一点。因此没人可以试图扭转命运,包括那个非常强大,但依旧回避不了死亡的命运,并被禁锢在阎王井里那么多年的冥公子。 想明白这一点,对死亡这东西的恐惧,倒似乎反而减轻了些,因为我看到了另一种足以和死亡所睥睨的东西。 它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以死亡的方式夺走了我身边很多人,我不知道它最终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但在真正直面它之前,我想我绝不可以就此束手待毙。 我必须主动靠近它,了解它,试着抗争它。 因为我不想让那些人都白白死去,更不想让它在终将我也捕杀之后,得意洋洋,且不留一丝痕迹地就此离开,完全不被世人所警惕。 所以,在独自一人闷坐了很久之后,我起身回到冥公子身边,把老张最后一次醒来时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后来在老张的病房里所见到的那对夫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冥公子。 他听后沉吟片刻,然后对我道“听说过无常鬼么。” 我点点头“是不是专门给阎王爷把死人的魂带到阴间去的那种” “可以这么说,不过,跟你们这些活人所想象出来的不一样,阴间没有无常这种职务,但凡人死,自然就会走黄泉道前往阴间,只是难免有时会出现一些特殊状况,会需要特殊的方式去解决,而你所看到的那对夫妻,就是应那种特殊情况而出现的。”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濒临死亡,但因为某种原因,譬如特别强烈的生念,或者种种极端的续命方式,令他们魂魄在该离开的时候无法脱离躯壳,被强留在原地,形成一种不死不活的状态,时间久了,他们的魂魄就会完全困守于此,若被有心利用的恶灵占据并吞噬,必然麻烦无穷。所以,先前你所见到的那对夫妻,就是专为勾这样一种魂魄而来的。” “哦” “这类阴魂没有特定的称谓,多以事故意外死亡的人居多,因为他们死去那瞬所产生出的“场”,同那些濒死又无法彻底死去者,最为接近。因此一旦出现,必能将那勉强拖延在躯体内的魂魄带走,也因此,你所希望我替她驱鬼的那个人,即便将她身上的鬼顺利驱走,也一样救不了她,因为她早已处在死的状态,只因原先你在的关系,她再次被拖延了一阵,一旦你离开,她魂魄被带走那是迟早的事。” “你的意思是在那对夫妻出现的时候,其实她应该已经死了” “没错,可惜你阻碍了他们。表面看,你朋友因此得以延续几小时的生命,事实上,你却是多增加了她几小时的痛苦。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没能接到她父母电话及时赶来而自责,即便你及时赶来,结局仍是一样的。” “你能读心的是么,骷髅人。”他这番话让我不由怔怔看了他好一阵,然后勉强朝他笑了笑,扭头避开他那双淡然得让人微微有点愠怒得眼神。“但你这话真不知道是在宽慰我,还是给我第二次打击。” “两者都不是,我只是处在一个第三者的立场,将这一切明明白白解析于你听,免得你困扰于那些妄想。” “呵,妄想” 我对救回老张的希望,被他轻描淡写成两个字,妄想。 但事到如今,我又能说些什么,于是沉默着靠在窗边,看了会儿医院大楼外的风景,然后想了想,回头对着同样沉默中的他道“那时候听邻居说起过,我们的租屋里曾有个女人自杀,但我们一直都没当过真。现在想起来,如果临走时没把我那个房间借给老张睡,她也许就不会被鬼附身,也根本就不会”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出过什么事,偏偏在你从家乡回来这天,她就被附身了。”他打断我的话,问。 我被他问得一怔。 半晌没吭声,他瞥了我一眼,接着又道“你回来那夜的火车上,我一直都在观察你。” “是么” “若你还有那晚的印象,你该记得,你曾用你的手机给你这位朋友发送过短信。” “是的,当然记得” “那短信便是一条通道,贯穿了你同她之间的距离,也因此将附在你手机中的一些东西传递到了她的身边。” “跟你和丘梅姐一起从阎王井里出来的那个东西么” “那东西的煞气,使你住处原有的阴气格外强盛起来,所以原本受制于阴阳界线的阻隔,纵然怨气再重,也只能从精神面间接侵害入住在那里的人,譬如让人得病,让人产生轻生的念头。但那晚之后,它们力量一瞬间得以释放,由此打破了历来阻隔在生与死之间、维持着两者平衡的禁区,也因此” “因此在和我通过短信后没多久,我朋友就被附身了” “对。” “原来是这样” 说到底,还是跟阎王井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可见我当时任性地没有听从老姨的话将手机扔掉,由此惹出了何其糟糕的结果。而原本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所以,归根到底是我害死了老张。 想到这里,腿微微一软,我几乎有点站不稳。勉强抓紧了窗框才维持住自己平静的姿势,随后透过窗玻璃的倒影,我看到冥公子慢慢踱到我身后,在玻璃的反光中望着我道“但也因此,你得了一个机会,北棠。” “什么机会”我迟疑着看了他一眼。 “原答应帮你将附身在你朋友体内的鬼物驱除,但现在,显然已是无法办到。所以你现在可得到一个机会,对我提出一个愿望,除了逆天改命之事,我想我都可以替你办到。” “譬如” “譬如,你可以要求我替你除掉那个害死你朋友的鬼物,也算是替她报了仇。” 我苦笑了下,摇摇头“你错了,骷髅人,真正害死她的是我。如果回来前我听信村里老人的劝告扔了那只手机,老张就根本不会被附身,也根本就不会死。” “这样的话,三年内她会死于癌症,而你则死于自杀。” 淡淡一句话令我猛地回头望向他“你说什么” “早就说过,既然搬进那栋楼,便是命运使然,早晚都是死路一条,区分只在于是被楼里的鬼魅直接杀死,还是被楼里的阴气侵袭入骨髓而死。” “而你又无法更改我这个见鬼的命运。” “对。” “那你所谓的机会对我来说又到底有什么见鬼的意义” “有。”他笑了笑,身子一侧靠到我身边“你可以替你朋友报仇,然后等你下了黄泉,至少还有脸面对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缠身四 人是个矛盾综合体,一面对命运这东西充满信仰和畏惧,一面又会在“命该如此”的时候,满心眼只有一个信念我不信,我不服,我不接受。 即便是命中注定,在一切没到最后关头之前,纵然心灰意冷,却也没法就此踏实接受那样一种命运。 这种抗拒跟勇敢或怯懦无关,纯粹本能。 所以我没有许愿让冥公子替我除掉那只鬼。原因很简单,除掉那只附身的鬼,对于冥公子这样强大的鬼来说,绝对是举手之劳的事,但仅仅只是除掉那只鬼,根本就治标不治本,对我所剩下的那一小段屈指可数的余生来说,更是毫无意义。 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尽最大程度地利用这个他所赋予我的唯一机会,就好比在一贫如洗的时候,你突然拥有了一笔上亿欧元的存款,但只给你一次兑现的机会,你会打算怎么利用 他给我考虑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后,若没有答案,权利便自动失效。所以我考虑了三分钟,然后对他道“逆天改命的事你做不了,那么让气候出现短暂的变化,你做得到么” “你想要气候做出怎样的变化。”他不动声色看着我问。 “我想要你让这天下一场雪。” “三伏天下雪” “对。” “为什么。” “因为这个。”说着,我撩开脖子上的头发,指了指颈窝上方那三颗青春痘一样的黑色东西。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瞥了眼后问我。 “就在今早和你出门前,我照镜子时发现的。” “所以,放弃报仇的机会,只为了在死前看一场三伏天的雪,是么。” “报仇没法让我朋友死而复生,也不会让我的状况有任何好转,不如用三伏天的雪给她以及我自己送送行得了。” “想法倒是很浪漫。” “能办到么” 他没回答,只是伸手在我面前的窗玻璃上轻轻叩了两下。 “呀”然后我听见窗外有人惊呼了声“下雪了快看啊三伏天居然下雪了” 晴空万里的大太阳底下飘着棉絮般的雪。 雪很白,映得天特别蓝,树特别绿,花特别鲜艳。不知道今晚的新闻联播会怎样播报这则诡异气象,但奔跑在雪里那些兴奋的人,以及他们手中忙碌的手机,很明确地昭示着一点,此刻网络上一定为此热闹非凡。 很快,地上和屋檐上就覆盖了薄薄一层白色,很漂亮。这短暂的美丽在灼热阳光下争分夺秒地生存着,我也同样争分夺秒地看着这一片景色,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过了片刻,用力吸了口气回过头,对身旁的冥公子说了声“谢谢。” “也谢谢你的东西。”他握着我的画册,对我笑笑。“很不错的画,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眼下这个决定。”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但只当做什么也没有觉察出来,我认真地点了下头“不会后悔。” 于是他用画册拍了下我的肩,转身走了。 我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按捺着等了两三分钟。 眼见着外面的雪似乎在逐渐变小,才推开边上的安全门沿着楼梯朝下奔去,一路奔得很快,到底楼心跳得突突的,但仍不敢放慢脚步。 因为冥公子说过,为安全起见,这场雪所维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 一刻钟后雪停,地上这一层薄薄的雪必然会在头顶灼热的阳光下很快蒸发干净,所以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我迅速在大楼后面找了块无人经过的僻静处,抓起一把雪用力揉了揉。 揉到手心有点发麻,然后取出包里的水果刀在自己左手食指上用力一划,划出道能让血迅速流出的口子,便一边立刻将血滴在雪地上,一边以此为中心点,在这地方倒退着绕起了圈子。 绕七圈。 其间必须保持血一直往下滴,所以最后一圈之后,地上已烙着深深一团血印子。 我在血圈中间蹲了下来,口中默念“有请雪菩萨,有请雪菩萨,有请雪菩萨” 得念七七四十九遍。 如果这时刚好有路人经过,恐怕一定会跑去把精神科大夫找来。 事实上,在今天发现我脖子上冒出那三粒东西之前,我也还始终只将它当做一个迷信可笑的夜间故事。但仅仅几小时后,我就认认真真地按着那迷信的说法一丝不苟地去做了,甚至用掉了冥公子送给我的唯一一个能驱使他为我做事的愿望,可见,死亡的威慑力究竟有多大。 大到它足以逼迫一个正常的人去做一些原本在他眼里极其可笑、乃至极其不正常的事。 不过,尽管如此,尽管我曾经认为它是荒诞的,但它的确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应验过,虽然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想得起来那一段遥远得过往。 否则,我也不会轻易拿着那么昂贵的资源去尝试,不是么。 而之所以促成我仅在三分钟的思考后,就匆匆作下了这样一个决定,其根本原因,是因为我曾经是个“泥巴人”。 我们村的人把那种出生时身上长着大片胎记,以至影响到全身肤色的婴儿,称作泥巴人。 并非多大歧意,只是看起来黑了吧唧的,的确像是从泥巴里捞出来的人。 这种病症现在已经绝迹了,但在我出生前的那些年代,村里出现过好几个。得这种病的婴儿通常免疫力很差,所以活不太久,而我出生时,就是这样一个不幸的泥巴人。 小时候常听叔叔开玩笑似的说起,刚出世时的我把所有人都吓到了,因为全身色素扩张非常厉害,也非常深,可以说,除了手和脚之外,几乎全部皮肤都被那些色素给侵占了,简直像从非洲来的小黑人,比村里所有得过这种病的人都像团泥巴。 医生说那是胎记,长大后用激光应该可以去除一部分。可是别人用激光除色斑那是去除脸上一小块,我全身那么大一片,只怕得植皮才能整得透彻了吧。而且这种整容手术那么昂贵,岂是我们这种小乡村的普通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要带着这么一身泥巴皮过一辈子了,然后跟其他得过这种病的人一样,早早亡故。 但后来,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找来个大夫,在我差不多三四岁的时候,把这身皮给治好了。 不过那个所谓的大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医生,而是个问米的。 问米应该是算命问阴阳的一种吧。但他一不算命二不问阴阳,专门给人治疗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病。 叔叔说,那时我妈前前后后跑了五六次,才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把那老头请到我们家来。 进门后,他看了我一眼就说,这丫头的症状怕是被东西给缠了,泥巴人哪有黑的那么厉害。但是缠她的那个东西很厉害,一般的方法请不走,恐怕要把雪主人找来才能行。 那什么是雪主人 他说,天上下的雪,它们的主人,就叫雪主人。因为不单能给人治疗百病,还有求必应,所以也称雪菩萨。 我爸妈一听,当即问,那可不是要等到冬天才能请了么 老头摇摇头,说,非也。只有三伏天大日头底下所下的雪,才能从中请出雪菩萨,一般的雪里根本就请不来。 那可不就等于没救了么。世上哪有在三伏天下的雪而且还是在烈日里下的雪 但让我爸妈完全没想到的是,这问米的老头倒是果真不负他的名头和他如此难请的傲气。因为。就在他们以为这老头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在存心逗他们玩的时候,老头真的在当时三伏天的气候里,让朗朗晴空下了一场雪。 雪维持的时间很短,短到其它地方根本就来不及听说这么一则奇特的气象消息,就停了,并化了。 但他们却在那短短时间里真的请到了雪菩萨。 只是没人看见雪菩萨到底是长什么样的,也没人见过它究竟是怎样治疗了我的病。据说我爸妈瞧见过,但可能是跟老头许过什么诺言,所以始终守口如瓶,从没跟别人提起过,只是反复肯定道,神,那东西真的很神,真是神得跟神仙菩萨一样 一夜间就让我一身黑皮恢复了正常,确实是很神。 所以懂事了以后,我常被叔叔他们开玩笑一样地问起北棠,雪菩萨到底啥样啊 但我哪里还记得那些三四岁时的东西。甚至连自己得过那种奇怪得皮肤病都完全没有印象,到了中学之后就更是当做笑话嗤之以鼻,时至今日,才被我认认真真地想起来,一半是被急剧笼罩而来的死亡阴影所迫,另一半,则是为了实在不甘屈从于身上这既定的命运,以及这命运所给我身边无辜者造成的恶果。 因此非常认真地请了四十八次雪菩萨后,在念最后一遍前,我牢记着听来的步骤,用力朝地上磕了三个头。 眼角瞥见远处有人张望着我,心知再过不久恐怕会引来更多人注意,便立即准备将最后一句念完。却不料没等我张嘴,突然嘭的声闷响,一个人从天而降,直挺挺摔落在我用我的血所滴成的圆心中间。 脸朝下坠地,又弹了起来侧翻向我。 翻过来的那张脸已是瞬间血肉模糊。五官只剩下了一个凹陷得深洞,洞里潺潺而出的血和浆液不出片刻就把我滴在雪地里的圆心给模糊了,又慢慢朝我膝盖处延伸过来,见状我哪里还有心思念什么请神咒,迅速站起想后退,没忍住胃里一阵翻搅,嘴一张哇的声就吐了起来。 吐出一大堆黑黄相间的液体。 吐完之后,只觉得背上一片冰冷,好似被雪水给当头泼了一把,冻得我全身一阵发抖。耳边隐约听见有人惊叫着朝我方向一路跑来 “不好啦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缠身六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 呼啸着,一阵接着一阵,声音像冬天的西北风似的,吹得窗咔咔作响,又从缝隙里钻进来,将我面前这面镜子推得微微晃动。 直晃得人有点头晕目眩,于是忍不住用力揉了下眼睛,再抬头朝镜子里看去时,发觉瞳孔里那张脸不见了,确切的说,是那张小而精致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我自己的脸,带着难以描述的惶恐和疑惑,透过镜面同我自己相对而视。 咚咚咚咚咚 与此同时,一阵敲门声突兀从我身后响起,接二连三,惊得我心脏一阵发紧。当即回头警惕问了声谁,又唯恐是我又一次的错觉,所以声音不敢放大。因此外头人没能听见,停了片刻后,再次朝门上敲了起来,并且还使劲拍了两下。 “谁啊”这回用力清了下嗓子,我抬高声音问。 “小妹你在啊”外面人听见了,停下手里的动作应道“我是501的刘素珍啊。” 苍老的声音让我缓缓松了口气。 亦立即放下刚抓到手里的拖把柄,一边用力擦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一边转身朝房门方向快步走去“等一下啊刘阿婆,我马上就来。” 501的刘素珍,就是我昨天在五楼遇到的那个老太太。 搬来那么久,除了那次照面,我同她一向素无交集。却不知怎的这次会突然跑来拍我家门,又在我开门请她进来时,站在门前迟疑了好一阵,然后才东看看西看看,小小心心朝屋里迈了进来。 “你还好吧”过了会儿,总算不再探照灯一样继续打量四周环境,她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 我怔了怔,点点头。 “吃中饭时候听见你回来的,平时啊,你们只要一回来就会有音乐声传上来,但今天一直到现在也没听见你屋里有动静,连走动声都没有,我觉着有点不放心,所以下来看看。” 她这话让我再次怔了怔。 没料想,虽然彼此间素无往来,却原来一直被别人下意识这样留意着并关心着,不由有些感动,我笑了笑解释“今天起早了,有点累,所以回来就上床睡了个午觉。” “噢,这样啊”她点点头“是去医院看你同学了吧我听301张家姆妈说起,你同学得了急病被送去了医院,不知道她现在”话刚说到这里,凑巧抬头见到我的脸,她面色立刻一变,收住话头仔仔细细朝我眼睛看了看。 过了片刻,吸着气讷讷咕哝了声“小妹啊你眼睛怎么充血充得那么厉害啊” 这一说,我感到自己右眼球又再次突突疼痛了起来。 忙小心往眼眶边缘揉了揉,垂下眼帘避开她紧盯不放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一觉睡醒就这样了,可能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的关系。” “怪不得脸色也不对劲。那,得赶紧去医院看看啊你看,整个眼球里都是血,肯定不是没休息好那么简单,痛不痛,别是感染了吧” “有时痛有时候不痛,应该不是感染,不过等会儿我确实准备去医院看一下。” “对,早看早好,没什么大碍也图个放心。”说罢,遂想起之前没说完的话,她继续又道“对了,刚说起你那个同学,她现在怎么样,身体好点没” 听她再次提起老张,我不由眼眶一红。 半晌没能吭声,直到喉咙里那股瞬间而来的酸涩感慢慢褪去,才吸了吸气,慢慢答了声“她今天早上去了” “什么”老太太有些耳背,亦可能是不太相信,所以睁大眼看着我,指了指她的耳朵“没听明白你说她今早怎么了” “阿婆,我同学她去世了,今早没能抢救过来去世了” “是是么”这回总算是彻底听明白,她瘦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随后仰着头愣愣看了我一阵,喃喃道“才二十出头啊什么样的毛病会抢救不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时只能低下头兀自沉默着,见状,她倒也并不继续再追问下去,只一边负着双手在房里慢慢踱着,一边时不时抬起头,也不知是在看房里的陈设,还是房间四周微黄陈旧的墙壁和天花板。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过了片刻,她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我道,“其实这会儿上你们家来,主要也是为了想跟你说说这个。” “什么事,阿婆”我被她说话时满脸迟疑和苍白弄得有点惴惴不安。 “其实你们刚搬来那会儿,我就想找机会跟你们说了,但又怕你们见怪,所以一直也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况且你们家房东一向也都很客气,经常过来送这送那的”说到这里,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怎的,她突地抬起头朝天花板上看去,半晌没看出什么来,便轻轻吸了口气,睁大了一双微有些浑浊的眼,看了看我道“小妹,能不能先告诉阿婆,你昨天跑到502是干啥啊” “这个”我再次语塞,因为这答案实在很难说出口。 见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脖子微微往前伸了伸,抬手从衣领里扯出根黑珠子串的项链,摸在手心里捻了捻“说实话,那会儿我在家门口看了你大约有一两分钟的样子,真被你有点吓到了,因为这么久以来,自从那扇铁门被锁上,我就从没再见人把它打开过,更不要说走进去。而且你还好像看到502里有人似的,很用力地在拍那家的门” 边说,她边再次朝我右眼瞳孔处瞥了过来,见我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示,便将手里那串项链凑到我近前,朝它指了指“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看着这串颜色暗沉,上面布满了黑斑的项链,摇摇头。 “这是菩提子,正宗的菩提子,从我搬来这里那天开始就没离过身。” “开过光护身用的么” “你倒也懂。”她闻言笑笑,收起项链点了点头“我信佛的,庙里的俗家弟子,这是我一位玉佛寺里修行的师父送的。年纪大了,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弱,难免需要点东西护护,不像你们小年轻,就是站在阴头里也感觉不到什么东西。不过就算是这样,老太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处房租贵是贵,总是好好的阳居正宅,不比这里,留的时间长,真不太好还是趁早搬了吧,你看看你们两个,刚搬来的时候多生龙活虎,现在呢一个那么年轻就没了,一个脸色那么难看,说句不中听的,真比我这老太婆的脸色都不如” “我知道,阿婆,所以正打算搬呢。”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阿弥陀佛,这间屋真的不能再租出去了,老刑家也真是作孽,为了每月这千把块钱”话说到这里,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于露骨,老太抿了抿嘴唇,冲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年纪大了,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整天乱说乱说的。总之,你能早搬就尽早搬,免得像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没等把话说完,她倏然顿住话头,似有些发冷般拉拢了衣领轻轻打了个寒颤。 “就怎么了”我脱口追问。 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见我又想追问,遂低下头,朝我轻轻摆了摆手“总之就是快点搬家吧,小妹,这种地方也就我们这种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住住还能相安无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边咕哝着,她边转过身往房门外走去。 眼见她就这样丢下半截的话径自离开,我忙跟了出去,憋不住喉咙里那句呼之欲出的话,问“阿婆,您指的是不是3楼大妈说起过的,那个开煤气自杀的女孩” 她一听怔了怔,点点头“对。”然后回头扫了我一眼,补充了句“不过她并不是自杀的。” “他杀” “倒也不好这样说” 她这话让我越发迷惑起来“那到底是” “这个么”老太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她总一边看我的同时一边看看我身后那间屋子,直觉她对我家有种忌讳,虽然种种举止也有类似的表示,却又始终没告诉她究竟忌讳些什么。“说起来,她那时候的死跟这屋子有脱不了的关系,”过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回答道。“所以就算煤气是她自己开的,也不能说是自杀。” “是什么关系” 见我大有不问个明白就不肯停止的趋势,刘老太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楼梯上走,许是出了我家大门的关系,脸上神情也没再像之前待在屋里时那样局促不安,所以斜靠到楼梯扶手上,她再次摸出领口内的项链,慢吞吞捻了两把。随后苦笑着道 “因为她是被我女儿琪琪害死的,就在这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缠身八 那是一起残酷的意外。 自郭伟搬走后,周琪就以身体不好为由辞去了酒店的工作,也不再去学校上课,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乎足不出户。 总归是曾经住在同一屋檐下,好得跟亲姐妹一样过,因此在得知周琪的状况后,她室友小邵忍不住想去看看她,了解一下她的近况。只是每次打电话过去,都被周琪冷冷拒绝,或者直接挂断电话。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就在十一月十三号那天,自知绝无可能征得周琪的同意,又对她半个多月足不出户的行为实在有些担心,便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形下,小邵径直敲开了周琪的房门。 出乎意料,应声开门的周琪,并不似小邵想像中那般糟糕。 态度也是挺好的,这让小邵多多少少有点意外。只是比往常更加少言寡语,在客客气气将小邵带到房间内坐下后,自己拿了张小凳子坐到房门处,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只一味低着头,发呆一样静坐着。 于是小邵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又嘘寒问暖,要她照顾好自己身体。末了,见她依旧不吭声,就慢慢将话语导向了自己,试探着对周琪描述,她最初是怎样跟郭伟在朝夕相处中产生出了感情,又曾经怎样在爱情和友情间挣扎过,曾经怎样在郭伟的殷勤中束手无措,却苦于无法同整日忙碌着的周琪坦白 说了很多很多。 本想以此来试着让周琪慢慢理解这整个过程,但说着说着,她突然发觉周琪似乎也在说话。 只是听不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因为她一直嘴巴在动,而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只眼睛则直愣愣朝着门框上看着,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 这副诡异的样子让人一见之下未免有些不安,遂又想起她曾经说起过的她小时候困扰了她很久的病,于是小邵立即停下话头,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同周琪一样,在屋里静静坐着,彼此发着呆,听着钟表声滴答滴答在空气里走动。 就那样一坐坐到近黄昏,她低头看了眼表,试图想找个借口离开。 但这念头刚从脑子里钻出,周琪似乎立即就感觉到了,一扫之前的呆滞站起身,笑了笑问小邵,你口渴不,我去倒杯水给你。 然后没等小邵回答,她脸色突然猛地一变,一把将手指向小邵,厉声道“他第一次跟你上床前说的就是这句话对不对对不对” 这阵突如其来的尖叫把小邵生生给吓呆了。 也仿佛一只被猛一下拧开了的汽水盖,瞬间释放了原本被牢牢埋压在周琪腹中无处发泄的话语,她就像只饥渴了很久的野兽一样涨红了脸,用着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最能侮辱人的脏话,狠狠地骂向眼前这个看似老实,实则如同狐媚样在不动声色间夺走了她深爱之人的女人。 小邵最初被她骂得完全没有任何反驳之力。 亦或者,那些话所说的东西没有任何能令她有所反驳,所以她无言以对,只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静坐着,任由周琪持续发泄。 但渐渐她也开始按捺不住了。 毕竟是年轻气盛的,所以尽管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好心来探望,却被骂到连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想想也真是够了。况且感情之事本就错综复杂,背叛的人亦并非她一人,凭什么周琪无论是当初知晓后一个人背地里暗暗怀恨也好,如今的破口大骂也罢,始终没见责怪过那个劈腿的男人一句。只盯着小邵一个人,仿佛一切过错责任全都在她一人身上。 所以渐渐,她开始反唇相讥起来。 当又一次听周琪说到她无耻插足了自己跟郭伟之间的爱时,她冷笑着说,你知道么周琪,郭伟他从来也就没爱过你,跟你同居只是玩玩而已,看,你总是前前后后跟着他,送上门的肉,对男人来说哪有不吃的道理。 她又说,你说爱,但你知道什么叫爱吗周琪当你不在那个人身边时他老惦记着你,就算在你身边时他眼睛也没办法从你身上离开,那才叫爱你。你好好想想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到他有几次对你是这样的 她再说,春节以后我就要跟他结婚了,周琪。他让我别告诉你,我其实原也没打算告诉你,但现在仔细想想,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免得你即便跟他分手了还老陷在这个坑里出不去,活活憋死自己。 刘老太说到这里时深叹了口气,面色苍白,嘴唇哆嗦了好一阵。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对我道“小邵当时实在不应该对我女儿说这些话,她不知道琪琪的精神状态,所以压根不知道这话对琪琪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也所以完全没想到,为了这些话,她和我女儿今后的命运到底会变成了怎样一副样子后来碰见她时,她有一句话对我说了无数遍,她说,阿姨,我那天实在不应该去看周琪的,实在不该去看那个疯子” “她们是不是因为这个起了更加严重的争执”就在老太边说着话,边有些神游般渐渐沉默下来时,我想起之前在房间里看到的幻觉,便忍不住问她。 她抬眼看了我几秒钟,点点头“是的。她们打了起来。原先也只是两个女孩子气急后的扭打,发泄完了,可能也就算了。但后来,郭伟来了。” 郭伟是个警察,并且不是个普通警察,而是名重案组刑警。 而他之所以后来辞职到了周琪工作的酒店里当保安,很多人都以为如他所说,是因为当刑警太累太紧张,所以想换份闲差。 其实并非如此。 郭伟之所以辞去刑警的职务,甚至连其余跟警察相关的职务也都不再继续担任,是因为他在工作时失手打死了自己手里的犯人。 尽管郭伟的外表看起来温文和善,乃至酒店里的人都称他好好先生,实则他的脾气相当暴戾。这种暴戾平素很少会表现在外,但一旦发作,就跟周琪的病症一样,有如雪崩之势,越滚越大,最终歇斯底里。 在一次审讯中,由于他所审问的那名犯人言语中充满挑衅,他渐渐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不但将那名犯人牙齿打落近半,还造成他各处软组织遭受大大小小不同损伤多达六十多处。最为严重的是颅骨上遭受的损伤,这直接造成对方无法抢救而死亡。 如这样类似的暴戾行为,在郭伟从事刑警职业的生涯中,先后发生过五六次。 原先因他工作中的出色表现,所以只是被记过处分,而那一次,是直接从警队中被开除了,几乎还要连带受到刑事处罚。 这些事情酒店里无人知晓,包括周琪。 所以当那天发觉小邵去探望周琪,于是因担心而匆忙赶到周琪住处的郭伟闯进周琪家,一把将她从被她打倒在地的小邵身上拖起后,不由分说就对着她一顿毒打。 这让周琪的愤怒和不甘立即如火山爆发般直喷了出来。 但怒火发泄点仍没有对准将她肋骨都打断了的郭伟,而是依旧对准了小邵。 那女人看到救星后哭哭啼啼的神情让周琪感到无比刺眼,并无比激怒。 所以趁着郭伟刚一松手的瞬间,她就立刻饿虎扑食般冲向小邵,用尽全身力气把小邵那张秀美的脸咬下一大块肉来。 这行为无疑让郭伟更加暴怒。 登时连最后一点控制理智的思想都没有了,在将周琪狠狠从小邵身上扯下后,他连打带踢,直到小邵惊恐地拦住他大喊,别打了别打了她死了啊 这个时候,方才住手。 而那时的周琪早已经被他打得如同被血水泡烂的污泥一般,气绝身亡了。 清醒过来的郭伟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这已不是工作中的过失杀人,而是真真正正的犯罪杀人。 他惊呆了。 随后,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兴许是被惊惶冲昏了头脑,他第一反应不是打电话叫救护车,而是匆匆带着小邵将周琪的尸体以及犯罪现场的血迹擦洗干净,随后将周琪吊到电扇上,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之后,带着小邵急急忙忙逃离了这栋房子。 很难想象,这是一名曾经的刑警所会做出的举动。 自然,如此拙劣的掩饰技巧根本无法瞒过警方的调查,不出几天,潜逃在外的郭伟和小邵就被抓捕回了上海,并且没过多久就被判了刑。 说来,也似是冥冥中一个诡异的安排。如果小邵那天没去看周琪,那么一切悲剧不会发生;如果郭伟不为了担心小邵而冲到周琪家里,那么一切也不会发生;如果当时郭伟冲动重殴了周琪之后,若有仔细查看过周琪伤势到的话,应该发觉她并没有死,而是重伤休克了,那么悲剧至少应该还能被及时阻止;如果当时郭伟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杀了周琪,第一个反应不是伪造现场,而是直接逃离,那么,之后的悲惨结果也许还能被掐灭在其未成形的子宫里 但一切一切,全都没有如果二字,所以,在重创了周琪后,因着郭伟当时心急慌乱而采取的鲁莽伪装,令周琪被他给活活吊死。于是伤人罪变成了谋杀罪,他被判刑二十五年,而小邵则由于脸上伤势和心理上受到的打击,至今依旧仍没走出当日的阴影。 那之后,一度几乎崩溃的刘老太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和痛苦,之后的消沉和厌世后,便在自己女儿生前所住的地方借了间屋,住了下来。 拿她的话来说,她信佛的,也可以说是迷信的,所以她相信世上有魂灵这样东西的存在。她女儿死的时候如此暴怒和冤屈,必然是死不瞑目的,所以必然还仍留在这栋楼,留在她生前所居住的这栋屋子里。 也所以,既然无法再同活着的她继续相伴,那么不如同死去的她朝夕相处,也是勉强可以以此维持余生,虽然未必真的能瞧见什么,但哪怕只是一丁点迹象,一丁点声音,也能唤起她一点存活于世的勇气。 带着这样一种信念,她在这楼里不知不觉便生活了二十年。 二十年来,听过了很多关于这栋楼的传说异闻,也亲眼见过不少在楼里出过的不好事情,但她总也安安稳稳地在她女儿所住地方的楼上好好住着,并且从未遇到过任何不妥。 只是后来那些不知情新搬到401里居住的人,运气便没有那么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缠身九 最初是十七年前,也就是周琪死后的第三年年末,一对刚从外地到上海工作的小夫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租了这间屋。 半年后不知为什么女人疯了,用菜刀杀了她男人,说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天可怜见,一个整日守着电脑编程序,总是加班加得人都瘦脱了形的人,哪有什么时间搞什么外遇。 偏偏那女人一再肯定说瞧见了,还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就在他们那间用来准备做婴儿室的房间里,她亲眼见到自己男人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 所以人们都说她疯了。一个男人即便有外遇,哪会当着整日在家烧菜洗衣的女人的面,正大光明把自己外面搞的三儿带回家。 事情过后,女人被逮捕,屋子又空关了下来,并且又一次连着三年无人问津。 到了第四年住进来个做生意的台湾人,有好心人提醒他这屋比较邪门,他一听乐了,说邪门好啊,所谓邪能生偏财,我巴不得天天都邪一下,给我发点偏门财哦。 之后楼里人发觉到,此人太爱赌钱,天天都要叫人上门一起搓麻将,搓得整栋楼都能听见稀里哗啦声。起先只是白天搓,后来变成早也搓晚也搓,好似全身精力用不完一样,直弄得楼里所有居住者怨声载道。 就在众人决定去找居委会告状的时候,麻将声却突然消失了。 人们终于得回清静。 本以为老头是回台湾去了,谁知十多天后,每天但凡有人经过四楼,总会闻见一股股恶臭从401飘出来。遂找来房子主人将门打开检查。这一进门可了不得,那老头哪里是回了台湾,竟是跟当初周琪的尸体一样,脖子挂在电扇上,人都烂透了。 两只烂得虫子钻进钻出的眼睛仍盯着底下一桌子麻将,好像还舍不得那最后一局的好牌,却又无可奈何。 这之后,人们开始议论,瞧着死人的样子,还有每次住进来那些人倒霉样,该不会是当初死在这里的周琪冤魂不散,一直在作祟来着吧。因此过了不久,房东特意去了杭州灵隐寺找请来了很多和尚,在屋里一阵念经超度,烧香除秽。 尽管如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人租这屋,也因此让这屋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安静。直到后来,一个女学生,也就是楼下那位大妈,以及刘老太都提到的那个开煤气自杀的女孩子住进来,才又重新开启了这地方杀戮的大门。 那时已经事隔十八年,也就是说,离我和老张搬来的时间不算太久。 却离当年那些事情已离得太久,久得楼里大部分住的人都已经换过一波甚至好几拨了,所以几乎没人记得当年所发生的那些人,自然也没人去告诉这女孩她所租住的屋子曾经有多么瘆人。 女学生跟我和老张一样,无知无觉地在这地方生活了几个月,并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所以那时刘老太以为自己女儿的魂魄大概真的被灵隐寺那些和尚超度走了。 虽心里有些酸涩,但想想,总比常年带着一肚子怨气逗留在这楼里,伤害那些无辜者要好,所以伤感归伤感,还是觉得这样一种结果是最好的。 但是有一天,当那个女学生带着她的男朋友回家时,刘老太刚好路过他们家门口,见到那小两口进门后不多久,靠走廊的那扇厨房间窗玻璃上出现了一道背影。 背影不是那女学生,更不是女学生的男朋友。就在刘老太凑近了想看看仔细时,那背影突然朝着玻璃上撞了过来,撞得玻璃梆啷一阵猛颤,而那背影同时间一下子就消失了。 意识到不好,刘老太当即匆匆逃下了楼。 那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感到恐惧。 对她死去女儿逗留在房子里的魂魄感到恐惧。 之后刘老太寻了个机会,在楼外的小区花园里拦住了那个女学生,试着把当年那些事告诉给她听,以引起她的警惕,早些搬走。 但巧的是,那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学生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脸色也很差,所以对于她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停玩着手里的手机,也不知道将话听进了多少去。 后来到了夜里,老太才明白为什么那女学生白天看起来会那样不在状态。 因为她跟自己男朋友吵架了。 不但在外面吵,回到家里也朝,一顿晚饭的时间两人吵个没完,整栋楼里都能听见他们的吵架声。吵的内容却是无比简单幼稚,无非是为了女学生打电话给男友,而男友没有及时接,反而摁掉了电话。尽管后来男友反反复复说自己当时在开会,女学生却总也不信,一来二去反复计较,自是让人怒火上升,吵得不可收拾。 之后,她男友就甩门离去了,楼里亦恢复了清净。当时刘老太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下楼想找女学生说说时,走到窗户处见她面色不善地一个人在洗碗,又没好意思去打扰,便想第二天等她怒气消除了再试着说服她看看。 谁知第二天没等下楼,救护车来了,直奔401,见那女学生被蒙着脸从屋里抬了出来。 男友在后面跟着,一边哭一边嚎啕大哭,说对不起她,说根本不应该吵架后一走了之。 然后,哭着哭着又大骂起来,骂她蠢,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吵个架而已,为什么要开煤气自杀,真是蠢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时,刘老太再度停了下来,有些出神地看着我身后的屋子,幽幽叹了口气。 “那孩子不知道,”然后她接着又道,“就在他哭着破口大骂的时候,我那丫头就在他身后的房间里站着,一边看着他一边朝着他背影笑,笑得可开心了” 说完,再次叹了口气,她对我做了个离开的手势,随后头也不回上了楼。 我看着她背影呆站了会儿,转过身正准备进屋,谁知刚一转身,一眼望见厨房间那道窗户上有张苍白的脸,它一动不动地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想后退,可是脚生了根似的被钉牢在了那里。 而窗里那女人身影忽地一闪,已然到在了门口处。 脖子上挂着根绳子,身上穿着条沾满了血的蓝裙子,她踮着僵硬的脚摇摇晃晃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嘴唇微微蠕动,无声无息像在对我说着些什么。 说完,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将我朝屋里拖。 手里力道大得惊人。又阴冷又强大的力量,拖得我毫无反抗之力。 “周琪”情急下我叫了她一声。但她没听见似的,完全没有理会我。 我急得右眼再次突突地疼了起来。 疼得太突然也太厉害,以至一瞬间连恐惧似乎也感觉不到了,只立即用力捂住眼,仓皇间不由自主便被这女人跌跌撞撞拖着直朝屋里走了进去。 刚一跨进门,那扇门就嘭的声关上了。 我的心脏也因此嘭地猛跳了一下。 随后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什么也没再感觉得到,即便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但当一切知觉又重新恢复到我身上时,我立即惊诧无比地意识到,一切简直疯魔了。 我竟然没在自己的家中, 眼前也根本就没什么女鬼。 只有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流,还有一片连着一片的高楼大厦。 而我自己,则提着行李手中捏着张返回我家乡的火车票,站在人头簇拥的火车站广场上,两只脚似乎因走的时间过多的原因,隐隐有点酸胀。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随之一股乱流从身体各处直冲而来,撞得我脑子阵阵发晕时,一个女人突然远远朝我喂了一声,随后快步向我奔了过来。 “你,叫你很久了,还认得我么”奔到我面前她用力喘着粗气,笑着对我挥了挥手,问我。 我下意识摇摇头。 但当再次朝这女人一张脸仔细看了一遍后,登时脑子里那股乱流更为猛烈地冲撞了起来。 我认得她。 当然认得她。 她不正是今天凌晨时我在马路上所救的那个奄奄一息,并且大出血导致昏迷的女人么 见鬼真他妈活见鬼 本卷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神与鬼之夜一 真真切切是活见鬼。 以当今的医疗技术,无论是发达到何种地步,也没办法让一个今早还在抢救室里急救的人,傍晚时就能活蹦乱跳出院,并到处乱走。更不可能让她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所以眼前这女人到底是人是鬼,恐怕答案已毋庸置疑。 我站在那儿心脏一阵阵抽紧,想用力吸口气,可是喉咙变得有点干硬。 看来事实远非如我原先所以为的那样。这个不知被谁重创并丢弃在马路上的可怜女人,虽然被我送进了医院,却并没有被抢救过来,纵使当我离开那会儿她情况还算稳定,但结果,仍是说走就走了。 就跟老张的离去一样,死亡总是说到就到,强势且让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只是看着她站在我面前的样子,实在是让我内心非常复杂,因为她看起来跟活人没有任何两样,会喘粗气,气色也不差。同时,亦无法确定除了我以外,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是否也能看见她,因她一路朝我奔来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朝她看过一眼。 所以怔怔看了她老半天,我始终没敢吭声回答她的问题。 这叫她略略尴尬了一阵,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再次抱着一丝期望地问我“还认得我吗” 这副神情让我没忍心继续沉默下去,于是使劲克制住自己满脑子仓皇的凌乱,我对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她一见立刻笑了。 本就非常漂亮的一张脸,一笑更是灿烂无比“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认得我的,老远看着就眼熟。但我不认得你,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 “我”我苦笑了下“我们算是萍水相逢吧” “萍水相逢”答案很显然让她失望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微动了两下,嗫嚅道“原来你也不是我的熟人那我到底是谁”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看来死去的时候失去了记忆。 一个失去记忆,且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是鬼的鬼魂,而我是她眼下唯一一个认得的人。 这让我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出租车司机。 只是很奇怪,这女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记得我的脸 疑问虽多,我却没心思去细想,因为我自身也是问题诸多。 于是低下头继续沉默着,试图想出一个能将这迷茫鬼魂摆脱掉的借口,这当口她却注意到了我手边的行李箱,低头看了看,随后没头没脑问了句“你看井原西鹤的书么 我愣了愣。 随即留意到行李箱上搁着一本书。虽然井原西鹤是谁我并不知道,但上面清清楚楚的大幅标题,那还是相当通俗易懂的。 好色五人女。 真见鬼我哪里弄来的这本书,又是怎么会带在身上的 不及细想,书面上那张明晃晃的半裸女体着实叫人耳根发烫,当即卷起那本书朝这女人挥了挥,我如同尿急般指指手里的火车票,作势紧张道“啊,光顾着说话,没留神时间要到了,赶火车呢,先走啦。” 说完,没等她有任何回应,我一把抓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匆匆朝着火车站内跑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神与鬼之夜二 两小时后,街上的人流和滚烫的咖啡让我感觉似乎好了很多。 当然,也可能是身上新买那身衣裳和鞋子的缘故。 新装扮总有种让人容颜焕发的魔力,所以当我面对镜子时,我感到自己像是在某个时间被一支神奇仙女棒轻轻碰了一下,立竿见影地驱逐了原本充斥在我脸上蜡黄枯槁的死气,让我瞬间好似换了个人一样,不再疲软无力,不再走路打飘。 也是,毕竟那都是平时说什么也不舍得买的奢侈品牌,为此,当我在取款机上检查过后,我意识到那笔爸爸留给我的存款,至少被用掉了三四千。 之所以要检查,是因为这些昂贵的东西并不是我自己买的。 它们就像之前那段从我家到火车站广场的瞬息变故,那本出现在我行李箱上的小说一样,也是在我失去意识的那短短几秒钟里,突然间出现在我身上的。 那几秒钟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又是怎么会摆脱自己家里那个差点抓到了我的女鬼,带着自己所有行李跑到火车站来的又到底是谁帮我买了火车票,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买了那本封面相当色情的小说 脑子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我感到右眼球又再次疼了起来,疼得我不的不暂停脑子里所有思维,用力吃了一口面前那杯在过去无论怎么也不舍得去买的哈根达斯。 有句话说得好,钱财乃身外之物,但真要确切领会它的概念,大约也只有经历过、或者真正到了人之将死这类关口之人,才能有如此毫不迟疑的豁达。所以虽然卡里少了几千块钱,发觉的时候倒是一点没让我心疼,反让我有了种纵情后的舒爽,并带着这种奇特感觉,暂时忘了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种种可怕遭遇,坐在哈根达斯明亮并充斥着冰淇淋甜香的店面里,一手捧着热咖啡,一手舀着面前那碗昂贵的冰淇淋,毫不在意这两者同时食用后可能会对我胃所起的种种化学作用,大口且贪婪地吞食着。 直至一道身影翩然而至,到我近前坐下,方才暂停了我饕餮般粗犷的进食,下意识抬头朝对方瞥了一眼。 那是个无论穿着还是长相,都非常精致的男人。 精致到刚一进门,就吸引了不少异性的注意力,包括我这个刚从水深火热状态里缓过一口气来的人。所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擦干净嘴巴坐了坐正,在意识到他朝我看来时迅速低下头,用头发遮挡住自己那只无法见人的右眼。 “一份绿岛飘雪,谢谢。”男人声音柔和悦耳。短而整洁的头发亦是如此,出于职业习惯,我趁他专注于翻看菜单上那些画面的时候,非常仔细地偷眼打量他用他修长手指整理头发的样子,短短几秒钟,似乎已能以此打出一幅细腻的框架,在我尚未完成的画册内添加一个新的人物。 想到这里,却不由哑然失笑。 真也算是对自己的行当有点痴迷入魔,事到如今,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家里跑到这地方来的,却竟还能想入非非地琢磨什么新加的人物。想想看,按照那个骷髅人所说,我只有至多一周的时间可活。短短一周,稍纵即逝,而我身边所碰到的种种可怖之事也仿佛闻着一股衰气尾随而至般层出不穷。眼见着非但命不能常,连落个好死只怕都难,怎的还有那闲功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再度挖了一大勺冰激凌用力塞进嘴里,想在为数不多的日子中尽可能地多享受一些人间乐趣,但就在这时,一枚铃铛带着清脆的铃音滴溜溜一路滚到我的脚下,我刚下意识低头朝它看了一眼,谁知没见到任何铃铛,只看到一只毛色乌黑的老鼠蹲在那个地方,耸动着细小的鼻子,仰头瞪着双乌黑滚圆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看。 这不能不叫我大吃一惊。 一下子从椅子上直跳而起,指着它正要扭头去叫服务员,转瞬却立刻发现,那老鼠竟不见了。 地上静躺着的是一只黑色的宠物铃铛。 滴溜光圆,仿佛讥笑般朝我露着它底部那道弯弯的声孔。 直把我看得一阵阵发懵。 却又无心去搞清楚到底这是幻觉,还是刚才的老鼠是幻觉,还是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因为周围随之投来的闪烁眼神,让我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往里钻进去。 我想我是不是已经快被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给弄疯了。 坐回到椅子上兀自发着呆时,发觉那男人也朝我看了过来,目光似笑非笑,弄得我心情更加糟糕。 于是低下头去准备把剩下的吃完赶紧走人。但刚拿起勺子,却见那男人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径直到我面前站定,弯下腰,从我脚边将那枚黑色铃铛拾了起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这是你的”我有些意外。 “对。”他笑笑,将那铃铛托在手里晃了晃“送人的小玩意。” “女朋友” “算是吧。” 短短一番交谈,在他将铃铛放入口袋转身离开后,便告终止。 却也因此给我留下了一点比较美好的印象,因为男人的举手投足和他身上散发的气息,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那是一种类似新鲜柠檬般的感觉。 所以说,这一整天也不能算是全都遇到了糟糕透顶的事,起码还有着一点点稍微让人情绪好转的小插曲。于是带着这样一份对小插曲的反复咀嚼,我在吃完冰淇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带着行李出了哈根达斯的店门,一路往火车站方向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神与鬼之夜三 火车到达的时间是夜里九点。 跟我家乡那个小地方的候车室不一样,这时间段的车站里可谓人山人海,几乎连座位都觅不到,所幸行李箱厚实,我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把它架好,坐在上面一边看书,一边静等剩余的时间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使用这张票子。 都不知道是谁给买的,它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手上,兴许是个陷阱也不一定。 但究竟谁会、又谁能用这种超自然方式给我下套子呢 必定不是个普通人或者东西。 既然心知肚明这一点,何不顺其自然,反正早晚是要去次家乡的,又是卧铺,倒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走一步是一步地听之任之了。 正捧着书有一搭没一搭这么看着,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拍,下意识抬头朝上一看,心脏不由咯噔一下。 竟然又是她。 那个被我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的女人。 “巧啊。”见到我惊诧的目光,她有些尴尬地朝我打了个招呼。 我不能不回答她。 横竖瞧着左右没人,就含糊应了声“真巧。” “我没地方可去。”她叹了口气蹲到我身边,抱着细长的腿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热闹的人流。“什么也想不起来,想去找警察,可是很奇怪” “怎么奇怪”听到她说至警察的部分突然住了口,让我忍不住追问。 她摇摇头“说不清楚,好像也不记得了,我总觉得我好想是走到公安局的门里去了,可是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进没进去过。” “怎么会这样”我没法想象她的遭遇,但想到那个死去又不自知的司机,似乎又有些明白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蹲累了,索性在地上坐了下来,慢慢晃动着两条大长腿“我猜我失去记忆前大概摔倒过,摔得还挺厉害,你看,衣服都破成这样了,”边说她边指了指热裤和上衣上的条条伤痕,然后皱了皱眉“不过破成这样我怎么一点伤也没有受,但没受伤,我记忆又是怎么丢的你说怪不怪,啊说起来,你叫什么”一拍头,她仰起脸问我。 “丘北棠。山丘的丘,北方的北。” “海棠的棠么” “对。” “北山丘的海棠,还挺诗意的。” 我笑笑。 “但我叫什么给忘了。让我想想”说着,目光朝周围转了两圈,她对着可乐广告抬了抬下巴“就叫我吧。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如果我连这个名字也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行。”她这话不免叫人微微有些心酸,于是原本对她再次出现的抗拒和不安,似乎也消褪了去,几乎忘了她是个鬼魂,我把刚买的可乐分了一瓶给她。 “谢谢。”她接过一仰头咕噜噜喝掉一大半。 我看得一阵发愣。 为什么她能喝可乐 难道鬼魂也是能吃人的东西的么 “怎么了”感觉到我的异样,她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 “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我可不希望变成那种样子,况且,至少我还总能记得住你的不是么。可是我又想不起来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能告诉我么,北棠” 这问题让我迟疑了下。“我是在马路上发现你的,你当时好像出了车祸还是怎的,所以我就把你送去了医院。”过了会儿我回答。 “原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一听立刻睁大眼睛看向我,随后又拍了下自己的头“这也就难怪我会丢了记忆,一定是那场车祸造成的。” “嗯,应该是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这问题可就真的不怎么好回答了。 可是不答的话,怕她不依不饶;答了,又实在不知道如果原本对自己死亡一无所知的鬼魂,如果一旦感知到自己已经死了,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于是兀自沉默着,可巧就在这当口,广播里报出了我等的那班列车已经到站,于是立即站起身,提起行李箱朝她笑了笑“记不太清啦。好了,我的车到了,得走了,等以后有机会咱再聊吧。” 说完,看得出她有些失望,却笑着朝我挥挥手“好的,下次再聊。” 于是赶紧随着人流往检票处走去,一路走一路始终没有回头,怕这么一看她会再次跟过来,因为忘了从哪里看到过这么一种说法,说是对鬼魂,尤其是那种同你相熟的鬼魂,千万不要对它们表现出想继续看它们一眼,或者说上一句话的那种情绪,否则,就会如同吸铁石一样把它们吸引到你身边,到时候怎么请也是请不走的了。 但想是这么想,在检完票后,我站在被栏杆分割开来的候车室门外,仍是忍不住回头朝刚才待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方向已是被又一波候车的队伍所包围,因此也不知是已经离开了,还是我眼睛有点儿近视,所以没能在人群里见到她身影。 就这样匆匆一瞥,然后我再没回头,拖着行李箱快步朝等候在站台的火车走去。 车厢里同样是拥挤不堪的。 来来往往的人流带着夏日闷热的躁动,蠕动在这条狭窄又空调十足的走道里,蒸发出一股股酸涩的体臭。又有人在这番混乱里尖声叫骂着什么,平添了更多嘈杂,也让路经的人手里推推搡搡,情绪格外不耐起来。总算从中挤到了我那节车厢时,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车厢门口,指着里头破口大骂。 之前一直听见的叫骂声就是她发出的,她情绪激动地骂着车厢里的一个男人,骂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因为无论她怎么骂,车厢里那男人始终充耳未闻地捧着手里的iad,不知在看着什么,看得无比专注。 见状我只能拍了拍那女人,示意我要进去。 女人见到有人进门,总算消停了下来,但一张秀丽的脸上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和烦躁,让人跟着情绪也受到了点感染,因此尽量快速地把自己行李箱塞到了床铺底下,然后踩着梯子爬到上铺自己那张床,往被子堆上一靠,翻开手头的书装模作样看了起来,以避开车厢里那股浓重压抑的味。 “你要不干脆跟这些电脑结婚好了啊李信何必还跟人结婚呢是吧”那样安静了没几分钟,女人走进车厢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倒杯水故意把水壶撞得嘭嘭响,我开始暗暗祈祷这个男人能稍微说几句哄人得话以结束这种气氛,不然,这一路可有得好受的了。 但那个叫李信的男人依旧没有吭声。 两只手和两只眼睛好像粘在了iad屏幕上似的,真真是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的,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把那女人说的话听进去。 所以那女人转身就朝他走了过去。 以为她继续要对这男人骂些什么,但她这回没有吭声,只是低头在他iad屏幕上看了两眼,然后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里那杯开水哗啦下扑在了男人的iad上。 男人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是因为被烫着,而是挥舞着手里的iad痛心疾首地对着女人一声怒吼“你疯了啊傻b骂归骂你他妈泼我机器干吗毛病发了是吧他妈的存心找茬是吧” “老娘就存心找茬了怎么着吧好好的出来旅游几天还不忘带着游戏别人找三儿都没你那么痴心的你他妈一天不碰游戏会死啊” “就是会死了” “好啊你要不现在就他妈给我去死去死啊” 眼见着两者间口舌之争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当口火车一声鸣笛,开了。 车身晃动让两人的唇枪舌战兀地停顿了下来,紧跟着嘭的声响,男人一把丢掉手里湿透的iad拉开车门,径自朝外走了出去。女人见状正要追,恰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外头走入,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她烦躁地粗声说道。 随后正要伸手去将那挡住了她的人朝边上推开,却不知怎的,抬头一望见对方的脸,她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继而略带尴尬地咳嗽了声,收回手掠了掠自己的头发,转身一声不吭往那她丈夫那张床铺上坐了过去。 于是外头那人亦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进门便带进一股淡淡的轻香。 新鲜柠檬似的气味,令我不由放下书再次朝下看了一眼,遂愣了愣。 还真巧,这新来的同车人,竟然就是我之前在哈根达斯店里算是有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 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只精致考究的黑皮拎包,在一路走进车厢后,朝那对小夫妻的床铺看了看,又朝我底下那张扫了一眼。 随后头抬起,朝着我笑了笑“巧啊,又见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神与鬼之夜四 男人姓柳,单名一个相,宰相的相。 柳相说他是个销售员,但没具体说明做的是哪种销售,不过我猜也许是跟宠物有关,因为在他打开皮包取东西时,我看见那只价值不菲的皮包里挂着很多铃铛,各种颜色、各种质材的宠物铃铛。 兴许不想在火车里谈论工作以引起别人反感,他没像其他做销售行当的人一样,不放过任何时机地对自己所销售的东西滔滔不绝,所以在隔壁床那女人有些好奇地看着铃铛问起时,他只是一笔带过简单说了两个字,“商品。”。 然后便将包收起,一边抬起头,将话题自然而然引到了我捧在手里的这本书上来“好色五人女么,挺老的一本书。” 我点点头,发觉知道这本书的人还真不少。 “记得第一次看时是在日本,倒是没想到这边现在也有卖了,你觉得它怎么样” “还行,”最初无论是看封面还是看介绍,都以为这本书似乎应该算是本小说。不过一路看下来,叙事手法倒是比较像我小时候看的那种白话山海经,无非一则则描述感情的小故事而已,论情说理。所以被人问起时,不再有尴尬的感觉,我随口应道,“看着打发时间还是挺不错的。” “呵打发时间么,这么说的话,似乎是对大师的一种不敬呢。” 我笑笑,没吭声,因为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文化人,既然连这本书的作者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还是不要对懂这位大师的人随便附和才好,免得说错了让人笑话。 “他其余的书你看过么” “没有。” “还都挺有意思的。” “其实觉得都挺琐碎的,而且也比较苦悲” “琐碎么”他笑笑“日本一些作家写的东西,就好比日本人对美食的品位,细腻精巧,需要人静下心思去品味。” “譬如坐在午后阳光普照的带空调小玻璃房里的时候么最好再有杯英国茶之类。” “我的意思是,单纯的文字如果用了细腻的心思去看,或许能从中体会出作者暗藏在里面各种不动声色的滋味,以及各种难以捉摸的颜色。” “各种颜色” “是的。每个人的,每种不同的颜色。譬如阿铃的绿色,阿珊的藕色。” “你真能从那些描写里看得出来这种颜色么”他的话引起了我一些兴趣,于是放下书,亦忘了原先用它遮挡在我脸侧的目的,我一咕噜转过身,趴在床沿边问他。 “你也是可以的。即便不通过文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大体也是能从中看出每个人身上的颜色,只是各人感受不同,所以看出的颜色未必相同而已。” “这样的话,那你看得出我是什么颜色的吗。”独自安静听了很久,一双眼也默不作声在这男人说话时朝他窥望了许久,隔壁床那女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问了声。 “您该是红色的,”柳相转身朝她望去,“灼灼生命如火般旺盛的红。” 女人被他望得面色微微一红,然后似笑非笑嗔了声“你刚才不是说要人和人之间有了交往才能看出来么,我们连话也没说过一句,你怎么看得出来我是红色,这不胡说八道” “素昧平生,原本是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刚才无意中在门口看了会儿您跟您丈夫的交谈,约莫可以感觉出来那么一点。” 说“交谈”,这两字绝对是一个职业销售员职业本能的含蓄说辞。 女人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脸再次红了红,拧开一瓶可乐咕噜噜喝了两口,然后自嘲地低头笑笑“从小一直脾气不大好,让你们看笑话了。” “夫妻间争争执执,本是寻常得很的事,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不在意是不肯能的,不过到了火气上来的时候,还真是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其实,早知道出来也是没用的,浪费时间而已,还白白浪费了好容易存下来的年假。想到这一点,火就特别大。” “结婚纪念游么” “不是,修复关系游。” 女人叫夏萍,跟她丈夫李信原本是一对网友。 网友发展成夫妻,可谓是志同道合的一对,听着挺叫人羡慕的。 当我向她表达这一感觉时,她冷笑了声,淡淡道,“听着有趣而已。” 他俩是在一款很有名的网络游戏里认识的。 从最初的搭伴练级,到搭伴下副本打装备,日复一日朝夕相对,彼此相当有默契,也相当来电,于是渐渐从网上发展到了现实,没多久就领证结了婚。 拿她的话来说,当时游戏里打得火热,觉得谁离了谁都不行,现实里见了面更是粘得跟胶水一样牢,所以尽管当时两人都太年轻,都没有固定工作,双方父母也都不怎么同意,还是坚持结了婚,因为那时候女人怀孕了。 但结婚后孩子没能生下来。 由于夏萍怀孕时还天天被李信拖着熬夜打游戏,下副本,身体无法承受,最终导致孩子流产。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的肉,怀孕时没太大感觉,但一旦失去,登时心疼得撕心裂肺似的。 痛定思痛,夏萍决定戒了网瘾,让生活正常化,并且劝李信也把网游给戒了,找一份固定工作两人好好赚钱,好好生活,等着以后再怀个孩子。 但岂料,也不知是男人在二十出头时比女人较难成熟,还是长期的网瘾在身体里扎得过于根深蒂固,要李信戒网,实在是无比艰难的。毕竟,失去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孩子,对于李信来说并没太大感触,尤其那孩子并不是在他期盼中所产生,属于一个无心的意外,所以早早地失去,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松一口气的事。 而要求他以次戒掉网游,则无疑好似要挖了他心头肉一样,谈何容易。 一来二去,夏萍只能由着他,此后各过各的,一个现实里忙忙碌碌,一个游戏里继续拼搏。本以为这样下去,只要两口子有份工作糊口,家里吃喝不愁,这日子总能凑合着这样过下去,但谁知,自夏萍离了游戏后,两人的共同语言就越来越少了。其实本来互相建立在一起的感情基础也全都维系在那款游戏上,游戏里同进同出,同生共死,现实里也就缠缠绵绵,仿若生死与共。而一旦其中一人脱离了这个轨迹,那就好似铁路被硬生生分了个岔口,彼此间越走越远,越来越无法并拢在一块儿。 于是李信出轨了。 出轨对象仍是游戏里认识的,原本一个帮派里默默无闻一个女孩子,突然有一天,取代了夏萍在帮派里搁置了很久的位置,成了新的帮主夫人,也就是李信游戏号的妻子。 从此天天跟着他,游戏里跟着,网络聊天工具里跟着,声音特别甜特别温柔,下副本时又特别猛跟李信配合得特别默契。所以有一天,当夏萍下班回到家听见房间里李信跟那女孩之间无比亲昵的聊天,而猛然感觉到一股巨大危机感时,她万万没想到,李信那个时候不但跟那女孩在游戏里成了夫妻关系,而且借着相邻两座城市距离的优势,以出差的名义跟那女孩开过无数次房,甚至打胎那女孩都为他打过了三次。 这些苟且之事都是后来李信实在仍受不了夏萍的天天吵闹威逼,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跟她翻脸摊牌时说出来的。 说出来时一点忏悔表情都没有,大有要么离婚,要么你就随便我去。之势。 一度逼得夏萍痛不欲生到想要自杀,但恰好在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又怀孕了,于是为了这个孩子,她决定忍着。 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忍也许一切就可以过去了,再过上几年,等李信上了三十,总能成熟一点,而那个女孩总也得嫁人,不可能吊死在一棵无望的树上。那样的话,也许他们的婚姻总能够恢复正常。 但她错了。 在彼此安静及看似和睦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李伟无法忍受上网时间的减少,以及夏萍怀孕后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所以他再度去那女人所住的城市,同那女人恢复了关系。 原顾着怀孕的夏萍,两人还偷偷摸摸的。但女人的直觉何其敏锐,很快发现了他俩又在一起继续苟且的事后,夏萍气疯了,不仅追去了那女人的城市,还花钱找了人来把那女人拦在路上打了一顿。 所以李信也气疯了,在得知那女人被打的事后直接冲到夏萍所住的宾馆,跟她疯狂地吵了一架又因夏萍的火爆脾气而跟她打了一架。 孕妇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所以夏萍当场就流产了,也彻底心灰意冷。 于是出院后,她决定离婚。 但没料到,当看到离婚协议被摆到自己面前时,李信却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并不是李信还爱着她,也并不是李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终于有了一丝愧疚,并试图弥补,而是李信家里出了事。 他爸爸投资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瞬间落到了要拿家里所有房子去抵押的地步。 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婚了,一旦离婚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在家里人威逼强迫之下,他在夏萍家门口跪了一个晚上,终于让夏萍心一软,收回了离婚协议。 由此双方再次住回了一起,又因彼此间已有了很深的隔阂,连正常的交流都有些困难,所以特地安排了这么一段旅行,想以此来缓和彼此的关系。 只是效果显然并不尽如人意,这趟路程从开始起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因着两人过于密切的相处,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不是么,”说到这里时,夏萍牵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再次拧开可乐瓶盖用力喝了两口,“无论是充满光明的,还是遍布着烂污的,用糖水浇一下,也许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样子了。你觉得呢” 最后那句话,她明显是对着我问的。 也许因为我和她一样都是女人的关系。 我看着她那双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这婚姻问题实在糟糕之极,糟糕的让人没法随意对此发表些什么,尤其是我这样连恋爱经验都没有的人。 “你的眼睛怎么了”兀自沉默着时,她突然看着我的脸,直愣愣问了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神与鬼之夜六 车厢外混合着烟味的空气让我轻轻吁了一口气。 虽然气味不好闻,但好歹有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而不似刚才在车厢内那种种令人诡异的惶恐和不安。我把腰包束了束紧,又下意识将缠在脖子上用来遮挡那些疹子的丝巾扎扎好,然后在门口车窗处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走廊里很安静。十点来钟,这个点虽然很多人都还没睡,不过都已躺在床上闲聊的闲聊,打牌的打牌,除了一两个在走道口抽着烟的,基本上算是一个可以集中精神发发呆的清净所在。 在经历了刚刚那一切后,无论是看到那对小夫妻的,还是我脖子上的疹子,还是那只肥大嚣张的老鼠,都让我感到我的脑子需要清醒清醒。 当然,也是受了刚才路过车厢外那两人说话内容的影响。 为什么一个说月亮颜色漂亮,一个却说跟鬼似的 好奇心促使我走出了车厢。 而当窗外那片旷野映入眼帘时,我意识到,这月色的确真跟鬼似的。 确切的说,是跟妖怪似的。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红色的月亮。 红得非常纯净的颜色,让那轮满月看起来就像夜空的眼睛,跟我右眼一样通红通红的眼睛。 按说,红月这种天文现象并不算很罕见,因为常能从网上见到天文爱好者所拍摄的这种月亮的照片。不过对于头一次亲眼目睹它的人来说,震撼度还是颇高的,尤其它那么大,那么亮,亮得连夜的暗似乎都被它的光芒给完全吞噬了,也让蛰伏在夜下那片一望无垠的旷野清晰无比,每一根线条随着车速连绵起伏,隔着窗玻璃远远看去,好似静静盘横在血色天空下,一条蓄势待发的龙。 正当我靠在窗前仔细观望着外面那片大自然的奇特景象时,又一道景象的突然出现,再次触动了我,令我不由自主将额头紧贴到了玻璃上,试图分辨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反光摇曳在玻璃上让人产生出的幻觉。 我看到远处那一片如同龙脊般起伏不定的旷野中,依稀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按理说,这样远的距离,又是在夜晚,本该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这支队伍。 但它颜色实在很显眼。 白色的队伍,在红色天空与黑色大地之间,怎能不令人一目了然地看得清清楚楚。 那似乎是一支正在进行着某种祭祀类活动的队伍,因为他们所穿的衣服都是戏服,那种古色古香的,广袖飘飘的戏服。 本该是很美的一幅景象,但因着时间和地点,反而只剩下一种森然的诡异。 他们让我联想到丘梅下葬那天的那支送葬队伍。 队伍敲锣打鼓地行走在旷野崎岖的路面上,听不见半点声音,所以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只只穿着华美的木偶,走几步,跳一下,在自然界如此巨大一片的舞台中,在头顶妖冶的月光下,整齐划一地做着设定好的动作,整齐划一地簇拥着三辆同样色泽雪白、顶部被做成塔一样形状的车。 塔做得极为精致,同车身几乎浑然一体,远看就好似三座庞大的塔自己在缓缓前行。 当那支队伍逐渐走近时,我发觉每座塔上居然还塑着雕像。 雕像非常特别,因为不是固定着的,而是会随着队伍的走动缓缓抬头或者低头,缓缓扫视着四周。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像,造就如此诡异亦是如此令人惊艳的一幅场景,让我忍不住想动笔立即把这一幕画下来。 心动不如行动,当即跑进车厢取出纸和笔,再将眼镜戴上, 岂料刚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我哪里还动得了笔,只觉一股森冷之意从脚底心骤然而起,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寒颤,险些没从座椅上摔下去。 被眼镜清晰化了的视线让我意识到,那三个依附在塔身上的哪里是什么雕塑,分明是人,活生生的人。 可这怎么可能的 塔身目测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那些人靠在塔上,跟塔几乎是一样高的,那他们得有多高想到这里,心砰砰一阵急跳,因为紧跟着意识到,无论这列火车开得有多快,他们始终都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如影随形了足有五分钟之久,这绝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立即扭头朝走道口望了望,试图想看看别人是否也注意到了这一怪异景象。 但刚才还在走道口抽着烟的人不知几时已经离开了,整条走道里只有我一个人,自然,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见到了这一切。 太可惜,如果这会儿手里有个手机把这一切拍下来,发到网上势必能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愿目击者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否则,这奇遇无疑就跟我能看到鬼魂,却没法跟别人说一样苦逼。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仿佛是回应了我的想法般,一道人影投在了我面前那道窗玻璃上。 “很漂亮是么。”随后听见他问我。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 带着一道新鲜柠檬的芬芳,他手指向玻璃,对着夜空里那轮猩红的月轻轻点了点“在日本,有人把它称作神与鬼之夜。” “神与鬼之夜” “对。被血色月光所笼罩的夜,传说是鬼与神取道人间之夜。这样一个夜晚,如果运气够高的话,人是能用他们肉眼凡胎的眼睛见到他们的。但这所谓的运气高,则分两种,一种是好得够高,另一种,则是糟得够高。” “好得够高是什么样,糟得够高又是什么样” “运气够好,则见神。见神者长生,也就是延年益寿。” “那么运气够糟,则是见鬼了” “没错,”他笑了笑“运气够糟,则见鬼,见鬼者横死。” 那么我刚才见到的那些是什么。是神,还是鬼 这问题我没能对身后的柳相问出口。 因为就在他刚刚出现在我身后的同时,旷野里那支雪白的队伍不见了,一瞬间在我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一片色彩妖异的天与地,随着车身飞快的行进速度,飞速在窗外倒退着掠过。 “那如果两者都见到呢”于是呆站半晌,我问了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 他再次笑了笑“同时面对生和死么这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神与鬼之夜七 跟柳相一起坐在走道的窗户前时,偶尔会听见有一点点细碎的铃铛声。 它们随着车身晃动,隐约间叮叮当当从他身上传出来,清脆动听,好像玻璃做的风铃似的。那样静静听了片刻,我试着从先前那些所见里抽离出来,就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他“你是不是养了不少宠物”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不大像个卖铃铛的小贩子,而且你身上也没有销售员的独特气质。” “销售员的独特气质是什么样的” “每个经过自己身边的人都存在销售的可能性,所以会不遗余力地制造机会,并从机会的百分之一可能性里挖掘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潜在商户。” 我的回答令他笑了笑。遂抬起手腕,指给我看他手腕上那块价格不菲的手表。 表带上所系着的两枚赤豆大小的铃铛,跟表的式样看起来格格不入,但由此可看出他对它们的偏爱。“没有养宠物,”随后他向我解释,“也不是商品,亦不是之前跟你说的送人用。其实只是单纯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而已,有没有觉得它们的声音很好听” “的确很好听。” “曾听人说这种声音是用来引路的。” “引路” “它会指引某种方向。” “什么样的方向” “这个么”他想了想,莞尔一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就是灵魂该去的方向。” “黄泉了” “大概吧。” “那多不吉利,难怪总是给阿狗阿猫戴着的。” “呵”我的话再次引他一声轻笑,随后从衣袋里取出样东西朝我递了过来,在我迟疑着要不要伸手去接的时候,拈着那东西朝我轻轻晃了晃 “那,这个送你。” 那东西由此发出阵细碎的铃响。 定睛一看,原来是在冰淇淋店里那枚落在我脚下的黑色铃铛。这会儿近在眼前,可以清楚看出它做工非常精巧,虽然只比小指头大那么一丁点,但轮廓漂亮,结构饱满,尤其那组突出在表面的图案,活灵活现镂刻着一只小老鼠的样子,微微仰着头,豆大的眼睛似乎带着生命,闪闪烁烁在昏暗灯光下,流动出窥探般的神色。 有意思的是,明明看起来像是黑色琉璃的制材,但发出的声音却锵锵如金属,可见做工有多么巧妙。当下接到手里,我由衷赞了声“真厉害,小小一个铃铛做工也能这么花心思” “但凡喜欢的,就会花心思去做,无论有没有意义。” “这倒也是。” “说起来,你也是去北京么” “不是,是去罗庄。” “就是那个产枣儿蜜的枣乡么。” “对。” 罗庄虽然不比山东无棣或者山西大荔那么有名,倒也算担得起枣乡的美誉,因为罗庄盛产一种个头不大,但味道却蜜糖般甜的黑枣,它跟罗庄的枣儿蜜一起,是县里的两大特产。 “挺不错的地方,是去旅行还是出差” “回老家呢。” “老家么”不知怎的,一听说我的老家在罗庄,柳相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那你知道北汶山那边一个叫做汶下的村子么 “知道,我就是住那儿的。” “那敢情巧。” “怎么,你也住那儿”明知不可能,我还是问了句。 他笑笑“不是。不过最近有打算去那边转转,所以能碰上刚好是住在那边的人,确实很巧呢不是” “呵,倒也确实。你是去那边出差么” “是想去参观样东西。” “什么东西” “听说那边有个天然形成的古葬坑,叫阎王井。” 猛一听见阎王井这三字,我手不由得一颤,谈兴几乎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要去参观阎王井”半晌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我收拢手里的铃铛抬头问他。 “对。” “那种地方没什么好参观的,又不是什么风景古迹” “风景的确谈不上,不过论到古迹,应还是算得上的。听说追溯年代的话,它应该有千把年的历史了,若保存得还算完好,那么将会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东西。” “你是考古的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不会是盗墓的吧” 随口一说,见他笑了笑没吭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不成还真叫我给说对了 “确切地说,应该叫做古物鉴赏。” 回答叫我微微松了口气“那该称你为老师了。” “不敢当,不过是个兴趣而已。” “但阎王井里没什么古文物可以给你鉴赏,若是有,那会儿应该早就不保了,虽然它年头够久,也确实葬过人,不过里面基本是空的,只有些祭天丢下去的食物,也都全烂光了。” “是么。不过据我所知,里面的状况并不应该是这样。” “那倒是,说空是不应该,毕竟烧剩下的蜡烛有不少,应该能追溯到清朝之前,也许你可以取出来瞧瞧” “呵,你揶揄得还挺犀利。” “我只是实话实说” “倒是觉得,你其实是不太希望我去瞧瞧那口井。” “没错。”我点点头。 “为什么。” “既然你听说过那口井,想来也应该听说过关于那口井的传说,总之它挺邪门的,没事的话,我觉得实在没必要特意过去看它。” 说完,见他兀自无语,我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想起自己的遭遇,未免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下意识朝脖子处摸了摸,瞥见他透过窗玻璃的反光瞧着我的举动,便正要避开,却听见他再次开口道“其实,一则是想去亲眼看看那口井的样子,二则,是想确认一些东西。” “想确认什么” “听说那口井里埋有一具古尸。确切的说,是古时候犯了什么事儿,所以被镇压在那口天然坟穴里的一个人。” “哪有的事,那口井里一直都是空的,不过听说以前的确埋过人,但埋下去觉得不好,所以很快又转葬了。” “哦”眉梢轻轻扬了扬,柳相一边听着我的话,一边看着车窗外开始渐渐恢复正常的月色。这样稍稍沉默了片刻,他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这倒是和我曾经听过的说法有点出入了。” “你听过的说法是什么” “我听说,那具古尸从埋进去那天起,至今从没有出过土。” “但我亲眼见过的,里面除了村里惯例祭拜时丢进去的东西外什么也没有。” “是么,”他看了我一眼。 显见是对我说的话有所质疑,毕竟我俩认识得并不太久,而且我的回答又过于肯定了一点。因此笑了笑,我打了个无所谓的手势“算了,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过去确认一下。” “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 “因为我对它的兴趣由来已久。” “为什么” 连番追问,令他暂停了回答,也移开了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 我以为他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不多久,便听他继续答道“这个么,是因为它跟一个我颇感兴趣的传说有关。” “什么样的传说”下意识继续追问。 “听说过神笔马良的故事么” “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神与鬼之夜八 没料想柳相忽然问了这么个突兀的问题,我怔了怔,随后点点头“当然听说过” “马良有支画什么都会成真的笔。” “对。” “如果我说世上真有这支笔你信么” “呃不信。” “为什么不信。”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传说故事而已” “众所周知,故事可能只是单纯虚构,也可能源自真实。” “但这故事是现代作家洪汛涛先生的作品,应该不存在真实性,是完全虚构的吧” “对,它的确是现代作家的作品。不过,曾因此有好事者特意探寻过这故事的原形,发觉历史上可能确有此人。” “是吗” “据他们说,通过反复对比和分析,以他们所挖掘到的资料来看,上面针对那个原形所做出的种种描述,非常贴近神笔马良的故事。因此可见,马良以及马良的故事,历史上应该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故事里所说的时代大抵是在明朝,但原形的年代可能要久远许多,他所拥有的那支神笔亦不如传说故事里所描述的那么神,所以,他的最终结局更是没有我们现在所以为的那样美好。” “最终结局它是什么样的” “在洪先生所写的故事中,马良画出位于海岛上的摇钱树,诱使恶人远渡重洋,以此计策令他们被淹死在海上。但实际上,漫说没有哪个人智商会低到这种地步,乖乖坐船去故意画出来的海上采摇钱树,就是那些觊觎马良神笔的人,目的也远不止贪图财富这么简单。” “是为了权利么” “不是。”否定之后,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伸手朝着天空指了指“据说那支笔能画出入天之门。” “哦是为了成仙。” “对。” 短短一个字的回答,令我从一片好奇中摆脱了出来。 果然,说穿了仍旧是个故事。什么成仙,什么入天之门,绕个弯子之后,抖出的东西仍只是层传说的皮。 虽然这些话并没说出口,但还是很快被柳相从我神情上看出了端倪,因此笑了笑,他问我“不信是么。”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成仙之类的东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么,火箭早登陆月球了,也没看见有嫦娥和吴刚是不是” “没错。不过,假如真的有神仙在你身边,你也未必看得出来是不是所以有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譬如清明,你为何而祭拜,又为何而化纸钱” “这个么”对于这句话,我本能地想要反驳。 但突然间,想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遭遇,立时就说不出任何话来了。便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朝他笑了笑“假设真的有那么一支笔,那么历史上真实的马良,结局应该是悲惨得很的吧,无论哪个年代的帝王,一旦知道他有让人成仙的工具,还不得上天入地的搜捕他,无论用尽什么方式,直逼到他交出手里的东西为止。” “没错。” “那么他真正的结局应该是” “被害身亡。” 猜想也是这样。 虽在自己心里头仍只将这些当做故事,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说了,故事还是以故事的方式去讲,以故事的方式去做结局,比较好。” “光明美好的结局是么。” 我牵了牵嘴角,避开了他眼神中的戏谑“那么,他死后那支笔被谁得到了” “据说是他一个徒弟。” “哦”稍稍有些意外,因为没料到那支笔并未被害死马良的人得到。“所以又开始了对他徒弟的追杀” “没有。” 没有再次出乎意料,我未免开始对这话题专注起来“为什么” “因为那个徒弟先下手为强了。” “这么看,结局应该还算不错。” “但那徒弟被活剐了。” “活剐”简单两个字,生生叫人条件反射出一阵刺痛。 剐刑,古代最为残酷的刑罚之一。动用在这个徒弟身上,显见他犯下了怎样天大一个重罪。 而被判此重罪,显见是因为他杀了一个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那个徒弟到底杀了什么人,竟然要被判剐刑”忍不住问。 柳相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史料里没有记载。” “那么那支笔呢有那么一支神笔,那个徒弟为什么没有用它逃走” “因为那支神笔并没有故事里说的那么神。” “但至少可以用它逃到天上去” “呵,你开始相信这故事了是么” “我只是对它开始感兴趣了。”能让人产生种种疑问的故事,总是挺有趣的。 “是么。”对于我的回答,柳相似笑非笑,并将目光再次转向窗外“可惜现实总是现实,他没能逃到天上去,而是留在人间受尽了身体被一片片零碎割去的折磨。” “折磨致死” “是的。那些人为了从他口中得到神笔的下落,以重罪的名义将他活活折磨致死。” “好惨” “他死后人们找遍他住处的每一个地方,但始终没能找到那支笔,有人说笔早已被他毁了,也有人说笔被他藏在了一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从此不见天日。还有种说法,神话色彩颇为浓郁,说是那支笔极其灵性,在他死后不久,便随着他的遗体一同悄然进入了他的坟墓,从此,被他的魂魄终日守护着,再无任何人能近身觊觎。” “然后呢” “然后,故事结束了。” “结束了”尚且还沉浸在故事的结局里未曾自拔,柳相淡淡一句话,却已宣告了故事的终结,真叫我一时无法从中抽离,同时也带着一肚子的疑问。 “但,这跟阎王井有什么关系”随后挑了个重点,我问他。 “你觉得呢”他看着我,反问。 我没吭声。 其实答案在刚才的一瞬间就在我脑子里生成了,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所以犹豫了好一阵,才道“我觉得,阎王井就是那个徒弟的墓,而你之所以对它感兴趣,是因为想知道是不是那支神笔真的在他墓里。” “说对了。” “你也想成仙么。” 这句话刚问出口,就见他头朝边上一侧,低低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皱了皱眉问他,因为觉得自己阐述的分明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对一个陌生人说上这么多关于那口井的故事,且那人还没有将我当作一个疯子。北棠,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刚才那些东西都是我胡编乱造的” “那么它们到底是不是你胡编乱造的” 我的回答令他短暂沉默了片刻。之后,扬眉朝我瞥了眼,他轻轻捻了捻表带上那两只铃铛“你可真是具有着你的同龄人所不该有的严肃和认真但,不管是不是,能在这样一个夜晚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聊聊这些,也是件挺愉快的事。 “你是后悔了对么。” “后悔什么” “后悔对我说了这些,而我可能一回去后就立刻把这些告诉给村里人,然后带着他们去找那支神笔。所以,这会儿你开始希望我把这些当成是你胡编的。” “噗”我的话再次引来他一声轻笑,“这一点,倒真不用费神去担心,北棠。一则,那些东西是个传说,有可能始终就只是个传说,虚构出来的,纵然道听途说了一些可能的事实,那事实也只是可能而已。二则,你们村对于那口井的忌讳,历年来已是深入骨髓,只怕听说底下有金矿银矿都未必肯去挖,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莫须有的东西。你说,我讲得可对” 还真是叫人无从反驳,遂沉默,我点了点头。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试问有几个人会在意一个青春期荷尔蒙过分发达,所以整天想入非非的年轻小丫头说的一派胡话。你觉得呢” 这话真叫人由衷地一阵闷然。 即便依旧无法从中反驳些什么,但不悦是显而易见的,乃至他身上那淡淡令人充满好感的气味似乎也无法将之抹去,我将这情绪充分展现在了自己脸上,将头转到一边,决定不再同他说些什么。 见状他不再拿我开心,抬腕看了眼手表,随后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回去睡吧。” 我没有回答。 他亦没再继续同我说话。似乎正好顺水推舟,以此简单终止了他所不想继续的交谈内容,所以朝我轻点了下头之后,他转身径自往车厢内走了进去。 直至他将车厢门关上,我才重新将视线转回他刚才坐的地方。 想着之前他所说的那些话,脑中琢磨了半晌,然后下意识在纸上涂抹了两笔。 这纸笔原是打算用来画刚才窗外所见那幕异象的,但这会儿草草勾勒出的线条,却是村里那口阎王井。井口边缘又勾了个穿着衬衣的骷髅人,因为边画的时候边在想,如果刚才柳相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么冥公子会不会就是那个“马良”的徒弟,毕竟,听了那么半天时间,我发觉除了时间上还需要考证,两个人实在是非常对得上号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头一晚对我所说的那正在找的东西,会不会就是那支神笔 这念头刚从我脑子里冒出,却又被我迟疑着否决,因为如果他找的东西真是那支神笔的话,当年我奶奶却又是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把它从阎王井里带出去的柳相不是说,它一直都被“马良”徒弟的鬼魂给守护着么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我不由用力搓了搓胳膊,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走道里此时温度显得低了很多,且不知什么时候起,连各间车厢里隐约的说话声也听不见了,空落落的孤寂感,从窗外旷野中悄然渗入,伴着低温和头顶冰冷的灯光,着实让人有点待不下去。 当下匆匆收起纸笔,我打算趁着还有大把时间,回车厢里睡上一觉,顺便清理一下我脑子里凌乱的思路。 但就在刚转身预备去开车厢门时,突然眼角一闪间,我发觉自己无意中瞥见了什么。 这发现让我一下子停下了拉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因为我瞥见走道尽头的黑暗处,有个人影若隐若现地在看着我。 当意识到我发现了她的存在时,她瞬间隐没在了黑暗里,但过了片刻又慢慢浮现了出来,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看我。 不知为什么,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心惊胆战的神情,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于是下意识叫了她一声。 她一哆嗦。 片刻咬了咬嘴唇,她抱紧胳膊似勉强般答了一声“北棠” “你怎么会在车上” “因为我想找你”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已经死了,是个鬼” “那,为什么还要找我” 这问题令她迟疑片刻,并将目光转向我身后,仔仔细细看了两眼。 随后一边缓缓再次退进黑暗中,一边压低了声音,用着一种几乎变了调的声音,颤抖着对我道“所以我想到,那个老跟在你身后的东西大大概也是个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神与鬼之夜十 直至火车到站,等候在站头的医疗人员把夏萍包起来抬走,我始终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要不然没法解释这一切。 当他们抬着她从我面前走过时,那掩盖在白布下细小的身体,还有那把露在白布外一边走一边瑟瑟掉落的头发,实在让人没法相信,这个躺在担架上,因严重缺水而导致皮肤皱得像堆枯木头一样的女人,就是不久前还鲜活水润,一如新鲜水果般饱满美丽的夏萍。 她到底是因什么而变成这种样子的 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导致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变成了这种样子 这不仅仅是我的自问,也是那些警察带着某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所向我提出的问题。 但这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唯一能给出答案的人不见了。 那个人就是柳相。 在那个带口信的人仓皇冲出车厢后不久,我就立刻开灯下了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被吓成那种样子。 但随即我非常吃惊地意识到,这间一直密闭着的车厢里,竟只有我和夏萍两个人。 柳相不知去了哪里。 他那张床干净整洁,仿佛从来没人在那上面待过,更不要说是两个人一起躺过。 可分明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跟夏萍纠缠在这张床上的,不是么。 当我带着这让人无比费解的问题朝夏萍的床上看去时,只觉得脑子里轰的声巨响,仿佛遭到雷击般眼前一阵晕眩。 我看到一具皱巴巴,几乎不成人样的人直挺挺躺在夏萍的床上。 如果不是衣服的关系,我几乎认不出那个满脸皱纹的人就是夏萍,她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液体,导致全身干瘪变形,如同一具脱去了水分的木乃伊。 尽管脸和身体都已经严重扭曲变形,她那个时候仍还是有呼吸的,眼珠也还能在几乎被皱纹填满的眼眶里转动。她一边看着我,一边慢慢蠕动着她的嘴,似乎是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紧跟着喉咙里发出咯喀两声轻响,随着最后一口气从她喉咙里被释放了出去,她眼神黯了下来,又挣扎着朝我指了指,然后彻底归于静止。 但那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死亡,因为全部注意都被集中在了她身体的变化,以及她那张咧开着的嘴上。 她那张嘴的嘴唇几乎完全没有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掉的,连皮带肉,边缘爬满了一道道细小的齿痕。 因此露着森森白牙,在她那张因缺水而导致晦暗的脸上分外醒目,让她直到断气都看起来像个笑得合不拢嘴的怪物。 这情形让我像石化了般站在原地一动没法动。 直到乘务员和医务工作者闻讯赶来,匆匆把我推到一边对她实施抢救,我才回魂似的醒转过来。那时整节列车几乎要掀翻天了,因为四处都在传言,说这节车厢里出现了一个活的木乃伊。 而传言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一经散播,就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简单又凶猛。 所以不消片刻就令前前后后车厢里的人闻风而来,争着一睹木乃伊的样子。这造成了通道的严重堵塞,以至让乘警和所有乘务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群疏散开来,并在前后通道口设了禁区,派人看守,此后,一切才逐渐重新安静下来。 之后乘警就开始了对我的盘问。 问我到底车厢里出了什么事;问夏萍是不是上车时得了什么病。 为什么要这样问因为他们最初以为夏萍是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但当翻出身份证,再同她的脸仔细对比了半天后,每个人的脸上都瞬间写满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们无法相信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人竟然会长成这副样子。 但更让人没法置信的,则是夏萍的死因。 夏萍死于严重脱水。 当然了,她嘴唇上被某种动物啃出来的伤口所引发的感染,也是导致死亡的原因之一。 可是火车上既有卖饮料的,也有免费的热水供应,何至于会让一个人脱水那么严重,以至于连整个身体都产生出那样大的变化 这问题我根本无法回答。 唯一能给出点解释的只有夏萍嘴上的那些咬伤,因为我和她都在车厢里见到过老鼠。 很大,很健壮,并且毫不怕人的老鼠。 但当我说起这一点时,乘务员全都立即否认了。他们说所有车辆除了每天的惯例打扫之外,为了防止老鼠进入车内啃咬货物或者线路,还会定期检查,并喷涂防止这些东西进入车内的药物。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老鼠,尤其是又大,还毫不怕人的老鼠。 既然他们这么说,我自然是无话可说的了,毕竟口说无凭。 但我的沉默却无形中加深了他们对我的怀疑,毕竟我是当时唯一一个跟她在一起的人,而且对于她的状况始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遂将夏萍变成这副样子死去前所发生的种种,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他们。 不出意料,在听完我的述说后,他们一个个目光闪烁,脸上露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然后看着柳相那张干净无比的床,意味深长地问我“那么那个睡在你下铺的乘客这会儿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就在那个来送口信的男人敲门进来前,我以为他还在的,但显然,在我钻在被子里逃避他们做口爱声音的时候,那段起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收拾了行李和床铺,悄悄离开了。” “听你的意思,那个男人应该跟这位夏女士的死不无关联,或者说,他应该是亲眼目睹了夏女士的离奇死亡,然后出于害怕一个人悄悄逃离了”他们又问我。 “我想应该是这样。” “但你知不知道你的下铺是没人的” 我一愣“没人” “是的。” “这不可能。虽然夏萍死了,但是李信可以作证,这个床铺是有人的,他们还一起聊过天” “李信你是说这位夏女士的丈夫” “对。” “说起来,挺遗憾的。那位李先生也死了。” “什么” “就在夏女士的事情发生前没多久吧,有人到医务室来求救,说这节列车的厕所里有个男人晕倒了,但等医务室的人赶过去时,发现他已经没办法抢救了,全身都是呕吐物和屎尿,倒在便池里连裤子都还没来得及提。” “怎怎么会这样” “怕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虚脱和猝死,具体结论还要等下车以后的验尸报告。” “哦” “所以,”一边说,他们一边又朝柳相那张干净的床铺看了一眼,然后朝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所以现在我们只能以售票情况为准了,丘女士,记录显示你下铺是没人的,因为原先买了这铺位的人出于某种原因退票了。” 于是,我现在只能被迫留守在离我目的地还差四站的这座小城。 确切的说,是被当地的警方给扣留了。 虽然夏萍的死不像是人为造成,但一来我在火车上的种种证词让警方感到怀疑,二来,确切的死因还要看验尸报告,所以我必须留在当地配合调查。这让我意识到,我所剩无几的那点时间可能不够用了,在失去了自由的同时,我也失去了继续回家乡的可能,更勿论去探究害死丘梅姐的真凶。 时间大把流逝,而我无力挽回。 所以心情如同跌落到深渊的最底层,漆黑一片,想抬头往上看,可是看到的距离叫人绝望。 也因此放弃了一切努力,我像个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看守所那一间小小的,只有一个小小天窗的小房间里,不想说话,不想做任何事,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按照他们所说,静静地等待夏萍验尸报告出来。 那样约莫坐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右眼又疼了起来,很强烈的一阵疼。 伴随着这道痛,眼球变得很难受,因为我感觉里头好像长了什么东西,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个坚硬的疙瘩,硬邦邦顶在我的眼球上,这一可怕发现登时惊得我一激灵。 下意识想找面镜子看看,可是看守所里哪有什么镜子,唯有继续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着,岂料不摸还好,当我沿着眼球上那个硬物一点一点摸索它轮廓边缘时,突然眼球火烧火燎了起来。 烧得我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即起身匆匆跑到门口处用力拍了拍门,可是拍了半天,竟完全没人理。 见鬼难道是时间太晚,所以把我往这地方一关之后,他们全都去休息了么 这糟糕的情况让我眼睛痛得更加剧烈起来。 又热又痛,痛得我恨不得把这只眼球给挖了。 不由得蜷缩到了地上,用力捂住眼睛,我真怕继续这样下去这只眼球就要被这灼热无比的温度给烧化了。 但刚蹲到地上,突然小腹被什么东西给狠狠顶了一下,让我下意识弹身而起,立即朝裤兜里摸了把。 遂发觉,原来那顶到我的东西是瓶眼药水。 柳相送我的那瓶眼药水 这发现让我在疼痛中有些忘形地哑然失笑。 虽然他人消失了,行李也消失了,但这东西还在,并被我无意中带到了这里。 当即将它从裤兜里掏出,我朝它呆呆看了一阵。 既然它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所谓的空铺,也就不存在了吧,这表示柳相并不是个不存在的人。 但可惜的是,区区一瓶眼药水并不能作为证据他真实存在的证据,以此证明些什么。 它只能证明给我自己看而已。 尽管如此,它对我眼球上的症状也确实是有点抑制功能的。 至少在我点过它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眼球比较舒服,几乎完全没有痛感。 想到这里,我立即拧开瓶盖,握着它往我右眼处对准了过去。 想以此缓解我眼睛的剧痛。 但岂料还没用力将药水从瓶中挤出,突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又细小的一只手。 小得我几乎看不到它得存在,却无比有力地阻止了我挤出眼药水的动作。 “北棠北棠,”然后我听见自己脑子里传来一道叹息般的,男人的声音,“我帮你阻止了那个男人吃你的可能性,你却反而恩将仇报,要用他给你的这个玩意儿把我溶解掉是么。”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早知你这么不知好歹,之前就干脆让你被那吊死鬼勾去算了,你说呢”然后他又道,并且用那细小的手指在我手腕上轻轻一掸。 轻而易举就将我的手腕给掸开了,连同手上的眼药水瓶。 瓶子落地后里头的水飞溅了出来。 洒落在地上,发出嘶嘶几声轻响,在地面灼出几道白烟。 又在不到数秒钟的时间,将这片被沾染到液体的水泥地融化出了几点绿豆大小,却深不见底的窟窿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神与鬼之夜十一 脑子里的声音让我一瞬间记忆如同开了闸。 那些被某种不知名力量所牢牢锁在我脑子里的记忆,在眼药水洒落的当口,突变成一幅幅清晰无比的画面,一道又一道在我眼前闪现,几乎让我应接不暇。 我看到突然去了火车站之前的那个自己,在自己租屋门口,被周琪拖着往屋里走。 最初几乎是毫无招架能力的,因为我深深记得那时候眼睛特别疼,疼得根本无力对周琪的力量做出反抗。 但渐渐我的挣扎力度开始变得明显起来。大约是房门猛地自动在我身后关上那一霎,我先是一呆,几乎像是彻底放弃反抗的样子,但紧跟着突然异常用力地挣了一把,直将周琪拖着我走的脚步硬生生止住,随后一把反握住周琪的手,把她朝我这边拖了过来,并在距离接近的同时抓住了她脖子上的绳子。 形势的急速扭转令周琪开始往后退。 边退边用力捂着脖子上的绳子,似乎这根绳子是她的一道软肋。 这举动遂令我想起最初在床上做梦时,我也曾以此令她放弃了对我的纠缠,并急速离去。 所不同的是,这次她并没有离去,因为我始终抓着那根绳子不放,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不仅以此困住了她,还把她连扯带拽地拖进了我的房间。 做这举动的时候我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女人,而是像个力大无穷的男人。 甚至连面目表情都跟我不像是同一个人。 在把她拖进房间后,我开始把那根绳圈收紧,收得很慢,似乎是借机欣赏周琪在我手中挣扎的样子。 然后渐渐的,那根原本就脆弱的脖子完全拧在了一块儿,令周琪看起来极其痛苦。 我从不知道鬼也是会有生理上痛苦的,尤其是她这样在人间逗留了那么久的厉鬼。 她尖叫着瞪着我,伸出长而尖的手指想抓我,但诡异的是,明明她跟我之间距离近得身体都快贴到一起了,可是无论她怎样发狠,无论怎样挣扎,手指就是碰不到我。 好似我身周有一圈看不见的保护层。 我在这层保护层的作用下继续慢慢收拢着手里的绳子,继续静静看着她。 直至她那张脸开始发黑。 原本白得跟瓷器一样的一张脸,突然像博物馆里那些放置了太久的古尸,不仅发黑,而且发硬,一种肉眼可以辨别的硬。 几秒钟后咔擦一声脆响,那颗僵硬的头颅从她僵硬干枯的身体上断裂了下来,落地滚三滚,围绕着我的叫张大了嘴,似乎仍想对我狠狠咬上一口,以此排出胸中一口恶气。 但牙齿尚未碰到我的鞋子,它们就碎了,碎散了一地,然后在周琪长长一声尖叫里,跟她的头颅和身体化作了一团灰尘一样的东西。 见状我转身打开窗,让风把那些盘旋不散的东西驱赶了出去。 随后拉上窗帘,抬起头一边四下看着,一边绕着房间慢慢走着。 走到五斗橱前时,突兀肩膀颤了颤,似是被镜子突然照出的自己的脸给惊到了一下。 但不出片刻却兀自笑了起来,边笑,边将镜子端起,对着自己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着,从脸到脖子,再从脖子到衣领。 想再继续往下照,却皱了皱眉,似是觉得拨开衣领的动作着实有些麻烦。便索性将衣服全都脱了,从里到外脱了个干净,然后再次拿起镜子,一边从上至下继续慢慢看着,一边从上至下在自己的身体上慢慢抚摸着。 “啧,差不多算是飞机场了。”随后从嘴里发出这一句轻轻的咕哝,我重新穿上衣裳,再将原先整理得差不多的行李从床底下拖出,晃晃悠悠朝家门外走了出去。 一路走,一路东看西看,似乎沿途无论看到些什么都是让我饶有兴致的。 尤其是女人。 那些穿着时尚又清凉,身材又恰好是非常不错的女人。 每当有这样的女人从我面前走过时,我总会朝着她们看上半天,有些对此视若无睹,径自离去,有些则会一个白眼,或直接朝我反瞧过来。 每每遭遇如此,我也不以为意,乐呵呵拖着行李继续前行,那样边走边看,硬是把一段又需公交又需地铁的路程全部走完,然后到了火车站。 一到火车站,就立刻买了回家乡的火车票,我不晓得缘何我在买票的时候神情如此眉飞色舞。 之后,看看时间还早,就在车站附近到处乱晃。买了很多吃食,大块的披萨大块的蛋糕,牛排羊排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食,一顿全部吃完,再跑进附近商场,刷卡买了我平时无论怎么也不舍得去买的几千块钱的衣服和鞋子。 穿上如此昂贵的新装,瞬间形象光鲜了起来,所以逛街的兴致也就更高了一些。 我拖着行李昂首阔步在火车站偌大的广场里到处乱走。 享受着周围拥挤的人流,更享受偶尔会朝我投来的悄悄一瞥,甚至时不时还停在有大块玻璃的地方长久逗留着,就为了欣赏玻璃反光里自己衣着光鲜的样子。 目睹这一切,我突然明白,原本的失忆对我来说可真算得上是件好事。 可惜命运这东西偏偏喜欢跟人作对,在你刚意识到那是件好东西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把它从你身上夺走,再把一切你难以接受的事实真实一面原原本本扔回到你身上,逼你重新接受这一切。 而我只能默默继续看着,看记忆中的那个我在终于嘚瑟完了一身新衣以后,从地摊上买了本封面最为暧昧的书,随后悠然站到广场中间。 笑吟吟地站着,笑吟吟从包里翻出面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还有我右眼那枚血红的瞳孔。 我发觉瞳孔里竟再次浮现出了一张脸。 那张在我家里见到时以为是幻觉的脸。 他用着同我一样的笑容透过镜子的反光看着我。 他笑我也笑,他抬头我也抬头。 然后,我听见自己嘴里咕哝出了一句根本不是我所说的话“你该整整你的飞机场了,北棠。” 那之后,这段原本缺失的记忆终于跟我现存的记忆对接了起来,也让我原原本本地明白了自己瞬间从家到火车站的过程究竟是如何而来的。 显然,是因了右眼里这个男人的关系。 我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什么。 是鬼是妖还是神 无论是什么,他寄生在了我眼球里,不仅占据了我的右眼,还能操纵我的行为。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到这里,忍不住问了句。 东西脑子里的声音笑了笑,瞧这孩子多不长眼,一开口就称呼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东西。” “长在别人眼球里,不叫东西还能叫什么” 神。 “我可从没见过长在别人眼球里的神。” 是么呵,你小时候倒没这么不长见识。啊对了,说起来,就在昨天白天的时候,你倒也乖巧得很,对我磕头甭提磕得有多诚心,怎的一个晚上一过,你就转了性了 “你你是雪菩萨” 你觉得呢 昨天白天让我磕头磕得无比诚心的神,只有一个,就是我一心希望能像小时候那个高人一样将之请来,化解掉我身上这糟糕命运的雪菩萨。 可是我昨天依葫芦画瓢的那场仪式并没有完成,它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自杀者给打断了,所以,雪菩萨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换句话说,即便真的出现了,堂堂一个救人性命的神,又怎么会钻到我的眼球里,还操纵着我买吃买喝,以及日本的小说 想到这里,右眼球内的硬物突然动了一下,令我一下子痛得几乎跪倒在地。 脑子里则响起轻轻一声笑,随后有某种轻柔的东西按到了我那只剧痛无比的眼球上,轻轻拂了两下,适时缓解了那股剧痛想什么呐好歹也是头一个见过你光身子的男人,对我稍许敬重些可好 当真是放屁。 险些没忍住要爆了粗口,但眼睛里残留的痛感让我适时按捺了情绪,沉默着没有吭声。 你长大了。然后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可惜胸还是那么小。 “呵说得好似你真是那个雪菩萨一样。” 不然我是谁 “天晓得你是谁,我只知道,一个救人性命的神,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猥琐地偷看别人。” 偷看别人啥了 明知故问,我咬了咬嘴唇没理他。 他倒也没再继续吭声,似乎一瞬间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同我一样沉默下来,这份突如其来的寂静倒叫我立时听见一种有点奇怪的声音。 吹吹打打,如同锣鼓喧天,唢呐欢腾的声音。 远远地从看守所外某个地方传来,若隐若现,好似哪家在这种凌晨的时间突然办起了喜事。 可是谁家会在凌晨操办喜事呢 想到这里,脑子里传来轻轻一道话音别动,别做声。 “为什么”我不由同他一样压低了声音问。 虽是凌晨,这神与鬼之夜,可还没有完全走完的呢。 “什什么意思” 就是说,北棠,你这小倒霉蛋,不仅身上中了要死人的咒,还不幸在血月之夜见到了某些要人性命的东西,所以这会儿他们找你来了呵呵 话音未落,房间内那扇狭窄的天窗突然嘭的声朝里打开。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听起来遥远又模糊的锣鼓声霍地如近在咫尺,一番热闹无比的吹吹打打之后,就见窗外一片白影重重,挟带着股阴冷无比的风,从那小小的空隙外直扑而入 “生魂来生魂来佛塔之下九泉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神与鬼之夜十二 相当奇妙的声音。 裹在风里四下飘忽着,听起来离得很远,却又似乎近在咫尺。 所以明明空荡荡细若游丝,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刀子,一刀刀穿透耳膜,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听着听着,我脑子里突然生出一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难以思考,难以行动,就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 尽管如此,说实话,那一刻我心里的好奇却是远大于恐惧。可能是因为对逃离死亡阴影的可能性已不再天真地抱有过多期望,所以反而更想知道,眼前那些不知是神还是鬼的东西,他们到底会长得一副什么模样毕竟,他们可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都没法有那运气见到的东西,无论这运气算是幸运,还是厄运。 但可惜,就在我刚刚绷着僵硬的脖子朝那些白花花身影定睛望去时,身体却极其灵敏地跳动了一下,随后完全脱离了我脑子的控制,自说自话往桌子底下刺溜一下钻了进去。 真可谓敏捷得像只猴子。 当然这敏捷跟我完全沾不上边。虽然心乱如麻,可是思维却是连自己一根手指都没法控制,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手脚并用地钻到桌底正中间,紧跟着掀开地上一块瓷砖,一边朝掌心里啐了口唾沫,一边将那块瓷砖啪的下砸了个粉碎。 然后用沾了唾沫的手抓着那些碎块,无比熟稔地朝身周撒了一圈。 刚撒完,那些回荡在周遭唱经般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突然而来的寂静让人错愕,以至过了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显然我是再次被眼球里那个家伙给控制住了。 只是跟前次不一样,这次我完全清醒着,所以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他控制我做着那番举动时所带给我身体的影响。 这影响是疼,非常强烈的疼痛。 无论钻进桌子底下,还是将牢牢砌在地上的瓷砖掀起并拍碎,全都是超出我自身所能负荷力量的极限。我眼球里的寄生者用了这样超负荷的力量,才能让我在如此僵滞的状态下爆发出如此敏捷的动作,而这力量施展出的同时,被原本制约我身体的那股阻力给反弹了回来,反弹力直接施加在了我的身上,所以让我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关节都不堪重负。 因此一度痛得几乎要叫出声,却被那寄生者控制着,连一点细微的都发不出来。 便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直到最难熬的那瞬间过去,脑中的疑团却立刻接踵而至。 这个寄生者为什么要操纵我这么做 是为了帮我躲开那些不知是鬼还是神的东西么 可是既然面对的是那样一种超然的东西,区区一张桌子和一圈瓷砖碎块撒出来的圈子,又怎能轻易阻止他们找到我 这些疑问刚从我脑中一闪而过,不远处那道门上的把手突然喀拉一阵响,有人在外头对它拧了几把。 但连着几下都没能把门拧开,不免急了,于是嘭嘭两声巨响,那人一边用力拍着门,一边朝着房间里低吼了声“丘北棠你干啥呢顶着门想干啥呢” 我没法回答。 嗓子里的声音被寄生者卡得死死的,于是只能继续沉默。这令外头敲门的敲门声越发巨大和急迫起来“我警告你丘北棠你他妈再不开门等老子进来有得你苦头吃开门快他妈开门” 话音未落,不知是不是他敲狠了的缘故,那扇门喀的声轻响,开了。 心跳由此加快起来,因为头没法随意转动,所以完全没法看到外面的情况,亦因此完全无法知道那些追着我来到此地的白色人影在见到他突兀闯入后,会做些什么,而这个警察进门的时候,是不是能够看到他们。 在他进门后至少有五六秒的时间,屋里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真是难捱的五六秒。 紧跟着一阵略带迟疑的脚步声慢慢从房门方向踱了过来,边走边问“丘北棠你钻在桌子下面干什么” 我依旧没法回答,也没办法做动作示意。 见状他可能误会了什么,轻轻骂了句粗话,然后几步走到桌子边,在桌面上用力敲了敲“出来有胆子顶门没胆子交代自己这演的到底是哪出戏吗” 见我仍不吭声,他再次朝桌面上用力敲了一把“出来啊不出来难道还要我过来请啊” 说完,皮鞋啪踏啪踏两声径自绕过桌子往我正面处走了过来,但两步过后,不知怎的脚步声突然戛然而止,他停留在桌子侧面一动不动,连呼吸声似乎也瞬间被某种力量给抽了去,静到可怕。 他怎么了 疑惑间,身旁扑通一声响,借着眼角余光我瞥见他跪了下来。 然后再次扑通一声,一颗脑袋不偏不倚正倒在我面前那片空地处。 见此情景我只觉得自己那颗心脏也快要扑通扑通跳出喉咙了,因为这脑袋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刚刚还在问我话的警察。 脑袋落地的同时,头上那顶大盖帽滴溜溜滚到了一边,露出他的脸。 脸色蜡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倒地那一瞬见到了什么把他惊到肝胆俱裂的东西。 偏偏如此恐惧,却始终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只将一股惊恐硬憋着给尽数挤压到了头顶,迫使眼睛瞪得撑裂了眼皮,直把两颗眼珠挤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落出来。 这样的眼珠里,自是完全见不到一点生气的,就好像木偶的眼睛,空有形状,却完全没有一丝灵魂。 他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啧啧正当我为此看得头皮发麻嘴唇发干之际,脑子里一道话音悠悠然飘了出来,阴年,阴月,阴时生人。北棠北棠,说你倒霉却也真够走运,偏巧在这种时候碰上这么一个人。哎我说,发啥呆呢,有人替你挡了一道,还不赶紧滑脚 说完,仿佛身上一层紧裹着的硬壳突然间噼里啪啦碎裂了开来,我一下子能动了。 当即透过桌底匆匆朝周围扫了一圈,没见有一道白色人影,遂立即撑起身子想从桌底下钻出去。但没等我探出头,脑子里再次响起那寄生者的话音,只是这次,却全然不像刚才那样悠然不行,给我回来。 “为什么” 别费事了,走不脱了 “为什么” 呵,你这倒霉孩子只会问为什么这三个字的是么。” 说完,见我咬了咬嘴唇没吭声,他便接着又道血月之下两道开,鬼之道,神之道。然,鬼道尚且还可以借机会绕绕,而这神之道,只怕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了,所以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顿下来,与此同时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随即弹身而起,几乎像被火烫了似的以最快速度连滚带爬退进了先前蜷缩的那个位置,然后死死盯住前方那具被我刻意忽略了的尸体,捏着拳肩膀再次一阵发抖。 因为就在刚才无心一瞥间,我发觉这具尸体竟然通体变成了乌黑色 不单发黑,且还全身膨胀了起来。 但再细看,却又哪里是变成黑色,实则,是整具尸体上爬满了老鼠。 密密麻麻上百只如幼猫大小的老鼠,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入此地,在我跟寄生人说着那几句话的短短片刻功夫,无声无息聚集起来,披着一身油光锃亮的黑毛,一动不动蛰伏在那个警察的尸体上。 意识到我的目光,它们一边轻轻拱动着尖尖的鼻子,一边用它们那双圆鼓鼓的小眼珠看向我。 随后冲着我吱吱叫了起来。 奇怪的是,这叫声听起来似乎相当耳熟,隐隐约约,仿佛六个字在无限轮回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不由得再次一激灵。 天这竟是一群会念经的老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神与鬼之夜十三 当时实在很难说得清楚,相比之下,到底是一具看起来仿佛全身长满了黑毛的尸体更可怕,还是一群念念有词的老鼠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一点。 你能想象老鼠说人话的场面么 口齿清楚,神态专注,好像卡通片里的世界突然活了过来。 但现实怎么可能会像卡通片里那般美好 仅仅几秒钟后,随着地板上嚓嚓一阵轻响,我赫然发觉,那具被这些会说人话的老鼠压在身下尸体,两只手居然随着它们的念经声缓缓动了起来。 最初是细微且毫无目的性的,不出片刻,食指从卷曲的状态展开,探向我面前那道瓷砖碎块撒成的圈,随后一点点弯曲,再一点点伸直如此反复,虽极其缓慢,但终究成功带动整个身体往前挪了一寸,并在圈子边缘划拉出一道浅浅的缺口。 几乎是同时,本一动不动伏在这条手臂上的老鼠一跃而起,争先恐后地集中到手背上,然后仰起头叽叽喳喳朝我尖叫起来。 尖叫声几乎掩盖了我脑子里传出的话音,所以我没听见自己眼球里那个寄生者对我说了些什么,只清楚感觉到,在把话说完后,他再次控制了我的身体,随后一边带着我朝后退了退,一边再次从地上掀起一块瓷砖,啪啪两下在我手里拍碎,又以尖锐处对着掌心狠狠一划,在其中一只老鼠纵身跃起试图朝我扑来的当口,将我掌心内涌出的血一把甩在了它的身上。 说也奇怪,就这么两三滴血,刚一碰到那只老鼠的身体,它就立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到了似的猛一抽搐,随后以一种非常奇特的姿势从半空中笔直掉了下去。 落地时,却倏然不见了它的踪影,似乎在我眨了下眼睛的时候,它突然就凭空消失了,只看到一枚紫色铃铛在地上蹦来跳去,伴着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四周兀然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那刻真是静得可怕,因为原本目光闪闪蓄势待发的老鼠们在目睹这一变故后,重新蛰伏了下来,不再念经,也不再尖叫,只鼓着一双双溜圆晶亮的眼珠,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我。 但若以为它们就此消停下来,那可大错特错。 仅仅几秒钟过后,它们突然齐刷刷转过身,以闪电般速度朝着死尸的上半身蜂拥而去。 当集中到几乎已完全看不清尸体的脸时,为首一只特别肥大的老鼠将身子一缩,跟只球一样一下子钻进了尸体大张着的嘴里。 这举动无疑如一声号令。顷刻间,其余老鼠也立刻紧跟其后钻进了那张嘴里,争先恐后,顺着喉管一路而下,不出片刻就令那尸体的肚子如同吹气般鼓胀了起来。 此情此景直叫我看得后背心一阵发毛。 下意识想要闭上眼,却突然感到右眼上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疼得半边脑子几乎像是要爆炸了。忙想要抬起手去揉一下,遂发觉,自己手的状况看起来似乎更加糟糕。 右眼里那个寄生人不但操纵我割开了自己的手掌,这会儿更是在我毫无防备之际,操纵着我用自己血淋淋的手掌拾起地上的瓷砖碎块,一边握在掌心里慢慢揉捏,一边将揉下的碎屑沿着我面前那道圈子撒了上去。 于是很快那道白色的圈子变成了暗红色。 见状,那些尚没钻进尸体肚子里的老鼠们再度安静了下来,目光闪闪烁烁,似有所顾忌地瞥着我面前这道血圈。看来那个寄生者用这种对我来说相当“特别”的方式,做出了某种能制约那些老鼠的东西,但纵使有点作用,再这样持续下去,我即便不被这些老鼠把命勾走,不也得死于失血过多 脑子里刚一闪出这个念头,就听寄生人轻叹了口气,暂停了我手里的动作啧,人类人类,身体总归是脆弱得没话可说。有点撑不住了是不是 问完,不等我回答,他控制着我的手朝那具尸体处指了指,示意我看向那个方向但没有办法,忍着点,给我好好瞧着话音未落,就见地上那具尸体突兀全身触电般一动,紧跟着头朝边上一歪,哗啦啦一阵从嘴里喷出股浓重的黑气。 黑气臭不可闻,但这当口我根本无暇去管到这一点,因为片刻之后,我看到它摇摇晃晃坐了起来。 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被那个不停胀大的肚子给撑起来的,所以始终没法控制住平衡,醉汉似的摇来晃去。纵使如此,仍在几个歪斜过后,胳膊冲着我方向胡乱一甩,带动整个身子直愣愣朝着这方向一头倾倒了过来。 “还真够执着的呢”眼见着就要压到我面前那道血圈,寄生者再次叹了口气,遂控制着我把手掌里的血继续滴到面前这道圈子上,并在边缘用极快的速度涂抹了几个难以辨认的字看来不弄到你的魂,它们断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今儿连这点面子都不打算给,枉费认识了那么久,非要撕破脸不行么 说罢,我收拢的手指猛一张开。 令人匪夷的是,掌心里原本血淋淋一大把瓷砖,不知几时竟变成了一颗龙眼大的珠子。鲜红滚圆,在我掌心里兀自滴溜溜转动,仿佛有生命似的。 在那具尸体即将倒地的一瞬,倏地弹起,笔直朝着它头颅处呼啸而去 速度真快得像颗子弹。 却不料就在距离头颅不到半寸远的距离时,一只手突然伸出,以比它更快的速度将它稳稳地扣进了掌心。 与此同时屋里响起一阵躁动,那些原本静静匍匐在尸体上的老鼠突然间个个黑毛倒竖,如临大敌般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 “冥公子来啦冥公子来啦冥公子来啦” 如果没有听错,它们张皇失措的嘴里所吐出来的叫声,的的确确就是这几个字。 冥公子 太奇怪了,它们为什么会突然叫起冥公子 而它们所指的冥公子,跟我认识的那个冥公子,会不会刚好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一点,心脏不由一阵急跳,但苦于无法探出头去确认这一点,便只能一动不动盯着那只突兀伸出并握住了红珠的手,试图从中辨认出些什么来。 从它所处的角度来看,这只手的主人此时应该就在我头顶上方的桌面上。 但我听不见桌面上有任何脚步声,也感觉不到人的重量所施加在桌面上的压力。 正因此而有些焦躁起来时,那只手朝着我的方向轻轻一掷,突兀将那枚红珠重新掷了回来。 落到地上依旧是一堆瓷砖的碎块。 而那只手就此消失不见。 这当口,在经过了一阵无比混乱的骚动之后,那些老鼠一哄而散。紧跟着原本钻进尸体肚子里的老鼠们也都争相冲了出来,一只接着一只,几乎是连滚带爬般从它嘴里窜出,一路仓皇地四下逃窜,一路时不时扭头紧盯着我头顶上方,怕着什么却又难以控制地朝那方向看着。 不消片刻,这上百只老鼠便跑得一干二净。 只剩那具肚子迅速瘪下来的尸体,在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姿势僵坐片刻后,闷然瘫倒在地上,胳膊挥过处,那道被我血染红的圈子一瞬间糊成了一团。 “可惜”这时我听见寄生人轻轻叹了口气。 非常认真地在惋惜些什么。 是在惋惜那些老鼠的逃走,还是红珠被突兀阻止,因此没能发挥它的作用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着时,突然门口处噼里啪啦一阵响,不知谁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紧跟着那人惊惶万分地大叫起来“快来人老刘出事了老刘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神与鬼之夜十四 更多人闻声跑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被寄生者所施加的禁锢消失了。 只是右眼比原先疼得更加厉害,所以被人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时候,全身抖得像是得了风寒。因此他们暂时没有多问我什么,只一边徒劳地对那个死去的警察进行着抢救,一边派人把我送去了医务室。 包扎好伤口在医务室里独自呆坐着的时候,一名抱着摞文件的中年警员走了进来,关上门,将文件重重丢到我身旁的桌子上。 然后瞪着我。 瞪了有那么半分多钟,这才开口,冷冷对我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刘警员,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来找你。” 我摇摇头。 “他是打算来告诉你,就在半小时前,你的嫌疑差不多已经排除干净了。” “是么验尸报告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 继续用他严肃又悲哀的眼神瞪了我一阵,然后干巴巴一字一句道“但他刚才去世了。” 这样的眼神实在叫人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做出怎样回应,所以我只能低头沉默。 “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得过心脏的毛病,可是刚才医生来检查后说,他的死是由于心肌梗塞。” “是么” “但心肌梗塞通常是基于某种刺激,可是从当时的监控录像来看,从他进屋一直到死亡,他没有跟任何人起过冲突,除了曾经和躲在桌底下的你说过几句话。” “是的。” “所以他真的是猝死了” 问是这么问,但从他的语气和神情来看,显然并非如此。所以垂下头,我没有吭声。 于是他接着又道“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他进来前,你到底为什么要躲在桌子底下” 这问题叫我该如何回答。 只能继续沉默。见状,他皱了皱眉,朝我那只绑着纱布的手指了指“你有过精神病史么。” “没有。” “但从监控录像里看,你就像个疯子。你都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吗” 我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自言自语,神思恍惚,一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你头顶上面看。我说你当时一本正经的到底在看些啥看到妖怪了还是神仙了所以干脆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了你看看你的手,如果不是录像里拍得明明白白,别人真当咱对你动私刑了,你没事用地砖自残做什么呵呵,丘北棠,说你没有精神病我还真他妈不信了。” 一连串的话,完全不顾忌别人情绪和尊严地冷冷朝我丢过来,直听得我脸一阵阵发烫。 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静静忍耐, 这忍耐令他眼神和语气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在抬腕看了眼手表后,他走到我身边,将桌上那摞文件重新拿到手里,然后深吸了两口气朝我看了看 “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来说说火车上那两起死亡事件的验尸结果。” 这名警员就是跟刘姓警员一同负责夏萍李信死亡事件的搭档。 好搭档的突然死亡令他无比悲痛,并且从他对我的态度和话语可充分看出,虽然监控录像足以证明刘警员的死完全跟我无关,但他仍是将一切责任全都归咎于我,因为若不是为了来找我,刘警员不会突然就这么英年早逝,况且我在录像中的表现是那样的古怪。 不过纵然如此,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以最大的力度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然后以公式化的平静口吻对我说起了那位刘警官当时来找我的原因。 原因是,刚出来的验尸报告排除了我的嫌疑。 夏萍的确是死于严重脱水,以及嘴上那大片伤口所导致的感染。 感染中含有某种菌类,那种菌类只有老鼠的唾液中才含有,因此也就解释了她的伤口为什么如此像是被某种啮齿类动物给啃咬的。 可是仍无法解释得出,为什么她会在一列备有充足水源的火车上严重脱水,又为什么会遭到老鼠的啃咬,毕竟在对那列火车最容易潜藏老鼠的地方进行过检查后,他们连一粒老鼠屎都没能找到。 所以,只能留待以后对那列火车进行进一步调查,以及将尸体送到更高级别的地方,针对她的脱水问题进行更为详尽的检查,以确定这种脱水到底是不是基于某种不知名的药物所导致。 而李信,则太让人意外。 原以为他是死于食物中毒,没想到他确凿是死于谋杀,杀他的人不是别人,竟是他妻子夏萍。 他们在他胃里找到了依迪乐此为杜撰某种工业用化学品的残留。 这种化学品少许一点便可致命,所以市面上是找不到的,但在一些建材类的工厂里可以找到,比如夏萍工作的单位。它们在夏萍为李信准备的水壶、水果、以及水果刀上都被检验到了,可见,为了能达到绝对不会失手的目的,夏萍事先做了足够的准备,无论李信喝水还是吃水果,亦或者用水果刀切吃任何一种东西,都会中毒身亡。 听完这警员的一番话,我不由手心里悄悄捏了把冷汗,因为想起昨晚夏萍曾邀我吃橙,所幸被我拒绝了,不然的话,虽然我的确没有几天可活,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提前被人毒死,却也是绝对不甘心的。 但真奇怪啊不是么。 既然这两人是为了修复关系才进行了这样一次旅行,那夏萍为什么要谋杀李信而且还是用了这么容易就被警方查出的方式去谋杀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车上听她谈起她的婚姻以及这场旅行,虽然语气中诸多不满和无奈,但她确实是想今后能好好跟李信生活下去的,一个会为生活而妥协的,怎么会抱有这么必杀的决心 当我将这一点想法同那警员述说后,他瞥了我一眼,挑眉道“修复关系的旅行你错了。虽然目前还没能联系上李信的家人,但根据夏萍的说法,这两人是为了躲避债务,所以逃出来的。” “债务李信家里的债务么”我问。 “不是。”他再次瞥了我一眼,道“是两人共同的债务。李信家原本生意失败导致将房产拿去抵押还债,但在情况略微得到缓和后,不甘心多年经营的产业从此消失,李信就缠着夏萍将他俩新买的房子给卖了,然后用所得的钱再次去投资,可惜投资再次失败,不仅丢了房子,还欠下又一笔债务。由于当初投资是以两个人的名义,所以这笔债连夏萍也牵连上了,追债的人逼得很紧,李信又完全担不起那个责任,总是躲在夏萍身后,夏萍担心长此下去会连累到自己父母,就说服李信跟她一起逃离他们住的地方,去找个偏远处避避风头。夏萍的父母说,当时夏萍给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这样告诉他们的。只是没料想,她那时已经动了杀念,可能是对生活已经绝望了吧,觉得还债遥遥无期,同时也是对李信失望到了极致。” “所以就干脆杀了他” “基本上就是这样。” “可是跟她一起聊天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她有杀人的念头” “那是当然,”我的说法令他嗤笑了声“有哪个杀人犯在杀人前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杀人念头正如你,如果不是有摄像头的记录,又有谁会觉得你这么一个看起来老实又安静的学生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做出那么奇怪荒唐的举动。” 他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患者,那种得了病,但自己完全不自知,总是坚称自己很正常得精神病患者。 所以我知道没有澄清的意义,况且也确实澄清不了,毕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不过,夏萍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李信有情人”过了片刻他话锋一转,问。 我点点头“提到过,应该在后来时断了往来吧。” “没有。在他的死亡现场,我们找到了他的手机,他当时正在跟一个女人短信聊天,语气很暧昧。” “他的生活状况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跟他情人继续保持着关系” “没错。其实这人对自己生活状况的意识并不太大,在家里负债累累的情况下,他开销仍是挺大的。而夏萍家里条件不错,工资也挺高,她的卡经常被他刷爆,可见,后期她一直在养着他。” “真是够差劲的男人” “这女人能忍他那么久也算是个奇葩。但这种忍耐一旦到了极限,发作出来会比什么都可怕,我猜测她原本是打算自杀的,但怨念一出,就觉得无论如何要带上他一起死,才会甘心。” “可是她为什么自己反而是死于脱水” “这就说不清楚了。虽然那种化学品会让人产生类似食物中毒一样的反应,上吐下泻,导致脱水,但她的那种脱水状况却完全不一样,差不多就像是把人暴晒在沙漠里给活活晒干”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多,他停了下来。 随后再次抬腕看了下表,起身朝门外一指“行了,差不多就这样吧,你先去做个精神鉴定,再到前面登记一下,做个备份。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我一时有点反应过来“真的” “你不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也没必要继续扣着你,但鉴于你的精神状况,我们会联系你居住地的派出所对你持续监督一阵子,免得再害人。” 这话说得我脸上的血再次一阵上涌。 “而且我还必须明确对你说明一点,我觉得老刘的死跟你脱不开关系。” “凭的什么。”忍不住强硬了一句。 “凭我干了八年刑侦的直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神与鬼之夜十五 出警局时已是午后。 离开前的手续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在填完了一堆表格又被轮番问了好一阵子话后,他们才总算把我放出来。期间终于有机会见到那段被警务室监控器所拍到的录像,看完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虽然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在录像里的怪异行为,却始终没人提到过那些突然出现的老鼠,以及刘警员尸体被老鼠控制后的种种行为。 因为录像内容在刘警员突然倒地死去后,就终止了,将近一小时的内容是一片杂点,而对此,警方很自然地将原因归咎于设备出了故障。 是啊,除了故障之外的确是没别的因素可以解释了,而我总不可能跟他们说,不对,那恐怕是有一种特殊力量的左右所导致。 呵这样的话,他们可真的是要直接把我送去精神病院了。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去哪儿又能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等着最后剩下的那三四天从我眼前流逝过去罢了。在我狼吞虎咽吃下两碗馄饨,仍感到肚子有点饿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手腕上也出现了那些黑色疹子,数量多到我没法直视。 但不直视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忽略掉它们,因为一旦感觉到它们的存在,那种疼痛和瘙痒感便开始如影随形,让我不得不经常找个隐蔽的地方隔着衣服用力挠上几把,由此拖拖拉拉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拦到辆出租,把我一路送到火车站。 可是到了火车站才意识到,这里地方小,所以不是每天都有经过罗庄的列车,最近的一班要到隔天晚上才有,这就意味着我仅剩的时间又要被浪费掉整整一天。 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整个人糟糕透了,却没想到的是,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我为此神思恍惚,在车站里东游西荡的时候,我一直小心翼翼贴身佩戴着的腰包,在我毫不知情,毫无感觉的情形下,被人顺手牵羊了。 作为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并极为谨慎的人,很难得地没把这些东西分开放而是全部集中在腰包里,谁想就这么一次,把所有东西都给搞丢了。真不晓得是我当时注意力实在太不集中,还是那个小偷的技术太高明,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存款身份证以及绝大部分的现金全都不翼而飞时,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哭出来。 只觉得这些天来一直苦撑着自己的意志力一下子被摧毁了,愣愣在车站外站了好半天,直到周围异样的目光纷沓而至,这才如行尸走肉般离开。 原是想着,先去找个电话做个挂失,然后再去警察局报个案。 但偏偏屋漏又逢连日雨。就在我刚刚远离车站没多久,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宣泄了下来,从头到底把我淋了个稀里哗啦。 当时也懒得找地方避雨了,索性一路走一路淋着,就当免费洗个澡,洗洗我这一身的倒霉气。不过没多久就走不动了,又饿又累,全身又痛又痒,我难受得想一头往马路上冲去,让随便哪一辆经过的车把我撞死算了。 但最后还是选择停了下来,我想我真是挺没骨气的。 归根到底还是怕死。 这样一想,不由鼻子里再次一阵发酸。 终究是心绪难平,当然,也或许是受了周围太过安静的影响。 这地方人少车少房子少,所以四周除了雨声,便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这种特别嘈杂又特别安静的环境的确是让人特别容易变得脆弱,因而让我再次有了想要痛快哭一场的冲动,但却依旧没有哭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哭给谁看。 目前的处境正是所谓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泣,只是白白浪费体内的水分而已,再说,怎么哭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又何必浪费力气 正这么一边想,一边忍,一边失魂落魄地在别人家屋檐下傻站着时,忽然,仿佛窥知了我心里这些想法似的,一个披着雨衣刚好从我面前走过的女人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朝我咧开嘴发出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笑得好放肆,不由叫我一呆。 能如此毫无理由地对着陌生人突兀发出这么放肆笑声的,通常只有一类人,那就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所以我努力不去看她那张脸,一边朝后退了退,希望她笑过之后能安然离去。 谁知她非但没有走,反而一步上前,重新又朝我走近了过来。 我再退。 她再进。 再退。 再进。 如此反复两次之后,我被逼到了墙边,无路可退,迫使得我不得不朝她看了一眼。 但看不到她的脸。 低垂的帽檐和湿哒哒的头发将她大半张脸都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尖尖一道下巴,苍白,跟她身上那件颜色肮脏的雨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尽管如此,那一刻我仍能清楚感觉到她游移在我脸上的视线。她一边看着我,一边笑嘻嘻地咕哝着什么,随后伸出手朝我用力一指,有点亢奋地大笑起来“有火有火咯咯咯她的眼睛里有火咯咯咯冷死啦给我火给我火” 说完笑完,头忽地一低,径自便朝着我身上猛撞了过来。 如此突兀的举动,直把我看得一下子给惊呆在了当场。 所以哪儿还来得及躲,只一动不动站着,下意识伸出手去挡了挡。 却不料根本就挡不住。 眼睁睁看着她的头一下子穿过了我的掌心,紧跟着又穿过了我的身体,那瞬间我胸口像被块冰扎过一样,透心一阵刺骨的冷。 待到回过神,那女人早已不见踪影。 就在穿透我身体的一刹她消失不见了,昏沉的雨雾里只留有她古怪而尖锐的笑声从我耳边忽闪而过,带着道似有若无的腥臭,很快被游走而过的风吹散不见。 那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直至确认那女人真的是不见了,我才长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原来是见鬼了 自从碰到阎王井那件事后,似乎我是越来越容易见到鬼,不知是否跟我越来越接近死亡有关。 但虽然刚才那个女鬼看上去危害性并不大,不过这么僻静的地方以及阴湿的气候,显然不适合我继续在此久留。当下匆匆朝两边看了看,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后,我决定还是往火车站方向走回去,毕竟那里人多,阳气也应该比较足。 正当我转身欲要往那个方向走去,冷不防竟再次看到一道穿着雨披的身影。 黑漆漆地站在雨雾里,同周围的雨丝和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几乎混为一体。 但手里那支冰淇淋的色彩却是鲜明的。 鲜明的白色与红色,令这身影看起来更为诡异。 “你看起来很饿。”然后用这枚冰淇淋朝我指了指,他问我。 熟悉的话音让我不由一愣。 纵使疲劳和情绪的极度低落让我耳朵有点嗡嗡作响,但不妨碍我立即辨认出来,他竟是冥公子那个骷髅人 无论怎么样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但他这么会在这里难道在警察局里把那些老鼠吓得四下逃散的冥公子真的是他可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是说好分道扬镳的么还是凑巧刚好经过 诸多问题,却一时什么也问不出口,便只能顺着他的问题答了声“还行。” “饿的话就该吃人吃的东西,而不是妖怪吃的东西。”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问问你自个儿的身体,不就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我感到右眼一阵剧痛,紧跟着全身就像被扔进了冰窖一样冻得没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并且开始迅速僵硬发麻。 “骷骷髅人”意识到即将连舌头的知觉也很快就要失去,我赶紧朝他大叫了一声。 见状他朝我走了过来。 慢腾腾的,边走边还似有不舍地朝着手里的冰淇淋看了一眼。 然后在我面前站定,看了看我的眼睛。 “不单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还收了不该收的妖孽在身体里,真所谓不作死,便不会死。” 说完,一把将冰淇淋塞进了我已经完全被冻麻了的嘴里,再轻轻朝外一扯,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便紧随而出,粘在那道冰淇淋汁水流动而出的轨迹上,被他轻轻巧巧从我嘴里给扯了出来。 出来后它一点一点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样子。 赫然就是刚才那个对我大笑,又冲向我身体然后消失不见的女人。 此时它一半人的模样,一般像条蛇,在半空里扭动着,试图挣扎,却怎奈无论怎么用力,始终无法脱离那支小小的冰淇淋。 唉就在这时我听见自己脑子里响起低低一声叹气。 是那个自从我被带离了警务室接受审问后,就许久再没有出过任何声音的寄生者。 长久沉默之后,他在此时又再度开了口,并且控制了我的身体,迫使我伸手将那团人不人,蛇不蛇的东西给抓到了手里。 随后再次叹了口气,他以一种无限怜悯的口吻对我道我有没有听错,你居然在向他求救。你晓得他是什么东西吗,北棠 他是一只被阎王井压了千年的厉鬼。 千年前,人们将阎王井做成一座风水大墓,就是为了在万般无奈之下利用那道天然而成的积阴地困住他无比强大的戾气。如今,你错手将他释放出来倒也罢了,怎的竟然还将他当做亲人一般求助来了嘿这倒霉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神与鬼之夜十六 雨过之后空气里透着股潮湿的泥土味,它让一切看起来都是潮湿的,潮湿了窗玻璃,潮湿了墙壁,潮湿了地板所以餐馆老板娘一边拖着地,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着,抱怨潮湿的脏,抱怨厨房的油烟让地板看起来更脏。 老板则总是乐呵呵的。 原本毫无生意的店里总算来了客人,因此在厨房里把那张偌大的砧板剁得当当作响。板上新出锅的牛肉喷着鲜辣的香味,被他娴熟的刀工切成玻璃般一条条薄片,均匀盘在面碗里,再撒上葱花,淋上厚厚一勺高汤。远远看着已让人食指大动,端到面前时更是猛咽了下口水,当即低头用力嗍了一大口,满满鲜得透彻的味道立即随着麻辣的滋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当真鲜掉眉毛的鲜。 所以,便是连老板那满是老垢的指甲不慎碰到了汤汁,也暂时顾不上多做纠结,只径自用筷子夹住一大块肉,往碗里狠狠一拌,再卷起雪白柔软一大团面,迫不及待送到嘴边,边吹着凉气,边就着尚且滚烫的汤水稀里哗啦往嘴里塞了进去。 如此一来二去,不出几分钟,一大碗汤面就被我塞进了肚子里。 若是往常,只怕是早撑圆了肚皮,但今天似乎特别容易饿,所以也就特别不容易饱,因此尽管这么一大碗面吃下肚,仍是意犹未尽,见老板跟他老婆已经开始在做收尾工作,忙又要了一碗,顺便又有点贪心地点了几样小炒。 待到老板重新走进厨房,这时才留意到冥公子坐在边上至今,什么也没吃,也没点。 就把面前那张沾着斑斑油迹的菜单推到他面前,问他“不吃点东西么” “不饿。” “可好吃了。” “重油重辣的东西伤肠胃。” “哦” 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死人,一脸正色地表示重油重辣的东西会伤了他的肠胃,倒也真叫人无言以对。既然如此,怎么刚才冰淇淋倒是能毫不介意地吃下去呢,尤其还是沾过那种不知道到底是鬼还是什么东西的身体的冰淇淋 想到这儿,似乎又能闻见当时那股阴冷的腥臭味,于是低头用筷子搅了搅面碗里的残汤。 随着一股浓重的酱香徐徐从碗里重新升腾上来,我松了口气靠到椅背上,侧过头打算继续观望厨房里老板精湛的厨艺,却冷不防瞥见冥公子从衣袋里掏出枚铜币放到桌上,然后对着铜币中间那道方口慢慢捻慢慢捻,也不知道在凭空捻着些什么。 不由有些好奇。 正待要开口问他,却听见他突兀问道“为什么会选择相信我” 我愣了愣。 没等开口,他又问“是因为确信他在撒谎么。” “不是。” “不是”他眉梢轻轻一挑“那是因为什么。” 我想了想,道“在一个为了施法把我弄得伤痕累累、并且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躲在我身体里装死的人,以及不管怎么说都是出手救了我好几次的人之间做选择,我当然是选择后者。” “是么。”他笑笑。 “况且,我不觉得你被释放出阎王井完全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很反感别人拿这当做嘲弄我的软肋。” “你就不怕因此而选择错误么” “怕的。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又是为什么会被埋在阎王井里么” 这问题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答。 并不意外。 一个死了那么多时间却始终没有烟消云散的人,心里肯定藏了太多的秘密,并且轻易不会让任何人去碰触他的这些秘密。 所以没有继续追问,我别过头去,同刚才一样安安静静瞧着厨房里那两个忙碌的身影。 他们无论说笑抑或专注工作的样子,让从旁看着的我有一种身在人间而非鬼域的暖和感。 否则我会重新想起自己身上的冷。 一直都很冷。 尽管小店里没有空调,也尽管一场暴雨过后,气温虽然仍在三十度以上,但我手脚依旧是冰冷的。 似乎是因先前那个鬼东西残留在我体内的阴寒还没完全散去。 而我眼球里那个寄生者曾对我说的话,也或多或少对我仍起着点作用。 寄生者说,我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地步,其实都是因为冥公子的缘故。 因为阎王井里那令人恐惧并被镇压了千年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两种。 由始至终让人们所恐惧着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冥公子。 他不单是个被镇压了千年的鬼,还是个等同于瘟疫的怪物,一旦被从阎王井里释放而出,就会给一系列相关的人带来瘟疫般的灾难。 你想想清楚,北棠,如果真如他所说,阎王井里的确有除他之外的另一股戾气存在;又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唯一能抑制那另外一股戾气之人。那么,为什么他会对你目前的处境毫无办法想想看,他若这么无能,又怎么可能在阎王井里压制得了它 当时寄生者所说的这番话,不能不说是有点道理的。 其实我也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既然冥公子说他具有能压制那股戾气的力量,又为什么会对那股戾气施展在我身上的诅咒毫无办法,虽然他说这是命中注定,不可逆天改命,但他那天在医院为我下的那场雪,何尝不是种逆天的举动 但尽管如此,当时当地,当我看着那个骷髅人在寄生者将那些蛊惑般的话语轻轻说完后,朝我走近一步,然后将他手里那支冰淇淋递到我面前,对我道“信他,就把这个拿去。信我,就把你的手递给我。” 那个时候,我仍是坚定不移地选择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很奇怪,我甚至不知道当时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力量,竟能够扭转寄生者控制我身体的那股力量,将自己的手朝他伸了过去。 等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冥公子已经握住了我的手,并用手指在我掌心里轻轻划了两下。 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右眼狠狠地烫了起来。 烫得似乎随时能喷出火来,把我的眼球给生生烧化了。 但痛苦仅持续了数秒钟,一切便烟消云散。 我的右眼感觉不到任何灼热感了,也没了丝毫的疼痛,唯有一点点略微的不适还在眼底残留着,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无异于从地狱来到天堂。 所以说,冥公子又救了我一次。 不知不觉里,我被他救了一次又一次。 因此,纵然他没能对我身上持续恶化的诅咒有任何解决的方法,纵然真如寄生者所说,他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那又能怎样。 做人不能太不知感恩是不是。 “叮铃铃” 就在我思绪兀自飘摇着的时候,忽听见桌上清脆一声响,似乎是铃铛声,但定睛一看,却是两枚白色的小颗粒。 小颗粒应该是金属做的,虽看上去比绿豆还小点,但精致得很,不仅上面细小的雕饰清晰可辨,还有个小小的扣子,用以穿线,将两者系在一起。 线也是白色的,从冥公子摆在桌上那枚古铜钱的方口内穿出,方孔正反两面,却单单只看得到它一面出线的样子。 进线处不知在哪里,方孔的另一面只有空气而已。 真想当诡异。 但既然是冥公子所为,那么无论多诡异也只需静静看着便好了。 琢磨着,正因此而坐正了身子继续专注观望的时候,却见他手指突地收拢,然后朝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招了招“把铃铛给我。”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枚一直在你身上响个不停的铃铛,把它给我。” “啊它” 这才想起了那枚早已被我忘记得一干二净的东西,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它一直在我身上响个不停,它在我裤兜里始终没发出过一点响声啊 边想边朝裤兜里一阵摸索,但奇怪,明明记得是被我随手放在裤兜里的,怎么无论怎么摸都摸不到了 想到这里,忽然见冥公子站起身一把按住了我的头。 然后手指沿着我的头顶一点一点往下摸,直到脖颈处,停了下来。 随后朝下按了按。 这一按可了不得,那简直跟突然间将一根锥子刺进我脖子一样,直把我痛得差点一声尖叫。所幸他眼明手快,在我尖叫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别紧张。”说完,手朝后一抽,我的脖子瞬间就不疼了。 与此同时,瞧见他手里捏着样东西。 正是那枚柳相送我的黑色铃铛。 它在冥公子的手指间微微颤动着,发着极其细微又细碎的叮当声,并在片刻之后顺着他指尖朝他皮肤内倏地钻了进去。 见状我正试图提醒他,但被他无声阻止了。 然后他将握在另一只手中那两枚小颗粒对准铃铛的口子中塞了进去。 那时铃铛已几乎有一半进到他体内了,但就在那两枚小颗粒落进口子的一瞬间,它飞弹而起,竟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冥公子的身体。 但才刚一离开,就化作一道黑光,被冥公子吸入了口内。 随即消失无踪,只留一截线被他咬在牙齿间,遂朝我低下头,示意我扯断它。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刚将线扯断,线也消失不见,而他则拾起桌上那枚铜钱轻轻朝我抛了过来“神与鬼之夜,见鬼者死,见神者生不如死。你见到了相柳,原是该生不如死的,所幸身体里寄生了那个妖孽,让你多活了些时候,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竟给了你一枚黑铃,呵,倒也真是看得起你。” “相柳什么相柳”听到这里我握着铜钱呆问。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一笑“柳相,倒着念不就是相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神与鬼之夜十七 神与鬼之夜,说得好听些,是神和鬼路经人世之夜,但实际上,它则类似七月半鬼门开,是个群魔乱舞,在被血月所开启的时空缝隙里趁机游荡人间,凭着特定条件恣意妄为的无法无天之夜。 所以在那样一个夜晚,无论碰上的是神还是鬼,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那些神并非是传统观念中被我们所焚香祝祷,顶礼膜拜的神仙,而是些因犯了罪,受了罚,于是被囚禁起来,不在特定的时间和环境作用下便几乎永远不得自由的凶神。 毕竟,人有目无法纪者,神照样也有不受规矩、善恶不分、作恶多端者。 譬如相柳。 自古在山海经里有记载,相柳是一种蛇身九头,通体剧毒的怪物。 因为曾是水神共工的臣子,所以也可称作是神。 传说中,因相柳为祸人间,所以最后死于大禹之手。但冥公子说,传说那东西,历来真真假假,被时间早已腐蚀得窥不清真实面目,毕竟谁都没有足够的年岁去记载和保留当年的真相,以饕世人。而人又是如此的善忘,别说几千年前所发生的事,就是几十或者十几年前发生的,也未必有人能将一件事的真相始末说得清清楚楚。 因此,关于相柳,真实的事实是他从来没有长过九颗头颅。 所谓九头,只是以各类物种的颅骨所做成的装饰,饰于身上,远看过去就好似长着九颗头颅一样。不过他倒的确真是条蛇,原本是妖,但在菩提树下清修多年后修成了半神,是条一半为妖一半为神的蛇仙。 但相柳的胃口却并不仅限于此。 虽然修成半神已是不易,但他的最终目的却是为了化龙,并且几乎险些成功过,只是由于他曾经嗜杀成性,为了修行犯下过太多杀戒,所以虽后来在菩提下潜心清修,仍没能保他平安度过天谴。也所以,在大约四千多年前,虽然藏身在黄河泛滥的巨涛下,他仍是被追踪而至的天雷劈断了已经长成形的龙角,又被烧去了半身龙鳞。 毕生修行,转眼几乎毁于一旦。 这种功亏一篑的愤怒是无法令人忍受的。 于是一怒之下,相柳引洪水吞噬大地,以泄心中一股恶气。殊不知,此举导致后来洪水退潮后各地瘟疫成灾,所造成的杀戮,竟然远比洪水更为凶猛。由此令他背负更多杀孽,最终并被天地所不容,令他本体被时间所吞噬,魂魄则被封印在时间之外的缝隙中,同那些罪孽滔天的凶魔恶鬼困在一起,终年不得自由。 唯有血月出现的时候,那道缝隙会出现短暂的衰弱。 这个时候那些被囚禁者立即会趁机而出,在封印的力量未曾恢复前,恣意游走在人世间,以释放自己被困许久的欲望。 当然,逢到这种时刻,通常情形下人类是见不到他们的。 即使与他们面对面擦身而过,也是无法看见,更勿论能碰触到他们。正所谓人鬼殊途,种种条件所限,想见他们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否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但若那个人恰好时运特别低,或者身体特别衰弱,则就另当别论。 那样一种人存在着千分之一的机会能够亲眼目睹他们降临人间的场面。 不幸的是,一旦见到,则等同于打通了此世界和彼世界的通路,若真如此,那么但凡见到的是所谓鬼者,所见之人会立即横死当场;而但凡撞见的是神者,譬如相柳这类,那么所得的结果既有可能是同见鬼一样立即死去,也有可能则是苟且存活。 只是这种活,却是生不如死。 “那么所谓的生不如死究竟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时,我忍不住问冥公子。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我,“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送你那枚黑色铃铛。” “没有” “那有没有跟他交谈过” “嗯,谈过,他还跟我谈到了阎王井,似乎对那口井很有兴趣的样子。” “是么。”他目光闪了闪,似笑非笑道“这也就难怪他会给出那枚黑色铃铛,并让你存活至今。” “为什么” “因为那铃铛并非是给你,而是经你的手转交与我。” “为什么” “因为他想得到我的魂魄。” 相柳有个比较特殊的爱好,他喜欢给人的魂魄划分颜色,并将他比较感兴趣的那些收集起来。 早先以此作为修行用,因此犯下无数杀戒,后来则变成了单纯的嗜好,亦不以杀戮为主,只是单纯困住生魂,将之锁在能穿梭于阴阳两界的老鼠体内,以供在长久被困在时间缝隙中的岁月内慢慢把玩,藉此作为无聊时的消遣。 而在每次收集魂魄之前,他会给看中的猎物一枚铃铛。 铃铛是吸取魂魄的工具,并按照那些魂魄在他眼中所判断出的颜色,由浅至深区分开来。每种颜色都代表着他对那道魂魄的在意程度,其中尤以黑色最为中意,因为那颜色意味着待取魂魄所需花费的手段和过程最为艰难,所以也是最为珍贵。 先前在哈根达斯第一次遇见我时,他就从我身上残留的气息感觉到了冥公子的存在。 只是冥公子被阎王井封存太久,所以一则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已从禁锢中被释放出来,二则不确定对于冥公子这类魂魄的摄取,他究竟能有几分把握。于是寻机获取我的信任,并将那枚黑铃铛放到我身边,以此静心观察和等候,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来决定自己究竟是不是该出手,以及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出手。 但他可能没想到我眼睛里那个寄生者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寄生者的确是雪菩萨。 就是当年被我妈妈请来的高人所求而来,救了我一命的雪菩萨。 但他虽然名为菩萨,实则跟菩萨完全却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个妖。 一只被囚禁在雪里的妖,籍籍无名,甚至连山海经都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传说。 当然,这无名或许跟他是由人修炼而成的有点关系。 很少会见到人修炼成妖怪的不是么。人修行都是为了得道成仙,没见过有人硬是把自己修炼成妖怪的。 偏偏雪菩萨的嗜好有点奇怪。 在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他不但喜欢拿炼尸摄魂当做修行,更喜欢拿炼自己的身体作为修行的一部分。可以说,他之所以后来成了妖怪,是被他自己活生生给炼死后尸体后,再炼化到变异,于是成为那副样子的。 活着时是个另类,死后则更甚。 他不单以各种禁术作为自己引以为傲的法术,还以童子血作为引子,制成那些能令他以人类尸骸支撑妖物力量的药,以维持自己源源不断对妖术的索取和释放。 最终这违背天理的作为终究让他遭了报应。 在一次做药引的时候,他误用了活佛转世的童子血,一瞬间全身冻结。 但若是就此被冻死,倒也真算不上是多大的痛苦,偏偏妖怪的不死之身让他根本就死不了,却也逃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困在这种极度的冰冷之中,永生永世,像块石头那样被封印一辈子,连眼珠都无法自由转动。 所谓十八层炼狱里的寒冰炼狱,这种痛苦,没有经受过的人根本无从知晓。 但即便如此,他仍维持着他狡猾的秉性。 他诱使那些渴求异能的人用异术打开寒冰炼狱的结界,以短暂释放出自己。 有时候那些人是为了害人,有时候则是为了救人。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会一一予以满足,只为了能从中得到片刻的自由,以及吸取到一点人类的阳气。 他试图用这些阳气慢慢融化掉那个冰冷的结界。 却不料突然有一天,他会被一个根本没有异能的人用着依葫芦画瓢的方式释放了出来。 且释放得并不成功。 因为在即将成功的时候,释放他的仪式被一个突然跳楼自杀的人给打破了。 于是他被困在了我的眼球里。 漫长的禁锢和我半吊子的召唤仪式,让他丢掉了大量的妖力,所以他被迫从一个牢笼给套进了另一个牢笼。 这实在很难说得清对他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丢掉了大量妖力的他如今很弱,弱到最初时相柳对他的存在不屑一顾,觉得以一瓶眼药水便能让他溶解在我的眼球里。 但这么一个被寒冰冻结禁锢了不知多久的妖怪,终究有其特殊的坚韧性和特殊的力量。 因此非但没被溶解掉,反而以其力量在警务室里阻止了那些老鼠,让我在相柳成功引出冥公子的时候活了下来,没被他作为一枚弃子给吞噬了魂魄,并且有所警惕地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没有进一步出手,以此避免同冥公子与雪菩萨两派力量的直面抗衡。 否则,这会儿坐在店里狼吞虎咽的,恐怕只是我的一具没有灵魂的空空躯壳了。 听冥公子说到这里时,我不能不感到一阵后怕。 之前那些经历虽然令人恐惧,但因此会产生的后果我却着实没想过那么多,更没想过会是这样。相柳,柳相一个猎取活人生魂的神,外表和谈吐乃至身上的气味却都是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你光看着这样一个人,光同他那样愉快地交谈,怎能感觉得出他竟是比恶鬼还要可怕 显然火车上夏萍的死就是他的杰作了,因为他曾给过她代表狩猎目标的铃铛。只不知为何他不但收了她的魂魄,还趋使那些老鼠们把她啃成那副模样。如此看来,当时那么多老鼠围着我,难道也是为了啃我 想到这一点,不由再次一阵后怕,一时面对刚端上来的热炒没了原先的好胃口,低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过了半晌,才讷讷问了句“那么,那个相柳还会再来吗既然他还没得到你得魂魄” “不会。血月之夜已经过去,他又回到了时间的缝隙,倘要再出来,必须等到下一次血月的出现。” “哦”答案让我略略定了定心,所以胃口又少许好转了点,便低头自顾着又吃了几口。但终究有些话说出口有点难,不说又觉得不太像样,所以憋着沉默了半天之后,我还是坐直了身子,鼓起勇气对着那正兀自看着窗外夜色的骷髅人说了句“不过你会专程跑到这里来救我,倒是真让我没有想到谢谢啦” “不算是专程,况且救你也是另有目的。”他头未回,对着我鼓足勇气的感谢这样淡淡回了句。 我不由怔了怔“什么目的” 他没有回答。 在店老板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后,直至身影消失在厨房,他方才直起身子朝我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我以为他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正准备仔细听着,却见他将那顶始终戴着的雨帽轻轻扯开了一点,露出他半边脸和脖子“到底是些普普通通的颜料,经不得多久就成了这副样子,又逢下雨,样子便更加糟糕,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我定定看着他那半边脸和脖子 就如看着一滩水化开了铺在桌上的画,只是这样一种状况却发生在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半张脸和半边脖子上。 色彩稀烂的一片,隐隐可见底下苍白的骨骸。 “有点糟糕。”很久之后,我才从自己干燥的喉咙里发出这样一点声音。 “所以没个修修补补的人还真是麻烦不是么。”他松开手,整了整雨帽边缘的皱褶。 “所以你需要一个整形师。” “没错。” “但会画画的人很多,我并不是你的唯一选择。” “也没错。” “那么你救我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看了看我,笑笑“好,言归正传。你身上那些黑疹子现在是什么状况,北棠” 突然改变的话锋让我下意识缩了缩手“很糟糕” “给我看看。” 说着将手伸向了我,我犹豫片刻,将自己那条被自己一直遮遮掩掩的手臂朝他递了过去。 “和我预想的一样迅速。”他看完后波澜不兴地说了句。 “还能活多久” “难说,视你的状况而定。” 难说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未免叫我有点意外。 就在两天前他还非常确凿地说出不到一个礼拜可活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随着症状越来越恶化,他却反而说出了难说二字 正当我这样充满困惑地看着他时,没防备他突然出手如电,迅速在我手腕那些惨不忍睹的黑疹子上用力按了一把。 瞬间痛得我差点叫出声,但因着他目光中某些特别的东西,我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喂你在干什么” “很痛么” “当然” “怎样的痛法。” “刀刺一样” “没有麻木感” “完全没有” “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一起去趟你的家乡。” “为为什么” “我需要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带你去见谁” 这句话刚刚问出口,我突然感到店门口有谁在看着我们。 当即迅速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就见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站在那儿,一只手拈着支烟头用力吸着,一只手则像痉挛似的微微抖个不停。 “走吗兄弟,”就连说话声也似乎是微微颤抖的,在意识到我俩不再交谈后,他边向冥公子问了声,边抬起手戳了戳腕上那只金光闪闪的表,随后转过身,朝着外头一辆停在夜色中的黑色汽车处慢吞吞走了过去“趁早上路吧” 嚯那居然是辆宾利。 at本卷完结a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天光墟一 月黑风高寻宝夜 一 小县城公路上路灯很少,隔着好长一段路才见到一点灯光闪过,因此整条路面显得特别暗,一路行驶,一路仿佛身在隧道似的感觉,除了车头两团晕黄的光,什么都没有,憋得让人隐隐烦闷。 空气是清冷而湿润的。 湿润源自雨后的风,它一阵阵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又飘出去,像个无形的幽灵,带着泥土和汽油的味道同夜色模糊成一体,远远看去令整片大地仿佛蒙着层雾。我想,如果这会儿让我再次看到那支孤零零游走在旷野里的神秘队伍,必然不会觉得意外。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它吸引我总忍不住时时朝外看上一阵,久了,脖子扭得发酸,可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又那样执着地看了阵子,我揉揉发酸的眼睛,把头靠回身后的真皮靠椅上。 那种舒适妥帖的柔软让我不由自主轻吸了口气。随后打起精神,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那个聚精会神开着车的男人。 这个暑假我经历了很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见到鬼;第一次被鬼缠;第一次被妖怪寄生;第一次跟活的骷髅一起吃饭;第一次撞到了所谓的神仙 都是些超现实的第一次,所以,生平头一回坐上宾利这种级别的豪车,倒是现实得让人不再有任何感触。唯一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个骷髅人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号人物,不单看起来跟他挺熟的样子,还舍得开这么名贵的车连夜送我们去汶头村。要知道,那边唯一通向村里的路,可是出了名的弹簧路。 想问,但是一路将近半个多小时,我始终没能问出口。 因为这名驾驶员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很糟糕。 他一刻不停地在抽烟,仿佛离了烟就会没法呼吸似的,而抓着方向盘的那只手则总在发抖。 尽管车开得还算稳当,但这么个抖法,实在让人没法把注意力从他这只手上转移开来。我担心稍有不慎他就把车撞到隔离带上去了,他那张脸一副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的样子,却还一个劲地踩着油门。 倘若排开身体因素的话,这明显是心里有事的一种表现。 因为焦虑,所以困倦,所以靠着速度来给脑子增加刺激感。 但到底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腰缠万贯,养尊处优的人不安成这种样子 一边琢磨,一边忍不住时不时地朝他手腕看上两眼,他腕上那只硕大的金表和一根手指粗的金手链着实晃人眼睛。 说起来,最初我还以为此人真的只是这辆车的司机。 宾利慕尚。典型的商务用车,会买它的人通常很少会亲自驾驶这种车型,因为配备司机才显有型。 不过凡是跟冥公子这个骷髅人相关的,无论人或者事,总归会比较特例一些。 这位开宾利的款爷姓陈,冥公子叫他老陈。 老陈其实并不老,至多三十末尾四十不到的样子,因为身材瘦削并且穿着讲究,所以看起来颇为英俊。若不是脸色这么糟糕,举止又那样神经质,他外表同他这辆车是一样气派了然的。 但有意思的是,同他不错的穿衣品位相比,他对饰品的嗜好却粗暴直接得让人有点无法直视。 不仅手腕上那两件巨大的金件,他十根手指也都戴满了粗得能当指套用的金戒指,脖子上的金链条更是粗得能当锁链使,并且不单只戴一根,不知是出于炫耀还是真爱,他挂在脖子上的颈链和项链林林总总加起来,能有五六根之多,虽被他塞在领口里,那种闪烁的光芒却哪里能隐藏得住。 这么多链子同时挂在脖子上,又都那么粗,显然是相当不舒服的。 所以总见他时不时朝脖子上拉扯两把,揉捏两下,以减轻脖子的负荷。 不免叫我感到费解,一个人怎么会对黄金饰品持有这么大的嗜好,喜欢得连什么叫适可而止都忘了,甚至可以忍受它们带给自己上的不适。 兴许很快从我眼神里觉察出了我的这些念头,没多久,老陈就把后视镜转了转偏,让我无法再透过镜面继续观察他。 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此人似乎对我存有某种排斥感。 尤其是刚见到冥公子带着我径自坐进他车里的时候,他眼里的神情分明是诧异和不悦的,尽管这一点从未明确表示出来,但路上半个多小时,他始终没同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怎么用正眼瞧过我,更没有因为我故意发出的咳嗽声而停止吸烟。 真也是够讨厌的,若不是实在没别的选择,谁稀罕上他这辆车。 刚想到这里,突然眼前骤地一亮,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车前,冲着我们方向急打了几下远光灯。 灯光瞬间晃花了我的眼。 依稀看到老陈猛一打方向盘,在两车相撞前一刹那险险避让了开来。但这侥幸着实没什么可让人值得庆幸的,因为不知是走神还是手抖得太厉害的缘故,刚才老陈竟把车开到了逆向车道上,且速度飚到了一百码以上。 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所以两车交错而过的时候,对方司机朝着我们一顿臭骂。 骂声终于让老陈的手指停止了颤抖,也让他打破了半个小时以来的沉默,他盯着后视镜低低说了句什么,在目送那辆轰轰作响的卡车扬长而去后,无比严谨地将车开回了自己的道,再无比谨慎地放慢速度又往前开了一阵,随后靠边停了下来。 一出车门他立刻迫不及待冲到公路下面一通干呕。 呕得天昏地暗,看来刚才那一幕着实把他惊到了,以至连身体都起了反应。所以吐完后,他擦干净嘴没有返回车内,而是远远站着,一边慢慢搓着自己再次颤抖起来的手指,一边若有所思看着车后某个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十分诧异的事。 他把那些塞在衣领里的金项链全都拉了出来,又从衣袋里抓出几条,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尽数挂到自己脖子上,仿佛那不是他的脖子,而是个项链展示架。 “带那么多金子出门,都不怕离了车子会被人抢。”见状我终于忍不住咕哝了句。 咕哝得很轻,但还是被一旁的冥公子听见了,他瞥了我一眼,笑笑道“你不晓得么,金子能辟邪,尤其是阴性之邪。” “阴性之邪邪还分阴阳么” “那是自然的,万物都有其阴阳之分,无论明的还是暗的。” “那什么是阴性之邪,什么算阳性之邪” “活物为阳,譬如那个寄生在你眼睛里的妖物,他就是阳邪。而阴则对应死物,譬如缠着你的那个女人的魂魄,也譬如某些被阴魂附着的物件,好比石头。” “哦” “但石头之邪,也是分阴阳的。就拿翡翠来讲,翡属火,对应阳;翠属水,则对应阴,它们被称作阴邪中的次阴阳。其中,以次阴最为棘手,所以总体来讲,如果本身不是个阳气很重的人,最好不要以收集翠玉为乐,虽然并不是所有翠玉里都有邪,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小心为上总不会错。” “这么说,老陈之所以身上戴了那么多的金子,是为了辟邪” “没错。” “那他是被什么样的邪东西给缠上了” “看你问得这样积极,怕是已经忘了自个儿身上那些问题了吧。” 淡淡一句话,适时让我住了口,也让我情绪一瞬间跌回至谷底。 见状他又笑了笑,一边看我神情上瞬息的变化,一边侧了侧身子,随后伸手到我面前,对着沉默下来的我递来一样东西“见过这种石头么” 我原想继续保持沉默。 但当目光落到他手中时,要想再不吭声,却谈何容易,因为他手心里握着的那样东西美得叫我一瞬间几乎有点窒息。 那是一块石头雕刻的佛牌。 开脸已是完美,颜色和水头却更是完美。 那是好似春天初生嫩叶般的绿。天然晕化,沁入通体,又透彻得仿佛用手一戳就能戳出一汪清水。 如此完美到极致的石头,若不是玻璃所制,那必然就是块玻璃种的翡翠。 且还是满色的帝王绿。 “很贵的吧。”因此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大俗话。 他闻言轻轻一笑,遂将那块佛牌随手抛到我手里“还好,不过虚价百来万的东西。” “哪儿来的” “算是老陈邀我上他这辆车的定金。” 只是定金 轻描淡写一句话,不由叫我呆愣了片刻。 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却又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明白了,他是不是想要你为他驱邪” “说对了。” “可他为什么会认为你能驱邪难道他知道你的来历” “这个么,怕是要从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时说起。” “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天光墟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天光墟二 天光墟指的是广州民间一些凌晨开始运作,到天亮时结束的特殊集市。 初时只是一些孤寡老人为糊口而贩卖拾荒及捐献得来物品的地方,后来渐渐成为古董贩卖者的聚集地,卖着一些祖传的或者别处倒腾来的二手古董,以及某些白日里不太见得了光的古玩杂物,供那些收藏者及古玩掮客们在吃完夜宵后,揣着手电和放大镜,兴致勃勃地前来“沙里淘金”。 如此一种充斥着形形色色各种类人,形形色色各种类物品的地方,自然是冥公子游历的兴趣所在。 当然了,他的所谓游历,同我们的游山玩水,本质上是有些区别的。 为了适应这个对他来说已经脱离了许久的时代,也为了吸纳一些必要的新东西,寻找这类地方并身入其间从旁观望,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虽然被困汶头村时,多多少少也目睹了每个时代的变迁,但终归地方太小,人也太少,区区一些变化如坐井观天,因而一得自由,除去花费在我身上的那些时间,短短几天他就已走遍大江南北。 而老陈就是他那天刚好经过天光墟,想趁着开张时段各处走走时,很凑巧地碰见的。 说凑巧,是因为那天冥公子刚好相中的一样东西,可巧老陈也看上了它。 那东西就是现今握在我手里的这枚价值百万的翡翠佛牌。 佛牌美如天物,贵同天价,对于我这样的平民小百姓来说只有顶礼膜拜的份。 但冥公子既来自唐代,所以对它的价值自然是不屑的。 自古文士皆好玉,可是,虽然翡翠也属玉石类,但真正进入国人的收藏主流并价值得到飞升,应是从清朝、尤其是慈禧时才开始。因此最初纯粹是抱着对这类石头标价出奇高昂的兴趣,他才对经由它们所制的物品特别留意一些。 但当他见到这块佛牌时,却觉察到了一些颇为与众不同的东西。 它色之艳,艳得有些邪。 虽然一路上见过各种品质的翠石无数,其间不乏绿得非常纯粹出彩的,但这一块却是独特之极,即便在摊主非常昏暗糟糕的灯光下,依旧挡不住它那抹浓重的色泽在周围一众石头中呼之欲出,色浓如魅,并且魅到妖冶。 因此,这应是一块典型的“日月丽天”石。 所谓“日月附丽于天,能照天下”,形容的就是玉石里这样一种极致的品相。而往往色浓之极,便生妖孽,所以有句话叫“日月丽天,群阴慑服”,这种石头的阴性度,由此可见一斑。通俗点讲,这不是一件凡物,却更不是什么善物。 而那个时候,这块非同凡物的牌子正被一个同样身上有着些与众不同东西的男人,非常专注仔细地握在自己手中,拿着支细小但极亮的手电筒,反反复复地观察着。 男人就是老陈。 全名陈秉坤,北方人,现任广州某著名日化集团的董事长,真正意义的有钱人,区区几百万对他来说就是玩儿的,难怪一个上车费就能给出这样的价钱。 不过,别看现在身价过百亿,但我读过关于他的报导,他小时候家里穷得是连他上学用的钱都出不起的。更可怜的是父亲太过懦弱无能,觉得活得压力太大又觉得出去打工赚钱太苦,所以在他小学时自杀了,一家兄妹几个全靠母亲一人做保姆养活。因此初中以后,他靠自己半工半读一路从高中读到大学,更帮着母亲养活全家,之后,靠着天赋的商业头脑,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生意,一步步获得现今这番成就,真正的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 或许正因为如此,人就比较恋旧,即便如今身价百亿,他依旧念念不忘当初给他奠定第一步创业基金的地方天光墟。 老陈踏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天光墟的玉石贩子。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穷苦,又打工到大,所以老陈的工作理念跟他的同龄人不太一样,在他同学都挖空心思钻进企事业单位打工的时候,他想起以往经商的种种好处,所以一个人跑到广州,在看了几处进货点后,用以前打工所赚的盘了些货,一到凌晨就跻身天光墟,开始了他的经商之路。 最初试水,卖的都是些市场上的寻常货,和一些骗骗初入门者的小玩意和仿古董。后来觉得利润太低,就跟了个老师傅,一边空闲时帮他打打下手,一边学一些看玉器的门道,不久自己开始选材进料,自己打磨加工,由于眼光准,货真价实不坑人,做出来的品质也不错,时间长了,便在天光墟小有名气,就连附近常驻铺子也找他拿货,差不多是从那个时候,他的财富开始积累起来,并且因为投资眼光准,这钱就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直至后来不再需要蹲点天光墟,而是像像样样开起了门店,又过了些年,手头资金更多,便再从玉器的门店经营跨行专业,做起了具有更大利润的日化产品 听到这里,似乎是个身穷志不穷,靠着智慧和拼搏发家致富的正能量典型。 但事实上,同很多充斥着正能量的感人故事一样,现实生活中那些故事背后往往还存在着一些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只是当事人身后的光环实在耀眼,所以总被人忽视了而已。 那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便是,除了那些明面上看起来很励志的经商过程外,其实真正让老陈由小打小闹一转头跨行搞起日化产品的第一桶金,却是来自替盗墓者销赃。 利用自己的铺子和良好的名气,倒卖各种偷盗出土的古董文物。 这一行当做好了便是短期内的暴利。 其实原本老陈对盗墓这一行当是极其不屑的,更不愿正眼瞧那些贩卖赃物的人,认为他们这是在做挖别人坟伤阴德的生意,早晚得遭报应。 但一次难能可贵的契机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也做起了这个行当。 那是差不多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他看中了房市打算投资房产。但投资存在一定风险,毕竟谁也没法预料未来房价走向不是么,可是对于一个从小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个亲眼目睹无能的父亲连什么叫打拼都不知道,就草草了解自己生命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在乎承担任何风险。 于是他将所有存款全都压在了购买房产上。 一时手头可流动资金全部清空,还欠了不少债务,不料恰在这时玉器生意出了问题。市场萧条导致许多高价收来的石头屯在手里出不去,有些勉强压低价格售出,如此一来不仅没有盈利更是亏了本,不得已,他只能孤注一掷,借了高利贷去盗墓者那里收进一批据说相当有价值的高货,然后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贩卖文物生涯。 说实话,本来他对贩卖那种东西能赚到钱并没有存多少想法,毕竟从没接触过。 但当他跟当时几个所谓的合作者做了几回后,赫然发觉,这些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只要经营得当,走得又稳,实在是短期内的暴利。 由于盗墓者自己往往是没有能力也不敢去销售这些东西,所以卖给代理商的价格都很低,作为代理商的老陈一旦找到合适的买家,这种东西往往可以以百倍甚至千倍的价格贩卖给那些收藏者。一来二去,赚钱赚得便上了瘾,即便后来玉石行业重新恢复起色,房价也开始走俏,他仍不再愿终止那些地下买卖。 直到遇到了入股某日化企业的机会,方才让他住了手,在买进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后,到了2002年初,摇身一变,摆脱小商贩身份,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企业家,并从此事业如日中天。 如今,在商界又拼搏了十多年后,身价百亿的老陈早已不再需要亲自打理他的业务,全部生活就是享受生活,以及尽一切可能地用他无限的资产去寻找生活的乐趣。 尽管如此,每每想起当年在天光墟的往事,和曾经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生意的刺激,他就会“犯瘾”,就会隔三差五不由自主地亲自到天光墟去转一圈,去看看有无新进的货色,在盗墓者云集之处去收上一两件捡漏的好东西,顺便温习一下自己的看宝眼力,以及尝尝当年讨价还价的乐趣。 人一旦事业有成,过去这东西就成了生活消遣的一种,所谓忆苦思甜,的确真是会让人有瘾头的。 直至有一天,当他再次惯例般来到天光墟,同周围那些或者菜鸟或者老饕一样,拈着放大镜在夜色和灯火交织而成的铺子间晃悠时,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际遇,以及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人的出现,让他那原本悠然光鲜的滋润生活,突然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并由此,陷入了一个无法名状的糟糕境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天光墟三 那是今年四月头上的一个夜晚。 凌晨时分,跟以往一样,在自己最中意的酒吧喝了几杯之后,老陈带着一丝微醺步行到离酒吧不远的文昌北路,打算在那里的玉器市场转转,看能否淘到几件自己心仪的物件。 岂料刚进市场就当头一阵大雨。 四月本就是个多雨的季节,但天光墟多是露天摊,一时收摊的收摊,避雨的避雨,本就拥挤的路面上顷刻乱成一团。等到老陈好容易在混乱中找到间熟人的店面一头躲进去时,身上早被淋湿一大半,冻得全身一阵阵寒颤,遂跟店主讨了杯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相帮急着出去上厕所的店主看会儿铺子。 相比如今的文昌北路,老陈是更为怀念当年的清平路的。 那时摊子多熟人多看客也多,日日成墟,不像现在人都爱窝在家里网上交易。人气少了,看东西的乐趣自然也少了很多,开墟的日子则变成了每周特定的一天,不过经常进墟,熟悉的卖家总还是有一些的,譬如这一家,货好老板人又实诚,所以每次来老陈必会在这里选上一两件,无论看得上还是看不上的,算是结个交情。 不过纵使如此,店里的东西很明显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就拿这半年来说,几乎没见老板进多少新货,即便进了,也难以见到过去那种一眼瞧见就能眼前一亮的高货。问及原因,老板感叹说,现在市场低迷,好东西不是碰上不识货的漫天砍价,就是摇摇头望而却步,生意难做,只能选一些价格低廉或者比较中庸的货色,跑跑量了。 这倒也确实。现在玉器生意的确是越来越难做,一方面价格虚高让人望而生畏,一方面有人制造假货扰乱市场的正常买卖。正所谓三六九抓现钞,市侩者的劣根性,弄得现在市场一片混乱和萧条。 由此正感叹着,忽然看到店门口站着一个人,身上被淋得透湿,却不进门,只是一声不响朝店里看着,也不知到底是想进来躲雨,还是想看看货,但店里狭窄的空间被老陈堵着,却不好意思开口。 忙将身子朝里挪了挪,老陈招呼他进来。 但那人摇摇头拒绝了,眨着双灰蒙蒙的眼睛又朝老陈看了一阵,然后用一口非常爽利的京片子问他,“老板,您要不要收货” 老陈说,我不是老板。 那人哦了一声。但半晌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站在雨里一动不动看着老陈。 老陈不免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经商多年,老陈练就了一双比较利的眼睛,所以从见到此人最初那刻起,大致就对此人的来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了解。 此人一双眼睛瞳孔发灰,是白内障的典型症状,但他年纪至多三十出头,这么年轻眼睛就病成这样,且眼袋深厚眼圈发黑,所以若不是身体虚,就应是个过度消耗精力的主儿。 但别看他这样一副落魄又孱弱的样子,家境却应该颇为不错,因为他举手投足一派无须言表的书卷气,且一双手十指细嫩,指甲纤长明亮,可见经常做保养,也从不沾染任何杂事。衣着虽看起来陈旧,但每一件都做工讲究,拇指处更戴一白玉扳指,极为细腻肥润,没被污垢染黄的部位色白如脂,端得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 不单如此,看工艺和成色,它应该还是件上了年头的古物。 纵观一切,实在不像个巴巴儿专程从北京跑到广州,黑灯瞎火赶着天光墟开市来到这里兜生意的人。却不仅在这样一个雨夜光临天光墟,而且还是奔着希冀别人收货的目的而来,看样子,近来家里可能是遭到什么不测,所以被逼着跑到这种地方,找识货的人要变卖些东西而来。 这种人通常都是天光墟里的商人最为欢迎的一类人,因为手头的东西既好,价格又是能压得很低。当下,一边带着种对落魄者的同情,一边又带着想知道他究竟会带着什么样的物件出来卖的好奇,老陈非常殷勤地第二次邀请了这个男人进入店内。 这次男人没再拒绝。 低头进了店门后,他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拘谨和沉默,自我介绍说姓李,北京人,因为近来手头颇紧,所以想变卖掉点东西换些钱,又怕拍卖行抽成高,所以先到这里的天光墟来看看。 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老陈一边琢磨,一边陪着他在店里站了会儿,然后仿佛不经意般地问他“那你都卖些什么呢,刚好我也是爱好这一口,不妨拿出来先看看,也许能帮着估个价。” 男人一听起先有些犹豫。 但又等了几分钟仍不见老板回来,就没再继续迟疑下去,兴许是也想听听自己的货被别人估价到底会是个什么数字,因此整了整衣服,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慢慢摸出个纸包,然后小心翼翼朝老陈递了过来。 老陈最初看到那只纸包有些失望。因为原以为可能是个镯子之类的,但现在看上去应该是个很小的物件,目测最多五六公分,要么是个小挂件,要不就是某种小把件。这样的话,即便料子再好也不值几个钱,更没有收藏的价值,若这就是此君前来兜售的全部,只怕他知道了价格后会非常失望。 但既然答应了要给估价,总得看一下,就将纸包拨了开来,象征性地朝里头望去。 这一看不由一愣,因为这里头包着的那样东西不但一瞬间晃着了他的眼,还让他下意识一把抓住,唯恐一不小心摔坏了,那可就无论如何觅不到第二件的了。 因为那东西虽小,却是件唐代的东西。 唐代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雕凤玦。 为什么老陈只看一眼就能这么肯定 因为他过去见过这东西。 所谓玦,是种呈环形并有一缺口的东西,古代时一做信物用,二做男子的配饰用。曾经一度老陈对这种东西颇有兴趣,所以收集过一些,其中最为美妙也最为值钱的,当属一块唐代的黄玉雕凤玦。 它是被盗墓贼从某座不知名古墓里挖来的,如果完好无损的话,保守估计起码能卖两三百万。但因为它是破损的,也就是说,缺了半块,所以价值一瞬间打到冰点,因此想着与其廉价出手,不如自己拿下来做个纪念,好歹也是件货真价实的唐代文物。 因此乍一眼见到当初那块破损玉玦的另一半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老陈一颗心哪里还淡定得下来,当即故作镇定,淡淡问那男人道“你心理价位是多少” 男人自然不知道老陈心里的翻江倒海。又因过去可能从未做过生意,所以不晓得这一行一开口先问人价,明摆着就是“我不动,诱敌先动”的表现,探探他的底线。 因此老陈一问,他想了想后,咬咬牙就报出了个对老陈来说极为天真的数字“我想三十万应该能值吧虽然东西是个破损的,但听我姥爷说起过,它是祖上传下来好几代的东西,唐朝的,所以应该挺值钱。” “嗯,确实是唐朝的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玦,完整的话别说三十万,五十万也是可以卖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我估计最多能给十万已经不错了。” “十万但就算再破,它也还是唐朝的古董啊” “兄弟,要讲究古董这一说,你不如卖给博物馆。在天光墟这种地方,人讲究的是收藏价值,你好好一块唐朝的玉玦缺了一半,还有什么收藏价值,况且你知道关于玦的说法么” “什么说法” “见玦者为断绝或决断。意思是,见到玦的人,一种说法是万事由他决断,是作信物。另一种说法是,他被断绝了,比如断绝关系,比如官司已断。所以,本身寓意就是比较凶的一样东西,又是分成两半儿的,寓意则更加难听。你看,买东西谁不图个吉利你说是不是何况这样的一件老物,所以你说,有谁会肯出大价钱买回这么一样让自己感到晦气的东西” 短短几句话,老陈凭着多年练出老辣神情和语气,顺利让那姓李的男人以十五万的价格将那半块玉玦卖给了他。 因为他说他是个大学教授。玉玦是替他所在的大学买的,买回去不为收藏,单纯只为了研究,以及日后放进展览馆让这绝无仅有的古物展示给世人看。 所以纵有不舍,男人在将玉玦交给他时仍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许是因为想到毕竟不是因自己对钱的需求而将它卖给了完全不会尊重它的人,所以点钱的神情也是颇为轻松和愉快的。 “如能找到另外半块玉玦就好了。”临走时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块玉玦对老陈道。 “是的,如果能找到就好了。” “找到一定要告诉我,好吗,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看看它完整的样子。” “那是一定的。” 话是这么说,但注意力始终停留在玉玦上的老陈并未留意到,那男人直到离开都没有将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他。 不过即便告诉他又如何呢,文物这种东西,做完了生意就如泼出去的水,从此两不相欠,各走各的才是最好。 想罢,忽然发觉店老板正一边从对面楼放处走过来,一边颇为费解地看着他。 “老陈,我说你刚才在干什么呐”进屋后他直截了当便问。 “什么干什么” “看你好一阵了,一个人对着店门口嘀嘀咕咕的,有鬼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天光墟四 老陈觉得,当时店老板说那句话时的神情,绝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况且虽然两人相识多年,也不过就是买卖间的往来,彼此还没熟络到会随意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但明明他刻意在外面站了至少两三分钟,怎么可能没见到那个姓李的男人跟他交谈,以及离开的场面呢 带着这层费解,老陈把先前的遭遇一五一十跟店老板说了一遍。 听后,店老板没出声,只是若有所思盯着外头依旧连绵不停的雨看了片刻,然后问他“老陈,你以前也是在天光墟开过铺的,是不是知道天光墟还有种说法,叫鬼市。” “那当然知道,不过你不会就因为这个,觉得我刚才真的是见鬼了吧” “那倒不是,”老板摇头,“你我都知道,叫它鬼市主要是因为天不亮开墟,一见天光就收摊,跟鬼出没一样见不得光。不过呢,就是因为开墟的时间跟鬼出没的时间差不多,才一直都有传言,说几乎每次过鬼节的时候,墟里都有人会撞见鬼。” 老板说话时认真的表情让老陈不由得哈哈大笑,心说都什么岁数了,怎么就能还跟个小孩似的迷信这种东西。老板看出来了,摇摇头道“既然你不信,那你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眼睛突然失明,两三分钟里连个大活人都瞧不见” 这番话问得老陈一阵语塞。 “况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见状老板又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陈沉思片刻,遂一激灵,因为他想起这一天恰好是正清明。 忙伸手往包里一探,摸到了那半块冰冷坚硬的玉玦,心说还好,东西倒是真的在。 当下正想掏出来给老板看看,但随即手一缩,又犹豫了。 老板在旁看出不对劲,忙问“怎么,想起啥了” 老陈摇摇头,然后随口找了个借口,在老板费解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店铺。 一口气跑到市场之外,面对车来车往的马路,他方才停下脚步,只觉得两只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正清明;那半块玉玦;还有那个老板声称根本没见到过的李姓男人这三者经由脑子突然间巧妙地一串联,在刚才那短短一瞬,让老陈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家里所收藏的那另外半块玉玦,也是正清明那天收下的。 那是2001年时候的正清明。 离他入股某日化企业、以及之后的飞黄腾达,就相差了几个月,所以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把玉玦送来找他收的盗墓贼的脸,十五六岁的娃娃样,很瘦,充斥着坑坑洼洼的痘坑,眼神带着一点点斜视,除此之外,长得勉强还算有点儿清秀。 有些奇怪的是那个盗墓贼是个女孩子。 都知道盗墓这一行当,虽说挖人坟墓者心理强大天不怕地不怕,但要说真的无所顾忌,倒也不尽然,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去制订那一行的规矩,也不会重男轻女得这么严重,所以说,盗墓的人里是没有女人的。 但这一个不单是个女孩,而且还是个单干的。 自我介绍时,那个女孩一边用她含糊不清的口齿慢慢说着她简单的盗墓经历,一边伸出她右手,扭动着上面黑漆漆的手指,颇为得意地对老陈强调“北派无根指的传人,就是我爷爷,我现在是他唯一的传人,你看我的手指,挖开过一百三十四座坟,请开过七十七口棺材。为什么只有七十七口因为其它太薄,都烂了,跟尸体一起堆着像堆烂木头,只能靠我这些指头一点一点从那些烂东西里捡,挑值钱的捡。” 所谓无根指,指的就是有些盗墓贼为了需要,从小在自己手掌上打药水,久了骨头就被药水给腐蚀了,然后变成一种说烂不像烂,说空又不空的状态。 按说应该会导致骨头变得很脆。但一般从五岁开始打到十岁就停了,之后任其自然生长,在发育期间,随着骨髓的滋生骨骼的增长,这些指骨仍会继续成长,只是长得细而扁,而且韧性很强,随意怎么扭曲都可以。 据说这样的手在长到完全定型之后可以“抓阴阳”。 也就是说,当遇到某些特别凶相的古墓时,若身边有这样一种人存在,请他在夯土上摸两把,就立刻能知道这墓开得开不得,或者要选个什么样得时辰和方式才能开得。 若碰上无论怎样都开不得的特别凶的墓,他所派的用处就更大了。 只需用他这无根指里的血抹在铁锹上,将墓室门撬开,再到棺椁处,用无根指设法探入棺椁缝隙内,先碰到尸体的头则从头处,碰到脚则从尾处,将棺盖打开,再对尸体从头到脚摸上一把,那么无论之后对整座墓做出怎样的洗劫,也不会惊扰到墓内那股凶险封存的煞气,因为那股气据说就此被他这抓阴阳的手指给抓去了。 不过关于这类人的传说,老陈听是听人说起过,但从没真正见到过,更不要说那个传人还是个女人。 男阳女阴,女人本身体质就属阴,去坟墓这种地方就更容易招阴。所以历来有些讲究些或者体质比较弱些的女人,去参加葬礼乃至去医院探望重病患者,都习惯性在身上扎跟红绳子,或者戴个金首饰,以避邪。因此盗墓这行当很少会有人带着女人,以往如此,现今讲究得虽然少些,有时会有女人加入,但在一个团体中也仅仅是充当一些协助的工作。 谁想竟会让老陈亲眼见到一个单打独斗独自掘墓的女盗墓贼。更神奇的是,她竟然还是个真正的无根指传人。 这女孩叫阿红。 当她扭动着那些长而畸形的手指晃动在老陈鼻尖处时,老陈几乎要吐出来,但总算被他勉强克制住,因为当时虽然还很年轻,但他已深知,若是在这种人面前失态,得来的后果不仅仅是让这女孩感到轻视,更会因此失去了权威性和威摄力,让他难以在之后的价格战中占据主导地位。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一边看着阿红从包里翻出来,小心翼翼递给他的那样东西,一边随意般问起她这东西的来历。 阿红说,这是她在一座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墓里挖出来的。 墓在一处名为铁瘩子岭的大山内。这座墓原先是有一伙人出钱请她带着去开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到了说好的时间,那伙人谁都没来,所以她就一个人带着地图摸进了山。寻墓的过程倒是并没太大困难,虽然年代已久周围又植物丛生,用了两三天的时间还是被她探到了。只是进到墓里后她感到有点失望,因为本以为会慕名找她去挖的墓规模一定很大,而且会很凶,否则没有哪家盗墓的舍得让外人分享他们的发现。但现实是这座墓规模着实不大,地宫修建得也很简陋,更看不出凶险在什么地方。 直到她打开这座墓的外棺椁,看到里头那口棺材时,好奇心才被吊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天光墟五 那是一口用黑色石头雕成的棺材。 阿红说,她干盗墓这一行虽然时间不长,好歹也是经手过百把座古墓的,这石头做成的棺材还是头一遭见到。 以往只见过用石头做棺材的外椁,以增强整套棺材的密封度,里头则是清一色的木棺,不然,何来行将就木一说。可是这口棺椁的内棺偏偏用的石头,确切的说,是一大块两米来长,半米来深的墨玉。 玉性寒,何况是墨玉,这也就难怪那些人当初要找她来给开穴。 即便外面感觉不出来,这口棺材里面必然阴气很盛,因为墨玉装尸无疑会让死者的阴气变本加厉。不知当年用这种料子做棺材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阿红年纪小,也没读过几年书,所以既看不出这座墓的年代,也看不懂周围刻在墓室里的墓志铭,因此靠自己一人没法搞清楚这个。尽管如此,凭着经验她知道墓主的身份是挺高级的,因为虽然墓的规模小,里面陈设也简单,但墓是砖室,室顶部的砖雕斗拱相当考究,藻井流线是皇伞盖形,出水处为天圆地方古钱币种种迹象都可看出,墓主曾经地位显赫,只是不知为何落葬得相当低调,并选用墨玉为棺。 她揣测,莫不是这层玉石棺材里还套着一副,这样的话,搞不好这墓主的身份就更高级了。若真是如此,那么既然外面什么也没有,里面会不会藏着些好东西呢琢磨着,正打算好好想想该怎么对眼前那块沉重无比的棺盖下手,不料很快,她又棺盖上找到个新的发现。 她发现棺盖上写着两行模糊得几乎有点难以辨别的字。 红漆书写,字迹工整漂亮,且笔画简单。 所以虽然阿红肚子里没喝多少墨水,倒是很容易就读了出来,那两行字写着,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乍一看,似乎是完全没头没脑的两句话,但细看,却叫她从每一个毛孔里生出股寒意来。 不知是出于对书写者在预言未来时那种下笔的淡然,还是字句中对生老病死这一不可逆命运的无奈感叹,看完那两句话后,阿红立刻浑身抖个不停。 拿她的话来讲,就好比腊月里突然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冷水的感觉。 却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产生出这种感觉。 所以一时差点连开棺索物的心思都没了,正想收拾了东西赶紧离开这古怪的地方,但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又辛辛苦苦打开了外棺椁,怎能就这样两手空空撒手离开 所以她决定对棺盖上那件唯一看上去会值点钱的东西下手。 棺盖上镶着一块白里沁黄的古玉。 巴掌大小,看造型是个凤凰,雕工精致,玉色盈润,即使在墓里被封存了那么多年,仍可看出包浆所带出的光泽。 好玉。 打小手头把玩过各种玉石的阿红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用的无根指沿着棺盖边缘小心翼翼摸索了一圈,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之后,她拿出工具三下五除二,非常熟稔地从棺盖中央那道凹槽里将那块玉撬松了一大半。 其实她撬之前真的应该在好好考虑一下,想想这块玉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镶嵌在这口棺材的盖子上的,毕竟以往从来没见过有那口棺材是这样做法。 但终是年纪太轻,心又太急,所以没把这事当做一回事,放到心里去。 所以在听见棺盖底下发出咔擦一声轻响时,已经晚了,因为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从那道突然弹起约莫半公分高的棺盖下面,倏地喷出股阴寒无比的香气,并且从里面探出一根细而尖的灰色手指。 可把阿红吓得魂飞魄散。 一时手里失了分寸,尖尖钢凿一下子就朝着那块撬到一半的玉石上砸了下去 遂听铛的声脆响,好好一块凤凰玉玦一分为二。 见状阿红却哪里顾得上心痛,迅速扔掉凿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将棺盖朝下压去,在感觉到盖子同棺材重新合拢的撞击后,立刻抓起那半块掉落的玉,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墓室外攀爬了出去。 之后,在家躲了整整三个月才敢出来卖。 问及原因,她抬起头,用她那双目光歪斜的眼睛冷冷看着老陈,干巴巴道“你不知道么,如果开棺出了事不小心放出里头的阴气,它能在阳间走三个月。” “走三个月干吗”老陈问。 “找开墓的呗。” “找到会怎么样” 阿红低头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似乎说,找到了会让开墓的拿命去还。但这都是祖上留下来的话,从小听着瘆人,但从没见真的在谁身上应验过。你看,我到现在不是啥事都没有” “哦所以你想把它卖个什么价” 阿红目光闪了闪,抬头朝他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天光墟六 五十万,在01年的时候算是笔不小的数目了,即便在现今看来也颇为了得。区区一块被损坏的古董,再怎么样也说不到这个价钱,何况还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 所以老陈想也不想,抬手也对那女孩伸出一巴掌“五百。” “您在说笑” “没有来历又破成一半的东西,五百都算是超值了,况且就算我收下来,搁这儿基本不会有人要,赔钱的货。” “那如果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呢” 阿红倒是没当场就翻脸,这点有些出乎老陈的意料,所以没像之前那么直接,他笑笑道“来历也得分个路数,你倒是先说说,这东西什么来历” “我爷爷说了,这是明清之前的老法拉丝工艺。”阿红边说,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对着上头慢吞吞念道“外缘粗弦纹边框,内凹地子上用浮突和阴线琢出凤形,凤羽是地道的平行细阴线,线纹落脚深,中间粗直,尾部细尖,这些全都是唐代玉器的主要特征。所以甭管那座墓什么来头,这可是一块地道的唐玉。” “这是你爷爷写给你的么”老陈忍着笑道。“但就算是块地道的唐玉,那又怎的,即便是汉玉或者更早时候的玉,也高不出几个价钱,除非送进博物馆让人官方鉴定后给你标个价,那价格一定不菲。” “我爷爷说,玦这种东西,有个说法叫“绝人以玦”,陈老板不觉得用这东西压棺的做法有点奇怪” “奇是有点奇怪,但跟咱现在谈的有什么关联” “那么陈老板想不想知道,那些掏钱找我带他们去开墓的人,为什么到了约定的时间没有来跟我碰头,很没信用地放了我的鸽子” “为什么” “您上个月的报纸看了没” “看是每天都在看,怎么” “报上提到河南洛阳有家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自相残杀,结果导致全家七口人全部死光的新闻,您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说是死了很久才被人发现,因为住的地方远离市区,人口稀少。” “对。其实那一家子人都是盗墓的,也就是找我去开墓的那伙人,算算时间,他们出事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跟我约好一起去开墓的那个时候。” “哦那既然是一家子,而且还是准备跟你一起去开墓的,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自相残杀起来” “不知道。但我爷爷说,有些墓是活墓,也就是阴气太重,所以成了精的墓。它们会迷惑人,跟鬼迷心窍一样,所以选在跟我一起去开墓的日子自相残杀,可能多多少少是因了那座墓的原因。” “呵,瞎扯鸡口巴蛋。” “信不信由您,陈老板一直坐在店里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太容易听得进去吧。不过爷爷还说了,陈老板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打听一下,古时候有一种用玉玦镇尸的方法,据说专门用来压制那种死得怨气很重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块玉玦是用来镇尸的” “可能性很大。” “呵,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来路,那对不住了,这玉只怕我连五百都不能给你。这么脏的东西,拿在手里只怕有点烫。” “烫意味着火,火越旺财越旺,您不想发财么陈老板。” “什么意思。” “看老板您年纪也不大,可能做这行的时间也不多久,口碑虽然好,只怕有些东西是没人会跟您提起的。” “比如” “比如用玦镇尸,墓主生前必然非富即贵,死因可能是暴毙的,也可能是带罪而死又死得很不甘心,所以在用玦镇尸的同时,给他下葬的人同时会在墓里给他随葬些他生前把玩的东西,以褪褪他的戾气。那些东西价值一定不菲,所以一旦碰上这样的墓葬,要么会很倒霉,要么会发横财。” “原来价值不在这块玉玦的本身,而是那座墓。” “是的。而且那天我把它拆下棺材板的时候就发觉了,这块玉玦应该是个类似机关一样的东西,我事先没弄明白就先动了它,差点把棺材里的东西放了出来。但如果知道它的正确用法,我想,应该是可以太太平平把里头的明器请出来的吧。” “你的意思是,你出五十万的价格让我把这个所谓的棺材开关买下来,然后自己去那座墓走一趟,找找方法把里头的棺材安全打开,然后取出里面的明器卖了发大财” “对。” “呵呵” “所以您买下这块玉玦的同时,我会把去那座墓的地图附送给您。”说完,阿红从衣兜里找出张破得几乎不成样子的纸片,捏在手里冲着老陈扬了扬。 老陈哑然失笑“姑娘,你逗我玩是吧。你一个经手百把座墓的人都吓得逃回来,我这种连古墓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人去,那还能有命回得来” “老板不识货,自有识货人。既然跟陈老板这边没法说价钱,那我就到别处问问吧。” 说完,阿红收拾起了玉玦和地图扭头就准备走人。 见她这么干脆,老陈也不知当时着了什么道,条件反射地就叫住了她“说到谈价钱,本来就是慢慢说的过程,总得说到大家心里都能接受,这买卖才能做是不是。要不你先坐会儿,我去里头沏壶茶,咱们边喝边聊,毕竟价格不菲,这块玉我总得多了解了解才是,你说对不对。 阿红听了他的话就留了下来。 后来老陈说,他如果知道后来会发生些什么,绝对不会留住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姑娘,更不会去里屋泡那杯茶,否则,他一定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但世事难预料。 谁能料到就在老陈进屋泡茶那一小会儿功夫,阿红就会死了呢。 老陈说,其实那会儿他一出里屋立刻感到浑身发冷的时候,就觉察到不对劲了。广州四月份的天气着实不能算冷,平均二十度左右,最低也能有十五度朝上,但也就是倒了杯水从里屋走到外间那短短片刻,他感觉到外间的温度竟然比里间低了能有十多度。 所以当时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阿红时,更是两只手抖得差点没把手里的水给泼洒出来。 他看到阿红面孔发青,两手卷曲,像用力抓着什么似的抱在胸口处,歪头直挺挺靠在他那张太师椅上。 见她原本斜视的两只眼睛死死朝上翻着,大张着的嘴里滴滴答答朝外淌着口水,老陈还以为她是什么急病发作。赶紧跑过去推了推她,谁知刚一碰她,她就跟块石头一样嘭地倒在地上,一摸鼻子处,半点儿气息都没有,心知不妙,忙拨了急救电话。 等急救中心的人赶来一检查,直接就用一张尸袋把她给装走了。但临走时其中一名急救员说的短短几话,让老陈听后整个人也如同死了般直挺挺僵在原地,很久都没能缓过劲来。 那人说“搞什么,都出尸斑了才想到打120前面做什么去了” 天可作证,阿红从活着到死亡,再到救护车赶来,前后至多不会超过半小时。 但急救员却说阿红的尸体已经出尸斑了。 这是不是说,阿红在到他店里前早就已经是具尸体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具尸体怎么可能活生生跑到这里来找他卖一块玉,活生生的能说能动还有体温 想着这些,怎么也想不通,老陈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无比真实又无比可怕的噩梦。 但如果真是梦就好了,可是被那女孩留在桌上的半块玦和一团地图,却是清清楚楚提醒着他,之前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它们真实残留着阿红身上的温度,和她那股长期浸淫在各个坟墓件所留下的古怪气味。 这本该令老陈第一时间就将它们归还给阿红的家人,或者找个地方直接处理掉。 但不知为什么,在被收容了阿红尸体的那家医院告知无法联系到阿红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她的爷爷后,老陈非但没有处理掉那块玉和地图,反而将它们留了下来,收藏在了自己的家里。 之后,随着手头生意的逐渐转好,投资的房产迅速升值,他在忙碌中逐渐忘记了那晚所发生的事,以及那个叫做阿红的女孩所留在他这里的那两样东西。直至后来事业如日中天,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他压根就不会收下那个李姓男人手里这另外半块凤玦,并且无论如何也要从这男人口中打听到,关于他手中这半块凤玦的来历。 但一切已经迟了。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人还是鬼,正如当初无法琢磨明白那个阿红来找他的时候,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这种可怕的感觉让他瞬时想起了阿红死去那晚他所感到的一种无法名状的阴冷和恐惧,所以当下匆匆离开天光墟,谁想回家后不多久,他差点就被一场病给送了命。 病是肺炎。 很普通的病症,但不知怎的高烧四十多度连着好几天,用什么药都压不下去。 几乎到了神智都不清的地步。所幸就在医院准备开出病危通知单的当晚,他醒了过来,并且持续了七天的高烧也终于开始褪了下来。那时他妻子开心得趴在他病床上抱着他的手直哭,所以尽管心里憋得发慌,他始终没将他清醒时第一眼所见到的那一幕,对他这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妻子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阿红。 就站在他妻子身后,跟她死去时的那刻一样,手指弯曲着抱在胸前,头斜歪着,一边用她那双歪斜的眼睛直直瞪着天,一边将嘴张得很大,微微蠕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但说的什么老陈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只有一道道口水顺着她嘴角不停往下滴,几乎全都落在了老陈妻子的头发上,而她对此毫不知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天光墟七 说到这里时,车门嘭的声响,老陈带着满身烟味钻进驾驶座,掸了掸满头水星子,轻轻咕哝了句“又下雨了。” 他原先一直守在车外,一边抽烟一边听冥公子说着他的那些往事。 在听到医院那段时,原先已稍微好转的手又再次颤抖了起来,以至半晌都没能重新点燃一支烟。刚好这时雨又下了起来,虽不算很大,但很密,于是他总算进了车,但手刚一摸方向盘,抖得变本加厉。 不得不松开手转而握住了脖子上的金链条,他嘴里低低咕哝着,仿佛是在对着链条上一枚佛像说着些不知所云的话。见状冥公子轻拍了下他的椅背,道“水走阴,不如等雨小点了再上路。” “也好,我也想再定定心。”说罢,他欲言又止地朝冥公子看了两眼。 我以为他肚子里有话但没打算说出口,但见他憋了阵,仍是扭过头,迅速瞥了我一眼后对冥公子道“兄弟,冒昧问句,您这女伴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刚见到那会儿就觉得特别阴,跟个死人似的” 我一愣,因为没想到他欲言又止的话原来是想说我。 “倒也不算是病,只是中了点邪。” “中邪跟我的情况差不多么” “比你可能要糟糕些。” “既然这样还带着她” “陈先生想说什么” “我”大概冥公子不冷不热一句反问让他有了点顾忌,犹豫了一会儿,他才道“说句老实话,我怕今天有她在,我身上戴的这些东西可能要扛不住” “是么。” “您看,这两天我听您的话戴着这些在路上跑,一直都没出过什么问题,可她一上车,才半个多小时而已,就差点又出事” 话说完,冥公子没吭声,而我倒是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为什么刚才我跟着冥公子上他车时,他会以一脸难以形容的不舒服盯着我,而且路上连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对我蹭他的车感到不悦,却没想到他是看出了我身上的邪,并且由此担心我会让他遭到不测。“哦,这样的话,那要不找个能叫到车的地方,等下我打辆车自己回去吧。”于是我道。 “算了算了,”他一听立即苦笑着摆摆手“再往前越走越偏,说打车哪有那么简单,再说你这副身子骨还是算了吧。” 我的身子骨 我的身子骨怎么了 老陈说这句话时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着实让我有点不安。立即朝窗玻璃的反光处看了看,但除了脖子处越渐明显的疹子,并没瞧不出什么显著的不妥来,所以有些莫名,便再次朝他望去,发觉他正透过反光镜若有所思看着我。 “你跟这位兄弟认识很久了么”正打算低头当做没有瞧见,冷不防听见他问我。 我摇摇头“没,也就几天而已。” “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么”有点不太好说,我看了看他,又朝一旁冥公子看了眼,见他旁若无人地望着窗外,只能随口答了句“在老家时碰巧认识的。” “那你怎么不让他给你瞧瞧身上的邪气” “你怎么看得出来我身上有邪气” “这倒简单,就好比做生意做久了,往往很容易分辨出各种类型商人身上的独特气味,一个道理。”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人的第六感。” 我笑笑“那他给你瞧过” “没错。”说到这儿,似乎一时忘了原本对我的种种忌讳,他目光闪了闪道“你知不知道这位兄弟很了不得,他能驱鬼” “驱鬼” “没错。” “他给你驱了” “当然。不然今晚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既然驱了,为什么你还要戴着这些金子避邪” “他没跟你说过么有些东西是驱不走的,只能选择避开。” “那你到底在躲避什么东西” 话刚问出口,我突然看见车灯照射处有个人影在朝车子方向一路走来。 走得很慢,似乎是没法承受这车灯过亮的光芒,所以用手挡着眼睛,一步一个停顿。见状我忙想提醒老陈把灯调暗点,毕竟这地方黑灯瞎火的,万一有车正好从后面过来而这人没瞧见,岂不糟糕。 但没等我开口,忽然手被冥公子按了按,并回头朝我看了一眼,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就没能把话说出口。 老陈显然并没意识到这些,他在为我刚才那个问题而沉默着,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指。 但直到那人的身影走到车头处,我才意识到,老陈并不是没有意识到。 他其实早就发觉了。 所以沉默,所以装作看着自己的手指什么都没有察觉,其实手指的颤抖加剧已说明了一切 他怕外面那个人怕得像是见到了鬼。 但那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分辨不出来。 因为她的身影被车灯打得雪亮,除了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女人,其它什么也看不清楚。 在离车头约莫一步远的距离,她不再继续朝前走,也没有绕开车子的意思,只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无声无息盯着车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手往前一伸,对着车盖拍打起来。 嘭,嘭,嘭嘭 一下又一下,等停止时,不多不少,刚好拍了九下。 但就在一切刚刚随着她拍打的停止而安静下来时,突然车顶上也响起一阵拍打声 嘭,嘭,嘭嘭 不多不少,也刚好九下。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下意识扭头朝冥公子望去,想从他神情中索取一些答案时,我却被眼前突兀出现的那一幕给惊得一跳。 我发现自己身旁坐着的哪里是冥公子,分明是一个女人。 一个衣服肮脏,头发蓬乱,满脸充斥着坑坑洼洼痘坑的女人。 她抱着肩膀静静坐在我和冥公子之间,脸色苍白,高高的鹰钩鼻让她看起来像只严肃的大鸟,并歪着头,像只真正的鸟一样用她那双略带斜视的眼睛直勾勾朝前望着,也不知是在望着蜷缩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的老陈,还是车窗外那个被灯照得面目模糊的女人。 “冷死了”然后她突然转过头,以一种冰冷而奇特的音调对我说道。“你冷不冷。” 我下意识摇摇头。 她见状咯咯一声笑,手一伸,朝我脸上径直抓了过来“骗子水涨得老高了怎么会不冷” 一看到她那只手,我立即意识到,原来关于老陈和阿红的那个故事,竟完全没有丝毫的夸张。 这女人的手果然如故事里所形容的那样,乌黑,细而扁,韧性很强,随意怎么扭曲都可以。所以一碰到我的脸,我就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冰冷而柔软的笼子里,并且随着她手指的扭动,那笼子的栅栏在一点点收紧。 “到底冷不冷。”就在我难受得用力挣扎起来时,她盯着我的脸又问我。 我迅速朝她身后看去,想向那近在咫尺的冥公子求救,却发觉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存在,以及我所陷入的困境。 莫非是鬼打墙么 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我用力点了下头“冷。” 本以为这个回答能让她把那只可怕的手从我脸上挪开,岂料刚一开口,她另一只手一巴掌就朝我脸上甩了过来,直扇得我眼冒金星脑子里一阵空白,没等做出任何反应,她手起掌落,啪啪啪转眼间又朝我脸上连抽了三巴掌。 “叫你撒谎叫你来管叫你撒谎叫你来管”一边抽,她一边嘴里这么反复咕哝着,怒不可遏,好似我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转眼第四下巴掌就要落到我脸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我突然把头朝后用力一仰,不顾后脑勺撞在车窗上那一下生生的闷痛,伸手一把反抓住这凶恶女人细长的脖子,然后握起右拳,狠狠朝着她那张苍白扭曲的脸上一拳挥了过去。 当然这只是一种愤然而起的条件反射。 所以挥拳过去的时候,我压根没想过能打到她,毕竟在冥公子告诉我的那个故事里,这个女人是已经死去了的。 但没想到我竟然不偏不倚打中了她。 不仅如此,就在拳头刚刚碰到她的一瞬,这女人就消失了。 着实没想到这个凶神恶煞的女鬼竟然这么容易被解决掉,不由叫我呆了呆,随即意识到冥公子正靠在椅背上看着我,眼神颇有些意外。“你的求生本能倒还真是强。”然后在我和他中间那道空出来的位子上轻轻拍了拍,他似笑非笑对我道。 这句话立时让我明白,原来他从头至尾都能瞧见那个女鬼,以及女鬼对我所做的一切。 只是没打算插手而已。 多奇怪的一个人,总是在你完全没意料到的时候出手帮你一把,却又在你满心充满希望的时候对你撒手不管。于是朝他看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道“命大。” 两个字刚一出口,突然右手手心里咔擦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爆裂了开来,震得我手心隐隐一痛。 当即低头朝手心里看去,不由再次一愣。 是冥公子刚才丢给我的那块翡翠牌子。 多好的一块牌子,完美无瑕的表面上竟极其突兀地自个儿豁裂了一道口子,从佛像的头顶,一直到合十的双手。 正诧异着,突然听见发动机一声响,那老陈不知怎的突然发动了汽车在毫无预兆间猛一踩油门,疯了般将车对准前面那道人影直撞了上去 眼看着车身同那人影撞得正着,但没有一丝震动,也没有任何碰撞的感觉。 只见车头从对方身上一穿而过,那一瞬间,我彻头彻尾明白过来这人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无论是什么东西,它都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 而老陈目睹于此,则啊的声尖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不顾我的惊呼将油门一踩到底,用着更快的速度把车朝着公路上疾驶过去,一路歪歪扭扭开出约莫半公里路,才再次停住。 直把我吓得手心里一层冷汗,几乎将冥公子的衣袖扯下一大块来。 倘若当时哪怕有一辆车从前面逆方向过来,无疑都是要同这辆开得又急又七扭八歪的车撞到一起的。还好从头至尾一辆过来的车都没有,唯有一阵阵啸叫随着油门大负荷运作而从车底下传出来,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直到老陈那股突如其来的疯狂劲随着这一股疯狂的发泄后突兀消失,才戛然而止。 然后带着一股急刹后浓烈的焦臭味,这辆宾利厚重的身躯轰的下斜出公路,滑向了公路下的斜坡。 幸好坡度不陡也不深,几秒钟后车身便停稳了下来,老陈则由于惯性胸口被安全带狠勒了一下。不知是被勒闷了还是怎的,那之后他半晌没有出声,过了会儿实在觉得不太对劲,我想去拉拉他,却见他低头在哭。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哭得泪流满面,像个无助的孩子。 于是我用力拍了拍他,问“老陈,刚才车里坐着个女人你看见没她是不是阿红” 这一问他哭得更凶了,随后扭过头,脸色煞白对冥公子颤声道“救救我我还不想死不想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天光墟八 后来老陈说,自从医院看到了阿红后,他原本顺心惬意的生活就再也没安宁过。 起先,他以为见到阿红是他高烧所导致的幻觉,但是出院那天晚上他在自己家里竟又看到了她,让他意识到这绝对不会只是幻觉那么简单。 而清醒时的所见,必然是比病得迷糊时见到要可怕得多的。他说那天夜里刚好他妻子跟保姆一道出门买东西,留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着看着,听见厨房里有动静,出于本能他问了声,谁啊 厨房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回答,是我。 他当时就一呆,然后一激灵,因为想起自己妻子和保姆都不在家,也没听见开门回来的声音,怎么可能厨房里有人。于是立刻找了根高尔夫球棒,小心翼翼走到厨房门口,但见门里没亮灯,他也就没敢开,疑心事贼不敢轻举妄动,那么提心吊胆在原地呆杵了半天,突然听见门里又哐啷一声轻响,这声音让他条件反射地伸手过去一把开了灯。 灯亮起的霎那,他看到阿红趴在离他不远的地砖上,两手抱胸,一双瞳孔歪斜的眼睛定定朝着他的方向,也不知之前在黑暗中到底以这样子窥望了他多久。 这一照面可把老陈吓得不轻。 登时举起球棒就朝里面一通挥打,但静下来后却发现,厨房里根本就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有人闯入过的痕迹。 尽管如此,想起以往电影里看到的那些闹鬼情形,他仍是吓得浑身哆嗦。 他心知这绝不是什么巧合,也不可能是幻觉,因为当时阿红死的样子就让他觉得隐隐不妥,毕竟是乍然暴毙。但为什么都过去十几年了,刚死那会儿她没有出来过,现在却突然出现了 百思不得其解,但因为只是见了两次,而且亦真亦假,所以怕归怕,老陈也没太往心里去。日子照常过,也没跟任何一个人提起,一晃眼两星期过去,就在他快要把这事给渐渐淡忘的时候,一天夜里他开车回家,车刚到家门口,嘭的声有样重物沉甸甸坠到他车顶上。 把他吓得一跳,以为谁乱扔东西砸了他的车,但一出车门扭头朝车顶上一看,可不得了,那个坠落在他车顶上的不是旁的什么东西,而是他家的保姆。 车拐进小区时,老张还见她在窗口掸着灰尘,没想到刚到家门口竟然从楼上摔下来了。 就在老张被这情形吓呆了的当口,楼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他抬头看到自己妻子一脸惊恐地趴在窗台上,一个劲在低头往下瞧。 忙用力挥手,老张大声叫她退进去。 但他妻子没听,因为当时完全六神无主地在看着车顶上的保姆,所以根本没理会老张在说些什么。于是他立刻拾起一块石头就朝窗上扔了过去,砸碎了窗玻璃,总算让他妻子立刻朝房间里缩了进去,一边缩一边哭骂着问他是不是疯了,他哪有心思回答,因为他看到阿红刚才就在他妻子身后站着,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歪头朝下看着自己,并且就像刚见到她时一样,脸上带着一种傻呵呵,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尖锐的笑。 在他把石头丢到窗上的时候,阿红就不见了。 那之后,无论怎么说,他始终也没办法跟自己妻子解释自己那么做的原因,所以妻子连着同他冷战了好些天。 所幸虽然失足掉下楼,但由于是从别墅房子的二楼窗口摔下,所以尽管那保姆全身多处骨折,总算生命没有大碍,也不影响走路,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自打这事出了之后,老张就没办法再对阿红魂魄的出现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他先去了当年埋葬阿红的地方给她化了很多纸钱,又请了庙里和尚给她做了超度的法事,并且把那块新得来的玉玦锁进了保险柜,跟阿红那块玉玦放在了一起,因为他认为刚一买回那另外半块玉玦阿红就出现了,她的出现肯定跟这块玉玦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把玉玦放在外面太不安全。 那之后,似乎阿红被超度了,因为连着几周没再见到过她出现,也没再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这段时间老张一得空就到天光墟附近转悠,想打探出那个给了他这半块玉玦的男人的信息,或者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但始终一无所获,与此同时,他跟他妻子的关系却日益糟糕起来。 最初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还以为单纯是因为当天他粗暴砸窗的行为吓到了她,但后来才发现,他妻子之所以对他越来越冷淡,并到了几乎不愿意同他交谈的地步,是因为她觉得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甚至那女人还威胁到了她的家里。 这让老张匪夷所思。 说实话,他这辈子除了对做生意的狂热嗜好,其它欲望并不强烈,别说是在外面交往别的女人。所以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妻子的怨怒究竟从何而来。 直到有一天,当他外出一天后回到家里,没见到妻子在客厅,以为她不在家,就独自一人进了卧室。 谁想门一开,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坐在他的床上。 “你是谁”短暂惊诧后,他下意识问她。 女人没有回答,只把手朝前一指,指向梳妆台上那张半人高的镜子。 他看到镜子上用口红写着两行字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心里咯噔一下,老张想起了当年阿红说的关于她所盗之墓里那口奇特棺材的事情。 他记得那口棺材上也写着这样两行字,因为特别,所以记得特别牢。 但这两行字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而这个陌生女人又到底是谁 想着,他突然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仔细去看,他始终都没法看清这女人的长相,因为她的脸似乎被一团雾气笼罩着,模模糊糊,隐约只看到一道消瘦苍白的轮廓。 心知不妙,再又从头慢慢往下看,更是一阵毛骨悚然。 他发现这女人没有脚。 只看到两个空空的裤脚管在床边晃悠着,见状他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匆忙便想要退出房间。却不料就在这时,他妻子突然从房门外冲了进来,没头没脑对着他一阵打,随后指着那女人厉声尖叫,“她是谁为什么几次三番要带她回家既然这么喜欢她不如跟她一起滚出去滚出去” 说完,大概是过于激怒,她竟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老张见状赶紧抱住她,想把她拖出这个房间,却不料随即发现,那个坐在他床上的没脚女人不见了,而就在离床不远处的那道墙角里,阿红像只猴子一样蹲在最暗处,瞪着双细细的眼紧盯着他,全身微颤,喉咙里则不停发出一阵阵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咯咯声。 打从这天开始,老张意识到光靠些普通的方式,是绝对没法让他脱离这接踵而至的可怕遭遇的。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去寻找一些通灵人士,把这情况跟他们简单交代了一下,问他们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期间他妻子病倒了。 似乎是从那天气晕后身体就开始不好的,最初看起来像是贫血的模样,可是去医院又查不出是什么引起,只能配了些补铁的药,凑合着吃。但吃后效果并不明显。很快他妻子就连下床都有点困难了,没血就没力气,没力气就吃不下东西,吃不下东西就更难以补血,没法补血就更加没有力气。 一个恶性循环,却始终无法在医院里检查出原因,所以连住院都没法住,直到有一天,老张在陪着妻子的时候抽空出去了一趟,回来看到一个女人伏在他妻子身上,嘴对嘴一口一口嗅着她的呼吸。 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一切症状的源头来自这个女人。 但这个女人并不是阿红。 他不知道她是谁,不过那天在他房间里引得他妻子怒火爆发的女人,就是她。 这是一个跟阿红截然不同,且来历不明的魂魄。 但无冤无仇,平生从未谋面,为什么这个女鬼要来缠住他妻子 难道是阿红把她带来的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原因可以解释。 但阿红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在死去十四年后的现在才这么做,难道就是因为他在她死后没有将那块玉玦归还给她爷爷,而是自己私吞了吗 就在他为此几乎想白了头发的时候,事情开始往更糟糕的地方起了变化,以至几乎在一瞬间把他逼得要走上绝路。 因为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他把他妻子给杀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天光墟九 时至今日,老陈还是没法很直接去面对和说起当时那一幕。 他说那时候托人联系的几个通灵人士都陆续给他来了回音,表示对他所说的事情感兴趣,可以到他家里给他看看。 但是那些人来了之后并没起什么作用,因为除了他和他妻子之外没人能看到阿红,还有那个一直在消耗他妻子血气的女人。而且她们出现并无规律,所以盲目地用各种超度的手法或者驱鬼法,没一个是能见效的。 其实这一点早在老陈的预料之中。毕竟以前接触过各种盗墓者,对通灵的人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很多人借着通灵的名义赚钱,其实他们自己都不认为世上有鬼,更勿论是见到鬼。 这样转眼又过去了近两个月,眼见妻子的状况越来越差,他几乎都要开始替她准备后事,这时他的一位商界朋友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为他联系到了一个风水师,并且拍胸脯保证,那是一位真正的高人。 高人高到什么程度 他说许多名门望族政口界要员都找他看风水相面,但并不是每个他都会接待,他只见他愿意见的人,所谓能力高者任性。可巧,老陈是他愿见之人的其中之一。 老陈问他,为什么自己偏巧会是那个高人愿意接待的人选之一 那人答,因为当初那位高人曾委托别人从老陈手里买过一件出土的物件,在买的时候就预料到,他日后可能会有事,所以这次听到他这位商界朋友说起,就立刻答应说试试。 老陈挺激动,马上就将高人请到家里。 要说这高人,的确是跟以前那些不同的,来了之后,不起坛不作法,不搞任何形式,只朝老陈打量了两眼,随即便跟他说,你有大问题。但这大问题不是光遇到那个阿红之后造成的,而是长年替盗墓者经手那些明器,但自己又没有盗墓者那些自成一套的避邪方式,所以久而久之,被那些明器自身所带的煞气侵占了身体,让体质变得相当容易吸引到这些东西,所得的结果。 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么老陈问,并带着这位高人去房里见了他那当时已瘦成皮包骨头的妻子。 高人看后摇了摇头,说,方法有,但见效慢,而你的妻子显然是拖不得,所以现在有个比较辣的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老陈当然说愿意。 高人说,那你从今天开始每天生吃一碗乌骨鸡的血,然后找十八块阳绿满色的翡翠佛牌,我给你布个阵你将它们戴在身上。记住,必须是阳绿满色老坑货,差一分都不行。 老陈觉得这很简单。 鸡血难喝,但咬咬牙并非灌不下去,阳绿满色的老坑翡翠则更容易一些,只要花钱买得到的东西,那没什么不能用钱去解决,而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因此很容易就按照高人的话去做了,并且也的确如高人所说,在坚持了七天之后,他不仅没有再见到阿红和另外那个女鬼的出现,用在他妻子身上得药也终于起了作用他妻子脸上开始有了点血色,并且能吃得下一些补血的东西了。 这让老陈看到了希望。 满心以为总算是求对了神拜对了佛,但没想到将这情形跟那高人一说,高人却眉头皱紧,连连摇头说这不对,这不对。 不对在哪儿他忙问。 高人说,这方法本该是可以驱走你身上的煞气,但现在只是让你老婆缓了点劲,这就是所谓的治标不治本,你现在见不到那两个女鬼并不是她们被我这法子驱走了,而是你受了乌骨鸡血的影响,暂时见不到她们了。 这回答无意是个沉重的打击,让连吃了七天生鸡血的老陈只觉得口里冲天而起一股浓重的腥臭,于是问为什么会这样呢,大师 高人沉吟片刻,对他道,你把那十八块佛牌拿来给我看看。 老陈依言讲佛牌交给高人。高人细细一看,说,跟你讲过,十八块佛牌都必须是阳绿满色老坑货,差一分都不行,但里头有一块是阳绿飘了花,比旁的颜色都要暗一些。虽只有不起眼的一小点,但足以破阵,也让你反遭阵法所累,实在是可惜。 那还有救么抱着一丝希望,老陈问。 高人掐指一算,说,还有。差不多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时候就快到了,你在那个时间到来之前尽快找到能代替这块有杂质的佛牌,然后再来见我,到时我候着那个阴月阴时,给你重新布个阵,我就不信以这极阴的阵法逼不出你体内的煞气,撵不走那两只鬼。 于是老陈开始赶紧寻找那块救命的佛牌,因为那个时候离七月十五已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说也奇怪,没事的时候,市面上这种高货虽说难找,总还是能碰上那么一两件。但偏是在掐着某个时间点必须要寻到的时候,那可真所谓是奇货可居,有钱难寻的了。老陈一边自己到处寻,一边托人帮着寻,但几圈照下来,阳绿满色老坑翡翠有是有,可惟独佛牌没有,便是那些他认识的富豪朋友手中,竟也一件都没有。 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时间如过隙白驹在指间飞快流逝,老陈干着急,但毫无办法。 与此同时他发觉,这些天来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虽然自从喝了生鸡血以后再没见到过阿红和那个女鬼,但他感到自己经常会碰上一些背运的事。 譬如家里的厨房突然漏气了。 譬如前阵子新买下的楼盘突然出问题被查了。 譬如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身边一家店里的玻璃橱窗爆裂了。 譬如股票突然崩盘了 这都还是小事,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有不止一次,车好端端开在马路上,突然就熄火了。 有两次甚至是高速时候突然熄火,当真是命悬一线。 本以为那是车的问题,但送进维修处,怎么查都查不出一点毛病来。 便换一辆开。 没熄火,但中途爆胎。 再换,不熄火不爆胎,但一次过桥的时候,他的司机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把车往桥墩上撞了过去,不仅撞塌了桥墩,连带车都给开进了河里。 所幸水不深,否则老陈只怕早已被那两只鬼带去了阴间。自那之后,老陈几乎都不敢坐车,乃至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只每天步行到各大珠宝店和买卖玉器的地方,兜兜转转寻找着,直到有一天经过天光墟,也不知咋的,迷迷瞪瞪就走了进去。 那会儿本不抱着能找到佛牌的期望,因为天光墟虽然各类商品鱼龙混杂,但迎合中低档客户的居多,所以那种档次的翡翠几乎没人去做。 却没想到还真被他瞧见一枚。 当真是色好雕工又好,几乎是在他走过的瞬间,忽闪一下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当即取来仔细观看一番,确认是自己找的无疑,正要问价,没料想与此同时也有人对这牌子饶有兴趣,并先他一步问了价。 那人便是冥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天光墟十 说到这里时,也许雨一瞬间下得有点大,雨珠砸在车上的声音让老陈错觉是又有什么东西跟了来。匆忙四下一阵打量,及至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调亮了车灯,点燃一支烟继续再道“那会儿我并没把这位兄弟放再眼里。” 在那时的老陈眼中,只觉得冥公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眼光有一些,跟所有来天光墟的人一样,抱着捡漏的心想以最低价格淘到心目中最好的宝贝。 所以一听老板报价五十八万,他想也没想,立即道“成,我要了。” 他吃准这地方没几个人会当场一口以这个价格要下这块石头。但没想到,话音刚落,这个衣着普通得甚至有些老土的年轻人眼皮都没抬,淡淡对老板说了句“六十万,我要了。” 老陈想,该不会是碰到翘边的了吧。 但一则当时离七月十五只剩一天,二则上六位的数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所以张嘴立刻加价“一百万。” 话出口看得出老板乐了,目光忽闪,等着冥公子继续加钱。 “那就两百万吧。”冥公子没让老板失望,倒是叫老陈气得差点拍桌子。 两百万买一块翡翠牌子,是疯了,还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但转念一想,看他身上连只包都没带,跑来狮子大开口,兴许真的是老板找来得托儿,所以放下翡翠转过身,他作势便要离开铺子。 但原本是信心满满等着听老板用某个打圆场的借口把他叫住,没想到走了两步后,却听见冥公子问“支票收么” 这句话叫老陈当即回到柜台前,一把按住冥公子写支票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三百万。” 原以为这个数字总该叫他放弃了,谁想冥公子淡淡一笑,道“五百万。” “你疯了是吧。”这回气得没能忍住,老陈脱口而出骂了他一声。 冥公子不以为意,轻轻捻起那块翡翠牌,边翻来覆去赏玩着,边漫不经心道“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块牌子跟我投缘,多少价我都是可以给的。” 老陈不信这个邪。 但拿起支票仔细看了又看,实在没能看出什么问题,不仅没问题,而且这还是张保付支票。只能心说,是不是自己太过背运,亦或者是因为那两个缠人女鬼的缘故,所以眼见能凑到佛牌的当口,老天竟然派了这么一个顶头货色的出现,搞得自己好似在拍卖行,眼瞅着这个价格扶摇直上,竟是止也止不住,除非自己放弃这块牌。 但放弃的话还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另外一块么 思忖着,老陈只能换了副神情,诚恳望着冥公子道“兄弟,我知道千金难买心头所好,但这块石头您能不能让给我。或者您留个联系方式,至多一个礼拜,我用它办完事后就把它赠送给您,您看怎么样” 话说得连店老板都忍不住开口去劝冥公子放手算了。 但冥公子似乎并未被他的诚恳所打动。面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在一阵沉默过后,他问老陈“你这么急迫想得到这块牌子,是为了做什么” 老陈不想多浪费时间,只能将自己遇邪又因高人的说法四处搜罗翡翠佛牌的事,简单跟冥公子说了一遍。说完后,抬起头继续用自己诚恳的目光看向冥公子,期望能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但奇的是,这人年轻归年轻,眼神却跟个百岁老人似的深不见底。 一时也不知道他听的过程里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见过自杀的,没见过一掷千金把自己往死里整的。” “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老陈问。 “翠属阴,何况这样一块极致的玻璃种帝王绿。暂且勿论你遇到那些事,就是没什么事,一般人若请得这样一块石头,也只能锁在不见人气的地方,等合适的时间或者人,才能拿出来碰上一碰,譬如这块石头的主人。”说罢,望向店老板“若没猜错,这位老板属虎的吧,且正月寅时生人,三阳开泰,说得可对” 老板惊诧的神情回答了一切。 见状,老陈不甘示弱道“翠的确属阴,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所以以毒攻毒,拿更厉害的阴气去压制煞气,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法子不是么。” “呵以毒攻毒。”冥公子听后笑笑,把佛牌放回柜台推到老陈面前“既然你深信不疑,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今天这块石头你且先拿去,往后若有机会再见面,也许你会乐意对我说说这以毒攻毒的法子效果到底如何。那个时候再见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老陈说,如果当时他因这年轻人的话有哪怕一丁点的迟疑,叫住他问个仔细,也许他妻子就不会死。 但谁能未卜先知地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呢 就在老陈带着那块佛牌回去的当晚十二点,高人用凑齐的十八块佛牌为他布了个新阵。 什么样的阵老陈外行人,根本看不懂也记不住,只知道有一个步骤让他觉得有点心寒,因为是把活生生的黑猫割了喉咙,取血和骨头做辅助。 要说乌骨鸡也是活杀了取血,但毕竟平时烧汤用的,没有那种杀生的罪恶感。猫则不同,那是宠物,尤其还是当着他妻子的面杀的。老陈说,他清楚记得那会儿他妻子的尖叫声比那只猫还凄厉,然后因为本来就体弱,所以干脆崩溃晕厥了。 但老陈不能崩溃,还得硬着头皮把那碗做过法的猫血喝进肚里去。 喝完之后,他张嘴就吐,吐出很多黑色糊状物,夹带着一些头发丝样的东西。 高人见后,说,成了,那些煞气应该都从你身体里给逼出去了,从今往后只要不出意外,那两个女鬼应该完全不会再接近你,你也没法看到她们。一旦这样,她们也就不会再缠着你妻子,所以至多一个礼拜,你妻子就能下床,而你也彻底没事了。 这话老陈听得将信将疑。但此后过去三天,他的确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他的妻子气色也越来越好,短短三天就从躺着不能动的状态恢复到可以自行坐起,老陈不由感叹,果然是能够对达官贵人都任性得起来得主儿,手里的确有本事。 于是安下心来,直等七天过后出阵,到高人家里去好好酬谢一下。但岂料就在第三天夜里,当他陪着妻子在卧室里看电视的时候,他妻子突然好端端的开始抽搐起来。 就跟发了羊癫疯似的,他急坏了,因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只能凭书里看来的印象匆匆卷了块手巾条到他妻子嘴里,然后急急奔到客厅想打急救电话。 但号码刚拨他迟疑了,因为高人说得很清楚,七天里他和他妻子谁也不能离开这房子,也不能有外人进来,因为可能会带进什么东西破坏了阵法的局。 但不找医生来他的妻子可怎么办就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灯突然一下子全熄了。过了会儿他听见有人在敲窗,下意识朝那方向看了眼,不由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看到阿红趴在一头很大的黑猫身上,在用她细长扭曲的手指不停敲着他家窗玻璃。 一边敲一边嘴里叽叽咕咕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跟哭似的,一声高一声低,似乎在念念有词。 老陈听不清楚她到底在念着什么,也根本不想弄清楚。 只感觉她每敲一下窗,他脖子上挂的佛牌就裂掉一块,当咔咔咔一连裂掉十来块后,他一个激灵跳起身,一把抄起桌上水果刀就朝房间里奔了进去。 一边奔,一边喊他妻子的名字,其实那是完全无意识的,因为当时根本就忘了他妻子正全身痉挛而且嘴里还塞着手巾。 但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听见他妻子应了一声。 这时他已经奔到房门口了,虽然吃了一惊但还是不由自主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一道白影带着股冷冰冰的风朝他扑了过来。 说到这里时老陈两眼瞪得很大,嘴用力吸着烟,几乎要把它整个儿吞进喉咙里去。 然后慢慢缓了两口气,他看着我道“我发誓那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扑过来得人影根本不是我太太,而是那个总是缠着她的女鬼。所以我条件反射地就把刀子朝她捅了过去。捅完才发现,糟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女鬼,分明就是我太太。可是你知道么,那时候虽然能从床上坐起来,她还根本没有下地的力气,而且刚刚还发了羊癫疯,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朝我奔过来” “那你怎么办”他的话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随口问了句。 他苦笑“我能怎么办,等回过神一摸她的鼻子,早没气了。死的时候还紧抓着我的衣服,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像是在问我为什么突然拿刀子戳她。”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伏在椅背上泣不成声。 哭够了,他再道“当时怕得太厉害,所以扔了刀子我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所以就去了那个高人的家。但他家里不知怎的人去楼空,只有一条看家的老狼狗还在院子里趴着,很安静。但知道它为什么那么安静么” “为什么” “因为它脖子被人拧断了。” “被杀了” “是的。” 老陈看到狗尸后再次一怕,立刻逃离了高人家。 但这一下更加不知该跑去哪儿,又不敢坐车,也不敢在马路边上走,总之怎么做都觉得怕,怕那两个女鬼会追来,怕自己随时会出意外死掉。 所以后来,许是有点绝望了,干脆不走了,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地方坐下来,打算天亮以后去警局投案自首。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安静的街上踏踏一阵响。 响声是猫的脚步声。 猫跑起来本是没有声音的,但这是只死猫,四肢都僵了,所以跑起来声音很大。 背上驮着阿红。 这两个死掉的东西一个朝左歪着头,一个朝右歪着头,不偏不倚朝着老陈的方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发着吚吚阿阿的声音。 老陈说,那声音听得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起身想跑,可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傻坐着看那一鬼一猫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是突然它们在街中心停了下来。 不知看到了什么,阿红两眼斜扫着他的身后,慢慢从猫背上直了起来,用她那只畸形的手指在她面前那道空气里慢慢比划着什么。 紧跟着老陈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没等回头,见一人影走到他面前,站在了他和阿红中间,伸出手指也在面前的空气里划动了两下。 阿红和那只猫一见,倏的下就消失了。 见状那人转过身正要离开,被老陈一把拉住,急急地叫了他一声神仙。 不过很显然那个人并不是什么神仙。 因为说到这里时我已经猜到了,他就是冥公子,那时候应该刚好跟我分道扬镳,所以又回到了广州。 也猜到他应该是早就预知老陈会有这样的遭遇,所以在那地方故意等着他。 不过他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就为了想得到老陈手里那块翡翠么 但以他的能力,从普普通通一个凡人手里获取一块翡翠,根本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想到这里时,忽然我听见车窗外传来轻轻一声叹息,然后隐约有道模糊的身影从我身侧的窗玻璃上显现了出来,贴着车窗,对着车里轻声道“公子啊为什么要挡着我的道呢公子啊” 紧跟着喀拉拉一声脆响,窗玻璃上像有人在画画般裂出一片蛛网似的细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天光墟十一 “发什么呆这会儿不走你是想等她进来么老陈” 冥公子不紧不慢一句话提醒了当时吓得缩成一团的老陈,他立刻用力咽了口唾沫直起身,连保险带都没来得及系,直接发动汽车就朝斜坡上的公路冲了过去。 要说好车到底是好车,反应迅速指哪儿就跑哪儿,但无论他把车开得有多灵活,车窗外却始终有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环绕着,这就让他干着急却始终没法把车开得更快。 “这他妈要出事的”勉强开了一阵后,老陈忍不住低吼道。 冥公子笑笑“直走就是了,旁的你不用管。” “直走”老陈透过后视镜瞪着冥公子,眼睛微微发红。 倒也难怪他焦虑成这种样子,窗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即便开着远光灯,那光线在前方一两米的距离就像被堵墙给挡住了,怎么也扩展不出去。“这他妈分明是鬼打墙”猛听见前方似乎有车经过,他狠按了几声喇叭,随后恨恨道。 “鬼打墙哪有这么严密。”冥公子的话音依旧不紧不慢,这让我不由自主用力拉了他一把,让他看看我边上那道窗玻璃上的缝隙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大得已经能隐约看到外面随风飘动的头发丝了。见状他沉吟片刻,伸手朝那片缝隙上按了过去,然后对着窗外轻轻说了句 “娘娘想必知道这么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音刚落,车身突然一阵震荡,我一个没防备头差点被前座给撞晕。 抬头就见到老陈不知怎的头压得很低,一边使劲握着方向盘,一边咬牙切齿在咕哝着什么。 我正想问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但话到嘴边却一口被我咽了回去,因为就在我直起身的一刹那,我看到阿红骑在老陈脖子上,一边低头冷冷看着他,一边用她那只乌黑的手紧紧压着他的脑袋,迫使他根本没法抬起头。 “有车他妈的有车前面有车”然后我总算听清了老陈咕哝在嘴里的话语。 可是很纳闷,前面一团白雾,他头又侧挨着方向盘,那他到底是怎么看见前面有车的 尽管如此,仍不免感到惶恐,我忙试着伸手想把阿红从他脖子上拉下来。 但手指径直就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而她回头朝我咯咯一阵冷笑“叫你管” 我没想管,但我也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命丢在这里。 所以下意识就把手心里那块翡翠牌握了握紧,心想刚才她消失后这东西就裂了,兴许真有挡煞的作用,不如试试把它朝她身上按过去,看看是否真的会有效果。但这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手还没来得及动,就被冥公子一把扣住。 然后他淡淡朝我丢了句“要你多事。” 话音未落,另一只手伸出对着阿红的方向轻轻一招,就见她突然身子猛地一抖,然后像被什么东西一把拖住了似的径直朝着我身上倒了下来 直把我吓的猛朝后座上缩去,但不知为什么,尽管她差点就摔到了我身上,但冥公子却并没把她从老陈脖子上彻底拉下来,而是就那么让他把头抬起了约莫三分之二的幅度,随后看着他那张涨成了青紫色的脸,扯下雨帽笑了笑道 “你瞧,尽管有时候我会因为某种需求而跟他人做些交易,但我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规矩,这规矩便是无论我答应为你做些什么,在开始做之前,我必须明明白白把交易的前因后果问个清清楚楚。你之前编造的那个故事很有意思,但想来还缺了些什么,若你不想说,我只能由着她把你带走。所以,你是想爱惜你的羽毛继续守口如瓶呢,还是同我完全彻底地实话实说呢,老陈” 老陈没法看到冥公子的脸,所以也就看不到他这会儿揭了雨帽后那半张已因潮湿而彻底腐蚀出骷髅原形的脸。阿红却是看到了,因此一边死命扭曲,一边用力蹬着窗玻璃,却始终不敢用她那只畸形的手指去碰一下冥公子的身体。 这动作让老陈格外痛苦,却又根本看不见自己脖子上的阿红,只能一边勉强稳住方向盘,一边用力拉扯着脖子上的金项链,嘶着声道“说不出话要憋死了要憋死了” “试试看,说出来也许还有救,不说我就只能看着你憋死了。” “我说我说我撒谎了我先前对您撒谎了” 老陈当年的情况跟他一贯对媒体说的,其实有很大出入。 虽说房价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上涨的,但暴涨差不多应是从2004年开始,所以虽然99年的时候房价上涨了一些,但幅度不大,对老陈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很大帮助,又因为那段时间生意不景气,倒卖文物虽然来钱多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新世纪初时,他一时鬼迷心窍卖了手里的房产,连同几年里积累的那些资金去做了投资,想如果投资顺利的话,可以转行做当时正火的服装生意。 但没想到,中途却被自己一个从小到大的老熟人给骗了,卷走了所有的钱一声不响出了国,留下一个空壳子公司给他,几乎把他逼到要跳楼。 可巧这时,有个倒斗的来找他,想通过他转手几样新出土的青铜器,说是从唐代一个贵妇墓里挖出来的。他对古物并不精通,所以觉得青铜器卖不出什么高价抽不到多少油水,当时又没什么心思做买卖,所以一直把这些东西搁置着,直到有一天一个识货的来,见到这几件青铜器立刻说,哟老弟,几天不见哪里来这么些好的东西,唐舒王妃墓里的兽鼎套件啊,你必须给我留着,回头我取钱去。 这个时候老陈才知晓这些青铜器的来历。同时也从那个识货的人口中得知,那座墓是半年前被盗的,墓是座衣冠冢,所以陪葬品不多,除了一些青铜器和玉饰外就没什么了,但听说其中有两样东西相当值钱,却出土不久就被人收走了。 那两样东西是两幅画。 出自唐代画家周昉之手,一幅是他擅长的仕女像,也就是舒王妃的肖像;另一幅则相当特别,因为是幅山水风景画。众所周知,周昉是画人物的专业户,存世的没有一幅是风景画,因此这幅一出可说是稀世珍贵。因此那位行家走前特意关照,说万一见到有人来转手这幅画,一定要通知他,多贵他都想要。 老陈答应虽答应,心里却立时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因为在盗墓的圈子里混久了,他曾听说过一个关于那位唐朝舒王李谊之死的传闻。 那人是喝醉了酒才胡乱说给老陈听的。说是李谊由于据说是死于篡位的失败,所以在永贞元年十月就aquot薨aquot了。 历史上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薨”字,简单概括了他的所有死因,但他的身后事却并不简单,有人说,他死后他悲痛的家人买通埋尸者将尸体悄悄带走,隆重安葬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并拜托周昉作了一幅画,以隐晦的方式记载墓葬地点,以备今后子孙可以去扫墓祭拜。 但舒王妃去世后那幅画却不知下落,有人疑心是被她带进墓中以防有人心怀不轨,找到她丈夫的墓穴,侵扰她丈夫的遗体。这怀疑随着画的出土而成真,也让老陈寝食难安,心心惦念。他想趁着那些买下画的人不知道这一秘密前找到那些人,然后说服他们将这画转手卖给他,然后再将这画以更高价钱传给识货之人,也就是同样知道这秘密,所以无论多大的价格都会将这画要下来的人。 之后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被他打探到,原来那两幅画被洛阳某家人给收走了。 那家人姓严,祖上七八代都是倒斗营生,而且是家族式的,绝不带外人。 听见是盗墓的,老陈心里一紧,想着糟糕了,也许那家人就是因为知道画的秘密,所以才会在东西出土后没多久就立刻把两幅画给收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情去跟先头那个行家要了三十万做定金,然后跑到洛阳去,想探探那家人的口风,看是不是有可能存在侥幸。但让他失望的是,侥幸是不存在的,那家人正是因为知道画的秘密,所以才急急买下这两幅画,所以要他们转手,那根本就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但他又跟人拿了三十万,这总得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事给圆回去才行啊。 他想来想去,只能另辟捷径,索性花了五千块钱找了个小偷,说你到这家人家里给我偷这么两幅画,大致是放在什么样一个地方,偷成了我再给你五千。 小偷很乐意就给接下这单活了,因为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算被抓也不会关多久,偷成功了还能多拿五千。就这样,那个小偷花了几天时间蹲点,然后在一个夜里用了短短一小时,就把画给他偷了来。 说起来,也是那户人家太没把安全当回事,亦没想过会有人来偷这么老掉牙的破画,所以连锁都是没锁的,因此小偷才得手得这么容易。 得到画的当晚老陈就匆匆离开了洛阳,回到广州,几天后没听见洛阳那边有什么动静,以为没什么事了,却不料刚松懈下来,就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洛阳一户人家几口人一夜间自相残杀了。 那户人家就是姓严的盗墓之家。 没人知道他们那样做是为了什么原因,但老陈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绝没想到自己偷走人家一幅画会导致这家人自相残杀。 所以最初有些难过和自责,但几天后就想开了,心说要不是这么贪这么残暴疑心病又这么重,怎的会自己人杀自己人,也算是盗墓贼这种遭天谴的营生终于由老天借了他的手,让他们遭了报应。 这么一想自然释然,也很快以一百万的价格把舒王妃肖像的那幅画卖给了那位行家。凭白多了这些钱,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开始渐渐变好,而去探寻舒王墓的念头也随之越来越强烈。但是没多久一个人的出现,让老陈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多桀,那个人就是阿红。 老陈原先跟冥公子说的时候,曾声称阿红是自己找上门要他代理卖货,却突然身亡,而且死得很怪异,因为先出尸斑,后死的人。 但其实阿红是老陈自己去找的,找的原因是他希望有个专业级的人带他去挖墓,而阿红既年轻又专业,所以是非常好的人选,因为年轻意味着好哄好骗。 你瞧,如今的老陈都五十上下的人了,看起来仍是比较年轻并且英俊的,所以当年他的样貌是可想而知对女孩子有多大的吸引力。阿红自然是在见到他的当时就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毕竟一个盗墓很厉害的女孩,注定异性缘是很差的,况且她手指又如此奇怪,可说是被其他男人敬而远之的。所以老陈对她这么温和有礼,这么体贴,自然是将她迷得团团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提的价格也根本就不会去回,当时老陈跟她提出的分成是三七分,她三,老陈拿七。 就这么简单商量了两三天,两人出发前往铁瘩子岭,开始寻找舒王墓。 阿红毕竟是长期在外面跑的,看图不用花费多大功夫,很快就猜出画中所指的地方,哪里是舒王墓的确切地点。 后来发生的事同他之前告诉冥公子的,大致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无论后来阿红的讨价还价,还是阿红的死,都不是在老陈的家里,而是在铁瘩子岭。 但阿红本来是跟老陈谈妥抽成标准的,为什么临时又改了口,要跟老陈讨价还价呢 说来也是因为这姑娘相当现实。 因为年轻,因为知道自己其貌不扬,所以格外的现实。所以即便有那么一段时间被老陈迷得晕头转向,但阿红还是没忘记在临行前跟自己姥爷说了这件事,顺便打听一下那幅画的来历。 而阿红的姥爷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个人物,即便自己身子骨已经很不行了,但脑子清楚得很,所以对于舒王墓自然是知道的。因此对她说,你要小心那个男人,他带你去挖的那座墓是要人命的墓,你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被他的三七分成给忽悠了,那种墓通常要么里面可能什么也没有,要么里面就是财宝满棺、但守着很厉害的看墓的东西。 既然是拿命去搏,凭什么要把大头给那只出了地方却根本不出力的人 这番话阿红原先没放在心上,但在舒王墓里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后,不能不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于是一逃离舒王墓,她就立刻扣下那半块玉玦放话说,要老陈改了合同,换做她七他三。 当时老陈就火了,一来那天受了太大的惊吓,二来阿红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他有点无法忍受,所以他不知怎的一下子怒从心头起,当场撕破脸就跟阿红吵了起来。 原本光吵倒也没事,但阿红对他动了手。 老陈哪里是阿红的对手被她打得几乎连滚带爬,而且也许是打着打着上了瘾,她中邪似的后来越打越重。直打得老陈嘴里都吐出血来,正所谓狗急了也要跳墙,他一下子跳到阿红身上捂住她眼睛就用自己的脑袋往她头上撞了过去。 按理说他是撞不过阿红的,阿红脑门可比他硬得多,所以他撞完就被震倒在了地上。 但坐起身一看,却见阿红也倒在了地上,当时没想太多他拔腿就跑。想赶紧跑离那个鬼地方,但一路跑了一个多小时,却发现自己迷了路,又绕回到了原地。 然后看到阿红直挺挺躺在地上,两眼睁着,却像死了一样昏迷不醒。 一摸她的后脑勺才发现,可能刚才自己撞她后她一个不慎摔倒在了地上,给地上的石头撞了下后脑勺,撞闷过去了。于是赶紧连拖带拽把阿红往山下拖,这次总算没走迷路,只是不知为什么,在将阿红送到医院后,医生说阿红几个小时前就死了。 当时他急说不可能,说刚才摸她还有气的呢,怎么会死了几个小时 医生打量了他几眼,道,尸斑都出来了,你说咱的结论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之后,老陈匆匆丢下阿红的尸体返回了广州,谁想刚回到家里,阿红的姥爷竟就坐在他家里等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天光墟十二 阿红曾说过,她爷爷六十出头,但已金盆洗手十五年。 之所以那么早就金盆洗手,倒并不是因为他觉悟高了或者看破红尘不再留恋钞票,而是因为他实在没法干了。 无根指对练它的人伤害很大,不仅会让手指变得畸形,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利用的次数不断增递,它还会像个不断愈合又不断被撕开的伤口一样,渐渐糜烂得不可收拾。所以到了后期,只能终日与纱布和药膏为伴。 因此老陈是这样形容阿红她姥爷的一个满脸皱纹,腰背佝偻,通体散发着腐臭和中药味的老侏儒。 脆弱得好像用根手指就能戳碎。尽管如此,说话声音听起来倒还颇为精神,在一眼见到老陈进门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就问他,“阿红是不是已经死了” 老陈怕他是过来跑来追究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扯了个谎,说阿红有了地图后自己跑了,他跟她已经很久没能联系上。 老头听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翻着眼皮朝他看了半晌,道“你扯谎面不改色心不跳,倒也是块从商的料子,今后有的是发财机会,前途无量。但我家阿红就可惜了,本是我这手指的唯一传人,如今无根指当真是断了根。” 老陈疑心他是套自己话,当即否决道“老爷子,说什么丧气话眼下都还不晓得阿红是不是真找到了那座墓,即便真的找到,像她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怎么可能这一趟就遭了意外。” 老头一听笑了笑“说得好。不过你瞧,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鬼话没听过所以你就别跟我扯了,扯也没用,只问你一件事,那半块从舒王棺材上敲下来的玉玦,能不能当做我孙女的遗物送给我。” 这番话听上去客气,但分明就是赤口裸口裸的要挟。 当时老陈正处在极为紧张和混乱的状态,所以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因此忘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既然玉玦在出土当天就因阿红的死而落到他的手里,那么远在阿红家乡的这个身体孱弱的病老头,又怎么会知道关于这块玉玦的事情。 完全忘了这一点,所以脑子一糊涂,他脱口就问“如果不给呢” 老头又笑了“不给,那以后你就不要混了,我既然能掐指算出你以后的财运,自然也就有法子去断了你的财路,从今以后,别说前途无量,就是去要饭,也是捡到一块丢五毛。你瞧瞧你打算怎么办” 这番话无疑让本就精神状况糟糕的老陈状况更遭了些。 按以前,他肯定会把别人说的话和自己要说的话从头到尾好好想一遍,找出话里可能存在的问题,然后过滤了再以最好的方式说出口。做生意么,本就该是和气生财为宗旨,况且那半块玉实在是值不到多少钱,给了老头又能损失什么。 但老陈当时完全鬼迷了心窍。 万事只往最糟糕和最绝的地方去理解和考虑,所以很快,他就头脑一热做了件很混账的事,他把药老鼠的丸子化在水里,用它冲了杯奶茶端给那老头喝了。 事到如今,回忆起当时这段过往,老陈的面色仍是惊惶中带着丝茫然的。 他喘着粗气讷讷地咕哝了句“其实按理讲,那点老鼠药的量根本药不死人” “既然明知药不死人,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冥公子笑了笑问。 他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心里狠劲足着呢,只觉得用这些老鼠药真能一下子把那老头给药死,但给他喝下去后才想起来,那东西根本就药不死人,最多让老头难受一阵,这样一来,岂不是更给自己惹祸上身” “那么后来你是怎么逃开这场祸事的” “我”他苦笑“没逃,因为那天这老爷子还真就被那么点老鼠药给药死了。” 当时老陈还怕他不肯喝奶茶,毕竟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太好这一口,但茶叶冲的茶水会露马脚,所以硬着头皮只能用奶茶试试。 而想必正是应了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必活不到五更,本以为老爷子肯定不会喝,没想到他咕噜噜一口气把那杯奶茶喝了个干净。喝完后问老陈“阿红死的时候有没有吃苦头” 老陈差点就摇了头。 幸好反应快,马上道“我真的和阿红两天前就断了联络了,老爷子,您不如再到别处找找” 老头这次没再继续戳穿他的谎言,只低下头把包着自己手臂的纱布一层层揭开,然后勉强动了动里头那团已经变得稀烂的手指,像数数儿似的,一根根来回看着,来回念叨。 末了,用力叹了口气,对老陈摇了摇头“可惜了,年轻时损阴德的事做得太多,现在我既救不了我孙女,看来也救不了你。算了,既然你实在不肯把那块玉玦给我,那就自己留着吧,但有句话你给我记着,所谓横财上身也横祸上身,往后几年再顺再发达,你好自为之,有钱记得多做做善事。” 说完,老头七窍流血,竟就死了。 从那时候起,一直到在天光墟偶遇那个卖玉玦的男人之前,老陈都过得顺风顺水,当真如老头所预言,财源滚滚,前途无量。因此几年过去,老陈几乎把当初那些不堪回忆的往事给遗忘干净,直到后来那些事发生,才让他重新又想起了老头活着时对他所说的最后那番话,同时想到,阿红鬼魂的出现,只怕是向他索命来了。 但另外一个女鬼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而缠上他和他太太,并且还要借他的手杀了他太太他实在是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兄弟,”说到这里,老陈用力砸了下方向盘,咬牙道“说心里话,要真是阿红死不瞑目现在来向我索命,我倒也认了,可是另外那个女鬼到底什么来头,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搞我还搞死我家人”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我只能说,你这些年的所有遭遇,其实并不是偶然造成的。” “什么意思啊兄弟” “你让阿红去挖的那座墓是舒王墓,那么对于那位舒王的生平,你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是唐宪宗的叔叔,据说想篡位自己当皇帝,但没成功,所以被宪宗杀了,又被他家人埋在铁瘩子岭。” “但这并非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舒王在德宗时期就一直是宪宗父亲政治上的强大竞争者,来自宫中的诸派势力也一直看好他,以至虽然后来宪宗顺利继位,但初时政局不稳,宪宗担心有人以政治惯性拥立舒王,所以精心设了个局,不仅以此肃清了舒王身边的势力,也趁机以策反的名义将舒王押至长安,秘密处死。”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那个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并处死了舒王的唐宪宗李纯,是你的前世。而那个同阿红一起纠缠着你,并且借你的手杀死你妻子的女鬼,就是被你前世生生拆散了鸳鸯的舒王妃。” “草”听到这里,老陈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着把头抬了一下。 但仍是没能将头彻底抬起,只能勉强看着后视镜,对冥公子哭笑不得地骂了句脏话“前世他妈的前世如果上辈子做的事都他妈要后辈子去遭报应,那他妈到现在地球上还能有几个活人” 要不是阿红那张惨白的脸就在离我巴掌远的距离对着我,老陈这句话真听得我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 但冥公子没笑,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当时想筹钱想到鬼迷心窍,又怎么会生出后面的事端,阿红又怎么会因你而死。而洛阳那七个人,原是命中注定逃不过一死,若不是被你偷了那两幅画出来,它们只会在这几个盗墓贼无人再住的房子里发霉腐朽,直到跟那老房子同归于尽。现如今,全因你的关系,尘封千年的墓穴被打破,亦唤醒了沉睡千年的怨魂,为此牵连无辜者丧命,你倒还有脸抱怨” 说完,目光再次瞥向老陈,见他挣扎得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便将手指拈出莲花状,对着阿红天灵盖处轻轻一按“你且先给我退了” 话音落,就听阿红一声尖叫,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老陈登时如释重负。 遂抬起头,正要再继续说些什么,一眼瞧见后视镜里冥公子的神情,嘴巴立即闭上不再吭声,只专心致志将车继续往前开,岂料没开多久,突然发动机里喀拉拉一阵怪响,随即这车突兀停了下来。 “怎么搞的”张大嘴巴愣了片刻,老陈把头一低。 原是预备要将车重新发动起来,但没想到这个动作倒刚好救了他一命,因为在他低头瞬间,突然挡风玻璃上也出现了蜘蛛网般一片细密的裂缝,缝隙里五根细长手指直伸而入,一把抓向他脖子,却因着他那一下举动,指尖钉子般插进了他身后的椅背上。 直把他吓得一阵惨叫,但随即,车外却传来更为凄厉一声尖叫“公子如此助纣为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天光墟十三 女人尖锐的叫声让老陈这么高大一个男人一屁股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然后像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惊恐无比地钻在方向盘底下。 他大概以为那女人会从窗外钻进来,所以做出如此鸵鸟之举。 但事实恰恰相反,那女人在宣泄了那阵愤怒后就朝后退了出去。当时我看得很清楚,她半只手在收回去的时候像燃烧似的冒出了一股黑烟,所以我猜,她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举动。 但就在我这样自以为是地猜测着时,突然老陈啊地声怪叫,一下子窜出半个身体猛地扑在了椅背上。 却很快又重新跌坐了下去,似乎身后有股看不见的力量瞬间抓住了他。 “救命”后脑勺撞在方向盘上时,我看到他脖子上有两只发黑的手用力抓着,他伸手朝冥公子大叫了一声。 但紧跟着他再次一声大叫,因为他这一回总算是彻底看清楚了冥公子的脸。 半张是人半张骷髅。 这不能不叫一个本就处在极度惊恐中的男人再次被吓到肝胆俱裂。 瞬间眼球里血丝都爆裂了开来,他一边同身后那股力量做着挣扎,一边半伸着自己的手,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朝冥公子发出一叠声怪叫。 最后终于还是求生心切,他鼓足勇气将手再次伸直,对冥公子哭求了声“救命救命啊” 冥公子如他所愿抓住了他的手。 但本以为他会将这惊恐万分的男人重新拉起来,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一边抓着老陈的手,一边将他戴在手上那些金戒指金链子一一摘下来,握在自己手心。 “兄弟”见状老陈惊叫起来,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你你做什么你他妈在做什么” 冥公子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继续附身向前,将他脖子上那些粗大的金项链也一并摘了下来,这时才朝他笑了笑,道“记得我对你说过些什么金子能克阴邪,但并不是你这种用法。” 不是他这种用法,那又该是什么样用法 就在我因此全神贯注于冥公子这番举动的时候,全然没留意到身后玻璃咔的声脆响,随即整个儿爆裂了开来。 冰冷尖锐的玻璃几乎是像子弹一样朝我弹射过来。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僵在原地,呆呆看着那些透明尖锐的三角形或者多边形由远至近,在我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放大。 我想我这一下自己必然是死得干脆极了。 虽然会很惨,但乐观点看,这么个死法虽然惨烈,但总要比被身上中的那个咒给活活弄死要痛快得多。 尽管如此,当一想到眼球被硬生生刺破时的感觉,仍让我在眼见着玻璃撞向我眼睛的一刹,闭上眼拼足力气惨叫了一声“啊” 惨叫过后,我却发觉自己没死,眼球也还在。 于是猛一下清醒过来,我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片此时正牢牢扎在冥公子的手臂上。 锋利的玻璃并没能切伤他的手臂,因为跟他半边脸一样,那半边手臂也已恢复了骨骼的模样,所以那些玻璃就像一层漂亮的鳞片,道道竖立在他手臂上,在夜色里幽光闪烁,绽出一种诡异的美。 原来关键时候他反手一挡,用他手臂代替了我的脸,在我被惊得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的那一刻再次救了我一条命。 当即想用自己还不怎么利索的嘴赶紧向他道声谢时,但紧跟着发现,我理解错误了。 刚才他那个举动并不是特意为了替我挡玻璃,而是他刚好反手要去捉住后窗外那个女人。 那个一路跟阿红一起缠着老陈的,被冥公子称作舒王妃的女人。 此时她苍白的脸被他右手牢牢压在窗框上,纵使只是道虚无的魂魄,不知怎的却像实体一样,完全被冥公子那只白骨嶙峋的手钳制得无法动弹。 再仔细一看,我立即明白了她无法动弹的原因。 冥公子说老陈没用对金子的正确使用方法,那是因为金子辟邪的最好方法,显然并不在将它们挂在自己身上,而是直接作用于那些阴煞的身上。 似乎以此就能将冤魂困住。但我觉得这方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未免过于苛刻,毕竟世上有谁能像这个活骷髅一样,能轻而易举将一大把金首饰抓在手心里,然后随随便便就将它们捻为一体,并搓成根锁链般的东西。 那东西只是随意搭在这舒王妃的脖子上,她就完全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在车外那片团团笼罩的雾气中烧灼般发黑,她甚至连起码的挣扎都做不到。 这让她哭了起来。 本就是非常美丽的一个女人,哭泣的样子几乎叫人心碎。 可惜在她面前钳制着她,并淡淡望着她的那个人,是个根本没有心脏的骷髅人。 骷髅人是不会心碎的,哪怕她哭得再怎样凄美。 想到这点,不由让我轻叹了口气,但谁想就在这当口车外的雾气中竟然也轻轻飘来一声叹息 “公子” 我大吃一惊。 本能地立刻朝远离车窗的地方避了避,随后循声朝车外看去,不多片刻,就见车外那团浓重得连远光灯都无法穿透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有道人影朝着这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那着实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模样普通,着装普通,神色也是安安静静,普普通通。 但一眼看清他的样子,那原本缩在方向盘底下的老陈突然间猛地爬到座椅上,使劲朝他一指。 随后完全不顾形象地狠狠拍着椅背,失声大喊道“是他那个卖给我另外半块凤凰玦的人就他妈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天光墟十四 那男人走到离舒王妃五六步远的地方,就没再继续往前。 不动声色看着老陈发泄完毕后,他笑了笑,问“那块玉玦完整的模样,你可见到了” “见到了。” 男人的平静让老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冷静下来后,他完全没了刚才指认这男人时的狠劲,所以回答时的语气自然也无法跟刚才相提并论。因此尽管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手抖得厉害,便没能吭声,只朝那男人默默看了阵,遂低头坐回到椅子上,哆哆嗦嗦掏出支烟塞进嘴里。 见状那男人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带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朝着老陈背影静静端详了阵,随后视线一转,朝冥公子望了过去“好久不见了,公子。” “好久不见,王爷。” “想必你应该知晓你手里这个女人是谁。” 男人的直接让冥公子微微一笑“知道,她是王爷的心爱之人。” “也是在我墓中守了我整整千年之人。” “千年呵,弹指一霎,原来已经过了千年。” “这点时间对于一个已经被夺去光阴的人来说,想必算不得什么。” “或许。” “因此我不太明白,公子这番横加干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本以为公子并非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尤其对于轮回果报之事。” “那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似乎没有其它更好的方式能见到王爷。” “原来公子这么做,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没错。” “那么见我又是为了做什么。” “为了想问问王爷,当年随同王爷一起下葬的那件东西,不知王爷是否愿意借来一用。” 闻言男人目光微闪“你想借那样东西” “是的,王爷。” “但我不觉得以你现在这样一副身子,还会需要用到那件东西。” “它并非是给我用。” “那是给谁。” 冥公子没有回答。 似乎根本就不愿回答,尽管如此,那男人却似乎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转径直朝我看了过来,随即眉梢轻轻一挑,道“你被什么东西缠了很久是么。” 我没防备他会突兀同我说话。 所以呆了几秒钟,才点点头“是的。” “那东西在吞吃着你的命。” “是的。” “既然这样,就算我把那东西借给你,也未必会有多少用处。”说这话时,他目光再次转向冥公子,随后又从他身上移向了那个被他禁锢得一动不能动的女人。 见状冥公子话锋一转“千年来婉华娘娘的墓穴之所以一直空着,原来是始终同王爷守在一起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如果没猜错,她当年应是自尽身亡,因此才能将自己魂魄附着在那块玉玦上,以此方式陪伴王爷至今。” “没错。” “而唯有火焚才能将魂魄烙在石中千年之久并始终凝聚不散,因此当年娘娘为了陪伴王爷,不惜用了自焚这样决绝的方式,可见娘娘心性之刚烈” “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不等冥公子将话说完,男人迅速打断了他的话音。 目光亦不再像最初时那样平静淡然,这会儿清晰可见一片汹涌的波折在他幽黑的眼底悄然涌动,仿佛冥公子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一触即发。 冥公子看了看他,淡淡一笑“我对王爷说这些,是为了告诉王爷,虽然你们夫妻二人是因遭到当年李纯的陷害而死,虽然这位陈先生是李纯轮回后的转世。但所谓果报,一旦被某些后来的因素所更改,便无法听任谁再借着果报之名,对被赦者施以伤害。” “被赦者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尽管陈秉坤从出世时起便背负了他千年前所欠下的债,尽管他这一生又为了钱财两字做出了贪财害命之事,但由于他后来那些年里无意中所做下的善事,致使命数被更改,时运亦被重新定义。否则,以我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多此一举,去管那些根本不能管的闲事。” 说到这儿,见那男人眼中的神情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冥公子停下话音隐去了嘴角的笑,轻叹一口气“但是我同样也知道,娘娘的魂魄依附在那块玉玦上,因玉玦被擅自取离棺椁而苏醒,又因玉玦的破损而失控。因此若一天不将她所有的怨气发泄干净,她的魂魄便一天不得安宁,在阴阳两界间备受煎熬,并永无可能回到王爷身边。因此,我只想问王爷一句话。” “什么话。” “以你那陪葬之物,换我替她消去那满身的戾气,以重回王爷身边。王爷您看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天光墟十五 冥公子的话换来那男人一阵面无表情的沉默。 我本以为他是不愿回答这问题,但他忽然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在一片静寂中目不转睛望着冥公子那张脸,一字一句道“你真能为她消去满身戾气,重回到我身边” “没错。” “为什么要撒谎。” “王爷何以认为我在撒谎。” “你瞧瞧她的身体,一丝一毫皆由那股戾气所组成,一旦你替她消去满身的戾气,岂不等于将她从这世上抹杀干净。竟还以此要换我墓中葬品,公子真算得一把好计。” “是么。”男人这话令冥公子微微一笑“既然王爷这么说,那不妨再向王爷请教一个问题,不知王爷可还记得王爷棺椁上那两行被人用朱砂所写下的字么。” 闻言一怔,男人眉心蹙了蹙“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王爷可知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墓被封得再久,终有被重新打开的一天,而人一旦老去,便再回不到初时的容颜。” “前句说得对,但后句,王爷怕是理解错了。” “那它该是什么意思。” “墓被封得再久,终有重新被开启的那天,而人一旦死去,便再也回不到活着时的从前。” “所谓人死如灯灭。” “没错。” “那如何解释你和我的现今。” “现今呵我已失去时间从我手中带走的一切,王爷却又留住了过去的什么” “我”目光轻闪,那男人嘴唇颤了颤,久久却无言以对。 “看来王爷是当真已经记不得,当初是谁将娘娘魂魄所依附的玉玦镶嵌在王爷的棺椁之上,又是谁亲手将你俩合葬之墓封存在那座大山内。” “是你” “王爷终于想起来了是么。” “所以你故意将我引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你将她毁去么” “我只是在感叹,这么多年过去,王爷的一腔怨怒竟还没能因娘娘的舍身陪伴而消除。” “那公子自身又将过往忘却了多少。” 话音刚落,就见冥公子原本平静无波的瞳孔内微光一闪“我”随即哂然一笑,原本禁锢着舒王妃的手一扬而起,将手中那条金链倏地朝那男人当胸处甩去“我倒确实也并不比你好上多少。” 一千年前,舒王李谊被刚登基不久的宪宗皇帝一道诏书召至长安,不久便传出死讯。 他死时年仅四十二岁,而关于他的死,史书上只以一句话简单概括永贞元年十月戊戌,薨。 没人知道他究竟因何而死,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跟着冥公子遇到老陈这档子事,我都压根不知道唐朝有个叫李谊的王爷,更不知晓此人短暂一生中所伴随的各种起起落落,生离死别。 瞧,时间这东西就是这么强大和无情,即便历史上那些原本有头有脸身份显赫的大人物,也大多逃不过辉煌过后弹指湮灭的命运,更何况我等这些籍籍无名,庸庸碌碌生活在阶级底层的小屁民。就算自认为这一辈子经历过再多坎坷,再多是非,再多刻骨铭心,终究不过是时间的掌心里一粒稍纵即逝的细菌,小得连灰尘都算不上,勿论能在浩瀚历史中留下一点痕迹。 然而,若是偏巧碰上命运开小差,此生或许就会因此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譬如几个时间轨迹原本完全不同的人,突然间就走到了一起,并因此产生出诸多错综复杂的关联。 就好比我和冥公子,以及舒王李谊的相遇。 李谊跟舒王妃不一样,他不是鬼,而是一具活尸。 当时阿红硬把凤凰玦从他棺材上撬下来的举动,不仅唤醒了舒王妃的魂,也让他这具在棺材里静躺了千年的尸体醒转了过来。但不知为什么,同样是死去并被埋葬了那么久,冥公子活转过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具骷髅,而李谊的样子看起来却跟活人没有任何两样。 这让我不禁想起某些关于吸血鬼的故事,它们靠吸食人血让自己生肌长肉,令腐败的身体重焕活力,所以混在人群中完全看不出同活人有什么区别。当我这么说起时,冥公子虽没什么明确表示,但嘴角那丝几乎不露痕迹的笑,让我顿觉自己好像有点天真。 后来他说,舒王李谊着实算得上是个异人。 所谓异人,就是精通命理卦象,并且还能将之运用在生活中的人。 因此当年罗令则密谋废除宪宗失败,被押送进京时,李谊就已预知,这件看来非常突兀且不可思议的谋反事件,恐怕同他会有脱离不了干系。 果然,不久之后他就被宪宗皇帝召回长安。 临行前,他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玦赠予自己妻子,寓意是此次一别,当成永诀。 而那一天的分离,也确实令这对鸳鸯从此天人永别。 李谊进京后没多久,就因“指使罗令则矫诏废立”的罪名,被定了死罪。当时罗令则早已被处死,因此无论李谊怎样据理力争,也百口莫辩。心下自是明白得透彻,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宪宗帝认准他李谊活着早晚有一天会危及他的帝位,因此借着罗令则一案,正好扣以罪名,拔去他这颗眼中钉。 唯恐继续抗辩下去只怕会祸及家人,所以李谊只得服罪,并在几天后,被不声不响地处死在深宫之中。但死前,李谊曾咬破手指在自己身周留下一圈血书,字字句句,皆是用的玉筋篆体所书写。 见到血书后,宪宗帝唯恐李谊是用了什么术法,会在死后对他不利,因此特地命人去洛阳白马寺将当家方丈请来,连做七天法事超度,又用法器封了李谊的口眼,再以墨玉椁封棺,这才感到安心。 遂下令要将那口棺材投入江水之中。但一得到李谊服罪的消息后就立刻赶到长安的舒王妃,在知晓这一切后,当即抛出重金,在棺椁被运走之前将它截住,随后连夜运走,再按照李谊生前所挑选好的风水地,把他棺椁葬进了铁瘩子岭内。 “但若是以为,以上便是整件事起因的全部真相,那可就错了。” 这句话从冥公子嘴里说出时,我正沉浸在他所说的故事中完全没回过神。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由愣了愣“那什么才是整件事起因的全部真相” “你知道唐宪宗李纯从没立过后么” “我对历史不大了解,其实唐朝比较熟悉的也就唐太宗和唐玄宗,以及武则天。” 他不由莞尔一笑“李纯嗜爱美色,因此一生没有立后,并效仿秦始皇追寻长生不老之术,所以最后被太监所杀。因此,他算是个贪色又迷信之人。” “所以” “所以舒王妃梁婉华在嫁给舒王之前,其实是时任太子李纯的宠姬。梁婉华貌美无比,你见过她的样子,想来不会有异议。” “对,她确实很美。”即使是化作厉鬼时的模样。 “李纯深知她的魅力,所以忍痛割爱,将她作为安插在舒王李谊身边一颗棋子嫁给了他。而之所以要安排这样一枚棋子,是因为他早对李谊所擅长的一些命理八卦之术有所耳闻,更听说他手中有一样宝物,可使人长生不老,驻寿延年,因此希望能通过梁婉华,替他查明那东西的真相。” “所以李谊和他妻子之前的感情,原来只是一场骗局”听到这里未免感到失望,因为这听起来就像一出被影视界拍烂了的宫廷狗血剧。 “是不是骗局,除了他俩无人知晓,我只知在李谊死后不久,舒王妃就自尽了,那时离李纯下旨要将她接进宫,仅仅隔了三天。” “是么” “自尽之前,梁婉华找到了舒王曾经一名友人,相请他在她死后,将那块附着她魂魄的玉玦镶嵌在舒王棺椁上,以此同他合葬在一起。那名友人知道此行的后果,因此尝试阻止她,但并未成功,只能在最后依着婉华的遗言,将两人合葬在一起,并为瞒过宪宗帝的眼线,为婉华另立了一处衣冠冢。” “那名友人,就是你么”想到之前听他和李谊的交谈,我不由问了句。 他笑笑,没有回答,只继续道“婉华本以为她那样做,可让自己同李谊的身与魂永守在一起,不必受轮回转世互相遗忘之伤,千秋万载永不分离。但她没料到,这样做之后,她自身因自尽之苦所产生的怨气,会因那块玉和那口原本用来压制李谊尸身的棺材而逐渐扩增。这股怨气不单令舒王的尸身经年不腐,同时也令他被冤致死的怨气日渐加深,从而渐渐模糊了原本存在于魂魄中的记忆和感情。如此,时光荏苒,千年后当那座墓被老陈和阿红重新开启时,随着碎裂的玉玦骤然醒来的舒王,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为保住家人性命,而甘愿俯首认罪的人。” 那他变成了什么 他变成了一具被层层怨气所吞噬的活尸。 那是一种除了恨意,什么也感觉不到的东西。无穷无尽的恨,包裹着他,吞噬着他,令她如在炼狱之火中烧灼,并因这剧烈的痛苦,而四处寻找着能将它宣泄出去的道路。 于是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凿碎玉玦,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的阿红。 杀戮速度之快,快到阿红连自己死都没有察觉,直至被老陈第二次伤害,才真正的魂魄出窍。 之后他将目标转向了老陈。 但令他意外的是,这个指使别人来盗他墓的人,偏偏就是当年害死舒王夫妻的那位宪宗皇帝李纯的转世。 前世既是帝王,这一世虽然投了普通百姓的胎,老陈命中本该仍享有一次天降横财之福,并可保一世发达。但是神使鬼差,他偏偏在横财来临之前,竟然去打开了舒王的墓。一时贪婪,造成那块原本封印着舒王棺椁的玉玦遭损,瞬间唤醒了舒王充满怨恨的尸身,由此招至厄运来临,并因此还连累了身边无辜者的惨死。 这不能不说,冥冥之中果然是自有天意。 当年李纯用计杀了李谊为自己帝位铺平了路,时隔多年后却被宦官所杀;如今原是想当个好好发家致富的商人,不料却又因一时贪财打开了根本就不应该开启的墓穴因此,如果不是后来冥公子出现,我想只怕老陈即便有九条命,也是不够用的,因为真正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并要取他性命的,不是舒王妃,而是被他陷害致死的舒王本人。 由于被怨恨所充斥,因此一心要向老陈索命的李谊,甚至连自己妻子舒王妃也不打算放过。 在他临死前得知婉华是宪宗安排在他身边一枚棋子时,他就认定,自己此生会有如此结局,多是因这女人在自己身边阳奉阴违,配合宪宗所致。因此写下血咒将自己魂魄锁在体内,没有因死去而进入轮回,这也就是他日后能死而复生的原因。 他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复生的契机。 但由于他友人看破这一点,怕他这样做后落得万劫不复的命运,因此借着舒王妃魂魄所依附的玉玦,将他的棺椁锁死,想以令他永远长眠。岂料无论怎样悉心安排,仍是逃不过命运使然,沉睡千年的李谊终究还是被李纯的转世唤醒。 但他醒后并没有如杀阿红那般轻易取了老陈的命,而是特意等到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将另半块没被老陈带走的玉玦卖给了老陈,以此,令好奇心大盛的老陈修复了玉玦,以此唤出了依附在玉玦上舒王妃的魂魄。 魂魄因玉玦的破损而变得残缺混沌,李谊借此控制了她,利用她对老陈步步纠缠,并诱使他在混乱之际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原来亲手杀死仇人并不解恨,最为解恨的是,如何看着自己的仇人借着别人的手一点一点被折磨,再一点一点被逼到生不如死。所以后来,老陈那一系列走投无路的遭遇,对于李谊来说已变成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乐趣。 唯一不同的是,那用来老鼠的工具,是他最为心爱的女人。 因此当冥公子插手此事,并亲手制住了舒王妃的魂魄后,他残存在体内所仅剩的那点情感,突然间被催醒,令他终于忍不住出现在冥公子面前,不惜放弃一切,去换得梁婉华魂魄的自由。 大约冥公子早已料到这样一个结果。 所以那看来像是想以手中金链穿透李谊身躯的举动,其实只是虚晃一招,然后在梁婉华两眼一睁再次试图往车里钻入,而李谊不顾金链穿身疾步上前将她拉住时,他将那链子轻轻一甩,重新收拢回手中。 “回去吧”手指碰到梁婉华身体的一刹那,李谊怔了怔,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却又因此轻轻松了口气。随后看向冥公子,手一挥将掌心中某样东西径直朝他抛了过去。 紧跟着低头将那一味朝车内探着手的女鬼一把扯向自己怀中。 这举动无疑让梁婉华更加愤怒, 她的魂早已迷失在玉玦的碎裂中,折磨和捕杀老陈是她行走于世间唯一的目的。因此,在无法达成此目的时,巨大的痛苦令她尖叫起来,说着些没人能听得清楚的话,手指像刀一样扎进李谊的胸膛,一次又一次试图摆脱他的阻止。 直到最后一次时,当她将手指拔出,正要再次往那胸膛上狠狠扎去,却不知怎的一双眼紧盯着胸口处那片毫无血迹的伤口,她突然看得呆了呆。 随后仿若大梦初醒,抬头怔怔望向他。 望了许久。 继而身子一颤,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滚落了下来“王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天光墟十六 abs oo bδ o n c鲣aγ o 鲣o塣 o鲣n6 o2o a o oллξ 仰u鲣c uγ o鲣 iЦ oo л o γ鲣 o o μoμ o e o棿 o tc飬жb жμΣ o ye o棬o o oooo u o u Ц 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血棺一 ooηec пy跨k Σμyoe 椣c椣bs tno uoo nЦЦ乾 oЧo Цtoo ckto ЦЦ o гo 湻 o o oooco oaos o ak γaooeo дcu o u o u o okxobs cto鷳 o鷳 kocuo档 bs 賿oж o 漴棬s on μ漴 o o hybs 漴 uuky k o δk緢cni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65?? ???? c oo ckЦ k aЦo浽 ′μ eoocookЦЦ oδoo μδγo Цo uoocoo oo o壬 y赹 彫 仰 棬γμ飡 o o 6a oo 漴oo n coΣoпΨoμ1n Ц o 6o b6 nд δo ЦЦ μo o bs o o c euoo ooy飬yy弼 滭廯se δcoЦЦ6δ 涼uoo гo oдcos a o Ц oo aoo洦 嶯 ЦЦo boco oco ′ oo n 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 血棺三 o峵 eonooдoд uoд δ 棬 y 壬oo o yg 壬 仰Цa o峵 o aoЧ o o tos ui μ c壬 bo п ′ 壬岻o μ 漸oy ootk δo o o e o o o 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7章 血棺四 o yoo 便ooooo} obs ya ooooobb o n oobs п档 γeub棬糾k 硣k 硣ko ЦЦ3 棬g6 仰co μkeμ′ yд ЦЦ uo e Ψ壬Цo Цo a aoe Цпoto on磬o eo o ЦЦbon o obg oo o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8章 血棺五 yo塣oea飬 ηto b o棬o仯xoa knooΣog 2cxuyoo顣 漸o o oe棬 oyc Цoyoog oco棬o noyδ o oot ii u o u2 u nμδ 磬 o y oo nneo x ko μo i o n e粻磬δn o x鳱y ue飬oobo oЦЦoobs oo 仰oo 仰δ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9章 血棺六 ooo o 磬ЦЦ棬 oénoc 仰o Цγ Цδ棬伣гo紫棬g 棬 oЦo éжoooe o eo棬b bbγ档 飬o麱棬o o obn淨 ouoo ′ 鲻飬лg η you c °o oo 塣 oa ooaooo仯o o ona ηoooocu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0章 血棺七 okcse eη 仰 棬 e жoa o xooccuo o ooeoxo uk3ako oeeo 棬μ3′ o o塣 oyooo磬д鲻ko飬io o飿 廹 壬s oa oke′n 弸ooo ona aooo o noooy嶤oж䶮 yuo2oo μc o ei oo жo a濴μnakass o 仰 鱻3a飬o飬 aoo hЦЦ oo o 飬h c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 血棺八 ooo o uy e èè1aèèèo èèu oèж n 棬顣壬o дo棬 Чyдe壬 3oooy g жж档 鷳 èo èè e oo uoo oo e èbs o o嶯onnau o oη e 6o o oo o ηo a }o o oua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2章 血棺九 o ЦЦ o ot Ч湦 y a 餺峣壬仯 仯 n壬彫岻ana 棬 屻 壬o o涼 Цc oa ou Ц 岻ccc oo o°oab Ц顣 on oo e oμa浽oo e ne衣 cμ顣c o裬o aaΣb6 2o xoyμЦ Ц δμc so i ж 3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3章 血棺十 磬o oao′oo ΣuooaЧδea oΣea 跨tЦyoa uo n°ka oao eˉ c Ψe o no仰nμk a δ as6 гoaaoobs 衣 2o仯 n6 oc è пk on鶼o绰o o o 壬oo 绰eo oyyaa 跨oo b紵 γ 湻}Ц e ЦЦ赱y黳棬 oo лy漴oc 岻o oЦЦ aoo汾μoo6o ЦЦ μooo o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4章 血棺十一 i no o o Ц hoa豦ooo y o ЦЦ Цoo bo ЦЦyuo 軹e ooa oooc賿 oo Цccog g g k鶼 o oo ob o漴 eoc趼o o oo紵豻 oo c au y s ao oooy o a b bcb裡 u2 o i 66 o仰t nu2n 帧 壬壬oμoooko Цuco oc裬o o oogkoo赽 ccoyo赽o赹 o 漴 裡裡no棬y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 血棺十二 漴 oη o δoo谵s e o s ou 漴 棬 c濿x μo δ o s oy u Σγb 顣 ooca沿u 塣 ooa俴toc塣y 仯 e 嶼亹e仯3 δ3 o 漴 δ o e yx嶼b峯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章 血棺十三 o x o μoμ oa仰 γ o e io ko仯oe δ δ c μo μu飬Цc aoo п o2 o o oo壬棬egжoo 2 oo a yq 峯c μ ee 飬b y o жo γ oe o棬3 o okaΨ鷨μ uЦЦe 仰o飬 xxnn n nooo ucoooo oeo γ k裡 仰 Цoc o bs i o cc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7章 血棺十四 Ц oune o ciyn o oo ng o ou гo oo tx濴 μ ae oo° л og o3 y μo ° bs i o ukη д γ u b a 漴糤′ 1 u ooo o仰 ЦЦo壿 u o oμ o Ц o 岻a oy cЦ壺ceoc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8章 血棺十五 o ouea ′u ccxдbs buo μau 岢oo o徻 o aaμa壬 жμ μ3 oo o o 便o o п oec 仰 o Σ oo n лaoay o д μo 巢 財u1д oμoo e顣 bs cocbs cs cδ o i oyiΣoii 飬ioii occy жouo仰no a ooo μo o anлμo b磬 鶼yo嶯δ oo飬岡3 a o廹Ψoo o nu 裬o oy 壬n 6k ana a a e o дo Цoauy o o o o o s ouocc c裬 oe o л oo濴o Ц 漴o oo oo o ЦЦпo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9章 血棺十六 δЦo eЦЦo o o л o o kooo kη okboo 6k 3ko o c e 3 °aoeaμ 棬uμ oo oo ooδeke y γ yo kδ oo棬绨 o ueaa uan o 壬e e eμeδxkoo 壬no o e o 磬o nc e oμk o uuek ee y 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0章 血棺十七 o bt oo 塣 o eoo oγ y2μжooЦ Ц壬o壬o 壬屻uo oo co oaoo oo uo o ЦЦ飬 ηηo 仰ηok eo o 鲼 鲼 ou o 鲼o c塣 bs oc a ж裬no滹n ou o aγ o oubs ξ a tk o 棬 o o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1章 血棺十八 ku h壬 μ 漴 oo 硣 o e o e o o n崦嵽c ckoc c 6c岻 oc 壬cc ko oo ЦЦ y壬oooo oyμoo o oo o o o δo μ oyc жuu壬仰 bжo 仰o 弫o 壬 x жo ЦЦu 仰Ц档 o仰滹 仰e 仰Ц oa e oco eooo os co x oo oao ooo o oo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2章 血棺十九 c eyaпooe飬滯nη 绰γaooo nooo 仰o ooμoon飬 o ou oaocbs ouoo o ooeμoΣ дδybs ooo Ц Цo ou o obu屻顣′eo壬o μ oo oooo ot 壬䶮 䶮гao 裻a壬o3 uo oe漴 oЦЦo飺o u o non oooe °oa δ o o e no壬 3壬o壬岻 oo嶼oo o oo棬 o 壬 o eo oo o γ o壬nЦe oy c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3章 血棺二十 uooo nδy岻anc衣飬oo壬o1uжcжo a e a2 ka μΣμ δa жo i塣 Ц cu e衣 bo oc cc och佽 e衣 uun o 屩g nè дo o壿 t Σcг no x岻y s o n侲 nko μ co o o a 浥 oy eo 壬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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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g Ц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8章 红头五 a漡 cb дuco o漻n 漵x oe漿μ Σe oΣoΣ oo coooccè o oo oo漼 oЦn1 oo oeeΣ Σ漹 xμko漵n漵 °漸e ox飬u Ч壬鷳漵n a д дo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9章 红头六 漵 uxy Ψμ漱eyy 飬e o 漻 e飬 漺飬ey eeekbeoμ 漱绰 жs漵漵n y лo o䶮 档 nahe嶼e onΨ 漣磬档c x o kn1 e 棬骲oЦЦo oo ЦЦo 仰 μΨo塣 1x泯es 漱档 γe′uxu o oou o o ubs o 磬 e漰忴} ux c䶮Ψcoo ce漼t oaaa 谡 Ψ at oaдkη oo 1 oiЦ漳μs ou cae裬as a ua oгa顣 u漵y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0章 红头七 ξno ay c棬u u漣e is γ n Цc no o漵bs ′ yb 飬oo骵岻 骾asoo hл c骵骵骵cc 2骸yb骵u2 o y дou a 骿a o跨漼o cμk e c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1章 红头八 c oa cn y仰b飬oy oo oc磿 骵 亹cμuc bs o米bs og uμkγ飬ecn淨t飬oonoc жo档ooooμΣaЧana eoeoo棬o oooЧ Чo eoa g дμbs 骵дyдokhдc on賿g Чg ea骻д ibs o o岻aoЧoka yoo骺oyo o ooooo oo og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2章 红头九 洰 uac裬硣 eeebs e eeeo o y o骵 飬 eg o a峯Чa 骵o лo ou g o kc aohaa o bs 漴 骵sc y c骵 e o bs sc μ cγ 嵽δ yyc 骽eo kb鼱 eou ouo 3 y緵cnn 硣 xc裬Цn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3章 红头十 仰o Ц eoo骻 赭д骱o o紵o μ e 骣o骳骻 o骵 o oo oo aao漰壬 u骣yke aa haμao漸oaЧa 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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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6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8章 红头十五 o磬auμ eпè 漡 è ooooδ ou漶飬 oo oo仰 e ooo漵飬 δ a 赶 og oμ èoèkημ漵ebs μд o漺跨y u yèbs e 跨仰y o壬 èo塣лc漵 c y k骣6 漿 uΣ μδ y壬 o oo顯a佫noeμbs oh骵壬 o骻Σ骵塣骴c飬 o e飬 oo Ψ o漣o 壬a oo n1Σe棬3oeo漶o oa ka 飬 ou o o e es oa o uo Ц Σ羰ne o oo 漣 o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99?? ?????? è èo ènèkb ik o oЦЦ漵 o 漵è èo漺oèe汾 è1 仰c峺 oè o1eueo o 骴h o o o Σ 治o o峿 e 硣 俴 oo磬o io noco k 漴 壬o o o ′ o a a o o au μh飬3 顣 o o6x o o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0章 万人刀一 a 6 kγ塣 c° cbn tchn oooμγ o o壬3壬n o o 仰μ o o 濴o 棬 飬Ψпc棬o ou1 澭c o 1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1章 万人刀二 o 2 cΣΨooa ooo a oo ЦЦo μis uμo ooo yoo o μs ooo yпeп uxγs s io μi oonco档 Σ uoo δ c磬飬Σo o eΣг 6y Ψ aδ 嵽亹 漴 a o a飬 䶮 䶮k o nu γ壬Σ жy uΣ赶1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2章 万人刀三 n仰 o γγ辭a γ峺 o衣 δouaoon 2 oeea3os ′Σa o e o oo o oo 6o o o eЦg δ黹a 仰 Ψ仯 oo se ЦЦ 6Ч i io 磬oЦ k o e oo o Ц o ouoμж aeo粻 nooe onee n 漴oЦ Ц o o o1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103?? ?????? 壬n壬 黹 仰 oo3′塣 u嵽Цп δeb Цoco eoco磬μh o oЦoгco赽e cohc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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