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正文 1.退亲 ,厅堂中的气氛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静寂下汹涌着滔天的怒火。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谢蘅看得出,这正襟危坐在位上的礼部尚书张居竹以及夫人已然是大不快,好在鸿儒世家从骨子里养就的礼节还令他们保持着克制和隐忍。 张居竹抑住怒火,道:“三年前雪砚与你定亲,你不愿太早过门,他纵你c容你;年前令尊仙逝,你需得服孝一年,雪砚更是一再相求,令婚期延后。如今眼见着好事将成,你却来登门退亲,谢蘅,你当我们张家是甚么地方?又当我儿子是甚么人?!” 谢蘅垂眸,没有否认。 张居竹道:“你身为雪砚的未婚妻子,却整日抛头露面c行事放荡,此谓不知礼法;家中尚有兄长,此婚姻大事却由你亲自登门定夺,乃是目无长幼;三番两次悔约,是不信守承诺。如此不尊不敬不信之人,便是你不来退亲,我张家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你进这道门!” 一连串的斥责令谢蘅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轻揉着眉角,抵额遮眼,偷偷看向身侧的侍女回青。 回青做压下的手势,示意谢蘅一定要忍。 大燕朝开放民风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老一辈的人对男女之防还是看得很重,像谢蘅这般成日里与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的姑娘,在他们眼中就是行事轻浮,不知检点。 观念不同,若为此事争吵,便是昏天黑地也没个结果。 再说,谢蘅的大哥谢定南任刑部侍郎,与张居竹张尚书算是同僚官员,在朝堂上低头不见抬头见。 如今为着兄长,谢蘅也不好跟张家撕破脸皮。 她斟酌着言辞,一一回答道:“诚如张大人所言,家母与家君皆逝,此事的确理应该我兄长出面。可哥哥他与尚书大人同朝共事,我私心不愿他为此事冲撞大人,亦不能随便请了人来搪塞过去,遂只好亲自登门拜访。” 张居竹哼了一声。 谢蘅继续道:“与张大公子的亲事一拖再拖,乃是他心善,肯迁就于我;亦是他君子胸怀,为了信守承诺,三年未曾婚娶。而我却是个糊涂的,配不上大公子,但人总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她一面说,一面见旁侧脸色阴郁的尚书夫人。许是听谢蘅说了句人话,尚书夫人一直攒着的眉头稍稍有些舒缓。 张居竹僵着脸,一时没再吭声,还是尚书夫人先松了口,问道:“你果真是这样想得么?” “绝无虚言。” 几人又沉默僵持了片刻,尚书夫人看向张居竹,低声道:“既然谢家姑娘不愿意,也莫勉强了人。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再者,雪砚这孩子平日最好舞文弄墨,身边少个说体己话的人,与谢家姑娘怕是难合得来。” 谢蘅抿笑,知眼前事已成了大半。 她之前得到的情报果真不假,张家一早便有了退亲的念头;只要她敢开口提,无论中途多少波折,张家到最后肯定都会答应。 原本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是欢天喜地拍即合的好事。可如今张家恼怒如斯,大抵是因为谢蘅奉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准则,抢先一步到府上退亲,下了张家的脸面。 往后此事就算是传出去,那也是她谢蘅不愿意嫁的,并非张家不愿意娶。 谢蘅眯起了眼睛。 今日登门拜访,她穿得最是得体正经,天青色的宽袖绸衣,晕染开藕白色的芙蓉花,体态风流美俏,浅儒的颜色压住了她以往的咄咄逼人。 可眼睛里的张扬是藏不住的,一抬眼,便是锋芒。 张居竹早就心知肚明,张家容不下这般女子。当初两家结亲时他就大为反对,若不是雪砚苦苦相求,加之谢家是皇亲国戚,日后也有助于雪砚的仕途 罢了。如今退了亲也好,张家不招惹谢蘅,也正好断了雪砚的痴心。 “送客!” 逐客令一下,这持续三年的婚约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谢蘅窝了快一个时辰的心火,这会子总算是通体舒畅。她客客气气地同张尚书及其夫人辞别,由一行谢家奴才拥着出了尚书府。 谢蘅从回青手中接过玉竹柄的团扇,扫着暑气踏出尚书府的门。 这还没下台阶,左前半空中忽地横出来一根竹竿,挂着两挂红鞭炮,活似朝天椒,噼里啪啦c噼里啪啦,崩得震天动地,红屑乱飞。 张府外院里的奴才跑出来看热闹,见是两个少年公子,高举着竹竿,身后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一个长相俊秀的,乃是京师纨绔圈里“臭名昭著”的许世隽。 他一边放鞭炮,一边大喊:“恭喜!恭喜!祝贺谢二姑娘终于摆脱了想攀权附贵的张家!去他娘的张雪砚,咱们一起去喝酒!” 得。 谢蘅继登门退亲c下了张府的脸面之后,还在人门口放了两挂鞭炮。 内府里闻讯的尚书夫人一口气窝囊着没出来,当即晕了过去。 当众辱人门楣,这下可真是闹大了。 谢蘅跪在谢定南面前,委实冤得慌。 “张尚书都告到皇舅舅面前去了。”谢定南低眼,目光扫过几行力透纸背的大字,“侮辱张家攀权附贵,当街辱骂张大公子谢蘅,我允你去退亲,你惹出了甚么事!你,你在人张府门前放鞭炮!” “这真不是我干的。” “张尚书好歹也是本朝正二品的大官,才臣世家,门楣清正。那张雪砚,就连舅舅都曾亲口称赞其‘世无其二’,怎么,配他还能屈了你不成?” “我可没辱骂张大公子,那是许世隽嘴巴不干净。这小子甚么个混账东西,你还不知道么?”谢蘅道,“再说了,能让张家中意的儿媳妇,那定然是‘温婉贤淑c端庄有礼’的女人。这八个字连偏旁都跟我谢蘅沾不着边儿,可张家还是与爹订下了这桩亲事。为甚么?还不是因为我是长公主的女儿。说他想攀权附贵,难听是难听了点儿,但也没说错。” 谢蘅最不怕抬杠,哪怕是占一点儿理都能让她说得顺理成章。 “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谢定南气得捧心口,指着谢蘅的手指都在发抖,“你啊你!我要是能打得过你,我现在就抽死你!” 谢蘅:“” 打不过她,总不能也怪到她头上罢? 谢定南喝茶顺了口气儿,缓声道:“尚书府那边儿,我会亲自登门道歉。就是现在闹到了皇舅舅跟前,你总要给个交代。” “甚么交代?” “为甚么不肯嫁?” 张雪砚年纪轻轻就入职翰林院修撰,升迁内阁大学士也就是早晚而已,其才名远播c贤德过人,乃是千里挑一的好夫婿。况且他和谢蘅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在谢定南看来,这场亲事算得上是金玉良缘。 谢蘅实在惭愧。 张雪砚这人挺好的,京师第一大才子,品德出众,气质卓然,相貌更是没得挑,可奈何谢蘅就是看不对眼。 她和张雪砚小时候常常有机会在一处玩,那时候她会带着一群男孩子去爬树,可儒雅的张雪砚是决计不肯爬的;不爬也便算了,他还抄袖立在树下,仰着头看重重翠绿掩映中的谢蘅,时不时叮嘱她,“你还有课业未做,快些下来罢” 烦得谢蘅想揍他。 她很难想象与这般人朝夕相对的日子,她怕自己忍不住单方面暴打张雪砚。 不嫁是为了和平。 谢定南差点没气闷过去,嘭嘭嘭地直拍桌子,“我跟你讲正经的!用不用我按着你到爹娘牌位面前说话?” 谢蘅立刻噤声。 谢定南道:“不嫁张雪砚,那你以后总要嫁人罢?既然总要嫁,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你之前是退过一次亲的,如今再退第二次,如此反复不定c出尔反尔,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肯再真心爱惜你?” “” “说话!” “你能让我先起来吗?意思意思就成了,我这跪得腿疼。” 谢定南一愣,目光落在她的膝盖处,慢慢唧唧地嗯嗯几声,点了下头。 谢蘅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谢定南到底心疼谢蘅,口气不似方才强硬,低声问道:“你跟哥说句实话,执意退亲,是不是还想着做做其他的事?” 最后一句显然带了些试探。 谢蘅怔了一怔,没能回答。 谢定南抿唇,不再逼问,又起了惯常的严肃口吻:“算了,还是我入宫去回舅舅的话。你这几日在府里好好待着,安分些,哪里都不许去!” “好的。”谢蘅立刻应下。 谢定南理着袖口起身,走出去没两步,又停下来瞥向谢蘅。 “张尚书和舅舅那边,我都能帮你说话,可雪砚他马上就要回京了,这件事还是你亲自去跟他说清楚罢。再怎么样,你也白耽误了人家三年。” 谢蘅还想反驳,教谢定南一眼给瞪了回去。 怎么说呢? 她和张雪砚真无半点男女之情,谈不上谁耽误谁。只是张雪砚不敢违抗父母之命,这才答应娶她的。 从小到大,张雪砚都是这个性子,总爱委屈自己,一味迁就别人。可婚娶乃一辈子的事,哪里是能委屈得了的?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探监 ,路上,谢蘅就听他们七嘴八舌c添油加醋地将许世隽入狱一事讲了个清楚。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京师最有名的青楼红袖馆里有一歌女,名唤巧灵。前些日新任府尹大人吴行知到京,巧灵是第一个击鼓鸣冤之人,状告贵家公子许世隽强奸。 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之巧灵告得又是恶状,嫌犯涉及权贵之流,正是吴行知树立威信的好机会。 “就凭那小娘们儿说了几句话,新府尹就让人将世隽带走了。从红袖馆走的,这事还没传回许家,世隽的意思是别惊动老爷子。” 谢蘅思索片刻,半笑道:“看来这吴行知是天降神兵呀。” “甚么叫天降神兵?” “能坐到京师府尹的椅子上,就不是初生的牛犊,却有胆子招惹许家,在无任何铁证之下就如此不留情面。好大的官威” 折扇落在掌心,谢蘅眼睛微眯,目色发着亮。 吴行知是从外调派入京任职的,一来就敢毫无顾忌地掐向世家大族的子孙,身后必有倚仗。谢蘅不用猜就知道吴行知倚仗的是她皇帝舅舅的宠信。 活该许世隽倒霉,正巧撞到刀口上,可不就先拿他开刀么? 谢蘅直奔府衙大牢,因此案尚无铁证,只是以嫌犯的身份将许世隽暂时收押,所以允许亲属探望。 谢蘅令其余人在狱外等候,自己一人跟着牢役进去。 看得出吴行知到底没太过为难许世隽,将他单独关押,牢房里还算干净,桌上摆着的饭菜也是素肉俱全,可也不如许家的膳食精细可口,许世隽一筷子没动。 才进到大牢里一天,许世隽就没了以往的贵气嚣张,整个人都蔫儿了。 他脸上沾着灰,泪痕愈发清晰,蜷缩在石床角里发愣,见着谢蘅,眼睛顿时死灰复燃,“阿蘅!” 隔着粗壮的木栅栏,许世隽大哭起来:“我都快冤死了!我都快冤死了!” 谢蘅看他哭得鼻涕泡都起来了,没心没肺地笑道:“报应。做缺德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有这一天么?” 许世隽哭道:“放他娘的狗屁!我根本就没有做劳什子缺德事,你别听那新来的府尹乱说!” 谢蘅站着累,请牢役搬张椅子来。 牢役晓得谢蘅是谢家的二姑娘,仗着当皇帝的舅舅,在京师上天入地,无人敢惹。他小小牢役,更是不敢,于是就依言取了张椅子来。 谢蘅一手搭在椅背上,半倚着坐下。 许世隽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惊动我爹罢?” “现在没有。可后天府衙公开审理此案,到时候你爹肯定知道。” 许世隽道:“你先把我捞出去成不成?我家里要是知道了,肯定把我往死里抽。” 谢蘅说:“进牢狱前,我差回青打听了一圈,晓不晓得吴府尹为何非要扣押你?” “我也想不明白啊!” “张雪砚前些日子去江浦,亲自接得吴府尹入京,两人是多年的朋友,感情匪浅。你么,在尚书府门前放鞭炮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吴府尹能不知道?” 许世隽差点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这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又如何?那个叫巧灵的歌女状告的难道不是你许世隽?难道是冤枉了你不成?” 许世隽哭丧着个脸,“阿蘅,谁都能不信我,你可不能不信。咱们一起长大的,我是甚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承认我是皮了点儿,比不上张雪砚那样清正的,但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谢蘅抬眉,笑着看他。 “再说了,我许世隽乃是当朝太常寺少卿的亲儿子,家世不错,长得俊俏,说话又好听,那么多姑娘排着队等我喜欢呢,我何苦去找一个甚么歌女来?” 谢蘅:“你可就继续吹罢。” “你一定要信我!” “我信你,”谢蘅一笑,“就你这人小胆怂的,能成甚么事?” 说着说着,谢蘅似想到甚么,眸底潜着深墨色的波澜,许久才算回过神。 许世隽席地而坐,瘫了半截儿,道:“也不用这么损人,我都已经够倒霉的了那吴府尹再公报私仇,也不能给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罢?我没做过!我真没做过啊!” 谢蘅说:“别担心。他有意教训你不假,可既能跟张大公子成为朋友的,断不会真冤枉了你。” 许世隽说:“我不怕这个,最怕我爹知道。能尽快出去就是最好的了。” “我尽量想办法。” 许世隽蓦地想起来甚么,又激动地跟谢蘅说:“想办法就想办法,你可千万别去求张雪砚!” 谢蘅眼眸略带笑意,专门逗他,“不去求他,你爹知道了怎么办?” 许世隽哽了一下,半晌,才别别扭扭地说:“知道就知道,反正你c你就是不能去求他。” 万一张雪砚拿捏着他的事要挟谢蘅,要跟她重新定亲怎么办? 当然,这话许世隽是说不出口的。他揉揉鼻尖儿,忸怩得像个女郎,低声道:“求了张雪砚,我许世隽在他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那我宁愿挨我爹一顿打” 谢蘅道:“你忧甚?何时轮到我谢蘅去求别人?” 许世隽眼睛一亮,“你想着法子了?” 办法还没有,不过需得搞清事情始末,才好着手。 谢蘅问道:“那叫巧灵的歌女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你,定然是有所误会或者有所企图,你之前与她认识么?” 许世隽拧眉摇了摇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又回答说:“好像见过。在红袖馆里,我听她唱曲儿唱得好听,还赏过她银子。” 之前许世隽去红袖馆里寻乐子,馆主人指了巧灵来服侍。许世隽喜好听曲儿,巧灵那天刚好弹了一曲《故时春》,乃他最喜,一时高兴就赏了些钱。 许家对许世隽的零用管控极为严格,不许他带过多的现银在身上。若非真喜爱巧灵唱得曲儿,他才不舍得赏钱,谁成想好不容易阔绰一回,还招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许世隽越想越愤恨,骂道:“他娘的结果现在来污蔑我!” “别急,还有我在。”谢蘅安抚他道。 徐世隽本还气恼着抓地上的干草发脾气,此时听谢蘅一句,眼里忽就泛起了泪。许久,他小心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为了我的事站上公堂的话,我我就不怕我爹知道” “我?”谢蘅似在装糊涂,“我一不是堂上官,二不是阶下囚,以甚么身份上公堂呢?” 许世隽说:“状师。” 谢蘅哑然片刻,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轻摇着折扇起身,“别想瞒着了。刑狱官司免不了要上堂的,你爹肯定要知道。”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地上满满的饭碗,轻叹道:“饭菜不合口也要将就着吃,我会拜托牢役对你多加照拂,你莫因一时窝囊就乱发脾气,在这里自讨苦头。” 许世隽答应她,“你说的话,我都听。” 谢蘅出府衙牢狱,等得心焦的少年郎赶过来,急着问:“怎么样了?” 谢蘅摇头。 从现下的情况来看,如果设法推诿,让许世隽出狱,其实并非难事。可单单是逃避着不去澄清,许世隽回到许家,定然冤上加冤c百口莫辩了。 为今之计只能按照府衙公审的程序,让他上公堂走一遭。 一人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要去诉讼司请个状师来?世隽又没上过公堂,到时候教府尹大人问住话,岂非大不妙?” 谢蘅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空荡荡的,“你们先回家去,余下诸事由我来想办法。” 自小谢蘅就是个会拿主意的,而且十拿九稳,他们对谢蘅言听计从,很快便四散离开。 谢蘅先令回青私下里奉上些银两,交给负责看押许世隽的牢头c牢役,请他们帮忙照顾许世隽。她出手大方,牢役们乐不可支,连声答应,必尽所能不让许世隽在牢里受委屈。 打点周到,谢蘅就不大担心许世隽的境况,而是在想如何对付吴行知吴府尹。 他为给张雪砚出口气,有意借此机会教训许世隽。撇开一切不谈,如若许世隽真干过犯王法的事,吴行知定然重上加重,狠判此案;就算许世隽没做过,也必得找出铁证来,才有可能让吴行知松开咬人的嘴。 回青问她:“案子后天就要开审,现在该怎么办?” 谢蘅想了想说:“去诉讼司找‘尖嘴’周通,托他接手世隽的案子。” 大燕朝成立诉讼司已有百余年。 诉讼司是独立于衙门以及大理寺c刑部c都察院三司之外的机构,由替人申辩的状师组成,拥有侦察c搜集证据的权力,并且有权主动提起诉讼。 诉讼司中下分民事司以及刑狱司,刑狱司多接手重大疑难案件,民事司则主要处理寻常的矛盾纠纷。 就像这个案子,歌女巧灵状告许世隽奸污,即为恶状,算作诉讼司中的刑狱案。 在公堂会审中,无论是被告还是原告,都有权力找状师代为上公堂驳辩。 若苦主乃财大气粗一流,自然能花钱请到最好的状师。此等状师能言善辩,才学上佳,又精通大燕律法,有颠倒黑白c歪曲事实的通天本事,往往能将死罪开脱成轻判,又能将轻罚争取到无罪。 若苦主乃无钱无势之人,也可向诉讼司提交诉讼请求,如果幸运赶上有状师肯接手此案,便是最好;如若不然,就需得自己在公堂上申辩了。 夜幕降临,清风驱散白日里涌动的热浪,凉爽在如水星光中静静流淌。 谢蘅站在诉讼司的右樽大石狮子前等候多时。 回青给她腰间系上艾叶香囊,用以驱蚊,轻轻摇动着团扇,眼睛不住地往诉讼司里张望。 不一会儿,周通从门内猫着腰出来。 周通外号“尖嘴周”,除却形容他口才刁钻,更与他的相貌甚为贴合,此人尖嘴猴腮,看得出已上了年纪,可倒三角眼里的却透着明亮的精光。 周通见了谢蘅,笑眯眯地说道:“谢二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拆招 , 翌日清晨,府衙升堂审理此案。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因许世隽混世魔王的名声在外,衙门口廊下一早就站着许多前来听审的百姓。 三通鼓一过,京兆府尹吴行知从后堂出来,鹤纹殷朱的官袍整整齐齐地穿在身,步行端正,威仪赫赫。 谢蘅也站在观审的百姓当中,听人议论道:“这可是新任府尹大人第一次开堂公审的案子,刑部也派了人来听审。” “谁?” “刑部侍郎呗。” 大哥也来了? 谢蘅暗暗一惊,忙展扇遮住半张脸,往高大人影后藏了一藏,小心地往侧堂方向瞟了一眼。侧堂门前垂竹帘,隐隐约约是坐着个人影儿,但从他的位置只能听得到,并不能看清楚公堂上的情况。 谢蘅稍稍放下了些心。 吴行知坐下,一拍惊堂木,肃静全场。 堂下站着的是封坤和周通。两人皆是天子门生,又在诉讼司任职,故而拘官礼即可,不必下跪。 跪着的歌伶巧灵,人如其名,尽管青纱覆面,却依旧能看出灵秀的轮廓,露出的一双杏眼梨花带雨,煞是可怜,可惜额上c颈子上还有多处淤青未散,硬生生毁了这副水灵的好相貌。 对比巧灵,许世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华服早已脏乱不堪,在牢狱中几日,许世隽不曾好好进食,人眼见着憔悴下来,他长相俊秀,如此一来却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吴行知的意料。 听闻昨日巧灵家人试图私了解决此事,可许世隽却是坚决不肯和解,就算是上公堂也要求个清白如此态度,开始让吴行知起了一丝疑心,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桩案件。 谢蘅目光凝视着吴行知的神情,见他眉毛微挑,显然疑惑了片刻,继而神情略显得凝重,就说明他对心目中已下了死刑的许世隽留出了半分寰转的余地。 谢蘅折扇抱胸,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低低笑起来。 “你记住,不能让世隽一身光鲜上堂,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研究了封坤打过的几场官司,他极其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好比一个长相凶恶的人和一个长相瘦弱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无意识中认定貌由心生,渐渐偏向于前者才是凶犯。” 周通按照谢蘅吩咐,果真起了奇效。 真应了谢蘅那句——装可怜博同情的老把戏,谁还玩不得么?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周通想到这句,又不禁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他是万万想不出谢蘅撒娇流泪是个甚么模样。 堂上,吴行知正襟危坐,威严道:“红袖馆歌女巧灵控诉你侮辱于她,现如今更有人证c物证皆可证明她的供词为真。许世隽,对于她的指控,你是认,还是不认?” 许世隽第一次到公堂上,背后再有倚仗也不免有些紧张,他回过头去在围观的百姓中寻找着谢蘅。 果真见她立在不显眼却能让他轻易寻到的地方,折扇轻摇,正望着他笑。 吴行知再拍惊堂木,“许世隽!本府问话,你为何不答?” 从小到大,不管他遇见多可怕的事,似乎只要谢蘅在,他都能一一应付过去。这次也是一样。 许世隽深呼一口气,稽首拜礼,口吻坚决道:“不认。” 封坤笑得得意,一双鹰目勾得煞是锋锐。他抱扇上前,说:“请大人准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答应传召。 第一个入堂的人乃是在红袖馆洒扫的奴仆小九,他曾亲眼看到当日巧灵进去到许世隽所在的雅阁当中。 封坤询问道:“小九,你在红袖馆多少年了?” 小九道:“已有七年。” “这么说,你对红袖馆的常客很熟悉?” “当然,奴才没甚么别的本事,就是认人认得清楚,凡是来过三次以上的恩客,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封坤问:“当日案发前,你看到了甚么?” 小九回答道:“我看到巧灵姑娘进了许世隽许公子的雅阁里。因为巧灵姑娘长得很漂亮,为人又好,是咱们红袖馆里的红人,我还特意留神了几眼,绝对不会出错。” 封坤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对吴行知说:“府尹大人,您也听到了,小九的供词可以佐证巧灵姑娘所言非虚。” 吴行知听罢,转脸再问许世隽:“你还有何辩解?” 许世隽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不断地说道:“我没有,她是在说谎,她在说谎!” 周通示意他不要惊慌。封坤眯起眼睛,略带轻蔑地看向他。 周通嘲笑道:“还以为封大状师为何能连赢十九场呢?原来是一直接这种比较稳妥的案子,才会如此。领教了。” 封坤在诉讼司名声不小,却愿意为身无长处的巧灵打这场官司,就是看中它人证c物证俱在,十拿九稳能赢。如今教周通点破,自然有些恼意。 封坤冷声道:“这也不比某些人,毫无品行,为了取悦旁人,甚么样的大树都愿意攀附。” 这一句就是在暗讽周通趋炎附势,有意讨好许家了。 吴行知连拍惊堂木,“尔等当这里是甚么地方?菜市场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封坤和周通齐作揖,“学生知罪。” 周通跨一步上前,对吴行知说:“吴府尹,恕学生不敬,您昨日与封状师私下会面一事,着实令学生惶恐。敢问今日站在这公堂上,可还能求个公平公正么?” 听审的百姓一阵骚乱,议论纷纷。 吴行知顿时脸色大变,大恼道:“胡说八道!本府何时与封状师私下里见过面?休要污蔑本府!” 周通一笑,抬起眼看向吴行知,道:“学生有证人,曾看见大人与封坤在红袖馆中出入。” “本府从不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必定是看错了。” 周通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当即应下,“好!本府倒要看看,是何人c又为何要污蔑本府清誉。” 此话一出,谢蘅抱起胸,微微笑眯了眼。 ——上堂后,你定要带住话锋,吸引吴行知所有的注意力,让他顺着你的路子去思考。届时,你说要做甚么,他便会做甚么了。 这是谢蘅教给周通的,一切也正如她所预计的一般进行着。 侧堂听审的谢定南兀地轻叹了一句:“吴行知这是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证人很快被传召上来,相貌平平无奇,连身份都没甚么特别。 周通问道:“你说,昨日可是看到吴府尹去了红袖馆?” “是。” “缘何确定那人就是吴府尹?” “只要请府尹大人站起来,小人一看便知。” 吴行知恼怒地站起身。 这人立刻指向他腰间的玉佩,“那人腰间就是戴着这枚玉佩的,不是府尹大人,还能是谁?” 吴行知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玉佩,笑着斥了一句:“荒唐。青玉麒麟佩随处可见,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什,何以断定就是本府?” 周通笑意大深,深深拜道:“大人英明。” 吴行知恍然有所悟,抬头看向他,质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周通笑容森森,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问向小九道:“你说你看到了巧灵姑娘进到许公子的雅阁当中,可曾亲眼看到是许公子哄诱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的?” “这我”小九一时哑然。 “没看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雅阁,为何你就确定巧灵进得就是许公子所在的那一间呢?” 封坤立刻抢白道:“许世隽乃是红袖馆的常客,那一雅阁名为‘翠玉轩’,最是幽雅安静,许世隽每每去到红袖馆,必定是在翠玉轩中。” 小九连忙附和道:“是的,许公子来红袖馆,这间儿必会留给他。” 周通道:“单单是凭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就断定府尹大人去过红袖馆是为‘荒唐’;现在小九从未看见阁子中的人是许公子,却因为阁子是翠玉轩就断定请巧灵姑娘进去的人就是他,这难道就不‘荒唐’了么!” 封坤一时语塞,扇子乱敲着额头,来回踱了两步。 吴行知坐定大堂案,也渐渐凝起眉,神容略显严肃。 灯影幢幢下,茶碗沿儿泛出轻淡的亮光。 “拿捏住这一点,彻底推翻小九的口供。这却还不算完,人证已不可信,却还有物证。封坤一定会咬住物证不放。”谢蘅一指点在桌上,字字铿锵。 周通问谢蘅:“可物证又该如何辩白呢?当日许公子的确是留宿在红袖馆的,有掌柜账本作证,这样一来,也可再反证小九的口供。如此你之前的安排,岂非功亏一篑?” 谢蘅神神秘秘地笑道:“你放心,还有后招。” 公堂上,封坤左思右想,忽地心机一动,向吴行知请禀:“府尹大人,单单以一个口供佐证,自然有些乏力。可红袖馆的账本也同样证明,当日许世隽的确身在红袖馆。正如奴役小九所言,许世隽来到红袖馆,必定去翠玉轩难道偏偏是巧灵姑娘受害当日,偏偏他也在红袖馆,偏偏他一向预订的翠玉轩中那日另有其人么?一个巧合尚且说得通,像许公子这般,未免也太巧了。” “巧么?”周通邪气地笑起来,眼里漫上寒光,手中把玩的佛珠利落一收,所吐的字字坚定,“不是巧合。因为许公子当夜根本就不在红袖馆!” 此言一出,听审的百姓大哗。 吴行知万万没想到,周通为了给许世隽脱罪,盘根问底,最后竟然落脚在不在场证明上。 封坤急道:“人证c物证皆在,你又怎能歪曲事实?” 周通说:“还用我证明给你看么?” 话音刚落,观审的人群当中一片骚动,一声嗓门冲天的怒喝横入肃静的公堂。 “封坤——!” 吴行知皱眉,一拍惊堂木,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扰乱公堂?” 众人回首,见廊庑下挤出来一个矮小臃肿c身材结实的妇人,穿着青花衫子,外露凶相,人被衙役拦住,可一双铜铃大眼却直直瞪住了封坤。 封坤见着此人,明显惊了一下。 “来得刚刚好。”周通拜礼,“这是学生传召的另外一名证人,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她上到堂前。” “此人是谁?”吴行知松了口,衙役也便放着妇人进来。 谁料这妇人脱开束缚,大步走到封坤面前,一撸袖子,狠狠拧住他的耳朵,“好你个杀千刀的!以为跑到这儿,我就不敢让你难堪了么!这么些年,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这嘴滑儿的狗,难道说过的话全不作数了?!” 封坤被她提溜起耳朵,疼得龇牙咧嘴,大喊道:“夫人!夫人!真疼,疼!你快松开!”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嘴硬 , 好在吴行知不是泼皮,只是冷冷瞥了谢蘅一眼,唤了一声算是见过。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谢蘅却是笑嘻嘻的,反正气死人不偿命,大大方方地拜道:“见过吴府尹。” 吴行知看这女子,家世雄厚,模样更是京城里难寻的俊俏,可他的好友张雪砚并非像近来市井流传的那般是个攀炎附势之徒,更不是贪图美色的人,那他为何对这谢家姑娘情有独钟呢? 他是没看出这女子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张雪砚偏爱的 谢定南与吴行知交代好公务后,各自拜别。 谢蘅则貌似乖巧地跟在谢定南身后,像个规矩的大家闺秀。谢定南可不上她的当,会真以为她是个老实的,道:“若不是看见你的轿子在府衙外停着,我还不知你来听审了。” “误会。”谢蘅死不承认,“我路过看着热闹,遂就来瞧瞧。没想到大哥也在。” 谢定南眼皮一掀,打量谢蘅,“我身为刑部侍郎,旁听新任府尹第一次公审,很奇怪么?” “不奇怪,不奇怪。” “你才奇怪。明明与许世隽感情不差,他上公堂,你来听审本是理所当然,怎么死命不承认,还说自己只是‘看着热闹’?” “” 谢定南只嫌不够,无情揭穿谢蘅的伪装,“大哥还没说一句话,你自己心虚个甚么劲儿?” “” 行行行。大哥英明,是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兄妹二人再走出去一段路,谢定南放慢了步伐,低声道:“我也是看过周通打官司的,他下手可没这么刁钻。此番为许世隽辩白,可是你在暗中出谋划策?” 谢蘅沉默片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承缨。”谢定南驻足。 谢蘅也跟着停了下来,抬眸疑惑地看他,乌黑的发漾在日暖风细中。 谢定南轻叹一声,道:“怎么在大哥面前,嘴巴还这么硬?父亲过世后,谢家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人,大哥希望你至少对家人是坦诚的,想要甚么,想做甚么,尽管说出来,我总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谢蘅眼神闪烁,道:“我没嘴硬。” “那为何不肯承认是你写得状纸?”谢定南狠心摆出了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 “我跟祖师爷立过誓的,往后再不动刀笔。”谢蘅扬眉,歪理也能教她说得理直气壮,“承认了,会教祖师爷知道。” 谢定南半笑不笑,拿奇怪的眼光看她:“这世上居然还有你谢蘅怕得东西?” “这不是怕,这是对祖师爷的尊敬。承诺的事自然要做到。” “你尊敬么?口口声声唤着祖师爷,却再也不动刀笔,这就是你谢蘅的尊敬?” “” 一句诘问,令谢蘅哑口无言。 他们兄妹平日里打打闹闹不假,却没真正红过脸,唯独在这件事上常常走入死胡同。谢蘅当年封笔一事,就像一块在身上溃烂的腐肉,她逃避着不肯面对,谢定南也舍不得下手去揭开这道伤口 可如若不剜掉这块烂肉,人总不是完好的,又何谈再逢新生呢? 两人一同出了府衙,谢蘅送谢定南上轿。 谢定南看了一眼她的腿,清了清嗓子,貌若无事地随便问道:“站了大半晌,腿没事罢?” 谢蘅愣了一下,随即扬起明媚的笑意,“这才多久,哪里会有甚么事?” 谢定南神色古怪,嘴巴嗫喏了几下,似乎还想唠叨谢蘅,但也没再继续说,随即挥了挥手:“行,滚罢。” 你看这人,临走前还得骂上一句,甚么毛病? 谢蘅轻松一口气,目送着谢定南的官轿远去。 她展开折扇,拐入巷口深处,回青正玉立在翠冠镶珠的轿子旁,四个轿夫坐在墙根儿下休息。 回青见谢蘅回来,忙迎上去,扶住她的臂弯,下巴往前方努了努:“二姑娘,许少卿来了。” 谢蘅遥遥望过去,果然见巷子另一端也停着个红泥小官轿。 许世隽半边身子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光挨训斥不说,还时不时遭打。 敢这般对许公子又打又骂的人,除了他爹许守恭,再没有别人了。 谢蘅见他挨了几下狠打,知他心里委屈,遂上前走了过去想替他说几句求情的话。 许守恭声音淳厚威严,气势如牛,喝道:“但凡你知一点洁身自好的道理,怎会沾惹上这样的麻烦?为何那人偏偏污蔑到你头上?为何跪在堂前的人不是张雪砚张大公子?” 说张雪砚是京师同辈的噩梦当真不错,也难怪许世隽要在张府门前放鞭炮,本就是积怨甚深的。 许世隽侧着身,余光注意到谢蘅走过来,心里头一时难过极了。 回家怎么打都成,可他不想在谢蘅面前挨打,嫌丢人。 这方又听许守恭提起张雪砚,心里憋屈终于憋出火来,气汹汹地反驳道:“我知道爹恨我不成器,平日要打要骂,都是疼我,望我能有出息。可这次我甚么都没做错,帮我的唯有谢蘅一个,从头到尾我都没打过许家的名号,也没麻烦过家里的任何人。这不清清白白地出来了么?!我c我做错甚么,要你这样大动肝火,只恨不能打死我!?” 许守恭打骂许世隽,他通常乖乖挨训,认错态度良好,从未反驳过半句。 这回许世隽是真觉得委屈,从小到大,除了经常遭他爹训斥以外,自己向来是顺风顺水,无人敢招惹轻贬,这是头一次冤得说不出来,岂能不屈!岂能不恨! 他眼睛通红,梗着脖子对抗许守恭。 “你你!” 许守恭又心疼又愤恨,临了恨铁不成钢地大叹一声。 谢蘅走上前来,拉着许世隽退后两步,按住他的脖子一同给许守恭鞠躬。 “许伯父,世隽这回是真受了委屈,连府尹大人都认定他是清白的。人言可畏四字,伯父最是清楚明白,外人一张嘴说污蔑谁就污蔑谁,若咱们甚么都当了真,人还能活么?” 许世隽活泥鳅似的乱扭,坚决不肯再低头。 谢蘅瞪了他一眼,他才老实下来,恹恹地附和了一声:“爹,我再也不敢了。” 许守恭哼了一声,负手半晌没应声。谢蘅按着许世隽也没起身。 许守恭到底念着这还有个谢家姑娘在,不再继续刁难,口吻放平缓了许多,道:“不过你宁愿上公堂也不接受私了,到底还有点儿我们老许家的骨气。都起来罢。” “谢谢伯父!” 许守恭瞥了一眼谢蘅,道:“听隽儿说,这次是你替他找得周通做状师?” “是。” 许守恭说:“这么大的事,怎能帮他一起瞒着我?” 许世隽一步跨上前,稍稍将谢蘅挡在身后,道:“爹,你要是有火冲着我来就好了,是我不许阿蘅声张的。” 谢蘅再道:“我一遇事就乱了阵脚,本想着先应付过去再说,却忘记回禀伯父。让您担心,是我未能考虑周到,还请伯父宽谅。” 许守恭见自家儿子在谢蘅面前还算有些男子汉的担当,不似平常那般混账放荡,又见谢蘅百番回护世隽,心中不免宽慰许多。 他佯沉着个脸道:“爹就问了谢二姑娘一句,看你护得跟甚么似的。自家姊妹众多,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许世隽脸一红,别扭道:“儿子只是实话实说。” 许守恭还能不明白世隽的心思? 从小时候起,世隽就会嚷嚷着要娶谢蘅做新娘子。他幼年时,许守恭尚且可以认为是童言无忌,可现在即便是不说,许守恭也能看出他喜欢谢蘅。 谢蘅这个孩子,性子灵,脑筋活,有千百种神通可以镇得住他家的这个混世小魔头。如若是她过门做许家的儿媳妇,许守恭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只可惜 不开窍。谢蘅是真不开窍。 说来也绝,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在这方面如此糊涂? 许守恭深深地看着许世隽,有意提点道:“这次二姑娘总归帮了你,要好好感谢她才是。” “当然。” 许守恭未再继续训斥。他一听说世隽被押上了公堂,搁下手上公务急急忙忙赶来,如今见事情解决了大半,放下了心,还要再赶回太常寺。 待他离开后,许世隽去拉谢蘅的手,同她讲:“我请你去喝酒。” 谢蘅说:“不喝酒,喝茶罢。三日后还有公审要应付,事情可没这么好解决。” “行。” 只要同谢蘅在一起,做甚么都是好的。 许世隽着令自家奴才去竹里茶阁订阁间,先回府沐浴更衣了一番,才来竹里茶阁里同谢蘅吃茶。 一切都是极好的,唯一令许世隽有些不快的是,状师周通也在场。 周通把玩着他手中的佛珠,将整理好的诉讼簿交给谢蘅再看。 他说:“今日在公堂上推翻了对方的人证和物证,下一堂,封坤必定令巧灵姑娘当场对质。许公子当夜是宿在红袖馆的,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难保封坤不会寻到新的证人证明,届时可就麻烦了。” 许世隽一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他能找到证人才好,但凡有第二个人看见,就知我的确没干过那等腌臜事!” 周通眄了一眼许世隽,佛珠往手指上一套,做压下的手势:“许公子,你别激动。下次在公堂上也不用激动,只管装出一副‘老子就是没做过,你他娘的能奈我何’的样子就好,有利于我为你辩护。” 许世隽哼哼道:“那我不用装,本色如此。” 周通道:“厉害了。给您敬杯茶。”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上堂 ,当晚,京城竹竿儿巷出了一场祸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翌日清晨就是二次公审,府衙廊下一早就簇拥着百姓。 谢蘅和许世隽左等右等,一直等不来周通,临近上堂的前一刻,也没见个人影儿。 谢蘅有些不安,料想着可能是出了甚么变故,于是就让许世隽留下。 谢蘅说:“如果周通没能及时赶到,你就去求吴行知将开堂的时间押后片刻。记住,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多说一句话。” 许世隽认真应下,让她放心。 谢蘅令回青陪着许世隽,自己即刻火速赶去周通的家宅。 周通家是在青沟巷中,正巧处在诉讼司和府衙中间,去哪儿都方便。没多久,谢蘅的轿子就稳稳地落在了周家门前。 仆从上前去敲了敲门,门却没有关。谢蘅让一干下人在门外等候,自个儿不请而入,走进了周家。 甫一踏入,清苦浓郁的药味飘满了整个小四合院。抄过影壁,谢蘅正巧看见门房前周通的夫人送了一人出来,这人左肩上挂着药箱,看出是个大夫。 谢蘅暗道不妙,赶忙大步上前拜道:“周夫人。” 周夫人抬眼,许是刚刚哭过一场,目里通红。她认得谢蘅,只是多年未见,有些生疏了,反应了好一阵儿,这才颤着声唤道:“谢二姑娘,您来了。” “周夫人,这是发生甚么事了?今儿还有周通一场官司,怎么不见他去府衙?” 周夫人哭道:“他不知惹了甚么人,在竹竿儿巷被狠打了一顿,今早天不亮教人发现时,手脚都凉了。歹说阎王爷不要他,又用参汤吊了吊命,这才堪堪留住了一口气儿。” 谢蘅急得心火直冒,道:“快带我去看看。” 周通瘫在床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尤其是眼眶处一片淤紫,挤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小,几乎都快睁不开了。连嘴巴也是肿得老高,的确被揍得不轻。 周通小儿子估计也教他爹这鼻青脸肿的吓得不轻,给他喂药的手抖个不停。 本来他嘴唇子就哆嗦,小周这么一抖,药汁全都顺着嘴角淌下来,就舔到了点儿苦味。 周通眼睛都瞪圆了。苦的。 他吭哧吭哧喷着气,周夫人看出他是恼了,取来他的宝贝佛珠子给他套到手上,又轻拍着说道:“二姑娘来看你了。” 周通对周夫人乞怜,说:“苦。” 周夫人说:“我让儿子给你买点甜水来,一会儿混着喝。” 周通眨眨眼睛算答应。眨眼睛也疼,周通就眨了一下,目光定定就探向夫人身后的谢蘅。 谢蘅收到示意,顺着床边坐下,问道:“怎么样了?” “死,死不了。” “谁干的?那群痞子?” 周通再眨了一下眼睛,“他们,心虚,也恨我,就打了。” 谢蘅握紧拳头,心中万分懊悔,悔不该让周通再去调查。 昨日她从红袖馆的记录簿子上看到,经常跟常文浩混迹的几个地痞流氓当日都留宿在红袖馆中。 去红袖馆的客人大都非富即贵,连普通平民进去都要剥一层金衣,更别提这些整日里无所事事c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了。 他们哪里有钱进红袖馆?又有甚么理由,耗着白花花的银子,要在红袖馆中留住一宿? 与巧灵的事一结合,谢蘅大概能推断出个七七八八。 原本谢蘅和周通都只是猜测罢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昨晚,周通也只是想去打听打听常文浩的这帮子朋友到底都是些甚么人而已 没想到对方做贼心虚,先将周通往死里狠打了一顿。 一来,这能阻止周通继续摸查他们的底细;二来,周通不死也是重伤,必定错过翌日公审。按照大燕律例,一旦状师缺席,而且在短时间内诉讼司无人接手此案的话,许世隽就得自己为自己申辩。 没了周通,想赢官司还不简单么? 周通拿一条缝的眼睛看她,哀道:“我恨” 谢蘅忙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做安慰,不拍还好,一拍正拍到他的痛处。周通疼得瞪眼挺身,这一动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儿都开始泛起疼痛来。 谢蘅忙按住他:“我错了c错了,你别动,你别动。” 周通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委屈可怜,磕磕巴巴地又重复了一句:“我恨!”他吃力地伸出两根还能活动的手指头,捏住谢蘅的袖角,死死盯着她说:“为我,报仇。” 谢蘅一愣。 周通涕泪俱下,“我不管。你,替我,报仇!” “” 不是,这怎么还撒起泼了? 谢蘅有些尴尬地扭头看向周夫人,周夫人似乎还在为周通这一身的伤势难过,低头拿着帕子直抹泪儿。 谢蘅一时愧疚难当,许世隽的案子是她拜托周通接的;去竹竿儿巷去找人,也是她引导的。如今周通遭了打,奄奄一息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还害得周夫人和小周这么伤心 谢蘅找着一块完好的地方拍了一拍作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 向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里有教人如此欺负的时候? “光明正大的,赢官司,别动刀。”周通说。 “好。” 二人言语诙谐,似正经似不正经,可谢蘅的目光却是刀锋一样的雪亮,低声承诺道:“一定赢。” 周通都快分不清她是在郑重起誓,还是只一时意气而已。 开堂时辰已过,谢蘅不能再耽误,同周夫人再嘱咐了几句,就由她送出了宅子。 周夫人在府门前张望片刻,目送谢蘅的轿子消失在巷口,才缓缓阖上门,转回到正房中来。 床帐中的周通声音遥遥,问了句:“走啦?” 周夫人带上房门,点头道:“轿子都送出巷子口了。” 方才还在谢蘅面前四肢瘫痪c浑身骨折的周通,现在一下翘起了二郎腿,枕着胳膊得意又悠闲地哼了几声不成调的京曲。 周夫人走到床边儿去给他喂水,又审慎地瞧着他脸上的伤势。 周通是挨了打没错,但没有说得那么严重,就看着可怕了些,多养两天又准活蹦乱跳了。 周夫人想起送谢蘅时,她脸上积郁的悔恨和愤怒,不禁嗔怪道:“作甚要骗二姑娘?让旁人白为你担心。是这官司打不赢了么?可你向来都不怕输的。” 周通转着发僵的脖子,又抽连到脸上的皮肉,疼得抽了口冷气。 他缓了缓,目色有些出离,口吻娓娓道来:“夫人,你可听说过古书上讲,国有大鸟,止于王庭,三年不蜚不呜的典故?” 周夫人笑道:“我肚子里哪有这么多墨水?也就识得几个大字罢了。” “谢蘅就是咱们燕朝的大鸟,如今已不蜚不呜了五年。这场官司,她一定会赢。” 正如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廊庑下听审的百姓已经等候多时,但迟迟不见开堂。 堂外骄阳似火,烤得人肌肤发疼,大汗直冒。府衙外来了个小贩,担来两桶冰糖绿豆沙,一口下肚,入喉便是一线冰雪似的凉爽,叫卖得极好。 吴行知纵然再威风凛凛,也挡不住长久浸淫在热浪当中,官袍圆领早已汗湿了一圈。 坐在案台上,却还不如底下听审的百姓。至少他们还有一碗绿豆甜汤喝。 吴行知一拍惊堂木,旁边昏昏欲睡的师爷猛地打了个战,彻底清醒过来,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吴行瞪向许世隽,“等这么久也够了罢!本府可没这么多的闲工夫跟你耗,也别想再耍甚么花招儿。升堂——!” 许世隽已经拖延多时,眼见着再无以为继,一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见无人再上堂前来,也只能先硬着头皮跪下。 正值开堂之际,一声轻喝从堂外传来。 “且慢。” 这声音水一样灵,清凉似穿堂风过。 听审的百姓很快让出一条道来,堂上众人闻声望去,见谢蘅正不疾不徐地步入公堂。 水墨文竹的大袖纱袍衬得人丰神出俏,她一纸折扇合在手心,眉眼带笑,走到许世隽身侧,躬身给吴行知行礼。 吴行知皱眉道:“谢蘅?你来作甚?” 谢蘅道:“周通身子不爽,难能出席。他已经将此案移交于我,此番前来,正是以状师的身份为许世隽打这一场官司。” 许世隽抬头看她,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儿去了,眼里激动兴奋得过了头,都有些泪花泛出。 “你?”吴行知扬眉,哼笑道,“按照大燕律例,凡府衙断案,上堂的状师皆应是出身诉讼司,即便再不济,也需得是个有功名的秀才。谢蘅,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正巧了,府尹大人。”谢蘅作揖,行学生礼,“学生于鸿瑞二十七年参加京考,才学不佳,堪堪忝居末列,却也是入读过府学,拜过孔庙,如假包换的——天子门生!” 她一抬眉,眼眸似融入了星芒,气焰凌人。 吴行知眉头拧得更狠,显然不敢置信。 大燕设女学已有三十余年,朝中不乏女官,更不乏功名加身的女秀才。若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吴行知都不会如此惊疑,可谢蘅此人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 都不像个读过书的人。 吴行知忽地想起入京途中,曾有一次与张雪砚把酒言欢,席间听他提及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 说起“谢蘅”二字,张雪砚向来波澜不兴的眸子里泛起了春水涟漪。 吴行知还是第一次见京师魁才这般毫无吝啬地夸奖一个人。 他说:“吾妻承缨,识她者,皆喜她至情至性c负气含灵,殊不知她的‘才情’却是第一位的。”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劫持 , “你来干甚么?”许世隽活像个斗鸡,瞬间站起来挡住了张雪砚的去路。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张雪砚温然,越过许世隽望向了谢蘅,道:“我想与你讲几句话。” 许世隽昂了昂脑袋,“那就说罢。” 张雪砚不言,静静等待谢蘅发话,意下就是不想有其他人在场。 谢蘅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两人至少也算朋友,没有不说话的道理。谢蘅端正坐起身,对许世隽说:“之后还要上堂,你去旁边阁间里眯一会儿,存足了精神。” 许世隽不愿意,他才不要给她和张雪砚共处一室的机会。 “我不!” “世隽。”谢蘅盯着他,逐客的意味呼之欲出。 许世隽教她雪亮的眼眸盯得发怵,知道自己拗不过谢蘅,垂头丧气道:“行行行!从小到大,你哪回不是偏向着他!” 原本一场会崩得噼里啪啦的鞭炮大战,被谢蘅一个眼神直接掐灭了火星。 许世隽现在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眼睛灰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地瞪了张雪砚一眼,怒气朝天地离开了回燕堂。 谢蘅本欲将回青也一并屏退,张雪砚出口挽留道:“不必了,让回青留下就好。”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扬出去,有伤谢蘅清誉。 谢蘅知他是谦谦君子,不愿做瓜田李下的事,于是就让回青先给张雪砚奉茶。 谢蘅端正坐好,谦然道:“有甚么话,张大公子直说就好。” “即便你再想赢官司,也不应如此” 谢蘅懒懒一笑,“若张大公子是来指摘我行事不当的,还是免开尊口罢。我在旁事上不敢与你较量,可若论申辩,却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张雪砚沉默片刻,自知直言是劝她不动的,复而低低开口道:“今日大理寺戚如戚少卿听审,就在侧堂。” 谢蘅一挑眉,才明白张雪砚为何单单要提醒她这一项。 戚如是大燕开朝以来第一个女县官,政场蹉跎二十余年才坐到大理寺少卿一位,其人生性刚烈好强,做事一丝不苟,有板有眼。人是个好人,官是个好官,甚至说大理寺一帮子大老爷们儿都没有人能比戚如更强势c更有手腕的 从大理寺派她来听审就能看出,戚如在大理寺的地位不低。 坏就坏在,戚如这些年沉浮宦海,常常因是女儿之身而遭受其他官员的排挤和打压,不然凭借她的能力和多年的政绩,绝不仅仅止步于大理寺少卿一职。 正是因为如此,戚如对于有女性涉案的刑狱官司看得十分偏重也更注重女人在狱案中的权益 “方才你在公堂上的一席话,已然令戚少卿大不悦。卷宗归档大理寺,必然要经她的手审核,你倘若再将犯人的恶行归咎于巧灵姑娘,恐怕” 张雪砚正说着,却一下望进谢蘅含笑的眼眸,舌头跟打了结似的,顿时没了下文。 谢蘅说:“多谢张大公子。” 张雪砚眼里的光明灭不定,垂首道:“我知你一向不喜人说教,可是此事并非儿戏,希望你能听进一两句。” “说谢,是真心的。”谢蘅诚心道,“谢谢你肯念及儿时情谊,愿意为世隽担这一份儿心。只不过归咎于巧灵一事,非我本愿,乃是她污蔑在先,证供错漏百出。她既不仁,就休怪我无义了。” 对付甚么样的人,就得用甚么样的手段。光明磊落四字在状师这一行是走不通的。 扪心自问,若眼前不是张雪砚,谢蘅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可面对这么个谦谦君子,她不怎么甘愿被误解成卑劣之人。 至少兄长拿张雪砚来损她的时候,她还能问心无愧地挺直腰板。 当然,张雪砚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周围的平辈造成了多大的阴影。他关心着谢蘅,也关心着眼前的案子,提醒道:“戚少卿可不一定会这样想。” 谢蘅一笑:“张大公子,你看轻了戚少卿。难道你认为,在戚少卿眼中,女人就是万万不能受一丝委屈的,而男人就得承住这样的诬告么?” 张雪砚一时哑口无言。并非成心为之,他在潜意识中认定了戚如会更偏向巧灵一些。 可谢蘅却最清楚不过,她曾行于刀笔多年,只学会了一个道理——过程c手段皆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谁是谁非,待公审之后自见分晓。” 回燕堂外,游廊下站着一位身着纹白鹤正红官袍的女人。路过此地时,她不经意听到谢蘅此番言论,轻轻眯起眼睛笑。 这个谢二,当真一点儿都没变。 一席话后,谢蘅让回青相送张雪砚。 出门前他步伐稍顿,回身再看向谢蘅。他说:“行知兄一时意气,才会为难于许公子。我已同他解释清楚,这一堂审,他定然公正判决,绝不夹带偏见私恨。” 谢蘅道:“许世隽要是知道你这么为他,一定感动得哭出声。” 好一会儿,他才言语涩然地说道:“并非是为了他。” 可到底是为了谁,他也没说,薄唇轻抿,将余下的话给咽了回去,举手作揖后就匆匆离开了。 谢蘅暗暗揣度道:“奇也怪哉,看他明明担心着世隽,有甚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左思右想,谢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张大公子真是太害羞啦! 回青将张雪砚送出府衙,回燕堂中独留下谢蘅一人休憩。 谢蘅乏得很,将一干杂役小厮遣出去,独仰在榻上,用手背覆住眼睛,遮挡着透过窗纱的日光。 渐渐地,困倦汹涌上来,正是昏昏欲睡时,门教人轻轻推开。谢蘅只当是回青,没有太在意,可等察觉出不对时,凛冽的刀锋已经抵到她的面前。 “别动!” 刀只是寻常人家常存的小刀匕,连刀柄都没有,只是用白布厚厚地缠上,以防割伤人手。粗是粗了些,可却锋利,谢蘅能清楚地感觉到上头漫出的寒意。 “巧灵?” 巧灵眼眸中涌着泪水,也涌着愤恨和疯狂,狠狠地瞪着谢蘅。 谢蘅挑起眉,问道:“怎么,你这是想杀我?” 巧灵看着谢蘅,实在不敢相信贵门养就的大家闺秀,怎么面对性命之危时,还有一种“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她似乎连死都不畏惧。 巧灵拿刀的手在颤,“你知道了对不对?因为你知道了,才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谢蘅问:“我知道甚么了?” 巧灵脸上有了一丝动摇和犹疑。 可谢蘅很快就坚定了她的想法,“知道当晚翠玉轩中其实另有其人?还是知道你信口雌黄,一口咬住许世隽,不单单是为了钱,对么?” 巧灵的手一颤:“你果然知道。” “在你承认之前,我也不过是随口猜了一猜。” “你!”巧灵眼眸通红,将匕首往谢蘅的颈间逼了一逼,“我杀了你!” 回青送走张雪砚回来,甫一踏进房门就听见巧灵这一声刺耳的怒吼。 巧灵一见到人来,慌乱中抓起谢蘅,用她的身子挡住自己,刀狠狠抵住关喉,喝令回青道:“不许过来!我真会杀了她!” 回青挑了挑眉,目光看向巧灵发抖的手,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你c你笑甚么!”巧灵怒道。 谢蘅也道:“对呀,我好歹也是被人胁迫,你笑甚么?” 回青无奈地抚了一下额头,然后问道:“那您看,这该怎么处理是好?” 也不知是在问谢蘅,还是在问巧灵。 巧灵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是被逼到绝境,情急之下才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如今教人发现,一时只有张皇失措,根本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谢蘅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吩咐道:“你离远些,别吓着巧灵姑娘。让我单独跟她好好谈一谈。” “好。”回青依言,很快就退到了屏风之外。 谢蘅教她钳制得难受,往后仰了仰脑袋,避开刃锋。她道:“巧灵姑娘,尔此举实在愚蠢至极。这里是府衙,外头那么多衙役官兵,即便我死了,你也跑不了的。” “我不怕死!” “你连死都不怕了,又何苦要来胁迫我?”谢蘅说,“难道我还能比死更可怕?” “谢蘅,你知道我没有做过那些事许公子人真得很好,就是因为他赏下的银子,红姨才愿意多留我三个月。我本不想害他的,我没想要害他的!” 谢蘅冷静地说:“我知道是有人奸污了你,而且你从来都不曾情愿。” 从师梁以江,谢蘅学会如何细致观察一个人。在巧灵身上,她看到了羞愤和恼怒,亦有自责和懊悔,这些遭受侮辱后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你明知的?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在公堂上那般羞辱于我!” 巧灵理智渐趋崩溃,她活到这样的年纪,从来都没做过要人命的事。若非谢蘅此次是将她逼急了,她绝对不会有害人的心。 “我给过你机会,要你说出真相,可是你不知珍惜”谢蘅道,“为何不讲真话?你想袒护谁?又是为了谁而选择隐瞒?” “你非要逼死我么?!” “没有人在逼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现在放下刀,至少还有回头的机会。” “只要你答应我,我才能回头!” 谢蘅放缓了语气,问道:“答应你甚么?” “别说出来我可以甚么都不要,求你,别说出来我只是想好好地活而已,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信我,我原本要告得是范有成他们几个,我是逼不得已的” “就是你弟弟的那些朋友?当晚其实是他们欺辱于你,是也不是?” 巧灵颤得牙齿都在打架,点了点头:“是。” “你自己都说世隽是个好人,又为何要冤枉他?” “是文浩跪着求我,不要我说出真相。我没有办法,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我说出来,范有成真得会打死他的” 谢蘅冷静道:“如果因受到胁迫而不能说出真相,那么在公堂上,府尹大人也会酌情处理,按照大燕律法,甚至可判无罪。可是巧灵,你现在是挟持他人性命,单单论这一条,轻则下狱,重则死刑。如果你即刻放下刀,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我我” 巧灵握刀的手本一直就在发颤,力气也随着僵持的时间一点一点流失。 正值她心神动摇之际,回燕堂外忽然涌进来一批官兵,呼啸奔腾似的声响令巧灵大为惊惧,下意识狠拽了谢蘅一把。若不是谢蘅躲闪了一下,这刀匕很有可能就割破了她的喉咙。 随之闯入的是吴行知,神色凛凛,盯向巧灵:“巧灵,你这是做甚么!还不快放开谢蘅!” 谢蘅:“” 你他娘的就不能晚一点儿再进来? 许世隽闻风赶来,瞧见那粗劣的匕首架在谢蘅的脖子上,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里,“阿蘅!” 巧灵这下连头发都战栗起来,“你们都别过来!” “巧灵!”许世隽双目泛红,“你听着,只要放了阿蘅,万事都好商量。可你若胆敢伤她一根汗毛,我许世隽活撕了你都是轻的!放下刀!” 巧灵像是疯了,惨白着一张脸,眼睛不断在所有人身上来回游转,喃喃道:“为甚么都要逼我为甚么都要逼我” 谢蘅眼见着她已濒临失控,悄悄给回青使了个眼色。回青立刻会意,点了点头,脚步稍稍上前移了一步。 几乎是在一瞬间,谢蘅捉住巧灵的手腕狠狠一折,匕首脱离出手,谢蘅撤一步绊住她的脚踝,干净利落地将之肩摔在地。 巧灵一个天旋地转,后脑勺连着背脊骤起一阵大痛,顿时头晕眼花。 同时间,回青夺步而上,身似脱弓之箭,上前踢开匕首,屈膝一下压制住巧灵。 众人:“” 当真是好俊的功夫! 回青睥睨着巧灵,清冷笑道:“傻姑娘,挟持人之前怎么也不打听打听,自己捅得到底是多大的马蜂窝?” 谢蘅有点堵心,理着袖子看向回青,道:“你才马蜂窝。”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判罪 ,谢蘅派了人去将范有成等人素日里在市井街头的恶行一并打听了来,短短三日内,连书七张状纸,其中包括为巧灵的诉冤状以及控诉常文浩的恶禀状。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范有成主谋奸污巧灵,诬告许世隽,已是板上钉钉的罪状。谢蘅不必过多赘述,吴行知亦会重判,即便不是死刑,亦教他牢底坐穿。 谢蘅自不用在意范有成,却在意那些除范有成之外的从犯。 按照律法,吴行知判决时会考虑主从身份,对之从轻处理。 何来从轻的道理?谢蘅一纸状书上禀,将数人历来恶行一一枚举。 状书言及,这些人素日里作恶多端,欺行霸市,犯过再罚c罚过再犯,大有轻蔑国法c不慑律例之嫌。如今酿成此等大祸,究其根本,皆是因刑罚不严不厉。 “律不严,何以治民?泣血陈词,伏望府尹大人严惩不贷,以正国法。” 字字如刀刃一样锋锐,咄咄逼人。 除却他们,在此案中,还有一个常文浩。 他从头到尾皆为范有成等人诱骗c胁迫,未有谋害之心;后也是听从范有成的话,教唆巧灵讹诈许世隽,虽恶行难恕,但考虑他是教范有成胁迫,且讹诈未果,理应轻判。 若状师将常文浩放在受害者一位上陈辩,大约最后会判之无罪释放。 可谢蘅却是不饶。她不怕人坏,却怕人蠢。天理昭昭,恶有恶报,坏人到头都有天收;可若一个人犯蠢,老天非但不会责罚,还对其格外宽待。 谢蘅最后一纸的状文,共计三百字有余,每一句都是对常文浩的控诉。 状纸上多言巧灵为抚养幼弟之辛苦,以清白之身陷娼妇恶名,可多年来却任劳任怨,不曾有过一丝怨言,名为其姊,实为其母。常文浩联合范有成等人陷害巧灵,乃是“不孝不顺”;见其受尽侮辱,非但没有出手相救,更在之后听从范有成,欺讹许世隽,更可谓“元奸巨恶”。 “他大可将恶行赖得干干净净,殊不知己身一行一止才是刀刀见血的利器。常文浩其人,虽无害人之心,却甚于杀人之锐。” 吴行知手执状纸,反复考究数遍,每一遍都不禁大叹谢蘅此人“行行尖刻,字字锐利。刀笔之雄,非寻常人难及”,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又思及张雪砚那一句“殊不知她的‘才情’却是第一位的” 从前他只当是张雪砚心悦谢蘅,看她有千般万般好,才会有如此论断。 可如今见到谢蘅在短短三日间,连书七张妙禀状书,才明白张雪砚并非妄言。 谢蘅先是为许世隽上堂申辩,后又为巧灵上陈七张状纸,最终,吴行知果真按照状书上所言,重判连坐范有成c常文浩一行六人。 主谋范有成奸占良家妻女,绞;其余从犯不阻,反而助纣为虐,同罪处之。 常文浩仗行七十,刑狱五年,终不得入仕。 巧灵诬告许世隽一案,念及巧灵乃是受常c范等人蒙骗c威使,怜其受尽毒害,加之苦主许世隽决意不再追究,判处免罪,不赔,当堂释放。 吴行知判罪时,范c常等人高呼“饶命c开恩”,那常文浩更是当场吓得昏死过去,然正如谢蘅所言——律不严,何以治民? 七字铿锵有力,一经上禀,刑部c大理寺很快批复准刑。 谢蘅的接连胜诉,令她一时在京师诉讼司中声名大噪。 诉讼司的状师对这位谢二姑娘大起了好奇之心,也不知是从何人口中传出,说她师承梁以江梁状王。几个好事的状师研究了她的状纸以及堂上申辩的风格,硬生生掰扯出“确有梁獒牙遗风”的话来。 传到谢蘅的耳朵中,着实令她头疼得紧。 她要是能有一点儿师父生前的清正风范,也不至于在承学时三天两头地教他打手心儿了。 世人之谬论,误我也! 自此案后,她为避风头,比以往都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好做了回端庄的闺阁小姐。 《金楼艳史》搭在脸上,谢蘅仰在逍遥椅中昏昏大睡,猛地教谢定南“嘭”地一记拍桌,吓得惊坐起。 小传陡然掉在地上,还插着连环画,正巧哆嗦到“云来客夜探小香闺”一页。 谢定南目光所及,脸都黑了,将书拾起来藏到身后,喝道:“没收!” 谢蘅眼都红了,“不行,我这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珍本!” “不行?要不要我烧给爹娘看看,让他们二老品鉴品鉴?” 谢蘅:“” 娘的,这也太过分了! 谢蘅耷拉下脑袋,往桌子上瞟了一眼,见是一沓纸,不耐道:“找我来有甚么事?” “你扬名了,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梁以江的弟子了。” 谢蘅仔细一看,才晓得是她上禀的七张状纸。“怎么?这还传到刑部去了?” 谢定南说:“不仅传到刑部,还传到宫里了。舅舅宣召你入宫觐见,即刻换了衣裳去罢。” “舅舅?”谢蘅一时失神,又重新仰回逍遥椅中,阖上眼说,“我不去。” “反了你了,连皇命都敢违抗?” 谢蘅怪笑道:“这京师里头敢违抗皇命的人还少么?” 谢定南拧起眉,上前揪住谢蘅的领子,瞪着她说:“谢蘅——!” 谢蘅知道自己失言,很快住了嘴。谢定南怒盯她半晌,谢蘅终是低声道:“我知错。” “你认错倒是快!”谢定南松开她,到底无奈呼出一口气,也没再继续撒脾气。他起身叹道,“我看咱家甚么都不缺,就缺个能治你的人。” 谢定南手里还握着那本《金楼艳史》,掂量了几下,说道:“正儿八经入宫去,等你回来,我就将这书还给你。” 谢蘅眼睛腾一下亮起来,“真的?” “不骗你。去不去?!” 谢蘅道:“去去去!” 在《金楼艳史》面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谢蘅转去听风园换衣裳,出来已然是一身墨青色圆领正袍,上袖盘金纹,腰盘绞金腰带,庄重而得体。谢蘅两鬓编辫,干净利落地束起发髻,乍一眼看上去,很是人模狗样。 轿子备在前门,回青扶着谢蘅踏凳上马车。 一旁有个奴才领这个粗衣婆子上前,道:“二姑娘,这人百番要求见您,已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谢蘅见时辰还早,目光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婆子,问道:“甚么人?” 那婆子赶紧跪下给谢蘅请安,言道:“老奴姓花,乃是在内衙里当差的。不知谢姑娘可还记得巧灵?她c她昨儿,已去了” 谢蘅拧眉,“她死了?” 花婆子头点得更低。 听花婆子说,巧灵翻供当日,在吴行知面前泣血鸣冤,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以头撞柱,以死禀之,终是昏死在公堂上。 吴行知大惊失色,忙请了大夫来为之急诊。 可即便有大夫救着也不成。 巧灵终年操劳,身子骨本就虚弱,先是遭人奸污,后又逢牢狱之灾,多日发烧不止,热寒交替侵肺,身体已然大不好,醒后血更是吐个不住。 大夫叹息摇头不止,巧灵晓得自个儿时日无多了。奄奄一息间,她三番四次求花婆子去寻谢蘅来。 花婆子问她:“眼见至此,何以再折腾甚么?” 巧灵心下戚然,她昧着良心做足了坏事,捱过遭受的屈辱,也捱过良心的煎熬,却没能捱过常文浩的无情。 巧灵说:“我干干净净地来,自也要干干净净地走,想请谢状师为我求个清白” 花婆子还没将巧灵的话带到,谢蘅的七纸状书就已经上禀到府衙。巧灵死命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吴行知判决下来,这一盏命灯终是烧到了尽头。 临死前,她托花婆子去向谢蘅道一声谢。又将她这些年私存的嫁妆拿出来,一些给花婆子,算作感恩她多日来的照顾;剩下的银钱,巧灵托她送到许家去。 “奴家一生对得起爹娘,对得起那养了小半辈子的豺狼,独独对不起许公子此番令他无辜蒙冤,奴家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再报许公子的恩德了。” 花婆子跪在谢蘅面前,眼含泪光,叹息不已:“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谢蘅阖了阖眼,停上半晌,才启声道:“常文浩身陷牢狱,巧灵再无亲故,烦请婆婆将她的尸身敛了罢。” 回青解下一袋子银钱,递到花婆子面前,道:“劳烦婆婆了。” 花婆子将钱袋收下,又给谢蘅磕头:“姑娘真是活菩萨,真是活菩萨呀” 她哪里是甚么活菩萨?菩萨能活人救世,她谢蘅一样都做不了。 以往做不成,现在也是做不成。 飞驰的马车穿三重门,谢蘅下车,由肩舆小轿抬着进到内宫。 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是谢蘅的表亲,有幼年时常在一处顽儿的,一听这稀罕人到宫中来,早先就结伴儿去截了轿子,呼拥着非要拉谢蘅去各自住处坐一坐。 谢蘅同姊妹兄弟打趣儿片刻,只道入宫是来受宣召的,不能耽误了时辰,这才逃了去。 由宫人领着,谢蘅等在承阳殿中。 不多时,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传了声皇上驾到。谢蘅屈膝跪在地上,明黄色龙袍袍袂落在她的眼前。 皇帝萧执,号鸿文帝。长眉深秀,看上去有些年纪,却不显老态,目光深凝在谢蘅的身上。 “” 谢蘅跪在鸿文帝前,教他盯了半晌,盯得她浑身毛毛的。 “谢蘅。”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谢蘅垂首,“在。” 鸿文帝笑了一声,“长大了。” 谢蘅随父亲出塞游历了四年,在京师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用提进宫面圣了。算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谢蘅,如今见她出落得愈发俊俏漂亮,也长高不少,一时笑得眼眸狭长,似有温河淌在里头。 他越过谢蘅,坐到蟠龙案后,风姿威仪,可看着谢蘅的眼神很是慈和,不是皇上在看臣子,而是长辈在看小辈。他说:“如今穿上衣装,好歹是有个姑娘样儿。不像从前,淘气了点儿,性子野了点儿。” 谢蘅不客气地回道:“舅舅您也老了点儿。” 鸿文帝竟也就纵着c容着谢蘅这般放肆,低笑着遣太监给她搬了一张椅子,就着他跟前儿坐。 谢蘅瞥了一眼,跪着没敢动。这位置有点危险,不亚于狼窝虎穴。 鸿文帝淡淡道:“坐罢。不是腿一直不大好么?” “其实还成。” 这般说着,谢蘅却是没犹疑地敛袍起身,坐到椅子上去,并膝挺背,坐姿端庄有礼。 “七纸状书一事,朕已经听说了。” 谢蘅“恩”了一声。 鸿文帝继续道:“承缨,同舅舅讲实话,是不是还想做状师?” “还”字用得不假。 可京师中很少人知道谢蘅曾在诉讼司任职,更甚少人知道她曾是梁以江的弟子。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夺青 ,谢蘅对他已然是忍无可忍,当即抽刀,点脚飞上前。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谢定南一笑,呼喝一声,以竹竿挡刀。竹竿脆生,哪里能抵得过衔阳锋锐?瞬间就断成好几截。 竹竿变成竹棒,做短兵反倒能接上谢蘅几刀。谢定南这一手棒法是借自剑法,打得不伦不类,更似双鱼游戏。 双方交战多个回合,竹棒子削成了竹筷儿,衔阳起穿云之势,横砍劈刺,身如惊鸿,瞬间攻上。 谢定南挡了最后一下,举手投降:“我服了!” 谢蘅勉力收刀,弯肘攻上,直打谢定南胸膛。 谢定南吃痛,连连退了好几步,大咳道:“哇,你这人!要谋杀亲哥了!” 谢蘅敛刀,挡在身前。 她抿唇道:“我拿你当亲哥,你拿我当甚么?我这还没走出谢家的门,你都要放鞭炮庆祝了!” 谢定南揉着胸口道:“难道不该庆祝么?”最后一截竹竿儿在手,谢定南往手心中一倒,拔掉竹竿,露出一根檀香毛笔。 他抬臂,将毛笔横在谢蘅面前,喝道:“还不接着——!” 谢蘅转身出步,凌空夺下,反手藏于身后,自知这是她行封笔仪式时放在祠堂的那根毛笔。 她手指一拢,握紧了之后,抬眸深深地望向谢定南。 谢定南走过来,将谢蘅往怀中一带,轻且沉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此去姚宁,山长水远,记得给家中捎信。” “好。” 不多时,谢定南松开谢蘅,转而握住她的肩。 “走罢,谢蘅。” 就像鹰一样去飞。 车马很快驶出城门。 一路相送,许世隽终是心怀不甘,掀起袍子,飞快地爬上城楼。 他累得气喘吁吁,掐着发疼的肚子,依着城墙喘气。 此时正是艳阳天,细碎的金光铺陈满了前路。谢蘅的马车沿着笔直的官道轱辘辘一路前行,在浅青色的草野上留下了同样笔直的车辙。 许世隽遥遥望着,直到那一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当中。 他只觉自己一颗心都教人掏了出来,然后狠狠揉碎了。恍惚下城楼时,他不慎跌了一跤,险些从坚硬的石阶上磕下来。 奴才上前去扶他,皆教许世隽推开。许世隽就地而坐,用袖子擦着眼泪,痛哭不已。 只道是山一重,水一重,天涯作别,未来再见时又不知换成何等光景。 近两月的南行,谢蘅一行进入颍川地界。颍川地大物博,城池皆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乡,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雕台朱楼,金马玉鞍。 谢蘅有水土不服之症,故而很少到南方来,对颍川的了解也仅仅限于这里是狮子戏的发源地。 颍川有武氏人家,舞狮乃天下独绝,祖上受召入宫给□□皇帝表演过,使得龙心大悦。 当时□□皇帝亲为睡狮点睛,且赐一匾额——“龙鸣狮吼”,听闻那教□□点过睛的狮头以及匾额教武家代代相传,至今还存留于世。 一路上,谢蘅都对颍川的狮子戏兴趣大浓,三番四次说过定要见识见识。 后来离姚宁越来越近,路也越走越偏。谢蘅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梦怕是要破碎了。 甭说舞狮子这等娱戏,十里八村都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客栈,一行人后来无奈下只能转去驿站居住。 在驿馆整顿休息一夜,翌日启程时,听驿站的差使说,再行一重山就到姚宁了。 县衙提前派了人来接谢蘅,人是姚宁县里当差的衙役,名唤彭大江。 彭大江穿得衙役的差服,衣边儿都洗得泛白了,整个人窝在驴车上,“咄咄”地驱着赶到驿馆。 彭大江请见谢蘅,说是受姚宁县太爷的命令,前来迎接新任诉讼司司长走马上任。 因谢蘅此行并非顶着皇帝外甥女的名号来的,所以他并不知谢蘅真正的身份,只当她是新任的司长。彭大江话里话外都是热情,想请谢蘅赏脸,上他的驴车,然后将她风风光光送入姚宁县。 谢蘅再万事不计较,也是长公主府里养就的千金小姐。她瞅了一眼彭大江的驴车,决计不肯,腾腾登上马车,说甚么也不下来了。 驴车只得在前头引路,马车在后面慢吞吞跟着。 这一路下来,谢蘅已经认定姚宁是个山穷水恶c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了,谁料行过了个地界碑,一条道路修得平坦笔直,直通姚宁县城。 四周村落密布,入眼尽是良田万顷c农野千里,抬头远望,甚至还能瞧见绵延不断的花田,风光锦绣,一派大好河山的好气象。 驶入县城门时,已然过了晌午。 金光铺陈在繁华热闹的小城内,有一银带似的小清河穿城而过,波光粼粼。岸边攒着花叶芦竹,水榭鳞次栉比,河上画舫商船,亦有竹筏轻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话说是个小县城,却比北方许多城市都要繁荣。 谢蘅一掀开帘子,空中就传来几声袅袅娜娜的江南小调。她一时美极了,想来那皇帝老子对她还是不错的,这姚宁远是远了些,可起码不是个不毛之地。 主道上不行马车,谢蘅从车厢中下来,行李皆先送到诉讼司,而她则要前去县衙。 因衙门和诉讼司虽也算同僚机构,可县令却比诉讼司司长的官阶稍稍大上一级。谢蘅新官上任,理应先去拜会一下本县县令。 彭大江领路在前,听他介绍,姚宁有如今这番繁华景象,大都得益于多年前,南方的商队开辟了经姚宁北上的商路;加之先后几任县令都是公正廉明c政绩出色的好官,才带得姚宁这般荣盛。 谢蘅猜测道:“那地界碑南行入姚宁的那一条路是南方商会修得么?” 彭大江点头道:“谢司长灼见。只不过南北商会一直不合,路修到地界碑,再往外行的那一段路,本来应当该北方商会负责,可他们却认为是南方商会出钱,双方僵持着,谁也没修。小的今儿驱驴车去,让谢司长难受了罢?” 他含笑望向谢蘅,“并非是小的存心对司长不敬,只是那一路难走,驴车反倒更方便些。” 谢蘅直言无妨。 一行人越走,周围就越热闹。谢蘅见未去主道,疑问道:“不是去衙门么?” 彭大江说:“司长有所不知,本月十五是姚宁的庙会,正巧与三年一度的赛狮大会撞上日子。今儿县令大人受邀去为赛狮大会剪彩,他正在那儿等你。” 谢蘅闻言,眼睛一亮,“狮子戏?” 彭大江点头,“正式的赛狮大会在月十五,今儿只是夺青,不过也有狮子戏看!” “那还等甚么?走走走!” 谢蘅美极,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转眼到了会场。 远见会场中央用木架搭建起九层高台,形状如塔,最顶层悬着口半身高大的青钟,钟铃吊了个结花红绣球;台下依次排开九只斑斓雄狮,已点过睛。 赛狮人早早架上狮头,仪态威风,正如饥似渴地盯着顶层的绣球。 锣鼓声密集如雨,渐起渐噪。围观的人挤人c头碰头,摩肩擦踵,踮脚伸长脖子去看热闹。 但见九头雄狮齐齐抖头眨眼,仰天一跳,左脚顺势擦地而出,做好亮相。一时间喝彩声轰然而起,直冲云霄。 谢蘅看得热闹,也拍手附和喝彩。 彭大江望了一周没找到县令,遂贴到谢蘅的身侧,放开嗓门,将声音从喧天的锣鼓声中送出来:“看样子已经剪过彩了,还请谢司长到观台上一坐,我即刻去禀大人。” 谢蘅兴冲冲地点头,由彭大江引到观台。 彭大江与观台上一位衣着绸缎的中年男人讲好谢蘅的身份。对方富贵面相,远远瞧见谢蘅,拘了一礼,请她上座。 谢蘅携回青登上观台,寒暄一番,才知这中年男人就姓武,人称武老爷,祖上就是曾经为□□皇帝表演过舞狮的武氏人家,而武老爷正是这届赛狮大会的领头人。 武老爷正给谢蘅安排座位的时候,一个武生穿戴的年轻人站起来,眉目飞扬,煞是英气,对武老爷说:“爹,让这姑娘坐我的位置。” 这便是武老爷的儿子,武少杨。 “让你好好看一回师弟们赛狮,又要干甚么去?”武老爷说是斥责,可口吻里全是对儿子的宠爱。 武少杨大咧咧一笑,“我闲得浑身痒,想换上行头,也跟师弟们去凑个热闹!”武少杨忙推着谢蘅到她座位上去,躬身道:“姓谢的姑娘是么?你坐我这儿,待我舞狮给你瞧!” 谢蘅扬眉,“好啊!” 武老爷哈哈大笑,拍了拍武少杨的肩,“臭小子,去罢。” 一行下人跟着武少杨,他负着手跟飞一样下了观台,跑往后院的方向。 交谈间,九头雄狮已经亮相完毕。 从观台上延伸出九根铁线,最终拧在一处,正衔在悬挂绣球的青钟上,将观台和高塔架子连接在一起,中间段凌空缠绕上火红的鞭炮。 待亮过相后,司仪点燃引线,以第一声炮响为哨,宣布九狮夺青正式开始! 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整个会场的氛围如若鼎沸。 听武老爷介绍,这环名为“炸红”,一为驱赶邪祟,保佑不生血光之灾;二为考验赛狮人的勇气和胆量。 迸溅的红屑从顶上空纷纷落下,腥风血雨一般,雄狮顶着冲霄的炮声和飞溅的红屑雨拾级而上,直取绣球而去。 谢蘅拍扇叫好。 回青有些怕响,一挂c两挂小鞭炮尚且可以忍受,可这般响的,却震得她心脏狂跳,滋味实在不好。 谢蘅同回青说何处精彩也不见回应,转头见她捂着耳朵,一时笑道:“平常那般厉害,怎怕成这样?” 回青无奈地嗔了一眼,目光去放在人山人海间。没多久,她忽然注意到乌泱泱的人头当中有一点殷红色,实在扎眼得很,如漫漫荒川中的枯树逢春,横生出一枝殊丽的桃花。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锣鼓声中,她隐隐听见那人竭力喊了一声:“承缨——!” 那身影令回青怔了一怔,她忙拍着谢蘅的肩,指给她去看一眼。 正是这电光火石间,突然一声暴烈的炸响! 谢蘅抬头,眼见高台上的青钟滚落,九根绑着鞭炮的铁绳顷刻间崩断,齐齐往观台的方向抽去。 铁绳扫过人群,如同火星落入油锅,一下全炸了开来!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天赋 ,会场的躁动已经教及时赶到的官兵平镇下来,刘景行将后续事宜交由武老爷处置。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长街上,他与谢蘅两人往县衙方向走去。 刘景行眼睛一直望着他的姑娘,素来说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最好,果真不假。 “到了。” 刘景行遥遥一指,谢蘅见前方县衙门户威然,巍峨而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三鉴鉴身正心,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一个塞一个的水灵,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这是孔雀尾,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c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当然,武功除外。 他这副身子板儿,平日里舞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上场就不顶用的花把势,唬唬人还可以,真刀真枪是决计不成的。 不过,谢蘅却从不会拿这点取笑他。 刘景行故作神秘,继续说道:“承缨,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到姚宁诉讼司,就能担任司长一职么?” 谢蘅了然一笑,道:“若论辩才,我谢承缨不输于任何一人。莫说是在姚宁,我就是在京师混个司长当当,别人也是不敢说话的。” 刘景行深深摇头道:“姚宁是小地方,鲜少会发生奇案c重案,民间接私活的状师很多,可诉讼司却是门可罗雀不瞒你说,诉讼司中因常年无人,已失修多时。” “这意思是,司中就我一人?” 刘景行飞快地点了点头。 谢蘅:“”只她一人,可不就她当司长么! 刘景行又道:“当然,为兄也认为司长一职,你是当之无愧的。” 这小子还占上便宜了! 谢蘅脸一黑,起公筷为刘景行夹了个滚圆的狮子头:“多谢云歇兄宽慰,您多吃,少说话。”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流氓 ,第19章 这厢谢蘅与回青去到诉讼司。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席间她已从刘景行口中得知诉讼司经年失修,可他也没告诉她会烂成这个样子! 姚宁小地方,诉讼司的规格不大,是个两进的小四合院。 前院倒座房开三间,屋顶都是漏的,刚下过雨,正潮得不行。 抄过影壁,左右是东西厢房,自然不住人。 东厢房开辟成书房,名曰“金科”,专用来写状子,书案c书柜,以及供人临时休憩的小榻齐全,就是脏了些,一时收拾不出来;而西厢房是值房,名曰“玉律”,用以接纳诉告哭冤的苦主,房中只开一桌而已。 北房就是主房了,屋顶倒是没破,只是里头空空如也,唯内室中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床铺。 “” 谢蘅用手绢捂着鼻子,环顾四周,见“家徒四壁”,幽声道:“你说,刘景行是不是恨我?” 早知她来上任,不说非要将诉讼司里外翻修一遍,至少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罢?这算个甚么样子。 回青说:“不然二姑娘先去县中的客栈住一宿罢。” 谢蘅盘算片刻,问道:“现在咱们还剩多少银子?” “这次到姚宁,皇上吩咐不教府里给姑娘支太多盘缠。这一路上又花去不少,现在林林总总也就剩下二百多两。” “二百多两捯饬个诉讼司也足足够用了。”谢蘅道,“吩咐奴才将主房打扫出来,先在此将就一宿罢。” 回青瞧这地方实在晦气,说:“姑娘金枝玉叶,哪能住得了这种地方?” “无妨。快去罢。” 一干人打扫完就已是深夜,谢蘅坐在外头的井旁望了半天的月亮,这一日舟车劳顿,实在折腾得不轻。 待好容易沾着床,谢蘅一头就入了深眠。 床褥虽是新的,晚间也受了水潮,谢蘅合衣而睡防着也不成。到底是金银富贵养出来的身子,吃不了大苦头,一早醒来,她后背就发起了疹子,痒得难受。 不过诉讼司中还有一堆事等着要处理,谢蘅顾不上这富贵病,只教人去药铺中抓了药来,简单内服外敷,一时倒也缓解不少。 她先绕着小四合院转了两周,列好一干需要添置的物什清单,令奴才按照吩咐一一去买。 每间屋子开窗通风c通阳,将尘灰打扫干净,又教燥干的阳光一晒,甚么潮气c霉气都清好了出去。 谢蘅托奴才去县中打听,花高价钱请了七八个匠人来,给屋子铺上青砖;再将添置来书案c柜子c屏风等摆放入屋,谈不上奢华,却也雅致。门户上撕了纸,换上柔韧的纱,日光一透,整间屋子都亮起来。 厨房锅碗瓢盆c蔬菜瓜果添齐全,谢蘅领着众人拜过灶王爷,到日中时就可升火做饭了。 如此这般,足足两日闹下来,除却门脸儿还有点寒酸,诉讼司中已然收拾得有模有样。 这天日薄西山时,回青端着药碗去金科房中。 她见谢蘅正在艳红纸张上写字,凑过去一看才晓得是招人的告示。 谢蘅写好字后,将纸张铺陈开晾墨,吩咐道:“你待会儿将这两张告示贴到司外去。再教人去长街上打听打听,看哪家做牌匾做得好,同老板定三张匾额。” 回青问:“题字呢?” 谢蘅想了想,道:“待我写好了就送过去。” “好。”回青应着,将药碗奉上,“姑娘先将药喝了罢。” 谢蘅动了动发僵的脖子,一口将药饮尽了。药汁苦得很,却不见她皱一下眉头。谢蘅扯着领子,又道:“到房中帮我再搽些药膏罢,难受死了。” 转到内室当中,谢蘅坐在床帏当中褪掉外衫,本应雪白无暇的背上尽然红肿一片。回青一边搽药一边心疼道:“奴婢只恨不能替姑娘担了这份儿苦。” “想得美。我可不会照顾人,到时候可没人管你。” 回青一哽,有时候觉得二姑娘和小王爷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风流人物,尽会用甜言蜜语糊弄人,让人高兴得不得了,又气恼得不得了。 区别在于,小王爷更不要脸些。 她正这般想着,忽听房外传来婢女拦路的声音。 “大人大人!姑娘正有事,不方便见外客,还请大人留步,待奴婢去回禀一声。大人!大人!” 这婢女急了,一脚抵着门角,张大手铁心拦住刘景行的去路,面红耳赤道:“您再乱来,奴婢c奴婢就报官去!” “正巧,本县最大的官就在这儿。” 吵吵嚷嚷间,还伴随着几声奶气的狗吠,好不热闹。 刘景行身着墨青色圆领文官袍,额头齐眉束着鸦色秀纹的抹额,丰神玉立,往这诉讼司里头一站,整个院子都似清风明月扫过,顿时亮堂起来。 他白皙的手牵着根黑绳,另一头绑了个项圈,扣住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狗崽子。 正对着门喊,“承缨妹妹,再躲着不见人,本官就将你绑去牢里,好好‘拷问’一番。” 不一会儿,谢蘅理着领子跨出门槛,见来者是刘景行,波澜不惊地半倚着门,道:“根据《大燕律》卷三,‘吏律’第二十一条所示,凡七品及其七品以上文官犯谋私罪者,仗五十,当即解任还职。刘县令,您再说说,要将谁绑到牢里去?又要拷问本司的哪一个人?” 刘景行嘻嘻一笑,“我哪里舍得?你若是恼,就将我绑了也成。要怎么样我都随你 ”他走近谢蘅,弯腰盯着她半晌,才抬起手来。 谢蘅往后一躲。 “别动。” 刘景行说一声,谢蘅也不知怎就听了话。他抚平谢蘅的领子,知道她方才是在换衣裳,邪笑道:“天公不作美,教我来晚了一步。” 谢蘅:“你是来找死的么?” “哪有?来找妹妹的。”刘景行动动手,将牵狗的绳子扯了扯,“给你送个镇宅神兽。” 谢蘅歪头,放眼一望,见是个项圈都快比头大的小狗崽子。 “是挺镇宅的。” 刘景行借口探头往里瞧,很想知道谢蘅的闺房长甚么样,口里嘟囔着:“妹妹是神仙么?之前诉讼司烂成这个样子,都能” “大人还好意思提!”回青沉着脸,冷冷打断他,“早知新司长上任,翻修诉讼司本就是衙门的事。奴婢不知你盘算着甚么坏心思,可这回却害苦了人!姑娘头一天到就发了红疹,这会子还不好。” 刘景行微微愣了一下,“甚么时候的事?” 他是急盲了心,这才不知轻重,下意识去拨谢蘅的领子,要看看她的病势。 回青眼疾手快,一下揽住他的手。 谢蘅负手,沉声道:“刘云歇,再这样不知分寸,可不饶你。” “严不严重?”刘景行丝毫不退却,又越过回青贴着她问,“可找郎中看过么?姚宁没有女医的。你这样,随我到府上,我请人来给你瞧一瞧。” “我没事。”谢蘅动了动唇,“你快松一松手,我看那狗崽子教你拽得都快断气儿了。” 刘景行回头一看,才见九胜正四脚撑地,死咬住绳子,颈子上的皮毛紧堆着项圈周围,一副宁死都不肯教他拖着走的小模样。 刘景行抿唇,大袖一挥,将九胜裹携到怀里来。 这狗儿一到怀里都老实了,也不挣扎,头乖顺地往他臂弯里扎。 他看向谢蘅,脸比锅底还黑,神色颇为懊悔,“是怪我,一早知你好强,做不来求人的事,还想着你在姚宁只识得刘云歇,遇到难事总会第一个想到他了。” 谢蘅道:“没忘记。这翻修诉讼司的钱,还是要衙门出的。” “” 刘景行教她气得心口发疼。 他有时候也想,谢蘅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姑娘一样呢?但凡来他面前撒一声娇,也不用多麻烦,只说一句贴心的话,他都能被哄得服服帖帖。谢蘅想求甚么事,他刘景行还不马上给办得妥妥当当么? 可她就是不会。 嘴上说讨厌归讨厌,但他当初就是好谢蘅这个性子,讨厌极了,也喜欢极了。 总归就是他贱,栽在谢蘅手里,是喜一辈子还是苦一辈子,都得认命。 刘景行将狗项圈摘了,放九胜去撒野;又令侍从来,吩咐道:“找师爷来,教他在诉讼司里看一周,就按照县署的规制,缺甚么都要一一添足。对好了账目,再去府库里支银子。” 听他公事公办起来,倒是像模像样。谢蘅笑着行官礼,“大人英明。” 那方才去撒野的狗崽子又回来,绕着刘景行打转儿,扒着他的裤腿要抱。刘景行咄着赶它,“九胜,一边顽儿去。为父跟你娘亲说话,少来捣乱。” 回青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谢蘅:“刘云歇,你这一句下来,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字儿开始揍。” “难道说得不对么?”刘景行没皮脸来简直不讲理,“这狗儿可像你,是个倔脾气,除了喜欢晒暖,还总爱自讨苦吃。” “若真像,现在肯定先咬死你。” 刘景行左臂往门上一撑,意味深长地问道:“咬哪儿?” 谢蘅听他又没分寸起来,脸一沉,手指屈勾,往他腰腹最柔软c最易疼的地方狠捣了一下。刘景行轻呼着侧腰闪躲,谢蘅本没下死手,这一下教他躲去不少,这骨节堪堪碰及了一点儿皮肉。 可小王爷那是甚么人?当即得了便宜还卖乖,趁机反咬一口道:“你c你流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解本官的腰带!” 谢蘅:“!!!” 本在井旁边提水的下人莽听见这一句,当即一个趔趄,水桶失手掉地上,转着圈洒了一地。 回青眼睛一瞟,赶忙扯住谢蘅的袖子,“姑娘,有c有人” 刘景行诧异地回过头去,见本在前方给客人引路的小厮立在原地,一脸懵然,张口结舌地咕哝着嘴,“司c司长,武家老爷拜c拜访!” 谢蘅望过去,果真是当日在会场的武老爷。其后跟着十来个下人,都低眉顺眼的,正憋着笑,每个手里捧上红礼;还有两人共同端着一展长方形的匾额,上头用红幕布罩着。 双方就如此静默着僵持半晌,还是武老爷先回了神,马上作揖拜道:“见过谢司长。”言罢,他复敞怀笑了几声,口吻里商人惯来的客套和热情,“没想到谢司长初来乍到,就与咱们县官大人如此投缘。相信日后两位珠联璧合,定能造福咱们姚宁啊!” “真要命。”刘景行往谢蘅身边贴了一步,侧着身同她耳语,“你说这武老爷怎就这样会讲场面话?字字都说得我心头舒坦。” 谢蘅:“” 那你跟他珠联璧合去好不好?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狮头 , 刘景行这般问,就是认定谢蘅是喜欢过张雪砚的,否则不可能答应与之定亲。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而谢蘅难以回答,纯粹是觉得自己现在与张雪砚井水不犯河水,万不应在人背后说三道四;可刘景行又是这股子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狠劲儿,这才是真正教她头疼难做的地方。 她索性道:“你哪里都好。他比你不过。” 一句话既没让刘景行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教他再无追问的余地。 刘景行苦笑道:“我这掏开了心给你割,你也不肯说句真心话么?” 他一正经起来,谢蘅反而更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刘云歇” 刘景行瞧出她的无措,这表情并不陌生。五年前他质问谢蘅为甚么退亲时,她也是这副模样。 若一个姑娘素来柔弱,遇事无措尚且招人可怜;可倘若这姑娘一向果决利落,展露出这副可欺的柔软模样,就不单单是招人疼,而是要人命。 “行,我不欺负你了成不成?”刘景行当即缴械投降,朝着谢蘅拥过去,“来,教哥哥抱抱。” 谢蘅面不改色地说道:“回青,去找找我的刀。” 刘景行伸向谢蘅的爪子立刻调转方向,对着门口撒欢儿的九胜一声长一声短地唤道:“九胜,九胜,说你呢!过来教我抱抱!” “” 她真是服了。 打发这无赖滚蛋都不成,还得按照之前的约定,请他留下用晚膳。 席间刘景行看着略显空荡荡的金科房,对谢蘅说:“不是喜欢舞狮么?我送个白虎金睛的狮头给你挂上。” “哥哥,吃米饭论口不论粒的,你快点好不好?诉讼司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我没工夫跟你瞎耗。” 刘景行叹道:“哎,我娘说得真对,越漂亮的姑娘,就越是无情。” 谢蘅眼角跳个不停,对刘景行是一忍再忍,打官司都没这么千辛万苦过。等到天完全教墨汁浸透,才可算是将人送出了诉讼司的大门。 九胜教他留在司中,讲好只是暂且借给谢蘅镇宅,改天还是要领走的,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找了个下次上门的理由。 谢蘅着急将这尊神送出庙,万事都答应,也没计较他的小心思。 临出门前,刘景行依依不舍,臂弯往门上一撑,低头借着月光看谢蘅。 她长得最“无情”,尤其是眼睛,清炯炯的比月亮还亮。 谢蘅相容秀美,亭亭一立,不说话时还能品咋出三分端庄,应当是从母亲处继承来的——流淌在皇族骨子里的姿仪;可说话时又完全不一样,眼神比鹿还灵,世俗斧凿的痕迹被压得无影无踪。 刘景行到底还是男人,在月光下看自己喜欢的姑娘没有不动情的道理。 谢蘅瞧他又快没个正形了,斥道:“走不走?” 气氛僵持了片刻。 刘景行忽然说:“承缨,我头疼。” 他将抹额往下一拉,遮住眼睛,半弓下腰,肩膀哆嗦着倚住门。 “怎么突然头疼起来了?”谢蘅眼瞧着他肩头发颤,心下有些战战兢兢,上前一步架住他的手,“药呢?甜汤带了没有?” 谢蘅正要拧着头去喊等在诉讼司外的奴才过来,这厢就听刘景行断断续续地说道:“是茶里,教人动了手脚。” 谢蘅大惑。那茶水她也动过,不见有事。 “难受承缨” “究竟哪里难受?” “哪儿都难受。”他捉住谢蘅的手往自己心口放,揉了两回占尽便宜,才轻飘飘地说,“你快亲亲我,舍身救我一救,我会对你负责的。” “” 谢蘅脸一下黑了,隔着衣衫寻着他胸膛间的软肉狠拧了一把,一掌将他推得连退好几步。刘景行本就蒙着眼,摇摇欲坠,险些摔倒在地。 谢蘅:“去死罢你!” 他摘下抹额,捂着发疼的胸口连连抽气,捱了疼也还在笑,见她怒气冲冲地扭头转进诉讼司,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才回神。 今儿算找到比谢蘅更教他欢喜的人了——脸红的谢蘅。 先前刘景行答应好要送诉讼司一面狮头,不出三日,果真送到司中来了。 送狮头的也是行当人,名唤罗威。他虽长相端正,一路上都是低眉顺眼的,像个本分的老实人,不太起眼。 小伙子一手擒着狮头,随回青进了庭院。 狮头入宅,有一环叫做“拜神”。因宅邸都有各自镇宅的神明,神兽入洞府前都要请示。 拜神也不难,由舞狮人举狮头从府门口拜到正房门前,再由谢蘅点睛即可。 一般送狮头的人也会舞狮,走一趟可以挣两份工钱。 锣鼓一敲,罗威起狮头亮相时,谢蘅就站在檐下看得一清二楚。 他单一人高举狮头,一眨眼一抖头都游刃有余,活灵活现,演憨态是可爱至极,演威武是震慑有加,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淋漓尽致。 一司的人看他表演,纷纷鼓掌喝彩。 罗威摘下狮头,露出沁着薄汗的额头。他声音也是刻板非常,带着一丝丝紧张。 “请司长点睛。” 戴上狮头的罗威跟方才低眉顺眼c沉默寡言的罗威简直判若两人。 谢蘅起朱笔,一面点睛一面问道:“罗威是么?也是武老爷的弟子?” 罗威如死水的眼睛骤生波澜,否认道:“罗家狮是文武兼修,与武老爷并非一脉。” 谢蘅听他这意思,舞狮还要分派系,这罗氏和武氏舞狮风格大相径庭,不可同语,一时觉得有趣至极。 她笑问道:“你的狮头是甚么样儿的?可也去参加赛狮大会么?” “”罗威沉默了,眉梢往下垂,有好几分灰心丧气,“我没有狮头。” 谢蘅挑眉,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大抵也猜出个七八分来——袖子短了一截,衣角处被磨得破破烂烂;鞋子都换不上新的,还要到处跑工,再体面干净都掩饰不住贫穷带来的寒酸。 罗威抿紧唇,这姑娘的目光跟火刀子一样,而他只是一张轻薄的纸,轻易就能教她捅穿。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别人都说越穷的人自尊心越强,罗威却知道那是因为还不够穷。 当一个人每天都处在饥寒交迫中时,自尊心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略垂着眼任谢蘅看。 谢蘅再问道:“没有狮头,就不能参加赛狮大会么?” 罗威点头。 谢蘅斟酌了一会儿,继续问道:“罗威,你想不想跟敝司做一笔生意?” 罗威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生意”二字对于他这等短工来说,连边儿都沾不上。 “我将这狮头以一天一文钱的价格租给你,你拿着它去赛狮大会。” “小人小人不明白” 他惊看着这手中架着的狮头,这是现下柜中最好的一面狮头,材质上乘,做工精细,单单一头就价值百两。是罗威跟掌柜千求万求,才求来送狮头c行拜神的机会。 本以为拿过这样的狮头,就已然莫大的运气。没成想谢蘅竟说出“给你”的话,还准许他去参加赛狮大会。 谢蘅解释道:“当然是有条件的。我记得舞狮中有一套展对联的把戏,是也不是?” 罗威再忙着点头,“是叫‘吐彩’。” “我想你在大会上为敝司展一副对联,结五两银子,租钱照算。若你有幸拔得头筹,就结十两银子,不算租钱。” 诉讼司门可罗雀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民间百姓惯来喜欢找接私活的状师,而不会想着先来诉讼司投状子。谢蘅要想做出功绩,至少得接点儿官司打。 眼下的赛狮大会正是给诉讼司扬名的好机会。当日姚宁百姓可都会来凑热闹。 罗威听见谢蘅说十两,眼睛都直了,那可是他一家整半年的花销。 谢蘅见他愣得不回答,问道:“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敝司可就另请高明了。” “行!”他从极度兴奋中回过神来,忙跪下给谢蘅磕头,浑身颤抖着说,“多,多谢司长赏识!我一定会好好干!” 谢蘅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狮头,想起这是刘景行的心意,万一坏了c损了,他肯定又好一番缠人,就叮嘱了罗威一句:“仔细小心一些,别弄坏了。” “您放心!” 狮头对于舞狮人来说,正如剑之于剑客一样珍贵。 罗威所在的做狮头的坊子也同样接写对联。 谢蘅就让罗威稍等片刻,回金科房写了上下联来交给罗威,并且差回青予他一两银子,一两是用以交纳参赛名帖的费用。 罗威千恩万谢,捧着银子架着狮头,只觉跟做梦似的。 待回到家中,就着破窗外漏出来的微光,罗威小心翼翼展开写着对联的纸。 他识字,看得懂,也知道这谢司长字迹比姚宁最有文采的老先生写得都要好看。 上下联云: 这般世道,还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 不是善人,难博龙图一笑,何时得遇黄河清。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会馆 ,刘景行松开爪子,欣然答应道:“去换衣裳,哥哥在外头等你。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时候他却表现得像个君子了,一本正经地站在游廊下,一时整整袖口,一时理理鬓发,明明长了张俊美无匹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好皮相,这会儿却还显出点局促和紧张来。 像个在等候心上人赴约的少年郎。 谢蘅换下长衫女士袍,着了素简色的衣衫,领口和袖口都束得紧,显得人尤为精神俊俏。 她从房中走出来,一边接过回青递来的折扇,一边吩咐她留在司中打理。 待一切交代好,谢蘅才转过脸来,对上满面春风的刘景行,瞧见他正在笑。 恰时风起,纤云弄巧,又是檀郎谢女,当真无一处不多情。如果谢蘅不凶神恶煞地催一句“你还走不走”,这本应是良辰好景的 当真是不解风情。 刘景行轻叹了声,垂头丧气地跟过去,与谢蘅并肩出了诉讼司。 谢蘅瞧见他腰间挂着墨绿色的小竹壶,应当是装满了甜汤;又握了握手中的酥糖,只道他应当不需要了,到底没有拿给他,将酥糖不着痕迹地藏回了袖子里。 “甚么东西?”刘景行发现了。 谢蘅一愣,答道:“糖。” 刘景行一扬眉,“你吃独食?” 谢蘅惊疑道:“我哪里吃独食了?” “我都瞧见了,你偷藏吃的!你是小老鼠吗?”刘景行张开手,“分我。” “” 谢蘅无可奈何,将搁在袖子里的酥糖拿出来,又愤恨地翻开另一只袖子,还将荷包解开,将准备下的酥糖统统倒到刘景行的手里,满满的一把,都要堆成小山了。 “谁偷藏这个?!给你!都给你!” 谢蘅又气又急,转脸就不再理他,钻进轿子里去。 刘景行看着这一捧的糖果,愣了好一阵儿,本是挑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里渐渐温柔下来,漾着轻光,轻声道:“哪里要这么多,也不怕我烂牙么” 谢蘅只是不大放心刘景行,他去会馆视察,是为公务,虽然不会轻易犯晕症,但也得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说她神经大条么,可细心的时候也是真细心,这不经意间的温柔可实在太要人命。 方才刘景行还有些小失落,现在走路都飘飘然了。想必落到谢蘅掌中的人,都是会教她吃得死死的,他刘景行不冤,不亏。 美得很。 下了轿子,眼前就是狮王会馆。 刘景行掀起袍子飞去接谢蘅下轿,一口一个承缨c妹妹的,煞是亲昵。 随行的衙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们认识的刘云歇,是匪帮凶刀当前都能面不改色,还与之谈笑风生的大人物;是公堂上看似慵懒随意,可判案却桩桩明决果断的县太爷。 绝对不像现在——太像小媳妇了! 尤其是彭大江,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能默念道德经,这般才可教自己忘记那句“大恩不言谢,唯有以身相许尔”,压住想要到处散播小道消息的念头。 谢蘅入馆场,抬头就见“龙鸣狮吼”的匾额悬挂在上。 武老爷属武氏旁支,并非主宗,这牌匾自也不是原来太祖皇帝亲赐的那一块,而是仿的。 武老爷生平志在将武氏的狮子戏发扬光大,成家立业后,就在姚宁设馆收徒。四面八方慕名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根骨俱佳c勤学耐劳的好徒弟都教他囊入门下。 平日传道受业就是在这家狮王会馆中。 武老爷年事已高,由他亲自传授的徒弟不多,武少杨乃其中之一。 他既是武老爷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最骄傲弟子,别看武少杨还不到二十岁,现在就已经是狮王会馆的脊梁骨,素日里皆是他在亲自教授舞狮,弟子都尊称一声大师兄。 这厢正提起他,武少杨就一身短打,神采飞扬地迎上来,“刘大人。” 他受父亲之命来迎接刘景行,配合县衙的巡视公务,以确保不会再出现上次会场的意外。 拜过刘景行,他转眼就注意到一旁立着的谢蘅,浓眉一起,兴道:“咦?谢司长,你竟也来了。” 谢蘅记得他,含笑点头:“武公子。” 武少杨笑得灿烂,“我等一介粗鄙之人,哪里称得上甚么公子?谢司长唤我少杨就行。” “不行。”刘景行冷不丁回了一句。 武少杨一梗,一头雾水地看向刘景行,见他面无波澜,目光也没放在他身上,轻轻打量着周围,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武少杨有些不太懂这个火筒子,只好继续对谢蘅说:“早先在父亲口中听说谢姑娘当日在观台的义举,着实令少杨敬佩不已” 谢蘅谦然一笑,正欲开口,刘景行又横来一句,“大惊小怪。” 谢蘅嘶了一声,盯向刘景行道:“你犯毛病了?” 刘景行坦荡地点头,“这不头疼么。” “别理他。” 像个小孩子。 武少杨见气氛有些僵持,忙拜道:“那刘大人,谢司长,快里面请。” 武少杨领在前,两人走进会馆,其余一干衙役跟去会场里巡视。 刘景行为不扰民,早吩咐一概免礼。进到会馆中正见舞狮弟子喝哈不断,锣鼓喧天,花花绿绿的狮头行当披在身,或亮相或斗耍,叮呤铿锵,好不热闹。 间或年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扮幼狮,狮子嘴里探出一只小脑袋盯着来客,见着那姐姐长得好似天仙,一时抖着狮头眨眼睛,逗起趣儿来。见谢蘅笑了,他也咯咯笑起来。 狮子戏分文狮和武狮,武氏练得就是后者。 武狮动作刚猛生威,必得是功底扎实的人才能舞得动。 谢蘅看他们顶着烈阳,练得满头大汗,有的腿肚子转筋疼起来才有肯下场休息,不禁叹道:“看来这武氏狮子戏冠绝天下,绝非徒有虚名。” 刘景行捧着小竹壶,目光不着意地扫过会馆的每一处。听谢蘅感叹,才回上一句,“民间举办赛狮大会,是为了上京给皇上贺寿。” 谢蘅凝眉,听刘景行低声问道:“不记得你舅舅的寿辰了?” 谢蘅:“二月十三。” 刘景行笑道:“现在武氏主家和旁支都在举办赛狮大会,凡拔得头筹者,会添进戏班子,明年一齐上京为皇上祝寿。” 武氏弟子之所以将赛狮大会看得如此重要,皆因这是他们飞黄腾达的唯一出路。 平日里舞狮,技艺再精湛,也无非是像武老爷这样富甲一方,平头百姓还是平头百姓,比不上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可若是能有幸进宫祝寿,就大有可能得圣上青睐,加阶进位,变成有权势的官老爷。 这等想法并非异想天开,眼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 武老爷有个弟弟,唤武黎安,乃是武氏弟子人人口中的小师叔,因在多年前进宫给鸿文帝贺生时,狮子戏甚得圣心,被封为了太常寺掌丞。 武老爷一脉因为出了这么个京官,在宗族中的名望地位大升,姚宁百姓也十分尊敬武氏人家。 谢蘅听后却道了一声:“荒唐。” 刘景行不以为意,轻笑道:“这世上最不乏荒唐事。” 转进后院,面前开一排通间的大屋,里头陈列着舞狮的行头。 正逢账房核对清单,将名册与每一面狮头上都挂着木牌名号对应起来;加之有打杂的小厮c短工搬进搬出,人多眼杂,免不了有些混乱。 来往间,有一佝偻老人不小心绊了一下,趔趄摔倒在地,顿时哎呦痛叹起来。他背上扛着的袋子砸在地上,也没幸存,裂出了一个小口子,里头源源不断淌出来银白色的粉末。 谢蘅仔细一看,像是面粉,可又不是面粉,里头跟掺着珍珠粉似的,闪着亮色。 负责监察的总管一见如此情形,顿时恼怒喝骂道:“又是你!你个老不死的!武家行好才给你一口饭吃,这还不够赔的!不行就别干了,赶紧滚回家去!” 他气极,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往人身上抽。 那老人顿时蜷缩成一团。 谢蘅眉头紧拧,手中折扇已牢牢别住那总管的腕子上。对方不忿,还尝试着再打,却没拗过这姑娘家的手劲儿,一时恼羞成怒:“臭娘们儿,你甚么人!在这里多管闲事!” “放肆。” 刘景行眉梢骤冷,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监察总管一听这声音就已经寒了半截儿,转眼见是县令大人驾到,浑身一颤,忙跪下磕头,“小的叩见大人——” 武少杨见他不知检点,败了武家的脸面,一时紧绷起脸,喝斥道:“在大人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位是诉讼司的谢司长,还不快见过?” 他一听这女子竟还是个官,当即吓得胆战心惊,“是小的c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谢司长开恩!” 谢蘅收了折扇,没作理。其他短工七手八脚地将那老头扶起来,谢蘅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粗布短衣上皆是尘灰,虽疼得哆嗦,但勉强能站得住,应当无甚大事。 谢蘅转头问:“是奴役还是短工?” 监察总管比那老头还哆嗦,吓的,不敢怠慢,回道:“短工。” 谢蘅:“知不知道,对良民擅用私刑是甚么罪?” “小的一时糊涂,气急了才会如此,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武少杨教谢蘅突如其来的凌人气势惊了一惊,头皮一阵发麻,忙上前躬身拜道:“是草民管教无方,还请谢司长宽恕。” “贵馆短工损了物什,要如何处理?” “按价赔偿。”武少杨道。 谢蘅再问:“既是按价赔偿,又为何要动鞭?是不是会赔得少一些?” 武少杨听出她是不饶的,背后起了一层热汗,躬身变成屈膝。和总管一起,两人齐叩首道:“草民知罪。” “知罪就好。”谢蘅将折扇收回手中,刚刚凌人的气焰散得一干二净,“起来罢。” 武少杨起身,那总管也跟着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刘景行垂眸,狭长的眼尾上挑,沾染了些森然冷意,唤道:“彭大江。” 彭大江:“在。” “叫骂朝廷命官,辱没斯文,依例掌嘴五十。你盯着,带下去打,本官心善,见不得血。”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赛狮 , 不多时, 烹羊肉上了桌。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谢蘅不喜用膳时还有外人打扰,遂遣去侍膳的人, 亲自起了刀剪去骨割肉。 这般直接上手动刀的吃法,是源于西北蛮子, 因粗俗不雅,为中原儒士所不齿。 谢蘅陪父亲远去西北草原时, 受到小部落主君的招待, 尝过一次全羊宴, 吃得比这一品祥还要奔放。 谢蘅已然是难得洒脱的性子,却也处处受尽中原礼节的约束,头一回这种吃法, 尽管羊肉的味道比不上中原厨子做得惊喜,可她吃着却有一种隐秘的尽兴。 谢正心说她鬼灵精,乃是天生反骨。苛责时, 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 时隔多年,谢蘅不想还能在姚宁尽兴一回,一时甚觉心愉。 刘景行眼睛亮得跟星儿似的,盯着她的手, 正看得欢。她刀法伶俐, 三下五除二就拆了骨,将肉割成正巧入口的大小,再用公筷夹给他吃。 刘景行满心欢喜, 果无虚言, 是个谢蘅投喂甚么就吃甚么的好牙口。 与小王爷这等人相处, 耳根子是不清净了些,可却自在,大不必拘于形迹。 若换了张雪砚在此,定要训斥谢蘅有伤大雅,不像个姑娘家;即便换了许世隽都不成,这孩子上头有父母两座大山压顶,就算肯陪谢蘅干些儒士不齿之事,内心里也定然战战兢兢c惴惴不安的。 独独刘景行,彻头彻尾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良人。 谢蘅吃过肉,正要用几筷子凉拌三丝爽口,见上头搭着绿油油的香菜,顿了顿手,又将筷子放了回去。 她转头想起今日狮王会馆一行,刘景行似乎对上次发生的事故很在意,之前武老爷来诉讼司拜访时,刘景行就曾提醒他仔细再查;这次更是亲自到会馆巡视 谢蘅有些好奇,遂问道:“今日去会馆,可巡出哪里不妥当么?” “一时古怪而已。”刘景行起筷子挑走盘中香菜,漫不经心地回道,“赛狮举办数届,头一回出现这等事,还是发生在本官当任期间,这也太丢人了。” “”谢蘅见他语焉不详,可见当真没甚么头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若真有意仕途,应当去京师大展拳脚,盘在姚宁,实在屈才。” 当初鸿文帝首肯谢蘅与刘景行的婚事,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以谢家的名义将刘景行留在京师,教他为朝廷效力。 可刘景行却不对她的建议作出回答,又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欠抽样儿,道:“我非有意仕途,独有意于你一人尔。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讨好似的将挑清香菜的小三丝再推到谢蘅面前。 谢蘅简直拿这满嘴花腔的混账没办法,直接用羊肉堵住了他的嘴。 中间,掌柜的给上了一壶枇杷果酒。羊肉火旺,正巧取枇杷败火,果子偏甜,冲淡了不少酒中辛辣,入口时甜香馥郁,比之寻常酒水的味道别致许多。 谢蘅本就嗜酒,这一回贪杯不少,一喝起酒来就爱天南地北地胡扯乱侃。此时刘景行这个话篓子反倒不动声了,风流俊美的眼悬着笑意,认真听她说话,谢蘅的脸每因酒意红一寸,他的笑容就深一分。 谢蘅从近下的事开始说起,说到三年前c五年前,甚么有趣儿她就说甚么。 刘景行等了半天,可谢蘅再不肯提更往前的事。他轻轻握住谢蘅的手,或许她的确是有些醉了,才没有躲开,刘景行便愈发放肆,逐渐拢紧手指,声音又低又缓,问道:“同哥哥讲句真心话,这么些年,当真一点儿都没有想过我么?哪怕一次也好。” 谢蘅眼眸有朦胧的醉意,笑起来都带着些含混,“其实当年苏聆云一案我都快忘记究竟发生过甚么了,就只记得冷” 谢蘅半嘲半笑,许是时间久了,说起来更像在提别人的事,口吻轻描淡写。可听她再度提起“苏聆云”三字,刘景行心头却不禁震了一震。 这是五年前谢蘅出师后接手的第一堂官司,也是她为状师以来的第一堂败诉。三司会审后,判决处斩苏聆云,这一场冤杀给谢蘅带来的打击令她几近崩溃。 自此之后,凡是谢蘅的身边人都已经对此案决口不提。 尽管刘景行早知谢蘅是个百折不挠的“铁石心肠”,却仍惊于她能主动提及这件事。 他还记得,当年判决下来时正是大寒的天,谢蘅跪倒在公堂之外,正在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哭声呼喊着“冤枉”c“再审” 之后更是为诉冤,捱着刺骨的风雪,从长街一路跪行上天子宝殿,请求皇上开卷重审。 太冷了。 甚么事情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但恐怖的寒冷就跟烙印一样,教她始终忘不了。 单单提起这桩往事,是想说她这五年间是想过刘景行的。因为唯独想起他来,人才会好受一些。 谢蘅抬起眼,脸颊教酒醺得绯红,可说起话来又很认真,“我知道,苏聆云被处斩的那一天,站在我身后的人是你,蒙住我眼睛的人也是你” 斩头刀起时,谢蘅一双眼睛都空了,像两轮黑漆漆的洞。冷风寒雪灌进她的袖子里,冻得瑟瑟发抖,刀落时,从背后环过来的手将她颤抖的身躯纳入温暖的胸膛当中,另外一只手柔软地覆在她的眼睛上。 她甚么都没能看见。 许是这一点记忆空缺,才教她没掉进那难能寰转的深渊当中,才教今日的谢蘅再有勇气站起来,所以她对刘景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感激他在苏聆云一案中帮过她不少的忙,也感激他在她走往深渊的时刻伸出手拉过她一把。 刘景行掌心里的温暖,是她在冰一样冷的往事记忆中唯一还能记起的温度。 果酒入口时却不觉如何,只是后劲儿却大。缱绻的醉意涌上眉宇,谢蘅抚了抚略微发疼的额角,眼眸流转,深深望住了刘景行。 她继续说道:“想起你会好受,却更会愧疚。不单单是因为退亲,更因为我当年太不懂事,将你也牵扯进这件案子里。” “我虽难经打击,但逃避着c逃避着总也有淡忘的一天。而你当时也不过是个少年公子,又与我不一样,凡事则过目不忘,为了护我,却教自己将当日斩首的情形一丝不落地看在眼睛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刘景行握着她的手指尖不经意发了一下颤。 谢蘅似意料之中地笑了一笑,反而将他的手握住,长辈对晚辈似的,再用另一只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不起啊对不起” 刘景行不甘,又反扣住她的手腕,压低声斥道:“不许同你云歇哥哥拿这副口吻说话。” 谢蘅胡乱点点头,顺口应道:“云歇哥哥,当年之事,我实在欠你一句对不起。” 刘景行见她果真醉得不轻,不然凭她寻常说话时能将他扎成刺猬的好功夫,哪里会叫出甚么“云歇哥哥”来。 他脸上漾起笑,挑着眉严肃地回道:“真觉得对不起,当年就该嫁给我来‘赎罪’。” “夫妻结连理,最重要的是情投意合我同你退亲,才是赎罪真正该做的事”越说声音就越小,眉宇间眩晕与疲倦接踵而至,谢蘅不堪酒力,渐渐醉倒在桌子上。 “” 听她此一言,刘景行狠遭打击,一时哭笑不得,兀自轻嘲道:“到头来还是不喜欢我,方才又说那些话做甚么?恩?”谢蘅自没了回答,刘景行笑着斥道:“个小狐狸,管杀不管埋。” 他起身坐到谢蘅的身边去,一手托腮一手拂了拂谢蘅额上凌乱的发丝,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谢蘅,好似仅仅这般看着也能看上一辈子。 看得一久,旖念自心深处油然而生,他着了魔似的一点一点俯过身去,唇差一些就贴到她的脸颊上,挣扎了好一阵儿,到底不舍得趁着谢蘅酒醉做出轻薄下作的事来,转而吻了一下她鸦沉沉的发,又将她捞到怀里来抱了一晌。 夕阳晚照,金红掺着胭脂紫洒落在长街上,自飞檐青瓦上流淌下来。 回程的马车愈发行近了诉讼司,刘景行难舍怀中的谢蘅,私心一起就不可收拾,遂下了车厢,将她背起来,打算一步一步走回诉讼司。 谢蘅半醒半迷糊,大概也能察觉刘景行在背着自己,怕他这副小身子板儿受不住,咕哝挣扎着要下来,教刘景行训斥了几句立刻不敢动了。 她还暗自嘀咕,怎么着动不动眼晕头疼的人,力气倒挺大,肩背结实又宽阔,也不见喘,步伐都稳得很可她到底是犯了醉,想着想着半会儿就想岔了,不知这人是刘景行,只以为自己伏在一座青山上。 她轻蹭了蹭他的肩胛,闻到风穿过松涛后携来的味道,道:“真好” “这会儿知道我好了?”刘景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她眼中已成了一截儿老山,半开起玩笑道,“你也少有恃无恐,这世上若还有个‘大承缨’,愿意真心实意喜欢我,我便立刻不要你这‘小承缨’,也随你一样,头也不回地就跑,五年之内不见你也不理你,跟她定亲时还会专程送一张喜帖来,好教你也尝尝后悔的滋味” 她浑噩中嗫喏了一句,“云歇哥哥” 刘景行斥她斥得上了头,“还怨我想得美,下次我就找个外人来见证见证,看你是不是‘哥哥’‘哥哥’叫唤得亲热?” 她泛着酒香的气息就萦绕在他的耳侧,大有异于主人的刚强,轻轻软软的,像是温暖的羽毛扫在耳尖儿上。 刘景行耳朵麻了一下,浑身的骨头都快酥烂了,一晌沉默后,他又正经问道: “你要不算算,自个儿还得几年才能长成‘大承缨’?” 谢蘅醒的时候就已然是日上三竿,睡得有些醉了,整个脑袋都是软绵绵的。 回青捧着脸盆子进来,瞧见谢蘅从床上坐起来,一方洗着帕子一方问道:“姑娘还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么?” 谢蘅呆了一会儿,揉搓着发僵的肩头,好好想了一番,没找着实在的记忆,说道:“好像是乘着仙鹤飞回来的。” “好极。”回青走过来将帕子递给她洗脸,“小王爷要是知道自己在您眼中成了个仙鹤,估计能原地翩翩起舞,转七个圈都不带喘气儿的。” 谢蘅擦脸的手顿了顿,从帕子中露出一双眼睛,惊诧道:“他,他背着我回来的?” “姑娘在外头喝大酒,怎不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小王爷那等轻浮的人,若是万一”回青恼得脸色发红,抿了抿唇,又说道,“总之,若是张大公子或者许公子也就罢了,到底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总会处处在意姑娘。可小王爷待人放浪,往常同他交情再好,姑娘也万不该对这人放下戒心。” 谢蘅坦然地摆摆手:“不用担心,刘景行此人表面孟浪,其实骨子里比张大公子还端正,最耻于做下作之事。” 回青无言了片刻,不明白谢蘅怎会对刘景行这般信任。 谢蘅当真不担心刘景行会做甚么,却担心自己做过甚么。 她依着记忆好好回想一番,好像也没发生甚么太尴尬的事。 她酒品一向很好,控制得也有度,醉后不吐不闹不撒泼不耍疯,顶多是走不动路。回青的话大抵也能证明,昨夜里左不过是她醉了难下地,教刘景行背了一段路罢了。 这有甚么? 她少时进宫带着表弟c表妹们偷酒喝,哪个不教她扛过?她还扛过许世隽呢,从酒坊一路扛回许家,翻着墙头进得家门,那玩意儿还吐过她一身,比之许世隽,她不知高尚多少。 “” 越想越焦虑了。 谢蘅陷入深刻自我反省当中,只道往后再不能这样贪酒喝,再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 回青这厢又想起来一茬儿事,怕自己再忘,就忙跟谢蘅回禀道:“对了,昨晚上奴婢见那天舞狮的——好像是叫罗威,在咱们诉讼司门口徘徊了一回又一回,我问他,他也只躬身行礼不回答,似乎是有事找姑娘。” “罗威?”谢蘅一疑。 回青点头道:“后来甚么都没说就走了。”她兀自感叹了一句,道:“这罗威舞狮舞得是真漂亮,不过本人的脾气总有些怪怪的。” 谢蘅左思右想,猜测着他应当是为了罗老头的事而来;不过既然人已走了,也无需再追问甚么。 罗威自当晚离开诉讼司后,返回家中挑开烛灯,守着那银面金睛的狮头看了半宿。 空荡荡的破旧土屋当中,时不时传来罗老头咳嗽的声音,最严重的时候只差咳出半片肺来。 罗威起身,倒了碗凉水服侍着他喝下,罗老头这才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 罗威神情略有些呆滞,轻声道:“请个大夫来看看罢,总这样熬下去也非长久之计。” 罗老头摇头说:“老毛病了,有甚么好看的?那些个庸医就会骗钱,没毛病也给你看出毛病来!还有,你好不容易得贵人赏识,借了面狮头给你,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将钱花在正事上。爹爹甚么都不想要,就想看你在赛狮大会上拔得头筹” 罗威垂下眼来,好半晌,才低声说道:“不练狮子戏了不成么?一天要花三个时辰练狮,有这些时间,不如多干些活儿,家里也会比现在更好过些,爹也不用再受苦” 他话还没说完,罗老头一巴掌就狠狠打在他的脸上。这一巴掌狠的,打得罗威顿时头晕眼花,脑子里一团浆糊。 罗老头手都疼麻了,还不解恨,气得脸色铁青c嘴唇苍白,嘶声喝道:“你不练,谁来练!难道就让咱们罗家狮就此失传了么!你练了这么多年,眼下就是你出头的好机会了,怎么能半途而废?这次你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爹,小时候我第一次拿起狮头,您教给我,罗家狮不是为了赢” 罗老头胸腔大起大伏,咳得浑身颤抖。 罗威眼见他情况不妙,赶紧从床头取来装药的小陶瓶来,就着水给罗老头吞下一粒丸药,好一阵儿他才稳住气。 罗老头这一回咳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头歪倒在炕上,两眼直瞪着皲裂的土坯屋顶,喃喃道:“怎能不争输赢呢?当年爹就是太不争输赢了,才将进京的机会让给了武黎安甚么太常寺掌丞,那都是武黎安抢了咱们罗家的,你一定要替爹抢回来!不到那一天,你就算不吃饭不睡觉,活活饿死也得练罗家狮!否则爹死都不会瞑目,死都不会瞑目!” “” 罗威几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待罗老头粗重地喘了一会儿,呼吸渐沉下来,缓缓入睡过去,罗威才睁开眼睛。 幽暗的小屋中,唯有桌上半截儿小蜡烛还在燃烧着,映得那面金睛狮头熠熠生辉,威武不凡。 眼下依着爹的意思,他绝对不能错失赛狮大会的良机;可如若他不肯将这面狮头交给武少杨,别说赛狮大会没得参加,武少杨恼怒起来,借着讨债的名义来砸烂了它,罗威就是拿自己的命都还不了欠谢司长的债。 给。 不能不给。不得不给。 他配不上这样的狮头,所以老天爷根本就没想过给他拿,才设计了这么一出磨难,教它回到真正配得上的人的手中 果真是凡人多善,天命无情。 罗威捂住脸苦笑了好几声,终是难忍刀割一样心痛,崩溃地闷哭出来;又得抑着声音,连哭都不得痛快,嗓子里郁得发疼,哭得浑身哆嗦。 罗老头半睁开眼睛,无声地看着罗威发抖的背,想去拍抚他的手滞在半空,又默默地垂了下来。 烛火燃尽了最后一截儿,吡剥一声灭了。原本得这么点儿光亮便能流彩的狮头忽一下全然沉浸到无边的黑夜当中,彻底没了声息。 翌日,这一面银白脸点金睛的狮头就挂到了武少杨那亮堂堂的房间当中。 在赛狮大会之前,他不好教外人看见,万一旁人追问起来再有甚么变故,所以他藏得很好。按照约定,武少杨也将自己那一面黑金色的大狮头借给了罗威。 在这一点上,武少杨还不至于言而无信。他要在赛狮大会上堂堂正正地赢了罗威。 换狮头的事,罗威不敢教他爹知道,就拿罗老头有病在身为借口,不让他亲自督促练狮。而罗威则在郊外找了个隐秘之处,聘请了一个叫蒋川的舞狮人负责舞尾。 这蒋川本也是打小随着罗家练狮的,后来罗家狮没落,武家狮兴旺,他出师后本意再转拜武家门下,可惜天资不够,未能入选。打那之后蒋川就放弃了舞狮的念头,老老实实做工务农c娶妻生子了。 罗威上门请求的时候,蒋川一开始没想答应;可拗不过他苦苦哀求,加上蒋川也有点心结在,能参加赛狮大会的机会又来之不易,这才答应下来。 两人算是名义上的师兄弟,蒋川也没好意思多收钱,算一天十文。 罗威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除了干活就是在练狮。蒋川忙好自己的活儿就来树林里陪练。 他惊叹于罗威舞狮的好功夫,有他当狮头,两人再一磨合,成效甚为显著。 蒋川没想过能拔头筹,但是此次前三甲都有不少的银子拿。照他现在估计,凭借罗威的好本事,再不济也能够得着第三的边儿,十两银子到手后对半儿分,他也有五两可以赚,是一笔不亏的好买卖。 时间无论如何都显得不够用,赛狮大会的日子转眼就已来临。 武老爷亲自给诉讼司奉上了金帖,邀请谢蘅赏脸去赛狮大会上一观。 刘景行身为姚宁县令,这等集会自也不会缺席。 赛狮大会的比试共计分三环:第一环是在观台前,按照大头佛的指示做出相应的动作,做不出或做不足者即为淘汰;第二环是过梅花桩,中途掉下桩者淘汰;第三环是在九层高台,同开幕当日一样的规则,第一个咬下红绸绣球者拔得头筹。 彭大江按照吩咐,带着衙役们将梅花桩和九层高台仔仔细细c里里外外地检查过一遍,确保安全无误后才收兵,转而把守在观台的周围。 刘景行正坐于上,左手边是谢蘅,右手边是武老爷,其余看客皆按照尊卑长幼依次排下。 以往逢这等场合,刘景行必得轻纱覆眼,专心做个睁眼瞎。 往常姚宁百姓见到还奇怪,后来传言是刘县令打小眼睛不太好,不能长久直面日光才会用纱带掩住。可这一回却不见他戴了,也不看旁人,就半眯着眼凝视谢蘅。 “” 谢蘅教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满身焦躁,七窍生烟,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发作,任由他看去。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教渐起的鼓锣声吸引。 此次参加赛狮的共计三十六只狮子,在栅栏外戴好狮头,准备入场。 大部分的舞狮人都来自于武氏门下,也有从外地赶来参加姚宁赛狮大会。他们基本选用市面上最便宜的红狮子头,谢蘅远远放眼一望,红彤彤的一片,又是喜庆又是热闹。 按照之前的承诺,鞭炮是不放了的,武老爷就多请了两个敲锣打鼓的戏班子,卖力地吹喊敲打。锣鼓的动静不亚于鞭炮炸开云霄的声响,且颇具乐律,极容易催得人心肺震颤,神魂激荡。 随着武老爷宣布赛狮大会正式开始,三十六只狮子踩着鼓点子舞入会场,执着圆葵扇的大头佛在前面蹦跳呼扇着引路。 一堆雄威赫赫的大狮子中还混了一头凑热闹的幼狮,幼狮是独一个小少年蹬着花靴,擒了个小狮头在乱舞,由于没有狮尾,幼狮愈发显得小小的一只。那小舞狮人正是谢蘅在会馆中碰到的孩子,年纪不大却舞得有模有样,憨态可掬。 除了这头小幼狮逗趣添乐,还有两只雄狮最扎眼,并头行于狮队最前。 一头是金大面点红睛的黑狮,黑毛锦做成的狮身上盘走纯白色的花纹,配上黑金花靴,沉着的配色令这头黑狮显得格外雄姿飒爽。 另一头是银大面点金睛的白狮,雪锦披身,通体皎皎,身上走金花大绣,脚下蹬得是踏云靴。腿与靴坠满了流苏,毛茸茸的,简直拟活了狮子。狮身如何且不多提,单看整个狮头,着彩的颜色轻淡可用笔却十分瑰丽。金睛中间还多了一只角,一眼看过去,这更像是九重天踏云下凡的神兽,教人不可不为之精致的做工而惊叹。 回青瞧见那雪白大狮,一时喜道:“是罗威!” 谢蘅纸扇合在手中,笑着眯起了眼睛。 刘景行自也一眼瞧见了,可不正是他送给谢蘅的那面狮头么?他一时吃起味来,眉宇间攒起了闺怨,道:“你怎将我送予你的定情信物,再转送给别的男人?” “” 怎么就成定情信物了? 谢蘅将金睛狮头是租给罗威的事仔细与刘景行解释清楚,并向他说明只是租不是送,待赛狮大会过后还是会挂到诉讼司去。 谢蘅说:“刘县令赠予敝司一面狮头,来日得机,我必定也相送县令一件物什,也算是礼尚往来。” 刘景行听她这番话,一会在想:“上次私会时还懂得叫云歇哥哥,这会子清醒了就翻脸不认账,没心没肺地叫起刘县令来了。”一会儿又想:“谢蘅这一套一套的官腔辞令倒学得不差” 末了听谢蘅要还赠“定情信物”,刘景行教她哄高兴了,也不作追究。反正那狮头本就是送给她的小玩意儿,那便是属于她的,是租是扔是借是砸,都随谢蘅开心好了。 更何况见她解释得耐心,也能瞧出她是看重这狮头的,更在乎着他的心意,刘景行已然心满意足。 方才话语间提起了罗家狮,谢蘅沉吟了片刻,又向武老爷问起罗家狮和武家狮的故事。 原本同行相轻已是惯象,可武老爷却一点都不避讳向谢蘅提及罗家狮的渊源。他说:“武家狮绵延至今,其实大都得益于祖辈的荣光,根基里雄厚。罗家狮却是属后起之秀,不仅仅有南方文狮的底子,更融合了北方武狮的风格,属于难得文武兼修的一脉,曾经也红极一时。” 谢蘅没想到武老爷竟能对同行的罗家狮评价如此之高。 武老爷语气中颇有叹惋,继续说:“武家狮能有今日也归功于博百家之长,这其中有不少技巧都采于罗家。只不过他们太不懂运筹之道,以至于罗家狮逐渐没落,也就到罗威这一辈儿才出了个像样的舞狮人。” 谢蘅说:“不曾想武老爷会对罗威如此青睐有加。” 武老爷哈哈一笑,诚恳道:“我们这等行当,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谁功底扎实,谁故弄玄虚,一眼就能看出来。罗威天资的确过人,比之我儿少杨只好不差。若不是他姓罗,不能拜到我武氏门下来,我倒真想收他为入室弟子。” 在成为重利的商人之前,他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舞狮人。 舞狮行当讲究师徒相承,无论是哪一门,都希望自己能收到天资根骨俱佳的徒弟,日后待人闯出名堂,反过来也能为师门添光长脸。 这道理正如教书的先生,哪个不盼望着自己能遇上个文曲星下凡的好学生?来日教出个状元郎,也不枉这辈子投身这一行了。 一言一语的谈话间,第一环比试已然开始。 三十六头大狮依次排开,根据“大头佛”的指令,以锣鼓声为基准,一时扑跌c翻滚c腾空跳跃,一时擦痒c抖头c大叠罗汉。要是说基本功最见真章,果然不是虚话,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能将狮子的喜怒哀乐c醒醉动静扮得惟妙惟肖的人,只在少数。 尤其是那头黑狮,无论是弓步还是仆步,上膝还是小跳,每个动作都大开大阖,逞凶彰威。那舞狮头的人从腕c臂到背c腰c腿之间,如同抽着一根筋似的,结实又有张力,随着节拍舞得飒沓如风c赫赫生威。 武老爷越看就越是欣慰,暗道这几日不见少杨舞狮,以为小子又跑去哪儿偷懒了,却不想进步竟如此神速,今日作舞,一静一动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一环很快就结束在敲锣声中,共计淘汰六只狮子。 其余三十头在一声尖锐的鼓声后纷纷冲往林立的梅花桩。 此时黑白两头雄狮却未着急上桩,互相对视了片刻,狮嘴一张——武少杨着白,气势咄咄逼人,狠抖起狮头,弄眼张嘴,逞威挑衅;罗威着黑,这人一旦架起狮头,就大不是平常低眉顺眼的卑微模样,黑色眼眸里沉沉如水,流露出难藏的锋芒料峭,他张狮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前爪后腿齐齐一伸再一缩,又伸了个大懒腰,算作回敬。 武少杨轻笑一声,踏步上前,直冲着梅花桩而去。罗威喝了一声“走”,与之并驾齐驱,不遑多让。 上了梅花桩,考验得就是“变通”二字,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能在桩上立得式正势稳,绝对是对舞狮人极其严峻的考验。 不少舞狮人或在防守时接连后退,一着不慎掉落下梅花桩;或在进攻时狮头狮尾不匹,你拉我拽,同样摔了个四脚朝天。 喝骂声c叫打声与跌桩后的痛嚎声跌宕起伏,交织在一起,听入耳是一片混乱。 武少杨舞白狮,进攻迅猛,凡两狮相遇,不是教他逼得后退踩空,就是教他横扫飞踢踹下梅花桩去。 反观罗威,由于有狮尾蒋川的限制,不宜进攻,他就只能口头不断指挥着该如何躲避。由他牵头,黑狮斡旋于梅花桩上,避开锋芒,专往虚处行步;其动作敏捷如行云流水,走法变化多端,是于乱中求胜。 刘景行稍稍眯起了眼睛,凝神片刻,兀自说道:“这不是武少杨” 他看过武少杨舞狮,不过三次,却将他的习性动作记得烂熟于心。这在梅花桩上舞黑狮的人绝非武少杨,而那白狮却更像些 谢蘅听他不明不白地撂了这么一句,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梅花桩上的缠斗唯有一刻钟,可就是在这一刻钟之内,由于武少杨舞狮太过勇猛,原本进到第二环的三十头雄狮尽数不保,在结束的锣声敲响之前,场上唯余下三头狮子。 一黑一白。 还有一头,就那个只有狮头没有狮尾的小家伙儿。 这孩子上场纯属是凑个六六三十六的吉祥数,谁都没把他当回事儿,每头狮子攻击的首要目标皆不是他。他也不会打架,索性跟罗威行同样的兵法,不打专躲,在梅花桩上东躲西藏,避开所有尖锐的锋芒,不成想反倒活过了第二环比试。 锣鼓声响预示第二环结束后,喝彩声伴着掌声鸣如雷动。 这孩子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居然还没掉下去,摘下狮头茫然地环顾一圈,都有些懵了。 “” 扮作大头佛的人没忍住,一声闷笑道:“小祖宗,做甚么呢?还不快往高台上爬去。” 围观的百姓以及观台上的人一阵哄然大笑,刘景行也笑起来时,眼尾显得愈发狭长。 武老爷微笑着拍手叹道:“当真是‘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也’。” 最后一环登云霄,攀上九层高台夺取绣球,鼓点因紧张的气氛变得又密又急,又重又快,观看赛狮的百姓都屏着一口气,心腔子也随着这鼓点怦怦大跳。 黑白两狮率先跳上了第一层。 武少杨耍狠,先起攻势,叫喝着狮尾人,齐齐往罗威的方向攻去!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亲吻 ,回青如影随形, 早已如飞箭一般脱弦而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恐惧冲得刘景行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告诉他一定不能乱, 所以他将前后安排用三言两语教给了彭大江;可情绪主宰着行动,他也冲下观台紧追而上。 眼前再不是云, 而是山,即将崩塌的山。 谢蘅和武老爷从方才预见武少杨扑倒的周围找到了他。 武少杨是弓着身的, 抱住了阿元, 两人合趴在地。 “少杨啊——”武老爷一下跪在地上, 面对整个后背都已皮焦肉烂的武少杨,哆嗦了半晌都无从下手。 谢蘅上前,一手按住他颤抖的肩头, “武老爷。” 在这灼热混着血腥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如同水一般清澈,将他唤得几分清醒。 “背着武公子快走——” 这时候回青也已经跟上。主仆二人有多年的默契, 在此关头,回青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够了——遵从谢蘅的命令。 两人先搭手将武少杨架到武老爷的背上,谢蘅又将满脸都是鲜血的阿元交给回青。 “抱着他, 往左侧跑。” 回青犹疑了一下, 仅仅一下,她冷着脸抱好阿元,二话不说边注意着高台边往左边跑, 最快避及高台倾倒的方向。 谢蘅用胳膊挡住鼻子, 尽可能地往近处走去。 罗威他们可还活着么 高台的主心骨还在硬撑着最后一口气, 如同千年人参吊命似的吊住整个架子,在风中苟延残喘。 估计撑不了多久。 谢蘅围着高台下走了两周,心腔子狠狠压抑着强烈涌出来的惧意和遍寻不得的焦躁。 百姓的尖叫声渐而远去,耳畔是火燃烧木头以及灼烧下酥裂的微响,轻微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痒,却也显得任何有异的声音格外清亮。 “谢蘅——!” 好像是刘景行在叫她。 这一声正如同一根细小的绣花针在她心上扎了一下,方才压在心腔子里的情绪一拥而上,复杂的滋味难以名状,唯有愤怒最为强烈。 他不是有病么?!这时来做甚么! 谢蘅顺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正与听见脚步声寻来的刘景行撞了个满怀。 刘景行眼疾手快,紧捉住后退的谢蘅。扶住她肩头的手紧了一紧,刘景行似乎想说甚么,但这回是沉默了下来,转而扯住她的手,拽着谢蘅飞快地往高处跑。 紧接着,身后又炸开一声崩裂的巨响。这一下整个高台都撑不住力,坍塌似的往右侧轰然倒去。 眼见倒塌之快,已避无可避,刘景行目光四寻一周,当下立断,拖着谢蘅往回跑! 谢蘅不作任何反对,全然信任着他,哪怕这个方向在谁看来都是错的。 很快,刘景行寻到一处嵌在壁上的木门,拉开后就见面前展开一方黑漆漆的洞。刘景行抱着谢蘅一起合扑进去,不过刹那,身后“轰——!”的一声,顿时激起万丈尘土,冲入洞口中,四下弥漫开来。 刘景行牢牢将她上半身卷在怀中护着,谢蘅教这尘末呛了好一阵儿,渐渐随着外头的响动平息。 这处是开辟比试场时留下的储物库,得有小半年未启过门,除却飞尘,阴晦潮湿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周遭见开的空间充斥着黑暗,洞口被堵了个结实,唯有些许微光透出来。 不多时,一切都安静下来。谢蘅唯闻头顶上方盘绕着的声音,总之就是一片混乱,传入耳中倒更像是蚊蝇之声。相比之下,耳侧怦怦怦怦的心跳声显得格外强烈而有力。 谢蘅要起身,又教他狠按回了怀中。 谢蘅说:“你适可而止罢,外面好像” “谢承缨,你又懂不懂甚么叫‘适可而止’!”他的呼吸又低又重,落在她的耳边。 一字一句里全是恨不能将她啮碎的愤怒,谢蘅听着心悸。谢蘅是聪明的,大概能猜得出刘景行缘何生气,也明白现在任何辩解于他而言都毫无用处,索性直截了当地道歉说:“对不起。” “” 这三个字如同五指山似的,将他万千责备都压了个结实。 刘景行沉默了好一会儿,始终抱着她不肯松手。 “不是说要回礼么?”他突然说道。 谢蘅反应片刻,才知道他是在说借狮头的事。如今高台已毁,狮头定然不保,谢蘅内心有愧,遂点了点头。 “要甚么都成?” “实不相瞒,若是云歇兄想要值钱的,以敝司现在的能力,怕也是买不起” 来到姚宁以后,谢蘅是头一回因钱财发愁。 诉讼司归属朝廷,虽吃得也是公粮,可俸禄甚微。故而长久以来,除却京畿重地,其余地方的诉讼司大都不甚兴旺,反倒是民间接私活的状师不少。 她正认真地胡思乱想着,额上蓦地落下一片温热,令她怔了一怔。等意识到那是甚么的时候,谢蘅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麻了一通。 刘景行轻浅地吻着,深情缱绻,仿佛能到天荒地老。他期盼着长久,可事实是这一吻很快就结束于谢蘅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蹦出他的怀中,蹭着地往后躲出去好远。 “” 刘景行不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会成为人人喊打的禽兽,而是会成为避之而不及的洪水猛兽。 她一向如此,对待旁人的心意,可以迟钝到一点儿都看不出;可若教她清楚地知晓,谢蘅的第一反应又是跑。并非谁都能承受这可以预知到的疏远,刘景行自问不成,一时得逞容易,等面对后果时,他实在心慌。 可能有甚么办法? 一旦思及方才的险境,五脏六腑都疼得不行,浑身战栗。比之疼,现在就着实好过许多。 好就好在,此时的谢蘅躲无可躲。额上温热的感觉还残存着,她手脚都快麻得不听使唤了,简直想狠狠揍醒那个曾说过刘景行只是“表面孟浪”的自己 从小到大,她谢蘅就没被人这般轻薄过!她决计不饶,咬着牙就扑过去准备拿他当以前的自己揍。却不想自己压根没使上力,甚至说还没碰到他,刘景行就往后仰去,重重地倒在地上。 这人前科可是不少,谢蘅毫不留情地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再装!” 刘景行声音几不可闻:“承缨我疼” 借着从破烂的洞口渗出来的微光,谢蘅见他双目紧闭,苍白的脖颈上青筋鼓起,只差顺着肌理翻出来,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娘的,这个狗贼——!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悔过 ,刘景行微微晃了一下, 很快阖上眼, 可已然无济于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鲜血淋漓的残忍场景早印在脑海中,往后都忘不了。 彭大江将哭倒在地上的罗老头拉开, 吩咐手下将罗威抬起来。可几个人面面相觑, 对着这么个快咽了气儿的人, 谁都没敢动, 单单是看着, 手就哆嗦个不住, 闻着血腥和焦黑的味道就已然汗毛倒竖。 还是谢蘅忍着发麻的头皮先喝了句抬架子来,又先上手帮了忙, 这才费尽歹力将罗威抬去医馆救治。 医馆是姚宁最大的宝安堂。武老爷已然同掌柜以及坐诊大夫商定好, 今日拒诊其他病人,率先救治在此次赛狮大会中负伤的人。 武家已单独设了凉棚, 同时请四五个大夫坐诊;武氏的弟子也在里里外外地跑, 帮忙抓药c煎药。 受惊的百姓无处排遣内心的恐惧, 就拿武氏弟子撒气,指着人鼻子骂,言语极尽恶毒与肮脏。武氏弟子忍得攥拳咬牙都不能发作,死命遵从武老爷的吩咐,又是躬腰又是道歉。 彭大江有时瞧见,也过来说几句公道话, “武家的大公子都在医馆里头躺着不能动了, 发生这样的事, 谁都没能预料到这抓药诊治的钱都是武家在出, 各位父老乡亲也多多担待担待,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怎能冲着小孩子这样撒脾气?教人看笑话。” 对方羞赧得面红耳赤,哼哼几句就不再吭声了。 武老爷独独坐在宝安堂中,发了一身冷汗,惊悸不定,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 没过一会儿,这么个在姚宁德高望重的人一下跪伏在地上,看上去如一块遭受过风化的老石,不住地在祷告上天。 武老爷老泪纵横,双手交握,道:“这是要我武家遭报应么?若真是报应,就来拿我的命,别拿我儿的命!他是个好孩子,还很年轻,这辈子甚么都没见识过” 束手无策的关头,富甲一方的武老爷与不名一钱的罗老头也没甚分别,只能去依靠神明的力量。 跪得久了,论谁都受不住。武家夫人好生劝着他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他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默默流泪,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待刘景行和谢蘅一同进到宝安堂中,武老爷才回神。明明是个身强体壮的练家子,此刻都得借着座椅把手才能站起来,上前给他们二人行礼。 刘景行问:“令郎如何?” 武老爷客套辞令都不会说了,直接回道:“还没醒” 三人入座,右侧堂是武少杨和阿元,左侧堂是断了腿的罗威,三人都是重伤,昏迷不醒。 相较之下,武少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除却背后被烧灼的皮肉伤以外再无致命伤;而阿元尽管有武少杨相护,却也结结实实撞到了头,小孩子脆生,不如大人耐抗,大夫说能不能醒都是个大问题。 至于罗威 谢蘅想,怕是于他来说,却还不如死了才好。 约是熬到深夜,宝安堂外已经雅雀无声。几个伤重的百姓已经抬到后院中,偶尔会传来几声痛苦的呜咽声,却将这夜衬得格外寂静又漫长。 九胜今日遭了谢蘅的打,在她眼前撒欢扮乖,没讨着好,就小心翼翼地挨在谢蘅的脚边儿打瞌睡。 刘景行捧着半盏凉透了的茶,狭长俊美的眼尾不见素日常悬着的笑影,正坐半晌,期间竟是一句话都未说。 也不知到了几时,武老爷歪在长椅上隐隐约约看见个白影,正嘀咕着会不会是勾魂索命的白无常,很快,他教这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爹” 武老爷眼前模糊了一阵儿,才看上身裹满绷带的武少杨扶着柱子,颤颤巍巍地跑了出来。 “少杨!”武老爷这一唤,陪候多时的刘景行和谢蘅都回过头去,果真见是武少杨立在那儿。原本在侧堂中伺候武少杨的下人睡成一片,谢蘅就忙唤回青去找大夫来。 “你醒了?!”武老爷上前,转头将武少杨上下打量个遍,“你怎么起来了?快,快回去躺着去!” 武少杨声音有些发哑,“师弟,阿元呢?他人呢?我没抱住他,失手了他摔在地上” 听他断断续续地胡言乱语,可见神智还不算完全清楚。 “没事,阿元没事”武老爷劝说着,将武少杨按到床上去,又喝着下人起来,将中头的屏风搬开,令武少杨能看见一旁昏迷的阿元,“你看,师弟还好好的。” 武少杨突然就安了心,没撑到大夫来看就又昏睡过去。 大夫前来,给武少杨仔细把过脉,不多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松开笑容对武老爷说道:“请老爷放心罢,令公子已无大碍。” 武老爷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坐在床边握着武少杨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又胡乱地对谁都感恩戴德。 出了侧堂,谢蘅才见阴霾许久的天空终是淅淅沥沥落起了雨,雨点子打在凉棚上嗒嗒作响。 刘景行出来,正瞧见谢蘅扶着堂柱,腿肚子微微打颤。他拧了拧眉,唤了两个小厮来去备下马车,上前捉住谢蘅的臂弯扶着,问道:“回去?” “再等等。” “是想我抱你回去?”刘景行闷声说。 “别。” 谢蘅真是怕了,左右想了一通,觉得自个儿留在这里也没甚大用处,于是就招来回青准备回诉讼司。为了怕刘景行再登门,谢蘅想将九胜就此留下的,可又想起来这小东西算是救过她一命,没舍得,揣到怀里带走了。 待收到宝安堂传来的消息已是在三天后,罗威从鬼门关逛了一圈,教几个大夫拉回了一条命,但那只断腿没能保住。 中间罗威醒过几次,还不知道自己的腿已经没了,胡乱喊着“狮头”c“蒋川”甚么的,只言片语,谁也没听懂他的意思。 当日罗威的惨状尚历历在目,谢蘅始终放不下心,于是这日亲去宝安堂看一看罗威。 待来到时,已不见了刘景行,乃是他的副手县丞在镇着场面。听闻刘景行已不眠不休熬了三日,前前后后都在为本次赛狮大会上的事故善后,就在她来之前刚刚回了内衙休息。 大恩大德,谢蘅现在对刘景行避之不及。 这厢转入侧堂,罗老头回家去给罗威熬些米粥。 罗家不比武家,请不起替手伺候的下人,按理说罗老头一走,病榻前应再无人服侍。可等谢蘅绕过屏风,却见罗威床头坐了一个人。 上半身缠满绷带,外头仅披了一件宝纹开衫,听见脚步声后他回过头来,不是别人,正是武少杨。 “武公子?” 武少杨听言,原本轻按在罗威断腿上的手抖了一下,忙起身看人,却教谢蘅按着肩头坐下。他抬头见是谢蘅,一时紧张得冒薄汗,羞赧地将开衫系上,慌忙道了句:“谢姑娘。” “你怎么在这儿?” 武少杨吞吞吐吐地说:“就随意看看” 谢蘅轻挑了一下眉,瞧着他脸色不对,探头往罗威的右腿上看了一眼,也没发觉甚么异常。她想起当日黑白狮头的事,一边寻着个椅子坐下,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武公子与罗威原来是朋友么?” 武少杨否认道:“谢姑娘何出此言?” 谢蘅眸色一沉,定定地看向武少杨,口吻里带着探究和质问:“我租借于罗威的狮头,他本视若珍宝本司想了想,若武公子并非他的生死手足,罗威应当无论如何都不会外借才是。” 武少杨显然没有谢蘅意料中的慌张,反倒是惊讶更多一些,“那狮头原来是谢司长给他的?” “所以又缘何落到了武公子的手中?” 得到确认,武少杨如同焦雷轰顶,顿时被劈裂了三魂七魄。 谢蘅见他始终不答,声音发冷,“武公子,同本司解释清楚罢。否则换了刘大人来问,场面可不就这么好看了。” “我果真是”他怔回了神,眼泪大涌,一时涕泪滂沱,趴伏在罗威身上,“四海兄,我对你不起。我武少杨是个混账,天打五雷轰的混账!” 这一声兄长唤得肝胆相照。他在罗威床前放声大哭,不住地跟他说道歉的话。 谢蘅听了一阵儿,却也听出个眉目来。 武少杨是武家独子,下头唯有三个小妹,无甚兄弟手足。 当年罗威教武老爷看中,来到武家陪武少杨练狮。武少杨身边一下多了个年龄相仿c兴趣相投的玩伴,喜不自胜;加之罗威性情敦厚宽仁,待他如同胞兄弟那般好极,不出半个年头,两人就齐在关老爷面前插香,结为八拜之交。 如果罗威算是好人的话,那武少杨就称不上。他也会下到勾栏院里调戏姑娘,上到街头打架斗殴,满身臭毛病,可独独对待舞狮这一件事,武少杨却看得极为纯粹——庆喜除祸,驱邪镇妖。不为功名,不为利禄。 与罗威最要好的时候,武少杨甚至有意撮合自家小妹与罗威的姻缘良事,只待日后亲上加亲,真正成为一家人。 这关系一直撑到武少杨的祖母去世,他那大名鼎鼎的小叔武黎安回乡奔丧,也见到了自家侄儿常常在信中提及的“四海兄”——那个沉默寡言却能将狮头舞得极其漂亮的罗威。 武黎安见这孩子面熟得很,暗下里深感不妙,于是派人将罗威的家世打听了个清楚——这才确定这孩子是当年颍川舞狮行首罗氏的传人,亦是他往年的同门师兄罗吉祥的亲生儿子 武黎安不知罗威是机缘巧合下进得武家,只以为是罗威费尽心机接近武少杨,为得就是来找武家报仇。 替他父亲报当年“李代桃僵”之仇。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威慑 , 宝安堂行刺的事很快惊动了刘景行。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他回到内衙中, 这刚解了衣裳躺下没多久, 就听传信的衙役报说蒋川的妻子秦氏到宝安堂大闹。 刘景行眉宇里缱绻着浓浓的疲倦, 实在提不起精神,索性指了彭大江去料理;这正阖上眼, 又听传信人补了一句“伤了谢司长”,一时脸都白了, 连腰带都是侍女追着系的, 如同踩着风火轮似的飞到了宝安堂。 回青按照谢蘅的吩咐将那秦氏送押县衙,而谢蘅转去内堂处理伤口。 大夫知道这是位贵人,不敢大意,活活将她的右手缠成了个白胖粽子。谢蘅嫌麻烦, 待人走后, 偷偷又将绷带揭了几层, 方便用手。 “承缨!” 刘景行似是飞进来的, 声音听着是在门口, 等谢蘅一抬头, 人就已经到跟前儿了。 谢蘅抬脚抵住一旁的沉木桌,连坐着的椅子一起往后挪了一尺, 正巧躲开刘景行探来的手, 说道:“行刺的是蒋秦氏, 人已经教回青押到县衙里去了。这女人怕是疯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这儿杀人!” 都甚么时候了, 她还在顾及着别人的事? 刘景行气得胸闷, 低头就瞧见那缠着她手背的薄薄绷带上依稀渗出血色, 心疼得都快死了,也不顾谢蘅方才的闪躲,霸道地捉住她的手腕子要看伤。 刘景行说:“你才疯了!谢蘅,你真当自己是神通么?甚么都要轮得着你出头?” 谢蘅凝眉,回道:“小伤而已。就在我面前杀的人,我能不管么?” “”刘景行恨得眼睛红了一圈,疯魔似的揭开她手上的绷带,非要仔细看个清楚,然后牢牢记着心上。 谢蘅按住他的手,瞧着他也跟疯了没甚两样,一时心悸了几下,口中泛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别看了。”谢蘅抚住他的手背,与吓得手脚冰凉的刘景行相比,她温暖干燥的指尖儿拂过去,比火都要燎人。刘景行顿时罢住手,听谢蘅温声说:“不大严重的。你那脑子不灵清,少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刘景行乱如麻的心教她这不着痕迹的温柔腔调哄得顿时定住了,可胸腔里还郁着一股子火,寻了张凳子坐下,没好气地说:“以后再不许这样。” 说出口就知道自己白说了,谢蘅哪次不这样?随即又改了口道:“你真是个坏东西!” “骂人就不对了,刘县令。” “你若是个好东西,为甚么总要害我的心上人?” 谢蘅开口就要反问谁害你的心上人了,这嘴里刚蹦出来一个字,她就意识到刘景行这句混账话是甚么意思了。一字卡在喉咙里,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想到那落在她额头上的吻,一时连着耳朵尖儿都红起来。 到底谁是坏东西! 刘景行又瞧见谢蘅脸红,郁着的气消了大半,正要想如何处置蒋秦氏,忽听外头传来“哗啦”一声碎裂的响动。 “好啊——!反正事已至此,那就打了算盘出来,看那蒋秦氏是该找我儿报仇,还是该找你们武家的晦气!” 谢蘅和刘景行闻声,一同出了内堂,正见罗老头举着茶杯子往武少杨身上砸。 这一下,武少杨躲也不躲了,硬生生捱下一记,茶杯正打在他额头上,血顿时顺着额角淌下来。 武氏弟子都惊呼着大师兄,撸着袖子就要打起架来,教刘景行一声不高不低却极具威慑的声音喝住:“住手。” 武少杨本未痊愈,如此折腾了半晌,体虚得站都站不稳,扶着桌角忙抬手道:“都别动。” 罗老头现在还怕甚么?他唯一的儿子正躺在里头的床上,没了右腿,别说再去舞狮,连能不能活都成问题。 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无需你姓武的在此猫哭耗子。这遭是在赛狮大会上出得事,你们武家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来偿还我儿的这条腿!还有那蒋秦氏,讨债找错了门,县令老爷可饶不了她!就算是开恩饶她一命,往后她不该放过的也是你们姓武的!此事若没个好交代,我罗吉祥便是化成厉鬼,生生世世也要缠着你们武家人,要你们永不得安宁!” 武少杨见罗老头伤心欲狂,已然没了理智。念及四海兄,武少杨一忍再忍,对罗老头亦存了满心的歉疚,正说要劝说两句,岂料宝安堂外忽传来一声略带低沉的声音。 “好一个‘不得安宁’。” 谢蘅循着声音望去,见宝安堂外纷沓而来一队官兵,中间簇拥着一顶官轿,排场浩荡,威仪横生。她见官轿规制不大不小,正巧能压刘景行这个县令一头,乃是六品文官。 奇也怪哉,这姚宁县属刘景行是顶天大的,何以横空冒出个六品文官来?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本官倒要看看谁敢来讨武家的债,又是谁要生生世世缠着武家的人!” 落轿,崭新的黑靴踏出轿口,从轿中出来一个着藏青色官袍的男人,声音听着已有些年纪,可人却不显老,一双眼睛里满是高高在上的傲慢,环视一周,漫压出威势来。 在场除却谢蘅与刘景行,所有人皆跪地行礼。 谢蘅杵了一下刘景行的胳膊,低声问道:“比你这县令的排场只好不差,可晓得是甚么来历?” “你想知道?”刘景行半眯起眼睛,眸底如覆了一层霜,“可你若是知道了,会不高兴。” 男人踏进宝安堂,见在场站着的还有一人,那便是罗老头,一双灰暗的眼睛正死死地盯在他的身上。男人未作搭理,上前将低头跪下的武少杨扶起来,道:“少杨,你怎么样了?我一到姚宁,就听人说是你出了事。” “二叔” 这竟然就是武家行二的武黎安。 武少杨没想到这远在京城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之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重见到小叔的喜悦与现下一团糟的混乱交织在一起,令他面对武黎安时难言心中复杂滋味。 “你头上流血了?怎么回事?”武黎安瞧见这额头上的口子,一下就冷了脸。 武少杨没敢说实话,搪塞道:“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儿小伤。” 武黎安听出武少杨的傅衍,只当是他不敢说真话,遂拍拍武少杨的肩膀,说道:“你莫怕,有二叔在这里,谁也不能欺负你。” 言罢,他越过武少杨看向面部几近扭曲的罗老头,眼底漫出的戾气几乎能将人看杀。 “你你”罗老头眼见是他,直恨得牙根痒痒,话都说不成句,“是你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师兄。” 武黎安抱袖而立,肩上云纹沐着光,与站在黯淡处罗吉祥相比,两人年岁相差无几,可一个是干练通达,一个是风烛残年,实则有云泥之别。 好。好一个意气风发的武掌丞! 罗老头哈哈大笑几声,嘴里全然苦涩:“你也配叫我师兄么?你,你这个小人,回来得好!我罗家与武家的债,正好一笔一笔全都算个清楚!你们欠我的,也欠我儿的!” 武黎安不动声色,回道:“敬你一声师兄,是念在杨师父的恩情。但在所谓的算账之前,你应该先给本官下跪行礼。” “我呸!”罗老头喝道,“狗娘养的,去了趟京师,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腥臭的唾沫星子乱飞,溅了武黎安半脸。他阖了阖眼,脸色已然沉了大半。 罗老头见他不快,就已是最快活的事了,但求个痛快地喝骂道:“不成器的到头来终究成不了器,连个大字都不认识,穿个长衫就当自己是读书人了?京师的文人可有看得起你的么?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做狗,乖乖地去给阉党提鞋!个烂货,只能在姚宁跟你爹耀武扬威罢!” 谢蘅听“阉党”二字,手指骤然拢紧。 武黎安眼眸覆上一层冷霜,一抬手,身后涌出四五个官兵上前,一下就将罗老头按住,脸贴在地上,几乎是以最卑微的姿态跪在了武黎安面前。 他还在不断叫骂,武黎安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低头冷声道:“狗一样的乱吠,也敢侮辱尚公之名!将他给本官拖下去,打!” 谢蘅捏出一片冷汗,正准备上前去。肩头上蓦地落了些许力量,转眼见是刘景行,手臂揽着她往怀中带了一下,动作里没有旖旎,没有轻薄,就像是用温暖的羽翼拢住幼鸟一样珍重。 “好姑娘,”他手指轻引着谢蘅松开手,低声说道,“以后都有云歇哥哥护着你。” 他沉沉撂下这么句轻浮的话,就走到了谢蘅面前。 他一步一步走得不卑不亢c从容优雅,多年前入京朝觐之时,便是以如此傲然风姿踏上宝殿,衬得一干皇孙贵胄都黯然失色,更何况现下这些蝇营狗苟 他们瞧见这么一个芝麻县官出来,生得唇红齿白,貌比潘安,本应不惧,可却莫名教这么一双沉静的眼睛慑住,一时连制住罗老头都忘了,单膝跪下来叩拜。 武黎安见这么一人,踩着罗老头的靴子缩了缩,心惊肉跳中很快注意到他略显不整的官袍,才知是姚宁的县令。 武黎安已有三年未曾归乡,刚刚知道姚宁换了个县令,可武黎安头上顶着官衔,历任县官都敬他三分。武黎安在姚宁横着走都要有人铺路,一向恣意惯了,哪里真会将此人放在眼中? 武黎安收了脚,原身立定站在刘景行面前,说道:“武黎安,现任太常寺掌丞。此次下访姚宁,乃是受冯观冯尚公之命,来为皇上的寿辰挑选新的舞狮人。未曾见过阁下,敢问同僚尊姓大名?” 刘景行说:“太常寺掌丞?” 武黎安扬眉垂首应道:“正是。” 刘景行低低地冷笑一声,“算不上同僚,尔等称一句刘大人即可。有本官辖管,姚宁的事就不劳武掌丞费心了。” 武黎安脸一白,却不想这小小县官竟这般不拿他当回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到底是来给冯尚公办事的,难道这县令是个坐井观天的嗫嚅小儿,竟没听过冯观冯尚公的名号?! 武黎安口吻带了些警告,“你可知自己在跟甚么人说话?” “好问题。”刘景行说道,“你又可知自己在跟甚么人说话?” 这时,武老爷堪堪赶到,见场面已是剑拔弩张c势同水火,忙踱步到武黎安身侧,扯着他的袖子示意,“忘了介绍,这位是姚宁县令刘云歇刘大人,正与黎安你一样,同为朝廷做事。大家既都是天子臣下,还不快快见过!” 武老爷特意咬重了“刘”姓,使眼色要武黎安行礼。 武老爷与武黎安到底是同胞兄弟,若这刘云歇没有斤两,武老爷断然不会如此劝说。武黎安暗道这县官气度卓绝c从容不迫,想必与本家姓刘有关,定然是与颍川大宗刘氏沾亲带故的旁室子孙,否则断然不会有这么硬的铁骨。 武黎安在之前有幸受过冯尚公提点。那人曾教过他,干逞一时之快,乃是莽夫所为;忍一时之辱,才能留下机会去寻求对方的弱点,以期一击致命 武黎安不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的京官,干咽下这一口气,像模像样地给刘景行拜了个官礼,按着他的意思敬了声:“刘大人。”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献好 , 柴有幸柴状师乃是府学下来的秀才, 屡试不第后,就回到姚宁老家来开私塾谋生,素日私下里还会接一些替乡亲写状子的活儿。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久而久之, 柴有幸就钻营出自己的一套法门, 从此关上私塾, 专心做了状师。 武家有祖上传下来的舞狮行当, 同时武老爷还经营着不少商户,所以少不了与人打交道。这一来二去,彼此磕磕碰碰也是免不了的,私下难能调和的矛盾就只能放到公堂上去判。 于是武老爷花钱聘请柴有幸为门客,专门为武家打官司。这柴状师无论是写状纸还是上堂申辩,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么些年来给武家办过不少好差事。 这回两锭黄金奉上,看得柴有幸两眼都放了放光。前来传话的是武老爷的亲信,他将来龙去脉向柴有幸说了个仔细。 柴有幸一边听,一边用牙咬了咬金子,见是真金, 又呵着气用袖子擦得锃亮。待了解清楚之后,他问:“武老爷想要甚么结果?” “是我们家武二爷请柴状师想办法的。” 他搬出武黎安来, 柴有幸果真挺了挺背, 更不敢怠慢了。 亲信说:“二爷的意思是, 不仅不要武家赔钱, 还要放放罗家的血, 教他们父子二人向武家赔钱道歉。” 柴有幸手指在金锭上抚来抚去, 闻言哼笑道:“这个容易。武大公子不是受伤了么?难道还怕告不死他们?你去回禀二爷,教他好生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万不会出一点儿差错。” 谢蘅回到诉讼司之后,不出半个时辰就将状纸写好了,她令人将罗吉祥寻来,请他即刻递呈到衙门去,并许诺不承一文钱,替他拿下这场官司。 谢蘅这方是斗志满满,奈何罗老头刚因出言辱骂朝廷官员,结结实实捱了一顿板子,现在嘴唇肿得老高,一说话就哆嗦,摇着头说不想再告了。 刘景行的那一番话教他冷静下来。他知道无权无势的罗家就如同蝼蚁,现在根本惹不起武家人;还有他那尚在病榻上的儿子,武家一旦真赖着账不给诊费,那不是要罗威活活等死么? 倘若他是一个人,教旁人羞辱到如此地步,豁出去一条命也就豁出去了,反正不值几个钱可这事还关系到罗威,罗老头实在不能再拿儿子的命去挣这口气。 再说了,罗老头在武家做短工,对那武家聘请的状师柴有幸是有三分了解的——此人一张口就有颠倒黑白的能耐,在姚宁都挑不出一个比他更能说会道的。 谢蘅到底是个女人,看着年纪轻轻,就算读过书,又能读几年?哪里能比得上柴有幸学识渊博 实在不太靠谱。 如果现在忍气吞声能给他儿子留一线希望的话,那他愿意先咽住了这口恶气,不去争强斗胜;待他没了后顾之忧,再找武家麻烦也不迟。 谢蘅见他犹豫不决,将状纸往案上一撂,冷道:“若在宝安堂的时候,你能有这一番见地,忍气吞声尚且不迟。可现在武黎安已经放了狠话,真以为他能饶了你不成?罗老头,诉讼司的大门敞着,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清楚,届时再给本司一个答复。” 实际上用不着三日,翌日宝安堂的大夫明里暗里都有要给罗威断药的意思,让罗吉祥心都寒了半截儿。 大夫也是满脸为难,堂中药材也是真金白银购置来的。武黎安亲自放了话不让武家接济罗威,罗家一时也拿不出钱来,他们再有善心也供不住个断腿的人在此白白养病 本着医者仁心,宝安堂许他再养七天,若罗吉祥凑不来药费,只能教他将罗威抬家去了。 罗吉祥焦头烂额四处筹钱时,又收到衙门的传唤,说武家一纸状纸将他告上公堂,县令刘云歇受理此案,不日就会开堂审理。 罗吉祥眼见武家真要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气得面色铁青,前后找了几个民间状师,看能不能讨回个说法。 可姚宁巴掌大的地方,凡他找到的状师一听是武家,就明白对手是柴有幸,罗吉祥又拿不出多少钱来,谁愿意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官司?皆将其拒之门外。 他跑了一天,腿肚子累得直打哆嗦,只得寻了处台阶坐下喘口气;一静下来,罗吉祥又想起儿子,一连三叹,眼见教现实逼到了死境,看不着任何前路,心下实在悲恸难忍,抹着眼睛闷声哭起来。 这时候他想起了谢蘅,如此在万般无奈之下,他踱步寻到诉讼司来,一下跪倒在她跟前,双手合十给谢蘅叩拜行礼,颤着声请求她为罗家讨个公道,好救罗威一命。 谢蘅瞧着罗老头面如土色,实则气得胸口发疼。状师就这点儿不好,不怕敌手有多大的神通,就怕自家苦主还要拖一把后腿。罗吉祥先前是一股脑地出言不逊,骂了个痛快,却在最该抢取先机的时候退缩,现在害得自己陷入了被动局面,只好见招拆招。 谢蘅并非是怕了,只是这等滋味实在难受。 官司到底还是接下了。 谢蘅派人去衙门备案,又叮嘱罗吉祥道:“该上堂的时候一定要来,上堂后除了给县太爷磕头以及回话外,一句话也不要多说。无论对方状师说甚么,你就当自己是个聋子。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否则再惹出事端,我可救不了你。” 罗吉祥万分感谢,眼泪纵横地应下。 开堂的日子很近,转眼在即。 武家怕刘景行徇私,特邀了许多百姓前来听审,廊庑下头挨头挤满了人。 柴有幸一身锦衣长衫,手持沉香木作骨的折扇,一派悠闲地站在堂上,将折扇摇了又摇。 武家登堂的乃是武黎安,他挂着官衔,且是原告,自然不必下跪,且按照公堂规矩,武黎安可教柴有幸全权代表武家,而他只需在一旁坐着听审即可。 公堂上跪着的仅有罗吉祥一人。 谢蘅姗姗来迟,正巧敲过三通鼓后,才登上公堂。 罗吉祥出了半身冷汗,还以为谢蘅不会来了,这回见她上堂才安下心来,小声唤了句“谢状师”。 这一句教耳朵尖的柴有幸听着,扬眉回首望去。 诉讼司来了个女司长,他早先已听说过。其余同为状师的朋友茶前饭后闲聊,还说怕诉讼司一立起来,会抢了他们的饭碗。可柴有幸只当笑话听,真没将这女司长当回事。 朝中推行女官制度多年,可这女人到官场里头能做甚么?从政么?圣上也不是傻的,敢教牝鸡司晨,乱了天下?无非是想让这些女人顶个好头衔,看上去尊贵些罢了。 至少,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玩起来,总比玩妓子更有脸面。 他见这谢蘅生得是灵俏秀美,眸子尤其乌亮,顾盼生辉,当真属万里挑一的好皮相。这到堂前来环视一周,柴有幸不慎同她视线撞上,心脏险些跳出腔子,不禁暗道:“京师的官老爷都是瞎的么?这样的好货色不留在身边享用,怎舍得贬到这姚宁来?” 复又想起谢蘅初来就能任诉讼司司长一职,又岂是个简单的女人?早就听闻,这谢司长到任第一天就与刘县令勾搭在一起,素来不好女色的刘云歇都教此人迷得七荤八素,一有空就往诉讼司里钻。 说到底,算甚么“诉讼司”?不过是勾栏院换了个牌子罢了。 柴有幸暗暗蔑笑几声,打量谢蘅的目光尤为放肆,道:“这么多年,在下还是第一次跟女状师同堂。我柴有幸平生没欺负过女人,与你对簿公堂,也是情非得已,这次就多有冒犯了。若哪里惹你不开心,等下了堂,我定自罚三杯,好好赔礼道歉,你看可好?” 言辞听来字字是关切,可口吻轻浮的更似调戏。这句实在刺耳,令谢蘅不禁蹙起了眉。 她想起来同为女官的大理寺少卿戚如,初到官场时,也因女儿身而得许多男人“垂怜”,他们也会像柴有幸这般“献好”,言语上看似关心,实则打心底里瞧不起她,不过是想借此一逞男人威风罢了。 看不起却还要献好的人让她想想,当时戚如是怎么骂来着。 不一会儿,谢蘅展开折扇,半遮住脸,眼眸里的嫌恶之色显现得十足,学道:“你可真够贱的。” 柴有幸听她骂人,瞪起眼怔了好久,等反应过来时脸都气绿了,唇齿哆嗦着“你你你”了半晌,都没说出来一整句话;这又听通传长唤刘大人上堂,碍于当下场合没敢发作出来。 一声通传过后,刘景行堪堪从内衙出来。殷红色纹白鹤祥瑞纹的官袍裁得他身段风流,发辫整齐收在官帽当中,一派的威仪赫赫,风姿斐然。 他敛袍入座,目光先是放在谢蘅身上片刻,微微笑了一笑,才一拍惊堂木,宣布开审。 堂下柴有幸与谢蘅皆抱扇拘礼,罗吉祥叩拜磕头;武黎安则是岿然不动,只朝刘景行颔首,道了句“刘大人”。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交锋 柴有幸抱扇再拜, 上前陈述道:“晚才柴有幸, 今日代表苦主武黎安武二爷状告罗吉祥。一告罗吉祥忘恩负义,受武家恩惠, 非但不知恩图报, 还当众出言不逊, 有辱斯文, 令武二爷声名受损;二告其当众殴打武家公子武少杨,致使武少杨伤势严重, 昏迷难醒。” “且武家在姚宁德高望重,武老爷素来积善行德,更是姚宁百姓口口称赞的大善人;而武二爷身为朝廷命官, 甚得皇上赏识,于公于私都不该遭此大辱。如今罗吉祥因为得不到钱就对武家心生怨恨, 咄咄逼人散财行善, 无异于明抢暗盗, 可见其丧尽天良。此恶行昭彰, 道理明然,伏愿大人为武家主持公道!” 刘云歇点头,波澜不惊,抬惊堂木再问罗吉祥:“对于柴状师所诉罪行,你可承认?” 罗吉祥本要开口反驳, 却想起来谢蘅曾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要多说, 遂闭紧了嘴巴看向谢蘅, 等她应话。 刘景行则望向谢蘅笑, “谢司长?” “柴状师,是罢?”谢蘅拈了一拈落在胸前的乌发,抬眸将柴有幸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这才说道,“听闻柴状师乃是本县鼎鼎大名的第一状师,脑筋灵活,想来记性应当不差。不知状师可还记得,你在七年前曾经为武家打过一场丢羊的官司?” 柴有幸愣了一愣,不知谢蘅为何顾左右而言其他,问道:“你说得是哪桩?” “记不得没关系,我来帮状师回忆回忆。” 谢蘅将当时柴有幸的状纸誊抄过一份,此时扬手一展,请师爷呈于刘景行察看。 她回禀道:“刘县令,当年武家设场养羊,曾经聘请城北有几十年的养羊经验的王老头代为看管羊场。谁料有一次王老头出城放羊时,羊群受了惊,于慌乱中四处奔散,共计走丢了十三头羊,武家就要求王老头按价赔偿。王老头自言是无心之失,责任在于惊扰羊群之人,拒不赔偿。柴状师就一纸状书将王老头告上公堂。喔就是大人手中的这张状书了。” 刘景行垂首,眼睛飞快地扫过状纸。 谢蘅继续道:“前任县太爷定断,认为王老头应当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代价,按照律法罚王老头赔偿武家五十两白银。敢问柴状师,可确有此事?” 经她提醒,柴有幸才想起来这桩案子,遂道:“羊在他手上走丢的,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 谢蘅一笑,“天经地义么,有道理。你这么讲本司就放心了。”她转头对刘景行说:“大人,晚才也可以说武家给罗家钱财,并非施仁布恩,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柴有幸喝道:“笑话。高台炸倒乃是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罗威自己从高台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与武家何干?” 谢蘅说:“照柴状师所言,当初小羊受惊,也是王老头始料未及之事,小羊羔子自个儿长了腿跑丢了,与那放羊的有何关系?”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柴状师,这可是你打赢过的官司,若你非要认定本司是在胡搅蛮缠,也可以,只要你在刘大人面前承认当初丢羊案中乃是你强词夺理,那本司心服口服,当下向您拱手认输。” “你你我又如何!” 谢蘅见柴有幸张口无言,勾唇笑得愈深,乘胜追击道:“人是在赛狮大会上出得事,当时武家收取一两银子作为缴纳投名帖的费用,那就代表武家有责任保证每一个舞狮人的安全。既然未能做到,理应补偿。” 柴有幸见谢蘅平静自若,口齿伶俐清晰,自知不该小瞧了此人,花了一会儿时间定下心思,再道:“谢司长,人和羊怎能相提并论?如此类比,难道并非胡搅蛮缠么?本状师劝谢司长于公堂之上,最好谨言慎行罢。这一席话,教外人听去,恐怕要认定谢司长是在暗讽当朝圣上!” 此句前半句乃是守,后半句乃是攻。 谢蘅半眯了一下眼睛,顺势问道:“此话何解?” 柴有幸向着东方一拱手,道:“按照谢司长所言,武家主办赛狮大会,凡赛狮受伤者都要怪罪于他;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上乃一国之主,那么谢司长可是认为,大燕若是伤及一个百姓,也要怪罪圣上疏忽不周?” 柴有幸将她的言论以小做大,料定她必定不敢说皇上有罪,借此来吓一吓她的威风。 谢蘅却是面不改色,冷冷一笑道:“一个小小商户,也敢跟皇上作比?本司尚无暗讽,柴状师却是明嘲,该判言辞大逆不道的人可是你。” 柴有幸不想谢蘅如此狡诈,不明驳他的话,而是当即反咬一口。他暗下拧眉,言论涉及国事,一想到大有可能因言获罪,他背脊顿时起了一层薄汗。 谢蘅见他胆寒,眼眸渐弯,笑容不见冷意,倒起了三分讥讽。 “也请柴状师放心,本司坦坦荡荡c光明磊落,万做不出青蝇点璧的烂事,拿捏住柴状师一句失言就揣度你有谋逆之心。” 回青站在廊庑下,听言后失笑一声。哪里有她这样的得寸进尺的?临了还得暗讽那柴有幸是一只逐臭的苍蝇。 柴有幸教她讽得心焦,气得脸色铁青,拔高声音道:“谢司长与其见缝插针,不如正面接一接本状师的招。如此顾而言他,实属无理取闹的泼妇行径!当真有辱斯文!” “既然柴状师虚心求教,那本司就好好教教你其中的道理。” 谢蘅抱扇,貌似斯斯文文,一字一句可谓是掷地有声:“上数历代王朝,一国之君者,皆身负天命,福泽众生。凡早朝晏罢c勤政爱民的英武明君,可成千秋功业,万世昌隆;凡暴戾残忍c跋扈恣睢的桀纣之君,不崩于内,则必溃于外。于国君而言,责在治国安民;同样,于武家而言,任就在保全舞狮人。连国君枉顾天命,尚要付出代价,更何况一介商户尔?” 谢蘅避开当世君主不谈,而是上数历代作古的先皇旧帝,令柴有幸再难抓住话柄。 柴有幸思索再三,继续言道:“桀纣之君是因己身暴政,才招致亡国祸患。而此次高台于惊雷中崩塌,实乃邪鬼作祟,与武家无关。两者亦不能相提并论。” 他一言两句,就将事故的究极原因推向鬼神之说。虽是凭空捏造,可也无人能上前来对证他说得是虚言。谢蘅应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见谢蘅折扇敲入手心,似成竹在胸,笑眯眯回道:“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开堂前两天,谢蘅去到赛狮大会的会场察看,想找出当日高台炸倒的真正原因。 出了事之后,会场已经由衙门封锁,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谢蘅要去,必得少不了跟刘景行打招呼。 九胜教谢蘅养熟了,平日里不是在耍,就是抱住谢蘅的鞋缠她,甩都甩不走。谁想刘景行这人比九胜还厉害,糖一样黏着人,磨人功夫一流。眼见现下有个好机会,岂能放过?非要谢蘅答应带他一起前往,才愿意让她入内。 谢蘅无奈,只得许他跟着。 谢蘅是来调查的,抱着九胜绕着会场转了一圈又一圈,看是否能发现些蛛丝马迹;而刘景行不一样,他是来同心上人约会的,鞋是新鞋,衣是箭衣,穿得是丰神如美玉c相貌赛天仙,就是不大能捱。 刘景行本念及谢蘅腿上有旧伤,总比不过他,谁想谢蘅走了三圈气儿都不带喘的,却是刘景行先败下阵来,实在实在走不动了。 刘景行那满脑子背着心上人c为心上人挽袜揉脚踝的念想全部落空,掐着腰喘道:“不然随云歇哥哥到附近寻个地方坐一坐?” 谢蘅:“” 行罢。 谢蘅转来转去也没甚大的收获,索性同刘景行去到附近的茶棚里坐下歇一歇脚。 茶棚供得是粗茶,解渴最好。谢蘅转着茶杯,想起当日困在那一方小天地时,刘景行曾经提及过,这一次炸响并非天谴,而是源于当日弥漫的银粉,遇到明火以后,威力堪比火药。 谢蘅在会场周围勘察了那么久,也没找到明火的来源。 谢蘅想起刘景行的本事,抬头问他:“你可还记得当日围观赛狮大会都有哪些人?” “承缨这句问对了人。”刘景行手点在额头上,“忘不了。” 谢蘅说:“那你想想,当时有甚么人或者甚么东西最有可能燃着银粉?” 刘景行张开手,神情从容大方,道:“报酬。” “你想要甚么?” “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哥哥又不会吃了你。现下一时未想好,只当你是欠着,来日想好了再同你说。” “行,我答应你。”谢蘅不耐地点着头,再道,“快说。” 刘景行声音一沉,回道:“杂技。” 谢蘅扬眉,心下豁然明了。 之前谢蘅甫入姚宁时,彭大江就曾提过,姚宁月十五的庙会正巧与赛狮大会撞上日子,所以这一天乃是空前的热闹,人山人海的场合自也少不了上街头卖艺的杂技人。 他们在赛狮大会开始之前进到会场,为观赛狮的百姓卖艺表演,赚个热闹钱;除了杂耍的伎人以外,其中也不乏摆小摊的商贩。 他们都会向武家缴纳五百文钱作场地费,也算是武家在赛狮大会上得利的来源之一。 好巧不巧,当日杂技百戏中有一项就是“喷火”。 赛狮大会开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赛狮上,连那些伎人也不例外。 他们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用以表演的火圈还未来得及扑熄,且距离高架台很近。在罗威拔得头筹c满场喝彩之时,伎人以喷火助兴,那就大有可能飞出些微火花,将银粉点燃,继而于无意中引发了爆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知己 谢蘅眼睛一清, 这一句话出来, 倒让柴有幸有些措手不及 谢蘅将当日的伎人传上堂,照例询问道:“同大人说,你是甚么人, 做甚么营生,月十五当日你可在赛狮会场?” 伎人照实回答:“回禀大人,小的本家姓曾, 从祖上继承了百戏班子,以街头卖艺为生。月十五当日,的确带着一干弟子去到赛狮会场表演去了。” “说到百戏班子,当日本司也有印象。”谢蘅说:“本司记得有一班孩子扮成小狮子跳火圈, 也是要为舞狮大会助兴, 是也不是?” 伎人点头道:“是。” 谢蘅令伎人退堂, 又唤了声回青。 回青依言从后堂搬进来一个与小腿齐高的木桶。木桶并非密闭, 筒身少几块板子, 是个漏的;而桶口上则覆了个细网筛子, 筛子上积满银粉。 谢蘅半蹲下, 以扇子指着木桶说:“这乃是当日武家用来拟云弄雾的银粉。方才柴状师说,当日高台崩塌乃是有邪鬼作祟, 实则不然,响炸的真正缘由就出在银粉上。” 谢蘅站起身来,对着堂上人拱了拱礼, 令一干人退后三分, 以免波及无辜。 柴有幸不知谢蘅在做甚么鬼怪, 只得静观其变。他拧着眉头,一脸晦气地往后退开。 谢蘅也随之往一侧靠去。 回青以马鞭打筛后,银粉纷纷扬扬落入木桶当中。她退至三丈外,从袖中掏出火折子,轻促吹亮,对准木桶的方向精准无误地扔了过去。 几乎如同爆竹一般,“嘭”地一声,木桶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惊得在场所有人都低呼一声,霎时间哗然一片。 刘景行唇角翘了一翘,笑起来,眼尾愈发狭长,眸子乌亮又深邃。他点头示意后,堂上衙役取了水来将火扑灭,浓烟久久不散。 “想必在座各位已经明了,赛狮时的意外并非如柴状师所言,乃是邪鬼作祟。真正的缘由就在于——银粉和明火。”谢蘅以手帕掩口鼻,转头看向武黎安,问道,“武二爷,你可看清楚了?” 武黎安眉头紧拧,哼道:“故弄玄虚。” 柴有幸张口,正要上前反驳。谢蘅抢一步话说道:“本司知道,你可是想说这应该算伎人的错么?” 柴有幸教她噎了回去,结巴道:“正,正是!” “那本司问你,当年丢羊一案中,你可找了那惊扰羊群的人赔偿么?” “你又来!” 谢蘅道:“本司答应你,只要你肯承认当年乃是诬告王氏,我就再不提当年的丢羊案。” 柴有幸气结,面对如此刁钻的谢蘅,一时哑口无言。 谢蘅笑着继续说道:“刘县令可还记得月初之时,曾亲去会场为赛狮大会开幕剪彩么?那天武家就因检查不周,疏于防范,导致铁绳松断,不慎伤及无辜。如此不得已之下,武家才改用银粉替代爆竹,以作吞云吐雾之用。” 谢蘅调转折扇,直指武黎安,道:“主办赛狮大会的武家,决定用银粉的是武家,允许伎人入场的也是武家,最终致使两死一伤,酿成如此惨祸,武家实属难逃其咎。” 武黎安只觉这女子手中的折扇竟比那刀剑都要锋利,背后阵阵发毛,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收敛口吻中的尖锐,上前踱了两步,拜向刘景行:“晚才的苦主罗吉祥绝非如柴状师所言,是那忘恩负义之徒。其子罗威在赛狮中被炸断了腿,正堪生死攸关之时,武家却要逃避责任,不肯赔偿药费,此等劣行无异于杀人不见血。因此罗吉祥才恼羞成怒,当众力驳,还请大人厘清原委,明断是非。” 紧接着,她又看向武黎安,再道:“至于柴状师所告罗吉祥出言侮辱朝廷命官,之前刘大人已经秉公处理,依律例掌了罗吉祥的嘴。现在还未痊愈,大人要是不解气,再送你两巴掌也成。” 武黎安气得脸色黑沉沉的,不住地向柴有幸使眼色,催着他反驳。 柴有幸背上已是热汗淋漓,眼见已不占理,选择弃车保帅,再扭转话锋道:“第一条罪状尚且不论,可武家公子武少杨与这件事无关,他同样在赛狮大会中受了伤。且在醒来之后,武公子还亲去探望罗威,谁料罗吉祥那等阴狠,借之撒气,下狠手殴打武少杨。谢司长,这总是事实了罢!” 谢蘅垂眸思定,半晌都没有应声。 柴有幸阴恻恻一笑,“无话可说了么?” 谢蘅左右踱了七步,终是探到大堂案边,低声同刘景行说:“可否借大人惊堂木一用?” 刘景行挑眉,一边将惊堂木予她,一方将声音压得很低,“这也要报酬的。” 谢蘅似乎心情极好,扬唇一笑,未同刘景行计较。她掂量了惊堂木几下,反手就往柴有幸身上扔去! 围审的百姓惊呼,其中柴有幸叫声最尖,他惊跳着险险躲开。 谢蘅见他躲过去,嚯地一笑,鼓掌道:“好身手。” 柴有幸惊魂甫定,心中怒火丛生。他柴有幸挂着姚宁第一状师的衔儿,无人敢轻视,如今教个女人当堂羞辱,日后岂不是要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他当即恼羞成怒,指着谢蘅骂道:“你这个贱人,做甚么!要打人了不成?!” 刘景行闻言,一下拢紧了手指。 谢蘅却不动怒,神态泰然自若,上前去一把捉住柴有幸的领子,眯着眼冷道:“连你这个瘦如柴鸡的儒生都能躲得过,何况练过十多年舞狮功夫的武少杨?!罗吉祥砸茶杯的时候,武少杨本能躲的,可他为甚么没有?” 武黎安听谢蘅质问,对其中缘由心知肚明。 在开堂之前,武少杨就在他面前苦苦求情,希望他能放罗家一马。这皆因他这侄儿心善,觉得对罗家有亏欠,对不起罗威。 武黎安也不知那罗威给他侄儿灌过甚么药,竟教一向乖顺的武少杨学会了违逆自己的父亲和二叔,却去偏帮是个外姓的罗家。 谢蘅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敢问罗吉祥何罪之有?当然,武公子见血是真,罗吉祥罪责难逃,本司愿意代表罗吉祥向武家赔偿道歉。” “不过在此之前,武家应当承诺赔偿罗家的全部损失;而且罗威在赛狮大会上拔得头筹乃是不争的事实,先前武家许诺给头名舞狮人的银钱也要一并付上。概不拖欠。” 她一笑,尾音就会上翘,这时候属于小姑娘的俏皮就显露无疑。 方才刘景行捏碎柴有幸的心都有了,这会子听她愉悦的腔调,俊眉修目间皆浮上了温然笑意。 狡诈,狡诈至极! 柴有幸从未见过如此面不改色还能歪出邪理的人! 柴有幸再辩驳不出一句话来,愤怒瞪着谢蘅,败北带来的羞辱比之热油都要烈,烧的五脏六腑都快化作了灰烬。 武黎安眼见官司已输,额角青筋直跳,堪堪将怒火压在脸皮底下,冷哼一声,拂袖离开公堂。 谢蘅这厢却是懒洋洋地将惊堂木捡起来,重新放回刘景行的手边,道:“想必大人心中已有明断。判罢。” 刘景行闻言一笑,抬手一拍惊堂木,肃静全场。 他素来仗着有副好皮相,就净干些混账事,可却只对着谢蘅一人使坏。在公堂之上,他仍旧是县令刘云歇,那个衙役以及百姓眼中明决果断的刘大人。 武家因思虑不当,防范不周,导致赛狮大会上接连发生祸事,可谓难逃其咎。武氏所诉罗吉祥“忘恩负义c逼人行善”的罪名不成立;相反,武氏应当赔偿罗家的全部损失,并且即日按照承诺,应予头名舞狮人罗威五十两白银。 至于罗吉祥与武少杨争斗一事,既然内有隐情,则从轻处判,罗吉祥应赔偿武少杨二十两白银,以儆效尤。 谢蘅这堂官司可谓是大获全胜。 等下了公堂,谢蘅和柴有幸皆要去找衙门师爷在堂审记录簿子上签押。 回青随于谢蘅身侧,执着罗扇送凉。比之满头大汗的柴有幸,谢蘅就显得有些不经心的清凉自在。 待行出一段路,谢蘅侧首吩咐了回青几句。回青杏眸一扬,瞧着眼色像是嗔怪,却又喜意横飞,点头应下。 不一会儿,回青再跟上来时,手上正端着两盏酒杯以及一口青瓷酒瓶。 谢蘅斟满酒杯,唤住柴有幸,貌似有礼地敬道:“没想到一回就将柴状师问住了,实在对不住,本司自罚三杯,向柴状师赔礼。还望状师莫要为此伤心落泪,否则真要教人耻笑了去。” 谢蘅抬杯,转眼饮了三杯下肚。 柴有幸听出谢蘅是在羞辱他在公堂上的言论,眉眼似冻在了脸上,唯有黑幽幽的眼睛里压着沉郁的怒火。 “本司再敬柴状师一杯。” 柴有幸并不领情,咬了咬牙,辱骂道:“不必。谢司长好本事,想必是早就学尽了伺候男人的好法子,才将舌头练得这样灵。本状师学不来,也高攀不起,今日输得心服口服!” 回青越听越怒,岂能不知这柴有幸是在诋毁谢蘅清白?! 可谢蘅不见恼怒,冷冷的眸子又不合时宜地多了三分笑影。她举杯的手轻斜,缓缓将杯中酒横泼在地,却是祭死人的做法。 柴有幸见这是在咒他死,憋了一个公堂的怒火无处发泄,此刻再难抑制住。他理智全无,高扬起手来就朝谢蘅脸上打。 且不提谢蘅如何,此刻有回青在侧,岂能教他得逞? 柴有幸可没甚么功夫。回青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夺下他的腕子,顺势反拧将手臂狠推。柴有幸一时间如同教钢筋铁骨钳住,似乎整条胳膊都快教她卸下来,一下疼得大吼大叫。 回青不肯轻易饶他,下手愈发狠毒。 柴有幸已是痛得面容扭曲,汗水淋漓,只得顺着回青使劲的方向屈膝跪下,才换来些许缓解。 回青双眼簇着怒火,喝道:“柴有幸,你若是找死,我大可以不辞辛苦地送你一程。可要是你再敢出言侮辱我们姑娘一句,剥了你的功名是轻,便是剥了你的皮,你也无门诉冤!” 胳膊上弥漫的疼痛折磨着柴有幸的四肢百骸,教他除了痛吼大叫以外都说不成一句话。 彭大江领着一干衙役回衙皂房,路过正巧碰上这一幕。柴有幸可算找着可以求救的人,哆哆嗦嗦呼叫着救命。 可彭大江一行人可是将方才柴有幸那“伺候男人”的话听了个灵清,互相面面相觑片刻,最终默不吭声c仰头乱望,似个瞎子,也似个聋子,慢慢悠悠半溜达着走开了。 柴有幸眼见衙门里的人与谢蘅沆瀣一气,恨得眼睛通红,又无计可施。 谢蘅到底不想在衙门里招惹是非,挥挥手教回青放了他。 柴有幸终于脱开钳制,一下滚在地上,抱着手臂低声痛嚎。 谢蘅上前一步,低眸看向他:“滚罢,别挡了本司的路。” 柴有幸哪里能料到谢蘅身边一个小小侍女都有如此功夫?方才吃痛已教他胆寒,现在再不敢造次,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将道儿让给谢蘅。 谢蘅去找师爷签过押后,内衙的小厮前来传话,说是刘景行邀她入府去。 回青听后皱了一下鼻子,低声劝道:“姑娘且别纵着他。方才听那姓柴的辱没姑娘清誉,说到底,还不是要怪这人太不知分寸!” 谢蘅想了想,失笑道:“我前后退过两桩亲事,早就没甚么好名声了,不惧这些。” “二姑娘”回青有些忧心忡忡。 谢蘅对刘景行虽无男女之情,可却视他为知己至交。若是了莫须有的流言,刻意疏远真心实意待她之人,岂非白白教小人得意? 这才是最大的不值。 等谢蘅看到刘景行松松垮垮披着件儿天青色大氅就出来见人时,这念头就打消的一干二净。 狗屁的知己至交!她就想将这货按在地上揍! 刘景行下堂回到内衙,这厢刚褪了官袍,乌亮明泽的头发披散下来,有几绺乱七八糟的顺着肩头淌落。 候命的下人都不敢看,将头垂得很低很低。 他半倚着门,懒懒地望向谢蘅,凤目轻眯,这风姿简直像个惑人的妖物。 奈何谢蘅七窍不开,比蒙着眼睛的刘景行还瞎。她别开视线,很是无情地说道:“没甚么大事,我就告辞了。诉讼司中还有要务处理。” “” 刘景行对她的不解风情简直拜服。 他不甘轻易放过谢蘅,灵机一动,轻道:“我想到要甚么报酬了。” 谢蘅闻言,一下正了正色。 刘景行眉宇间松开无奈的笑容。自己又不是禽兽,难道还能害了她不成,用得着总这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过了一阵儿,他朝谢蘅低声缓道:“好承缨,你来,给哥哥绑一绑头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作刀 刘景行的“闺房”很不衬他这个人, 摆设简单,碧窗青床,如似湖光山水色,四处透着高山隐士的疏远与冷漠。不过今天闺房的主人却是极热情的。 乌黑的发顺着谢蘅的指缝淌泻, 她从容娴熟地辫着,教一旁候立的下人看得直发愣。 刘景行的心思全然在谢蘅身上, 望着铜镜中的人, 轻缓着笑道:“这天底下有你不会的事么?怎么这都没能难住你?” 谢蘅道:“京师那些有点脸面的小公子,都教我扎过小辫儿。” 小时候谢蘅和许世隽他们几个淘气, 上房揭瓦疯一天, 头发都能乱成鸡窝。 大燕儒士尤其讲究衣整容洁, 如许世隽这样的出身,干干净净出门却乱七八糟地回府,定然要吃一顿爹打娘骂。 谢蘅怕他们捱了打骂,就再不敢出来顽儿,专程学来如何正衣冠的本事, 亲自传授, 教这一行泼猴人模狗样出来的,就人模狗样回去,就算说是出去与同好一起念书做功课, 家中长辈也不会怀疑。 刘景行清楚这句话中的谢蘅不属于他, 他没有见过那样的谢蘅, 发出的声音有些难能察觉的酸涩, 道:“张雪砚也有么?” “除了他。”谢蘅想起小时候的张雪砚, 不禁觉得好笑,“许世隽那小子,爹娘管得紧罢了,自己是个混的,没人看着他就能大闹天宫去。张大公子不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以君子自处。” 谢蘅承认小时候自己可真不是个甚么好东西,若要京师哪家非得说出个讨厌的小孩儿,那必定就是她了。 谢蘅仗恃自己是寿安长公主的小女儿,无人敢打;且又是个丫头,也无人舍得打,于是四处撒野,无恶不作,但到底没犯下过甚么大错大罪。这一方面缘于她的启蒙先生梁以江的规束,另一方面么,张雪砚也是功不可没。 刘景行却道:“我不喜你提这些事,挑些好听的话来。否则,当众砸了惊堂木的事,本官可不会轻饶。” 束好发髻,谢蘅罢了手,实在难能理解刘景行既要问又不喜她说的别扭心思,不过却听出这混账是对着她犯起了少爷脾气。 不过谢蘅今日赢了那柴有幸一回,心情极佳,待刘景行法外开恩。索性当他是个讨糖的孩子哄,抬手揉了一把刘景行的脑袋,至于这哄小孩儿的话,谢蘅是信手拈来—— “小郎君长得真漂亮。” “” 这句话字字都带着火似的,险些将他烧穿了。 素日里刘景行抽科打诨c不着五六的,最喜看谢蘅教他调戏得说不出来话的小模样,当真灵俏又好看。这回教她反将一军,即便这人除了戏谑,压根没有半点儿暧昧在里头,可于他来说,却也比旁的女子有意勾引都要命。 谢蘅不会想去欣赏刘景行的小模样,扭头吩咐回青去备轿,一方拿起桌上的折扇,一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记得教师爷将近来诉讼司的钱结了。” 刘景行顿了顿:“这等良辰,不提钱成不成?” 谢蘅:“不成。司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刘景行轻笑一声,道:“柴有幸可不是甚么九流状师,他在你手里输了一阵,不出三日,你的名字就会在姚宁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届时诉讼司门庭若市,还怕揭不开锅么?” 的确不是九流状师,但却是个下三滥的状棍。 谢蘅腹诽了几句,就与刘景行道辞离开了内衙。 果真如刘景行所言,没过多久,谢蘅在公堂上打赢柴有幸一事就在坊间传开了。 柴有幸这人,传甚么百战百胜c无一败绩,其实都是为个名声和噱头罢了。 其实自从刘景行到任之后,柴有幸就在公堂上输过不少官司。不过官司都非公审,且不是甚么重案c奇案,未曾传扬开;加之柴有幸还吃着武家门客的粮食,没大有把握的官司皆一一回绝,这才渐渐有了“百战不殆”的名气。 柴有幸替人写状纸,最贵时,一个字一两银子,赚得是盆满钵满。即便如此都有源源不断的苦主找上门,专门聘请柴有幸来为他们写状子c打官司。 也正是这个原因,柴有幸挤压得诸多同行难以生存。 民间状师一起同座吃茶,与柴有幸打照面时,大都会客客气气地捧一捧他,这表面虽是恭敬,可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对柴有幸独揽官司一事心怀不满。 这回柴有幸与谢蘅对堂打官司,不仅有许多百姓围观听审,还有武黎安武二爷亲自到场,一向威风八面的柴有幸在一个女人手里输得毫无颜面,岂能不贻笑大方? 这可算是教他们找着一次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这等文人,说起话来可比那些在只会喊爹骂娘的乡村野夫高明许多,大有杀人不见血的辛辣。 他们在坊间市井鼓吹朝廷诉讼司,捧谢蘅乃是状师行第一奇女子。若是问他们,可当真欣赏谢蘅么?或许有,或许无,不过想借谢蘅来踩柴有幸一脚是毋庸置疑的。 诉讼司新换的朱门都挡不住流言蜚语。 回青这日端梅子汤给谢蘅解渴时,将市井言论同她说了,又道:“这群人可不是正拿姑娘当刀使么?” 谢蘅尝着梅子汤,听回青这一席话,酸甜到头泛出些苦来,讥道:“排除异己么,并非甚么稀奇事。” 朝中士林一脉与阉党势不两立已有多年,根基深厚的门阀世家不在少数,何以就败在奴才出身的大宦官冯观的手中?还不是都在忙着杀自己人。 回青说:“任由他们说去?” “不然呢?我还能拿绣花针去缝了他们的嘴?况且”谢蘅指了指外头金科玉律房前长龙似的一队人,全都是来告状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刀就当刀罢,先教司里吃上饭再说。” 回青闻言,不禁悲从中来。 谁能想到当朝皇帝的外甥女,堂堂长公主的掌上明珠竟还有为衣食发愁的时候! 是夜,天色如倾翻了浓墨,黑得令人窒息。 安静的长街上,车轮轱辘辘地轧过坚硬的青石板,发出连绵不断的沉闷声响。武家门前列了一派下人,静默着提着明灯盏,而武黎安c柴有幸一行人皆跪在地上。 武黎安算个镇静的,额上还不断往下淌汗;而柴有幸浑身已抖成了个筛子,脸色教灯盏照得惨白惨白。 不多时,车轮声轰隆隆席卷而来,最终在武府门前停住。武黎安和柴有幸等人忙将头垂得更低,恨不能匍匐到地上去。 武家迎了多时的贵人出了车厢,修长的身影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待人搬了马凳子上前,他才一步一步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柴有幸的面前。 明灯盏照亮了这人袍摆上精致的花纹。白里透着寒气儿的手执一折扇,轻轻叩在柴有幸的背上。 柴有幸哆嗦着唇,想回答,可又不敢擅自出声,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输了?”他声音轻谑。 柴有幸不敢撒谎,低头道:“小,小人无能” 对方问:“现在可知谢蘅是甚么人?”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柴有幸忙讨饶道,“还请少君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一定能扳回一成!” 对方闻言嗤笑了一声,“真是废物。怪不得一把年纪,却还只能当个不入流的状棍。” 柴有幸教这人如此羞辱都不见恼怒,还是浑身抖得不成形。 灯影随风晃了一晃,夜风中送来些味道令此人眉头一凝,他展开折扇遮住半个面,唯露一双比沾了血的刀剑都要阴戾的眼睛。 明灯停摆,清楚照亮了折扇上“唐无意”三字。 他声音压得低缓又阴沉,“谢承缨可不能算女人,她是梁以江打磨了十年的刀。不过这把刀一定得断在我的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不悔 判案五日后, 罗威从宝安堂的药庐中醒来, 浑浑噩噩了一阵儿,待掀开被褥c准备起身时, 却看着瘪了的裤管当场愣住。 罗老头守在一侧, 端着药碗的手发着抖, 对着罗威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罗威甚么也没说, 重新躺下望着房顶发呆。药罐上飘出的轻烟袅袅,苦味细细, 沁到他的鼻端c舌尖,苦得令人难受。好久,他才喃喃道:“是不是因为我将狮头弄丢了, 才会这样?” 罗威目光出离,只觉得醒来之后生死都颠倒了。 昏迷的时候他还是有腿的, 将那狮头捡了回来, 他爹拎着他少年时最爱吃的荷叶鸡, 温然夸他做得好, 没有再给罗家丢脸,此可谓之为“生”;清醒的时候,没了腿,也没了狮头,而此却也不能谓之“死”, 因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有知觉有意识, 既然非生非死, 则应是入那“无间地狱”了罢? “以后还能舞狮么?”罗威问。 闻言,罗老头失声痛哭,搁下药碗,紧紧抱住了罗威:“我的儿,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 对于这具冰凉乏力的残躯来说,罗吉祥近似枯寂的手臂却格外有力而温暖。这教罗威从落入无间的神游中抽离出来,眼睛有些讶异又有些陌生地看向了罗老头。 罗家未落魄如斯时还能接到一些好活儿,罗吉祥出门舞狮,小罗威就会在家门口一边练狮一边等他回来。 待夕阳的余晖落满整个小巷,罗吉祥准归了家来,一手拎着荷叶鸡,一手抱着狮头,待看见张着手迎上来的小罗威,就会将狮头抛给随行的弟子,一把将他拦腰抱在臂弯中。 他问:“小四海今日可乖乖练狮了没有?” 罗威就会回答:“有的。” 他再说:“那今天就破例让小狮子骑一回狮头!” 小罗威手脚并用地攀上他的肩头骑坐上去,似乎一伸手就能碰着彩霞,斜落在地上是罗吉祥挺拔的影子,教光拉得高大又稳重,比青山都要苍劲沉着。 已经很多很多年,他爹都不曾抱过他了。 罗家狮的没落让罗吉祥将所有的希冀压在罗威的肩上。罗威不能有半分松懈,也不能有半分脆弱,不然就要遭一顿黑心的鞭打。在他眼里,罗威渐渐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执念。 如今执念破灭,如同揭开重重缠缚的茧,教他清楚地明白这里头裹着的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教厚重的茧丝缠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听着他爹不断的忏悔,以及一声接一声唤着那没了罗姓之后的表字“四海”,罗威本黯淡的双目因着些微泪水而泛起了光彩。他动了动嘴唇,没出声,茫然片刻后却生了几分暗自庆幸。 武家前些日子迎了个神秘的贵人,因身份尊贵,武少杨未能得见,只是知道乃是冯观冯尚公特派来的,人称“少君”。武黎安已经勒令上下不得走漏风声,也不得对外提起少君之名。 不过武少杨对朝政官场之事不感兴趣,除了按照二叔的吩咐日日练狮以外,他就往宝安堂中跑,一是为了照看还在昏迷不醒的阿元,二是为了罗威。 武少杨抱着狮头,双膝跪地。罗威和罗老头面面相觑,这一刻凝滞许久,武少杨终是开口:“从前缘于我二叔与罗叔的恩怨,教我以为四海兄乃是有意接近武家,心怀不轨,枉我待你为生死手足,愤恨难当中,才与你割袍断义,这些年来更是多番欺你c辱你是四海兄不计前嫌,肯在生死关头出手相救,才保全了我和阿元的命我曾那样待你,你都在四海兄面前,我便是个猪狗不如的烂人c畜生!” 武少杨越说越悔恨,若罗威当时弃他于不顾,现如今他都不会如此难过。这等遭良心谴责的滋味对于一向恣意惯了的武少杨来说,实在不太好受。 “晚辈不敢代武家求得罗叔原谅,更不敢奢望四海兄还能将我当朋友看待。我唯能做些微不足道的事尽力弥补”他将狮头搁下,“这是我欠四海兄的。” 罗吉祥见他诚心悔过,已有几分动容,可当看到狮头时,又不禁大觉讽刺,气得浑身颤抖:“方才还以为你是认错来了,现在拿出这狮头作甚么!嘲讽我儿没了腿么!” 武少杨低头道:“罗叔,我再万万做不出如此下作之事。” 可对于此举,罗威却明白他的意图。 对于舞狮世家的子弟来说,都会有两面狮头。一面是入门时由师父交付的狮头,点过睛后,无论是练习还是赛狮,都会用这一头,如若不慎损毁,可向师父再领一头,这叫作“醒狮”;而另一面则是入门前就用以启蒙玩耍的狮头,因拜师后就要换新,原先的狮头就会封存于匣,唤作“睡狮”。 武少杨的“醒狮”已经折损于赛狮大会,而他带来的这头正是“睡狮”。能将睡狮狮头奉予其他人,更有交命的意思。 罗威望着他呈上的狮头,很久,才低缓地说道:“与你结为八拜之交,我从未后悔过。只是很遗憾,以后再没有机会与你一较高下了。” 武少杨原本没想着罗威会回答,闻言先是愣了一愣,好一番才意会到他话中的含义,一时握紧双拳,低头闷了一会儿声音,终是在罗威面前哭成了个筛子。 罗威养伤时听说了罗家与武家打官司的事,得知谢蘅正是为他爹上堂的状师,一向比之磐石都要沉默坚毅的神情大为动容,当夜里修书一封,请人送到诉讼司去。 书信上多是未能救回狮头的歉疚,更对谢蘅救扶于罗家危难之际万分感激。 失了腿后的诸多感慨,罗威难能诉说,落到笔头就容易许多。那谢蘅又于他有知遇之恩,使得这一封信越写越长。 谢蘅看过信后,见罗威提及武少杨为他特打了一副拐杖,借助这么个东西,往后也能行走,便猜得出两家恩怨已有破冰之势。且罗威对失而复得的父子情c兄弟情看得宝贵,虽失了腿之后有千分痛苦,但却很快从中得到万分慰藉。 谢蘅依礼回信,唯寥寥一句“欢喜道上,不少灾祸;多舛途中,永悬吉星”。 罗威将这一句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折好,珍藏在怀中,日思夜想。 谢蘅一战成名后,诉讼司不怕没官司接,可活儿太多也不是好事,谢蘅自己扛不住也没想独揽,下放数十名帖邀请民间的状师来诉讼司挂名,算作记名状师,诉讼司忙不过来的官司就交由他们来打,得来的红钱与司中二八分成。 民间状师幸得分下一杯羹,哪里能想到诉讼司成立后还有这等好事?皆收下名帖,很快去到诉讼司记上了名。 这一步棋下得聪明至极,既解了官司繁杂之困,又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 这日天朗气清,谢蘅得闲,捡了书来读,却碰上衙门里派人来传话,说是县令大人吩咐这月的状纸由诉讼司司长亲送往衙门,否则概不归档。 不归档,就是卡着下判。这个以权弄私的混账,怎就这样可恨? 谢蘅骂着刘景行,又想这人总不可能乱找她的茬儿,怕是遇上甚么事了,于是就让回青捆好状纸,随她去了一趟县衙。 刚过公生明碑,就见刘景行正坐在公堂之上,眉头轻拧,眼色郁郁。 彭大江头顶乌云,来引谢蘅,非要请她进去。谢蘅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随之迈进堂中,四下里没有衙役,也未有听审的百姓,就不是甚么难案,应当只是百姓间的小矛盾c小纠纷,可怎教刘景行为难成这副模样? 谢蘅见堂中跪着一个女子,眉目横飞,容颜殊丽非常,看人时秋水眸子勾魂摄魄,骨头里都透着股媚劲儿。 她拢了拢香肩上的衣裳,顺着刘景行的目光望向了谢蘅,媚眼儿一动,“哎呦”一声,道:“这就是那近来名声远播的谢司长么?” 她擅自站起来,往谢蘅身侧靠过去。 清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令谢蘅愣了一下,这女人趁机捏了一把她的腰,像是发现甚么好物似的,脸上大有欣喜之色,又顺着往下摸时,却教谢蘅一折扇别住了腕子。 “姑娘,调戏的罪名可不轻。你当心。”谢蘅说。 她笑起来,“这身段儿可真是好,要是进我春风楼,您只管动个小指头,就是教那些男人去死,也会有人甘愿的。” 谢蘅听出这女人是春风里的莺花儿1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念想 女人勾住谢蘅的肩, 又望向刘景行,道:“我就要她给我打这堂官司,多少钱都成。您手底下的人摸了老娘的胸, 要是不给个说法,咱们都不要好过。” 彭大江脸都憋红了, 洪声辩解道:“我都说了, 没有!那是意外,意外!” “意外?”女人瞧向彭大江,“我丽娘可是春风楼里的头牌, 知不知道那些臭男人就是同我勾个小手儿都要给银子的?彭爷一句‘意外’就能搪塞过去了?” 彭大江这回脖子都通红,哑口无言。 丽娘执着谢蘅的手往自个儿雪白的胸脯上按, 娇声道:“谢司长帮帮忙, 这银子和脸面是要讨的, 总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个臭男人。不过若是谢司长想摸, 奴家却是心甘情愿的。” “这倒不必了。”谢蘅反将丽娘的手轻握住,唇角缱绻着温柔,道, “给钱就成。” 丽娘见她笑, 脸颊不禁飞上羞色, 跟个黄花闺女似的羞嗒嗒地垂下首来。 她这神容却是极勾人的,当了这么多年莺花儿, 乃存心照着镜子练过, 知道害羞时应当如何才最好看。不过此时她并非曲意逢迎, 却是真有些羞了, 暗道:“要是她到春风楼来,可还有我丽娘当上头牌的这一天么?” 刘景行本就郁结,眼瞧着两人眉来眼去,忍无可忍之下,三步并两步上前,将谢蘅一把揽到自己怀中。 一直压抑的愤怒化作沉沉的声音,“别碰她。” 丽娘美眸在刘景行和谢蘅身上转了一转,目光流露出片刻失神,又很快扬起艳浓的笑:“怪不得我一到这衙门来,大人就这般谨慎,恨不能避我三丈远,原来是早有了意中人。您且放心,我对长得比女人都好看的小白脸儿不感兴趣。” 刘景行手背冒出几根青筋,将谢蘅揽得紧紧的。 谢蘅却是忍俊不禁,将他爪子揪下来,转脸对着丽娘,言归正传道:“既说了打官司,那就去到后堂,同本司好好讲一讲是怎么回事罢。” 丽娘怔了一下,“司长真愿意接?” “来都来了。”谢蘅道。 这倒教丽娘有些措手不及。衙役领着丽娘转去后堂,谢蘅正要跟去时,刘景行拦住她的去路,道:“这丽娘缠人得紧,我不许你接。” 谢蘅疑惑道:“你教我来,难道不是要帮你解决了这桩麻烦么?” 刘景行哪里是教她来帮忙的? 只是这丽娘勾人的功夫实在了得,刘景行再坚贞,也抵不过隔墙有耳,口口相传总能吹出去一些风言风语。从前他不在乎,可今日不同往日,谢蘅就在姚宁,这小东西哪天听信谣言,真当他是个风流成性的,那他还不得活活冤死? 这才将她骗来,见见这丽娘,也好给他做个见证。 可正急着解释,谢蘅的话在他舌尖转了一回,教刘景行一怔,细细品出了另一番意思。他讨好似的靠近她,低低问道:“原来你是为了我来的么?” “当然。”谢蘅一面往内堂走着,一面摆手道,“你就放心罢。” 刘景行听她一句“当然”,眼神一下就变了,只恨谢蘅不欢喜,否则他必定捧着她的脸亲一通,反复琢磨,品品她可是衔着糖来的,否则怎能如此从容地说出这般甜人的话? 彭大江紧跟着谢蘅出了公堂,黑着脸道:“谢司长,你可得还我个清白。” 谢蘅笑了笑,抬眸打量了彭大江半会儿,“想要清白,得去问你刘县令。不过在此之前,你却可以来听听,那丽娘要告你甚么。” 彭大江想起那女人,脸红起来,别开眼睛不吭声了。 内堂中,丽娘软躯半卧,一手托腮一手转茶碗,等到谢蘅进来,她忙拉着谢蘅坐到她身边儿来。 不待丽娘说风流话,谢蘅爽快道:“丽娘有话直说就好。” 这丽娘单单是说话就能酥了男人的腰,一旦色令智昏,还不得教她牵着鼻子走?稍稍能保持理智的,保准儿被逗弄的脸红,连句话都说不出。 可这浑身解数,对上谢蘅是一点儿招都没有。 她只好作罢,将与彭大江的事说了个明白。 却不是甚么大恩怨——彭大江在街头捉贼时,正巧碰上挑胭脂水粉的丽娘。那贼眼见着落到彭大江手中,一把拽过丽娘,架着刀要挟彭大江。 彭大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直僵持到同伙来接应,这毛贼狠狠将丽娘往彭大江身上一推,趁机溜了。 彭大江怕丽娘摔倒在地,下意识出手扶了一把。一顿手忙脚乱,正巧就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丽娘眼见自个儿吃了亏,就忙将转头去追毛贼的彭大江死死拽住,说甚么都不肯教他走,非要告彭大江非礼! 彭大江急得满头大汗,眼见毛贼跑了不说,还摊了这么个冤家,气得七窍生烟,还跟这个女人说不出道理,这才闹到了衙门里来。 谢蘅听后沉思了片刻,大抵有了个辩陈思路。 她直截了当地对丽娘说:“你想要钱,容易得很。不过本司需再问你一句,真要将彭公差告上公堂么?” 丽娘松开了笑,问道:“谢司长晓得我不想告的?” “猜的。”谢蘅道。 丽娘认真道:“奴家跟司长实话实说,没打算真告彭爷。干我们这行的,教人摸了也就摸了,不论是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还是牙都快掉了的老东西,甚么样儿男人,奴家没伺候过,这身子又有哪里没教男人摸过?彭爷碰一碰,奴家都怕脏了他的手” “那你为何又要来县衙里闹事?” “怕拦不住么!”丽娘说,“这男人死脑筋,那些个毛贼都是带着刀的,彭爷怎么打得过?保不准将命搭上,也太不值了。” 丽娘越说越气,气彭大江不自量力,不将自个儿的性命当回事。 谢蘅却是抿唇一笑,将折扇缓缓收整好,低声道:“本是一番好意,直接说清楚就好,哪里要闹到这等地步?你可将彭公差吓得不轻。” “其实,也是想存心逗他顽儿。整个姚宁,只刘大人和彭爷将我看成了人还有谢司长你,方才我说了教你进春风楼的话,都不见你恼,可见识字的人应该都有气量罢?” 她是莺花儿,在她眼中,能成为春风楼的头牌就是对一个女人最高的赞赏了。可又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教人比作妓子呢? 丽娘说:“我呀,方才瞧见司长和刘大人站在一起,委屈得想掉眼泪。我长在春风楼里,若是妈妈从小教我识字,我必定也能向谢司长这样,当个有脸面的女秀才;可妈妈尽教了我讨好男人的功夫,我只能做这个,一辈子都要烂在里头,不敢奢望别的。好在上天开恩,教我能认识彭爷,他是个好人,护过我不少次” 春风楼里的莺花儿一般不准上街,怕惹了人的眼。丽娘偏不甘心,有股子心气儿,也想堂堂正正地走一回。可她一出春风楼,遇上的人就全然不似楼里的恩客那般欢喜她,总有人指着她的脊梁骨骂,骚货贱货狐狸精,甚么话都听过,却没有甚么人愿意帮过她。 唯有赶上彭大江巡逻时,他会握着大刀挥斥着人散开。 那些人自讨没趣,久而久之,也就没再骂了。 所以,丽娘也只赶在彭大江当值的时候出来,不是为了耳根子清净,而是想见着他。 “我就是没心肝么。明明知道高攀不起,却总想教他记住。”丽娘自嘲笑了一声,又抬眼望向谢蘅,“谢司长会不会觉得奴家这人很是下作?” 谢蘅中规中矩地说:“人都该有念想的,否则又怎活得下去?” 丽娘说:“那谢司长呢?你有甚么念想?想必能有刘大人做夫婿,应也无憾” “别误会。”谢蘅一折扇压在她的手背上,打断道,“我没这等念想。” 丽娘反应了一阵儿,才知原来那刘云歇还是单相思。 先前她认为刘云歇这等人物落到姚宁,正如那九霄的凤凰掉进了鸡窝,屈了才的。这会子听谢蘅这一句,怎就觉得他这样可怜?想来无论是贵人还是下人,都有各自求而不得的烦恼罢。 她眼轮一转,生出个主意来,对谢蘅说:“谢司长是女中豪杰,可别因着一时糊涂,平白错过好姻缘。我丽娘不爱欠别人的债,今儿为了答谢司长,就教你个好法子。待你试过后,就能明白自己待这人是朋友之谊,还是男女之情了。” 谢蘅抬眸看她,静候赐教。 丽娘附在她的耳侧,轻轻低语了几句,待说完后又道:“尽早试。刘大人是个痴情郎,若你当真对他难生男女之情,就狠心与他断了,也莫误了他的好韶光。” 说完后,丽娘扶着发髻走出了内堂,这一迈出门槛就见旁边立了个大铁树,此刻脸与脖子烧成一片,活似个烫红的烙铁。 丽娘哪里想到彭大江在此偷听来的?又想起方才同谢蘅说过的话,纵然再是个有手段的,却也捱不住教人窥见心事的羞恼,脸也大红起来,骂道:“你这木头,怎做出听人墙角的下作事来!不要脸皮!” 骂完就似一阵卷云的风,小步跑走了。 独留下彭大江,大心脏怦怦乱跳,喘个气儿都觉得躁得慌。 谢蘅悠悠从内堂出来,侍立在门侧的回青迎上,问道:“可回司中么?” 谢蘅抿了抿唇,犹疑片刻,道:“不急,我去找一趟刘云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试探 丽娘说, 刘景行是个痴情郎。可在姚宁见到刘景行之前,她从不会如此认为。 最初认识刘景行时,谢蘅觉得这小王爷就像刚刚从九霄下凡的天仙, 身上缠着挥之不去的冷漠,深黑的眼睛望着万事, 可万事都不关己。 靖王爷将他领到谢家, 拜见谢正心。 谢蘅一早听说是她生来就定下的夫君来到府上,难耐好奇,于是就藏在侧堂的屏风后, 偷偷瞅了他半晌。 谢定南就立在她身后,轻声道:“那穿紫衣裳的小世子就是承缨未来的夫婿。瞧他长得好看是好看, 不过这人也太无趣儿了罢。以后你这丫头若嫁给了他, 还不得闷死?” 谢正心与靖王爷叙旧, 话隙间又问起问刘景行来京可还适应。 刘景行没作答, 只是问:“我何时才能见到承缨?” 谢正心一愣,原以为这孩子到了谢家来一言不发,便是不大满意这桩亲事, 没想开口第一句就是想见谢蘅。靖王爷也在旁附和道:“本王也是多年未曾见过阿蘅了, 上次见面, 她才一点点儿大。” 这言语下求见的意思呼之欲出,谢正心也不好搪塞, 吩咐下人传了谢蘅来。 谢蘅及笄没多久, 穿着娇艳, 不见半分羞赧, 端庄大方地立在客人面前。 她看向刘景行的眼睛清澈雪亮,不像是在看夫婿,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带着好奇和探究,却少得可怜——少到如若有一丝不满意,她便会手绞着小辫儿,扭头就走。 许是怕这姑娘真转身就走,一向万事不关己的刘景行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率先开口道:“吾名刘景行,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一句,表字云歇。你叫我甚么都好,我我从颍川来,唯想见你一面。” 他咬字有些生涩,似乎很不适应说出这么一长串话来。就连他父亲靖王爷都很讶异,望了刘景行好一阵儿,才兀自长长地松下一口气,仿佛是一块悬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 刘景行这话要是换旁的姑娘听,定然早就面红耳赤了,可这人是谢蘅,她没甚别的反应,只下意识称赞道:“原来你讲话这样好听。” 刘景行愣了一下,才艰涩地承诺道:“那我以后多讲给你听。” 靖王爷在京期间,谢蘅与刘景行常在一处。 她当时刚刚出师,接手苏聆云一案。为着官司的事,谢蘅需要在各个官寮里跑进跑出,有小王爷刘景行跟在身侧,横行无忌c畅通无阻。 之后,刘景行因着谢蘅的缘故,接连认识了许世隽c张雪砚等人,不过却都没有过深的交情。他待旁人都是一样的,有恰到好处的礼节,但不能再亲近一分。 尽管他以随和的态度极力掩饰,谢蘅却难能忽视他待人接物时的冷漠——他随和,是因他从不会真将谁放在眼里,或者放在心上。 这种人与“痴情”二字风马牛不相及,谢蘅更不会想到刘景行骨子里还能这等偏执。 他对她说过——“我便是为你死了都甘愿”,如今想来或许并非一时戏言。 丽娘一席敲打,教谢蘅明白不能再这样纵着刘景行,应当趁早解决,长痛不如短痛,也好过真耽误了他。 她来见刘景行时,本就打算直接说清楚,讲好只视他为知己,待他唯有感激和愧疚。可等谢蘅真瞧着他的时候,丽娘的话忽地响在耳边。 她有一瞬的犹豫,又想:“若刘景行遭难,我会帮;若将人换作是世隽,我也一样。既都是一样,能有甚么分别?也不妨试试丽娘的法子。” 谢蘅:“你过来。” 刘景行这厢正听衙役说丽娘已出衙门的事,不想谢蘅非但没离开,还亲自找他来了。被翻牌子的刘景行欣喜不已,挥挥手将所有人都屏退,很是乖顺地按着谢蘅的话,坐到了榻边。 谢蘅将他齐眉的抹额往下一拉,覆住他的眼睛。 刘景行眼前一片漆黑,大惑道:“妹妹要做甚么?” 谢蘅:“别说话。” 刘景行果真不再问了。 内堂中,丽娘用柔软的手捧住谢蘅的脸,“看一个人时,要先看他的唇。司长看着我” 谢蘅依言望着,她的唇涂着胭脂,艳红无方,煞是好看。 丽娘问:“想不想亲一亲奴家?” “这真没有。”谢蘅连连摇头。 丽娘说:“这是因你欢喜刘大人,却不欢喜奴家的缘故。不信就去试试,瞧瞧自己可想亲一亲他。” 谢蘅按着丽娘所说,轻轻捧住刘景行的脸,来回打量半晌,满脑子都是这刘景行当真无一处不好看,既不像靖王爷,定然像已故的靖王妃罢?就是不知靖王妃是何等神貌了。 胡乱想了一通,反正没有丽娘所说去吻上去的想法。谢蘅松了一口气,完后又觉得这口气松得莫名其妙。 刘景行感受着她的手,好一阵儿才笑她:“你这小淫贼,干甚乱碰我?” “” 谢蘅收了手正要反驳,忽地想起来刘景行上次骂她小淫贼还是在赛狮会场中,这时瞧着他的唇,就知是温软的,因它曾混着炙热的气息,落在她的额头上 谢蘅一想起来那感觉,心尖一阵发麻,像是想确认甚么似的,指腹顺着他的唇缝,鬼使神差地轻轻抚了一下。 刘景行这回是真急了眼,他猛地捉住谢蘅的腕子,一手扯下抹额,幽邃的眼睛牢牢笼住她。 谢蘅又对上了他的眼睛。 ——谢司长若还不信,就看他的眼睛,若是看上一会儿心就乱跳,那便保准儿是喜欢他的。 “奇怪。”刘景行认真地评判她这一番行径。 谢蘅的脸控制不住地烧起来,头皮阵阵发麻,麻得脑筋都活了,教她终于清醒过来。 疯了!她方才在做甚么烂事? 谢蘅一通惊慌失措,魂不在体。刘景行见她再不看他,狠了狠心,低头咬住她的手指,收牙时舌尖好死不死地还舔了一下。 谢蘅浑身打了个激灵,大惊失色地往后躲。刘景行岂能教她逃了,手下攥得紧紧的,声线压得低沉:“可是那女人说过甚么,教你来如此惹我?” 到如斯地步,偏偏是谢蘅先招惹来的。 公堂上一张嘴就能扭尽六壬的谢状师彻底说不出话,先前莫名其妙松下的气又陡然提到嗓子,噎得她头晕耳鸣,唯有咚咚的心跳声鼓点似的清晰有力。 谢蘅恼自己这反应恼得不行,狠推开刘景行,脚下比踩筋斗云飞得都快,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刘景行跌在榻上,半杵着身看见谢蘅落荒而逃,自认识她起,还真没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时候。他抚过自己的唇,半晌,唇角牵出轻且长的笑容,心道: “至于吓成这样?以后成了亲,那还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输阵 诉讼司中, 常服侍谢蘅的随从小厮排成一列,挨个儿进到玉律房中,请谢司长品鉴。 谢蘅真不信这个邪。 房中案前, 立了个手足无措的小厮。谢蘅一双眼眸清澈见底,寻不着半点杂念, 专盯着他看了半晌。 对方本是垂着眉眼的, 依谢蘅的话,才壮起胆子跟她对视片刻。他们二姑娘就是放眼京师也是难寻的美人儿,只不过寻常人总会不自觉教她的灵秀吸引, 这才不常称赞她的容貌。 她一眨眼,就如春风吹皱湖水, 教人不慎跌陷在里头, 难能自拔。 这小厮本就是个年轻的, 教谢蘅这般盯着, 顿时脸红心跳起来。他终是移开视线,跺了一下脚怨道:“司长真讨厌!”然后就捂着脸就跑开了。 “” 谢蘅怎么看都像是看到了自己,恶心了好一阵儿, 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说道:“我肯定是有毛病。” “您这是怎么了?”回青在一旁哭笑不得, “再拿这些个小孩儿取乐子,他们可就没心思做事了。” 谢蘅心烦意乱地挥挥手, 教人散了个干净。 她半躺到榻上去, 手背覆着眼睛遮光, 闭目沉思。 谢蘅骗得了谁, 都骗不了自己,她看刘景行时,跟看别人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可她又说不上来有哪里不一样。难道果真如丽娘所说,她是喜欢刘景行的? 她不敢斩钉截铁地认定这件事,从前她因愚钝就已负过刘景行一回,万不能再如此糊涂。至少拿许世隽他们几个也试一试才好判断。 她一张开眼,就看见刘景行咬在她手上的浅红色牙印还在。 这厮是狗么? 谢蘅狠搓了几下。要是换到从前,她还不觉有甚,从小跟同一片儿府宅的小公子打架,拽头发c下嘴咬,甚么赖招没用过,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可这会子看着这牙印,就全然变了味道。 像打情骂俏。 谢蘅教这浮现在脑海里的四个字吓得不轻,可缺的那根筋哪里会这么容易长出来?她埋在榻里喘了一阵儿,抵不过翻涌而来的疲累,昏昏然间想着“丽娘的话也并非全然可信”,渐渐睡了过去。 谢蘅一醒,这事就算翻篇儿,绝口不提,也再不去衙门。刘景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衔着相思豆上门却被喂了好几次闭门羹。他想来定然是上次咬那一下,给她咬毛了,只得悻悻而归。 这日天降大雨,聒噪的雨声哗啦啦地拍打着亭檐青瓦。刘景行于亭中自博自弈,棋盘已下成了残局。 不一会儿,彭大江沿着游廊而来,朝刘景行拘礼道:“大人,堂外有人击鼓鸣冤。” 刘景行一扬眉,看着亭外雨雾蒙蒙的天,一方起身一方问道:“谁啊?” 彭大江回答:“柴,柴有幸” 刘景行疑了一下,很快换了官袍去到前衙,还未上堂就有人击鼓三通,清晰有力。待他坐上堂前,柴有幸勾着冷笑,将鼓槌往身后的衙役怀中一扔,抱着扇子上前:“大人,晚才有冤——” 柴有幸自言今日乃是代表武家而来,为罗家与武家的纠纷官司,衔冤上告。 谢蘅这厢在金科房里头听了半晌的雨。这湿冷的寒气不算狠厉,要不了人命,却能一点一点渗到骨子里去,让人难受至极。 时辰一久,谢蘅就犯了旧疾,腿疼得难受,本打算将这雨天睡过去作罢,这还未躺下,县衙就派来的公差来,言说乃是公堂传唤。 她听公差说是柴有幸到县衙要为武家翻案,她身为本案的状师,自要当堂辩驳,不得不去。 一炷香的工夫,小轿子落在县衙门口。 回青一手执伞,一手扶着谢蘅从轿中出来。进到公堂之中,柴有幸收扇立身,笑吟吟地盯着谢蘅,微微俯礼,可见他胸有成竹,定是有备而来。 谢蘅面无表情,上堂拜过刘景行,先容柴有幸禀来。 柴有幸奉上状纸,道:“晚才今日要状告诉讼司司长谢蘅,投机取巧,歪曲事实,为了帮助罗吉祥索取钱财,不惜诬告武家。” 谢蘅嚯地一笑,却不想柴有幸是向着她发难,问道:“柴状师何出此言?” 柴有幸对向刘景行,道:“大人,状纸后所附一张图纸,乃是当日赛狮会场的全貌。晚才已令姚宁的工匠以尺作量,大人如有怀疑,可再另请人再测,即刻证明晚才所画无误。” 刘景行起图纸,扫过一眼,手指忽紧紧捏了一下。柴有幸勾笑道:“大人明察,想必已经明白晚才的意思了。” 谢蘅凝眉,眼中疑惑更甚。刘景行扬手,师爷赶忙上前,将图纸呈予谢蘅察看。 谢蘅低头看过图纸,低声道:“这张图纸正巧可以证明,伎人临时搭建的戏台距离赛狮的九层高架子最近,正是明火的来源。” “的确是最近的,故意以‘最近’二字含糊其辞,这也是谢司长的聪明所在。” “你先是让那伎人上堂作供,证实当时班子中的确有人表演过喷火的戏法,可在之后你却令这明火的源头下堂,搬了个木桶上来,使另外一人往其中扔了一把火当堂嘭——!”柴有幸揉了揉自己的胸膛,“哈,这一声可将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不禁让人想起当日会场上撼天动地的情形,真是心有余悸” 谢蘅腿疼得打哆嗦,勉强听他一席话中并无错漏,道了句:“不错。” “试问,当堂听审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会想,‘啊,原来如此!问题就出在这儿’!”柴有幸对着谢蘅竖起大拇指,“妙哉,妙哉!谢司长这一招‘先入为主’,着实令本状师佩服得五体投地。所有人都教你玩弄于股掌,认定这就是所有事端的缘由。” 柴有幸手腕一转,收扇指向谢蘅,声音忽然拔高:“可事实呢?那伎人当真能做到吗?” “不能么?”谢蘅将疑问抛了回去。 “既如谢司长所言,这伎人就是源头,那当日在公堂上谢司长就合该让他亲自出面,试一试他的花招可真能将银粉点燃!可你却偷天换日,将本应紧紧相联的两件事——”他的两手一展,“完全割裂!” 谢蘅眉头拧得更深。 的确如此。因为她当时只能确定伎人百戏是将银粉点燃的缘由之一,却不能确定这是唯一的可能。当堂若要是让那伎人出面,保不准会出现甚么疏漏,所以她故意调换了证据的顺序,先由伎人上堂,再呈现当日炸倒高台的情形,让人由因及果,自难生怀疑。 柴有幸拜向刘景行,问道:“大人,这难道不荒唐么?这距离虽近,可戏台上的明火当真能飘到九层高台上,再将银粉点燃?当日无风,才致使那云雾经久不散,云雾且不散,那火还能跑过去不成?” 三句反问,字字如金铁掷地有声。 柴有幸说罢,上前一踏步,将扇子一挽反负在身后,几乎是挑衅地看了谢蘅一眼,道:“故而晚才认为,谢司长当日归咎武家的种种理由,乃是信口雌黄,对于真相的解释更是凭空捏造!恳请大人予以彻究,还豁武家沉冤!” 谢蘅瞧见柴有幸负扇,一时惊异得口舌麻木,方才所想的陈辩词全然乱作一团,理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回青站在栅栏外暗暗急道:“怎么不说话呀?” 谢蘅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有些恍惚地朝刘景行颔首,承认输阵。 刘景行面上持着不惊,沉声判道:“诚如柴状师所言,此案尚有疑点,需得再论。且先休堂三日,待本官勘察后,既宣武氏与罗氏上堂再审。” 柴有幸一笑,“大人英明——” 刘景行三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回青在廊庑下已见谢蘅脸色大白,忙上前扶住她的臂弯,问道:“二姑娘,你怎么了?” 柴有幸瞅了一眼她的腿,讥笑一声,也不与她作纠缠,转身即找师爷签押,很快离了县衙。 谢蘅回了神,可也不见脸色好转,勉力回道:“无碍。你,你去跟着柴有幸,看看他去了哪儿,又见了甚么人。切记,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回青担心谢蘅,犹疑不定。 谢蘅低吼了一声,“去啊——!” 回青飞快地点了点头,又恳求地看了刘景行一眼,这才转身跟着柴有幸而去。 公堂中,唯独刘景行和谢蘅二人,所以显得她的声音空荡荡的,“是唐无意。” 柴有幸陈辩的风格大变,定然有幕后高手的指点,而那负扇的动作乃是唐无意惯有的,除了他意外,还能有谁么? 很快猜测的语气就变成了肯定,谢蘅握紧了拳头,说:“一定是他。” 谢蘅拱手告辞,正将自己乱如麻的思绪理开,那在堂上一言不发的刘景行三步并两步上前,一下将她拦腰抱起。 谢蘅惊了惊神,挣着喝道:“刘云歇!” “别动。”刘景行侧脸往谢蘅浸着冷汗的额头上贴了一下,这心头肉真教他疼得要命,“谢蘅,你听好了,管他是唐无意还是唐有意,谁再敢来招你一下,我非杀了他不可!” 姚宁雨天湿冷无方,比北疆的风雪都要害人,而唐无意偏偏选在了这样的雨天,又偏偏现出老把式 唐无意没有要藏着的念头,他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谢蘅——他就在姚宁。 可谢蘅乱如麻的思绪教刘景行全然扫了干净,她来不及想唐无意的意图,也来不及想官司,自打上次试过一回情意后,她就难拿以前的眼光看待刘景行的一举一动,现在教他这样抱着,实在实在不妥! “你,你将我放下来。”她有些打磕巴。 “我还能听你的么?”刘景行低眸望着她,“当年纵着你发疯,现如今果真教自己尝着苦头了。” 谢蘅脑子生了锈似的转不动,不明白刘景行言下何意,只想与这厮尽快保持距离,胡乱搪塞道:“我不疼。你再不放,信不信我” “我疼。”刘景行一句,教谢蘅瞬间偃旗息鼓。 他声音沉沉似水,字字难得认真,道:“真的。承缨,我比你都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师兄 谢蘅教他腻得哑口无言, 一时尴尬,好容易才撑到内衙里头, 一经放下, 立刻连蹦带拐地跳开三丈远。 刘景行下意识扶了一下都没揪住这头活鱼,叹了一声,也不再勉强。 阁子里很快教红炉熏得暖如春。 谢蘅有些局促地坐在榻上, 刘景行将添好炭的袖炉塞到她的手中, 坐在她身侧,问道:“疼么?” 谢蘅摇头,道:“死不了。” 刘景行听这一句,未觉宽心,神情凝重了一会儿。他不正经时, 眼浅得只吟风花雪月, 鲜少深望住人时,又似能拢下浩瀚山川。 “别让唐无意乱了你的阵脚。”刘景行说。 谢蘅却漫不经心地回道:“我知道。” 谢蘅这会子浑身暖回来, 终是能分出神来想想唐无意的事。 武氏在姚宁是有脸面,可放进京师连粒沙都算不上,谢蘅再傻也不会认为唐无意是为了武氏才来与她博这一堂官司。 细究起来,谢蘅还应称唐无意一句师兄。 唐无意年少成名,于十五岁时以状师的身份打赢过不少官司, 人称“少君”,意为后起之秀。不同于柴有幸, 唐无意乃是公堂场上真正的常胜将军。他十分擅长钻营对手的弱点, 遇事忍而不发, 动则一击致命,对阵那些有着多年打官司经验的老状师,唐无意都有本事将其噎得哑口无言。 当年谢蘅的师父梁以江有“獒牙”之称,乃是人人称道的第一状王。唐无意为求精进,梁以江亦乐得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一个投师,一个传道,唐无意顺理成章拜了梁以江为师。 梁以江将唐无意看做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多年来不辞辛苦,精雕细琢。梁以江似有鬼斧神工之造化,六年间,教得唐无意是屡战屡胜,声名大噪,使得他一度有“小獒牙”的美称。 可梁以江越雕琢就越发现,唐无意并非是浑然无瑕的美玉,而是一块冷铁浇铸的木石——唐无意求胜的执念远远多于他对公道的坚持。 对这个徒弟,梁以江爱极也恨极,喜他天资过人,乃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又恨他恃才傲物,待人处世毫无怜悯之心。 任梁以江百般能耐,都扭转不了唐无意越走越邪。 唐无意拨弄是非的功底出神入化,梁以江终是厌极,遂于一怒之下将之逐出师门,从此大道朝天,各不相干。 唐无意自幼失怙,年少丧恃,拜入梁以江门下后,一度将其视为义父,哪里愿意离开师门? 他在诉讼司外长跪三日,苦求梁以江收回成命。三日不得,唐无意最终只得磕头拜别。 离开师门后的经历,除了唐无意,想必无人知晓。不过谢蘅却能猜得出,大抵是弃徒之身,曾经教他吃过不少苦头,为此唐无意才会将梁以江恨到骨子里去。 唐无意再次现世时,无人敢唤“小獒牙”,却是少君之称仍令每个状师都闻之生畏。 他或许是想雪当年被逐之耻,或许是想向梁以江证明他才是对的,故而所接下的每一桩官司几乎都是在跟京师诉讼司作对。 不过那时候梁以江两耳不闻窗外事,穿着经年不换的藏蓝长衫,胳肢窝下夹着本《旧燕律》,就往钟鸣鼎食的谢府里扎。作甚去?打谢蘅。 他从前当唐无意是美玉,雕歪了,成为他生平第一憾事;于是收下谢蘅后,但凡发现她有一点小错小漏,就往狠了治,活将她当成泥里□□的萝卜。 谢正心本是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可谢蘅自小就有五毒俱全的苗头,疯得不要命,活不似个小丫头,他怕辜负寿安临终所托,将谢蘅养不成个良善东西,自己舍不得下手,就只能任了梁以江去打。 好歹谢蘅本性不是个坏水,小小年纪又极拎得清谁待她好c谁待她不好,梁以江打了她那么多回,不见她恨,也不见她怨,一门心思就想成为大燕最好的獒牙。为此,她甚么苦都捱了下来,还顺带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c百毒不侵。 自此,唐无意不单单恨梁以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还看不惯谢蘅。谢蘅出师后的第一堂官司,就是与唐无意对阵,结果输得彻彻底底败涂地。 出三司会审的公堂,唐无意居高临下地冷讥道:“蠢货,与其跪在这里要求再审,不如往皇宫里跪去。瞧瞧这世上的公道究竟是赢来的,还是求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弃徒 谢蘅骨子里有一股认定便不回头c不后悔的固执, 她自写第一张状子开始就相信自己能成为大燕最好的獒牙。凡是付出过的,必有回报;凡是认定了的, 终有回响。 所以她不信, 不信唐无意能赢。 可容不得她不信。谢蘅高举冤情状跪上皇宫,都未能改变苏聆云被处斩的事实。 谢蘅练刀舞剑养就的钢筋铁骨,终是成了个遇寒则废;她自恃公道成就的百毒不侵, 到头落了个千疮百孔。 唐无意好好给她上了一课, 这功课乃是梁以江从不肯面对,也从不舍得教给她的。于谢蘅来说,唐无意不可怕,可怕的是旧事重提。 谢蘅心头如压千斤沉重,却又太不擅长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 故而只抱着手炉一声不吭, 混将自己当成裹在茧里的。 刘景行却对待剥茧有不寻常的耐心和技巧,他轻轻拢住谢蘅的手, 见她没多大反应,凑过去朝她耳朵呵了一口气。 谢蘅耳朵一麻,浑身汗毛竖起,险些将手炉砸地上,“刘景行!!!” 这人果真有各种办法将她的思绪引到别处去, 能乱她阵脚的从不是甚么唐无意唐有意的,独独他一个。 刘景行见她羞恼, 抿着唇笑起来, 伸手将搓着耳朵的谢蘅勾到怀里来。 谢蘅一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能听到他说:“只要妹妹开口,我教人杀了唐无意,如何?” 他说这话不带戏谑,浓郁的戾气不经意泛露出来,陌生的口吻令谢蘅愣了一下。唯有此时,她才能记得刘景行还是颍川“小王爷”,刘氏最大的宗主,他在颍川姚宁要杀一个人何等容易?形如捏死一只蝼蚁。 可谢蘅并不欢喜。她很快挪开三尺,心头千斤沉重化作万般桎梏,压得声线都有些沉了,“刘景行,别做无关的事,否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刘景行想不明白打小就与纨绔混做一处的谢蘅怎就养得脊梁骨这么正,真不愧是他喜欢的姑娘。刘景行为自己探得如此珍宝儿洋洋得意,半倚到榻上,眼尾挑起笑意,模样实在俊美。 “那就劳烦承缨妹妹多看着我罢。”他说。 谢蘅:“滚。” 刘景行好生听话,就着榻果真滚了一圈,邀功求赏似的看向谢蘅。 大抵人都有爱美之心,谢蘅才没舍得朝着么个张脸下手,踢了一脚木榻,“我滚。” 要对付唐无意,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谢蘅再不同他耽搁,回到诉讼司中一方再看状纸,一方教人请了罗老头来诉讼司。 回青很快回到诉讼司,面如土色,向谢蘅交代道:“我教唐无意的人发现了。” “怎么说?” 唐无意被逐出师门后,销声匿迹了好长时间,再现于世人眼前,便成了冯观的御用状师,当年苏聆云一案使得他一战封神,愈发受冯观宠信。此次取道颍川,冯观竟派了豢养多年的十三鹰尽数前来,保护唐无意的安全。 “我一路跟到武家去,结果教这伙子鹰爪抓了个正着” 谢蘅拧眉,不曾想冯观竟如此宠信唐无意,那十三鹰乃是十三个死卫,皆称冯观为义父,为他挡过不少死劫。如此,冯观都舍得给唐无意驱策? 她问:“他没有为难你?” 回青沉着脸点头:“唐无意说他等着姑娘” 她教鹰爪扭送到唐无意面前,隔着一面屏风,隐约能唐无意正在静心练字。好久,他才说道:“放她走罢。回去后跟小师妹说,区区一个武家的死活,我还不放在眼里,若她想赢下这场官司,我自慷慨一回,教教她如何才能破了这场死局。” 谢蘅听后,“呸”了一声,“区区弃徒,乱攀甚么呢?” 谢蘅教唐无意激得斗志满满,又派人去催罗老头速来诉讼司,一同商量对策。 罗家家徒四壁,前来传唤的小厮进去喊个话都能听见回音。 来时,罗吉祥正忙着扎狮头。 自打罗威废了腿,罗吉祥一面要去挣工钱,一面又要照顾罗威,来来回回,日劳夜累。狮头坊坊主瞧他可怜,遂让他学着扎狮头,这种活儿大不必去坊子里做,在家扎好狮头再送去坊子里结钱,这样一来罗吉祥还可以照看罗威。 罗吉祥不教罗威舞狮,却非要他学着扎狮头。 罗威知道他爹是怕他胡思乱想,以为没了条腿会想不开。他的确难受,其人又是个闷性子,难受也不好教人知道,总在晚上闷声哭到半夜。 可哭又有甚么用?他的腿不会再长出来,而日子又总要过下去。他还活着,他还有一个年迈体衰的父亲,人也就一辈子,总不能一辈子就当个废人。 罗吉祥要他学,他就认认真真地学。待上手后,他扎起来比罗吉祥还快,而且罗威会画狮头,还会写字,将从前练狮的工夫全都用在做狮头上,旁人要半个月才能扎好一面狮头,罗威只要四五天,狮头坊坊主乐不可支,更喜欢将狮头交给罗威来做,如此一来二去,父子二人管个温饱却不成问题。 罗吉祥扎狮头时咳得厉害,诉讼司的小厮喊了好几声,他才听见。净手后,慢腾腾地走出去,神态愈发见老,好好瞧了一番来者,才觉得有些脸熟。 “咱们在诉讼司见过的。我们司长请您过去一趟。” 罗吉祥愣了一愣,问:“为着甚么事?” 那小厮说:“还不是武家的官司么。听说武家的状师找出起因并非是伎人的杂耍百戏,要求翻案总之乱七八糟的,我也没多清楚,您要是有甚么话,去跟我们司长说罢。” 罗吉祥眼色一黯,灰着脸好久没有应答。 小厮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您发甚么愣呢?” 罗吉祥才忙着拱手应道:“好,好我去跟我儿说一声请贵人稍等” “赶紧的,这官司本就不收您一分钱的,别教我们司长等急了。” “哎。”罗吉祥躬身点头,脚步有些颤颤巍巍地转去屋里去。罗威正扎好了狮头架子,满手都是教软竹条划出来的小细口子,眼神却极认真,一直没停手。 罗吉祥坐到床边,说要出去一趟。罗威未抬头,问他去哪儿,直到罗吉祥说是去诉讼司,罗威才抬起头问道:“甚么事?” 罗吉祥取了麻布来给他缠上手掌,动作轻柔小心,似乎面对的不是一双已经粗糙茧厚的手,而是一件珍宝。他低声说:“小官司而已,有谢司长在,爹不会有事的。” 罗威听到谢蘅的名字,松了一口气说:“谢司长的确很有本事,帮过罗家这么多回,等哪天儿子能下地走路了,不如咱们去诉讼司一趟,也好谢谢她。” 罗吉祥胡乱答应着,看着罗威手上的伤口,流着泪道:“一直都是爹不好,教我儿累过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罢成为罗家的子孙,是不是很辛苦?” 罗威抚住父亲的肩头,沉道:“爹,以前的苦不会再多,往后的苦或许也不会少,咱们爷俩儿相依为命,总能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他将床头上的狮头拎起来,在罗吉祥眼前转了一转,“如今倒学会了个好活计,待攒够钱,咱们也开个狮头坊”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对着罗威笑起来,“好好开个狮头坊”诉讼司的人还在外头等,他不好再耽搁,去床头的罐子取了三十文钱装在兜里,遂往诉讼司去。 路上,逢街边摆摊卖画的书生,罗吉祥将三十文钱悉数给他,说道:“孔秀才,今日收摊等我一等。” 孔秀才也不是甚么秀才,能识文断字而已,不过字却写得很漂亮,故而姚宁不少人找他来抄书c写字。他掂了掂铜板,随意问道:“写甚么?” “信。” 孔秀才说:“行,我备下信纸等着,别太晚。” 罗吉祥点点头,诉讼司的小厮在前又催促了一句,他才匆匆话了别跟上去。 等过三条巷子,就是诉讼司了。前来鸣冤情求状子的人不少,比他上次来时热闹,由人引着到玉律房中,谢蘅早已在房中恭候多时。 谢蘅将柴有幸翻案一事同他说了个仔细。柴有幸揭穿她上堂陈辩的花招,他无需证明武家无罪,只要证明谢蘅所提出的证供不足以证明武家有罪即可。 谢蘅说:“这一招打在七寸上,既翻了论,又将寻求真相的难题抛回来。刘大人给了三天的宽限,如果在此之前找不到确切的原因,或许这官司不太好打。” 罗吉祥低着头,没有吭声。 谢蘅以为他是有些灰心丧意,怕抗不住武家的势力,轻声劝慰道:“不过罗叔不必太过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罗吉祥说:“谢司长” 谢蘅点点头,示意他有话直说。 罗吉祥缓慢迟钝地抬起脸,眼里覆了一层灰似的,教谢蘅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这双眼睛当真毫无生气,大有行将就木之色,想来罗威断腿对他的打击应当不小。 好久,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到此为止罢。没有谢司长,四海活不过来;如今他既已活了,我也该当赎罪。” “甚么赎罪?”谢蘅一疑。 “明火与杂耍的伎人无关,”罗吉祥一字一句道,“火是我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仇恨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张居竹道:“你身为雪砚的未婚妻子,却整日抛头露面c行事放荡, 此谓不知礼法;家中尚有兄长, 此婚姻大事却由你亲自登门定夺,乃是目无长幼;三番两次悔约,是不信守承诺。如此不尊不敬不信之人, 便是你不来退亲, 我张家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你进这道门!” 一连串的斥责令谢蘅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轻揉着眉角,抵额遮眼,偷偷看向身侧的侍女回青。 回青做压下的手势,示意谢蘅一定要忍。 大燕朝开放民风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老一辈的人对男女之防还是看得很重, 像谢蘅这般成日里与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的姑娘, 在他们眼中就是行事轻浮,不知检点。 观念不同, 若为此事争吵,便是昏天黑地也没个结果。 再说,谢蘅的大哥谢定南任刑部侍郎,与张居竹张尚书算是同僚官员,在朝堂上低头不见抬头见。 如今为着兄长, 谢蘅也不好跟张家撕破脸皮。 她斟酌着言辞,一一回答道:“诚如张大人所言, 家母与家君皆逝, 此事的确理应该我兄长出面。可哥哥他与尚书大人同朝共事, 我私心不愿他为此事冲撞大人,亦不能随便请了人来搪塞过去,遂只好亲自登门拜访。” 张居竹哼了一声。 谢蘅继续道:“与张大公子的亲事一拖再拖,乃是他心善,肯迁就于我;亦是他君子胸怀,为了信守承诺,三年未曾婚娶。而我却是个糊涂的,配不上大公子,但人总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她一面说,一面见旁侧脸色阴郁的尚书夫人。许是听谢蘅说了句人话,尚书夫人一直攒着的眉头稍稍有些舒缓。 张居竹僵着脸,一时没再吭声,还是尚书夫人先松了口,问道:“你果真是这样想得么?” “绝无虚言。” 几人又沉默僵持了片刻,尚书夫人看向张居竹,低声道:“既然谢家姑娘不愿意,也莫勉强了人。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再者,雪砚这孩子平日最好舞文弄墨,身边少个说体己话的人,与谢家姑娘怕是难合得来。” 谢蘅抿笑,知眼前事已成了大半。 她之前得到的情报果真不假,张家一早便有了退亲的念头;只要她敢开口提,无论中途多少波折,张家到最后肯定都会答应。 原本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是欢天喜地拍即合的好事。可如今张家恼怒如斯,大抵是因为谢蘅奉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准则,抢先一步到府上退亲,下了张家的脸面。 往后此事就算是传出去,那也是她谢蘅不愿意嫁的,并非张家不愿意娶。 谢蘅眯起了眼睛。 今日登门拜访,她穿得最是得体正经,天青色的宽袖绸衣,晕染开藕白色的芙蓉花,体态风流美俏,浅儒的颜色压住了她以往的咄咄逼人。 可眼睛里的张扬是藏不住的,一抬眼,便是锋芒。 张居竹早就心知肚明,张家容不下这般女子。当初两家结亲时他就大为反对,若不是雪砚苦苦相求,加之谢家是皇亲国戚,日后也有助于雪砚的仕途 罢了。如今退了亲也好,张家不招惹谢蘅,也正好断了雪砚的痴心。 “送客!” 逐客令一下,这持续三年的婚约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谢蘅窝了快一个时辰的心火,这会子总算是通体舒畅。她客客气气地同张尚书及其夫人辞别,由一行谢家奴才拥着出了尚书府。 谢蘅从回青手中接过玉竹柄的团扇,扫着暑气踏出尚书府的门。 这还没下台阶,左前半空中忽地横出来一根竹竿,挂着两挂红鞭炮,活似朝天椒,噼里啪啦c噼里啪啦,崩得震天动地,红屑乱飞。 张府外院里的奴才跑出来看热闹,见是两个少年公子,高举着竹竿,身后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一个长相俊秀的,乃是京师纨绔圈里“臭名昭著”的许世隽。 他一边放鞭炮,一边大喊:“恭喜!恭喜!祝贺谢二姑娘终于摆脱了想攀权附贵的张家!去他娘的张雪砚,咱们一起去喝酒!” 得。 谢蘅继登门退亲c下了张府的脸面之后,还在人门口放了两挂鞭炮。 内府里闻讯的尚书夫人一口气窝囊着没出来,当即晕了过去。 当众辱人门楣,这下可真是闹大了。 谢蘅跪在谢定南面前,委实冤得慌。 “张尚书都告到皇舅舅面前去了。”谢定南低眼,目光扫过几行力透纸背的大字,“侮辱张家攀权附贵,当街辱骂张大公子谢蘅,我允你去退亲,你惹出了甚么事!你,你在人张府门前放鞭炮!” “这真不是我干的。” “张尚书好歹也是本朝正二品的大官,才臣世家,门楣清正。那张雪砚,就连舅舅都曾亲口称赞其‘世无其二’,怎么,配他还能屈了你不成?” “我可没辱骂张大公子,那是许世隽嘴巴不干净。这小子甚么个混账东西,你还不知道么?”谢蘅道,“再说了,能让张家中意的儿媳妇,那定然是‘温婉贤淑c端庄有礼’的女人。这八个字连偏旁都跟我谢蘅沾不着边儿,可张家还是与爹订下了这桩亲事。为甚么?还不是因为我是长公主的女儿。说他想攀权附贵,难听是难听了点儿,但也没说错。” 谢蘅最不怕抬杠,哪怕是占一点儿理都能让她说得顺理成章。 “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谢定南气得捧心口,指着谢蘅的手指都在发抖,“你啊你!我要是能打得过你,我现在就抽死你!” 谢蘅:“” 打不过她,总不能也怪到她头上罢? 谢定南喝茶顺了口气儿,缓声道:“尚书府那边儿,我会亲自登门道歉。就是现在闹到了皇舅舅跟前,你总要给个交代。” “甚么交代?” “为甚么不肯嫁?” 张雪砚年纪轻轻就入职翰林院修撰,升迁内阁大学士也就是早晚而已,其才名远播c贤德过人,乃是千里挑一的好夫婿。况且他和谢蘅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在谢定南看来,这场亲事算得上是金玉良缘。 谢蘅实在惭愧。 张雪砚这人挺好的,京师第一大才子,品德出众,气质卓然,相貌更是没得挑,可奈何谢蘅就是看不对眼。 她和张雪砚小时候常常有机会在一处玩,那时候她会带着一群男孩子去爬树,可儒雅的张雪砚是决计不肯爬的;不爬也便算了,他还抄袖立在树下,仰着头看重重翠绿掩映中的谢蘅,时不时叮嘱她,“你还有课业未做,快些下来罢” 烦得谢蘅想揍他。 她很难想象与这般人朝夕相对的日子,她怕自己忍不住单方面暴打张雪砚。 不嫁是为了和平。 谢定南差点没气闷过去,嘭嘭嘭地直拍桌子,“我跟你讲正经的!用不用我按着你到爹娘牌位面前说话?” 谢蘅立刻噤声。 谢定南道:“不嫁张雪砚,那你以后总要嫁人罢?既然总要嫁,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你之前是退过一次亲的,如今再退第二次,如此反复不定c出尔反尔,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肯再真心爱惜你?” “” “说话!” “你能让我先起来吗?意思意思就成了,我这跪得腿疼。” 谢定南一愣,目光落在她的膝盖处,慢慢唧唧地嗯嗯几声,点了下头。 谢蘅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谢定南到底心疼谢蘅,口气不似方才强硬,低声问道:“你跟哥说句实话,执意退亲,是不是还想着做做其他的事?” 最后一句显然带了些试探。 谢蘅怔了一怔,没能回答。 谢定南抿唇,不再逼问,又起了惯常的严肃口吻:“算了,还是我入宫去回舅舅的话。你这几日在府里好好待着,安分些,哪里都不许去!” “好的。”谢蘅立刻应下。 谢定南理着袖口起身,走出去没两步,又停下来瞥向谢蘅。 “张尚书和舅舅那边,我都能帮你说话,可雪砚他马上就要回京了,这件事还是你亲自去跟他说清楚罢。再怎么样,你也白耽误了人家三年。” 谢蘅还想反驳,教谢定南一眼给瞪了回去。 怎么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痛苦 罗吉祥捂住脸, 心腔子一阵一阵绞痛, 疼得他浑身蜷缩地颤抖着。 罗威教人从废墟底下拉出来的时候, 他就知道错了, 他以为夺魁的人是武少杨明明罗威不比武少杨差过一分努力,他已在武黎安手上输过一次, 难道他儿也要输武少杨一辈子么? 罗吉祥不甘心, 早就生下的恶念拔地而起。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人会是罗威。 他不敢相信, 也不敢让自己认为自己错了, 否则作为一个父亲的人, 犯下此等大错, 便是死了,下放到十八层地狱里, 心头都难宽解一分。他将一切归咎于武家,所以在谢蘅伸出手要拉罗家一把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隐瞒真相 可看着床榻上饱受痛苦折磨的罗威, 听着他每夜每夜忍声痛哭,他所受之刑不亚于千刀万剐。 “人么,就一辈子我竟因与武黎安的小小过节,恨了一辈子, 怨了一辈子, 不仅毁了罗家狮, 还害了我儿子”他一时痛哭一时低笑, “太不值了, 活得太不值了。” 细小的灯豆涨了又复,照得他脸上沟壑深深,落下一片阴影,像一块即将烧成烬的槁木。 罗吉祥说:“谢司长,其实四海断腿之后,我本想拉着四海一死百了的,也好过在世上白受这么多罪。是你在这样的关头拉了我们父子俩一把,如果不是你,或许我们早该死了。这场官司,我会亲自给武家一个交代。不过此事与四海无关,他全然不知情,还望司长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看他熬不住的时候,也能救救他” 谢蘅品着这话,总觉得有甚么不对。罗吉祥起身,重重地给谢蘅磕了九个响头,磕得额头都青紫一片,谢蘅看着他如此,欲言又止,没再劝说甚么。 她之前念在罗家贫苦势小,不能眼睁睁看着武家真将他们父子欺负了去,这才接下这场官司。可杀人放火都能干出来的人,能称之势小么?尽管他实在可怜,可谢蘅也提不起任何悲悯心来。 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因果。罗威如斯,也算是罗吉祥的报应了。 罗吉祥磕完头后,起身又跟谢蘅鞠了三躬,这才转身走入雨幕当中,昏暗的天沉沉郁郁的,压得很低很低,似乎能将他颤颤巍巍的身躯压垮。 好久,谢蘅才吩咐了一句:“回青,去送把伞罢。淋湿了回去,教罗威瞧见,免不了要怪本司照顾不周了。” 回青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点头道:“是,姑娘。” 骏马在雨中疾行,马蹄溅起水花,飞快地穿过长街。刘景行执缰策马,不着斗笠蓑衣,眼眸深得可怕,直奔诉讼司而去。 为着官司,谢蘅定将罗吉祥请到司中回话,若论起当日意外的起因,难保罗吉祥不露出马脚可若他教谢蘅看出端倪,又岂会饶了知道真相的人? 尽管只是一种推测和怀疑,也足以教刘景行魂飞魄散。 诉讼司敞着门,刘景行从马上翻下来,甫一进门就听见九胜嗷呜乱吠的声音,心脏一下狂跳起来,穿过雕花影壁,循着声而去。 诉讼司来往的小厮见是刘景行,纷纷屈膝行礼。 “承缨!” 他“嘭”地一声踹开门,迎面就砸来一盏茶杯。要说这刘景行装病扮乖时,赛过病西施,煞是能装,这会子扬手就将飞来的茶盏夺下,险些捏碎在手中。 一双眼睛半红,四下寻着谢蘅的身影,很快就在屏风下瞧见露出一点玉润的脚尖儿,一下愣住了。 谢蘅抱着衣裳挡在胸前,锁骨的线条愈发有致。她倚在屏风后,气得七窍生烟,大喝道:“滚!” “承,承缨”刘景行怎能瞧不出她在做甚,上次碰着,他还讲天公不作美,教他来晚了一步,这回倒撞了正着。撞了正着又如何?刘景行哪里真敢逾越唐突半步,教谢蘅生厌,忙说着“对不起”,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了两步,脚步就停住了。 谁能知天下还有这等荒唐事,眼睛还有长在了别人身上的时候,自己是死活管不住的,总想往屏风后头钻。他偷偷将那透着粉红的玉足再看了一回,看怔了眼,教谢蘅一眼捉住这登徒子还敢孟浪,当即一枕头过来,比棒头都狠,将他砸出了房。 刘景行抱着塞满各色花瓣的枕头,愣了一会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紧的心渐渐落回实处。 倒是他大惊小怪了。罗吉祥是个年迈体衰的,他承缨妹妹功夫这样好,连他都能打,还怕一个罗吉祥么?刘景行瞧着满身湿透,实在狼狈,又想象着谢蘅恼羞成怒的样子,难禁窃喜,眯着眼睛笑起来。 他将枕头抱得紧紧的,深闻了一口,一时也想知道承缨发间可也有这样的香气。 谢蘅恶狠狠地拉开门,刘景行失去倚靠,踉跄几下正要稳住,谢蘅伸脚一绊,可教他结实跌在地上。 九胜汪汪叫着跑过来,围着刘景行乱转,摇着尾巴爬到他耳侧一顿狂舔,可以看得出十分想念他。 谢蘅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声道:“刘云歇,真当我诉讼司是你的王府么,想钻哪里就钻哪里?” 说罢,她就瞧见刘景行浑身湿透,脚下全是泥泞,看得出是冒雨急来的,那张脸苍白又狼狈,衣领束着半截颈子,依稀可见淡青色的筋络。 谢蘅拧眉道:“你这是去泥里打滚了么?还不快起来!” “摔疼了。”刘景行扮上惨兮兮的病容,“站不起来。” 谢蘅忍着怒,朝刘景行伸出手,“起来。千万别死这儿,否则靖王爷能派一整支铁鹰军来砍我。” 刘景行顺竿爬,借着她的手起来,低声道:“别怕,靖王舍得杀我,都舍不得杀你这个儿媳。” “那你就死在这儿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野趣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张居竹道:“你身为雪砚的未婚妻子, 却整日抛头露面c行事放荡, 此谓不知礼法;家中尚有兄长, 此婚姻大事却由你亲自登门定夺,乃是目无长幼;三番两次悔约, 是不信守承诺。如此不尊不敬不信之人, 便是你不来退亲, 我张家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你进这道门!” 一连串的斥责令谢蘅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轻揉着眉角, 抵额遮眼, 偷偷看向身侧的侍女回青。 回青做压下的手势, 示意谢蘅一定要忍。 大燕朝开放民风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老一辈的人对男女之防还是看得很重, 像谢蘅这般成日里与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的姑娘,在他们眼中就是行事轻浮,不知检点。 观念不同, 若为此事争吵, 便是昏天黑地也没个结果。 再说,谢蘅的大哥谢定南任刑部侍郎,与张居竹张尚书算是同僚官员,在朝堂上低头不见抬头见。 如今为着兄长, 谢蘅也不好跟张家撕破脸皮。 她斟酌着言辞, 一一回答道:“诚如张大人所言, 家母与家君皆逝, 此事的确理应该我兄长出面。可哥哥他与尚书大人同朝共事, 我私心不愿他为此事冲撞大人,亦不能随便请了人来搪塞过去,遂只好亲自登门拜访。” 张居竹哼了一声。 谢蘅继续道:“与张大公子的亲事一拖再拖,乃是他心善,肯迁就于我;亦是他君子胸怀,为了信守承诺,三年未曾婚娶。而我却是个糊涂的,配不上大公子,但人总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她一面说,一面见旁侧脸色阴郁的尚书夫人。许是听谢蘅说了句人话,尚书夫人一直攒着的眉头稍稍有些舒缓。 张居竹僵着脸,一时没再吭声,还是尚书夫人先松了口,问道:“你果真是这样想得么?” “绝无虚言。” 几人又沉默僵持了片刻,尚书夫人看向张居竹,低声道:“既然谢家姑娘不愿意,也莫勉强了人。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再者,雪砚这孩子平日最好舞文弄墨,身边少个说体己话的人,与谢家姑娘怕是难合得来。” 谢蘅抿笑,知眼前事已成了大半。 她之前得到的情报果真不假,张家一早便有了退亲的念头;只要她敢开口提,无论中途多少波折,张家到最后肯定都会答应。 原本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是欢天喜地拍即合的好事。可如今张家恼怒如斯,大抵是因为谢蘅奉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准则,抢先一步到府上退亲,下了张家的脸面。 往后此事就算是传出去,那也是她谢蘅不愿意嫁的,并非张家不愿意娶。 谢蘅眯起了眼睛。 今日登门拜访,她穿得最是得体正经,天青色的宽袖绸衣,晕染开藕白色的芙蓉花,体态风流美俏,浅儒的颜色压住了她以往的咄咄逼人。 可眼睛里的张扬是藏不住的,一抬眼,便是锋芒。 张居竹早就心知肚明,张家容不下这般女子。当初两家结亲时他就大为反对,若不是雪砚苦苦相求,加之谢家是皇亲国戚,日后也有助于雪砚的仕途 罢了。如今退了亲也好,张家不招惹谢蘅,也正好断了雪砚的痴心。 “送客!” 逐客令一下,这持续三年的婚约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谢蘅窝了快一个时辰的心火,这会子总算是通体舒畅。她客客气气地同张尚书及其夫人辞别,由一行谢家奴才拥着出了尚书府。 谢蘅从回青手中接过玉竹柄的团扇,扫着暑气踏出尚书府的门。 这还没下台阶,左前半空中忽地横出来一根竹竿,挂着两挂红鞭炮,活似朝天椒,噼里啪啦c噼里啪啦,崩得震天动地,红屑乱飞。 张府外院里的奴才跑出来看热闹,见是两个少年公子,高举着竹竿,身后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一个长相俊秀的,乃是京师纨绔圈里“臭名昭著”的许世隽。 他一边放鞭炮,一边大喊:“恭喜!恭喜!祝贺谢二姑娘终于摆脱了想攀权附贵的张家!去他娘的张雪砚,咱们一起去喝酒!” 得。 谢蘅继登门退亲c下了张府的脸面之后,还在人门口放了两挂鞭炮。 内府里闻讯的尚书夫人一口气窝囊着没出来,当即晕了过去。 当众辱人门楣,这下可真是闹大了。 谢蘅跪在谢定南面前,委实冤得慌。 “张尚书都告到皇舅舅面前去了。”谢定南低眼,目光扫过几行力透纸背的大字,“侮辱张家攀权附贵,当街辱骂张大公子谢蘅,我允你去退亲,你惹出了甚么事!你,你在人张府门前放鞭炮!” “这真不是我干的。” “张尚书好歹也是本朝正二品的大官,才臣世家,门楣清正。那张雪砚,就连舅舅都曾亲口称赞其‘世无其二’,怎么,配他还能屈了你不成?” “我可没辱骂张大公子,那是许世隽嘴巴不干净。这小子甚么个混账东西,你还不知道么?”谢蘅道,“再说了,能让张家中意的儿媳妇,那定然是‘温婉贤淑c端庄有礼’的女人。这八个字连偏旁都跟我谢蘅沾不着边儿,可张家还是与爹订下了这桩亲事。为甚么?还不是因为我是长公主的女儿。说他想攀权附贵,难听是难听了点儿,但也没说错。” 谢蘅最不怕抬杠,哪怕是占一点儿理都能让她说得顺理成章。 “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谢定南气得捧心口,指着谢蘅的手指都在发抖,“你啊你!我要是能打得过你,我现在就抽死你!” 谢蘅:“” 打不过她,总不能也怪到她头上罢? 谢定南喝茶顺了口气儿,缓声道:“尚书府那边儿,我会亲自登门道歉。就是现在闹到了皇舅舅跟前,你总要给个交代。” “甚么交代?” “为甚么不肯嫁?” 张雪砚年纪轻轻就入职翰林院修撰,升迁内阁大学士也就是早晚而已,其才名远播c贤德过人,乃是千里挑一的好夫婿。况且他和谢蘅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在谢定南看来,这场亲事算得上是金玉良缘。 谢蘅实在惭愧。 张雪砚这人挺好的,京师第一大才子,品德出众,气质卓然,相貌更是没得挑,可奈何谢蘅就是看不对眼。 她和张雪砚小时候常常有机会在一处玩,那时候她会带着一群男孩子去爬树,可儒雅的张雪砚是决计不肯爬的;不爬也便算了,他还抄袖立在树下,仰着头看重重翠绿掩映中的谢蘅,时不时叮嘱她,“你还有课业未做,快些下来罢” 烦得谢蘅想揍他。 她很难想象与这般人朝夕相对的日子,她怕自己忍不住单方面暴打张雪砚。 不嫁是为了和平。 谢定南差点没气闷过去,嘭嘭嘭地直拍桌子,“我跟你讲正经的!用不用我按着你到爹娘牌位面前说话?” 谢蘅立刻噤声。 谢定南道:“不嫁张雪砚,那你以后总要嫁人罢?既然总要嫁,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你之前是退过一次亲的,如今再退第二次,如此反复不定c出尔反尔,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肯再真心爱惜你?” “” “说话!” “你能让我先起来吗?意思意思就成了,我这跪得腿疼。” 谢定南一愣,目光落在她的膝盖处,慢慢唧唧地嗯嗯几声,点了下头。 谢蘅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谢定南到底心疼谢蘅,口气不似方才强硬,低声问道:“你跟哥说句实话,执意退亲,是不是还想着做做其他的事?” 最后一句显然带了些试探。 谢蘅怔了一怔,没能回答。 谢定南抿唇,不再逼问,又起了惯常的严肃口吻:“算了,还是我入宫去回舅舅的话。你这几日在府里好好待着,安分些,哪里都不许去!” “好的。”谢蘅立刻应下。 谢定南理着袖口起身,走出去没两步,又停下来瞥向谢蘅。 “张尚书和舅舅那边,我都能帮你说话,可雪砚他马上就要回京了,这件事还是你亲自去跟他说清楚罢。再怎么样,你也白耽误了人家三年。” 谢蘅还想反驳,教谢定南一眼给瞪了回去。 怎么说呢? 她和张雪砚真无半点男女之情,谈不上谁耽误谁。只是张雪砚不敢违抗父母之命,这才答应娶她的。 从小到大,张雪砚都是这个性子,总爱委屈自己,一味迁就别人。可婚娶乃一辈子的事,哪里是能委屈得了的? 谢定南挡了最后一下,举手投降:“我服了!” 谢蘅勉力收刀,弯肘攻上,直打谢定南胸膛。 谢定南吃痛,连连退了好几步,大咳道:“哇,你这人!要谋杀亲哥了!” 谢蘅敛刀,挡在身前。 她抿唇道:“我拿你当亲哥,你拿我当甚么?我这还没走出谢家的门,你都要放鞭炮庆祝了!” 谢定南揉着胸口道:“难道不该庆祝么?”最后一截竹竿儿在手,谢定南往手心中一倒,拔掉竹竿,露出一根檀香毛笔。 他抬臂,将毛笔横在谢蘅面前,喝道:“还不接着——!” 谢蘅转身出步,凌空夺下,反手藏于身后,自知这是她行封笔仪式时放在祠堂的那根毛笔。 她手指一拢,握紧了之后,抬眸深深地望向谢定南。 谢定南走过来,将谢蘅往怀中一带,轻且沉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此去姚宁,山长水远,记得给家中捎信。” “好。” 不多时,谢定南松开谢蘅,转而握住她的肩。 “走罢,谢蘅。” 就像鹰一样去飞。 车马很快驶出城门。 一路相送,许世隽终是心怀不甘,掀起袍子,飞快地爬上城楼。 他累得气喘吁吁,掐着发疼的肚子,依着城墙喘气。 此时正是艳阳天,细碎的金光铺陈满了前路。谢蘅的马车沿着笔直的官道轱辘辘一路前行,在浅青色的草野上留下了同样笔直的车辙。 许世隽遥遥望着,直到那一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当中。 他只觉自己一颗心都教人掏了出来,然后狠狠揉碎了。恍惚下城楼时,他不慎跌了一跤,险些从坚硬的石阶上磕下来。 奴才上前去扶他,皆教许世隽推开。许世隽就地而坐,用袖子擦着眼泪,痛哭不已。 只道是山一重,水一重,天涯作别,未来再见时又不知换成何等光景。 近两月的南行,谢蘅一行进入颍川地界。颍川地大物博,城池皆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乡,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雕台朱楼,金马玉鞍。 谢蘅有水土不服之症,故而很少到南方来,对颍川的了解也仅仅限于这里是狮子戏的发源地。 颍川有武氏人家,舞狮乃天下独绝,祖上受召入宫给□□皇帝表演过,使得龙心大悦。 当时□□皇帝亲为睡狮点睛,且赐一匾额——“龙鸣狮吼”,听闻那教□□点过睛的狮头以及匾额教武家代代相传,至今还存留于世。 一路上,谢蘅都对颍川的狮子戏兴趣大浓,三番四次说过定要见识见识。 后来离姚宁越来越近,路也越走越偏。谢蘅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梦怕是要破碎了。 甭说舞狮子这等娱戏,十里八村都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客栈,一行人后来无奈下只能转去驿站居住。 在驿馆整顿休息一夜,翌日启程时,听驿站的差使说,再行一重山就到姚宁了。 县衙提前派了人来接谢蘅,人是姚宁县里当差的衙役,名唤彭大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发泄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周通单手执壶,给许世隽添上茶, 可算堵住他的嘴。 谢蘅直笑不已,一边就茶吃着蜜饯, 向许世隽问道:“初七当晚,你究竟做过甚么,好好回想一番,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许世隽仔细回忆,道:“当晚是跟杨小六他们几个喝得酒,在翠玉轩里,我高兴贪喝了几杯” 毕竟谢蘅与张雪砚的亲事告吹, 许世隽哪怕是放鞭炮都不尽兴, 恨不能敲锣打鼓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当晚他的确贪了酒,鲜少喝成那般酩酊大醉。 谢蘅挑了挑眉。 许世隽怕她不高兴,遂解释道:“其实当晚也控制着数, 但不知为甚么,轻易就醉了。许是那酒烈罢。” “后来呢?醉死在翠玉轩中了?” “哪能!”许世隽立刻摇头,“许家门禁, 你是知道的。我让奴才扶了我出去,准备打道回府,奈何脚软得实在走不动路,想着这副样子回去也得挨骂, 索性就留住在红袖馆中。因翠玉轩教杨小六他们几个霸占着, 我随便寻了间阁子就睡下了。” 太后前年凤去, 按照祖制,凡在京师内的居民需为其服三年国丧。礼制并不严苛,就是诸如红袖馆一类的娱戏之地皆有了宵禁。 因此,红袖馆晚间闭馆后就不会再接受外客入住。 那奴才就找了间空阁子给许世隽借住,也没再跟掌柜的打招呼。 周通一捻佛珠,道:“可以让那个奴才来给许公子作证。” 谢蘅却摇了摇头,“奴才是伺候世隽的奴才,单单一个人的话,供词不具有绝对的可信力,很容易教封坤咬住话柄,反胜一筹。” 周通想想是这个道理,一时愁眉难展。 谢蘅将许世隽的话在脑海中再回过一圈,问道:“该不会是杨小六他们几个混账做得罢?” 验身婆已经证明巧灵姑娘的确遭受过强.暴,这是事实,那么就必定存在一个凶犯。 许世隽却否认道:“我进牢的时候就问过,他们当晚一早就散场了,家府上的人皆可作证。” 许世隽那几个狐朋狗友,谢蘅还是有所了解的,顶天干点儿欺行霸市的破事,家教个个严苛,做不出此等恶行来。 不过了解归了解,谢蘅也不能就教周通空口白牙站上公堂,说一句“我知道他们不会做”就能肃清嫌疑。 周通反复看了好几遍诉讼簿,再提议道:“不如就像今天这样,我们无需去管是谁做了这件事,只需要咬定许公子没做就行。” 谢蘅摇头道:“封坤手里还有一个巧灵作为筹码。” 周通道:“那就指控她污蔑。” 谢蘅道:“在双方都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巧灵就是唯一的人证。她受过伤害毕竟是事实,到时候吴府尹断案,自然也会偏向巧灵那一边。” 一时,三人都没了话。 回青在一旁给谢蘅添茶,瞧了一眼许世隽,轻声道:“反正此事已经教许少卿知道,不如就接受巧灵她弟弟提议,私了此事。” 许世隽拒绝:“不行!” 回青还以为他一根筋想不开,徐徐劝解道:“许公子,这世上并非事事都要分个是非黑白的。只要咱们问心无愧,此番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许世隽咕哝了几句,还是不肯答应:“不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回青:“” 周通这回算是真信了谢蘅那句“许家有钱,不代表他有钱”,瞧给这孩子逼成甚么样儿了,宁愿冒着官司打输的风险都不愿意花钱 谢蘅更没想着私了此事。 她不想输。 竹里茶阁这个小小的茶馆中,茶客来来往往,最是热闹。谢蘅三人所在的说是阁间,却也只是用竹帘、竹板作挡,仍能看见大厅堂中的景象。 对面也有类似的小阁舍,文人骚客来此地赴约,皆先在门口拜礼,经朋友满面含笑地请入,方才进了阁舍喝茶。 谢蘅瞧着这一进一出,脑海中灵光一现。 却还有一个疑点,谢蘅一直有所忽略。 在巧灵进阁子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那么就证明她曾见过真正的凶犯,阁子里的不是许世隽,又会是谁? 巧灵又为何一口咬定是许世隽?有意污蔑? 可但凡任何一个女子受到此等大辱,怎会不迫切希望官府抓到真凶?污蔑许世隽,就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谢蘅将疑惑跟周通说了个分明。 周通分析道:“那得想想,执意污蔑许公子能够得到甚么好处。” 谢蘅思考良久,眸色深深,道:“五百两银子。” 周通扬了扬眉,顿时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巧灵的弟弟,常文浩?” 谢蘅点头,嘱托周通去着意摸一摸常文浩的底子,再请来红袖馆出入记录看看当夜留在红袖馆中的还有甚么人。 周通这人在诉讼司混得风生水起,平日里常帮人写状纸,因此人脉广、路子多,打听一个小小的常文浩并非难事。 一查不知道,查了才知这常文浩是个甚么烂货。 巧灵本家既姓常,父母早亡后,只留下她和幼弟两人相依为命。迫于生计,巧灵将自己卖给红袖馆,换得五十两银子,这才保得常文浩衣食无忧。 巧灵生得水灵,京师达官贵人都好这一口,红袖馆的妈妈一开始没打算将她养成清倌,而是想待她到了年纪就出去迎春接客。 奈何巧灵心气高,决计不愿沦为娼妓,小小年纪就练出了一手好琵琶,后来在机缘巧合下逢贵人赏识,得过一大笔私财,就这样为自个儿赎了身。 听红袖馆的姊妹说,那笔钱数目不小,赎过身后还剩下百十两银子。 但这一笔款子全都填在常文浩的身上。 巧灵万般期望着弟弟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待他功成名就,她也就不必再抛头露面,以弹琵琶为生了。 起先常文浩的确肯埋头用功,寒窗苦读许多年,红袖馆的姊妹拿常文浩说趣,都以为他能考上秀才,却没想道常文浩考场连连失意,从此一蹶不振。 渐渐地,他结识了在市井中混着的地痞流氓,与他们互相称兄道弟,混了没几个月,就染上赌瘾。 常文浩好赌,却逢赌必输。 巧灵多年积蓄就这样教他一一败空,加之巧灵也逐渐上了年纪,光阴最是薄情,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里闻得旧人哭?她琵琶弹得再好,也比不过年轻姑娘的新鲜,红袖馆的妈妈也一早有了与她解聘的念头。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下一堂官司怎么打,就看如何利用、解读这些现成的事实了。 竹里茶阁中。 周通眯着眼睛,狭小又邪气,“怪就怪巧灵倒霉,有这么个弟弟拖着。这回想赢官司还不简单么?” 许世隽磕着瓜子,问道:“怎么说?” 周通道:“巧灵再敢指认你,咱们就按头她一心欺诈钱财,想从你身上捞一笔。” 许世隽说:“可她没想着欺诈我呀。如果巧灵真想要钱,一早就该说,不至于告上公堂。再说了,现在真凶是谁都还没闹清楚呢。” 周通像看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看他,“你管她有甚么目的,又管真凶是谁?我上堂说她肆意污蔑讹诈,只要合情合理,吴府尹就必须得考虑这一种可能。到时候证据不足,你才算是真清白了。” “我以为总要求个真相的”他小声嘟囔道。 周通拍拍他的肩膀,“许公子,寻求真相不是状师的职责,那是衙门该干得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吃醋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恰时风起,纤云弄巧, 又是檀郎谢女,当真无一处不多情。如果谢蘅不凶神恶煞地催一句“你还走不走”, 这本应是良辰好景的 当真是不解风情。 刘景行轻叹了声,垂头丧气地跟过去,与谢蘅并肩出了诉讼司。 谢蘅瞧见他腰间挂着墨绿色的小竹壶,应当是装满了甜汤;又握了握手中的酥糖,只道他应当不需要了,到底没有拿给他,将酥糖不着痕迹地藏回了袖子里。 “甚么东西?”刘景行发现了。 谢蘅一愣, 答道:“糖。” 刘景行一扬眉, “你吃独食?” 谢蘅惊疑道:“我哪里吃独食了?” “我都瞧见了,你偷藏吃的!你是小老鼠吗?”刘景行张开手,“分我。” “” 谢蘅无可奈何, 将搁在袖子里的酥糖拿出来,又愤恨地翻开另一只袖子,还将荷包解开, 将准备下的酥糖统统倒到刘景行的手里,满满的一把,都要堆成小山了。 “谁偷藏这个?!给你!都给你!” 谢蘅又气又急,转脸就不再理他, 钻进轿子里去。 刘景行看着这一捧的糖果, 愣了好一阵儿, 本是挑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里渐渐温柔下来,漾着轻光,轻声道:“哪里要这么多,也不怕我烂牙么” 谢蘅只是不大放心刘景行,他去会馆视察,是为公务,虽然不会轻易犯晕症,但也得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说她神经大条么,可细心的时候也是真细心,这不经意间的温柔可实在太要人命。 方才刘景行还有些小失落,现在走路都飘飘然了。想必落到谢蘅掌中的人,都是会教她吃得死死的,他刘景行不冤,不亏。 美得很。 下了轿子,眼前就是狮王会馆。 刘景行掀起袍子飞去接谢蘅下轿,一口一个承缨c妹妹的,煞是亲昵。 随行的衙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们认识的刘云歇,是匪帮凶刀当前都能面不改色,还与之谈笑风生的大人物;是公堂上看似慵懒随意,可判案却桩桩明决果断的县太爷。 绝对不像现在——太像小媳妇了! 尤其是彭大江,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能默念道德经,这般才可教自己忘记那句“大恩不言谢,唯有以身相许尔”,压住想要到处散播小道消息的念头。 谢蘅入馆场,抬头就见“龙鸣狮吼”的匾额悬挂在上。 武老爷属武氏旁支,并非主宗,这牌匾自也不是原来太祖皇帝亲赐的那一块,而是仿的。 武老爷生平志在将武氏的狮子戏发扬光大,成家立业后,就在姚宁设馆收徒。四面八方慕名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根骨俱佳c勤学耐劳的好徒弟都教他囊入门下。 平日传道受业就是在这家狮王会馆中。 武老爷年事已高,由他亲自传授的徒弟不多,武少杨乃其中之一。 他既是武老爷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最骄傲弟子,别看武少杨还不到二十岁,现在就已经是狮王会馆的脊梁骨,素日里皆是他在亲自教授舞狮,弟子都尊称一声大师兄。 这厢正提起他,武少杨就一身短打,神采飞扬地迎上来,“刘大人。” 他受父亲之命来迎接刘景行,配合县衙的巡视公务,以确保不会再出现上次会场的意外。 拜过刘景行,他转眼就注意到一旁立着的谢蘅,浓眉一起,兴道:“咦?谢司长,你竟也来了。” 谢蘅记得他,含笑点头:“武公子。” 武少杨笑得灿烂,“我等一介粗鄙之人,哪里称得上甚么公子?谢司长唤我少杨就行。” “不行。”刘景行冷不丁回了一句。 武少杨一梗,一头雾水地看向刘景行,见他面无波澜,目光也没放在他身上,轻轻打量着周围,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武少杨有些不太懂这个火筒子,只好继续对谢蘅说:“早先在父亲口中听说谢姑娘当日在观台的义举,着实令少杨敬佩不已” 谢蘅谦然一笑,正欲开口,刘景行又横来一句,“大惊小怪。” 谢蘅嘶了一声,盯向刘景行道:“你犯毛病了?” 刘景行坦荡地点头,“这不头疼么。” “别理他。” 像个小孩子。 武少杨见气氛有些僵持,忙拜道:“那刘大人,谢司长,快里面请。” 武少杨领在前,两人走进会馆,其余一干衙役跟去会场里巡视。 刘景行为不扰民,早吩咐一概免礼。进到会馆中正见舞狮弟子喝哈不断,锣鼓喧天,花花绿绿的狮头行当披在身,或亮相或斗耍,叮呤铿锵,好不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杀绝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许世隽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扯住谢蘅的臂弯, 将她上下打量,急问道:“可伤到哪里了?” 谢蘅摇头示意无事, 回头眸色深沉而复杂地望了一眼巧灵。 巧灵独独扛了半辈子,这等境遇下竟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脑海里全是谢蘅方才温声款款的言语,鬼使神差中将她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几乎是用乞怜的眼神看着她,“救我罢救我罢” 谢蘅蹙起眉,可惜吴行知来早一刻, 否则不至于闹到如斯地步。 吴行知悬紧的心回落, 长长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横眉喝道:“带走!” 巧灵因挟持谢蘅而被当场抓了个现形,事后审理中, 巧灵坦白说自己是因难堪谢蘅羞辱才出此下策,并且承认从头到尾都是她在编造谎言,试图讹诈许世隽, 一切都与他无关。 有巧灵亲自供述,吴行知很快结案,当堂判决,备公文交由刑部终裁。在刑部批复下达之前, 衙门会将巧灵暂时收押在监牢当中。 结案后, 许世隽清白光荣地回到家中, 非但没有挨打,还教爹娘好一番心疼,心疼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家中姊妹更越发将他当宝贝。 许世隽此番因祸得福,在家中过得十分滋润。 谢蘅却不如他好命。 状师这一行,入行时需得拜祖师爷邓析,歃血在舌,点金在手,三叩九拜后才算成礼;而封笔时,要削鬓发为毫毛,做成毛笔封于匣中,不经开笔,不得再写状纸,更不能上堂。 可经许世隽这一出,莫说悔了封笔的誓言,谢蘅还亲自站上公堂打了回官司,她心里发虚,在祖师爷面前有点儿抬不起头来。 这也作罢,毕竟祖师爷到底还是疼她,不会真从天上下来拧她耳朵。 可她兄长谢定南显然不如祖师爷好脾气,家中闲逛碰见谢蘅,时常冷不丁地来一句“蘅儿这次官司打得漂亮”,若薛金云在侧,必定再紧着附和一句“祖师爷知道了也欣慰” 成心不让她好过。 兄嫂双双在上,可怜谢蘅形单影只c弱小无助,在家中挺难捱的。 这日谢蘅伏在书案上小憩,许是她破誓真惹了祖师爷的恼,祖师爷入她的梦,横眉冷目,甚么也不说,只瞪着眼睛一直看她;祖师爷一旁是她的师父梁以江,正望着她笑。 这一次,梁以江傲骨风姿,挺立在她的面前,轮廓和面容都是清晰的了。 故人逝后,谢蘅渐渐淡忘了梁以江的模样,以至于从前梦到过多次,也只是记得这老头打她手心的身影,却从没看清他长甚么样。 他又是用悲悯的目光望着谢蘅,问她:“承缨,可还记得为师教你的第一句话么?” ——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凡遇则尽人事,才有资格成为状师。 她记得。可不等她回答,祖师爷和梁以江都不见了。 四周覆上深深大雪,天地皆茫茫一片。风雪中唯有拖着血色的一痕点而已,笔直地通往巍巍宫峨,一声一声大喊着甚么 庭中有清风开扇,送来清凉的松涛之声。 谢蘅受了凉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见银花穿庭,下意识恍然道:“回青,下雪了” 回青正以金枝往香炉中添着冰片涎香,听她一醒来这么一句,瞧向窗外,一时笑道:“姑娘睡糊涂啦,是庭中的白丁香落了。” 谢蘅愣上一会儿,才轻轻嘟囔了句:“怪冷的。” 回青正想这暑热的天儿,哪里会冷?可刹那间又记起甚么,添香的手一顿,起身取了薄氅来给谢蘅披上。 “挨着窗睡,总是会冷的。姑娘还困么?不如去床上再躺一会儿。” 谢蘅低头,揉了几下鼻子,道:“不睡了。你去备轿子,我到牢里看看巧灵。” 回青问道:“案子已经结了,还要去看她作甚?” “求个心安罢。” 谢蘅总忘不了巧灵的眼神,绝望地恳求着,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种眼神,她不是第一次见,也依旧不能无动于衷。 炎夏时,京师有两处地方好避暑,一处在皇家别庄浸溪行宫,一处就是府衙的牢狱。 这狱中当真湿冷,铜墙铁壁上似乎都能渗出寒水来。 因许世隽一事,牢役与这位谢二姑娘不打钱道不相识,一回生二回熟,加之谢蘅现在担了个状师身份,牢役很快就应了请求,许她进狱中看看巧灵。 来时,巧灵正闷在被子里大睡。 听牢役说,她近日热寒不止,给喂过药也不见大好。进到牢房里头,谢蘅坐在硬邦邦的床边儿,拍了拍巧灵的被头,唤道:“巧灵姑娘。” 巧灵烧得神智昏昏,扒开被子,瞧见眼前一张俊俏清容,好一会儿才识出是谢蘅。 “谢c谢状师?” 她嘴唇都被烧翻了皮儿,发出的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谢蘅努努下巴,吩咐回青将地上放着的凉水给巧灵喂进了些。 巧灵入狱后,弟弟竟没来探望过一回。头一次见人关切她,还是个不熟识的,若说仔细些,她俩还是结过怨的。 怎么连谢蘅都愿来见她一面,她疼爱了多年的弟弟却不肯呢? 想起此时,巧灵一时伤心,哭得满面泪痕。 谢蘅问道:“吴府尹只判了你诬告c诈伪的罪名,可你身上的伤是真,遭受过的侮辱是真,这些冤屈就不申了么?” 巧灵思及此事就痛哭不已,泪水涟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赴约 谢蘅道:“我不是她的对手。” 谢蘅刀法再漂亮, 却也比不过真正的杀手。 刘景行却不以为然,道:“照我说得做。” 谢蘅知刘景行说出这句话,就定然是有十足把握。她微微一笑,“好,今日就听军师一言。” 谢蘅握紧刀,一跃上前, 身后刘景行疾声而至,“雁行空, 直攻!” 谢蘅对之全然信任, 一抹轻红挥着刀影迅猛而至。 七娘猝不及防, 慌乱三分下连连后退, 避开谢蘅的刀锋。谢蘅速度c力量都不及她, 自是一招落空。 刘景行却不急,脑海里飞速回转着谢蘅能使的招式,发出的气息短促而有力,再令:“奔云,挑上起下。” 七娘正未稳住下盘,眼前见衔阳刀如风而至,她避无可避,当即趔趄在地滚了一周才算躲过。衔阳烈烈挥至耳侧, 七娘软剑狠弯, 顺势一挑, 竟迸发出千钧之力将衔阳刀推开。 谢蘅吃这一招, 虎口发麻, 险些没握住刀。 七娘终是得空喘息,连滚两圈立定,挥剑对上谢蘅。 她哪里能想到竟教谢蘅连番夺占先机,羞恼非常,再不给谢蘅任何机会,剑一起,如流水柔软,却也无孔不入,攻势密得令人窒息。 谢蘅只得变攻为守,节节后退。 刘景行在等,他对十三鹰的强势与弱点记得一清二楚,其中这七娘的剑法可谓是滴水不漏,中有一致命招,书籍上是唤“浪子回头”,乃是利用软剑的柔韧度克制在身后的敌人。不过这一招对于她自身而言也同样致命,一旦教敌手捕获先机,就可避其锋利而攻其要害。 待谢蘅游龙穿绕,躲至七娘身后,刘景行一声“肩”定住她的神,七娘及时闻言,手一挽,软剑从她耳侧穿刺回去,谢蘅变阵却更快,刘景行言“肩”,她便打向七娘毫无防备的膝关。 利刃扫至七娘后膝,一下裂出条血口,她当下跪到了地上,滚爬了好几下。曲着受伤的腿要站起来,却借不住软剑的力,又踉跄着跪下。 这伤口绝不要命,能要人性命的向来是滔天的耻辱。 七娘啐了一句:“卑鄙!靠着男人,算甚么东西!” “卑鄙?”谢蘅将刀一转,顺势收入鞘中,“你以为道貌岸然地守几样规矩,就算是秉持人间正道么?满手腥臭的肮脏东西,我若跟你一个德性,方才早就砍掉你那狗腿,岂容你跟本司在此乱吠乱叫的?” 状师出身,最不忌惮与人吵架。七娘气得说不出话,“你!” 谢蘅却不搭理她,抬着眼看向三楼竹帘后隐约可见的人影,喝道:“唐无意!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若你无心邀约,那便就此作罢。反正本司有得是时间,不怕与你消磨工夫,想找谁的麻烦随了你去,在公堂上我谢承缨还不曾怕过谁!” 折扇轻挑起半片竹帘,唐无意黑漆漆的眸子却不是看向谢蘅,而是看向了在她身后的刘景行。 真是阴魂不散。 怎么到这姚宁来都能遇见刘景行?他不应当在颍川洱阳好好做他的靖王世子么,何以能出现在这里? 护着谢蘅?可但凡是有血性的男子,在教个女人退了亲后,怎能忍得下如此屈辱?莫说教刘景行出手相助,此刻不落井下石都应算是好脾气了。 唐无意冷道:“小王爷,好大的气量,甚么闲事都要来管?” 刘景行当他是狗吠,对之充耳不闻。 想想也能明白,小王爷长到这个年岁,就是觐见三宝殿都是站着的,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居高临下地同他说话。 他转而望向谢蘅,问道:“来金凤楼,就是要见他?” 谢蘅应道:“他既专来找我麻烦,难道就这样放他走么?先前还有一桩旧怨未与他算账,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去罢。” 刘景行向来惯着她。有他在此,这些人还没胆子碰谢蘅一下。 冯观忌惮颍川靖王已有多年,之所以忌惮,并非是因靖王喜好争权夺利,而是因这人被颍川百姓敬若神祇,手中又握着一支号“铁鹰”的精锐之师,更何况靖王现如今还是颍川刘氏最大的宗主,这等人物若是真去到朝堂上搅弄风云,对付起来实在棘手。 冯观最恨属下给他惹麻烦,所以无论是唐无意还是十三鹰,都不想招惹靖王府的人。 谢蘅踏上楼阶,本守在楼梯口的人果真让开了道路。上到顶层,唐无意望见她,复扬起辨不出喜怒的微笑,道:“上天果真偏心,处处都眷顾你。今日若不是刘景行,师妹可在七娘手中讨不到半分好处。” “能让上天偏心也是本事。”谢蘅道。 “这却不假。”唐无意一笑,笑得不明所以,“我就没有这样的本事。” 谢蘅难禁久累,径自坐下,冷道:“罗威是无辜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若厌我,大可以冲着我来,别跟了阉党多年,就真不把自己当个男人了。” 听她羞辱,唐无意却不怒不恼,说:“要放过罗家也容易。” “说。” 唐无意折扇一转,对向香案上一卷状纸,道:“那个叫阿元的孩子已经醒了,他亲眼看见当日乃是罗吉祥放得火,蓄意谋杀。一道铁证在前,若到公堂上为罗吉祥辩罪,你必输无疑。” “是么?”谢蘅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 “而这一张状纸能将罗吉祥的官司打成无罪。”唐无意浑转到谢蘅身后,一手负扇,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令她正视那纸状书,“条件很简单。若是你能猜出这状子上写了甚么,就算你赢;若是猜不出也没关系,念在同门情谊,以往梁以江没教给你的东西,师兄都能教给你,你大可以拿走它,去赢下这场官司。” 谢蘅慢声问道:“蓄意谋杀,也能无罪?” 唐无意道:“师妹应当最清楚,这世上能将律法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唯有状师。” 谢蘅走上前一步,越是接近那状书,唐无意的笑容就越深。 她白皙秀致的手指轻轻抚过环着状书的红线,好一阵儿,才低低问道:“我很好奇,如何能将这样铁证累累的官司打成无罪。” 唐无意以折扇指道:“那就打开看看。” 谢蘅将这卷状师拿起来,缓缓解开红线结,可许久都未曾再展开来看。 唐无意见她迟疑,循循善诱道:“不是想知道如何做么?你是梁以江最器重的弟子,若是输在柴有幸那等下三滥的状师手上,岂不是毁了梁状王的一世英名?” 谢蘅问:“师父将你逐出师门,你不记恨了?毁了他一世英名,岂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么?” 唐无意却摇头道:“无论如何他都曾是我的师父,即便是毁,也不该毁在柴有幸手上。” 谢蘅了然地扬起眉,沉吟不语。 唐无意当真能捉人软肋。 如果此时拿着这张状纸的人不是谢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诉讼司司长——他因在一场官司中赢了柴有幸,从而踩着他的名声在姚宁混得风生水起,接连尝到诸多甜头。 可好景不长,这铁定下来的官司出现反转,新的证据出现,乃是有利于柴有幸一方;且这铁证如山,很难再推翻,那么就意味着从前柴有幸所受诸多耻辱都会一一回报在他的身上。 在这种情况之下,唐无意给得这张状纸,于他而言就是救命的急药,任谁都会放不下。 可惜,现在拿着这张状纸的人却是谢蘅。 “我想唐状师误会了。”谢蘅手下一紧,力道毫不怜惜,一下就将状纸攥得卷皱,“我是在问,如何才能做到像你这样无耻下流,昧着良心将这样的官司打成无罪?我就做不到,我终归还是个人。” 唐无意望向谢蘅的眸底终起了一丝波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对阵 唐无意年少成名, 乃是公堂上的常胜将军, 自梁以江过世之后, 唐无意若是称大燕第二状师, 则无人敢称第一。 他之所以恃才傲物,是因他的确有这个本事,可胜败乃兵家常事, 常胜将军都有老去的那一天, 就连梁以江都明白, 长江后浪推前浪, 没有谁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谢蘅道:“你以为只有你才能破了这死局么?” 唐无意自当谢蘅是束手无策的,现如今人证c物证俱在, 罗吉祥畏罪自杀等同招供, 蓄意谋杀是既定的事实,谢蘅又是个太过于悲天悯人的, 哪里能想出破解死局的手段? 可谢蘅在听那师爷一言说柴有幸要将罗威父债子偿时, 就知唐无意在给武家下了甚么样的圈套。 她低声道:“唐状师离开诉讼司多年, 当是真忘了自己当年所铭立的那句‘戒骄’了么?” 那“戒骄”二字乃是唐无意入门时,梁以江题给他的警世格言, 唐无意曾奉若圭臬,自书二字装裱于房中, 以时时刻刻警醒自己。 只可惜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处在巅峰实在太久了。 唐无意嗤道:“看来那老头没少教给你如何对付师兄罢?连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讲与你听。” 谢蘅对待这种人向来不留情面, 道:“你错了, 师父唯恐将我教成第二个唐无意, 不曾跟我提及任何有关于你的事。” 唐无意暗暗握紧了扇柄。 “不过他每逢腊月十三都要掂着酒去你从前所住的房中,一坐就是一天,对着挂在墙上的‘戒骄’二字兴叹不已。”谢蘅自然明白腊月十三对于唐无意定然意义非凡,明知故问道,“腊月十三可是甚么重要日子吗?” 唐无意对上她清澈的眼眸,怔了一时,也不过短短一时罢了。谢蘅总归是梁以江的弟子,与他有着一样的图谋算计,梁以江最是严厉决绝,岂是谢蘅话中那等样人?看来这一番话是假,想要乱他心智是真。 他轻讥道:“梁以江教的攻心术,师兄比你学得好。废话少说,既不肯认输,那就猜罢。” “真要猜?”谢蘅问。 唐无意道:“猜不出,伤了七娘的仇,十三鹰要报。死你一个倒不妨甚么,可怜那小王爷也要陪你命丧此地。” 他折扇一敲,楼下响起一阵整齐利落的脚步声。 谢蘅眼底秋水骤起波澜。 唐无意见她果真在意刘景行,轻蔑一笑。谋算心计中,最是无情的人最是无敌,谢蘅不惧死,却惧祸及刘景行,而人一旦有了恐惧,就容易落入他人掌控。 谢蘅谨慎往红漆栏杆处挪了一步,站在高处,正能将一层大堂尽收眼底。 她的确怕。刘景行仗恃过目不忘的好本事,通晓百家之长,拆招对招中,尽是神机妙算。可他却无半点功夫在身,十三鹰若是齐攻而上,夺他性命岂不易如反掌? 刘景行独坐于大堂正中,十三鹰带刀依次而立,将他围在其中。见此情形,刘景行持茶盏的手不曾有任何滞顿,尝了一口就缓缓蹙起眉来,将茶盏搁下。 明明是孤军一人却硬生生撇出一道“虽千万人我独往矣”的气魄来,比老山都要沉稳淡定。 “离远些。”他说,“臭得我头疼。” 谢蘅:“” 在这等危急关头,也独独颍川小王爷还能如此风骚。 本教唐无意拿捏住的心神的谢蘅一时忍俊不禁,全然忘了甚么命丧不命丧的事,唯想着赶紧解决唐无意这桩麻烦,好带刘景行一齐走,少教他头疼一会儿。 她转过身,将状纸朝着唐无意展开,字字如金,掷地有声:“后发制人,父债子偿。” 状纸上言的是:以退为攻,父债子还。 唐无意眉宇蓦地沉郁下来。 谢蘅转着状纸确认一遍,挑眉峰笑起来,道:“唐无意,有时候人不得不服输。” “以退为攻”与“后发制人”,都是状师辩陈时的堂上策略。柴有幸击鼓鸣冤,率先发难,定然是有备而来,与其跟他硬碰硬,在打擂时错漏百出,不如先佯装输一阵,待判决下来再伺机而动。这招退,就退在一个判决上,唐无意算准武黎安赶尽杀绝的本性,给武家支招,要柴有幸登堂剑指罗威,与此同时也埋下一个陷阱。 “父债子偿”是杀招,同时也是陷阱。 柴有幸状告罗威,要么输,要么赢。当堂输阵自然更好,可他若是赢了,便是县官认定父债子偿的道理,那么则可以抓住这一点扭转乾坤,置之死地而后生。 将罗吉祥蓄意谋杀归咎到父债子偿上,牵扯出当年武黎安所作所为,由此认定武少杨有此劫难,乃是代武黎安受过,加之罗吉祥的昭昭恶行尽数报应到罗威身上,是恩是怨早已厘清,哪里还需县官来主持公道?最后就以柴有幸告之无理而请求县官撤回衙门受理,如此可保罗威一命。 若是再狠些,再反咬武家一口都不成问题。 “看来武家在少君眼中比棋子都不如。” 谢蘅放下状纸。唐无意,唐无意,果真是无情无义,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人命与公道都无足轻重。 她嘴巴里有些犯苦,对唐无意说:“我真替师父不值。” “他为没能教好你自责了一辈子,可你本性就是如此,任谁教都教不好。苏聆云一案是你打过最漂亮的官司,也是让师父最绝望的官司。” 谢蘅扶住栏杆的手缓缓收紧,“上来见你,不是为了罗威。只是想你这番穷追猛打,想必还是对师父心怀怨恨罢?可师父早已为他逐你出师门而万分悔过,这难道还不能解你心头之恨么?” “悔过?”唐无意冷笑道,“他堂堂梁獒牙,还有悔过的时候?” “悬梁自尽,够了么?”谢蘅语调骤然冷下来。 唐无意眼眸眯了一下,冷讥道:“他输不起官司才自尽的,与我何干?” “他不像你,他从来都不怕输,可他却怕自己亲手造就了个连人都做不好的怪物,又强大又不辨是非。”谢蘅道,“他悔将你逐出师门,否则你不会因为一己私怨而去为冯观做事,苏聆云也不会活活冤死。师父觉得愧对苏聆云,愧对世人,更愧对于你——因为当时年少成名的唐无意谁都没有选择,唯独拜了他梁以江为师。” 梁以江跟谢蘅一样,也有一股子傻劲儿,严格又固执,说白了就是死脑筋。 唐无意在苏聆云的官司上大获全胜,使得梁以江难堪人命罪孽,这种痛苦日复一日折磨着他的神智,任别人如何劝慰都改变不了,而能教他解脱的方唯一方式只有死亡。 谢蘅说:“唐无意,你别恨他,他不欠你的。” 撂下这句话,谢蘅转身下了楼。十三鹰分出六人点地飞上,横刀挡住她的去路。 谢蘅手握住衔阳刀柄,正盘算如何对敌,头顶上传来唐无意忍怒的一声高喝:“放他们走——!” 十三鹰一顿,尤其是七娘,望着谢蘅的眼睛血红,却也不得不听从命令,收了兵器尽数退下。 谢蘅走下大堂,看了一眼稳坐如泰山的刘景行,朝他伸出手:“我们走。” 刘景行有些欣喜,握住她的手,任由她牵着走出金凤楼,一边走一边问:“唐无意可难为你了?” “没有。”谢蘅短促回答,捏了捏他的手背示意刘景行别多言。 刘景行心思都在两人牵握的手上,也没再说。 雨已经停了,乌云却未完全散去,天有些沉闷闷的。等离了金凤楼有一定距离,谢蘅忙扯着刘景行拐入一条巷子,谨慎地探出头往后张望。 刘景行瞧她像只惊弓之鸟,轻声道:“怕甚么?” “你不怕!”谢蘅恼着回头看向他,“知不知道那十三鹰发起疯来都是不要命的?” 刘景行将两人交握的手抬起来,低低道:“不是有你么?我承缨妹妹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谢蘅:“” 她尴尬地将手背到身后去,紧紧攥住掌心。 原本沉默就是最好缓解尴尬的方式,可刘景行偏不是这等人,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凑上来恬不知耻地说:“再牵一会儿,又不要钱。” “滚你的。” 这回却不是从前粗声粗语的,听起来有些娇气。谢蘅不大习惯如此,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刘景行知她害羞,轻笑起来,抬手抚在她的发上,道:“别怕,就是冯观也不敢在颍川撒野。” 谢蘅连呵斥他的理由都没有,她恼刘景行贸然现身,可今日若不是他在,谢蘅绝无胜算。 刘景行见她别扭,也不再得寸进尺,再问道:“方才与唐无意说甚么了?” “罗家的官司,到此为止。” 唐无意是个骄矜之人,还不屑于耍无赖的手段。 刘景行道:“他输给你了?” 谢蘅笑道:“当然。” “好极。”他有些得意,“省得你与那罗威再为着官司的事时常幽会。” “” 幽会个鬼。 谢蘅不搭理他这茬儿,提及罗威,又想到罗吉祥的遗书,复问道:“那罗老头的遗书可是送到衙门了?你瞧过没有,写了甚么?” 巷口上空密云满布的天,压得很低很低,教人错生出窒息之感。 罗吉祥的信,刘景行看过,此时一字不落地复述给谢蘅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尽了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到了。” 刘景行遥遥一指, 谢蘅见前方县衙门户威然, 巍峨而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 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三鉴鉴身正心, 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 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 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 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 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 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见此处不大, 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 五脏俱全, 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 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 一个塞一个的水灵,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 “这是孔雀尾, 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 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c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当然,武功除外。 他这副身子板儿,平日里舞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上场就不顶用的花把势,唬唬人还可以,真刀真枪是决计不成的。 不过,谢蘅却从不会拿这点取笑他。 刘景行故作神秘,继续说道:“承缨,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到姚宁诉讼司,就能担任司长一职么?” 谢蘅了然一笑,道:“若论辩才,我谢承缨不输于任何一人。莫说是在姚宁,我就是在京师混个司长当当,别人也是不敢说话的。” 刘景行深深摇头道:“姚宁是小地方,鲜少会发生奇案c重案,民间接私活的状师很多,可诉讼司却是门可罗雀不瞒你说,诉讼司中因常年无人,已失修多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在怀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 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三鉴鉴身正心, 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 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 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 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 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 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 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 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 一个塞一个的水灵, 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这是孔雀尾,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 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 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 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窥破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将武老爷径直迎入玉律房中。 武老爷寒暄招呼着请谢蘅和刘景行坐上主位,自己落坐到一旁的客位。 他笑眯眯地说:“上次多亏谢司长见义勇为, 救了武某人一命。真没想到司长一介女儿身,不单单有一手漂亮的刀法, 更有侠肝义胆,着实令武某人钦佩不已。” 武老爷招招手,令一干小厮相继奉礼,“武某人不知该如何感激谢司长,这厢听闻诉讼司百废待兴,于是略备薄礼, 以表心意。小地方拿不出太好的东西,还望司长莫要嫌弃。” “哪里?武老爷可是帮了大忙。” 谢蘅来者不拒,差回青等人将礼一一收下。 武老爷见这司长的性子当真爽直,一时念头大动, 忙拱手道:“谢司长以后若还有用得着武某人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您要是方便,我就让我儿少杨多往司中走几趟,有甚么脏活c累活,您尽管支使他我这儿子没甚么别的本事, 就空一身蛮力” 谢蘅刚想拒绝, 但听刘景行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 冷声道:“武老爷, 把眼睛放亮了, 想做媒也得找对门儿的。” 谢蘅一脸疑惑, 若不是刘景行提,她压根儿就没听说来武老爷还有这层意思。 武老爷梗了梗嗓子,审慎地看了刘景行一眼。 刘景行眼尾狭长上挑,垂眼时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抬眼盯着人时,那股子天潢贵胄养出来的清贵彰显无疑。脸是生得俊美无匹,可眼睛却深如黑潭,仔细看就知望不到底,令人丝丝生寒。 他再三品了品刘景行这句话,终是尝出里头的酸气儿来,这才确定县爷是瞧上这谢蘅了。 也难怪 不言其他,但瞧谢蘅这一身气派和皮相,在姚宁姑娘里都挑不出一个能比她俊俏的。 攀不上亲,武老爷只能维持住面上的笑,道:“大人误会,我家的小混账哪里能配得上谢司长?当真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谢蘅道:“多谢武老爷好意。武少爷是舞狮的好手,怎能屈尊到这小司中干活儿?就算武老爷舍得,我都不舍得。” 武老爷听着连连叹笑点头。 谢蘅继续道:“早闻颍川武氏狮子戏天下独绝,若武老爷真有心,可否允我月十五到赛狮大会上一观?” 谢蘅这人说话带刺时是真得扎人;可若圆滑起来,却也是无一处不好听的。 她抛出个台阶给武老爷下,武老爷还眉开眼笑,连道“有幸”,赶忙答应:“司长肯赏脸,武某人欢迎都来不及。还请司长当日务必到场一观。” 这厢是好声好气,谈话的气氛甚是融洽。 一旁本不怎么搭腔的的刘景行却骤然发起难来,手指轻轻在杯盏的花纹上绕了一周,问询道:“当日会场善后,武老爷做得如何了?” 武老爷自知是惹着他,不容易教他消火,谨慎回道:“已经差人查明原因,是悬青钟的环儿松了,手下的徒弟没检查仔细,才闹出这么一场乱子。人已经教我打了一顿,赶出门了。” “就这样?” 武老爷连忙再道:“还有,受伤的人已送往医馆救治,所需钱财也会由武家出面理清。我也带上徒儿挨家挨户去登门道歉,也多亏父老乡亲宽容,肯卖武某人个面子,决定不再追究。” 历届赛狮大会都由武家主办,武老爷做这行几十年,遇到的意外不少,处理起来很是娴熟,处处都公道恰当。 刘景行冷冷一哂,“武老爷回去还得仔细查一查,别落了甚么。” 武老爷生疑,一时不知刘景行话中意思,却也按照字面上理解,忙着点头应道:“遵令。” 又品了几盅茶,听武老爷说了说姚宁的风土人情,这才将人送出诉讼司。 一行人随武老爷出了门。 中有一年轻的弟子向稍见年长的弟子耳语,一脸愤恨,低声道:“我看那刘云歇就是想当着女人的面臭显摆,故意找茬儿下咱们的脸面!这甚么人呐,左不过就是个芝麻小官儿么。咱们小师叔也在朝中办事,何必怕他?” 年长的弟子瞪了他一眼,道:“师父都没埋怨甚么,你怎就这么多话!” “我真是看不懂嘛!” “你来得晚,自是看不懂。咱们武氏承祖辈荣光,在颍川横行无忌,若不是那刘云歇有些手段,就算师父再知礼,至于跟一个芝麻官儿低声下气的?” “手段?”这弟子笑了,“这真没看出来。” 这弟子平日里负责为武家买药酒,在东市曾碰过这刘云歇好多回,回回都能见他热络地跟市井百姓打招呼。倒也奇,这县爷记性是真好,谁叫甚么c卖甚么都记得清楚。 有老妪总夸他皮囊好,卖给他的青菜总是最水灵的。 小白脸儿倒是看出来了,实在没看出他藏有甚么手段。 “你去年才拜到武家来,听说过姚宁匪帮的事么?” 年轻的弟子摇摇头。 那人继续道:“很早之前那匪帮流亡至此,见姚宁富裕,来往商队很多,就在此扎了根。一伙人明目张胆地盘在县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你莫看武家行当人不少,可敢下手杀人的真没几个,哪里敢招惹这群不要命的?” 年轻的弟子一听,惊了一跳,“咱们不管,难道朝廷也不管么!” “管甚么?管急了造反!哪个官爷愿意自己的县里出一窝反贼?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惯得这群人是无法无天,跟土地爷似的,谁要打姚宁过,都得教这群人扒一层金衣。” 当时坊间还闹出过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土匪为首的老大是姓钱的。民间状师打官司,给苦主辩护,却不论罪名,而是想尽法子证明苦主是那钱老大是沾着祖宗十八代的亲戚关系,因此总能得到县太爷格外宽待,再重的罪名都能减到最轻。 单单听着,就觉得可笑又可恶。 “三年前老太爷卸任,换了刘云歇担任县官。要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是没有道理,他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儒生,起手就敢按住这群土匪的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情敌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这般问, 就是认定谢蘅是喜欢过张雪砚的, 否则不可能答应与之定亲。 而谢蘅难以回答, 纯粹是觉得自己现在与张雪砚井水不犯河水,万不应在人背后说三道四;可刘景行又是这股子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狠劲儿,这才是真正教她头疼难做的地方。 她索性道:“你哪里都好。他比你不过。” 一句话既没让刘景行得到想要的回答, 也教他再无追问的余地。 刘景行苦笑道:“我这掏开了心给你割, 你也不肯说句真心话么?” 他一正经起来, 谢蘅反而更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刘云歇” 刘景行瞧出她的无措,这表情并不陌生。五年前他质问谢蘅为甚么退亲时, 她也是这副模样。 若一个姑娘素来柔弱,遇事无措尚且招人可怜;可倘若这姑娘一向果决利落, 展露出这副可欺的柔软模样, 就不单单是招人疼, 而是要人命。 “行,我不欺负你了成不成?”刘景行当即缴械投降,朝着谢蘅拥过去, “来,教哥哥抱抱。” 谢蘅面不改色地说道:“回青, 去找找我的刀。” 刘景行伸向谢蘅的爪子立刻调转方向, 对着门口撒欢儿的九胜一声长一声短地唤道:“九胜,九胜, 说你呢!过来教我抱抱!” “” 她真是服了。 打发这无赖滚蛋都不成, 还得按照之前的约定, 请他留下用晚膳。 席间刘景行看着略显空荡荡的金科房,对谢蘅说:“不是喜欢舞狮么?我送个白虎金睛的狮头给你挂上。” “哥哥,吃米饭论口不论粒的,你快点好不好?诉讼司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我没工夫跟你瞎耗。” 刘景行叹道:“哎,我娘说得真对,越漂亮的姑娘,就越是无情。” 谢蘅眼角跳个不停,对刘景行是一忍再忍,打官司都没这么千辛万苦过。等到天完全教墨汁浸透,才可算是将人送出了诉讼司的大门。 九胜教他留在司中,讲好只是暂且借给谢蘅镇宅,改天还是要领走的,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找了个下次上门的理由。 谢蘅着急将这尊神送出庙,万事都答应,也没计较他的小心思。 临出门前,刘景行依依不舍,臂弯往门上一撑,低头借着月光看谢蘅。 她长得最“无情”,尤其是眼睛,清炯炯的比月亮还亮。 谢蘅相容秀美,亭亭一立,不说话时还能品咋出三分端庄,应当是从母亲处继承来的——流淌在皇族骨子里的姿仪;可说话时又完全不一样,眼神比鹿还灵,世俗斧凿的痕迹被压得无影无踪。 刘景行到底还是男人,在月光下看自己喜欢的姑娘没有不动情的道理。 谢蘅瞧他又快没个正形了,斥道:“走不走?” 气氛僵持了片刻。 刘景行忽然说:“承缨,我头疼。” 他将抹额往下一拉,遮住眼睛,半弓下腰,肩膀哆嗦着倚住门。 “怎么突然头疼起来了?”谢蘅眼瞧着他肩头发颤,心下有些战战兢兢,上前一步架住他的手,“药呢?甜汤带了没有?” 谢蘅正要拧着头去喊等在诉讼司外的奴才过来,这厢就听刘景行断断续续地说道:“是茶里,教人动了手脚。” 谢蘅大惑。那茶水她也动过,不见有事。 “难受承缨” “究竟哪里难受?” “哪儿都难受。”他捉住谢蘅的手往自己心口放,揉了两回占尽便宜,才轻飘飘地说,“你快亲亲我,舍身救我一救,我会对你负责的。” “” 谢蘅脸一下黑了,隔着衣衫寻着他胸膛间的软肉狠拧了一把,一掌将他推得连退好几步。刘景行本就蒙着眼,摇摇欲坠,险些摔倒在地。 谢蘅:“去死罢你!” 他摘下抹额,捂着发疼的胸口连连抽气,捱了疼也还在笑,见她怒气冲冲地扭头转进诉讼司,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才回神。 今儿算找到比谢蘅更教他欢喜的人了——脸红的谢蘅。 先前刘景行答应好要送诉讼司一面狮头,不出三日,果真送到司中来了。 送狮头的也是行当人,名唤罗威。他虽长相端正,一路上都是低眉顺眼的,像个本分的老实人,不太起眼。 小伙子一手擒着狮头,随回青进了庭院。 狮头入宅,有一环叫做“拜神”。因宅邸都有各自镇宅的神明,神兽入洞府前都要请示。 拜神也不难,由舞狮人举狮头从府门口拜到正房门前,再由谢蘅点睛即可。 一般送狮头的人也会舞狮,走一趟可以挣两份工钱。 锣鼓一敲,罗威起狮头亮相时,谢蘅就站在檐下看得一清二楚。 他单一人高举狮头,一眨眼一抖头都游刃有余,活灵活现,演憨态是可爱至极,演威武是震慑有加,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淋漓尽致。 一司的人看他表演,纷纷鼓掌喝彩。 罗威摘下狮头,露出沁着薄汗的额头。他声音也是刻板非常,带着一丝丝紧张。 “请司长点睛。” 戴上狮头的罗威跟方才低眉顺眼c沉默寡言的罗威简直判若两人。 谢蘅起朱笔,一面点睛一面问道:“罗威是么?也是武老爷的弟子?” 罗威如死水的眼睛骤生波澜,否认道:“罗家狮是文武兼修,与武老爷并非一脉。” 谢蘅听他这意思,舞狮还要分派系,这罗氏和武氏舞狮风格大相径庭,不可同语,一时觉得有趣至极。 她笑问道:“你的狮头是甚么样儿的?可也去参加赛狮大会么?” “”罗威沉默了,眉梢往下垂,有好几分灰心丧气,“我没有狮头。” 谢蘅挑眉,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大抵也猜出个七八分来——袖子短了一截,衣角处被磨得破破烂烂;鞋子都换不上新的,还要到处跑工,再体面干净都掩饰不住贫穷带来的寒酸。 罗威抿紧唇,这姑娘的目光跟火刀子一样,而他只是一张轻薄的纸,轻易就能教她捅穿。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别人都说越穷的人自尊心越强,罗威却知道那是因为还不够穷。 当一个人每天都处在饥寒交迫中时,自尊心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略垂着眼任谢蘅看。 谢蘅再问道:“没有狮头,就不能参加赛狮大会么?” 罗威点头。 谢蘅斟酌了一会儿,继续问道:“罗威,你想不想跟敝司做一笔生意?” 罗威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生意”二字对于他这等短工来说,连边儿都沾不上。 “我将这狮头以一天一文钱的价格租给你,你拿着它去赛狮大会。” “小人小人不明白” 他惊看着这手中架着的狮头,这是现下柜中最好的一面狮头,材质上乘,做工精细,单单一头就价值百两。是罗威跟掌柜千求万求,才求来送狮头c行拜神的机会。 本以为拿过这样的狮头,就已然莫大的运气。没成想谢蘅竟说出“给你”的话,还准许他去参加赛狮大会。 谢蘅解释道:“当然是有条件的。我记得舞狮中有一套展对联的把戏,是也不是?” 罗威再忙着点头,“是叫‘吐彩’。” “我想你在大会上为敝司展一副对联,结五两银子,租钱照算。若你有幸拔得头筹,就结十两银子,不算租钱。” 诉讼司门可罗雀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民间百姓惯来喜欢找接私活的状师,而不会想着先来诉讼司投状子。谢蘅要想做出功绩,至少得接点儿官司打。 眼下的赛狮大会正是给诉讼司扬名的好机会。当日姚宁百姓可都会来凑热闹。 罗威听见谢蘅说十两,眼睛都直了,那可是他一家整半年的花销。 谢蘅见他愣得不回答,问道:“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敝司可就另请高明了。” “行!”他从极度兴奋中回过神来,忙跪下给谢蘅磕头,浑身颤抖着说,“多,多谢司长赏识!我一定会好好干!” 谢蘅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狮头,想起这是刘景行的心意,万一坏了c损了,他肯定又好一番缠人,就叮嘱了罗威一句:“仔细小心一些,别弄坏了。” “您放心!” 狮头对于舞狮人来说,正如剑之于剑客一样珍贵。 罗威所在的做狮头的坊子也同样接写对联。 谢蘅就让罗威稍等片刻,回金科房写了上下联来交给罗威,并且差回青予他一两银子,一两是用以交纳参赛名帖的费用。 罗威千恩万谢,捧着银子架着狮头,只觉跟做梦似的。 待回到家中,就着破窗外漏出来的微光,罗威小心翼翼展开写着对联的纸。 他识字,看得懂,也知道这谢司长字迹比姚宁最有文采的老先生写得都要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旧情 张雪砚笑容不改, 回道:“有理。与小王爷阔别多年, 不想还能在济州府偶遇,择日不如撞日,小王爷可赏脸一同用宴?” 这小王爷三字教在旁的陆一言惊了一惊,暗暗连呼几声亲娘。 不说在颍川, 就是放眼整个大燕,能教人称呼“小王爷”的也独独靖王世子刘景行一人是也。 可方才这人不是称自己是谢蘅的侍卫么?那这谢蘅又是甚么来头,与张大人是旧识,又教这小王爷甘称下属。 不等陆一言回魂, 张雪砚又看向谢蘅,道:“承缨,你意下如何?” 刘景行眯了眯眼睛。张雪砚这个绵里针, 这一来一去说得,仿佛他刘景行就是个打扰他们的外人, 偏偏这人言语分寸拿捏得极为妥当, 谢蘅这个不开窍的定然听不出端倪。 清正君子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刘景行低笑一声,又将谢蘅往怀中揽了揽, 轻道:“偶遇张大公子的确意外, 不过你既是为承缨接风洗尘, 我自当陪她一起, 何来赏脸一说?大公子抬举了。” “” 谢蘅努力回想了一番, 这两人貌似没多大过节, 怎么见面就剑拔弩张的? 自然, 谢蘅并不认为张雪砚言语间有任何敌意, 大公子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c温文尔雅,却是这姓刘的滚刀肉这回成了只浑身长针的刺猬,专门挑张雪砚扎。 她一把拍掉刘景行的手,瞪了他一眼,“毛病。” 刘景行乖觉,冲她展笑道:“我多愁多病,都是为你而生的。” 张雪砚藏于袖中的手逐渐捏紧。 很快,一行人教陆一言引着入了诉讼司,宴上行酒作乐。 陆一言寒暄几番,酒香兴浓时起了笛子出来为宾客助兴;陪宴的诉讼司等其他官员c状师亦接连拿出自个儿的绝活。还有那陆一言的小女儿抱着琵琶从内厅中出来,秀丽的脸红红的,见了外客还脸红,可一弄琵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风姿傲然,眉目里皆是多情,却是全在刘景行一人身上。 她先识得张雪砚那等姿仪俊雅的,处处清规雅正,皎皎如井中明月,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难攀;不料今日宴上却见着个春风桃花似的人物,俊眼修眉,长得连女子都自叹弗如。 这般想着,又不禁看向坐在他最近处的谢蘅。 这位就是近来司中传疯了的女状师罢?陆小姐本以为能将在状师一行惊艳四座的女人定是个悍婆娘,此番看来却是个灵秀佳人,通身气派一瞧就是诗礼簪缨之族才能养出来的,独独眉宇间稍显英姿,不与寻常美人一致。 刘景行饮了些酒,望人时目光迷离,存着三分风流意,无意间与陆小姐撞上视线。 她教他乱了心扉,脸一红,连弦儿都拨错了一根,好在琴技娴熟,很快就不着痕迹地掩了过去。 一曲毕,陆小姐上前羞答答地给刘景行敬酒,她低低道:“公子可通晓音律?奴家” “不通。”刘景行举杯,将酒饮尽。 陆小姐教这冷冰冰的二字僵住了手,谁成想这样俊俏皮囊下藏了根锥子,那温文的张大人再难攀,也不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待一个女子。 她好一会儿才扯出笑来,遂也将酒饮下,抱着琵琶退回了内院。 陆一言干笑了几声。 若论济州府的乐仪习俗,宾客也当还乐为礼,可给陆一言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教小王爷来给他们奏曲子听。 陆一言将注意力转移到谢蘅身上,声情并茂地同她讲了济州府的风土人情,又将这乐府之名的来历道明。 济州府尊崇音律的习俗是源于一场瘟疫。多年前济州府中遭过一场可怖的瘟疫,朝廷为了防止疫情扩散,遣派官兵把手城门,严禁百姓出入。 当时任济州知府方笙全权负责治理疫情,执掌官印,联合南北商会输送粮食c药材,救世济人。其人喜好音律,常不顾己身安危,与那些受尽病痛折磨的百姓在一起,与他们弹琴和兴。 当年,济州府的百姓都经历过绝望,若无方笙的那一把琴支撑着所有人的意志,也不会有今日的济州府。不幸的是,方笙在这场瘟疫中终是染上疫病,多番救治不成,离世时年仅三十六岁。 济州府的百姓为了纪念知府功德,不仅为他建立祠堂,还将音律奉若仙人声,久而久之,济州府就有了如此习俗。 谢蘅闻后大叹,不想方笙一介儒生竟如此英雄,遂敬天三杯。 宴很快进入尾声,陆一言知这张c谢c刘三人皆是故交,需得叙旧一番,很是识相带着人提前辞宴。 谢蘅这才问起:“张大公子怎么千里迢迢跑到这济州府来了?” 张雪砚在谢蘅面前向来不必有任何忌惮和防备,温尔一笑:“实不相瞒,此番是受皇上密旨,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来到济州府,负责调停南北商会的矛盾。” 谢蘅一挑眉,“哦?” 张雪砚见她疑惑,笑容更深,道:“到这诉讼司来必经东市,承缨未见那市井乱象么?” 谢蘅恍然道:“倒是真见着百姓去那米坊中争相抢买的情形了。” “这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自风声传到朝廷,也有三月之久。”张雪砚道,“你眼见是两家小小米坊对擂,殊不知他们各自代表着南北两个商会。其实不单单是米坊,凡是商会涉及,诸如丝绸c茶叶c粮食等方面的生意,都在胡争乱斗,引得商市动荡不安,百姓苦不堪言。” 谢蘅蹙眉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限我一个月内调停是非。否则朝廷将会颁布条例,勒令南北商会的商帅交出大权,将生意尽数收归皇商。” “皇商?”谢蘅闻言嗤笑,“若是真下了这样的条例,冯观躺着也笑醒了。” 这皇商本不是商人,只是负责为皇宫采购内需的宫人,由当时任首领太监的冯观执掌。冯观仗恃先帝宠信,说服先帝让这一批人发展成商人,作为天下商人之表,不单单负责皇室内虚供应,更可以响应户部财政,提供士兵军饷。起初皇商的建立的确使得日益枯竭的国库充盈不少,后来其渐渐成为冯观聚敛钱财的一支主干势力。 皇商打着皇家的名头欺行霸市,恶行昭彰,惹得民间商人与百姓敢怒不敢言。 幸有翟氏组建北方商会,程氏组建南方商会,将民间商人拧成两股绳子,与皇商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互相牵制以平衡,才使得市面秩序稳定,多年来没出现过甚么大动荡。 这若是南北商会一解散,皇商一家独大,冯观握在手中的砝码又添了一重。 张雪砚亦道:“正因如此,我更当尽力而为,化干戈为玉帛,使得两个商会握手言和。” 刘景行往嘴里填了颗甜果,笑道:“大公子真当有尽力之心,应该无暇有闲情逸致来摆这场接风宴罢?” 谢蘅一扬眉,扭头打量刘景行,道:“把嘴巴张开,教我数数你这狗嘴里今天是塞了几只火筒子。怎么咄咄咄咄个没完没了了?” 刘景行听她回护张雪砚,悻悻地拨弄了一下白瓷碗里的冰桂圆子。 张雪砚文然笑了笑,同谢蘅道:“不怕承缨笑话,我才疏学浅,不通商道,虽负调停之命,却一再陷入僵局。前些日子听闻你要来济州府,设下此宴,实有私心,是想请你帮一帮忙。” 刘景行登时挺直了背,抢白道:“不帮!” 谢蘅鲜少见张雪砚有如此为难的时候,定然是遇到了大难题,否则他不会轻易开口。此事又涉及冯观,正碰上谢蘅最碰不得的地方,当即应下道:“大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凡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我定然尽力。” 张雪砚垂眸,松开笑容,细雨似的清朗,道:“多谢。” 谢蘅道:“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刘景行:“” 好极。这才笼统说了几句话,就唤得这样亲热,不愧是青梅竹马的旧情人,分开多久都能念起从前的情意。 张雪砚敬了几杯酒言谢,目光掠过刘景行,默然片刻,又对谢蘅提道:“你也快一年没回京了罢?出京师前,我拜访过谢侍郎,你嫂嫂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谢蘅眼睛一亮,大喜道:“真的?这样的喜事,大哥怎么也不传封信给我!那嫂嫂一切可好么?” “都好。信应当还在路上,相信不久你就能收到了。”张雪砚笑道,“还有家中你少时所植的那棵玉兰树,今年鲜见地发了花我记得你与世隽打过赌,看看那是白玉兰还是紫玉兰?”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是白玉兰。” 谢蘅喜上眉梢,朗笑一声,低道:“那就是我赢了!世隽输我一百两,回头记在账上,等回家中去就教他小子给钱!” 张雪砚笑道:“我帮你记着。也望承缨能早日回家来。” 刘景行捏着酒杯的指腹硌得发疼。他兀自沉默着,实属是因他不知能说些甚么。 少时的谢蘅并不属于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对酒 且说到许世隽, 谢蘅再问道:“他近来如何?” 张雪砚照实回答道:“随许伯父共事时听他说起,许家上下都在操心他的婚事,定的是户部行商周家的千金。” 谢蘅不想自己离京短短一年,家中竟有如此变化, 先是嫂嫂有了身孕,这厢又是世隽定下亲事, 喜事连连,教她眼眸轻弯。 “周家的”她想了一番,“是大周姑娘,还是小周姑娘?” “小周。” 谢蘅哈哈一笑:“小周姑娘那等风雷性子,往后可有世隽的苦头吃。” 张雪砚问道:“你觉得不好?” 谢蘅摇摇头, 说:“情投意合就是最好。且世隽顽劣,正需要小周这样的姑娘才能治他一治,好生管教着,少走邪路。” 周家两位千金,自小与谢蘅交好。大周恪守礼节,更爱与女孩子亲近,所以常常跟着谢蘅在一处顽儿;可那小周姑娘偏爱缠着许世隽,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凑在一起现世的欢喜冤家。 张雪砚看着谢蘅含笑的眼睛,出神片刻。在她眼中,他与许世隽无二, 若换作是他定了亲, 谢蘅也会如此坦然说出这种话么? 半晌, 他低低问道:“承缨,回京之后” “我头疼。”刘景行冷言打断,将酒盏重重一搁,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谢蘅瞧他惯来冷白的脸教酒醺得稍红,像是春风里的桃花儿开了,低声哼道:“你这不是病的,你这是醉的。” 方才她与张雪砚叙旧,这厮就一直在喝酒,这会子酒劲应当上来了,能不头疼么? “教人扶你回去休息罢?”谢蘅问。 给谢蘅安排的官邸就在诉讼司隔壁的偏院里,回青已经去安顿打扫,这个时辰应当也差不多理得七七八八了。谢蘅给一旁侍酒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教他们扶着刘景行回偏院休息。 刘景行脸色冷僵,一把推开欲扶的手。侍酒的下人慌张跪地,磕头求饶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他扶着酒案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走到谢蘅面前,道:“回去。” 谢蘅仔细望着他,道:“发甚么酒疯?” 刘景行鼻息间全是浓烈的酒气,渐而放低重心,勾勾手引谢蘅附耳过来。 他低声道:“我没怎么醉过,不知自己撒酒疯是个甚么样子,万一胡言乱语起来,将你解我腰带那回事” 谢蘅一下炸毛,忙捂住他的嘴,瞪眼道:“刘云歇!” 刘景行拨开她的手,委委屈屈道:“我当真难受。好妹妹,你就当心疼我一回。” 谢蘅实在扛不住他这娇弱模样,举手投降。眼见这天色已大晚,也到了散席的时辰,谢蘅遂起身,一手拎着刘景行,对张雪砚道:“这醉鬼没救了,我先带他回去,商会的事改日再来请教大公子。” 张雪砚忙起身道:“承缨,男女有别,这样始终不妥不如教小王爷今夜随我一道去驿馆住一宿罢。” 谢蘅不在乎清誉不清誉,不过她转念想到偏院新居,百废待兴,一开始定然有诸多不便,刘景行这副身子骨又捱不住大苦头,还是住驿馆更方便些。 谢蘅答应张雪砚的提议,道:“好。” 刘景行听她如此爽快将他扔给张雪砚,牙都快咬碎了。 他一把握住谢蘅鬓角垂下来的小辫子,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谢蘅这样一根活筋都不会转弯的,就看不出他在生气么! “怎么了?”谢蘅将头发揪回来,还满腹不解地问道,“济州府的驿馆规格不比姚宁内衙差。你要是还不满意,那就去客栈歇一晚,可好?” “你真”他歪歪斜斜倒向谢蘅,喷吐的气息间酒气愈发浓烈,“我怎摊上你这么个冤孽” 谢蘅脾气上来,莫名其妙,到底谁摊上谁了? 张雪砚上前虚扶住刘景行,“小王爷,还站得稳么?” 臂上的手指鹰爪似的牢牢扣住了他,刘景行回望一眼,张雪砚那眸中全是冷冷的警告。刘景行暗暗嗤笑,若不是谢蘅在此,他还真想瞧瞧张大公子教嫉妒心唤醒愤怒的样子,一定比他这副惺惺作态的君子模样有趣多了。 僵持间,正赶上回青到这宴席上候驾,打着灯笼接谢蘅回住处。 她很快松了手,对张雪砚说:“那就麻烦大公子了。” 张雪砚温声道:“哪里话,不用客气。” 谢蘅笑了一笑,与二人告辞后,就带着回青一起离开了诉讼司。 待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张雪砚虚扶的手很快就收了回来。 刘景行冷笑一声,径自落座,讥讽道:“怎么,看客不在,张大公子这出孟不离焦的好戏就唱不下去了?” 张雪砚声音清正,道:“若小王爷真醉了酒,我自当照顾你。” “不必。”刘景行懒懒地再饮了一杯酒,眸子黑得深邃透亮,荡着浅淡的光,“承不起。” 张雪砚挽了挽紧窄的袖口,整理仪容,道:“调停南北商会以后,我会向皇上请赏,让他准许承缨回京。” 刘景行道:“我就说一向不逐功夺利的张大公子怎愿意揽下这等苦差事?原来早就打好了这手如意算盘。不过大公子多此一举了,即使没有你,承缨一样能回到京师。” 张雪砚回头看了刘景行一眼,笑道:“她终归是个姑娘,应该少吃些苦头。” 啧。果真是大燕第一君子。 刘景行毫无避讳地展露他的不屑,张雪砚又不是个瞎的,看得出,也明白刘景行与他是殊途中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雪砚道辞,刚走出去没几步,他忽地顿住步伐,转过脸一本正经地问:“那今晚小王爷是要随本官住驿馆,还是要住客栈?” 小王爷教他怄死,将抹额拉下盖住眼睛,往椅子中一窝,当自己是个瞎的,道:“不送。” 驿馆。 万籁俱寂,长夜中穿来几声遥远渺小的犬吠,给这寂清的夜晚添了几分烟火气。 约是四更天,许是宿醉的缘故,张雪砚这半宿睡得浑浑噩噩,半睡半醒间,一阵清风掠过,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怔坐了一会儿,无论如何都寻不着困意,索性唤人再掂了半坛酒来。他不胜酒力,匆匆几杯下肚就晕晕乎乎的。这种时候,他都挺着背脊,坐得端正有仪。 不多时,张雪砚将目光放在对面空荡荡的位置上,仿佛那里应当坐着甚么人。 他低低问道:“喜欢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安静 能教谢蘅喜欢实在难, 可喜欢谢蘅却很容易。 张雪砚勉力起身, 摸到床边一头倒进去。烛火盈了满室,门外映出人影,恭声问道:“张大人,您还有甚么吩咐?” “没有。你也早些歇息罢。” “是。” 张雪砚以手背挡住烛光, 不久,眼前似回到京城仲夏,城郊寒山苍翠,满目重重叠叠的绿荫。细碎的阳光从叶隙间透落, 不重要的人在梦境中一向无容无貌,却是窃窃私语清晰在耳。 “别进去打扰大公子,他读书时喜清净, 惹了大公子的恼,可仔细你的皮!” 张家在寒山建了一所别苑, 单单作张雪砚静心读书所用。按照张居竹的命令, 他每逢月中就要来此小住七日,书写四书注解。 他听声窃窃, 顿住笔墨, 玻璃珠子似的平静的眼睛往窗外看。 很快, 屋外就静了下来, 只能听见吵闹的蝉鸣。大抵蝉鸣也不会存在太久, 早上下人就起了粘杆儿去打蝉。 蝉鸣聒噪, 他的确是喜安静的。张雪砚这样想, 又提起笔, 继续写注疏。 窗外落下一片阴影,不大不小,正将他用的光挡了个结实。他又将毛笔搁在笔山上,静静坐着,心下猜测着是家中的哪个丫头又要仔细哪个的皮。这已是他在别苑中唯一的乐趣。 只不过这次却没等到,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碧波似的风浪穿过窗,扑在他素净如白玉的面上,诧异地转过头去看,见窗户外露出四五双眼睛,拥挤在一处,大都甚为紧张。 唯独那领头拍窗的不见惊慌,乌黑的瞳眸骨碌碌转着,灵得像鸟儿,不在笼中的鸟,像是偶尔会落在他窗边憩脚的麻雀,好奇地将书房一通打量,不一会儿就会扑棱着翅膀飞到树林当中。 他讶然,道:“谢,谢姑娘。” “不必谢。”谢蘅理了理鬓角的小辫子,揽着一众小跟班儿,同他讲,“我们能进去么?” 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到父亲的吩咐,眸子又有些担忧,谨慎地看了看窗外。 这么一团在大白天翻墙越户的小贼,那些个下人怎能看不到?不过他们都是京师世家子弟,揪一个出来哭一声,宫门都要震上一震,他们这些下人哪里敢拦着? 谢蘅招呼着人进到书房中,他仔细看了,才瞧见他们身上都还挂着书袋。 许世隽干打雷不下雨,抱着他就是一顿干嚎,“大公子,救世活佛!你是我干哥哥!快救弟弟一命罢。” 他忙问怎么回事,结果见他们一个接一个掏出课本来。 得。都是来抄功课的。 独独谢蘅没有,她负着手,在他竹屋里转来转去,四处乱瞧。他听着许世隽等人吵嚷着难题,可眼睛却不住地想看她。 她步伐轻快,更像一只误入竹屋就开始乱蹦乱跳的麻雀了。 让张大公子直接帮忙抄功课是不可能的,他们也没敢抱这个心思,只聚坐在一起听他讲解。 等他们记时,他就会抬头看向谢蘅。她似乎对竹架子上的书很感兴趣,拎了几本出来问他:“我可以看吗?” 他点头。 谢蘅翻看了几眼,似乎是觉得无趣,又将书册放了回去。他有些羞愧,那些书的确又杂乱又无趣,不如她常爱看的江湖小传c奇案志异一流。不过来他这儿也没有别的乐可以寻,很快她又将书本拾了来读。 待做好功课,许世隽为表感谢,还带了从街头买来的酥糕c糖饼一类的零嘴。父亲从不许他吃这些,他也不敢碰。许世隽见他始终不吃,偷偷塞给他一块酥糕,问:“为甚么不吃?” 他不好说实话,抿着唇摇了摇头。 “你别怕。”谢蘅从书架前坐起来,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先是关上窗户,又整个儿靠在了门上,“你偷偷吃,我们都不跟你爹说。谁要敢告你的状,我就打谁。” 许世隽拍拍胸膛,“没错!我们出来行走江湖,都是讲义气的!” 一干人忙着附和,又给他推了几块酥糕过来。 他脸有些发烫,终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酥糕。 好吃的。也不知为甚么他父亲从不爱他吃这些。 待天色晚了下来,他们也要回家去,谢蘅临走前问他借了几册书,讲好下次见面就还,他没有细看就连连答应。 不久,他将人送出别苑。几个小公子先后钻进轿子里,独独谢蘅还在点人头,在确认有没有落下了谁。 他踌躇片刻,试探地问谢蘅:“你功课也做好了么?” 谢蘅点点头:“做好了。梁先生严厉得很,做不好要打手心的。” 他说:“那你是来做甚么?” “来找你顽儿呀。”谢蘅不假思索地回道,“不过你这也太无聊了,做甚么每月都要来?” “写书。”他坦诚道。 谢蘅一笑:“果真是大才子,世隽连字都写不利落,大公子都能写书了。” 听她揶揄,他脸又有些发烫。谢蘅扬扬手,将借来的书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也是来救你一命的。我听哥哥提起,张尚书要带着人来这儿设宴,届时少不了要考问你功课。你这书上画得小人儿” 她翻开几页,正是他无聊至极时信手涂鸦,有相和“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美人画,也有相和“燕子飞时”的青鸟谢蘅指着书页上勾勒的神女眉目,笑道:“这是谁?” 是你。 即便在梦中,他都没敢说出这两个字。 谢蘅冲他挥手告辞,他耳朵轰鸣一片,心焦得厉害,说出的话模糊不清,谢蘅不作理,径自越走越远。他一急,耳边咚得一声,惊得蓦然睁开了眼,窗外透亮,天已大白。 咚咚声连在一起,外头急唤着大人。 张雪砚教宿醉折磨得不轻,又是一夜长梦,好一会儿才起身,简单穿上衣裳去开门。 一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谢蘅。她半倚着阑干,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眼前的场景与往昔叠合,他怔怔道:“是你。” 谢蘅忙摇头,指了指门另一侧那官兵模样的人,道:“是他。” 那官兵忙跪下道:“属下不该打扰大人休息,还请大人宽恕。今早东市一开,南北商会的人打起来了,知府开了堂怎么都审不动,特来令属下请您去看看。” 张雪砚眉尖大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面换官袍,一面听官兵说明情况。 还是那两家米店,其中有人言语挑衅了几句,两家就对骂起来,大脾气的人急火攻心,伸手推搡了一下。 结果被推的那人一个不稳,撞到门上。谁想怎么就这么巧,那门扇上有铁钉没楔进去,这条胳膊上瞬间划出一道血口,一下就见了红。 见红就是没了商量的余地。 一口油浇在热锅上,全然炸开了花。各自抄起家伙一顿血拼,打得头破血流c你死我活,好不容易等到官兵前来镇场,才将一干人摁住。现已收押在府衙受审。 两家在公堂上吵得你死我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知府一时判不明白,又是牵扯两大商会,也不敢轻判,遂来请负责调停商会矛盾的张雪砚去审理。 “去备轿。”张雪砚吩咐好,穿上一袭檀色绞云纹的官袍,扣上如意腰带,踏出房门时,迎头撞见谢蘅还在。 他适才恍惚回神,问道:“承缨,你怎来了?” “找刘云歇。” 要说这人风骚,同在济州城内,有甚么话当面说不容易么?非要派人大清早给她送了封信来,信是昨晚写好的,上书:“从来薄幸,负了多情” 酸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才明白刘景行昨晚似乎是发了脾气。她一早起来脑子清醒,想到刘景行和张雪砚交际不深,她贸贸然将人推给张大公子,实属欠妥。 她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住,索性来寻,想着赶紧将这尊佛爷请回去。 张雪砚闻言,不由捏紧了手指,好久才道:“他去了客栈住。” 谢蘅的心思却已不在刘景行的身上,转头问道:“方才官兵催得这样急,可是南北商会出了大事?” 张雪砚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停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看好解决么?” 果不其然,谢蘅回道:“得到公堂上听一听才知怎么解决。这样,我陪你去走一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争吵 谢蘅笑容明朗, 明明此事与她无多大干系,她却是先走在张雪砚前面的那一个。张雪砚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昨晚的梦,漆黑如墨的眼睛泛起些许柔软的光, 又为自己方才狭存的心机而感到万分寂寥 谢蘅见张雪砚没跟上,回过头来眉目一弯, 荡漾出笑意,“大公子,发甚么愣?还不快些么?” 张雪砚不由怔了怔,忙正好衣冠跟了上去。 刘景行昨晚饮下不少酒,又教谢蘅气了一通, 一宿未能入睡。好容易清晨沾了片枕头,还没睡足一个时辰就教客栈外喧嚷声吵醒。 随行的下人来伺候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凡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小王爷心情不佳,寻常时狭长的眼尾常悬笑意,若是凌厉起来深渊似的,往深处看,便是戾气丛生。 客栈临近东市,刘景行半倚在美人靠上, 一面品茶,一面就往远处眺望。从这里望过去,目尽处就是两家米坊。 张雪砚一提南北商会的事, 刘景行就料定谢蘅谢多事一定会往自己头上揽麻烦。张雪砚与她青梅竹马, 怎能不了解她的性子?一言一行都将她吃得死死的, 那个傻姑娘,还白让人占便宜。 亏得甚么端方君子,忒不要脸。 他正想着,眼下飘过去一顶官轿子,后头还跟着一顶素顶小轿。刘景行扬了扬眉,目光不由地随着它去。很快,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停在东市口。 没多久,刘景行冷冷一笑,眼睛幽沉得如同掉进冰窟中。 东市里的骚乱已经被官兵暂时控制住了,由于审理时双方口供不一致,争执不休,济州知府就领着人到东市店面核实双方证词,并且寻找佐证。故而张雪砚一行是教人请到了东市。 张雪砚先行落轿,停脚等了一等谢蘅,待她跟上,两人并肩一同走向拥挤的人群。 知府教人拥堵在中间,七嘴八舌乱哄哄一锅粥,他来回安抚,耳朵嗡鸣一片谁说得话也听不清。 “张大人到了——!” 这一声就如救命稻草,将知府从一片混乱中解救出来。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列官兵护送而来一男一女,男人头戴雪玉冠,檀色云纹仙鹤官袍,风骨如玉,气质卓然;姑娘身着玉兰衫,襟口缀金丝纽扣,清秀的眉眼中独有三分风流俏,手里执玉骨折扇,乍一眼看上去,当真是好一对才子佳人。 知府擦着额头上的汗,上前给张雪砚行官礼,“张大人,您总算是来了。” “别着急。”他温声安抚了几句,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很快就找到双方阵营中为首的人物,定了定睛,道,“如此争吵下去,何时能吵出个结果?既选择对簿公堂,那就由官府来主持公道,再生不敬之辞,则按照蔑视朝廷之罪论处。” 回青执了团扇跟上谢蘅,送着凉风,眼睛瞧着张雪砚,心里纳闷不已:“这张大公子的性子素来温和,在官场上斡旋多年,同僚都称赞其人情练达,不想上了场面竟也能如此镇得住。” 张雪砚先礼后兵,言语间隐隐威慑,令双方很快偃旗息鼓,不敢再争吵了。 张雪砚令官兵将围在一起的人分开,由上告的人前来陈述,就将这公堂设在市井之处,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审理此案。 张雪砚听双方陈情,谢蘅立在他身侧,四下打量。见不远处的茶楼上立着一个男人,身形高挑,着衣不凡,立于楼阁上甚是惹人眼。 在他那个位置正能将这一片乱象尽收眼底。阳光都有些烈,谢蘅轻眯了一下眼睛,那人的身影便愈发清晰。他负手而立,脸部线条如同斧斫,剑眉星眸,长相十分端正,那双眼睛如鬼火一样不怒自威。 可看衣着,更像是北方人,不像是济州府本地人。腰上悬着一点金色,像是身份的象征,可是离得距离不算太近,谢蘅看不清,她往前走了几步,穿过人群时却忽地教人捉住手腕子。 谢蘅惊了惊心,回头一望,竟然是刘景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规矩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就坐在薛金云身边一边喝甜汤,一边看她玩牌。 许世隽的姐姐许氏瞧着谢蘅笑,“这回你们可老实了。世隽在家捱了一顿鸡毛掸子,今日还哭着要来这儿见你呢。” 谢蘅还记恨着许世隽放鞭炮的事, 哼道:“他敢来,我就打折他的腿!” 许氏抿着唇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自小爹就拿他跟张大公子比,比文比武都矮人家一头。这回可逮着机会能扬眉吐气,可不就是挟怨报复么?” “矮一头?是脚趾头么?” 她一说这话,其他人都直笑。 京师百姓众所周知,张雪砚其人自幼年时就博览群书c出口成章, 被誉为“不世神童”。少年随在父亲身侧,同僚官员们与这个沉稳的“小大人”开玩笑,常拿时务考问他;他年纪轻轻,却言辞谦雅,对答如流。 后为皇帝召见,不知说了甚么,竟哄得龙心大悦,连皇帝都赞叹其为“王佐之才”。 与张雪砚平辈的孩子但凡是犯点小错小误, 长辈总会恨叹一句——你瞧瞧人家张尚书的大公子张雪砚! 薛金云一面起牌一面说:“都不是小孩子了,闹这么一出,让你哥在朝上难做人。明明张大公子也不比你们大上几岁, 怎么就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呢?” 说来就来。张雪砚真是京师所有同辈的噩梦了。 许氏忙劝道:“这倒不担心, 小打小闹而已,张尚书还不至于在朝堂上给谢侍郎穿小鞋。张大公子么更不必说,端端正正的一个君子,断然做不出阴私事来。” “最好如此。”薛金云又瞥了谢蘅一眼,“不过谢家也不怕他们。当初这门亲事是爹和张尚书口头上约定好的,连聘书也未下,这嘴巴上说得好听,可张家想悔亲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牌局上八卦流传得最快,哪个府里有甚么动向,凡是紧要点儿的事都能流传到桌上来。尚书夫人露出的口风,大抵意思是瞧不上谢蘅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觉得她行事不知规矩,泼辣跋扈。 笑话。 谢蘅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们指指点点。 薛金云说:“这是蘅儿先开了口,若是轮到张家退亲,岂不是要咱们谢家难堪?” 谢蘅连忙捧狗腿子,“还是嫂嫂英明。我哥那个古板,总觉得我是给谢家丢人了。” 薛金云听得很是受用,嗔道:“他那脑子是死的。” 一亭子的人说笑凑趣。薛金云八面玲珑,说话圆滑,加之有谢蘅在旁逗乐,总能惹得女人丫头的笑声阵阵,银铃似的好听。 谈笑间,有一小厮匆匆跑来,躬身敬道:“二姑娘,尚书府张大公子拜访。” 薛金云摸牌的手顿了一下,看着骨牌上的点数,眼也未抬,说:“回青,你去请张大公子到小疏轩里坐,他喜松萝茶,别怠了客人。” “是,夫人。”回青起身,与谢蘅交换了个眼色,便往府外去请了。 谢蘅道:“我都没说要见。” 薛金云哼笑一声,“不见合适么?就你那性子,要强的时候比谁都狠,要逃的时候却也比谁都快这事可不能糊涂,别负了张大公子的情意。” “长大后笼统也没见过几面,还能有甚么情意” 谢蘅嘟囔着起身,整着袖口道:“见就见,我还怕他不成?” 薛金云和许氏等人眼送着谢蘅往小疏轩的方向去。 许氏说:“谢二姑娘一向聪明,怎在这事上这般糊涂?明眼人都看出张大公子对她是情根深种,怎就她还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薛金云沉默不言。 那必然是一丁点儿都不喜欢的。但凡是有一丝好感,机灵如谢蘅,怎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意? 小疏轩。 谢蘅来时,张雪砚已经在等候。 谢蘅年前才回得京师,因要给先父服孝,忌一切娱戏,她亦甚少出门,大多是待在府上,所以回京后与张雪砚未曾见过一面。 谢蘅也想不起上次与他见面是何时了。这不重要,他们本就不熟。 不过张大公子还真是丝毫未变,俊眉星目,清朗儒雅,白袍裁得身材修长,姿仪明净如雪,站在谢蘅面前如若高山,也如若流云。 “承缨。” 他唤谢蘅的小字。 定亲后,张雪砚才开始这般称呼她,到现在听着还别扭。谢蘅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算作应答。 “前几日我不在京师,去江浦接了一个朋友,今日才回到家来。”他跟谢蘅解释时,口吻不似平常温和,略有些急切。 谢蘅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那退亲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罢?” “怎不等我回京再商量?你若是哪里不满意,应当先告诉我,我尽力” 谢蘅以为他是来找茬儿的,可听着张雪砚这意思,是想保住这桩亲事。实在奇怪,没有了父母之命,张雪砚又何必再委曲求全? 她疑而问道:“尚书大人没告诉你,他已经应下了么?” 张雪砚脸色一白,顿时失声。 谢蘅察觉到他脸色有些难看,问道:“怎么了?” 张雪砚说:“你就这么不情愿吗?” 谢蘅在张府的时候还没觉出甚么来,如今见张雪砚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有些愧疚。她是一时痛快,保住了谢家的脸面,可同样也让张雪砚实实在在地难堪了一回。 想来他即便喜于不用再承父母之命,却也耻于教女方先登门退了亲。 “我不是想对付你的反正现在退了亲,一切皆大欢喜了。”她解释道,“许世隽小孩儿心性,放鞭炮顽儿的。你若真气不过,我给你寻两挂炮仗来,让你在我家门口放一回,也算是‘礼尚往来’,你看行吗?” 谢蘅眼见着他眉尖愈蹙愈紧,乌眸中潜着恼怒,一时更为疑惑,不知自己哪一句说得不对了。 两家父母定亲时,她就与张雪砚私下商定,如若他日后觅得良缘,尽管知会一声,届时她必尽其所能成人之美。所以他们至少算同盟过,这次退亲无论过程如何,到底是还了他一个自由,再恼就说不过去了罢? 张雪砚捉住她的臂弯,“谢承缨你怎么就” 不明白呢? 谢蘅见他压抑着甚么,似乎是怒火,才晓得他是真得在气。张雪砚向来是个四平八稳的性格,鲜少有如此失仪的时候。 “你真恼不过?这还想与我动手么?”谢蘅斟酌片刻,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提议道,“那咱们打一架,就此两清。我理亏在先,便让你三招。” 谢蘅一方要撸袖子,正摩拳擦掌时,张雪砚却松开了手。 “” 他拿谢蘅没有任何办法。 在风月□□上,他只擅长等待,可面对她,这样的擅长似乎毫无意义。 薛金云都能想明白的事,张雪砚自然更清楚。若谢蘅真对他有过一丝男女之情,断然不会为了争一口气就亲自退了这桩亲。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当初若不是她父亲谢正心执意,谢蘅绝无可能答应这桩亲事。 许久,他才艰涩道:“今日到访,并非为打架而来。” “那你想做甚么?” “道歉。” 谢蘅哑巴了一阵儿。 张雪砚道:“是府上奴才不知人言可畏,四处传了些闲言碎语,伤了谢家体面,实为大不该。许公子的事,家父并未放在心上,你且宽心,若谢侍郎还与你计较,我这便去替你求情” 一番话若是换了别人说,大有客套之嫌,可张雪砚哪怕是头发丝儿里都透露着真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沉溺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周通负责许世隽的诉讼以后, 就有权力从府衙中取得巧灵的陈情状。谢蘅托他行事,也是想看看巧灵是如何控诉的。 “你可真无情。”周通讪讪地将陈情状交给她,轻声道, “先提前讲好,我接此案是听你吩咐, 可没多大把握能赢。” 谢蘅翻开陈情状看, 期间瞥了周通一眼, “尖嘴周何时变得这么没自信了?” 周通说:“这次的对手是状师封坤,诉讼司里的‘头牌’。他现在已连胜十九场官司, 无一败北,我在他手上吃了多次的亏, 真是占不着半分便宜。” 谢蘅抬眉, 漫不经心道:“封坤?哪里来的小猫小狗,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你在诉讼司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知你本事不小, 可那也是曾经。别怪我口下不留情,现如今不逊色于你的大有人在。” 回青方才去唤人提灯,返回时就听周通提及这一番话。她杏眸一瞪,生出些威势来, 不许周通再多一句不耐听的话。 周通自也马上闭了嘴。 谢蘅将陈情状看过后, 一面卷回去一面打量周通, 半笑着一语道破:“激将?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教我将那小小封坤放在眼中么?” 周通笑起来眼睛更小, 目光更亮, “你名义上说是帮许公子,实际上还是自己技痒,是不是?”他用手肘撞了谢蘅一下,循循善诱道:“封了笔也可以再开嘛。我还不了解你么?当年的事,你从来都没有甘心过。” 谢蘅眼睛微弯,笑道:“朋友,你的戏有点多。” 周通:“” 翌日谢蘅写下一列书目令府上奴才去书局一一买来,堆到书房中。 窗外从香影中透出来的日光都柔和许多,谢蘅席地而坐,埋在堆成小山的书籍当中,半仰着头看盈满窗的合欢花,像是一片绯红的朝霞。 她手下是鸿瑞一十三年修订的《新·大燕律》。谢蘅手抚在书面上,低声道:“祖师爷在上,承缨此行乃为救人之故,破誓实非本愿,仅此一次,往后再不动刀笔。还请祖师爷宽谅。” 她打开匣封,目光渐渐凝入书中。 从府衙存录的陈情状上言,巧灵于红袖馆中颇具艳名。而公子许世隽对其垂涎已久,曾多次提及欲纳巧灵为妾。 奈何巧灵虽委身于青楼不假,却是心坚志洁的女子,一心想凭借技艺赚足供弟弟读书的银钱,待他成家立业以后就离开红袖馆,再以清清白白之身为自己寻求一桩好亲事。 巧灵在红袖馆多年,风尘里见过的情薄之人难道还能少了?诸如许世隽此等公子哥,来来往往的,做座上恩客最为合适,却不值得托付终身。故而,巧灵曾多次拒绝许世隽。 本以为像许世隽这般性情的,最贪图新鲜,见着另外新奇的女子,总会渐渐淡忘巧灵。谁料他竟贼心不死,早生邪念,穷尽恶招都要霸取巧灵。 当日在红袖馆中,许世隽先是花言巧语哄了巧灵入雅阁中,迫使她喝酒。 巧灵乃是红袖馆的清倌,本不必陪客人饮酒的。可许世隽软硬兼施,又是好话说尽c又是威胁做绝的,巧灵身为小小的乐伶,无权无势,怎敢与许家公子抗衡?半推半就之间,她喝下了三杯酒,算作敷衍,本欲打算就此离去,却不料一起身,猛然惊觉自己全身都没了力气。 巧灵当即明白过来是中了许世隽的阴招,再悔也已经来不及。 除却巧灵一人的供词,还有物证c人证可以佐证巧灵所言非虚。 红袖馆账本上有记录,许世隽当晚确实在红袖馆中留宿。馆中洒扫的奴役也的的确确看到巧灵进了许世隽预留的雅阁中。 而且吴府尹还请验身婆为巧灵查验过,下身的确有为人强行侵犯的痕迹,并且身上有多处青紫淤伤,脖子上更有明显的掐痕,可见犯人其在行淫过程中当真穷凶极恶。 状纸乃是由封坤所写。 谢蘅虽不识封坤是何许人也,却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人不愧是诉讼司的“头牌”。 一纸诉状简洁两百字有余,却字字珠玑c入情入理,末尾着重刻画巧灵遭受侵犯后多番衔恨寻死的惨景,行行句句煽情至极,令人不禁大生悲悯。 谢蘅第一遍看下来时,都有些怀疑许世隽是否真做过这些事,更别提吴行知吴府尹看到状纸后是何心情了。 “物证人证动机” 谢蘅翻查书籍,一页一页地在找寻甚么。 究竟哪一环节存在着纰漏?一定有破绽,只是她还未能发现。 临近日午时,回青将井水里湃好的葡萄端来给谢蘅尝鲜,来时迎面撞上在窗外偷偷打量的谢定南。 回青一惊心,一边要行礼,一边也想提醒书房中的谢蘅,正要屈膝拜见。谢定南飞快地摇了摇头,以食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回青噤声,自然不敢言语,略有些惶恐地瞄向谢定南。 见他官袍未褪,高大的身影藏在窗后,负着手弓着腰,像个老学究看学生,拿期待和探究的目光偷瞧坐书堆当中的谢蘅。 她坐着几本书,手随意搭在屈起来的膝盖上,握着半盏微凉的清茶,目光却完全沉浸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当中。像是遇到了甚么难题,眉头一直轻拧着,可是目光却活灵活现,似有星火迸射。 谢定南凝神,他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谢蘅了,充满斗志的谢蘅。 偷瞧了片刻之后,他步伐比猫还轻,轻抬轻落,悄悄退离书房。 谢定南走到回青面前,给了她一个眼神。回青会意,坠着一颗心,悄步跟在他身后。 待离了书房一段距离,谢定南才沉声问:“蘅儿在做甚么呢?” 回青支支吾吾,却也明白瞒不过谢定南,索□□代道:“许家的小公子教人冤枉进牢里去了,姑娘正想法子呢。” 谢定南说:“哦,还有这回事?” 回青抬眼,试探地问道:“爷会帮二姑娘么?” 深绿挺拔的翠竹下,谢定南负手而立。他平时不算是个正经严肃的人,可有那么几刻,眸色却一时深得令谁都捉摸不透。 回青满腹的疑问都教他这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仿佛答案已在冥冥中知晓。 谢定南笑道:“她还用得着别人帮么?” 艳阳天,繁红浓翠。 谢蘅衔笔,眼眸挑染意气的笑,扬展手中的状纸,暗道:“小狐狸,这回还逮不着你的尾巴?” 临近傍晚,谢蘅约周通来竹里茶阁吃茶。 等到胭脂紫的晚霞完全沉抹在靛蓝的夜天中,周通才姗姗来迟。他上前作揖,给谢蘅赔礼道歉,谢蘅没怎么在意,展手请他入座。 谢蘅瞧他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猜测道:“这是去衙门了?” 周通有个习惯,凡是入府衙c上公堂皆要握着他这串佛珠。据他所言,此佛珠乃是他们老周家留下的灵物,能保他枯木逢春,化险为夷。 “你还记得?”周通嘿嘿一笑,将佛珠收到袖中,回答谢蘅道,“午后去了衙门。这官司差点儿打不成。” “怎么说?”谢蘅问。 周通说:“巧灵的弟弟常文浩下午去了府衙,传达了自个儿的意愿,他是想私下调解此事,不太想上公堂。我估计是嫌丢人。” 谢蘅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的不对来,讥道:“早怕丢人现眼,又为何要巧灵衔冤上告?” 周通回答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对方说巧灵告状一事,他完全不知情。” “常文浩提了甚么条件?” 周通不言语,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十两?” “五百两。” 谢蘅“嚯”了一声,唇角泛起讥讽的笑,“会做梦真好,梦里甚么都有。” 周通却摇了摇头,说:“谢蘅,对方手中握有人证c物证,难得愿意私了。许家是京师名门望族,拿出五百两银子还不容易?相比让一个小小歌伶辱了许家名声,这点儿代价实在不值得计较。” 谢蘅抬起眼,静静地望着他。 周通教她看得浑身发毛,摆摆手道:“你甚么意思就说,我还不能照办么?用得着这样看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纠缠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抱袖而立在亭檐下,望了眼蒙蒙雨幕,笑吟吟道:“真是天公有意留人住,故作纤纤雨。” 谢蘅伸手到亭外试雨,“不留了。不知道把回青丢哪儿了, 还得去找回来。” “这句话若是对我说的,我便是为你死了都甘愿。”刘景行轻声道。 谢蘅瞥了他一眼,说:“甚么鬼话!你就不能少些花腔子?”她见雨势不大, 唤了名侍奉的小厮, 教他去取顶斗笠来,又对刘景行道:“我就走了。” 刘景行扫了那准备去取斗笠的小厮一眼,冷道:“你倒是机灵,也不知这里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孩子本就不大, 眼瞧着刘景行生气,立刻吓得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奴才奴才” 谢蘅转过脸来,蹙眉道:“好端端的,拿旁人发甚脾气?” 听谢蘅还在为个下人埋怨他, 刘景行心里窝着的火烧得愈发烈, 声线冰凉道:“我怎知道自己在发甚脾气?但听你说了个‘走’字,也不知怎么就恼得很。你不是最会说么, 不然替我讲出个道理来?” 谢蘅当下知刘景行是在暗指当年退亲一事。半晌, 她叹罢一声, 道:“我跟你讲不出道理” 惹她心烦意乱, 刘景行也不见有多开心。 两人并肩站在亭檐下,不经意间挨得极近极近。谢蘅却没觉出不妥,眼见着这天阴得很,这厢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心念着回青怕响,只盼不要打雷才好。 “可是生我的气了?”刘景行微微侧头,问道。 “我跟你也生不出气的。”谢蘅答得随意,转而问道,“姚宁下雨可会打雷么?” 刘景行见她还在担忧旁人,终是绷不住了,干巴巴地说道:“还担心回青?早先吩咐了人去带她来,丢不了的。” 谢蘅一怔,“真的?” 刘景行扬眉道:“人到了,要怎么谢我?” 谢蘅瞧出他神态认真,不似在撒谎哄她,说:“你说。” “你保证不动手?”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看看要不要动手。” 刘景行长眸微微眯起来, “我又不会对你做甚么。再陪我听一晌雨?” “好。”谢蘅一笑,复再坐回了亭中。 刘景行沏了盏雨前龙井,递给谢蘅,这才看见她右手虎口处还泛着红,是在观台上挥刀时用狠了力才留下的。 “手不疼么?”刘景行心疼得要命,“第一天就见你在人前耍威风,救了回青也不晓得跑,还要回来救其他人。你当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谢蘅一笑,“不好意思,可不就是有通天能耐么?” “行!你厉害!” 谢蘅一叩桌子,眯着眼笑道:“你这句就是鬼话啦。” “” 刘景行教她气懵了,半晌没理她。过一会儿,自己也捱不住,又说道:“罢了,哥哥饶你一回,不跟你置气。” 他幽幽盯着谢蘅,非要她给个台阶下。 谢蘅知道他是好心担忧,忙拱手而降:“云歇兄真是大人有大量。” 听她夸赞,刘景行美极,腼腆地笑道:“一般一般。” 如刘景行所言,不多时,回青满身狼狈地教人领到衙内。 她见着刘景行时愣了好一会儿,忙跪下敬道:“小王爷。” 刘景行调笑道:“这回放心了罢,你的心肝一点事儿都没有。” 回青抬头见谢蘅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悬着的心可算有了回落。 她教今日状况吓惨了,脸上不见血色,膝行上前,在谢蘅面前自责个不停,恨自己没用,那般情况下竟先逃了。 谢蘅将她扶起来,非但不安慰她,还取笑她胆小,哭着又丑。 待回青哭得更惨,谢蘅才安抚她说:“我这不是看你给几挂鞭炮吓得不轻,不想教你丢人么?”她张开手,托住回青的下巴尖儿,接着她的泪,道:“别掉泪珠子了,看着挺金贵的。” 听谢蘅打趣儿,回青没忍住,一下破涕为笑。 刘景行甚是愉悦,亦微微笑起来。 他知回青素来怕响,也明白今天那般情况下别说让她帮忙,不拖后腿就是好事。 谢蘅不确定自己能救下多少人,只能尽力去做。她有一点点小狭心,所以先救了回青;等确定自己有余力才回观台,救下其他人 故而刘景行尽管担忧,也不得不承认谢蘅做得很好。 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很好。 这厢安抚好回青,谢蘅抬了抬下巴,扬眉对刘景行灿灿然笑起来,“云歇兄,今日多谢搭救。待整饬好诉讼司,再请你去温居。” 刘景行俊秀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好,那就说定了!不许忘!” 谢蘅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朗声道:“忘不了。” 回青撑起伞来,待屈膝向刘景行拜别后,就随着谢蘅一同离开内衙。 刘景行扶着亭柱子,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呆上半天。服侍的奴才忙上来请示:“大人,大人?” 刘景行突然笑了一声:“你们瞧见没有?” “甚么?” 刘景行本要炫耀,这会子听下人问,又想把方才谢蘅的笑容藏起来,啧着挥手道:“没看见就行,退下退下!” “”不是,那您问甚么啊? 刘景行坐回小亭子里,半撑着额头,看向谢蘅坐过的地方,暗笑道:“请我去温居,又对着我笑,小丫头片子,还敢说不喜欢我?” 他一落茶盏,哼笑道:“欲擒故纵的把戏是不是!也行,我都惯着。” 管家刘伯来请安时就看见刘景行一副痴了的模样,单对着几个茶碗酒杯傻笑。 甭猜,定然是在想那位蘅姑娘了。 他是从王府里跟来的老奴,平日里待刘景行比亲儿子都亲,见他这副模样,遂上前笑问道:“爷,您做甚么发愣呢?” 刘景行瞧见是刘伯,摇头道:“没甚么。” “您还能瞒得了奴才?方才在衙门外碰上蘅姑娘了”刘伯躬下身,压下声问道,“爷难道没告诉她,那诉讼司经年失修的事?” “说了。就是她没听出来我甚么意思。” 刘伯道:“爷要是想蘅姑娘住进咱们衙门里来,还是直接说明白得好。” 刘景行颔首,眼尾略微上挑,唇牵着笑,可眼里却潜着墨,“万事都要循序渐进。多久都等过了,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刘伯却不大放心,低声劝道:“还是急一急罢。不然像三年前,您都准备好聘礼要再提亲去了,啪嗒一下,半路杀出来一张大公子,黄了喜事。这再不急,兴许又杀出来甚么王大公子c赵大公子的” 刘景行手指抚着小竹壶上的纹路,却默不作声。 凡事不过三。 既来到姚宁,岂还能教她再跑一次? 雨半夜里停了,乌云当中钻出来一轮月亮,漫洒在这内衙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引导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范有成主谋奸污巧灵,诬告许世隽,已是板上钉钉的罪状。谢蘅不必过多赘述,吴行知亦会重判,即便不是死刑, 亦教他牢底坐穿。 谢蘅自不用在意范有成,却在意那些除范有成之外的从犯。 按照律法,吴行知判决时会考虑主从身份, 对之从轻处理。 何来从轻的道理?谢蘅一纸状书上禀, 将数人历来恶行一一枚举。 状书言及,这些人素日里作恶多端,欺行霸市,犯过再罚c罚过再犯, 大有轻蔑国法c不慑律例之嫌。如今酿成此等大祸,究其根本,皆是因刑罚不严不厉。 “律不严,何以治民?泣血陈词,伏望府尹大人严惩不贷, 以正国法。” 字字如刀刃一样锋锐, 咄咄逼人。 除却他们,在此案中, 还有一个常文浩。 他从头到尾皆为范有成等人诱骗c胁迫, 未有谋害之心;后也是听从范有成的话, 教唆巧灵讹诈许世隽, 虽恶行难恕,但考虑他是教范有成胁迫,且讹诈未果,理应轻判。 若状师将常文浩放在受害者一位上陈辩,大约最后会判之无罪释放。 可谢蘅却是不饶。她不怕人坏,却怕人蠢。天理昭昭,恶有恶报,坏人到头都有天收;可若一个人犯蠢,老天非但不会责罚,还对其格外宽待。 谢蘅最后一纸的状文,共计三百字有余,每一句都是对常文浩的控诉。 状纸上多言巧灵为抚养幼弟之辛苦,以清白之身陷娼妇恶名,可多年来却任劳任怨,不曾有过一丝怨言,名为其姊,实为其母。常文浩联合范有成等人陷害巧灵,乃是“不孝不顺”;见其受尽侮辱,非但没有出手相救,更在之后听从范有成,欺讹许世隽,更可谓“元奸巨恶”。 “他大可将恶行赖得干干净净,殊不知己身一行一止才是刀刀见血的利器。常文浩其人,虽无害人之心,却甚于杀人之锐。” 吴行知手执状纸,反复考究数遍,每一遍都不禁大叹谢蘅此人“行行尖刻,字字锐利。刀笔之雄,非寻常人难及”,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又思及张雪砚那一句“殊不知她的‘才情’却是第一位的” 从前他只当是张雪砚心悦谢蘅,看她有千般万般好,才会有如此论断。 可如今见到谢蘅在短短三日间,连书七张妙禀状书,才明白张雪砚并非妄言。 谢蘅先是为许世隽上堂申辩,后又为巧灵上陈七张状纸,最终,吴行知果真按照状书上所言,重判连坐范有成c常文浩一行六人。 主谋范有成奸占良家妻女,绞;其余从犯不阻,反而助纣为虐,同罪处之。 常文浩仗行七十,刑狱五年,终不得入仕。 巧灵诬告许世隽一案,念及巧灵乃是受常c范等人蒙骗c威使,怜其受尽毒害,加之苦主许世隽决意不再追究,判处免罪,不赔,当堂释放。 吴行知判罪时,范c常等人高呼“饶命c开恩”,那常文浩更是当场吓得昏死过去,然正如谢蘅所言——律不严,何以治民? 七字铿锵有力,一经上禀,刑部c大理寺很快批复准刑。 谢蘅的接连胜诉,令她一时在京师诉讼司中声名大噪。 诉讼司的状师对这位谢二姑娘大起了好奇之心,也不知是从何人口中传出,说她师承梁以江梁状王。几个好事的状师研究了她的状纸以及堂上申辩的风格,硬生生掰扯出“确有梁獒牙遗风”的话来。 传到谢蘅的耳朵中,着实令她头疼得紧。 她要是能有一点儿师父生前的清正风范,也不至于在承学时三天两头地教他打手心儿了。 世人之谬论,误我也! 自此案后,她为避风头,比以往都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好做了回端庄的闺阁小姐。 《金楼艳史》搭在脸上,谢蘅仰在逍遥椅中昏昏大睡,猛地教谢定南“嘭”地一记拍桌,吓得惊坐起。 小传陡然掉在地上,还插着连环画,正巧哆嗦到“云来客夜探小香闺”一页。 谢定南目光所及,脸都黑了,将书拾起来藏到身后,喝道:“没收!” 谢蘅眼都红了,“不行,我这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珍本!” “不行?要不要我烧给爹娘看看,让他们二老品鉴品鉴?” 谢蘅:“” 娘的,这也太过分了! 谢蘅耷拉下脑袋,往桌子上瞟了一眼,见是一沓纸,不耐道:“找我来有甚么事?” “你扬名了,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梁以江的弟子了。” 谢蘅仔细一看,才晓得是她上禀的七张状纸。“怎么?这还传到刑部去了?” 谢定南说:“不仅传到刑部,还传到宫里了。舅舅宣召你入宫觐见,即刻换了衣裳去罢。” “舅舅?”谢蘅一时失神,又重新仰回逍遥椅中,阖上眼说,“我不去。” “反了你了,连皇命都敢违抗?” 谢蘅怪笑道:“这京师里头敢违抗皇命的人还少么?” 谢定南拧起眉,上前揪住谢蘅的领子,瞪着她说:“谢蘅——!” 谢蘅知道自己失言,很快住了嘴。谢定南怒盯她半晌,谢蘅终是低声道:“我知错。” “你认错倒是快!”谢定南松开她,到底无奈呼出一口气,也没再继续撒脾气。他起身叹道,“我看咱家甚么都不缺,就缺个能治你的人。” 谢定南手里还握着那本《金楼艳史》,掂量了几下,说道:“正儿八经入宫去,等你回来,我就将这书还给你。” 谢蘅眼睛腾一下亮起来,“真的?” “不骗你。去不去?!” 谢蘅道:“去去去!” 在《金楼艳史》面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谢蘅转去听风园换衣裳,出来已然是一身墨青色圆领正袍,上袖盘金纹,腰盘绞金腰带,庄重而得体。谢蘅两鬓编辫,干净利落地束起发髻,乍一眼看上去,很是人模狗样。 轿子备在前门,回青扶着谢蘅踏凳上马车。 一旁有个奴才领这个粗衣婆子上前,道:“二姑娘,这人百番要求见您,已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谢蘅见时辰还早,目光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婆子,问道:“甚么人?” 那婆子赶紧跪下给谢蘅请安,言道:“老奴姓花,乃是在内衙里当差的。不知谢姑娘可还记得巧灵?她c她昨儿,已去了” 谢蘅拧眉,“她死了?” 花婆子头点得更低。 听花婆子说,巧灵翻供当日,在吴行知面前泣血鸣冤,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以头撞柱,以死禀之,终是昏死在公堂上。 吴行知大惊失色,忙请了大夫来为之急诊。 可即便有大夫救着也不成。 巧灵终年操劳,身子骨本就虚弱,先是遭人奸污,后又逢牢狱之灾,多日发烧不止,热寒交替侵肺,身体已然大不好,醒后血更是吐个不住。 大夫叹息摇头不止,巧灵晓得自个儿时日无多了。奄奄一息间,她三番四次求花婆子去寻谢蘅来。 花婆子问她:“眼见至此,何以再折腾甚么?” 巧灵心下戚然,她昧着良心做足了坏事,捱过遭受的屈辱,也捱过良心的煎熬,却没能捱过常文浩的无情。 巧灵说:“我干干净净地来,自也要干干净净地走,想请谢状师为我求个清白” 花婆子还没将巧灵的话带到,谢蘅的七纸状书就已经上禀到府衙。巧灵死命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吴行知判决下来,这一盏命灯终是烧到了尽头。 临死前,她托花婆子去向谢蘅道一声谢。又将她这些年私存的嫁妆拿出来,一些给花婆子,算作感恩她多日来的照顾;剩下的银钱,巧灵托她送到许家去。 “奴家一生对得起爹娘,对得起那养了小半辈子的豺狼,独独对不起许公子此番令他无辜蒙冤,奴家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再报许公子的恩德了。” 花婆子跪在谢蘅面前,眼含泪光,叹息不已:“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谢蘅阖了阖眼,停上半晌,才启声道:“常文浩身陷牢狱,巧灵再无亲故,烦请婆婆将她的尸身敛了罢。” 回青解下一袋子银钱,递到花婆子面前,道:“劳烦婆婆了。” 花婆子将钱袋收下,又给谢蘅磕头:“姑娘真是活菩萨,真是活菩萨呀” 她哪里是甚么活菩萨?菩萨能活人救世,她谢蘅一样都做不了。 以往做不成,现在也是做不成。 飞驰的马车穿三重门,谢蘅下车,由肩舆小轿抬着进到内宫。 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是谢蘅的表亲,有幼年时常在一处顽儿的,一听这稀罕人到宫中来,早先就结伴儿去截了轿子,呼拥着非要拉谢蘅去各自住处坐一坐。 谢蘅同姊妹兄弟打趣儿片刻,只道入宫是来受宣召的,不能耽误了时辰,这才逃了去。 由宫人领着,谢蘅等在承阳殿中。 不多时,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传了声皇上驾到。谢蘅屈膝跪在地上,明黄色龙袍袍袂落在她的眼前。 皇帝萧执,号鸿文帝。长眉深秀,看上去有些年纪,却不显老态,目光深凝在谢蘅的身上。 “” 谢蘅跪在鸿文帝前,教他盯了半晌,盯得她浑身毛毛的。 “谢蘅。”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谢蘅垂首,“在。” 鸿文帝笑了一声,“长大了。” 谢蘅随父亲出塞游历了四年,在京师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用提进宫面圣了。算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谢蘅,如今见她出落得愈发俊俏漂亮,也长高不少,一时笑得眼眸狭长,似有温河淌在里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受戮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望着她笑了半晌,之后就没再怎么动其余的菜, 只守着这狮子头, 细嚼慢咽地将整个儿吃下肚。 他吃得专心,果真不再多言。 宴后, 谢蘅感谢刘景行热情款待,并表示如果他能少说几句话,双方的氛围定然会更愉快。 姚宁夜里的风带着些微的湿气, 谢蘅作别时, 正逢天飘起了缠绵细雨。 刘景行抱袖而立在亭檐下, 望了眼蒙蒙雨幕,笑吟吟道:“真是天公有意留人住, 故作纤纤雨。” 谢蘅伸手到亭外试雨,“不留了。不知道把回青丢哪儿了,还得去找回来。” “这句话若是对我说的,我便是为你死了都甘愿。”刘景行轻声道。 谢蘅瞥了他一眼,说:“甚么鬼话!你就不能少些花腔子?”她见雨势不大, 唤了名侍奉的小厮, 教他去取顶斗笠来,又对刘景行道:“我就走了。” 刘景行扫了那准备去取斗笠的小厮一眼, 冷道:“你倒是机灵, 也不知这里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孩子本就不大, 眼瞧着刘景行生气, 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奴才奴才” 谢蘅转过脸来,蹙眉道:“好端端的,拿旁人发甚脾气?” 听谢蘅还在为个下人埋怨他,刘景行心里窝着的火烧得愈发烈,声线冰凉道:“我怎知道自己在发甚脾气?但听你说了个‘走’字,也不知怎么就恼得很。你不是最会说么,不然替我讲出个道理来?” 谢蘅当下知刘景行是在暗指当年退亲一事。半晌,她叹罢一声,道:“我跟你讲不出道理” 惹她心烦意乱,刘景行也不见有多开心。 两人并肩站在亭檐下,不经意间挨得极近极近。谢蘅却没觉出不妥,眼见着这天阴得很,这厢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心念着回青怕响,只盼不要打雷才好。 “可是生我的气了?”刘景行微微侧头,问道。 “我跟你也生不出气的。”谢蘅答得随意,转而问道,“姚宁下雨可会打雷么?” 刘景行见她还在担忧旁人,终是绷不住了,干巴巴地说道:“还担心回青?早先吩咐了人去带她来,丢不了的。” 谢蘅一怔,“真的?” 刘景行扬眉道:“人到了,要怎么谢我?” 谢蘅瞧出他神态认真,不似在撒谎哄她,说:“你说。” “你保证不动手?”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看看要不要动手。” 刘景行长眸微微眯起来, “我又不会对你做甚么。再陪我听一晌雨?” “好。”谢蘅一笑,复再坐回了亭中。 刘景行沏了盏雨前龙井,递给谢蘅,这才看见她右手虎口处还泛着红,是在观台上挥刀时用狠了力才留下的。 “手不疼么?”刘景行心疼得要命,“第一天就见你在人前耍威风,救了回青也不晓得跑,还要回来救其他人。你当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谢蘅一笑,“不好意思,可不就是有通天能耐么?” “行!你厉害!” 谢蘅一叩桌子,眯着眼笑道:“你这句就是鬼话啦。” “” 刘景行教她气懵了,半晌没理她。过一会儿,自己也捱不住,又说道:“罢了,哥哥饶你一回,不跟你置气。” 他幽幽盯着谢蘅,非要她给个台阶下。 谢蘅知道他是好心担忧,忙拱手而降:“云歇兄真是大人有大量。” 听她夸赞,刘景行美极,腼腆地笑道:“一般一般。” 如刘景行所言,不多时,回青满身狼狈地教人领到衙内。 她见着刘景行时愣了好一会儿,忙跪下敬道:“小王爷。” 刘景行调笑道:“这回放心了罢,你的心肝一点事儿都没有。” 回青抬头见谢蘅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悬着的心可算有了回落。 她教今日状况吓惨了,脸上不见血色,膝行上前,在谢蘅面前自责个不停,恨自己没用,那般情况下竟先逃了。 谢蘅将她扶起来,非但不安慰她,还取笑她胆小,哭着又丑。 待回青哭得更惨,谢蘅才安抚她说:“我这不是看你给几挂鞭炮吓得不轻,不想教你丢人么?”她张开手,托住回青的下巴尖儿,接着她的泪,道:“别掉泪珠子了,看着挺金贵的。” 听谢蘅打趣儿,回青没忍住,一下破涕为笑。 刘景行甚是愉悦,亦微微笑起来。 他知回青素来怕响,也明白今天那般情况下别说让她帮忙,不拖后腿就是好事。 谢蘅不确定自己能救下多少人,只能尽力去做。她有一点点小狭心,所以先救了回青;等确定自己有余力才回观台,救下其他人 故而刘景行尽管担忧,也不得不承认谢蘅做得很好。 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很好。 这厢安抚好回青,谢蘅抬了抬下巴,扬眉对刘景行灿灿然笑起来,“云歇兄,今日多谢搭救。待整饬好诉讼司,再请你去温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买酒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换下长衫女士袍, 着了素简色的衣衫,领口和袖口都束得紧, 显得人尤为精神俊俏。 她从房中走出来,一边接过回青递来的折扇,一边吩咐她留在司中打理。 待一切交代好, 谢蘅才转过脸来,对上满面春风的刘景行,瞧见他正在笑。 恰时风起,纤云弄巧,又是檀郎谢女,当真无一处不多情。如果谢蘅不凶神恶煞地催一句“你还走不走”,这本应是良辰好景的 当真是不解风情。 刘景行轻叹了声,垂头丧气地跟过去, 与谢蘅并肩出了诉讼司。 谢蘅瞧见他腰间挂着墨绿色的小竹壶, 应当是装满了甜汤;又握了握手中的酥糖,只道他应当不需要了,到底没有拿给他, 将酥糖不着痕迹地藏回了袖子里。 “甚么东西?”刘景行发现了。 谢蘅一愣, 答道:“糖。” 刘景行一扬眉,“你吃独食?” 谢蘅惊疑道:“我哪里吃独食了?” “我都瞧见了, 你偷藏吃的!你是小老鼠吗?”刘景行张开手, “分我。” “” 谢蘅无可奈何, 将搁在袖子里的酥糖拿出来, 又愤恨地翻开另一只袖子,还将荷包解开,将准备下的酥糖统统倒到刘景行的手里,满满的一把,都要堆成小山了。 “谁偷藏这个?!给你!都给你!” 谢蘅又气又急,转脸就不再理他,钻进轿子里去。 刘景行看着这一捧的糖果,愣了好一阵儿,本是挑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里渐渐温柔下来,漾着轻光,轻声道:“哪里要这么多,也不怕我烂牙么” 谢蘅只是不大放心刘景行,他去会馆视察,是为公务,虽然不会轻易犯晕症,但也得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说她神经大条么,可细心的时候也是真细心,这不经意间的温柔可实在太要人命。 方才刘景行还有些小失落,现在走路都飘飘然了。想必落到谢蘅掌中的人,都是会教她吃得死死的,他刘景行不冤,不亏。 美得很。 下了轿子,眼前就是狮王会馆。 刘景行掀起袍子飞去接谢蘅下轿,一口一个承缨c妹妹的,煞是亲昵。 随行的衙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们认识的刘云歇,是匪帮凶刀当前都能面不改色,还与之谈笑风生的大人物;是公堂上看似慵懒随意,可判案却桩桩明决果断的县太爷。 绝对不像现在——太像小媳妇了! 尤其是彭大江,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能默念道德经,这般才可教自己忘记那句“大恩不言谢,唯有以身相许尔”,压住想要到处散播小道消息的念头。 谢蘅入馆场,抬头就见“龙鸣狮吼”的匾额悬挂在上。 武老爷属武氏旁支,并非主宗,这牌匾自也不是原来太祖皇帝亲赐的那一块,而是仿的。 武老爷生平志在将武氏的狮子戏发扬光大,成家立业后,就在姚宁设馆收徒。四面八方慕名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根骨俱佳c勤学耐劳的好徒弟都教他囊入门下。 平日传道受业就是在这家狮王会馆中。 武老爷年事已高,由他亲自传授的徒弟不多,武少杨乃其中之一。 他既是武老爷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最骄傲弟子,别看武少杨还不到二十岁,现在就已经是狮王会馆的脊梁骨,素日里皆是他在亲自教授舞狮,弟子都尊称一声大师兄。 这厢正提起他,武少杨就一身短打,神采飞扬地迎上来,“刘大人。” 他受父亲之命来迎接刘景行,配合县衙的巡视公务,以确保不会再出现上次会场的意外。 拜过刘景行,他转眼就注意到一旁立着的谢蘅,浓眉一起,兴道:“咦?谢司长,你竟也来了。” 谢蘅记得他,含笑点头:“武公子。” 武少杨笑得灿烂,“我等一介粗鄙之人,哪里称得上甚么公子?谢司长唤我少杨就行。” “不行。”刘景行冷不丁回了一句。 武少杨一梗,一头雾水地看向刘景行,见他面无波澜,目光也没放在他身上,轻轻打量着周围,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武少杨有些不太懂这个火筒子,只好继续对谢蘅说:“早先在父亲口中听说谢姑娘当日在观台的义举,着实令少杨敬佩不已” 谢蘅谦然一笑,正欲开口,刘景行又横来一句,“大惊小怪。” 谢蘅嘶了一声,盯向刘景行道:“你犯毛病了?” 刘景行坦荡地点头,“这不头疼么。” “别理他。” 像个小孩子。 武少杨见气氛有些僵持,忙拜道:“那刘大人,谢司长,快里面请。” 武少杨领在前,两人走进会馆,其余一干衙役跟去会场里巡视。 刘景行为不扰民,早吩咐一概免礼。进到会馆中正见舞狮弟子喝哈不断,锣鼓喧天,花花绿绿的狮头行当披在身,或亮相或斗耍,叮呤铿锵,好不热闹。 间或年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扮幼狮,狮子嘴里探出一只小脑袋盯着来客,见着那姐姐长得好似天仙,一时抖着狮头眨眼睛,逗起趣儿来。见谢蘅笑了,他也咯咯笑起来。 狮子戏分文狮和武狮,武氏练得就是后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出云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教鞭炮波及的是少数, 却还有大多数人在慌乱间不慎跌倒, 难能爬起来。 谢蘅听到惨叫声c痛嚎声, 甚至有孩子的哭叫声, 一时难忍,当即扔了刀冲往人群! “谢司长!谢司长!”武老爷大唤,也不见她回头。 武老爷恨叹一声,喝道:“去!一个个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去救人!” 谢蘅大喊着别动,可谁都没有听, 鞭炮声未息,慌乱还在持续。 谢蘅吃力地拨着人群,循哭声过去,远远瞧见那本被挤在人群中的小孩儿不知何时去到了高台子底下,正蹲那儿在哭。 没甚性命之忧。 谢蘅放下了心, 刚松开一口气,人流猛然涌来。她教人狠推了一把, 脚下不稳,踉跄着往地上跌去。 蓦然间,一只手扶住了她, 用了极大的力气将她扣在怀中。 “跟我来。” 是个年轻的男人, 很高, 谢蘅堪堪到他下巴。拥挤间, 她很难抬头去看这人的相貌, 只好先随着他走。 一路东冲西撞, 这男子好似铜墙铁壁,将挤过来的人尽数拨开。 两人费尽功夫,好不容易才走出最密集的人流中。谢蘅转眼见一队一队的官兵从身边跑过去,应当是赶往会场维持秩序。 男子不再揽着谢蘅,而是攥住她的手腕,牵着她一路向前。 “你是谁?”谢蘅一问这话,对方手劲儿更大,她教他攥疼了,恼道,“你是甚么人!” 对方闻言回头,谢蘅抬眼一瞧,却见他眼睛上蒙着一条轻纱细带,可他方才健步如飞,分明不像个瞎子。她似想到甚么,心口蓦地一撞,哑巴了,任由他牵着穿出人群,拐进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是死巷子,没有人;巷口也已经因官兵的到来而渐趋疏散,偶尔能看到跑过去的一两个百姓。比之方才的喧闹,这一下的沉静反倒让谢蘅明显感觉到心脏在扑通乱跳。 对方松开手。 谢蘅喘了一口气,一手扶墙,一手捂住心口。实际上是被吓的。 高大修长的身影渐渐往谢蘅拢过去。 谢蘅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青石墙,身体已经完全呈防卫状态。 她看向他细纱后的那一双眼睛,莫名生出几分熟悉感,问道:“我们可认识?”这一句问出口,这等熟悉感就愈来愈浓,追问了一句:“之前在哪里见过?” 双方僵持了半晌,终是他先将眼上的纱带摘下来,露出一双桃花潭似的眼睛,瞳色深邃如墨,可眼尾狭长,且略微上挑,加之肤色冷白,颇生几分美气;好在脸廓线条刚硬了些,如此一中和,就不能称之为美人儿,有的是独属于男人的俊朗。 谢蘅一窒。 “不认识了么?” 他声音低沉,有水一样的温和,却也有冰一样的清冷。 谢蘅何等人物?那是在公堂之上雄辩滔滔的人。可面对这一声质问,她甚至都忘记了回答。 “当真忘了?”他低下头,一张出尘的俊容逼得愈来愈近。 谢蘅头皮发麻,侧着头大喝道:“没忘没忘!刘景行——!” 手已经抵住他的肩膀,她敢保证他再靠近一点儿,就能把他的胳膊卸下来。 对方不似她预料中的再靠近,左手撑在谢蘅头顶上方,额头靠在左臂上,闭着眼缓缓喘气。 谢蘅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他,却见他整张脸愈发苍白,额角有汗水流下。她小心问道:“你还好么?” “我头晕。” 谢蘅心脏扑通乱跳,这会儿可不再是因为害怕了。 她千想万想,都没能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刘景行。 两人几乎是形影相贴,她有些不太适应与之如此亲密,动了动脚试图逃开,可刘景行的另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左肩。 “别动”他似乎在命令,也似乎是在请求,“让我靠一会儿。” 谢蘅果真没有再动。 停了半晌,待刘景行有所缓解,这才低眸看向谢蘅,轻笑道:“方才偏着头躲甚?以为我会做甚么?恩?” “我劝你不要多想!”谢蘅恼羞成怒,抬脚狠踩到他的靴子上。 刘景行吃痛,长眉紧拧,忙退开好几步,背撞到小巷的另一面墙上。他方才还跑岔了气,这会儿疼起来,一手掐着肋部,脸色愈发苍白。 谢蘅看他一脸苦痛,到底歉疚,放缓了口吻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又是要喘又是要笑,道:“好问题。我身为姚宁县县令,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谢蘅一时瞪大了眼,“你?你就是” “我不成么?”刘景行抬眸,漆黑明亮,完全笼住了谢蘅。 谢蘅失笑,与刘景行在姚宁见着跟做梦似的,处处充斥着滑稽和荒诞。她略弯了弯腰,笑道:“谁能想到堂堂颍川靖王的大世子,人称‘小王爷’的刘景行会来当个小小县令?” 刘景行说:“我就能想到,当今皇上的外甥女也会来到姚宁担任诉讼司司长。” “” 好在衔阳刀不在身侧,否则她真想一刀劈了这人。 刘景行认真地看着谢蘅的双眼,“承缨,你把我忘了么?” “小王爷岂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遗忘的人?” 她早就见识过的,独领天下风骚者,刘景行是也。 “你是谁?你是甚么人?我们可认识?之前在哪里见过?这是你见到我之后,起首说得四句话。” 谢蘅甚是尴尬,背上都发起了汗,磕磕巴巴道:“你眼睛上蒙着纱。” “蒙着纱,我也一眼看到了你。”他逼近了一步。 谢蘅道:“你样子变了,以前可黑。” 他再往前行了一步,声音款款,“你没变,还是和当年的小姑娘一样漂亮。” 谢蘅最受不了他阴阳怪气的,啪地双手合十,服输道:“哥哥,算我有错。没认出来,是我对你不起!” “承认了是不是?”刘景行走到她的面前,黑潭一样的眸子勾得人心笙摇荡,“这五年来,你当真从来都没有想过我。” 他似悲切地呜咽一声,弓下腰,将脸埋到谢蘅的肩窝上。 谢蘅没有推开他,对待刘景行,她似乎格外宽容。她听见刘景行还在细细喘个不停,当真是难受极了才会如此,于是摸了摸刘景行额头,问道:“你是不是还头晕?” 他轻启声,却答非所问:“承缨,我很想你。” 手下一片滑腻,全是冷汗。谢蘅急了,“那我先谢谢你惦记。你他娘的头还晕不晕!回答!” 半晌,刘景行贴近她的耳侧,手往谢蘅胸前探去。谢蘅脸大黑,一下狠攥住他的手腕,喝道:“做甚么?” 看不见他的脸,可能听见沉沉的喘息声,似咬牙切齿,“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的?不然一个人怎能像你这般无情?” 谢蘅还不知他是甚么德性,冷笑一声道:“想占便宜就直说。” 刘景行倚在她身上的力道又沉了些许,片刻,才听他灰心丧气叹了声,“呀,被你发现了。” 谢蘅:“” 这他娘的真是冤孽啊! 谢蘅与刘景行是旧识,却不仅仅限于“旧识”。 颍川在很久之前是个小国,国君姓刘。自大一统后,刘氏子孙在此繁衍生息,绵延后代,刘氏逐渐成为颍川的大姓。 刘景行的父亲是颍川靖王,年轻时效忠先帝,屡立战绩不说,更在治理颍川水害上立过奇功,救下过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大燕甚至有百姓私造圣人庙,要子孙后代都供奉靖王的石像。 念其滔天功德,先帝亲封他为异姓王,赐号为靖,划颍川为封地,且子孙后代都可承袭王位。 靖王出身白衣,本家不姓刘,后被封为颍川,才依着先帝的意思改姓为刘,成为颍川刘氏一族中最大的宗主。 因颍川属南地,离京师千里迢迢,对于这颍川刘氏,谢蘅本不大熟识,而之所以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皆因在张雪砚之前,她还订过一桩亲。 亲是娃娃亲,指腹为婚的对象正是刘景行。这乃是她娘亲做主,与靖王爷一同订下的亲约。跟与张雪砚的亲事不同,靖王爷是正儿八经拜过祠堂后,同谢家下过聘书的。 当年谢蘅刚满十五岁,行过及笄之礼,正到了要出阁的年纪。靖王就带上刘景行入京,口头上说是面圣,实则是想让刘景行见见谢蘅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妻子,再同亲家谈妥吉日,好早日迎谢蘅到王府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拜见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中指与拇指轻抵骨牌,有一搭没一搭地着敲打在案上, 发出叩叩轻响。 墨色的骨牌愈发衬得手指白皙, 谢蘅着殷红长衫, 墨色氅衣,银线勾勒出祥云盘走在大袖上, 气度清贵卓绝。其实细看谢蘅五官,她长得秀美无匹, 可这一身仪态俊朗斐然,却更显英气些了。 她坐庄拿了三回九点,教薛金云斥下牌桌, 请了回青上来补位。 谢蘅就坐在薛金云身边一边喝甜汤, 一边看她玩牌。 许世隽的姐姐许氏瞧着谢蘅笑, “这回你们可老实了。世隽在家捱了一顿鸡毛掸子, 今日还哭着要来这儿见你呢。” 谢蘅还记恨着许世隽放鞭炮的事, 哼道:“他敢来,我就打折他的腿!” 许氏抿着唇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自小爹就拿他跟张大公子比,比文比武都矮人家一头。这回可逮着机会能扬眉吐气, 可不就是挟怨报复么?” “矮一头?是脚趾头么?” 她一说这话,其他人都直笑。 京师百姓众所周知,张雪砚其人自幼年时就博览群书c出口成章, 被誉为“不世神童”。少年随在父亲身侧, 同僚官员们与这个沉稳的“小大人”开玩笑, 常拿时务考问他;他年纪轻轻,却言辞谦雅,对答如流。 后为皇帝召见,不知说了甚么,竟哄得龙心大悦,连皇帝都赞叹其为“王佐之才”。 与张雪砚平辈的孩子但凡是犯点小错小误,长辈总会恨叹一句——你瞧瞧人家张尚书的大公子张雪砚! 薛金云一面起牌一面说:“都不是小孩子了,闹这么一出,让你哥在朝上难做人。明明张大公子也不比你们大上几岁,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说来就来。张雪砚真是京师所有同辈的噩梦了。 许氏忙劝道:“这倒不担心,小打小闹而已,张尚书还不至于在朝堂上给谢侍郎穿小鞋。张大公子么更不必说,端端正正的一个君子,断然做不出阴私事来。” “最好如此。”薛金云又瞥了谢蘅一眼,“不过谢家也不怕他们。当初这门亲事是爹和张尚书口头上约定好的,连聘书也未下,这嘴巴上说得好听,可张家想悔亲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牌局上八卦流传得最快,哪个府里有甚么动向,凡是紧要点儿的事都能流传到桌上来。尚书夫人露出的口风,大抵意思是瞧不上谢蘅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觉得她行事不知规矩,泼辣跋扈。 笑话。 谢蘅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们指指点点。 薛金云说:“这是蘅儿先开了口,若是轮到张家退亲,岂不是要咱们谢家难堪?” 谢蘅连忙捧狗腿子,“还是嫂嫂英明。我哥那个古板,总觉得我是给谢家丢人了。” 薛金云听得很是受用,嗔道:“他那脑子是死的。” 一亭子的人说笑凑趣。薛金云八面玲珑,说话圆滑,加之有谢蘅在旁逗乐,总能惹得女人丫头的笑声阵阵,银铃似的好听。 谈笑间,有一小厮匆匆跑来,躬身敬道:“二姑娘,尚书府张大公子拜访。” 薛金云摸牌的手顿了一下,看着骨牌上的点数,眼也未抬,说:“回青,你去请张大公子到小疏轩里坐,他喜松萝茶,别怠了客人。” “是,夫人。”回青起身,与谢蘅交换了个眼色,便往府外去请了。 谢蘅道:“我都没说要见。” 薛金云哼笑一声,“不见合适么?就你那性子,要强的时候比谁都狠,要逃的时候却也比谁都快这事可不能糊涂,别负了张大公子的情意。” “长大后笼统也没见过几面,还能有甚么情意” 谢蘅嘟囔着起身,整着袖口道:“见就见,我还怕他不成?” 薛金云和许氏等人眼送着谢蘅往小疏轩的方向去。 许氏说:“谢二姑娘一向聪明,怎在这事上这般糊涂?明眼人都看出张大公子对她是情根深种,怎就她还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薛金云沉默不言。 那必然是一丁点儿都不喜欢的。但凡是有一丝好感,机灵如谢蘅,怎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意? 小疏轩。 谢蘅来时,张雪砚已经在等候。 谢蘅年前才回得京师,因要给先父服孝,忌一切娱戏,她亦甚少出门,大多是待在府上,所以回京后与张雪砚未曾见过一面。 谢蘅也想不起上次与他见面是何时了。这不重要,他们本就不熟。 不过张大公子还真是丝毫未变,俊眉星目,清朗儒雅,白袍裁得身材修长,姿仪明净如雪,站在谢蘅面前如若高山,也如若流云。 “承缨。” 他唤谢蘅的小字。 定亲后,张雪砚才开始这般称呼她,到现在听着还别扭。谢蘅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算作应答。 “前几日我不在京师,去江浦接了一个朋友,今日才回到家来。”他跟谢蘅解释时,口吻不似平常温和,略有些急切。 谢蘅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那退亲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罢?” “怎不等我回京再商量?你若是哪里不满意,应当先告诉我,我尽力” 谢蘅以为他是来找茬儿的,可听着张雪砚这意思,是想保住这桩亲事。实在奇怪,没有了父母之命,张雪砚又何必再委曲求全? 她疑而问道:“尚书大人没告诉你,他已经应下了么?” 张雪砚脸色一白,顿时失声。 谢蘅察觉到他脸色有些难看,问道:“怎么了?” 张雪砚说:“你就这么不情愿吗?” 谢蘅在张府的时候还没觉出甚么来,如今见张雪砚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有些愧疚。她是一时痛快,保住了谢家的脸面,可同样也让张雪砚实实在在地难堪了一回。 想来他即便喜于不用再承父母之命,却也耻于教女方先登门退了亲。 “我不是想对付你的反正现在退了亲,一切皆大欢喜了。”她解释道,“许世隽小孩儿心性,放鞭炮顽儿的。你若真气不过,我给你寻两挂炮仗来,让你在我家门口放一回,也算是‘礼尚往来’,你看行吗?” 谢蘅眼见着他眉尖愈蹙愈紧,乌眸中潜着恼怒,一时更为疑惑,不知自己哪一句说得不对了。 两家父母定亲时,她就与张雪砚私下商定,如若他日后觅得良缘,尽管知会一声,届时她必尽其所能成人之美。所以他们至少算同盟过,这次退亲无论过程如何,到底是还了他一个自由,再恼就说不过去了罢? 张雪砚捉住她的臂弯,“谢承缨你怎么就” 不明白呢? 谢蘅见他压抑着甚么,似乎是怒火,才晓得他是真得在气。张雪砚向来是个四平八稳的性格,鲜少有如此失仪的时候。 “你真恼不过?这还想与我动手么?”谢蘅斟酌片刻,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提议道,“那咱们打一架,就此两清。我理亏在先,便让你三招。” 谢蘅一方要撸袖子,正摩拳擦掌时,张雪砚却松开了手。 “” 他拿谢蘅没有任何办法。 在风月□□上,他只擅长等待,可面对她,这样的擅长似乎毫无意义。 薛金云都能想明白的事,张雪砚自然更清楚。若谢蘅真对他有过一丝男女之情,断然不会为了争一口气就亲自退了这桩亲。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当初若不是她父亲谢正心执意,谢蘅绝无可能答应这桩亲事。 许久,他才艰涩道:“今日到访,并非为打架而来。” “那你想做甚么?” “道歉。” 谢蘅哑巴了一阵儿。 张雪砚道:“是府上奴才不知人言可畏,四处传了些闲言碎语,伤了谢家体面,实为大不该。许公子的事,家父并未放在心上,你且宽心,若谢侍郎还与你计较,我这便去替你求情” 一番话若是换了别人说,大有客套之嫌,可张雪砚哪怕是头发丝儿里都透露着真诚。 他从小时起就是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处处为别人着想,不带一丝虚伪。 与他相比,自己逞一时之快而让无辜之人蒙羞,真乃非人哉! 谢蘅一边暗叹张雪砚宽仁大度,一边也反省自己卑劣龌龊,然后拱手道:“那多谢张大公子,能不能帮忙去跟我哥说说情,让他放我出府啊?我快在府上憋死了!” 张雪砚:“” 对谢蘅恼不起来,才是张雪砚最恼之处。 有张雪砚求情也不成,谢定南铁了心让她老实待在府上。谢蘅没办法,打牌也打腻了,这日钻到书房里寻了几本公案小传来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排场 张雪砚将诗句字字看来, 脸上一直持着温和的笑意,待看完后又小心翼翼将诗句送还给他,轻声道:“写得很好, 平日在读甚么书?” 他脸红了一红, “无非是些枯燥的经义罢了, 也不识得几个字, 最常读的是先生的《玉漱集》,很, 很好看也很有趣儿您在寒山竹居读书时,那等无聊的小事在先生眼中都是趣味横生的我就做不到” 谢蘅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晚生姓朱,娘亲取了贱名, 朱二狗。”他的脸更红了,是在崇拜之人面前显露无疑的卑微与低贱,连名字这等事都有些难以启齿, “不如,不如先生给我改个名字罢。” 张雪砚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见任何倨傲与鄙夷, “民间有言, 名虽贱而命长久, 便是你娘望你平安一生的好心愿,怎舍得轻易更改?你今年多大了?” “十, 十三。” “那你很厉害呀。”张雪砚由衷称赞道, “像你这样大的时候, 我还没有你这样好的文采。” 他的脸更红了。 谢蘅半杵着脑袋, 懒洋洋地问道:“可曾读过闻道先生的《金光楼》?” 朱二狗神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张雪砚,又很快摇了摇头,道:“不曾。” 谢蘅笑得更深,正准备再说话时,张雪砚拍了一下谢蘅的胳膊,对着她弯眼一笑,温柔得如同四月春风。他起身,取出一张闲暇时的画作,又用朱泥印章盖上,将此画卷交给朱二狗。 “能在这里相逢,算是你我有缘,我拿不出贵重的东西,只能将此画送予你来,聊表敬意。” 朱二狗有些受宠若惊,伸出白皙的双手将画卷捧在手心,目光不住地在画轴上扫来扫去。好一阵儿,他才忙鞠躬致谢,“谢谢先生!” “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做,不便再待客了。我差人将你送回家,好不好?” 朱二狗点头。 张雪砚派人将朱二狗领下去,还附送了两包药材,除他身上风寒。临行前,谢蘅半倚着门扉,审视了他片刻,问道:“你还难受么?” “多,多谢姑娘关怀。”他借着微弱的烛光去看谢蘅,不想这姑娘的眼睛明亮得星儿似的,又像是烧着灼烫的火,能将人烧穿,一时不敢去看,忙低下了头道,“已经好多了。” “我学过几年医术,替你把一把脉。”谢蘅探住他的腕子,手指摩挲过经络和骨相,好一番才放下来,脸上不带笑影,深深地望着他,道,“你很好。” 他紧张地点了点头,很快就随着官兵离开了此处。 谢蘅冷笑一声,抱胸回到房间,见张雪砚已经将印章搁好,凉声道:“你待人实在宽容,连画都肯送了。那朱二狗要是拿着你的画去应试,指不定连考官都得卖几分颜面。” 张雪砚摇头道:“左右不过是个孩子,大老远跑来,也算是一片赤忱,不必用如此恶意揣度他。” “一片赤忱?当真仰慕,就不该抄了闻道先生的诗句来赠人,十韵中有四韵都是化用了《金光楼》里的句子,结果连承认都不敢朝闻道的诗确实偏门了些,大燕中很少有人拜读,当初若不是你对之青睐有加,我自也不会认识这位先生。按理说,你也应当看出来了才是。” 张雪砚略有些失神,“大抵是不想在仰慕的人面前出丑罢,换了我,应当也好不了哪里去。” 说罢,他定定地看向了谢蘅。他明白朱二狗那种说出个名字都觉难堪的心情,为了不丢穷酸颜面,想尽千方百计,不啻撒谎都想给爱慕的人留下个体面的印象。 谢蘅却浑然不觉张雪砚话下所指,只是担心道:“太好的心,放在官场上也不是甚么好事。小心成了别人的踏脚石,教人傍着京师魁才的名声出了头。” 张雪砚却不以为然,缓缓道:“名号不名号的,也都是旁人给几分颜面罢了,素来文无第一,我实在不敢当‘魁才’的称号。若是真有哪个年轻后辈,想傍一傍我的名声,实则是抬举了我,若能趁机扶植个后生,为大燕造就栋梁之才,与我而言,也不是甚么坏事。” 谢蘅笑了几声,“与临寒公子作比,我真当是个浅见小器的人了。” 张雪砚一个激灵,惊慌道:“我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逗你顽儿的,别作真。”谢蘅甩着扇子往腰后一别,拱了拱手道,“不久留了。明日也不知程渡南和翟奉孝会出甚么怪招,你也早些休息”她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盏,道:“酒么,终究算不得解药,少喝些罢。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济州府还有我在,不会教你一人扛的。” 她端起张雪砚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里淌出温暖柔软的光泽,好似热流一样浸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张雪砚凉了好一阵的指尖终于回了些暖意。 临夜深前,谢蘅离开了驿馆。灰黯的烛灯不知何时晕出暖色的光,张雪砚出神地转着酒杯,清削的手指抚过杯沿儿,是谢蘅唇落过的地方。 是许多年前的小酒窖里。 她一把推开扯着他衣裳耍弄的许世隽,张开手挡在他面前,说:“你敢招他一下试试!” “阿蘅,你别瞧他那样,都是装的,酒醒了之后定要去给皇上告状!” 她气得脸颊绯红,眼睛炯亮,“那也有我在,顶天大的罪,都由我谢蘅来扛。再敢这样欺负人,看我不敲烂你的头!” 无论是不是他的妻子,谢蘅一直都是最好的谢蘅。 翌日,济州府衙。 谢蘅躺在内衙逍遥椅上,脸上覆着绢帕遮光,小憩片刻。回青给她剥着荔枝肉,放在盛冰的盘子,低低道:“济州府的天燥死个人,还是京师这个时候更舒适些,也不知皇上甚么时候才肯放您回去。” 谢蘅不作声,来济州诉讼司后,笼统接下的几张状子也不过是鸡飞狗跳的小事,闹不出甚么大动静。 “姑娘不去接这道官司么?” “程渡南的祖业就盘踞在济州府内,一早养着能信得来c用得惯的状师,应当不会轻易再用外人了。” 不过之于南北商会的矛盾,她却不是很担心。有皇商做了靶子,就不愁双方不肯和解。 正这般想着,府衙外传两位商帅到了。 市列珠玑,户盈罗寄,南北商会的魁首人物,排场岂能虚于人下。 府衙门前东西纵横一条长街,但见东方先行一道流光溢彩的鎏金大轿,飞檐如亭,由八人作抬。因是暑热的天,轿帘乃是紫金勾勒的冰绢丝所织,透亮又清凉。 落了轿后,下人掀起一角,很快踏出一只锦缎面子的飞云靴,崭崭新新,不沾尘埃。 那男人身长八尺,清高瘦削,腰身乃是商人走南闯北练就的精健,面容生得是器宇轩昂,怕是中了殿试都能被钦点成探花的好样貌。 这人便是程渡南了。 随后还有一定红顶卷罗小轿,前呼后拥着数干奴才,不许任何人靠近。远望而去,隐约有个人影坐在中央,姿仪端正无双。 不久,西方也随之来了一顶轿子,不同于程渡南这方的五光十色,檀香木做成的轿身沉沉压着庄肃的气派,雕花无一处不精致有心,但凡是识货的人都知是价格不菲,拥轿的侍卫不少,腰间裹着物什,当是兵器,凝着重重的杀气,稳当地停在了府衙前。 果真是谢蘅在楼阁上见到的男人——翟奉孝。他面容刚毅,轮廓俊逸非常。 两人一齐拜到张雪砚面前,敬了句:“张大人。” 刘景行一手扣住谢蘅的脑袋,令她往红顶小轿的方向望过去。 谢蘅嫌弃地乱挣了一下脑袋,“你作甚?” 刘景行贴到她耳边说:“那就是陈筝。” 谢蘅一惑,目光牢牢锁在那顶轿子里的身影,“陈筝怎的会跟这程渡南在一起?” 刘景行低笑了几声,也甚是觉得此事有趣。不过与谢蘅在一起,但凡遇见甚么琐碎的烂事,都会有趣儿就是了。 他眯着眼睛,低低道:“夺人之妻的大仇,南北商会的恩怨可没这么好了。” 谢蘅奇怪道:“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刘景行得意地笑了一下,道:“在颍川,还能有我小王爷查不清楚的事么?不过你先前许诺的好处还没兑现,哥哥可不会如此轻易就饶过了你。” 谢蘅一拧眉,“你这小算盘打得还挺响。” 刘景行哂笑道:“还能更响些。了了济州府的事,同我回一趟王府罢。” 谢蘅道:“要去的,为了当年的事,我也当去拜见靖王爷,以表谢意。” 刘景行偷偷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以世子妃的身份拜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争执 谢蘅咬了咬牙, “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比打算盘还响么?” 刘景行“恩”了一声,很是疑惑。 谢蘅一下起了巴掌, 可临落前放轻力道, 声儿都跟蚊子似的,轻飘飘从他耳边掠过去了。刘景行闭上眼,连缩一下都不曾, 只觉干燥微凉的指尖抚过他的耳根, 连着后腰一阵酥麻。 谢蘅瞧他受惊的神情, 笑道:“甚么样子。” 她敛了扇子在手中, 随着人流一起往府衙后堂走去。 刘景行这回没慌着跟上, 手摸着脸颊, 瞳孔缩得发紧,望着谢蘅的背影, 好久才喃喃了一句:“浑蛋么恁得惹我” 回青立在原地,跟遭雷劈了似的。瞧这两人, 看来之后去靖王府拜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回青还在盘算要不要将此事写封书信报告给谢定南。 不过当初谢蘅与刘景行的亲事, 谢定南就不怎么同意。他们兄妹二人的性子南辕北辙, 掐架斗嘴比手足情深的时候多得多, 独独有一样谢定南与谢蘅很相似——两人都有一双比火还要亮的眼睛。 回青一直不相信刘景行会对谁能用真心,也是因为谢定南说过的一句话——靖王爷宽仁爱民, 可这靖王世子却是生性冷漠, 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想来在小王爷眼中, 二姑娘已不算作别人了罢。 谢蘅进到后堂中来, 一行人已经落定座位。翟奉孝和程渡南相对而坐,一个是沉眉正身,一个笑而不拘,各有各的风姿。 翟奉孝的势力多盘踞在北方,只道这济州府最有名的状师就是诉讼司司长陆一言了,自也没再更换,还是由陆一言打这堂官司。 陆一言就落座在翟奉孝的身侧。 而反观程渡南身边的座位却是空的。待谢蘅进来,他才眉眼一笑,声音却是悦耳,“你便是赵七口中那位神仙似的谢蘅谢副司了?” 要认谢蘅也容易,诉讼司中独独她一个女状师而已。 谢蘅却有些诧异,点了点头道:“正是。” 程渡南笑得愈发灿烂,抬手请谢蘅入座,“今日就有劳了。还请谢副司放心,只要结果公平公道,令在下心服口服,银钱自短不了你的。毕竟南方商会拿不出别的东西,唯独银子多得很。” 这后半句就是冲着翟奉孝去的。 谢蘅轻挑眉峰,自当是一场热闹看,随即落了座。 张雪砚眉眼温清,仪态斐然,挥手将证人传召上来。 前后押上二十三人,挤得屋子满满当当,一个赛一个的灰头土脸,闷闷地给张雪砚行礼。 张雪砚一字一句透着清亮的力度,“这些人,商帅可能认出?” 程渡南目光扫了一下,“平头老百姓的,济州府的人,哪里能认得出来?” 翟奉孝同样沉默地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那为首的人哆哆嗦嗦给张雪砚磕头,道:“张大人,该交代的,小人已经全交代了我们这帮兄弟就是拿钱办事,的确是有人声称自己是皇商,给了我们些银子,让我们去排队买粮。至于其他事,我们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了。” 此言一出,程渡南和翟奉孝果真都眯了一下眼睛。 张雪砚道:“在两家米坊打价格战时,皇商派人的以最低的价格收购米粮,坐收渔翁之利。本官昨日查验过两家米坊的进出账目,共计二十四辆车的米粮,现如今已经尽数收归皇商所有。” “在两位商帅面前,本官资历颇浅,但想必二位纵横商场多年,应当也知道,其实不单单是皇商,还有很多不归属于商会的商人都在趁着价格低乱之际,低价购买c高价卖出。南北商会一时争执输赢不下,以致百姓难能安居乐业,实可谓贻害无穷。” “古有言,于利有己不利于人者,小商也;于己有利亦有利于人者,大商也。”张雪砚款款道,“若是为一己私怨而害千万家,实有违商道。” 程渡南笑了一笑,望着谢蘅弯起眼睛,道:“我算是听出来了,张大人是讲和来了。” 谢蘅道:“也请商帅放心,我既收钱办事,就算是讲和也不会让您受半分委屈。” 程渡南本没放太多的注意力在谢蘅身上,她的确是个美人,可他却不怎么喜欢官场上的美人。那些个关于朝廷女官的传闻,落在他耳中从来都是肮脏不堪的。 直到听道谢蘅说这句话,乍听上去口吻轻淡平和,实则字字里带刺儿,反讥他方才“短不了银钱”的说辞,这姑娘的骄傲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 “状师里难得出一个像谢副司这么有趣儿的人。”程渡南眼睛更弯了。 翟奉孝逐渐拢紧了拳头。 很快,他压着声音说:“讲和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程渡南一挑眉,“呵,甚么时候变得这般好说话了?在行市里穷追猛打,豁着你们翟家老本都要置我于死地,这时候愿意讲和了?” 翟奉孝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将云娘还给我。” 程渡南讥笑道:“我就说你这人不是甚么好东西。陈筝在你眼里是甚么?” “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程渡南一手捶在茶桌上,“你当她是你的妻子么?说甚么‘将云娘还给我’?在你眼里,陈筝就是个物件儿,可以用来做交易的东西!” 翟奉孝一下噎住了嗓子。 程渡南往椅子上一靠,对谢蘅道:“谢副司,让他提点儿别的条件罢。钱,我程渡南要多少有多少;货物,也可尽数相让。可天底下只有一个陈筝,他翟奉孝不当回事,我却当她是天仙一样捧着。” 陆一言缓声道:“一切都好商量,都有寰转的余地嘛” 程渡南摆摆手道:“没得商量。” 翟奉孝拳头越攥越紧,青筋顺着手背到胳膊上连根凸起。他狠狠往桌子上一砸,发出嘭地一声,那本立在门前的侍卫一下全涌了进来,兵器裹在油布下,但已经统统指向了程渡南。 张雪砚沉声喝道:“翟奉孝!敢在官府里动兵,就是造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系铃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彭大江听命,张开公文。 要说刘景行平时虽没个正形, 但笔上功夫确实了得, 三言两语就将进近来衙门接手的几例官司描绘得惟妙惟肖,少一字不成,多一字赘余, 精炼至此, 准确至此, 实在令人自愧弗如。 世人都将眼光放在京师, 以为年轻一辈儿的文人魁才唯张雪砚是也。可他们却不知, 连张雪砚自己都曾说过:“我不及云歇的万分之一。” 他态度中不乏有谦恭的好禀性, 但也不全都是惺惺作态的恭维之辞。 彭大江正一板一眼地宣读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此争端百出,实难调停。望承” 彭大江一皱眉, 当即梗了一下,见公文文风突变, 一时令人措手不及。 谢蘅将九胜用长布巾包好, 疑问道:“承甚么?” “承”彭大江咬了咬牙, “望承缨?承缨仗义相助,救哥?哥哥一命大, 大恩不言谢, 唯有, 唯有以身, 以身相许?!” 谢蘅眉头大皱,不顾沾水的手,一把夺过公文,在收尾处冷冷扫过几眼,顿时揉成一团。回青见她似乎压住了火儿,一口气还没松完,当即就听谢蘅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今天不揍刘云歇,我誓不为人!” 回青把衔阳刀藏得好好的,谢蘅左右没寻见,随手拽了根策马的鞭子来,直杀衙内。 杀气腾腾一下淹了满院子,刘景行窜天嚎地乱跑,一教谢蘅追上,眼瞅着马鞭子才扫了片儿衣角,他就边跑边哭喊着头疼眼晕;待她有一丝丝动容,他又嬉皮笑脸调戏谢蘅“妹妹果真对我有情”,一口一个心肝儿小宝贝,气得谢蘅面红耳赤也不见收,整个一滚刀肉似的混账东西。 人是揍了一顿,不过刘景行托诉讼司办理的官司倒是都一一接下了。 那天教谢蘅放了两三句狠话,刘景行两三天没敢来诉讼司。谢蘅可算有几天清净好日子过,趁着没人捣乱,将状纸一一写好,呈交到衙门去。 唯有一案总悬着不决,是城南一寡妇,刚刚过门没几天就守了活寡,娘家心疼女儿年轻,盘算再为她寻一桩亲事;奈何夫家始终不放人,言说是这新妇命硬,才克死了丈夫,非要她留下来伺候公婆。 一来二去,双方争执不休,这才闹到了公堂来。 谢蘅是为这女方写状子,将点全都集中在丈夫先天不足,久来积病,人生死有命,与寡妇无关一事上。可无论她怎么写都觉得笔力不足,十删九改,都不满意;翻阅从前案例,也没找到再好的头绪。 谢蘅五年不提刀笔,靠吃老本尚且撑得了一时门面。可她自个儿都明白,状纸中斧凿痕迹太过明显,怎么都找不回从前一击致命时的灵气。 尤其是手下这张状子行行句句都浮于文字技巧,不见真章。 望着满地废纸团,谢蘅头疼得很,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刘景行正站在窗外,光将他的影子斜入窗扇,他藏着半边儿身子,眼睛一转不转地凝在谢蘅身上。 要说两人五年不见,他也没那么想过。往前思念就像是生在土里的芽儿,专心往地下生长,在黑暗处绵延千里,但始终见不到苗头;待谢蘅一来,就拨弄了一下挡着光的叶儿,给了它一点儿灿烂,小芽就破土而出,往疯了去生长。 一日不见谢蘅都难受,更不必说忍两三天了。刘景行觉得自己再见不着人,浑身都得长毛。 这日便不知死活地又摸到诉讼司来,运气不好,正碰上谢蘅真正心情不佳的坏时候。 回青拦着不教他打扰,刘景行就没强求,问了问原委始末。 听回青讲清来龙去脉,他又想笑,笑谢蘅为这等小事纠结;又心疼,疼她撑了五年也没扭转了自己这好强的性子,将小官司都要看成天大的事,有半分不足就会无限苛责自己。 他越看谢蘅越想喜欢看,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藏也藏不住。谢蘅单看落在纸上的影子,就知是个混蛋,抬头冷声道:“我今天不见人。” 起身就要去关窗。 刘景行一手横在缝里,“那我不是人,总可以见了罢?” “”谢蘅口吻里充斥着疲倦和焦虑,“刘云歇,你就不能饶我一回?” “无非一张状子,哪里值得你这样为难自己?” 刘景行扶着窗台要翻进来,奈何翻墙越户的事儿小王爷实在没做过几次,费了好大的劲儿却成果甚微。 谢蘅投降,指了指门,“没锁,走进来就行,别独辟蹊径了。” 刘景行怕谢蘅反悔,忙转过去推了门进来,寻了张凳子挨着她坐下。 谢蘅不理他,又继续看之前写好的状书。 “寡妇改嫁的那官司是不是?教我帮你看看。” 刘景行要看,谢蘅一下就将状纸团揉在手中,满眼锦绣文字顿时随着废纸变得皱皱巴巴,一文不值。 谢蘅说:“不用。我能写好。” 刘景行道:“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谢蘅说:“这是我的事,别人帮不了,也帮不得。” 其他的事,谢蘅都有可能有求于人,唯独写状纸打官司,她不想让任何人帮忙。太过依赖别人的锋锐,自己的笔刀就会迟钝,锈了,打磨再得光亮,也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刘景行说:“我也不成么?以前”他顿了顿,决口不提以前,转而道:“又不是不要报酬,今儿狮王会馆为赛狮做准备,我帮你一回,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不成。” 她知道刘景行大有可能想到好点子,可她就是不甘心。 决定做状师时,梁以江就告诉她,凡是下定决心的事,无论吃多少苦都再不能反悔。所以谢蘅就算淘气贪玩捱了他的打,一边疼得大哭一边也要抽着气儿背律法条文。 少一个字就要打一下手心。 如果谢蘅只是他的学生,梁以江不会真舍得打;可她是他的弟子,嫡传的徒弟,再心疼都要下得了狠手,才能将她骨子里的邪劲儿给拔出来。 谢蘅上房揭瓦的野性子在梁以江面前也能收得见不着半点猫腻。 她想做个好状师,才肯接受梁以江这样的教法,才认真努力了那么久现在这千辛万苦才学来的本事,还没来得及真正施展过,就冒出江郎才尽的丧气,任谁都会不甘心。 刘景行哪里能不明白谢蘅的心思?目光放在她手中的纸团儿上,得亏他过目不忘,瞟过一眼就知她写了甚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景行转了个方法,故作轻叹说:“说来那女人也真是惨,还没得到丈夫半点儿疼爱就守了活寡。本官记得她丈夫行老大,下头还有三个弟弟,其中最大的年十七,一个赛一个的混蛋。这姑娘一过门有三个小叔哦,还躺着个卧病在床的公公。家里的农活儿都靠婆婆在做,估计这伺候人的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他一面说,一面看谢蘅的神情,“难怪不肯放人。” 谢蘅听言,很快眼睛一亮,“有了!” “我的?”刘景行又犯病,喜孜孜地接了一句,“是小世子还是小丫头?” “我现在懒得掐你。” 谢蘅顾不上其他,转而铺陈一张白纸,挥笔落字,简直一气呵成。 之前谢蘅太囿于命格一事,再怎么说都彰显无力,皆因怪力乱神本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刘景行这一番唠叨,却教她有了个新点子。 夫家坏寡妇名节,说她是克夫的命,将儿子之死归咎于她,要求以身赎罪,执意留人。 可她夫家的婆婆整日在外务农,独留下一女子守着四个男人,新妇若是不顺,则有违孝道;若是顺之,难保不令外人心生遐想,说三道四,认定她违逆天伦。 生死无常,已难言是非。可实实在在摆于世俗眼前的就是女人的名节。 涉及伦理纲常,这官司就好判许多。 谢蘅吹干新墨,先前在眉间攒起的郁郁一扫而空。刘景行支着额头打量她眼睛里的笑意,“这回满意了?” “收工。”谢蘅开心坏了,“教师爷给诉讼司结一下钱。” “结钱可以,你得陪我到狮王会馆走一趟。” “以公谋私?”谢蘅口吻轻快,不带责备道。 “怎么,谢司长是想状告本官么?”刘景行闭上眼,张开手,“要打要骂,尽管来罢。” “臭美。” 谢蘅将状纸卷好搁在匣子里,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揉着发僵的脖子说:“出去走走也好。不过去狮王会馆做甚么?” “按例巡察。”刘景行回答。 “害怕再出现上次会场的意外么?那是要仔细点儿才好。” 谢蘅尚且心有余悸,知道这种场合最易闹出人命,万万大意不得。 刘景行绕到谢蘅身后,殷勤似的帮她揉捏着肩。谢蘅要拂开他的手,不成,他趁机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承缨怎就这样疼我?是不是我说甚么,你都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扑朔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眼睛一直望着他的姑娘, 素来说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最好, 果真不假。 “到了。” 刘景行遥遥一指, 谢蘅见前方县衙门户威然,巍峨而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 三鉴鉴身正心,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 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 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 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 一个塞一个的水灵, 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 “这是孔雀尾,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c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当然,武功除外。 他这副身子板儿,平日里舞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上场就不顶用的花把势,唬唬人还可以,真刀真枪是决计不成的。 不过,谢蘅却从不会拿这点取笑他。 刘景行故作神秘,继续说道:“承缨,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到姚宁诉讼司,就能担任司长一职么?” 谢蘅了然一笑,道:“若论辩才,我谢承缨不输于任何一人。莫说是在姚宁,我就是在京师混个司长当当,别人也是不敢说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好心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待一切交代好,谢蘅才转过脸来, 对上满面春风的刘景行,瞧见他正在笑。 恰时风起, 纤云弄巧,又是檀郎谢女, 当真无一处不多情。如果谢蘅不凶神恶煞地催一句“你还走不走”, 这本应是良辰好景的 当真是不解风情。 刘景行轻叹了声,垂头丧气地跟过去, 与谢蘅并肩出了诉讼司。 谢蘅瞧见他腰间挂着墨绿色的小竹壶, 应当是装满了甜汤;又握了握手中的酥糖, 只道他应当不需要了,到底没有拿给他, 将酥糖不着痕迹地藏回了袖子里。 “甚么东西?”刘景行发现了。 谢蘅一愣, 答道:“糖。” 刘景行一扬眉,“你吃独食?” 谢蘅惊疑道:“我哪里吃独食了?” “我都瞧见了,你偷藏吃的!你是小老鼠吗?”刘景行张开手, “分我。” “” 谢蘅无可奈何, 将搁在袖子里的酥糖拿出来, 又愤恨地翻开另一只袖子,还将荷包解开, 将准备下的酥糖统统倒到刘景行的手里, 满满的一把, 都要堆成小山了。 “谁偷藏这个?!给你!都给你!” 谢蘅又气又急, 转脸就不再理他,钻进轿子里去。 刘景行看着这一捧的糖果,愣了好一阵儿,本是挑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里渐渐温柔下来,漾着轻光,轻声道:“哪里要这么多,也不怕我烂牙么” 谢蘅只是不大放心刘景行,他去会馆视察,是为公务,虽然不会轻易犯晕症,但也得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说她神经大条么,可细心的时候也是真细心,这不经意间的温柔可实在太要人命。 方才刘景行还有些小失落,现在走路都飘飘然了。想必落到谢蘅掌中的人,都是会教她吃得死死的,他刘景行不冤,不亏。 美得很。 下了轿子,眼前就是狮王会馆。 刘景行掀起袍子飞去接谢蘅下轿,一口一个承缨c妹妹的,煞是亲昵。 随行的衙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们认识的刘云歇,是匪帮凶刀当前都能面不改色,还与之谈笑风生的大人物;是公堂上看似慵懒随意,可判案却桩桩明决果断的县太爷。 绝对不像现在——太像小媳妇了! 尤其是彭大江,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能默念道德经,这般才可教自己忘记那句“大恩不言谢,唯有以身相许尔”,压住想要到处散播小道消息的念头。 谢蘅入馆场,抬头就见“龙鸣狮吼”的匾额悬挂在上。 武老爷属武氏旁支,并非主宗,这牌匾自也不是原来太祖皇帝亲赐的那一块,而是仿的。 武老爷生平志在将武氏的狮子戏发扬光大,成家立业后,就在姚宁设馆收徒。四面八方慕名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根骨俱佳c勤学耐劳的好徒弟都教他囊入门下。 平日传道受业就是在这家狮王会馆中。 武老爷年事已高,由他亲自传授的徒弟不多,武少杨乃其中之一。 他既是武老爷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最骄傲弟子,别看武少杨还不到二十岁,现在就已经是狮王会馆的脊梁骨,素日里皆是他在亲自教授舞狮,弟子都尊称一声大师兄。 这厢正提起他,武少杨就一身短打,神采飞扬地迎上来,“刘大人。” 他受父亲之命来迎接刘景行,配合县衙的巡视公务,以确保不会再出现上次会场的意外。 拜过刘景行,他转眼就注意到一旁立着的谢蘅,浓眉一起,兴道:“咦?谢司长,你竟也来了。” 谢蘅记得他,含笑点头:“武公子。” 武少杨笑得灿烂,“我等一介粗鄙之人,哪里称得上甚么公子?谢司长唤我少杨就行。” “不行。”刘景行冷不丁回了一句。 武少杨一梗,一头雾水地看向刘景行,见他面无波澜,目光也没放在他身上,轻轻打量着周围,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武少杨有些不太懂这个火筒子,只好继续对谢蘅说:“早先在父亲口中听说谢姑娘当日在观台的义举,着实令少杨敬佩不已” 谢蘅谦然一笑,正欲开口,刘景行又横来一句,“大惊小怪。” 谢蘅嘶了一声,盯向刘景行道:“你犯毛病了?” 刘景行坦荡地点头,“这不头疼么。” “别理他。” 像个小孩子。 武少杨见气氛有些僵持,忙拜道:“那刘大人,谢司长,快里面请。” 武少杨领在前,两人走进会馆,其余一干衙役跟去会场里巡视。 刘景行为不扰民,早吩咐一概免礼。进到会馆中正见舞狮弟子喝哈不断,锣鼓喧天,花花绿绿的狮头行当披在身,或亮相或斗耍,叮呤铿锵,好不热闹。 间或年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扮幼狮,狮子嘴里探出一只小脑袋盯着来客,见着那姐姐长得好似天仙,一时抖着狮头眨眼睛,逗起趣儿来。见谢蘅笑了,他也咯咯笑起来。 狮子戏分文狮和武狮,武氏练得就是后者。 武狮动作刚猛生威,必得是功底扎实的人才能舞得动。 谢蘅看他们顶着烈阳,练得满头大汗,有的腿肚子转筋疼起来才有肯下场休息,不禁叹道:“看来这武氏狮子戏冠绝天下,绝非徒有虚名。” 刘景行捧着小竹壶,目光不着意地扫过会馆的每一处。听谢蘅感叹,才回上一句,“民间举办赛狮大会,是为了上京给皇上贺寿。” 谢蘅凝眉,听刘景行低声问道:“不记得你舅舅的寿辰了?” 谢蘅:“二月十三。” 刘景行笑道:“现在武氏主家和旁支都在举办赛狮大会,凡拔得头筹者,会添进戏班子,明年一齐上京为皇上祝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非礼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监察总管这会子连给自己求情都不敢了,面如死灰, 半瘫着教两名衙役拖了下去。 武少杨眉峰聚起些微不满。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左不过是为了个短工老头,刘景行至于如此不给武家脸面? 只不过方才那管事确是出言不逊,武少杨也没脸面喊冤, 干笑几声正要说话,恰在此时,一个青布短衣的年轻人从院子外冲进来。 “爹!” 他眸子里的焦急都要烧出火来, 迎上那刚刚站稳的老头,“爹, 你没事罢?” 谢蘅一看, 来者不是生面孔, 却是那日在诉讼司舞狮的罗威。 罗老头唇色有些青紫,颤着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罗威看见粉包洒了一地, 面色微变, 又看了武少杨一眼,颔首低眉道:“少东家,对不起。我们一定会赔。” “好,那你等一下到账房来。”武少杨点了点头, 很快应下。 罗威先托人将罗老头送回家, 不经意瞥到谢蘅之时, 他愣了一愣。罗威似乎是不经常笑, 偶尔笑起来又有些奇奇怪怪的,对着谢蘅似挤出来了一个古怪笑容。 很快,一干人就纷纷散去。 武少杨转头向刘景行草草行了一礼,“刘大人,已近午时,会馆准备了八珍宴,想请” “不必了。”刘景行说,“带本官再看看那口挂彩的青钟,就到此为止罢。” 武少杨见他果真不留情面,遂不再多说,点头道:“遵命。” 青钟当日已损,且不吉利,如今已经教武家封存在仓库当中。 展开窗,阳光照进半个仓库,武少杨上前将木匣子打开,刘景行和谢蘅就看见了当日会场躁乱的“罪魁祸首”。 当日九层高台的中心骨是以精铁铸造,顶部有一个弯钩;挂青钟时,用铁环穿过青钟顶部的环鼻,正能将青钟牢牢挂在弯钩上。因为青钟本身重量尚且算轻,铁环又蛮牛似的有劲儿,谁都没想到当日青钟会掉下来。 青钟掉落并非关键,事故的原因出是在铁环身上。 此环乃武氏请能工巧匠打造的,内有机巧,可开可扣,一旦将铁环扣到最紧,莫说是一口青钟,同时吊十口等大的青钟都不成问题。 当日武氏弟子没有仔细检视,铁环机巧没能咬紧,同铁环连在一起的铁绳以及青钟与之齐齐断裂开来,这才闹出一场惊心动魄来。 刘景行抬手,指尖儿抚过已经废掉的铁环,也不知在想甚么,黑眸里深浅不定。 武少杨问:“已经废了,还请大人放心,以后也不会再用了。” 刘景行点了点头,再看了一眼,不多时,就从仓库里出来。 “走罢。”刘景行低低看向在外等候的谢蘅,“姚宁有一家羊肉做得极好,不比京城厨子差,带你去尝尝?” 谢蘅欣然答应:“好。” 待出了狮王会馆,谢蘅先一步钻进了轿子当中。 下人给掀开了帘子,刘景行躬身,余光似乎注意到甚么,又直起身子眺望到巷尾去。青衣短衫,是罗威,他慢吞吞地走进一口死巷子。刘景行没继续在意,进了轿子吩咐道:“城西一品祥。” “是。” 两台轿子一前一后抬离了狮王会馆。 没过多久,武少杨率一干随从出来,目光深沉道:“爹说得果真不错,谁都摸不准刘云歇的脾气” 武家在姚宁能富贾一方,不单单是靠舞狮的好本事,还要得亏武老爷八面见光,处事周到圆滑,在父老乡亲中德高望重;加之武家从不会亏待一方父母官,官道上行运亨通。 人么,七情六欲总是有的,喜色的送上美人,爱财的奉上千金,怎么都能打好关系。 刘云歇上任三年,武老爷也没少跟他打过交道,可怎么都摸不到门道。刘云歇美人不爱,钱财不贪,心情好的时候说起话来连个错都挑不出,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张嘴就针针见血,性子实难捉摸。 武老爷活了几十年,都看不透他,武少杨这等年轻的,又怎能摸准? 随从小心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武少杨看了一眼远处的巷子,唇角略勾,摆摆手:“那得问我爹去,别来烦我。” 遣了一干随从,武少杨负手,步伐轻快地走进那口死巷子。 里头罗威挺背而立,目视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临前才低头:“少东家。” 武少杨一笑,上前一把揽住罗威的肩。罗威比他高出半头,依着他还要半弓下腰才行。 “行啊,罗兄苦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出息了。” 罗威:“我听不懂少东家的意思。” 武少杨说:“别跟我装糊涂。我打听过了,你那金睛的狮头乃是刘大人从坊子里买的,这没几天就转到了你的手上,不是他送你的,难道还是你捡的么?昨儿还能变出来一两银子参加赛狮大会罗兄,您本事高啊!” “不是刘大人。” 武少杨显然不信,追问道:“刘云歇那个怪脾气,你是有甚么功夫,能哄他开心的?也传授传授,教我长个见识。” 他语气中稍稍有一点儿暧昧不清的口吻,听起来尤为刺耳,就算是一向做低顺从的罗威都轻拧起眉尖,脖子因为羞辱和愤怒而攀上红。 武少杨见他神色有变,哈哈大笑道:“这是恼羞成怒么?难不成教我说中了不成?我有些好奇了,刘云歇长得够祸国殃民的,碰上罗兄您,到底是他” 罗威眼见武少杨已出言不逊,毫无分寸,一下打断他的话,道:“少东家,我爹年纪大了,今日实属无心之失,我们一定会照价赔偿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照价赔偿?一袋银粉,不多不少也要赔个五百钱,你能拿出来么?” 罗威张口无言,摇了摇头。 他拿不出。 狮子戏中常有腾云驾雾之景,银粉可做喷云吐雾的效用。因银粉做工细腻,价格相对来说较为昂贵,所以狮子戏中常会用鞭炮的烟雾代替。 不过上次炸红出了事,武老爷就向父老乡亲承诺本次赛狮大会皆使银粉,教他们不要惧怕,当日请务必前来捧场。 可银粉再贵,却也是对于罗威这等贫苦人来说的。对于武家而言,这些钱财不足九牛一毛。 “罗威,我给你指条好路。”武少杨道,“只要你肯将拿金睛狮头抵于我,你们老罗家跟武家的债一笔勾销,从前的,还有现在的,我都一概不再追究。” 罗威一下瞪起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为何不行?” “狮头不是我的,也不是刘大人的。”罗威顿了顿,怕他将谢蘅的名字说出来,武少杨又要中伤姑娘家的清誉,模糊言辞道,“狮头是我租来的,赛狮大会过后,我还得还回去。少东家,您” “租?”武少杨大笑了几声,笑容也渐渐冷起来,一把按住罗威的后颈子,咬牙切齿道,“罗威,你专门来糊弄我顽儿的么!你有钱租来这么好的狮头?” “是真的。” 武少杨冷僵了脸,点头道:“好,我就当你是真的。那就当你是借,把狮头借给我的” “少东家!” “听爷把话说完!”武少杨又往下按了按他的脖子,声音中已有危险警告的意味,“罗兄,咱们兄弟一场,现在讲好了是‘借’,你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有借必有还’的。待赛狮大会过后,我是一定会将狮头完好无损地送还给你,如此你欠武家的债也就一笔勾销。可你要是不肯,就是不拿我当兄弟,那我们之间就得好好算一算明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虚言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说:“如果周通没能及时赶到,你就去求吴行知将开堂的时间押后片刻。记住, 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多说一句话。” 许世隽认真应下, 让她放心。 谢蘅令回青陪着许世隽,自己即刻火速赶去周通的家宅。 周通家是在青沟巷中, 正巧处在诉讼司和府衙中间, 去哪儿都方便。没多久,谢蘅的轿子就稳稳地落在了周家门前。 仆从上前去敲了敲门, 门却没有关。谢蘅让一干下人在门外等候, 自个儿不请而入, 走进了周家。 甫一踏入,清苦浓郁的药味飘满了整个小四合院。抄过影壁, 谢蘅正巧看见门房前周通的夫人送了一人出来, 这人左肩上挂着药箱,看出是个大夫。 谢蘅暗道不妙,赶忙大步上前拜道:“周夫人。” 周夫人抬眼, 许是刚刚哭过一场, 目里通红。她认得谢蘅, 只是多年未见,有些生疏了, 反应了好一阵儿, 这才颤着声唤道:“谢二姑娘, 您来了。” “周夫人, 这是发生甚么事了?今儿还有周通一场官司,怎么不见他去府衙?” 周夫人哭道:“他不知惹了甚么人,在竹竿儿巷被狠打了一顿,今早天不亮教人发现时,手脚都凉了。歹说阎王爷不要他,又用参汤吊了吊命,这才堪堪留住了一口气儿。” 谢蘅急得心火直冒,道:“快带我去看看。” 周通瘫在床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尤其是眼眶处一片淤紫,挤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小,几乎都快睁不开了。连嘴巴也是肿得老高,的确被揍得不轻。 周通小儿子估计也教他爹这鼻青脸肿的吓得不轻,给他喂药的手抖个不停。 本来他嘴唇子就哆嗦,小周这么一抖,药汁全都顺着嘴角淌下来,就舔到了点儿苦味。 周通眼睛都瞪圆了。苦的。 他吭哧吭哧喷着气,周夫人看出他是恼了,取来他的宝贝佛珠子给他套到手上,又轻拍着说道:“二姑娘来看你了。” 周通对周夫人乞怜,说:“苦。” 周夫人说:“我让儿子给你买点甜水来,一会儿混着喝。” 周通眨眨眼睛算答应。眨眼睛也疼,周通就眨了一下,目光定定就探向夫人身后的谢蘅。 谢蘅收到示意,顺着床边坐下,问道:“怎么样了?” “死,死不了。” “谁干的?那群痞子?” 周通再眨了一下眼睛,“他们,心虚,也恨我,就打了。” 谢蘅握紧拳头,心中万分懊悔,悔不该让周通再去调查。 昨日她从红袖馆的记录簿子上看到,经常跟常文浩混迹的几个地痞流氓当日都留宿在红袖馆中。 去红袖馆的客人大都非富即贵,连普通平民进去都要剥一层金衣,更别提这些整日里无所事事c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了。 他们哪里有钱进红袖馆?又有甚么理由,耗着白花花的银子,要在红袖馆中留住一宿? 与巧灵的事一结合,谢蘅大概能推断出个七七八八。 原本谢蘅和周通都只是猜测罢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昨晚,周通也只是想去打听打听常文浩的这帮子朋友到底都是些甚么人而已 没想到对方做贼心虚,先将周通往死里狠打了一顿。 一来,这能阻止周通继续摸查他们的底细;二来,周通不死也是重伤,必定错过翌日公审。按照大燕律例,一旦状师缺席,而且在短时间内诉讼司无人接手此案的话,许世隽就得自己为自己申辩。 没了周通,想赢官司还不简单么? 周通拿一条缝的眼睛看她,哀道:“我恨” 谢蘅忙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做安慰,不拍还好,一拍正拍到他的痛处。周通疼得瞪眼挺身,这一动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儿都开始泛起疼痛来。 谢蘅忙按住他:“我错了c错了,你别动,你别动。” 周通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委屈可怜,磕磕巴巴地又重复了一句:“我恨!”他吃力地伸出两根还能活动的手指头,捏住谢蘅的袖角,死死盯着她说:“为我,报仇。” 谢蘅一愣。 周通涕泪俱下,“我不管。你,替我,报仇!” “” 不是,这怎么还撒起泼了? 谢蘅有些尴尬地扭头看向周夫人,周夫人似乎还在为周通这一身的伤势难过,低头拿着帕子直抹泪儿。 谢蘅一时愧疚难当,许世隽的案子是她拜托周通接的;去竹竿儿巷去找人,也是她引导的。如今周通遭了打,奄奄一息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还害得周夫人和小周这么伤心 谢蘅找着一块完好的地方拍了一拍作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 向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里有教人如此欺负的时候? “光明正大的,赢官司,别动刀。”周通说。 “好。” 二人言语诙谐,似正经似不正经,可谢蘅的目光却是刀锋一样的雪亮,低声承诺道:“一定赢。” 周通都快分不清她是在郑重起誓,还是只一时意气而已。 开堂时辰已过,谢蘅不能再耽误,同周夫人再嘱咐了几句,就由她送出了宅子。 周夫人在府门前张望片刻,目送谢蘅的轿子消失在巷口,才缓缓阖上门,转回到正房中来。 床帐中的周通声音遥遥,问了句:“走啦?” 周夫人带上房门,点头道:“轿子都送出巷子口了。” 方才还在谢蘅面前四肢瘫痪c浑身骨折的周通,现在一下翘起了二郎腿,枕着胳膊得意又悠闲地哼了几声不成调的京曲。 周夫人走到床边儿去给他喂水,又审慎地瞧着他脸上的伤势。 周通是挨了打没错,但没有说得那么严重,就看着可怕了些,多养两天又准活蹦乱跳了。 周夫人想起送谢蘅时,她脸上积郁的悔恨和愤怒,不禁嗔怪道:“作甚要骗二姑娘?让旁人白为你担心。是这官司打不赢了么?可你向来都不怕输的。” 周通转着发僵的脖子,又抽连到脸上的皮肉,疼得抽了口冷气。 他缓了缓,目色有些出离,口吻娓娓道来:“夫人,你可听说过古书上讲,国有大鸟,止于王庭,三年不蜚不呜的典故?” 周夫人笑道:“我肚子里哪有这么多墨水?也就识得几个大字罢了。” “谢蘅就是咱们燕朝的大鸟,如今已不蜚不呜了五年。这场官司,她一定会赢。” 正如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廊庑下听审的百姓已经等候多时,但迟迟不见开堂。 堂外骄阳似火,烤得人肌肤发疼,大汗直冒。府衙外来了个小贩,担来两桶冰糖绿豆沙,一口下肚,入喉便是一线冰雪似的凉爽,叫卖得极好。 吴行知纵然再威风凛凛,也挡不住长久浸淫在热浪当中,官袍圆领早已汗湿了一圈。 坐在案台上,却还不如底下听审的百姓。至少他们还有一碗绿豆甜汤喝。 吴行知一拍惊堂木,旁边昏昏欲睡的师爷猛地打了个战,彻底清醒过来,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吴行瞪向许世隽,“等这么久也够了罢!本府可没这么多的闲工夫跟你耗,也别想再耍甚么花招儿。升堂——!” 许世隽已经拖延多时,眼见着再无以为继,一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见无人再上堂前来,也只能先硬着头皮跪下。 正值开堂之际,一声轻喝从堂外传来。 “且慢。” 这声音水一样灵,清凉似穿堂风过。 听审的百姓很快让出一条道来,堂上众人闻声望去,见谢蘅正不疾不徐地步入公堂。 水墨文竹的大袖纱袍衬得人丰神出俏,她一纸折扇合在手心,眉眼带笑,走到许世隽身侧,躬身给吴行知行礼。 吴行知皱眉道:“谢蘅?你来作甚?” 谢蘅道:“周通身子不爽,难能出席。他已经将此案移交于我,此番前来,正是以状师的身份为许世隽打这一场官司。” 许世隽抬头看她,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儿去了,眼里激动兴奋得过了头,都有些泪花泛出。 “你?”吴行知扬眉,哼笑道,“按照大燕律例,凡府衙断案,上堂的状师皆应是出身诉讼司,即便再不济,也需得是个有功名的秀才。谢蘅,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正巧了,府尹大人。”谢蘅作揖,行学生礼,“学生于鸿瑞二十七年参加京考,才学不佳,堪堪忝居末列,却也是入读过府学,拜过孔庙,如假包换的——天子门生!” 她一抬眉,眼眸似融入了星芒,气焰凌人。 吴行知眉头拧得更狠,显然不敢置信。 大燕设女学已有三十余年,朝中不乏女官,更不乏功名加身的女秀才。若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吴行知都不会如此惊疑,可谢蘅此人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证供 整个大堂一下静默了, 堂外听审的百姓低声议论。回青在府衙外见到唐无意的时候,就有些惴惴不安,恐二姑娘一人应付不住,现在脑海中的想要求助的第一人就是刘景行。 她匆匆去寻刘景行,却被侍卫告知他一早就进到侧堂当中, 与济州知府一起旁听审理。 他坐在主位,济州知府坐在次位。这还是济州知府第一次好好打量小王爷, 除却肌肤是异于常人的青白, 面容生得修眉凤目,定然得是靖王爷那等神祇才可造就出来的天人相貌。 刘景行唇边常悬若有若无的笑,看似如传闻中靖王一般是个亲和谦仁的, 可若往眼睛深里看去,当真一片森森然的冷漠, 仿佛万事不关己。 不过此时, 这样的一双眼睛却是凝在了一人身上。 济州知府与他同堂, 连气儿都不敢喘粗了,生怕招着小王爷的眼,落下个甚么罪责出来。 回青从侧堂中寻到刘景行, 因公堂静默,不敢高声喧哗,只跪下给他行礼, 低低道:“小王爷, 是唐无意。” “知道。” 修长的手指像是浸过清冷的月光, 叩在茶案上, 似有一片寒霜。 堂上,唐无意见谢蘅朱唇紧抿,忽然笑了,道:“三不仁,未必都是真。” “所谓为富不仁,翟奉孝自任商帅以来,协助户部c工部,赈济灾民,兴修水利,乃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何来不仁之说?若是指近来行市乱象,左不过是商行竞争尔尔,还能乱了天下不成?贩贱卖贵,不过商人盈利小道,如果这也要判罪的话,还请大人将天下商户尽数收监,届时唐某绝不喊一声冤。” 张雪砚缓缓地点了下头,认同唐无意的陈辩。 “至于害他人断指丧命”唐无意看向谢蘅,疑问道,“这就得问谢状师了,此等空穴来风之罪,究竟从何而来?” 谢蘅本想言“乃是由陈氏亲口供述”,可就在上一句,唐无意才彻彻底底推翻陈筝供词的全然可信性,她硬生生将这句噎回了嗓子里。 谢蘅直言道:“当年有一少年郎,姓齐,因喜好乐琴,慕名拜访到翟府,求认陈氏为师。陈氏收下此弟子,将技艺倾囊相授,哪里料到会惹得翟奉孝因妒生恨,竟派人斫断那少年四根手指。之后那齐姓少年挟私报复陈氏,反遭翟府护卫殴打,最终救治不得,重伤身亡。” 张雪砚问向唐无意,“唐状师,可确有此事?” “回大人,此事唐某是听翟奉孝提起过,翟府的确有一位齐姓小公子,这人也确确实实是陈氏的徒弟。”唐无意道,“不过,我想陈氏应当是误会了她的夫君,那齐小公子之死,实与翟奉孝无关。” 唐无意再传了一位证人,乃是个憨头憨脑的年青人,眼神略有些呆滞,不过口齿却还算清晰。 他自报姓名道:“小,小人是齐三郎的兄长齐大郎。” 齐三郎就是那位曾拜在陈筝门下的小弟子了。 齐大郎回道:“听说大人在找杀害三郎的凶手,小人不想枉赖无辜,故才答应唐状师登堂作证,小人的弟弟三郎是死于痨病,与任何人无关。” 这句话一出,众人大叹。谢蘅拧紧眉,喝道:“齐三郎缘何断指,与谁有关,你身为兄长,难道一点儿都不知情么?!” 齐大郎不敢抬头回话,只将头伏得更低,道:“没有比小人更清楚三郎的事了他的手指乃是做工时不慎被砸下来的铁斧砍断的,三郎小时候就喜欢弹琴,断了手指之后悲痛欲绝,神智越来越不清楚他的确因为断指的事伤过翟夫人,可在此之前他伤过小人,也伤过二郎和四妹” 齐大郎将胳膊肘露出来,见右小臂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疤痕。 “当时三郎挨了翟家护卫的打,我们虽然心疼,但也明白是三郎先伤了人,去哪儿都讨不到说法,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也多亏商帅好心,请了大夫,又付了药费,才不至于让三郎煎熬。只不过三郎那时正犯了痨病,没过几天也就走了” 唐无意一笑,道:“张大人,您听到了,不过是误会一场。” 齐大郎跪着,用极小幅度的动作回头看了唐无意一眼,但也仅仅是小心翼翼的一眼,一纵即逝。 居室中,绯紫铜枝挑明了灯花。齐大郎眼前的黑布被扯下,整个人因为长久不曾活动而“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半眯着眼适应光度,仰起脑袋见一片人影幢幢,喝问:“你们是甚么人?” 可他只能看到眼前一片墨色衣袍上盘飞金彩的流纹,刺绣巧夺天工,一时惊心,待再看其容貌,却被冷峻面容的侍卫按住了颈子,任他挣了几下都动弹不得。 直到那眼前人挥了挥手,这些侍卫才放开了他。 脖子上还残存着一片热痛,即便是被放开,齐大郎也不敢再去看这人的相貌,只哆哆嗦嗦地问:“敢问贵人,请小人来所为何事?” 他用绢巾仔细擦拭着大拇指上白玉扳指,玉泽细腻,玲珑剔透,在烛光中瞧不见一点瑕疵。可玉的光抵不过这人幽邃的眼睛中冷峭的光。 很快,一盘金子缠着金叶儿呈到齐大郎面前。 “这里是一百两黄金,够你们齐家吃一辈子的了。” 齐大郎教着金子砸得头晕眼花,一时不觉兴奋,只觉得恐怖。这世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金银当前,必得要他付出等同的代价。 齐大郎是被硬绑到这儿,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拒绝付出这样的代价。 “不必紧张,本少君只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罢了。”那人吹了吹扳指上的灰,遂将绢布交给婢女,挥挥手屏退下人,“只要按我说的做,不仅能保你性命无忧,还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齐大郎颤着手接过来盛金的盘子,大抵这比十多袋货物都重,他险些失手打翻,不过到底还是牢牢地抱在了怀中。金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他收到示意后将纸张打开,看了片刻,啪地一下合在手心。 “你,你这是” “识字么?”他讥问道。 齐大郎点点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好久才细若蚊蝇地哼了一句,“不行我不能这样做三郎死得冤,我身为兄长,还要为他伸冤” “个穷得连锅都揭不开的人,还管甚么冤不冤的?”唐无意一脚踏在他的背上,“伸了冤又能如何?赔?按照大燕律法,伤人致死,左不过赔你个五十两。五十两对于翟家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我要是你”他脚下愈发用力,齐大郎难堪其重,终是伏趴在地上,黄金硌得他胸口发疼。 “——就一定拿走这一百两黄金。” 齐大郎闷声喘着粗气,瞳孔紧缩,惊惧下思绪一片混乱,理不出来半点神智去思索。 很快,十三鹰中有一人从内堂中提出来一个面有菜色的少女,手拧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齐大郎。 “哥!哥,救我!”少女高呼。 齐大郎眼睛顿时一红,发了疯似的要爬起来,可是那一开始就踩在他背上的脚此刻竟如大山一般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你们是甚么人!你们到底要做甚么!放了我四妹!放开她!” 唐无意道:“既然你那么难做决定,本少君只好请了令妹来帮帮你,不如你去问一问她,是要五十两白银和齐三郎的清白,还是要一百两黄金以及她的清白” 那少女在粗暴的手掌中失声尖叫。 齐大郎额上青筋凸起,将盘中的黄金揽到胸间,喊道:“我做!我做——!” “聪明。”唐无意手脚,往榻上一靠,满脸讥嘲地看着齐大郎,“只需拿别人的命,就能换一家金玉满堂,这可是其他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请出全仲作证,尚且可以认为唐无意是玩弄证供的手段;可请出齐大郎,他的证词却能列为铁证,证明陈筝所言有可能皆是她个人臆测下的误会。 唐无意接连胜战,正如起了一把淬了毒的利刃,一寸一寸送入敌人的胸膛,喷溅的血雾染红他的眼眶,而他却只是狂戾地呵笑几声,再给出致命的一刀。 “至于陈氏无辜小产,却反而来状告翟奉孝为父不仁,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荒唐。” 唐无意冷清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戏谑和轻蔑,看向谢蘅道:“谢状师,你莫非是忘了,翟奉孝还是那孩子的父亲。最伤心欲绝的人应该是他!而未能尽为妻本分的人,使得翟家无子无后的人——可是陈筝!” 说罢,唐无意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再上前三步,负扇立身,喝声道:“原本不过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小矛盾,是陈氏恃宠生娇,不顾翟家颜面,硬是请愿到公堂上来。若是翟奉孝有‘三不仁’,本状师亦要告她陈氏‘三不义’——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不义!不勤持家,贪于琴乐,不义!无子绝世,诬告亲夫,不义!” 字字斩钉,句句截铁。 谢蘅怒道:“唐无意!” “谢状师——”原本强硬的口吻中在一声呼唤中缓慢而悠长地散尽,唐无意眉梢起三分儒雅笑意,将戾气掩得荡然无存,轻笑道,“不仁无理,不义有罪。夫妻同林棒打一边,未免太过偏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后发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入状师这一行,在正式出师c自立门户之前,状爷都是用得诨名。 用诨名是有讲究的。类比大燕的刽子手,行刑时都是蒙着面的,就是怕以后亡人来找他们索命;同样, 状师用诨名也是这个道理。 因在出师之前,大家都是新状爷, 怕打错官司, 摊上人命冤债,用诨名,就不怕日后冤魂化成厉鬼按名号寻仇。 当时谢蘅在诉讼司的诨名既为“九胜”, 本不是“九”,而是“久”, 只是师父梁以江嫌她心高气傲c气焰压人, 这才替她改了。若翻查诉讼司的文库, 必定能寻到谢蘅从前时所写的状纸。 她当过状师。 从很小的时候起,梁以江就是她的先生。起初只是随着他识文断字,后来被他状师一行所吸引, 逐渐学起了写状纸c打官司。 梁以江见她天资聪颖c机敏过人,于谢蘅十一岁时正式收她为徒,诨号“九胜”。 九胜意为万事不可求全, 可尝一败。谁料竟一语成谶。只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提起来酸牙。 谢蘅道:“那皇上可真是想多了。” 鸿文帝道:“” “这次是世隽口拙舌笨的, 在公堂上说不出自个儿的冤来, 我又看不得他受委屈,才上堂帮他申辩两句而已。” 鸿文帝抬眉,长眸轻眯,问道:“那七纸状书不是你写的?” “周通周状师写的。他卧病在家,我只是代为呈交。” 谢蘅扯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 可她是个小狐狸,正位上坐着的是个老狐狸。鸿文老狐狸不再追问她,而是从头换了个问法:“那你想不想继续做状师?” 谢蘅却没有他料想中的犹疑,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想。” 这一下,两个人都沉默了。 见局面僵持着,服侍的太监忙躬了身地说:“奴才真是该死,先前圣上吩咐的雨前龙井,忘了敬上来。”他又转向谢蘅,“姑娘好这一口,圣上可都一直记在心里头呢。” 太监差人端了雨前龙井上来。谢蘅望着茶杯凝了会儿神,才端正起态度,正儿八经地回答道:“舅舅,承缨并非同您置气,乃是诚心没有这个念头。” 鸿文帝缄默片刻,转而道:“朕之前刚去看过宁妃,她近日咳疾难愈,太医说是犯了肝火。” 谢蘅心中咯噔一下,才知她这舅舅是兴师问罪来了。 原因无他,这宁妃娘娘本家姓张,正是礼部尚书张居竹的亲妹妹,张雪砚的姑姑。 谢蘅大赧,抬眼问道:“她跟你告状了?” 鸿文帝哼笑一声,“你也知道自个儿干了甚么混账事?让张家如此难堪,宁妃能不为她侄儿鸣不平么?” 谢蘅说:“烦请皇上传召张雪砚入宫来,问他是不是一千个万个愿意?宁妃娘娘鸣不平,也得看看张雪砚心里平不平。” 鸿文帝扬眉:“你还有理了?” 谢蘅不答,算是默认。 鸿文帝说:“一个是雪砚,一个是你,朕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闹成这副样子,朕又该如何是好?”他起手扒拉出几张奏折,扔到书案上,抬了抬眉道:“这是文官弹劾定南的折子,你是潇洒了一回,可把你兄长害得不轻。” 谢蘅拧紧了眉,“甚么意思?” “文臣是要面子的,你下了张爱卿的脸,就是不给他们面子。你不给的,他们当然要亲自找回来。” “蝇营狗苟!”谢蘅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这关我兄长甚么事?” “你不姓谢?他们奈何不了你,难道还奈何不了朝堂上的谢定南?” 谢蘅眉头不展,恼怒难平,可渐渐地,又似想通了甚么,目光渐渐沉下来,望向鸿文帝说:“皇上有话直说,凡事我照做成不成?又何必将我兄长牵扯进来?” “解决这件事也简单,要么朕下旨赐婚,让张雪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我选第二个。”谢蘅举手。 鸿文帝一笑,“要么收拾收拾,即刻去颍川姚宁的诉讼司罢。” 谢蘅:“甚么?” “朕要你出京。谢蘅,你心知肚明,京师中有人容不下你,朕便要你离开,继续去做状师。你听清了么?”鸿文帝目光沉沉。 得。 这个老狐狸,早就盘算好了。 方才谢蘅就觉出不对来,她登门退亲一事时隔一个月,要兴师问罪,早就宣她入宫了,何必等到今日? 谢蘅冷笑一声:“皇上以为,我会听你摆布么?” 鸿文帝不急不躁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说道:“无论如何,朕都是皇上。你大可以搭上你哥哥的仕途,再任性一回。”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如此威胁于人?” “当初是谁说的,含冤待雪,哀哀上告?”鸿文帝低低念出这句话,令谢蘅浑身一僵。 这一句话,就像一块小小的拨片在谢蘅的心弦上狠狠揉搓了两把。 五年前,时是隆冬,大雪的天。 午门内外早已覆上深深的白雪。 当年不过十五岁的谢蘅,从京师长街头开始,三叩九拜,一路跪到午门,再跪行上百尺高阶,向皇宫正殿高举着陈冤状。 她的衣裙教坚硬的石街磨烂,膝盖c小腿处血肉模糊,一步一行,从皑皑白雪上拖过一道狰狞猩红的血痕。 即便疼痛入骨,也不见她有过一刻退却,被冻得通红的双手举着状纸,望着矗立在风雪中的巍巍宫峨。 一声,一声,如若杜鹃泣血,嘶声喝喊着:“含冤待雪,哀哀上告!” “含冤待雪,哀哀上告——!” 谢蘅手抚上膝盖,每每思及,这里就会隐隐作疼,疼到命里似的,让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极力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终是不成,笑容僵在脸上,连发出的声音都冷了几分,“皇上到底想说甚么?” “你不是还有冤么?”鸿文帝的目光将谢蘅完全笼住,“谢蘅,朕跟你赌一局。三年之内,若你能在姚宁诉讼司做得声名鹊起,回京后,朕就再不过问你和雪砚的亲事;并且愿遵从诉讼司‘不法先王’的道理,破大燕律例,准你重启陈年旧案。” 按照大燕律例,凡经三司会审c最终封存于大理寺的旧案宗,绝不再重启。 谢蘅是有冤,却无处可申。 封笔之后,谢蘅消沉了这么多年,是她以为永远都会如此,那个教她害得冤死的人,恐怕生生世世都要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 可现在鸿文帝居然肯答应她重启旧案? 谢蘅存疑,抬眸问道:“真的?”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谢蘅拢紧了手指,沉默良久良久,她才说:“立字为据。” 鸿文帝意料之中地笑道:“这么爽快?” 谢蘅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她大可以将许世隽完全交给周通,不管不顾,以他的本事也必定能救得了许世隽;也大可以在周通装病扮瘫的时候戳穿他的小把戏;更可以不顾巧灵的冤情,不去下笔写那七张状纸 可她还是做了。 无论是站在公堂,还是起笔写状书,每一次她都能感觉到流淌在脉络里的血液沸腾起来,像是凤凰涅槃c求取重生一样,似乎连头发丝儿都在因为兴奋而颤抖着。 这五年间,她随父亲游历大江南北,都已经渐渐忘记这种感觉了。 直到前年冬天,谢正心病故于潇江,临终前唯有谢蘅侍疾在侧。 他微凉的手牵着她,问道:“人生百年,转瞬即逝,最难的是不悔。承缨,可清楚自己这一生最想做得是甚么吗?” 她回答不上来。 五年前的谢蘅可以回答,她最想做一个状师,成为京城最好的“獒牙”;可五年后的谢蘅却回答不了。 谢正心没有追问,悲悯又慈祥的目光笼在她身上,“我的承缨,我的女儿爹这一辈子最遗憾就是,没能让你相信公道” 谢正心抱憾而终。 回京师服孝的一年间,谢蘅常常会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 继续做状师吗?她不敢说可以,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但现在鸿文帝给她指了这唯一的一条路,那么她也心甘情愿地再试一回。 百年之后见到父亲,谢蘅想好好回答他问得那句话。 很快,谢蘅遭贬去颍川姚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按照旨意,谢蘅即刻就得离开京师。 谢府炸开了锅一样,一茬儿接着一茬儿的人来找谢蘅,大都是平日里与她交好的朋友,纷纷为谢蘅出谋划策,试着帮她留在京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赌气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到了。” 刘景行遥遥一指,谢蘅见前方县衙门户威然,巍峨而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 三鉴鉴身正心,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 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 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 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 见此处不大, 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 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 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一个塞一个的水灵, 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 “这是孔雀尾, 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 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c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怀孕 谢蘅:“” 谢蘅明知张雪砚的性子,他说出这番话只是想担心她真走了邪道, 本要说的狠话也及时敛在口中没说出来, 的确是好心一片。她恼羞成怒,拿住张雪砚待朋友的真心, 恣意挑其人的话来讲, 害得这人如此难过 真不是个东西! 谢蘅满心的愧疚拔地而起, 低低说道:“对不起。” 张雪砚沉默了一会儿, 听她道歉, 却比听她吵架还难受,涩然道:“不必道歉。你也从未做错过甚么, 是我,是我以己度人了。” “二姑娘。” 回青自打了侧堂寻来,瞧见她就唤了一声,在谢蘅看来简直就是神兵天降, 将她从僵持的静默当中解救出来。 谢蘅应道:“去备轿子,走罢。” 刘景行自回青后翩然而来, 瞧见张雪砚, 自然没甚好脾气,放肆地去牵住谢蘅的手, 凑到她耳边道:“方才那一堂官司打得真漂亮,这牙口何时变得这般尖利?” 谢蘅早已习惯这货见缝插针似的占便宜, 也没抽回手, 嗔了他一眼道:“你少来, 无事献殷勤, 准没甚好事。” 刘景行嘻道:“我难道还能在你这里讨来便宜?” 两人兀自低语,落在旁人眼中比之耳鬓厮磨都要暧昧几分。 回青见张雪砚在场,一时不禁心疼起来。她从前自薛金云的口中听说过,三年前乃是张雪砚费尽周折,求娶谢蘅为妻,只不过定亲时却成了父母之命,回青私以为张雪砚是有难言之隐,对于这件事从未同外人道起。 可既当年是主动求娶,必定是动了真心,如今却眼睁睁瞧着刘景行与谢蘅日渐亲密,其中何等煎熬滋味,怕只能是本人才能知晓了。 不料这抱诚守真的张雪砚远不是回青所预料的那般,他不变神色,不减俊雅,笑着道了声:“小王爷也来听审了?” 刘景行扬了扬眉,眼眸微起邪澜,显然不想张雪砚是这等反应,回答道:“与知府大人一起在侧堂。怎么样”他揽住谢蘅的肩膀,“对于谢状师的表现,张大人可满意么?” 张雪砚缓缓点了下头,“承缨很好。” 他骨中君子,在外人面前不会说道谢蘅半分不是——自然那些手段法子也算不得不是,无非是观念相左,各自难舍又各自难和罢了。 刘景行喜孜孜地回了句:“那必然是好的。” 这话从这张狗嘴中说出来,却是夸赞少些,调戏多些,恼得谢蘅不行,匆匆与张雪砚告了辞,领着回青就往府衙外去。 唐无意这厢转到内衙,向翟奉孝交代官司,来时见他负手而立,静默地站在廊庑下,遥遥眺望着对面的厢房。窗阁微敞,偶尔有人影来回走动,唐无意凝视了一会儿,才知厢房中是陈筝。 翟奉孝问道:“官司打得如何?” 唐无意却是坦荡的,“教对方的状师摆了一道。” 翟奉孝也是波澜不惊,轻声回道:“她可铁了心要和离么。” “现在已经指向休妻了。”唐无意嗤笑道,“商帅要是真放不下,还有路子可以转一转。” “怎么说?” “翟夫人请来的状师乃是我的小师妹,是个难缠的东西,惯会见招拆招,想要从堂上落手,指不定要折腾多少回合。或许可以从堂下入手,扭了翟夫人的心意,走不战而胜之道。” 翟奉孝道:“云娘性情,我最了解,看似是个柔弱的,可骨子里比谁都犟。之于从前种种误会,她是不肯听我半分解释的。” 唐无意思忖片刻,眼下的确是少个好的时机——不过时机这种东西,可不是等,就能等得来的。 杏花影子里的厢房,陈筝抚着心口,喉咙中一阵一阵犯呕。随行的婢女端了清茶来给陈筝压一压,越喝,喉管里酸水就翻涌得越厉害,婢女眼见她脸色大不好,忙取了盆盂捧在陈筝面前,“娘子呕出来,或许还能好受些。” 陈筝没甚胃口,连早膳都未进食,这会子就是吐也只是吐些浑浊的酸液。她喉咙里涩疼得厉害,苍白着脸,咬唇逼得眼睛都红了一圈,睫上沾染细泪,便是婢女看着陈筝这等神仙人物遭这凡人罪都心疼不已。 “奴婢这就去禀了程三爷,请大夫来给娘子诊诊脉。” 陈筝经人扶着出来,唐无意派了十三鹰去跟。 那程渡南的人都停在府衙外等消息,知堂上官司可谓大获全胜,已有三两回去报信,余下奴才见陈筝出来,忙迎上去,将其小心翼翼扶上马车。 程家的人谁都看得出,程三爷对这陈筝偏爱有加。一旦陈筝与翟奉孝和离,那这女人指不定未来就能当上程家主母,不是主母也罢,反正定然是他们的主子了。 这一听陈筝不大舒服,也不敢怠慢,忙使唤人起了车马,赶往大医馆中。 坐诊大夫替陈筝把了把脉,一时眉开眼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真是大喜啊——!您腹怀麟儿,已是三月有余,方才所言症状皆属正常。只不过夫人体虚身寒,小人给您开个方子,称些安胎的药,您回家后照例服下,每月末可寻医堂再诊,以保母子平安。” 陈筝听他言“腹怀麟儿”之后,心头惊得猛打了个突,往后诸言皆未入耳,只闻得一阵一阵嗡鸣声。她捂着小腹,强压下喉咙间强烈的不适,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自打在翟家遭了翟老夫人一顿鞭刑,小产流掉孩子之后,陈筝大伤元气,损及根本。当时前来诊断的大夫曾暗下里告诉过翟奉孝,可能陈筝往后再难怀孕。 这孩子来得意外,来得突然,来得最不是时候 大夫低头寻笔墨,正写方子时,不经意攀谈道:“不知夫人相公何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身孕 听这一声询问,陈筝脸上血色全无。 大夫见她嗫喏不言, 神色惊恐, 一时揣测这孩子是否来历不明, 可见眼前美妇束发挽髻,应当是有夫之妇。 那这孩子若是来路不正,就只能是姘头的了罢? 济州府民风淳朴,养得百姓崇善嫉恶, 对礼义廉耻看得极重,他们都能容得下歌女唱曲儿为生, 毕竟是靠着自家本事,干着顶天立地的营生;却容不下少廉寡耻, 叛夫离子的丑事。 他一想到这等可能,瞧陈筝的眼光顿然一变, 方才还道这夫人生得是姑射仙姿, 若是丑事在前,那便连陈筝貌美都是罪恶,想来定然生成这般模样的, 才会净干些不知廉耻的勾当。 大夫轻哼一声, 抬抬眉缓吸了口气,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落笔继续写方子。 陈筝自小在济州府长大,早知卖俏行奸的行为搁在故乡, 连沉塘都不过分。她性子纤细敏感, 眼前又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一时顿时如遭雷劈,脑海中空茫一片。 生在尘世间,很多事并非清者自清就能自处的。眼见对方误会,陈筝想极力解释,可张开了口,又不知能解释甚么。 解释这孩子是翟奉孝的?可她却不想承认。 若是认了,翟奉孝就算放了她,也不会放了这个孩子;可若是不认,这孩儿生来就是没爹的,暂且不说旁人会如何非议c唾弃于他,就是陈筝自己,也万万舍不得让孩子受这等罪。 她自幼失怙,七岁时又无母可恃,辗转流落道乐坊,用着半生的福分才碰到个真心疼她的好姨妈,教她弹琴识字c知礼懂道,得遇恩人之前的酸辣苦楚,究竟有多难熬,唯独她自己个中知晓。 眼下又怎舍得再做出令这孩子吃苦受难的抉择来? 这般想着,她喉咙c腹中涌动的不适愈发强烈,鼻尖一阵酸楚,转眼就掉下泪来。 下人取了方子去药柜抓药,待拎上药包,就扶着陈筝出了药堂。 那本在坐堂大夫身旁侍药的药童,忙取了扫帚,在门口大力横扫起来,瘪着嘴看向陈筝的背影,“真是晦气!都甚么东西,光天化日也好意思出来见人么?晦气,晦气,晦气!脏了药堂的门儿!” 他意下本就是想要陈筝听见,声音不大不小,却也传得一清二楚。陈筝脸色煞白,一时握紧手掌,指甲几乎嵌到掌心肉中,生疼难耐。 一旁的下人也不敢多说一句,若单单是陈筝,凭借这等样貌,即便是作妾,定也甚得程渡南喜爱;可若带着个拖油瓶,那就不是宝贝了,那是个上了门的麻烦,程渡南肯不肯要都是个问题。 他们这等奴才在内宅里混久了,惯会见风使舵。程家里还有几位貌美如花的夫人,他们若是对陈筝献了大殷勤,惹怒了那头儿的主子,回到宅子里照样挺不起腰板,纯属得不偿失。故而,他们连回护陈筝的忠心都没有,全当耳旁风,忙劝着陈筝先回府中。 “是,已经问过仁春堂的大夫,陈筝的确是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十三鹰行七的女人向唐无意回禀道,“只是还不清楚那孩子究竟是程渡南的,还是翟奉孝的。属下会尽快弄清楚,若孩子是程渡南的敢问少君,应当如何处置?” 七娘问得小心翼翼。 唐无意听得漫不经心,手下摆弄着一只剔彩寿春圆盒,不时回答道:“如果孩子是程渡南的,就做得好看一些,陈筝毕竟是个顶漂亮的女人,下手轻点儿。若是翟奉孝的,你就连夜赶往徐州府,替我办一趟事。” “是。”七娘大抵能猜出唐无意的安排,回答道,“徐州府养得几个孩子,应该能挑出来个硬手。” 唐无意望着七娘笑了一笑,将手中的圆盒交到她面前。七娘毕恭毕敬地接下,“少君还有何吩咐?” “今儿不是你生辰么?收下罢。有人贺生,总不是件儿坏事。” 七娘一愣,抿了抿唇。自打入义父麾下起,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也没几个人在乎,她万万没想到,也万万不敢奢想,唐无意会将这等无足轻重的事放在心上。 她再冷硬无情,也是一个女人,捧着这艳目的寿盒不知该如何是好,忍了忍眼泪,屈膝给唐无意跪下,道:“七娘多谢少君” “晚上多下了碗长寿面,自个儿盛着吃罢,讨个好兆头。” 唐无意转身走近屏风里解衣裳,七娘望着那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似是痴了c似是疯了地看,唐无意打了个呵欠,许久没听着人出去,想来七娘还在,又悠悠地问了一句,“对了,这便要入秋了,乡试在即,安排你的事务必做得妥当。既明白了,也就出去罢,本君累了。” 七娘有些张皇无措,忙抱着寿盒起身,应道:“是。” 待转出门外,她极其小心珍重地将寿盒打开,见是腻着甜香奶气的巧果,形状各异。她眼眶里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连尝都不舍得尝,又将盒子小心盖上,抱在怀里轻巧着步伐走开了。 唐无意倚在窗前,略推开一条缝隙瞧着七娘的身影逐渐消匿在黑暗中,冷冷地讥笑一声。 天下女人,果真生性本贱,平生离不开两样东西——男人和孩子。 他想陈筝怀胎三月有余,算来那肚子里十有八九乃是翟奉孝的儿。若那孩子真是翟奉孝的,这场官司可就真是不战而胜了。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轻展开一横远烟山水图,低声笑道:“小师妹啊小师妹,这跟六年前如出一辙的招数,你该如何应对?” ——“活该!这等下贱的女人!” ——“奸了就奸了,还告甚么冤?青天大老爷就该判那些人是大英雄,奸了她,可是替天行道!” ——“呵,单是奸了苏聆云,哪里够解恨?若是换了我来,早知她这种货色,先剁了她一双手,看她还敢不敢做那等子腌臜事儿!” 苏聆云被五花大绑,跪在处刑台上,用死寂的眼珠子望着她,长久地,令人窒息地望着她谢蘅处在魑魅魍魉当中,喉咙被甚么东西缠扼住,想说却说不出来。 不是的。 苏聆云从未做过那些事。 就算有也不该是她活该遭人侮辱的理由 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晃得谢蘅眼前一白。她浑身一个激灵,在浓稠的黑暗中赫然睁开了眼,窗户不知何时教风吹开了,她身上满是汗,经着风浑身凉浸浸的,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年冰冷彻骨的雪天。 她无声地剧烈喘息着,好久缓缓抚上眼睛,咽了咽喉咙的干涩,才渐而平复下来。 不多时,谢蘅听见寂静的长夜中,传来九胜警惕的犬吠声,下一刻,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回青睡在耳房,听见有人敲门,披着件儿外衫,趿拉着绣鞋就去开门了。门扉一开,眼前立着个披黑氅的,吓了回青一跳,借着门上挂着的风灯仔细一瞧,才看竟然是陈筝,后头还跟着个婢女,胳膊上沉沉地挂着个行囊。 回青疑惑道:“翟翟夫人?” 陈筝抬起眼来,珠泪盈眶,禁不住地点点而下,低声中带着一股哀求,“谢c谢副司是在这儿么?” 回青见她哭成这副委屈的模样,心都软了半截儿,打谢蘅身上学来的保护欲彰得一发不可收拾,忙问道:“是,找对门儿了。您这是怎么了?有甚么话,快进来说。” “谢副司她,她睡下了么?”陈筝终归怕打搅到人,没敢轻易进去。 “今儿二姑娘睡得早。”回青道:“您遇到了甚么难事,也可同我讲来,看我能不能帮上一帮。” 她瞧出陈筝还有些不好意思,将她身后丫鬟拎着的包袱接过来,引着陈筝到一旁的空厢房去。 谢蘅本教噩梦吓得不轻,这厢听外头声音嘤嘤叽叽,细听了几声才辨出是陈筝,一时疑惑得很,也披了件儿暗紫色斗篷出去,正见回青引着陈筝往厢房中去。 谢蘅问道:“云娘?你怎来了?可是发生甚么事了?” 陈筝闻见谢蘅的声音,回过身看去,见廊下门前站着的人身长玉立,模样灵俏秀美,也不过是个二十岁未曾嫁人的小姑娘,却曾用无比坚定的口吻对她说: “云娘,你可以信任我,我能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她这般大的年纪,撞入绝境当中,寰转四周,能找到唯一可以依赖的人竟然是谢蘅,不禁悲从中来,捂着眼睛近乎崩溃地哭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不战 谢蘅瞧她哭得凄楚可怜, 忙上前执起她的手, 劝道:“莫哭,甚么事同我讲讲。可是翟奉孝输了官司不服, 又纠缠你了?” 陈筝呜咽着摇头。 谢蘅摸着她的手冰凉,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陈筝披上,对回青吩咐道:“去,将厢房打扫打扫, 再让奴才沏了新茶来。” “是。”回青将包袱往肩上一扛, 又对陈筝的婢女说, “你也随我来罢。” 待两人退去后,谢蘅牵着陈筝到屋里头去坐。谢蘅问起, 陈筝红着眼睛, 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张口, 喉咙里就直泛恶心。 谢蘅听她干呕了两声, 忙取了金儿盂来,一方拍着陈筝的背催吐, 一方拧紧了眉。 陈筝呕得厉害,弓着腰浑身直打哆嗦,恨不能将肺都呕出来才能舒服些。好一会儿,奴才奉了茶来, 陈筝漱过口才将喉管里翻腾的酸涌压下。 谢蘅扶着她坐到榻上去, 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吃得不好么?” 陈筝呕得眼睛通红, 黛眉间全是疲倦, 一时憔悴不少。她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道:“是孩子。” 谢蘅一开始还没意会这三字的意思,等明白所指乃是腹中胎儿,不禁扬了扬眉。 陈筝道:“三个多月了起先也吐过几回,我只以为是猛一回到济州府,不太习惯这儿的吃食了,而且一开始也没这样厉害,就没放在心上。堂审那日,去了药堂,才知了孩子的事。” 谢蘅问道:“是翟奉孝的?” 陈筝抿着唇,点了点头。 谢蘅轻呼了一口气,大抵能猜得出陈筝现下的处境是有多为难。她斟酌了半晌才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三爷说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低下头,手捂上眼睛,想起回到程府时,下人就将她怀胎的事告诉了程渡南,程渡南叩着桌案,当机下了决断,说若她以后还想好好生活,这个孩子断然留不得。 陈筝却舍不得,“我,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福分,之前小产,大夫就说过可能以后再不能怀上孩子” “三爷态度强硬,说留下没有好处。我很感谢他之前慷慨相助,他是个懂琴之人,可我c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就带着宝琴,从翟府跟着我过来的婢女,一道离开了程府。可离开了,我又实在不知该往哪里去,在济州府稍微熟识一些的人也只有谢状师你了” 谢蘅听言沉默了半晌,对于陈筝的任何选择,她都应当尊重。她过去轻轻拍了拍陈筝的背,道:“既然你意已决,那就留下他罢。” “我这院中多一间厢房,正合适你住,平日吃饭也不过添双筷子的事儿,你尽管住下,权当落脚。日后有甚打算,咱们再从长计议罢。” 谢蘅声音沉静,不似寻常姑娘家的温柔,浑如热酒,淌过陈筝的心头。她鼻子一酸,又低低哭起来,敛裙要给谢蘅跪下谢恩。 谢蘅可万万受不得这么个大礼,陈筝与她嫂子差不多年纪,她瞧在眼中更是长辈,教陈筝跪得浑身都不舒坦,忙扯住她的臂弯说道:“别了,折寿的,快起来罢。” 之前谢蘅收到家书,知道嫂嫂薛金云怀了身孕,闲暇时也翻腾过相关医书,得知怀胎的女人特别容易累,陈筝又受这一番惶恐不安的煎熬,定然身心俱疲,遂先让陈筝去厢房休息一晚。 翌日清晨,谢蘅一早就醒了,梦里一会儿是苏聆云一会儿是陈筝,睡着也在写状子c打官司,索性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将关于陈筝官司的状纸又看了一通。 现下必须得做好准备,陈筝怀孕的事不知能瞒多久。她现在怀了孩子,倘若唐无意拿捏住这一点,从人伦慈孝上打这场官司,张雪砚又是好悲天悯人的,怜惜那腹中无辜的孩儿,很有可能大动恻隐之心,劝服陈筝与翟奉孝重修于好。届时若同唐无意对擂申辩,谢蘅一时间还真是无从下手。 谢蘅伏在桌子上,脸埋在满是文字的宣纸当中,未束起的长发顺着肩膀落下来,眼前盈着从窗外透来的晦暗天光,彻夜辗转难眠使得她头疼得要命,可闭上眼又寻不见丝毫睡意。 不过她却不怕与唐无意在公堂上对峙,她唯独怕陈筝会因为这个孩子放弃和离,与翟奉孝再回到翟家去 谢蘅但凡想到这种结果就一口老血梗在喉咙,越想越躁郁。 她厌恶这样的变数,从六年前苏聆云一案开始,厌恶至极。 那官司起初的案情很是简单。 苏聆云貌美招祸,教几个高门公子拖去私宅中□□多日,侥幸逃脱后求告到府衙去,府衙未敢受理,这才转去诉讼司,跪请梁以江为她求一个公道。 当时谢蘅及笄,又逢出师礼,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状师,梁以江就将这堂官司交给了谢蘅。 谢蘅以状师之名代苏聆云击鼓鸣冤,哪里料得府衙竟然拒而不理。那些高门子弟仗着家世雄厚,气焰嚣张,还在苏聆云告官后多番威胁嘲弄,只道她是个下贱人,能得他们赏识已是天大的恩赐,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怎还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可谢蘅本就是混着长大的,骨子里淌着皇室血脉,无人敢惹;当年又是个将律法奉若圭臬的硬骨头,天不怕地不怕,甚么事都敢查,比嚣张就没输过谁,难道能怕了他们去? 她倒想看看,这些个人到底是甚么仰仗,教他们如此有恃无恐,视律法如无物! 谢蘅将这些人的家底儿翻查一番,家中长辈大都依附冯观的官员,结党多年,各家都以姻亲丝线牵扯着,可凡此等官家,哪里还能有甚么干净的?谢蘅拔萝卜不仅带出泥,还带出了一串儿,险些将依附冯观的官员查了个底儿朝天。 他们在朝中拨权弄势多年,本不将谢蘅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放在眼里。谁想这丫头比疯狗都能咬,一来二去真教她翻出不少腌臜事来,压在诉讼司里的弹劾罪状就写了二十四张。 谢蘅到底是皇上的外甥女,这群官员恐真在圣上面前漏了底儿,赶在谢蘅将罪状送进宫前,忙去求了冯观。 冯观先将弹劾罪状压住,差唐无意出山。当年双方在公堂上博弈数回,唐无意没能占了半分甜头,形势对谢蘅一方而言可谓是一片大好,可唐无意的手段又岂是谢蘅这等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够料想得到的? 他先是借用阉党之力在皇上面前参了谢蘅一本,指她私下调查文武百官,吹毛求疵,肆意搅乱朝政,请府衙剥了她状师的皮,不让她再上堂陈辨。 苏聆云眼见泼天的罪命就要按在谢蘅头上,咬紧牙关,死都不肯再告了,谢蘅如何劝说都劝说不动,眼睁睁错过伸冤的最好时候,也给了唐无意更多可操纵的时间 一片大好形势,硬是教唐无意扭转了乾坤。之后种种手段,更是不敢细想。 现下若陈筝放弃,就又是如此 不战而败。 不战而败。 翌日一早,刘景行就得知了陈筝住进谢蘅家中去的消息,当真不啻于晴天霹雳。那本收拾好行囊c整装待发的侍卫面面相觑片刻,小心翼翼地请问道:“爷,那咱这是去还是不去?” “你想去啊?”他丢下手中的茶壶,起了只小箭。 侍卫背脊一寒,磕磕巴巴地嘀咕,这不是您想去,可没去成么?不过他真不敢说出口,正逢小王爷心堵,若说了这话,可不是把脑袋往铡刀下面凑么? 刘景行将手中翎羽小箭一下掷到琉璃壶中,低叨叨了一句,“她个傻丫头,怎就这样温柔?” 若刘景行说这话,旁人一定不信。在外人眼中,“温柔”二字连个偏旁都与谢蘅打不着关系,她在公堂上一张口就能扭六壬,决生死,咄咄逼人,又强势又尖锐。 可但凡这等性子待人好起来,那自当是最温柔不过,最体贴不过。旁人不知才好,他的姑娘藏在怀里,谁也不要窥见。 侍卫见刘景行没往深处去恼,索性硬了硬头皮,磕磕巴巴又禀告了一件事。 “刘氏旁支传来消息,说靖王爷现在正在找您,让属下给您托个话说说” 刘景行扬眉问道:“说甚么?” “说您要是再不回洱阳王府去王爷就派铁鹰军来,打,打断你的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王爷,王爷口谕。” 刘景行嗤笑一声,“那就让靖王爷尽早来罢,我在济州府恭候大驾。” 那侍卫一脸为难,哀求道:“爷要是让属下这般回话,那王爷没先打断您的腿,先打断属下的腿了。” 眼下三年一度的乡试在即,刘景行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靖王这时候找他回王府干甚,左不过将他往仕途上按。片刻,刘景行淡声道:“知道了。” 这日黄昏,张雪砚着便服来酒馆定了个雅间儿,天外头晚霞浓艳炙烈,捧着半轮金乌,泼洒橘红,浸透了半边天。桌上的杯中酒漾着赤金的光,他执着酒杯独自思量。 之前他调派了人手去查证双方陈辩的证词,尤其是涉及齐三郎的命案上尤为慎重。 派遣的官差去到翟家所在的仁州查证,从当地人口中得知,齐家二老去世得早,独留下四个孩子,行二的孩子早些年得了祖传的恶疾,年纪轻轻的也便去了,家中全靠齐大郎一人做工,养活齐三郎和齐四妹,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不过这齐三郎在音律上极富天赋,曾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从宫中退下来的乐师,得他资助上了几年学堂,自然也学过几年的琴。齐三郎平日会接一些粉头白面登台弹琴的活儿,维持家中生计,渐而因琴技出众,教一家戏园子聘请成为琴师,按场头拿钱,在仁州也算小有名气。 当然,摆到翟家这等名门望族前,齐三郎不过就是小小一介了。 齐三郎是从先生口中听过陈筝的名头,她是教过宫廷乐师的,在济州府素有“琴仙”之名,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齐三郎一直都入宫,为自己再谋一番前程,于是千方百计寻到拜访翟家的路子,诚心拜陈筝为师。 齐三郎在翟府的种种,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听谁谁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说齐三郎与翟家主母干了些见不得人的通奸勾当,方才被翟府赶了出来。 不过坊间八卦的百姓见在齐三郎归家之后,翟家夫人安然无恙,翟府也没闹出甚么大丑事,想来这消息七八成是假的,于是都没太在意。 至于齐三郎那手指头是如何断的,便是相近的邻里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齐大郎交代,齐三郎是在做短工的时候不慎断指的,现在要找来那工头作证,真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一切无从查证,只能暂时采信齐大郎的供词。 待天色再黯淡了些,谢蘅如约赶赴到小酒馆中。来时,堂中正唱着一折子戏,乃是新编排的一出,半月前登上崇乐楼的台子,连番唱了大半个月,后来才到这等街头巷尾c市里坊间传唱,城中百姓大抵都能哼唱上两句。 谢蘅由人引着进到雅阁当中,张雪砚正听得入神,见了谢蘅也未多言,文然一笑,展手邀她同座听完这折子戏。 谢蘅中途到场,也只能听个响儿了,故事是云里雾里,理不清脉络,大约明白是在讲一名少年才子,写了一首和诗,甫一出世则惊艳才绝,被交赞为文曲星君下凡。故事是极俗套的,奈何写词谱曲的是大家手笔,曲调听着悦耳,唱词如嚼金品玉,朗朗上口。 待一曲毕,张雪砚将剥好的金橘瓣推到谢蘅面前,问道:“用过膳了么?” 谢蘅“恩”了一声,也不同张雪砚客气,拈起橘瓣填进嘴里,说:“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张雪砚缓缓吐了一口气,沉声道:“为了陈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劝和 话音刚落, 门外响起一阵儿含笑的恭维之声, “对不起,张大人, 我来迟了。” 谢蘅回头一看,原来是诉讼司司长陆一言也应邀约而来。谢蘅略扬起眉,神神秘秘地看向张雪砚,他眉宇间尽是无奈的笑意, 径自饮了一口酒, 起身迎陆一言入座。 陆一言见谢蘅已经到了, 连忙赔笑道:“谢副司,怎么样, 这馆子里头的曲儿可还好听么?” 谢蘅淡笑道:“极好。” 陆一言坐下, 给谢蘅和张雪砚添上酒, 低低说道:“原本想邀谢副司到敝府一品乐宴, 谁料这官司竟打个没完似的, 一直未能得机,索性拜托张大人攒了这酒局, 酒菜简陋,还望谢副司不要嫌弃。” 谢蘅见他套起了官话辞令,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如果按照辈分算, 陆司长也算承缨的长辈, 我人都已在这儿了, 司长有甚么话直说就好。” 冷不丁的一句当如冷水泼下, 陆一言宴客的热情荡然无存,干笑几声,忙点着头称是,转而继续道:“当时翟商帅请来少君唐无意来打这场官司,我还为你捏一把汗,哪里能想到谢副司当真身怀扭尽六壬的好本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张雪砚轻笑不言,兀自饮酒喝,携着晚霞的风吹拂进来,在他素白长袍镀染了一层灿然金色。谢蘅可算知道,这张大公子是推她出来挡刀,自己落得个清净自在了。 奇也怪哉,这实在不像正人君子能办出的事儿。 这厢陆一言又继续说着,语气中掺了一丝丝刻意的为难,道:“我听闻这官司近来一筹莫展,两方都僵持了好些天,前几日少君来到司中拜访,想要经由诉讼司向府衙提案,说是要撤销这个官司我一时不敢轻易拿捏,所以请了张大人和谢副司来,也是想确认一件事。” 诉讼司司长的确有这个权力——向府衙提起撤回官司,一般是不涉及人命的,可由司长提起撤销,而官府自然乐意少一桩麻烦,通常会答应撤销诉讼。 不过,应当是在双方和解的情况下。 谢蘅一听是唐无意在私下里找上陆一言,大抵猜得出这陆司长余下的话,她将都不喜听。 果不其然,陆一言问道:“逢闻少君说,陈筝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可确有此事?” 谢蘅转了一下指间酒盏,静声道:“陆司长,您这样可不合规矩。若想要撤销官司,即公事公办,写好公文呈送衙门去就好,做这一场酒局,倒让本副司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您到底想说甚么呢?” 陆一言听她言辞逼人,到末了一句,只觉心肺都快教她逼成窄窄一寸。他缓了一口气,沉声道:“谢副司,你是一个聪明人,相信本司的考量,你当也明白。” “若是陆司长是来做说客的,也不必费这个功夫了。莫说是陆司长您,就是我也做不了陈筝的主,咱们都不是局中人,往后也不能替陈筝担着后果,且任她选罢。” “这并非只关乎陈筝一人,她腹中的孩儿同样流着翟奉孝的骨血,他是孩子的父亲。” 谢蘅声音讥诮,“那陆司长今日理应宴请的人应当是翟奉孝与陈筝,跟我说作甚?我又不是那孩子的父亲。” “你是陈筝的状师,她相信你。只要是你说得话,她一定能听进去。” 谢蘅言语斩金截玉,犹如利刃出鞘,“正是因为陈筝相信我,我才不会轻易帮她抉择。之前在翟家过甚么样的日子,离开翟府又过甚么样的日子,孰好孰坏,陈筝这个年纪的人能拎得明白,她不需要任何人说任何话,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谢副司,此言差矣。”陆一言道,“民不教而愚,言不精则误,故而祖师爷开创状师一行,登上堂前代黎民陈辩。说句不耐听的话,迄今为止你才接过几桩官司,又为多少人讨回了个公道?本司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在济州府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心秉持正道,救过很多人。” “其实身为状师,不单单是要在公堂上打赢官司。当这重担落在你肩上的那一刻起,你手中就掌握着苦主的生死与喜哀,若是作壁上观,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他日背上冤债,又有何颜面再去拜见祖师爷呢?” 谢蘅脸色似一段霜雪,沉默片刻后,冷冷笑了一声,“我自不如陆司长这般有济世救人的心,正是因为不想背上冤债,所以才不敢做陈筝的主。我也自认阅历低浅,若是选错了路,害得陈筝不好活,那她岂非要怨我一辈子?” 陆一言眯了眯眼睛笑起来,他就是要谢蘅这句服输做低的话,才可教诲谢蘅去劝服陈筝,答应和解。只有拿到和解的文书,在日后递呈撤诉公文时才有可能得府衙的批准。 陆一言道:“所以本司才请来张大人,咱们同席阔谈,只在私下里论一论这官司该不该撤。” 谢蘅见陆一言拿捏起长辈的腔调,拐着弯儿拿她当孩子哄骗,真当她是刚刚接官司的新状爷了,一时说起话来甚不客气,口吻陡然尖锐,道:“自然是该撤的。陆司长是能普世渡难的大圣人,秉持人间正道,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陈筝还有那孩子好,难道本状师还有不遵的道理么?不遵,就是作壁上观;不遵,伯仁就要因我而死!” 陆一言皱起眉来,“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我请张大人做局,便是想与谢副司好好讲一讲个中道理。” “哎——”谢蘅执扇一展,兀自摇头道,“陆司长哪里是来讲道理的,你根本认为自己就是道理。” “你!” “既要撤诉,那就按照公文程序走一趟。陆司长妙笔生花,届时将个中道理写进文书里头,呈给张大人和知府大人看一看就好。”谢蘅起身,拈了一下胸前的小辫子,秀眸里水泽灵泛得不像话,同陆一言说道,“本状师手头上还有几纸状书要写,不像司长这般清闲,还能去奉承奉承唐无意,恕不奉陪了。” 但凡吵架,谢蘅总能说出令对方最难堪的话。陆一言眼见谢蘅形如一头小兽,想必若非有张雪砚在场镇着,只怕下一刻就会扑咬过来。 待谢蘅抚扇离去后,张雪砚也起身,淡淡笑望着陆一言,道:“陆司长,本官早说了,你是拿不住她的。” 谢蘅在京师嚣张惯了,天不畏地不惧,发起恼来连皇上都敢顶撞,在她面前语重心长地摆老资格,陆一言选错了法子,谢蘅从不吃一套。 陆一言脸色铁青,纵然已经见识过谢蘅的本事,也没料想一个小小女子竟当真如此目中无人若不是谢蘅身后还有个小王爷撑腰,陆一言断不会如此轻轻易易地放过她。 张雪砚告辞,夺步去追谢蘅。谢蘅本料想这张雪砚也坐不长久,遂在酒馆外头等他,见他果真随来,轻扬起眉道:“大公子,你这事做得不太厚道。” 张雪砚温声笑道:“从前帮你看过那么多次功课,从未讨要甚么回报,这次是当真说不过陆一言那张嘴,只能靠承缨来救上一救了。” 谢蘅抿唇笑起来,眼眸中流转着淡金色的光,看张雪砚时也多了些不同于寻常的欣赏,“小气的,好多年前的旧账也要翻出来算算。不过陆一言真是刁钻得大义凛然,往后大公子对付这种人,只拿出骂街的架势,不同他讲理就是了。” 张雪砚失笑,无奈道:“我哪里会?” 谢蘅负手,转着折扇。她步伐最是轻俏,张雪砚却最是端正,形如现下的灿阳温烈交织,互相迁就大抵也能走上一段路。谢蘅俏声道:“大公子在济州府还得待上一些时候,有时间大可到诉讼司来,我教教你。日后到了朝堂上,秉持先前的本事,舌战群儒不在话下,准把那群老家伙说得一愣一愣的。” 若是换作从前的张雪砚,必将温声教给谢蘅“在朝堂上不能一味蛮横粗鲁,刁钻好胜,依理执言,利于国计民生才是要事”,可见过刘景行与她相处,现下自省,他与她讲这些做甚? 他有他的考量,谢蘅也自有她的法则。 刘景行仗恃过目不忘的好天赋,博阅万卷,论情论理,定然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却是刘景行这般博学广识之人,最不好为人师;反倒是他这种浅知薄见之人,最为狭隘。 张雪砚将谢蘅送回家中,回青相迎,见张雪砚也在,先是敬了一声大人,又对着谢蘅挤眉弄眼。谢蘅疑惑地轻问:“怎么了?” 张雪砚见回青说话吞吞吐吐,许是介怀他在当场,便告辞道:“我这便走了。” 谢蘅正要点头,身后忽地亮了一嗓子,“别啊,张大人稀客,承缨怎也不留人吃顿便饭再走?” 这声音里头的桀骜不驯与恣意挑衅,除了刘景行,还能是旁人么? 谢蘅:“我就问问你这地鼠是从哪儿打洞来的?” 刘景行走到她面前,挑起她胸前的小辫子一把攥住,“这是有人撑腰了,来跟我造反是不是?” 谢蘅生恼,将辫子夺来撩到背后去,瞪着他的眸子里全是活泛泛的关,“回青,找找是哪个洞。堵上。” 回青不由扑哧一笑,连张雪砚都弯起眼睛,手轻轻抚在谢蘅的肩上,道:“府衙还有公务,不多留了。今日的曲儿只听了半折子,等你哪日有空,咱们再听一回。” 谢蘅点头应下:“好。” 张雪砚瞧了刘景行一眼,眼眸里的墨色深浅不定,却漫出了雪亮的锋锐,不过就教文然笑意掩了下去,敬声道:“小王爷,告辞了。” 这崽种挑衅么? 刘景行凉凉道了一句:“不送。” 张雪砚离开后,刘景行夺步上前,手掸了掸谢蘅的肩膀。谢蘅一头雾水,“你又作甚么怪?” “脏的。”刘景行手指抚着她的肩,“你作甚么去了?” “陆一言做局,来给唐无意当说客,希望陈筝考虑到腹中的孩儿,答应与翟奉孝和解。”提起来这茬儿,谢蘅就恼,“甚么东西!公堂上赢不了的,专会在背后作怪。好在这官司是张大公子主审,在拿到和解书之前,他必不会批准撤诉,要是换了个州官,指不定连告都没得告了。” 她往院子里走,将路上买来的吃食扔到九胜的食盆中,目光望了一眼厢房,只看见陈筝的婢女在洒扫屋子,又问了回青一句,“云娘呢?” “夫人一早就出去了,她说从前在家中也做些北方菜,手艺还不错,为了答谢二姑娘,想这几日亲自下厨,给咱们做几道好菜尝尝。” 谢蘅:“去寻一寻,让云娘早些回来。那唐无意连诉讼司都找上了,不知还留有甚么怪招,往后你多跟着,把她看牢了。” 回青应下,叫了几个小厮出门找人去了。 谢蘅走了两步,见后头的人没跟上,回过身来望他,“怎么不走了?” 刘景行讪讪道:“既无邀约,我怎好擅自进妹妹的闺房?” 谢蘅听他拿腔作势,端起小王爷脾气来了,道:“你不请自来的次数还少么?”谢蘅将手中扇子别在腰际,上前牵住刘景行的手,认真地看向他,问道:“那你是走,还是不走?” 刘景行:“” 他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这丫头直接下绝招,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救场 谢蘅一挑眉, “恩?” “走。”刘景行当即缴械投降。 谢蘅望着他笑了一会儿, 两人一道进了房。她看状书,刘景行就将桌上摆着刚刚从井水里湃好的红衣荔枝剥开, 问她要不要吃,谢蘅摇头:“不吃,正上火。” 刘景行问道:“现在还有什么好上火的?” 谢蘅扶额,低低回答:“唐无意一方的供词错漏百出, 齐三郎的事情根本经不起查证。我已写好反驳的状书, 虽然在证据上还差一些火候, 可到公堂上却也不怕唐无意的花招。只是现下的问题并非唐无意,而是云娘我替她做不了主, 可却不希望这样输给唐无意。” 刘景行望着她淡淡笑了一声, 道:“承缨, 梁师父可教过你, 状师是做甚么的?” “为民请命。” “云娘一案, 命在何处?” “和离。”谢蘅想了一下,又道, “不过,现在已是休妻了。” “倘若陈筝不想和离了呢?” 谢蘅说不出话来了,很久,才低低叹息一声, “无命可请, 自也不需要状师了。” “官司都不必打了, 那还论甚么输赢?” 刘景行展开谢蘅的玉骨折扇, 轻摇轻晃,“你呀你,总会自寻烦恼。” 若说她的苦恼是为了陈筝,也不全然是,她甚是明白自己在这样抉择的关头,能做的少之又少;可又是千百番的焦躁,说到底是将唐无意这个对手看得太重。 她不是自寻烦恼,她就是想赢。 刘景行几句漫不经心的质问,却与那戒尺无二,抽在她的背脊上,力道不轻不重,算不得惩罚,更似告诫。谢蘅轻声叹道:“云歇哥哥” “恩。”刘景行应了一声,应过后才意识到她称呼的这般亲热,眼睛亮了亮,险些连扇子都没拿稳,“恩?!” 谢蘅沉下口吻,“我方才错了,我不该说你是地鼠。” “”这应该不是她突然叫哥哥的关键罢? 谢蘅道:“你是照妖镜转世。” 比张雪砚的那一面还亮。哪怕她是有一点点混蛋,都逃不过刘景行的眼睛,而这货也总有办法让人警醒,又不让人难堪。 “我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像好话。” “夸你的。”谢蘅撂下一句,将桌案上的状纸尽数卷到瓷筒当中,“那就绿水青山,见招拆招罢。” 回青差人在东西南北市跑了一圈,要找人可不大好寻,却是那随去陪着陈筝一起的奴才跑了回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忙禀道:“回青姑娘不,不好了那翟夫人,翟夫人教人给拦住了!” 回青一下拧紧了眉,“你这是甚么意思?” 奴才张了张口,喉咙里生疼一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忙扯着回青道:“您先跟小的去罢快救人去” 回青一路小跑跟着他来到熙熙攘攘的市街,远远就看见陈筝被人团团围在中央。她正护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刚刚才到陈筝的腰际,瘦得跟小伶仃一般,活似个黄豆芽,小小的蜷缩在陈筝的怀里。 陈筝抿起嫣红的唇,丽眸里有柔韧的愤怒,因骨子里的温柔而并不灼人,可却是坚定的,牢牢地保护住了那少年。回青见她这副神情,一时发了愣。 这实在不像是陈筝,那个无处可依时前来求助谢蘅的弱女子,此刻面对乌泱泱的人群,眼眸里竟寻不见半点儿惊惧。 回青拨开人群走过去。 陈筝声音遥遥传来,焦灼又愤恨,道:“他还只是个孩子,纵然做了错事,也该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一个肉包,要打要骂也就是了,怎能真剁了他的手指?” 回青闻见心里一紧,愈发大了力气挤过来挡在陈筝面前,略回头道:“怎么回事?” 陈筝不知该从何说起,那本在人群中拿着大菜刀的粗膀子大汉站出来,挥舞着刀大声嚷嚷:“给过他多少次机会,还不是照样来偷!到底是有娘生没爹养的狗杂种,打骂都改不了,你问问他,偷了多少父老乡亲的东西!” 有娘生没爹样一句好似一把锋锐的刀,直入陈筝肺腑,起先还不觉得疼,单是凉寒一片,骨子里头都渗出寒意来,让她下意识将这孩子拢在怀中。 “偷了甚么,我帮他还就是了。一大群老爷们儿,为难个女人和孩子算甚么?”回青见他手中的刀在眼前飘来飘去,饶是她这般功夫在身的,都不禁有些发憷,“把刀先放下。” “你这次还了,有用么!下次还是要来偷!只有剁了他那手,才知偷是多么不要脸的事!”他不依不饶,上身□□,浑身都是腱子肉,魁梧非常,扬起刀恐吓道,“你们少多管闲事!我也告诉你罢,他这个小子可晦气!各位父老乡亲可能不大了解,这小子叫鬼三儿,他娘活着的时候不守妇道,被夫家发现与下人偷情,这就赶出了门去。娘家人嫌她丢脸,把她卖给了个死男人,冥婚下土,是在棺材里把这孩子生下来的!” 这一听这鬼三儿是个棺材子,母亲又是这么个淫妇,一干人忙打晦气,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娘贱妇命硬,这样都没死,从棺材里爬出来,没想到还养出来这么个祸害精,专会偷东西。”卖包子的扬扬刀,对着围观的百姓说,“这包子么,一文钱一个,我敞开门做生意,还真不把这些小钱放在眼里。我这生意都可以不做,但必须得讲道理是不是!他偷一个两个,是,不算大错,可要是每天都来偷,这不就跟个苍蝇一样,叮不着人,但就是让人恶心么!” “是啊是啊” 百姓纷纷点头。 鬼三儿小脏脸上满是泪痕,听这些讨伐的声音贯耳,似一口口利牙,而他只是牙锋牢牢抵住的猎物。 眼见身后有这么多人附和支持,那男人腰杆挺得更硬,也愈发有胆量,拿刀指着回青和陈筝,“你们让开!我这刀可不长眼,本意是劈了他的,若是劈着你们,可赖不着我!” 回青定了定心神,冷着脸瞪向他,“你敢!再大的罪,也还有官府裁定,你胆敢动用私刑不成!” “他偷了我的包子,我剁他一根手指,乃是天经地义。我这是为民除害,就是皇上来判,我也理直气壮!” “好!我倒要领教领教,你这蛮子要怎么除害!” 这人被回青当众挑衅,当即气得脸色红脖子粗,挥起刀正要恐吓,而回青正欲夺步打其命穴,谁料这本冲过来的男人教一股力量从后头牵制住,虎背熊腰的一人好似个墩重石磙子,凭空被举起来,而后重重摔到地上。 一干惊慌声四起,平息片刻,便听见马蹄声哒哒从人群后踏来。浓橘艳红交织的残阳将那高大的身影照成剪影,被摔得眼花缭乱的男人哎呦乱叫,扶着腰摇了两下脑袋,抬眼望去,见马上人眉浓眼深,不怒自威,被吓得噤若寒蝉。 回青缓缓拧紧了眉,“翟奉孝” 翟奉孝丢下一锭银子,砸在那人的胸前,“拿上钱,滚。” 他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那卖包子的人见势头不对,寡不敌众,忙拿上钱连滚带爬地跑了。翟奉孝从马上下来,目光凝在陈筝的身上,脚下一步一步靠了过去。 回青跨上前,挡住翟奉孝的去路,“商帅,好巧。” “不巧,本商帅吩咐了人一直在保护她。”翟奉孝说。 “在官司没有结束之前,诉讼司的人会好好保护翟夫人的,请商帅放心。”言下驱逐意味浓烈,任谁都能听明白。 可翟奉孝并不理会,“既知她还是翟夫人,我身为她的夫君,说上几句话,应该不犯大燕律例罢。” 陈筝手抚着怀中孩子的脑袋,咬着下唇望向翟奉孝,那本蔓在骨子里的寒愈发冷了,冷得她瑟瑟发抖。犹疑片刻,她终是颤着声说:“回青姑娘,我我也有话想对他说” 小茶楼里。 面前桌子上简单摆称着挂炉鸭c烩银丝c八宝鲋鱼汤,陈时果四道,咸酸蜜饯四道,都是陈筝平日里爱吃的菜,只不过她没甚么胃口,不曾动筷,独一旁的鬼三儿吃得是狼吞虎咽。 陈筝长久不言,还是翟奉孝先开了口,低低声音中带着哄诱,道:“闹了这么久,连累这么些人为你担忧,总该尽兴了罢。甚么时候跟我回家去?” “我不作假,是认真的。”陈筝轻轻别开眼光,道,“奉孝,念在夫妻情分上,你就放了我罢。” “我放了你,你能放了我么?”他声音一下沉如寒潭。 陈筝抬起眼来,无辜又委屈地说:“我何曾纠缠过你?” “你腹中的孩儿是我的,”翟奉孝说,“你要将他留下,这算不得纠缠?他就像是一根红线,将咱们牢牢绑在一起,就是下了黄泉,上了碧落,你生是翟家的人,死是翟家的鬼!” 陈筝听他这句话,难忍心痛,喉咙像是被谁扼住一般喘不过气。她一手抚着小腹,一手崩溃地捂上眼睛,低声哭了起来。 “程渡南的事,我不与你计较,跟我回到家去,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你还是养尊处优的翟夫人,我会比以前更疼爱你。折腾这一回,活给自己受罪,图甚么呢?想让我更在乎你?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就是了,我全依了你的性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做戏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眼睛一直望着他的姑娘, 素来说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最好,果真不假。 “到了。” 刘景行遥遥一指, 谢蘅见前方县衙门户威然,巍峨而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 三鉴鉴身正心, 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 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 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 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 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 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 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 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 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 一个塞一个的水灵, 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 “这是孔雀尾,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c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当然,武功除外。 他这副身子板儿,平日里舞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上场就不顶用的花把势,唬唬人还可以,真刀真枪是决计不成的。 不过,谢蘅却从不会拿这点取笑他。 刘景行故作神秘,继续说道:“承缨,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到姚宁诉讼司,就能担任司长一职么?” 谢蘅了然一笑,道:“若论辩才,我谢承缨不输于任何一人。莫说是在姚宁,我就是在京师混个司长当当,别人也是不敢说话的。” 刘景行深深摇头道:“姚宁是小地方,鲜少会发生奇案c重案,民间接私活的状师很多,可诉讼司却是门可罗雀不瞒你说,诉讼司中因常年无人,已失修多时。” “这意思是,司中就我一人?” 刘景行飞快地点了点头。 谢蘅:“”只她一人,可不就她当司长么! 刘景行又道:“当然,为兄也认为司长一职,你是当之无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在意 谢蘅特地嘱咐后厨给陈筝炖了一盅补汤, 从小书房里挑崭新的文房四宝回来。刘景行不知何时起了身,正坐在书案前取了瓷筒中的状书来看。 谢蘅将灯花挑明, 又对刘景行道:“陈筝不肯和解,要打第二堂官司了。” 刘景行瞧得出, 要是给这姑娘背后插一对翅膀, 这会儿她能立刻扑棱着飞上天去,简直欢快得厉害。谢蘅也不与他抢位置, 踢了个圆凳过来坐下, 杵着腮望向刘景行,道:“刘云歇,你之前说我是自寻烦恼,如今不是了。门开着,烦恼也就来了。” 这口吻轻快的, 怎么着也不像是被烦恼缠住的样子。 谢蘅道:“刚刚拿笔墨纸砚的时候还在想,我谢承缨天生邪, 性子里有拔不出的毒, 本意想改的, 无论是师父还是父亲,甚至张大公子,总爱带着我往正道上撇。可我方才一听云娘说想继续打官司, 脑海里转了八百种锤死唐无意的法子, 一想就通体舒爽。想来正道不正道, 少撇一道也无妨, 往后多接几个官司, 再撇回来就是了。” 刘景行失笑几声,“你这是甚么歪理。” 谢蘅放沉了口吻,认认真真地跟刘景行道:“如果我说,我就是想赢,就算是耍手段也要赢了唐无意,你会怎么看我?” 刘景行静静凝视她了片刻,“何时承缨还会在意旁人怎么看了? “我不在意旁人,却在意你。” 刘景行心里忽然一热,片刻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如果我不准呢?” 谢蘅坦诚道:“那我会有一点点难过,不过就一点点。” 刘景行心悦,狭长的凤眼弯了一下,将谢蘅扯到面前,四目相接时,沉默的空气中渐渐凝着暧昧的灼热。他执起谢蘅的手吻了一下,声音缱绻,道:“可我一向不舍得妹妹难过。” 谢蘅低笑起来,“你这话听着很没有原则。” 刘景行道:“不然怎么办呢?我相信你可以把握好分寸,就算一时没了分寸,也还有云歇哥哥牵住你,不让你往深渊里折;若没能牵住,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届时就由我去偿命罢。” “混账话。”谢蘅一恼,一拳捶在他的肩上,“我为何要让你偿命?” 刘景行简直被这拳捶得头晕眼花,猛咳了一嗓子,叹笑道:“冤家,还不是来索命的么?打这么狠。” “” 谢蘅不好意思地甩了甩腕子,很快清软的手就落进了刘景行的掌中。 他将谢蘅扯进怀中,捧住她近在咫尺的脸,两人含混暧昧的呼吸紧紧缠在一起,谢蘅也听不着是呼吸声还是心跳声,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两种声音,也只有眼前刘景行一人。 “怎,怎么了?” “你往后会是我的妻子,我不为你偿命,又能为谁偿命?” “说话就说话,不用离这么近罢?”她磕磕巴巴地说。 刘景行再近了一些,近到谢蘅都看不清他,只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炙热的温度就在唇前,唯独能听见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道:“承缨,我能亲一亲你么?” 谢蘅想:“这货关键时刻怎么总婆婆妈妈的?” 谢蘅不耐烦了,反手捧住刘景行的脸,直起腰以强硬的姿态吻住他,态度是霸道的很,可动作却极其青涩,小心地亲了亲他的唇角,又顺着嘴缝轻舐。虽然仅限于此,刘景行炙浓的男人气息很快泛回齿间,不同于她尝过的任何味道,却神仙药一般令人色令智昏,好似两人彼此交融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了。 刘景行满心腔子咚咚横冲直撞,本在预想中对付谢蘅的挣扎与抗拒的招数皆没了用处,将呼吸沉了又沉,手缓缓环住谢蘅的腰,将她扯回怀中。 谢蘅不介意落入他的掌控中,从姚宁起,对刘景行的信任就日益渐深,谁也没有发现,等发现时也已为时未晚。话本上称“情网”二字,谢蘅从前不懂,如今看来果真并非没有道理的。一旦堕入,又怎能轻易挣脱?只怕也是甘之如饴,愿赌服输了。 刘景行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小巧的下颌,引诱着她轻启檀口。湿热的舌轻扫过细白的齿列,深入纠缠搅逐。 手从她柔韧的背上乱抚了一会儿,意乱情迷间去解她的腰带。 谢蘅眼神有些迷茫,可意识总归是清醒的,手抵开刘景行的动作。 微小的抗拒却令刘景行猛一个激灵,好似被火烫了一下,迷乱的眼神清明起来,继而就是铺天盖地的懊悔。他知自己唐突了,谢蘅并不欢喜,想将她放开,又实在怕她一走,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片刻的乖顺温柔也一并着去了,手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迟迟下不出决断。 谢蘅按住腰间他那只打着犹疑的名头又着实是在摩挲个不断的手掌,从刘景行的怀中脱离,站起来理顺胸前的小辫,“得寸进尺。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让回青将你扫出去。” 这厮是怎么做到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的?刘景行就做不到,那股子邪火烧尽了他的五脏六腑,喉咙里干涩的厉害,而唯一能解救他的甘醴就在眼前,只在眼前 他起身揽住谢蘅的腰,低下头到她耳侧流连亲吻,咬着软软的耳朵含混道:“承缨,我难受得紧。” “云歇哥哥” 刘景行心都化成了半滩子水,只道这句温柔得不成样子,愈发将谢蘅搂得紧了,他说:“好妹妹你也疼我一疼” “好。”谢蘅摸到他的腰际,往他脸上亲了一亲,说,“那我疼你一疼。” 刘景行:“疼,疼疼疼疼!” 谢蘅眯着眼,“还皮不皮?” “错了,错了。”刘景行忙捉住她那螃蟹一样的钳子,试问大燕上下哪里还有姑娘能如谢蘅这般怪力的?刘景行再大的情欲都给这谢蘅一钳子掐灭了,彻底败下阵,乖乖放开了她。 “恁狠。”他揉着腰怨了谢蘅一句。 “若非怜香惜玉,方才还能会更狠些。” 谢蘅倒也没再急着赶他。 小王爷随来济州府,就天天住在客栈,这厮又龟毛得很,看似随意,其实万般都挑剔着。就拿姚宁内衙来说,那宅子虽小,五脏俱全,雕梁画栋c朱楼碧户,又有专门的厨子调理膳食,管家打理上下,刘景行每日侍弄花草,下棋养鱼,闲来拨弄琵琶,哼几个调子,当真无一处不自在。纵然客栈的人拿他当佛爷供着,但怎么着也不如在自家府邸舒坦。 她又想到刘景行身体也不大好,客栈人来人往也是嘈杂,就没能狠下这个心,招着他坐下,用过晚膳再走也不迟。 刘景行这回老实了,乖巧坐好,一句话也不多说,捧着奴才奉上的甜汤来喝。 谢蘅继续坐在书案前看状书。 上一堂,谢蘅将陈筝的官司从和离打成休妻,已是妙招,在公堂上大获全胜。唐无意果不甘心,索性双管齐下,一是找了陆一言做说客,动摇张雪砚和谢蘅再开堂的心思,企图撤销诉讼;二是令翟奉孝说服陈筝,拿到和解书。 不过任陆一言巧舌入簧,谢蘅无须听入耳中,当他无谓叨叨即可。她唯一最担心陈筝会为了孩子而与翟奉孝讲和,那或许是一种好结果,可于状师而言并不那么痛快就是了。谁料那翟奉孝那般不会说话,竟是弄巧成拙,反倒将陈筝越推越远。 行兵第一大忌,就是轻敌。 他们太过看不起女人,也太过看不起陈筝,在唐无意眼中,一个女人怀上丈夫的孩子,又被情夫扫地出门,落得寄人篱下的下场,那她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回到丈夫身边都会现下最好的选择——只要非蠢钝就能毫不犹豫做出的选择。 翟奉孝也当自己是陈筝最后的依靠,这般处境下,她没得选。 就连回青都惊异于陈筝身上那股蒲苇似的韧劲儿,明明眼睛里还在不断流着泪,弱如柳丝,却说出了“没爹教,那就由我来教”的话 独独谢蘅看出来了,她说,在这样的时候,陈筝不需要任何人说任何话,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于是谢蘅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和寰转的余地,即便自己已经烦恼到极致,郁闷到极致,她还是把决定权留给了陈筝。 现在陈筝要打,那么谢蘅手里的笔杆子就是刀,就是剑,非要在大燕律法上划上刻骨铭心的一道不可。 下一堂官司乃是定乾坤之时,唐无意出甚么烂招都没关系,谢蘅笃定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那唐无意一心想剥了她状师的皮,那她就让唐无意好好尝尝不能以状师的身份上堂的好滋味。 届时找不到新的状师,翟奉孝只能亲自上堂陈辨,对付一个打算盘的商人,谢蘅可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刘景行见她一双秀眸灵得不像话,自知她已有了主意。不一会儿,谢蘅抬起眼来,狡黠地看了刘景行一眼,“小王爷,想不想一起去做些坏事?” 刘景行一挑眉,他对做坏事没甚兴趣,却对与谢蘅一起去很感兴趣。 “关于齐三郎的死,齐大郎的供词无论真假,既与陈筝所言有出入,那就一定有猫腻。上次堂审以后,我花钱找了个生面孔去跟着齐大郎,当时他已经被唐无意的手下看管住,这几天才放松了警惕。” 两人站在灯火辉煌之中,刘景行抬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烫金牌子,艳红的灯笼在黑暗中往灰烬里燃烧着。 在大燕,正经人家的女子是不可出入赌坊的,故而此时的谢蘅着一身公子装,眉眼风流俊俏,略微含笑,将玉骨折扇一展,缓摇慢扇道:“那跟踪齐大郎的兄弟跟他吃了几顿酒,见他出手很是阔绰,就将他往花楼赌坊里拽。今儿我一问,猜猜他输了多少银子。” 刘景行沉声道:“无论多少,齐家那等家境,这大郎是连赌坊门都不该进的。” 齐大郎在济州府染上了赌瘾。 从前家中生活拮据,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他从没有一掷千金过,那些因财富而受人追捧c受人尊敬亦是他万万没有受用过的。可一旦受用,才知自己从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才知有了钱后,凡人能活成何等神仙。 越是缺甚么,就越是痴迷甚么。唐无意予他的一百两黄金花不完似的,让齐大郎沉浸在这小小赌坊当中足有三日之久,混着脂粉香气和喧杂的呼喝声c银钱声,聒噪沸耳。 齐大郎满头大汗,眼睛盯住黑漆漆的盅,似乎眼珠儿都长在了里头,身侧相伴的女人缠上他的颈子,舔干他流到脸颊上的汗水,“齐爷,您在犹豫甚么呢?这回若是赢,那可不就要翻盘了么。” 齐大郎安抚着拍了拍女人的腰,“好,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女人跟他咬耳朵,道:“齐爷不是说,奴家是您的小吉星么?奴家看,这把押小。” “真的?”齐大郎眼里有些动摇,看向女人,“押小?” “赢了,齐爷要亲奴家一口。” 谢蘅和刘景行都是戴着面具进来的,坊子掌柜见两位衣着不俗,一看就是肥客,忙找人紧跟在后头招呼。 谢蘅将腰间的锦囊一拽,扔到身后那伙计手中。小伙计两眼放光,好好掂量了一下银袋子的重量,顿时眉开眼笑,“贵客,您上座。想顽儿些甚么?” 面具下的眼睛轻淡地扫视一周,捕捉到齐大郎的身影,一边走一边回道:“不怎么顽过,就最简单的,赌个大小罢。” “请。” 谢蘅和刘景行甫一到赌桌上,庄家已经摇了骰子等开盅。齐大郎咬咬牙,将三十两黄金尽数押到“小”上,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撑着桌子说道:“开!” 庄家将檀盅儿一开,眼见是二三三八点小,齐大郎一下捶到桌子上呼喝道:“好——!”他喜形于色,揽过身旁的女人狠亲个不停,“你可真给老子争气!” 庄家脸白了一白,赔小后就离开了庄家位。那一干跟着押大的人垂头丧气地起来,愁云惨淡了多时的齐大郎咧开嘴大笑,伏趴在桌上,将满盘的银钱收揽到怀中去。 他笑喝道:“别走啊!都别走啊——!来,再来!” 女人满脸笑意地缠着齐大郎讨赏,齐大郎将一锭小元宝往她胸间一塞,揉了几把,“再赢两盘,我将你娶到家里去,教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受苦。” 女人的眼泪说下来,眨眼也就落下来了,小鸟似的依偎进齐大郎的怀中,娇滴滴地说:“我就知齐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哪个恩客给过奴家这样的承诺,哪怕是假的,奴家听着都很开心呢” 两人相侬时,谢蘅掀袍坐到了庄家位置。刘景行立在谢蘅一旁,面具下的眼睛桃花潭似的,望住齐大郎,低声道:“我主家听闻阁下近来手气不错,想跟你玩几局,调个逆风。阁下可愿意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赌博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三通鼓一过,京兆府尹吴行知从后堂出来, 鹤纹殷朱的官袍整整齐齐地穿在身, 步行端正, 威仪赫赫。 谢蘅也站在观审的百姓当中, 听人议论道:“这可是新任府尹大人第一次开堂公审的案子,刑部也派了人来听审。” “谁?” “刑部侍郎呗。” 大哥也来了? 谢蘅暗暗一惊, 忙展扇遮住半张脸, 往高大人影后藏了一藏,小心地往侧堂方向瞟了一眼。侧堂门前垂竹帘,隐隐约约是坐着个人影儿,但从他的位置只能听得到, 并不能看清楚公堂上的情况。 谢蘅稍稍放下了些心。 吴行知坐下,一拍惊堂木,肃静全场。 堂下站着的是封坤和周通。两人皆是天子门生,又在诉讼司任职, 故而拘官礼即可,不必下跪。 跪着的歌伶巧灵, 人如其名,尽管青纱覆面,却依旧能看出灵秀的轮廓,露出的一双杏眼梨花带雨, 煞是可怜, 可惜额上c颈子上还有多处淤青未散, 硬生生毁了这副水灵的好相貌。 对比巧灵,许世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华服早已脏乱不堪,在牢狱中几日,许世隽不曾好好进食,人眼见着憔悴下来,他长相俊秀,如此一来却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吴行知的意料。 听闻昨日巧灵家人试图私了解决此事,可许世隽却是坚决不肯和解,就算是上公堂也要求个清白如此态度,开始让吴行知起了一丝疑心,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桩案件。 谢蘅目光凝视着吴行知的神情,见他眉毛微挑,显然疑惑了片刻,继而神情略显得凝重,就说明他对心目中已下了死刑的许世隽留出了半分寰转的余地。 谢蘅折扇抱胸,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低低笑起来。 “你记住,不能让世隽一身光鲜上堂,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研究了封坤打过的几场官司,他极其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好比一个长相凶恶的人和一个长相瘦弱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无意识中认定貌由心生,渐渐偏向于前者才是凶犯。” 周通按照谢蘅吩咐,果真起了奇效。 真应了谢蘅那句——装可怜博同情的老把戏,谁还玩不得么?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周通想到这句,又不禁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他是万万想不出谢蘅撒娇流泪是个甚么模样。 堂上,吴行知正襟危坐,威严道:“红袖馆歌女巧灵控诉你侮辱于她,现如今更有人证c物证皆可证明她的供词为真。许世隽,对于她的指控,你是认,还是不认?” 许世隽第一次到公堂上,背后再有倚仗也不免有些紧张,他回过头去在围观的百姓中寻找着谢蘅。 果真见她立在不显眼却能让他轻易寻到的地方,折扇轻摇,正望着他笑。 吴行知再拍惊堂木,“许世隽!本府问话,你为何不答?” 从小到大,不管他遇见多可怕的事,似乎只要谢蘅在,他都能一一应付过去。这次也是一样。 许世隽深呼一口气,稽首拜礼,口吻坚决道:“不认。” 封坤笑得得意,一双鹰目勾得煞是锋锐。他抱扇上前,说:“请大人准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答应传召。 第一个入堂的人乃是在红袖馆洒扫的奴仆小九,他曾亲眼看到当日巧灵进去到许世隽所在的雅阁当中。 封坤询问道:“小九,你在红袖馆多少年了?” 小九道:“已有七年。” “这么说,你对红袖馆的常客很熟悉?” “当然,奴才没甚么别的本事,就是认人认得清楚,凡是来过三次以上的恩客,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封坤问:“当日案发前,你看到了甚么?” 小九回答道:“我看到巧灵姑娘进了许世隽许公子的雅阁里。因为巧灵姑娘长得很漂亮,为人又好,是咱们红袖馆里的红人,我还特意留神了几眼,绝对不会出错。” 封坤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对吴行知说:“府尹大人,您也听到了,小九的供词可以佐证巧灵姑娘所言非虚。” 吴行知听罢,转脸再问许世隽:“你还有何辩解?” 许世隽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不断地说道:“我没有,她是在说谎,她在说谎!” 周通示意他不要惊慌。封坤眯起眼睛,略带轻蔑地看向他。 周通嘲笑道:“还以为封大状师为何能连赢十九场呢?原来是一直接这种比较稳妥的案子,才会如此。领教了。” 封坤在诉讼司名声不小,却愿意为身无长处的巧灵打这场官司,就是看中它人证c物证俱在,十拿九稳能赢。如今教周通点破,自然有些恼意。 封坤冷声道:“这也不比某些人,毫无品行,为了取悦旁人,甚么样的大树都愿意攀附。” 这一句就是在暗讽周通趋炎附势,有意讨好许家了。 吴行知连拍惊堂木,“尔等当这里是甚么地方?菜市场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封坤和周通齐作揖,“学生知罪。” 周通跨一步上前,对吴行知说:“吴府尹,恕学生不敬,您昨日与封状师私下会面一事,着实令学生惶恐。敢问今日站在这公堂上,可还能求个公平公正么?” 听审的百姓一阵骚乱,议论纷纷。 吴行知顿时脸色大变,大恼道:“胡说八道!本府何时与封状师私下里见过面?休要污蔑本府!” 周通一笑,抬起眼看向吴行知,道:“学生有证人,曾看见大人与封坤在红袖馆中出入。” “本府从不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必定是看错了。” 周通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当即应下,“好!本府倒要看看,是何人c又为何要污蔑本府清誉。” 此话一出,谢蘅抱起胸,微微笑眯了眼。 ——上堂后,你定要带住话锋,吸引吴行知所有的注意力,让他顺着你的路子去思考。届时,你说要做甚么,他便会做甚么了。 这是谢蘅教给周通的,一切也正如她所预计的一般进行着。 侧堂听审的谢定南兀地轻叹了一句:“吴行知这是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证人很快被传召上来,相貌平平无奇,连身份都没甚么特别。 周通问道:“你说,昨日可是看到吴府尹去了红袖馆?” “是。” “缘何确定那人就是吴府尹?” “只要请府尹大人站起来,小人一看便知。” 吴行知恼怒地站起身。 这人立刻指向他腰间的玉佩,“那人腰间就是戴着这枚玉佩的,不是府尹大人,还能是谁?” 吴行知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玉佩,笑着斥了一句:“荒唐。青玉麒麟佩随处可见,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什,何以断定就是本府?” 周通笑意大深,深深拜道:“大人英明。” 吴行知恍然有所悟,抬头看向他,质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周通笑容森森,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问向小九道:“你说你看到了巧灵姑娘进到许公子的雅阁当中,可曾亲眼看到是许公子哄诱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的?” “这我”小九一时哑然。 “没看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雅阁,为何你就确定巧灵进得就是许公子所在的那一间呢?” 封坤立刻抢白道:“许世隽乃是红袖馆的常客,那一雅阁名为‘翠玉轩’,最是幽雅安静,许世隽每每去到红袖馆,必定是在翠玉轩中。” 小九连忙附和道:“是的,许公子来红袖馆,这间儿必会留给他。” 周通道:“单单是凭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就断定府尹大人去过红袖馆是为‘荒唐’;现在小九从未看见阁子中的人是许公子,却因为阁子是翠玉轩就断定请巧灵姑娘进去的人就是他,这难道就不‘荒唐’了么!” 封坤一时语塞,扇子乱敲着额头,来回踱了两步。 吴行知坐定大堂案,也渐渐凝起眉,神容略显严肃。 灯影幢幢下,茶碗沿儿泛出轻淡的亮光。 “拿捏住这一点,彻底推翻小九的口供。这却还不算完,人证已不可信,却还有物证。封坤一定会咬住物证不放。”谢蘅一指点在桌上,字字铿锵。 周通问谢蘅:“可物证又该如何辩白呢?当日许公子的确是留宿在红袖馆的,有掌柜账本作证,这样一来,也可再反证小九的口供。如此你之前的安排,岂非功亏一篑?” 谢蘅神神秘秘地笑道:“你放心,还有后招。” 公堂上,封坤左思右想,忽地心机一动,向吴行知请禀:“府尹大人,单单以一个口供佐证,自然有些乏力。可红袖馆的账本也同样证明,当日许世隽的确身在红袖馆。正如奴役小九所言,许世隽来到红袖馆,必定去翠玉轩难道偏偏是巧灵姑娘受害当日,偏偏他也在红袖馆,偏偏他一向预订的翠玉轩中那日另有其人么?一个巧合尚且说得通,像许公子这般,未免也太巧了。” “巧么?”周通邪气地笑起来,眼里漫上寒光,手中把玩的佛珠利落一收,所吐的字字坚定,“不是巧合。因为许公子当夜根本就不在红袖馆!” 此言一出,听审的百姓大哗。 吴行知万万没想到,周通为了给许世隽脱罪,盘根问底,最后竟然落脚在不在场证明上。 封坤急道:“人证c物证皆在,你又怎能歪曲事实?” 周通说:“还用我证明给你看么?” 话音刚落,观审的人群当中一片骚动,一声嗓门冲天的怒喝横入肃静的公堂。 “封坤——!” 吴行知皱眉,一拍惊堂木,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扰乱公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靖王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墨色的骨牌愈发衬得手指白皙, 谢蘅着殷红长衫,墨色氅衣,银线勾勒出祥云盘走在大袖上, 气度清贵卓绝。其实细看谢蘅五官,她长得秀美无匹,可这一身仪态俊朗斐然,却更显英气些了。 她坐庄拿了三回九点,教薛金云斥下牌桌, 请了回青上来补位。 谢蘅就坐在薛金云身边一边喝甜汤, 一边看她玩牌。 许世隽的姐姐许氏瞧着谢蘅笑,“这回你们可老实了。世隽在家捱了一顿鸡毛掸子,今日还哭着要来这儿见你呢。” 谢蘅还记恨着许世隽放鞭炮的事,哼道:“他敢来,我就打折他的腿!” 许氏抿着唇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爹就拿他跟张大公子比, 比文比武都矮人家一头。这回可逮着机会能扬眉吐气, 可不就是挟怨报复么?” “矮一头?是脚趾头么?” 她一说这话,其他人都直笑。 京师百姓众所周知,张雪砚其人自幼年时就博览群书c出口成章, 被誉为“不世神童”。少年随在父亲身侧, 同僚官员们与这个沉稳的“小大人”开玩笑, 常拿时务考问他;他年纪轻轻, 却言辞谦雅, 对答如流。 后为皇帝召见,不知说了甚么,竟哄得龙心大悦,连皇帝都赞叹其为“王佐之才”。 与张雪砚平辈的孩子但凡是犯点小错小误,长辈总会恨叹一句——你瞧瞧人家张尚书的大公子张雪砚! 薛金云一面起牌一面说:“都不是小孩子了,闹这么一出,让你哥在朝上难做人。明明张大公子也不比你们大上几岁,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说来就来。张雪砚真是京师所有同辈的噩梦了。 许氏忙劝道:“这倒不担心,小打小闹而已,张尚书还不至于在朝堂上给谢侍郎穿小鞋。张大公子么更不必说,端端正正的一个君子,断然做不出阴私事来。” “最好如此。”薛金云又瞥了谢蘅一眼,“不过谢家也不怕他们。当初这门亲事是爹和张尚书口头上约定好的,连聘书也未下,这嘴巴上说得好听,可张家想悔亲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牌局上八卦流传得最快,哪个府里有甚么动向,凡是紧要点儿的事都能流传到桌上来。尚书夫人露出的口风,大抵意思是瞧不上谢蘅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觉得她行事不知规矩,泼辣跋扈。 笑话。 谢蘅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们指指点点。 薛金云说:“这是蘅儿先开了口,若是轮到张家退亲,岂不是要咱们谢家难堪?” 谢蘅连忙捧狗腿子,“还是嫂嫂英明。我哥那个古板,总觉得我是给谢家丢人了。” 薛金云听得很是受用,嗔道:“他那脑子是死的。” 一亭子的人说笑凑趣。薛金云八面玲珑,说话圆滑,加之有谢蘅在旁逗乐,总能惹得女人丫头的笑声阵阵,银铃似的好听。 谈笑间,有一小厮匆匆跑来,躬身敬道:“二姑娘,尚书府张大公子拜访。” 薛金云摸牌的手顿了一下,看着骨牌上的点数,眼也未抬,说:“回青,你去请张大公子到小疏轩里坐,他喜松萝茶,别怠了客人。” “是,夫人。”回青起身,与谢蘅交换了个眼色,便往府外去请了。 谢蘅道:“我都没说要见。” 薛金云哼笑一声,“不见合适么?就你那性子,要强的时候比谁都狠,要逃的时候却也比谁都快这事可不能糊涂,别负了张大公子的情意。” “长大后笼统也没见过几面,还能有甚么情意” 谢蘅嘟囔着起身,整着袖口道:“见就见,我还怕他不成?” 薛金云和许氏等人眼送着谢蘅往小疏轩的方向去。 许氏说:“谢二姑娘一向聪明,怎在这事上这般糊涂?明眼人都看出张大公子对她是情根深种,怎就她还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薛金云沉默不言。 那必然是一丁点儿都不喜欢的。但凡是有一丝好感,机灵如谢蘅,怎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意? 小疏轩。 谢蘅来时,张雪砚已经在等候。 谢蘅年前才回得京师,因要给先父服孝,忌一切娱戏,她亦甚少出门,大多是待在府上,所以回京后与张雪砚未曾见过一面。 谢蘅也想不起上次与他见面是何时了。这不重要,他们本就不熟。 不过张大公子还真是丝毫未变,俊眉星目,清朗儒雅,白袍裁得身材修长,姿仪明净如雪,站在谢蘅面前如若高山,也如若流云。 “承缨。” 他唤谢蘅的小字。 定亲后,张雪砚才开始这般称呼她,到现在听着还别扭。谢蘅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算作应答。 “前几日我不在京师,去江浦接了一个朋友,今日才回到家来。”他跟谢蘅解释时,口吻不似平常温和,略有些急切。 谢蘅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那退亲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罢?” “怎不等我回京再商量?你若是哪里不满意,应当先告诉我,我尽力” 谢蘅以为他是来找茬儿的,可听着张雪砚这意思,是想保住这桩亲事。实在奇怪,没有了父母之命,张雪砚又何必再委曲求全? 她疑而问道:“尚书大人没告诉你,他已经应下了么?” 张雪砚脸色一白,顿时失声。 谢蘅察觉到他脸色有些难看,问道:“怎么了?” 张雪砚说:“你就这么不情愿吗?” 谢蘅在张府的时候还没觉出甚么来,如今见张雪砚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有些愧疚。她是一时痛快,保住了谢家的脸面,可同样也让张雪砚实实在在地难堪了一回。 想来他即便喜于不用再承父母之命,却也耻于教女方先登门退了亲。 “我不是想对付你的反正现在退了亲,一切皆大欢喜了。”她解释道,“许世隽小孩儿心性,放鞭炮顽儿的。你若真气不过,我给你寻两挂炮仗来,让你在我家门口放一回,也算是‘礼尚往来’,你看行吗?” 谢蘅眼见着他眉尖愈蹙愈紧,乌眸中潜着恼怒,一时更为疑惑,不知自己哪一句说得不对了。 两家父母定亲时,她就与张雪砚私下商定,如若他日后觅得良缘,尽管知会一声,届时她必尽其所能成人之美。所以他们至少算同盟过,这次退亲无论过程如何,到底是还了他一个自由,再恼就说不过去了罢? 张雪砚捉住她的臂弯,“谢承缨你怎么就” 不明白呢? 谢蘅见他压抑着甚么,似乎是怒火,才晓得他是真得在气。张雪砚向来是个四平八稳的性格,鲜少有如此失仪的时候。 “你真恼不过?这还想与我动手么?”谢蘅斟酌片刻,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提议道,“那咱们打一架,就此两清。我理亏在先,便让你三招。” 谢蘅一方要撸袖子,正摩拳擦掌时,张雪砚却松开了手。 “” 他拿谢蘅没有任何办法。 在风月□□上,他只擅长等待,可面对她,这样的擅长似乎毫无意义。 薛金云都能想明白的事,张雪砚自然更清楚。若谢蘅真对他有过一丝男女之情,断然不会为了争一口气就亲自退了这桩亲。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当初若不是她父亲谢正心执意,谢蘅绝无可能答应这桩亲事。 许久,他才艰涩道:“今日到访,并非为打架而来。” “那你想做甚么?” “道歉。” 谢蘅哑巴了一阵儿。 张雪砚道:“是府上奴才不知人言可畏,四处传了些闲言碎语,伤了谢家体面,实为大不该。许公子的事,家父并未放在心上,你且宽心,若谢侍郎还与你计较,我这便去替你求情” 一番话若是换了别人说,大有客套之嫌,可张雪砚哪怕是头发丝儿里都透露着真诚。 他从小时起就是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处处为别人着想,不带一丝虚伪。 与他相比,自己逞一时之快而让无辜之人蒙羞,真乃非人哉! 谢蘅一边暗叹张雪砚宽仁大度,一边也反省自己卑劣龌龊,然后拱手道:“那多谢张大公子,能不能帮忙去跟我哥说说情,让他放我出府啊?我快在府上憋死了!” 张雪砚:“” 对谢蘅恼不起来,才是张雪砚最恼之处。 有张雪砚求情也不成,谢定南铁了心让她老实待在府上。谢蘅没办法,打牌也打腻了,这日钻到书房里寻了几本公案小传来瞧。 谢蘅越瞧越烦心,差回青将关于案录的书一概收走,不许在书房出现。 回青眼神闪烁,又意味深远,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将书录都收拾了去。 几个小厮在清点书目,等过了半晌,谢蘅又恍回神似的说:“罢了,别收拾了,都出去。” 回青想,谢蘅大概是难以排遣时光。 可这世上甚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麻烦。谢蘅开着门,麻烦也就到家了。 这日天热得糟心,府外四五个华服小公子,齐齐要来求见谢蘅。 薛金玉知道这些人是常与谢蘅混迹的纨绔公子,斥了谢蘅几句混账,却也允她去见了外客。 中庭,四个公子围站在一起,神色或愤懑不平,或着急难耐,见到谢蘅一并涌来,簇拥到她面前。 一人哭天抢地道:“阿蘅!世隽让别人给害死啦!” 谢蘅狠拧眉,顿时大惊,“你说甚么?” 又一人见谢蘅误会,赶忙纠正道:“不是,不是死,他现在被扣押在府衙大牢了!” 谢蘅一巴掌呼到方才说话人的脑袋上,“你把话在肚子里回一圈再张嘴成吗?” 这小公子捂着脑袋驳道:“真是有人陷害他!他不敢告诉家去,让我们来求你想想法子谢兄不是刑部侍郎么?可否让府衙的通融一下,先把世隽放出来?他受不了牢里的臭味,刚才见着我还哭呢。” 谢蘅晓得定然是出了大事,连衣裳都未换,急匆匆出了府门,往府衙大牢里赶。 武老爷招招手,令一干小厮相继奉礼,“武某人不知该如何感激谢司长,这厢听闻诉讼司百废待兴,于是略备薄礼,以表心意。小地方拿不出太好的东西,还望司长莫要嫌弃。” “哪里?武老爷可是帮了大忙。” 谢蘅来者不拒,差回青等人将礼一一收下。 武老爷见这司长的性子当真爽直,一时念头大动,忙拱手道:“谢司长以后若还有用得着武某人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您要是方便,我就让我儿少杨多往司中走几趟,有甚么脏活c累活,您尽管支使他我这儿子没甚么别的本事,就空一身蛮力” 谢蘅刚想拒绝,但听刘景行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冷声道:“武老爷,把眼睛放亮了,想做媒也得找对门儿的。” 谢蘅一脸疑惑,若不是刘景行提,她压根儿就没听说来武老爷还有这层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反道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吴行知大怒,勒令衙役将二人拉开,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等喝呼大叫!堂下是何人?且报上名来!” 这妇人见吴行知盛怒, 跪地磕头, 向吴行知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 民妇本家姓铁,乃是封坤封状师的妻子。” 吴行知已然烦恼不堪,再问周通道:“封状师的妻子何以成为了你的证人?” 周通笑道:“府尹大人, 且听铁氏因何而恼,就可以为许公子作证了。”周通转身对铁氏说:“封夫人,便是在下派人通知你封状师在此的, 你有甚么怨气, 大可当着吴府尹的面说出来, 大人在上, 百姓在下,都愿意为你主持公道。” 封坤咬咬牙,不知周通在盘算甚么, 但定不是好事,故而一个劲儿地示意铁氏, 道:“夫人, 甚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我正为人打着官司, 你这样来闹, 又c又成何体统!” 铁氏愤恨地瞪了封坤一眼,却是不饶,冷笑道:“成何体统?这是好处都让你占尽了,我到最后也落个泼妇的名头,是不是?”铁氏目光冷冷扫过一旁跪着抽泣的巧灵,道:“若不是旁人告知,我还不知你与这小贱蹄子有一腿!我说你怎就这样宽仁好心,无偿接下这门官司,我还当你是大善人崇着敬着,可我没想到,她原是你的小相好!” 封坤气得头发直竖,一时大呼冤枉,“我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铁氏讥诮道:“你别以为只你会断案子,我已去红袖馆查问过,账簿上明明白白记上了你的名字。早先你如何说的?欺我今日晚归,说甚么有应酬在外,其实是要打完了这官司,好去与这小贱人私会!” 巧灵一时百口莫辩,掩面低低哭泣,“我没有我哪里有” 铁氏目光灼灼,似万般焰火都烧成了灰烬,“你哭甚么?日后进他封家,可吃不上一点苦头。我才要好好哭一场,半辈子都耗在这个臭男人身上,活得一文不值!”她一抬眼,看向封坤的眼里都是倔强的泪,“现在却说我不成体统了,你早知我是这样的人,当初又为何要来误我!?” 封坤纵然辩才一流,可面对铁氏如此指责,当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直压得心口发疼,索性也跪瘫在地上,在铁氏面前全无了方才站在公堂上辩驳的神气。 他痛叹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听谁说的!谁骗了你来害我,说这样伤人心的话,我便教你害死啦!” 周通见封坤平时那么个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家夫人面前却是这么个怂样子,使劲儿憋着笑,憋得脸色通红,手握拳掩住嘴,到底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封坤听他笑,脑筋才转过来弯儿,怒起斥责道:“是你!周通,你害我!你同她说了甚么?!” 周通笑得肩膀都在乱抖,好一番才整理行容,回答道:“封状师,你也瞧见了,自己分明没做过的事,可贵夫人却断定你去了红袖馆与巧灵姑娘私会。” “你到底说甚么了?” 周通回答道:“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只需要打着封状师的名号去红袖馆预订阁间,付下押金,那么大掌柜在账本上记下的,自然就是封状师你的名字。” 封坤指着周通说不出来话,“你你” 吴行知眼观这一出闹剧,却是看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陷害许世隽?” “府尹大人,是不是有人存心陷害,学生不敢断言。”周通上前,抱拳道,“可现在人证小九并未亲眼看到是许公子邀请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物证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证明订下翠玉轩的人就是许公子。难道现在仅凭巧灵一面之词,就要将许公子定罪么?” 周通眯起眼,将佛珠合在手心。 “伏愿大人明镜高悬,谁是人谁是妖,一并照个分明,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巧灵坚称是许世隽行恶,许世隽却坚持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一正一反两个说辞,定然有一人在撒谎。 至此时,吴行知才发觉自己背后起了一层热汗,穿堂风一过,渐起清凉,也让他略略清醒过来。 这一场官司,从周通说一句话开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牵引着走。双方各执一词,吴行知却理不清其中真假,一味地教周通带着走向他既定下的真相。 对于任何一个判官来说,这滋味绝对不妙。 吴行知需要静下心来思考片刻,沉默了一阵儿,他随即一拍惊堂木,道:“如今对证据存疑,本府需要重新审察此案,三日后再行升堂审理。现因证据不足,将许世隽无罪释放,但在本案结束之前,许世隽不得离开京师,否则既按畏罪潜逃处理!” 周通深深躬身作揖,“大人,英明——!” 退堂后,吴行知转入侧堂中,与谢定南言语几句后,一同走去内衙。 当堂的许世隽一阵欢呼,神气地站起来,目光在巧灵和封坤身上转了一圈,哼道:“看你们还敢怎么赖我。” 他高兴得像只雀儿,起身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了谢蘅,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渐而疑惑。他去拉周通,问道:“阿蘅呢?” 周通左右也没寻见,道:“不知道。应该回去了罢。” 两个人一起走到府衙外,周通对许世隽说:“这次多亏了谢蘅,不然可赢不了这场官司。” “我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只不过”许世隽压低声音,靠近周通说,“我当日的确在红袖馆来着,就是喝得烂醉如泥,除了确定没招过巧灵以外,我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甚么。你在公堂上申辩,说我当时不在,这要是露馅了该怎么办?” 周通说:“无妨。不需要证明你在不在,只要证明没人看见你在不在就行了。” “” 许世隽挠挠脑袋,“这也是阿蘅的招儿?” 周通笑眯眯地说:“怎么?是不是不像你认识的谢蘅?” 不像。 可不像又如何呢?谢蘅就是谢蘅,她活着,并非是为了活成他所想象中的模样。 无论是甚么样的谢蘅,他都喜欢。 许世隽这般想着,心里又不禁美起来,与周通拜辞后,欢快地哼着小调子往府衙外走。 按照规矩,退堂后双方状师都要去内衙找师爷,在堂审记录簿子上按指印。 周通拐去内衙,却见一直没寻着的谢蘅正独身站在值房前的玉兰树下。 封坤这厢刚刚哄好了自家夫人,一脸灰丧地来到内衙按手印,迎头碰见周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通,你好卑鄙!”他一边骂着一边走上去。 周通这才看向封坤,瞧着他形容不堪,估计没少费劲儿跟夫人铁氏解释,不免笑起来:“兵不厌诈。封状师,你才输了一场而已,何必如此跳脚呢?” 他们到底都是读书人,不干撕破脸皮的事儿,只动嘴上功夫。 封坤道:“我若当真输给了你周通,也心服口服,绝无怨言。可见你今日辩白的风格大变,定然是受着旁人指点。我这样断言,你敢不敢承认?!” “承认。”周通非抢功之人,他小小的眼睛眯起来,“我怎不敢承认了?” “你究竟从何处请来的神通?” 周通朝着谢蘅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一字一句,皆是她所教。封坤,这一场你可输得心服口服么?” 封坤朝着玉兰树下望去,但见花影中站着一名女子,蜜合色的轻纱袍素雅至极,胸襟处却盘走繁而不冗的锦绣花纹,从衣着上就看得出身世不凡。 她面容白净胜雪,相貌不俗,单单是站在那处,最是温和清秀。 封坤下意识道:“女的?” “咱们同寮共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千辛万苦c想方设法来到京师诉讼司,就是想拜大燕第一‘獒牙’梁以江为师,是也不是?” “不错。” 舌尖嘴利者,诉讼司谓之“獒牙”。这么一个称号,古往今来,除却状师一行的祖师爷可以称得上,还有一人,便是当年京师第一状王梁以江。 只可惜,梁以江在五年前留下“青天白日难应事”一纸遗言后,就自尽身亡。封坤再没有机会亲自拜见梁以江。当年闻讯后,封坤还大为失意,浑浑噩噩了一时,即便是到了今天,他都对此深感遗憾。 周通的目光凝在谢蘅身上,细小的眼睛略显深沉,“她就是梁先生的衣钵弟子。” “甚么?!” 封坤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向谢蘅。 谢蘅显然已经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看人。封坤触及她移来的目光,心里惴了一下,方才还觉得此女子温和清秀,可她一旦看人时,眉目皆略微上挑,无形中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锋锐,藏都藏不住。 许是想到甚么,她眼角染笑,折扇轻叩在手心,一副看好戏的浓趣儿模样,倒显得有些俊俏了。 封坤猜出她是在笑公堂上他与自家夫人争执的闹剧,不禁大为羞赧;又想起来这一出皆是此人设计,本应该气恼的,但现在知道她是梁先生的弟子,不禁感叹了一句—— 真不愧是梁以江梁獒牙!教出这么厉害的弟子,他当年真没看错人! 这么一想,封坤该气恼的也不气恼了,甚至还有点喜孜孜的。 周c封正要行上前与谢蘅打招呼,就见房中出来两个人,一是吴行知吴府尹,一是谢定南谢侍郎。 两人皆退后三步,远远拱手拜礼。 谢蘅瞧着这两人,一个是张雪砚的故交好友,一个是她亲生兄长,站在一块,总弥漫着一股妙不可言的氛围。 好在他们都是同僚官员,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不至于真为了谢蘅和张雪砚的事儿打起来。 吴行知保持着不深不浅的微笑,看谢定南稍稍靠近了谢蘅,一时问道:“这位是?” “舍妹谢蘅,谢承缨。承缨啊,来来来,见过吴府尹。” 谢蘅深刻怀疑,如果此时的吴行知不顾形象,活像个泼皮一样上手掐她,誓死给张雪砚出气,那么她大哥袖手旁观都是好事。 看他这一副急切介绍她的样子,估计她和吴行知打起来,谢定南只恨不能在一旁拍手称快c呼笑喝彩了! 吴行知悬紧的心回落,长长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横眉喝道:“带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巨剑 原本齐大郎作为证人,也是受害人, 其证词具有第一可信性。可坏就坏在这个证人, 他在上一堂中做过伪证, 现在再度推翻自己的供词, 如此出尔反尔,长官不得不谨慎采纳他的供词。 唐无意抓住这一点来辩陈,虽然不会为自己争取到反败为胜的优势,但是至少能够保证自己没有劣势。 张雪砚思虑再三,尽管他打心底相信谢蘅的为人, 断然做不出迫人篡改供词的烂事,但是作为主审官, 他不得不抱持客观公正的立场, 审慎行事。 “至于十三鹰是否篡供,尚需重新立案侦查。本官将不再采纳齐大郎上一堂中的陈词,那么根据陈筝的供述, 本官有理由怀疑翟奉孝与齐三郎之死有莫大的关系。此案亦将在堂后重新查办。”公堂之上, 张雪砚暂且向谢蘅摆出为官的严肃与正气,“同样, 本官也不会采信齐大郎此次的证供, 唐无意可以留在堂上,以翟奉孝状师的身份打这一堂官司。谢状师,你可有何异议?” 谢蘅举起扇子, 干净利落地说:“反对。” 谢蘅道:“唐无意是在玩弄言辞, 有意误导。方才他将自己与十三鹰的关系摘除得干干净净, 可大人应当清楚,十三鹰与齐大郎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他们为何会逼齐大郎做出不一样的供词?十三鹰没有充足的动机去做这件事,而相反,身为状师的唐无意要为翟奉孝打赢这场官司,齐大郎就是最重要的证人。” 因为他要利用齐大郎将翟奉孝的杀人嫌疑摘除干净,同时否决陈筝为了和离所提出的理由。 张雪砚拧眉,顿时提高了警惕。若不是谢蘅条缕清晰,一席话如同榔头将他混乱的脑袋敲得清醒过来,他还察觉不出唐无意是在有意误导。 早在当初吴行知初判巧灵一案,他就见识到状师在公堂上引导思维与逻辑的能力,只不过那时候站在公堂上的人是谢蘅,而非唐无意。 想想方才唐无意对齐大郎的提问——试图奸污齐四妹,以此来威胁你的人,是谁? 如果他直接问“是谁在威胁你”,那么齐大郎很有可能回答“就是你,就是唐无意”。可他在提问时当中加了一个预设条件,而这条件正好可以帮他避过齐大郎的指控。 看说惊险万分的一步,实际上是算准了齐大郎耿直的粗心,所以在提问当中设下圈套,诱导齐大郎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仅仅是一个提问,就在无形中扭转乾坤,化解去所有的劣势。 这并非是他提前精心设计好的圈套,而是在面对当堂的情景急出的应对之策,这微不足道的小策略自然算不得惊天地c动鬼神,亦谈不上太巧妙,可身为状师,在堂上有如此应变能力,实属不易。 张雪砚供职翰林院,曾数次监察旁审,亲眼目睹公堂风采。 他曾见过不止一人,甚至是京师诉讼司的状师,面对一方提出的新证供,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经常会张口结舌,期期艾艾,用折扇敲着脑袋在公堂上乱转,左右想不出应答的计策,就只能打着磕巴儿请长官宽限时间,允许他重新组织辩陈的思路。 如此对比起来,这唐无意果然不负当年“小獒牙”的美称,其人心细如发到这种地步,若是算计起来,当真令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唐无意辩驳,“如此只能证明本状师有嫌疑。有嫌疑的话,另立案宗,再查就是。按照大燕律法,除非裁定本状师有重大嫌疑,抑或已经定罪,否则,无论是谢副司还是张大人,都无权剥夺我身为状师的资格。” 张雪砚眉宇凝重,却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谢蘅折扇一转,问唐无意道:“既按照唐状师所言,只要判定你与篡供一事有重大嫌疑,那么张大人就可以将您请下堂,是也不是?” 唐无意之前看过谢蘅打过的几场官司记录,当这人习惯性转c展折扇,问出“是也不是”四字时,就常常是她祭出杀招之时。可他又有哪里有疏漏了呢? 谢蘅讥笑一声,看向跪在地上的齐大郎,问道:“方才,关于令妹的那一段儿,你是怎么说来着?” 齐大郎不知她具体指甚么,回想了一番有关于四妹的证词,答道:“他们拿四妹威胁我!” 折扇往掌心当中一敲,眼角的笑影愈来愈深。 唐无意一时惊悟,就听谢蘅狡黠道:“哈,威胁一个人的话,法子可多了。” 她在公堂上踱起步来,跟个麻雀在树枝儿蹦蹦跳跳一样,轻快地绕到一个公差身后,扇子往人脖子上一抵,吓得那公差一直挺直的背都缩了一缩,眼里头全是迷茫的雾水。 谢蘅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向张雪砚,“那么有可能是这样,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 “也有可能是勒住了她的脖子。”谢蘅又转手掐住那公差的脖子。面对这么个大胆的姑娘,公差满脸菜色,动不是,不动也不是,想到这人毕竟还是诉讼司的副司长,这一番那他作演示,身为公差只好配合才对,索性随了她的意,伸了伸舌头装死。 “也有可能将她丢进江里喂鱼。” 公差:“谢,谢副司” “放心,这里又没有江,不会真丢你下去。”谢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做感谢,又走到堂中间,“总之,威胁人的法子有千种万种,那么方才称自己并不在当场,又反口向齐大郎索要在场证据的唐状师,您是怎么知道,他们当中是有人试图奸污齐四妹,以此来威胁齐大郎的?” 唐无意脸色一变。 张雪砚狠拍惊堂木,沉下脸,怒瞪向唐无意,“唐无意,你可知罪!” 谢蘅的眼睛中有一种沉甸甸的锋芒,若说从前的她更像是一柄雪亮弯刀,尖锐勇猛,现在则更像是一把泛着乌泽的巨剑,沉稳古朴,不再激烈,不再尖锐,却能在出鞘之际杀人于无形。 “上堂作供时,那唐无意一定会问你一些话。他申辩的风格技巧摆脱不了我师父的雕工,他在公堂上磨锋这么些年,应变的招数可谓是千变万化,若是将供词说死了,让他精准地找到反驳点,倒对我们不利。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陈筝和齐大郎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谢蘅这“雕工”c“磨锋”都是用得甚么词儿,单单听起来还以为是哪家木匠要动工了。 谢蘅也不跟他们多解释,单刀直入地问道:“齐大郎,我现在是堂上官张大人,要你将当日唐无意伙同十三鹰要挟你的事说清楚,你要怎么答?记住,不要说得太细。” 实际上,谢蘅当真高看了齐大郎,正如他所回得那样,“谢副司真是抬举了,小人本就是乡下来的,大字都不识几个,说清楚都难。要往细了说,我这也找不出合适的字儿来讲。” 谢蘅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 于是才有了公堂上的这一出。 唐无意阖上眼静立片刻,不多时,他将负在身后的折扇一展,轻摇了几下,阴恻恻地笑出了声。 张雪砚听他笑,当即怒道:“唐无意,你为了赢官司,使尽阴私手段,视大燕律法于无物!如今被人当堂揭穿,竟丝毫不知悔改!唐无意,你何德何能成为我大燕的状师?” “张大人,此言差矣。”唐无意娓娓道,“不知大人可知,三年前楚州县城里曾发生过一起无头命案。” “县城里有一个卖刀的屠夫,他为了将自家的刀卖出去,就告诉那买家牛八,‘这刀锋利,锋利到一刀就能砍掉人的头颅’,牛八看着刀,不料真生出了杀念,拿这刀去杀害了与自己经年不对付的邻居。” “他在堂上说,那刀的确锋利,一刀就能砍掉人头。随后他就将邻居的头扔进家中的鸡窝里,官府几经周折才将这牛八抓捕归案。” 张雪砚不明就里,一时皱起眉来。 唐无意继续道:“那牛八在堂上指控屠夫,说自己杀人,全是屠夫教唆。牛八说,如果要言一把刀的锋利,能说它杀牛,杀羊,杀猪,可屠夫偏偏说了杀人,如果不是暗示牛八去杀掉他的邻居,那又在暗示甚么呢?” 张雪砚说:“荒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无意道:“是,那屠夫就辩解道,跟牛八说刀可杀人,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和猜测罢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牛八拿着刀去杀人,现在闹出了命案,敢问大人,是去怪一个卖刀的,还是要怪真正的杀人凶手呢?” 齐大郎还没听明白,张雪砚却明白,唐无意这是要他在惩治状师之前,应当先去惩治那个真正犯了罪,当堂做伪证的人。 张雪砚只得回道:“真正的杀人凶手。” 唐无意一笑,“大人真是与楚州的县令一样英明。现下此情此景,又何尝不像那桩无头命案呢?我是屠夫,齐大郎是牛八,而那伪证就是一把能够杀人的刀。那么敢问大人,我又何罪之有呢?” 谢蘅竟不知为人的还能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若论脸皮厚,那唐无意简直能够彪炳史册。 谢蘅厉声道:“大人,他这是偷天换日,混淆是非。” 张雪砚一拍惊堂木,喝令满堂安静,温润的眼睛里骤起千万丈波澜,暗流汹涌,冷声道:“唐无意,你当本官是任你戏耍的懵懂小儿么!公堂之上,还敢与本官玩弄文辞?” 他自方才就清醒起来,不再一步一步跟着唐无意的引导,全然不信他的话。这样即便唐无意不下堂,谢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当一个长官对状师失去信任时,无论这个状师有多少种神通,都将无济于事。 张雪砚道:“且不说那屠夫是无意教唆,而你是有意篡供,就算那屠夫与杀人无关,也万万不该在卖刀的时候说出刀能杀人的戏言。纵然犯不了死罪,却也应因失言而受到责罚。” 唐无意闻言,齿间冷嗤一声。 这堂官司谢蘅果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堂上官若是换作另外一个人,都有可能再判定唐无意无罪,可这回长官是张雪砚,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张雪砚。 那个在楚州县官眼中,与无头命案毫无关系的屠夫,到了张雪砚眼中就是有瑕疵的。楚州县官能容下无伤大雅的小荒谬c小错误,可张雪砚却容不下。 张雪砚坐定,平缓了一口气,盯住唐无意道:“唐无意堂上失德,无理亦无据再以状师的身份为翟奉孝申辩,将其请出堂外,不准再入府衙。本官即向诉讼司下达文书一封,一个时辰内若无新的状师接手此案,则由翟奉孝亲自上堂陈辩。” “休堂——!” 纵横公堂三十余年,唐无意还是第一次被长官请出堂外,往常应变时有再多的波澜不惊c风轻云淡,在这等羞辱面前都属扯谈。谢蘅彻底将他激怒,唐无意眼中戾气逼人,怒色大盛,抬手指了一下谢蘅,动作中那狠绝的意味,几乎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c拆骨入腹了才好。 他似乎在说,“你给我等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插手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也站在观审的百姓当中, 听人议论道:“这可是新任府尹大人第一次开堂公审的案子, 刑部也派了人来听审。” “谁?” “刑部侍郎呗。” 大哥也来了? 谢蘅暗暗一惊,忙展扇遮住半张脸,往高大人影后藏了一藏, 小心地往侧堂方向瞟了一眼。侧堂门前垂竹帘, 隐隐约约是坐着个人影儿, 但从他的位置只能听得到, 并不能看清楚公堂上的情况。 谢蘅稍稍放下了些心。 吴行知坐下, 一拍惊堂木,肃静全场。 堂下站着的是封坤和周通。两人皆是天子门生,又在诉讼司任职, 故而拘官礼即可, 不必下跪。 跪着的歌伶巧灵, 人如其名,尽管青纱覆面,却依旧能看出灵秀的轮廓,露出的一双杏眼梨花带雨,煞是可怜, 可惜额上c颈子上还有多处淤青未散, 硬生生毁了这副水灵的好相貌。 对比巧灵, 许世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华服早已脏乱不堪, 在牢狱中几日, 许世隽不曾好好进食, 人眼见着憔悴下来,他长相俊秀,如此一来却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吴行知的意料。 听闻昨日巧灵家人试图私了解决此事,可许世隽却是坚决不肯和解,就算是上公堂也要求个清白如此态度,开始让吴行知起了一丝疑心,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桩案件。 谢蘅目光凝视着吴行知的神情,见他眉毛微挑,显然疑惑了片刻,继而神情略显得凝重,就说明他对心目中已下了死刑的许世隽留出了半分寰转的余地。 谢蘅折扇抱胸,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低低笑起来。 “你记住,不能让世隽一身光鲜上堂,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研究了封坤打过的几场官司,他极其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好比一个长相凶恶的人和一个长相瘦弱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无意识中认定貌由心生,渐渐偏向于前者才是凶犯。” 周通按照谢蘅吩咐,果真起了奇效。 真应了谢蘅那句——装可怜博同情的老把戏,谁还玩不得么?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周通想到这句,又不禁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他是万万想不出谢蘅撒娇流泪是个甚么模样。 堂上,吴行知正襟危坐,威严道:“红袖馆歌女巧灵控诉你侮辱于她,现如今更有人证c物证皆可证明她的供词为真。许世隽,对于她的指控,你是认,还是不认?” 许世隽第一次到公堂上,背后再有倚仗也不免有些紧张,他回过头去在围观的百姓中寻找着谢蘅。 果真见她立在不显眼却能让他轻易寻到的地方,折扇轻摇,正望着他笑。 吴行知再拍惊堂木,“许世隽!本府问话,你为何不答?” 从小到大,不管他遇见多可怕的事,似乎只要谢蘅在,他都能一一应付过去。这次也是一样。 许世隽深呼一口气,稽首拜礼,口吻坚决道:“不认。” 封坤笑得得意,一双鹰目勾得煞是锋锐。他抱扇上前,说:“请大人准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答应传召。 第一个入堂的人乃是在红袖馆洒扫的奴仆小九,他曾亲眼看到当日巧灵进去到许世隽所在的雅阁当中。 封坤询问道:“小九,你在红袖馆多少年了?” 小九道:“已有七年。” “这么说,你对红袖馆的常客很熟悉?” “当然,奴才没甚么别的本事,就是认人认得清楚,凡是来过三次以上的恩客,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封坤问:“当日案发前,你看到了甚么?” 小九回答道:“我看到巧灵姑娘进了许世隽许公子的雅阁里。因为巧灵姑娘长得很漂亮,为人又好,是咱们红袖馆里的红人,我还特意留神了几眼,绝对不会出错。” 封坤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对吴行知说:“府尹大人,您也听到了,小九的供词可以佐证巧灵姑娘所言非虚。” 吴行知听罢,转脸再问许世隽:“你还有何辩解?” 许世隽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不断地说道:“我没有,她是在说谎,她在说谎!” 周通示意他不要惊慌。封坤眯起眼睛,略带轻蔑地看向他。 周通嘲笑道:“还以为封大状师为何能连赢十九场呢?原来是一直接这种比较稳妥的案子,才会如此。领教了。” 封坤在诉讼司名声不小,却愿意为身无长处的巧灵打这场官司,就是看中它人证c物证俱在,十拿九稳能赢。如今教周通点破,自然有些恼意。 封坤冷声道:“这也不比某些人,毫无品行,为了取悦旁人,甚么样的大树都愿意攀附。” 这一句就是在暗讽周通趋炎附势,有意讨好许家了。 吴行知连拍惊堂木,“尔等当这里是甚么地方?菜市场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封坤和周通齐作揖,“学生知罪。” 周通跨一步上前,对吴行知说:“吴府尹,恕学生不敬,您昨日与封状师私下会面一事,着实令学生惶恐。敢问今日站在这公堂上,可还能求个公平公正么?” 听审的百姓一阵骚乱,议论纷纷。 吴行知顿时脸色大变,大恼道:“胡说八道!本府何时与封状师私下里见过面?休要污蔑本府!” 周通一笑,抬起眼看向吴行知,道:“学生有证人,曾看见大人与封坤在红袖馆中出入。” “本府从不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必定是看错了。” 周通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当即应下,“好!本府倒要看看,是何人c又为何要污蔑本府清誉。” 此话一出,谢蘅抱起胸,微微笑眯了眼。 ——上堂后,你定要带住话锋,吸引吴行知所有的注意力,让他顺着你的路子去思考。届时,你说要做甚么,他便会做甚么了。 这是谢蘅教给周通的,一切也正如她所预计的一般进行着。 侧堂听审的谢定南兀地轻叹了一句:“吴行知这是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证人很快被传召上来,相貌平平无奇,连身份都没甚么特别。 周通问道:“你说,昨日可是看到吴府尹去了红袖馆?” “是。” “缘何确定那人就是吴府尹?” “只要请府尹大人站起来,小人一看便知。” 吴行知恼怒地站起身。 这人立刻指向他腰间的玉佩,“那人腰间就是戴着这枚玉佩的,不是府尹大人,还能是谁?” 吴行知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玉佩,笑着斥了一句:“荒唐。青玉麒麟佩随处可见,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什,何以断定就是本府?” 周通笑意大深,深深拜道:“大人英明。” 吴行知恍然有所悟,抬头看向他,质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周通笑容森森,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问向小九道:“你说你看到了巧灵姑娘进到许公子的雅阁当中,可曾亲眼看到是许公子哄诱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的?” “这我”小九一时哑然。 “没看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雅阁,为何你就确定巧灵进得就是许公子所在的那一间呢?” 封坤立刻抢白道:“许世隽乃是红袖馆的常客,那一雅阁名为‘翠玉轩’,最是幽雅安静,许世隽每每去到红袖馆,必定是在翠玉轩中。” 小九连忙附和道:“是的,许公子来红袖馆,这间儿必会留给他。” 周通道:“单单是凭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就断定府尹大人去过红袖馆是为‘荒唐’;现在小九从未看见阁子中的人是许公子,却因为阁子是翠玉轩就断定请巧灵姑娘进去的人就是他,这难道就不‘荒唐’了么!” 封坤一时语塞,扇子乱敲着额头,来回踱了两步。 吴行知坐定大堂案,也渐渐凝起眉,神容略显严肃。 灯影幢幢下,茶碗沿儿泛出轻淡的亮光。 “拿捏住这一点,彻底推翻小九的口供。这却还不算完,人证已不可信,却还有物证。封坤一定会咬住物证不放。”谢蘅一指点在桌上,字字铿锵。 周通问谢蘅:“可物证又该如何辩白呢?当日许公子的确是留宿在红袖馆的,有掌柜账本作证,这样一来,也可再反证小九的口供。如此你之前的安排,岂非功亏一篑?” 谢蘅神神秘秘地笑道:“你放心,还有后招。” 公堂上,封坤左思右想,忽地心机一动,向吴行知请禀:“府尹大人,单单以一个口供佐证,自然有些乏力。可红袖馆的账本也同样证明,当日许世隽的确身在红袖馆。正如奴役小九所言,许世隽来到红袖馆,必定去翠玉轩难道偏偏是巧灵姑娘受害当日,偏偏他也在红袖馆,偏偏他一向预订的翠玉轩中那日另有其人么?一个巧合尚且说得通,像许公子这般,未免也太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通商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宴后, 谢蘅感谢刘景行热情款待,并表示如果他能少说几句话,双方的氛围定然会更愉快。 姚宁夜里的风带着些微的湿气, 谢蘅作别时, 正逢天飘起了缠绵细雨。 刘景行抱袖而立在亭檐下, 望了眼蒙蒙雨幕,笑吟吟道:“真是天公有意留人住, 故作纤纤雨。” 谢蘅伸手到亭外试雨, “不留了。不知道把回青丢哪儿了, 还得去找回来。” “这句话若是对我说的, 我便是为你死了都甘愿。”刘景行轻声道。 谢蘅瞥了他一眼, 说:“甚么鬼话!你就不能少些花腔子?”她见雨势不大, 唤了名侍奉的小厮,教他去取顶斗笠来,又对刘景行道:“我就走了。” 刘景行扫了那准备去取斗笠的小厮一眼, 冷道:“你倒是机灵, 也不知这里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孩子本就不大, 眼瞧着刘景行生气, 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奴才奴才” 谢蘅转过脸来, 蹙眉道:“好端端的, 拿旁人发甚脾气?” 听谢蘅还在为个下人埋怨他, 刘景行心里窝着的火烧得愈发烈, 声线冰凉道:“我怎知道自己在发甚脾气?但听你说了个‘走’字,也不知怎么就恼得很。你不是最会说么,不然替我讲出个道理来?” 谢蘅当下知刘景行是在暗指当年退亲一事。半晌,她叹罢一声,道:“我跟你讲不出道理” 惹她心烦意乱,刘景行也不见有多开心。 两人并肩站在亭檐下,不经意间挨得极近极近。谢蘅却没觉出不妥,眼见着这天阴得很,这厢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心念着回青怕响,只盼不要打雷才好。 “可是生我的气了?”刘景行微微侧头,问道。 “我跟你也生不出气的。”谢蘅答得随意,转而问道,“姚宁下雨可会打雷么?” 刘景行见她还在担忧旁人,终是绷不住了,干巴巴地说道:“还担心回青?早先吩咐了人去带她来,丢不了的。” 谢蘅一怔,“真的?” 刘景行扬眉道:“人到了,要怎么谢我?” 谢蘅瞧出他神态认真,不似在撒谎哄她,说:“你说。” “你保证不动手?”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看看要不要动手。” 刘景行长眸微微眯起来, “我又不会对你做甚么。再陪我听一晌雨?” “好。”谢蘅一笑,复再坐回了亭中。 刘景行沏了盏雨前龙井,递给谢蘅,这才看见她右手虎口处还泛着红,是在观台上挥刀时用狠了力才留下的。 “手不疼么?”刘景行心疼得要命,“第一天就见你在人前耍威风,救了回青也不晓得跑,还要回来救其他人。你当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谢蘅一笑,“不好意思,可不就是有通天能耐么?” “行!你厉害!” 谢蘅一叩桌子,眯着眼笑道:“你这句就是鬼话啦。” “” 刘景行教她气懵了,半晌没理她。过一会儿,自己也捱不住,又说道:“罢了,哥哥饶你一回,不跟你置气。” 他幽幽盯着谢蘅,非要她给个台阶下。 谢蘅知道他是好心担忧,忙拱手而降:“云歇兄真是大人有大量。” 听她夸赞,刘景行美极,腼腆地笑道:“一般一般。” 如刘景行所言,不多时,回青满身狼狈地教人领到衙内。 她见着刘景行时愣了好一会儿,忙跪下敬道:“小王爷。” 刘景行调笑道:“这回放心了罢,你的心肝一点事儿都没有。” 回青抬头见谢蘅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悬着的心可算有了回落。 她教今日状况吓惨了,脸上不见血色,膝行上前,在谢蘅面前自责个不停,恨自己没用,那般情况下竟先逃了。 谢蘅将她扶起来,非但不安慰她,还取笑她胆小,哭着又丑。 待回青哭得更惨,谢蘅才安抚她说:“我这不是看你给几挂鞭炮吓得不轻,不想教你丢人么?”她张开手,托住回青的下巴尖儿,接着她的泪,道:“别掉泪珠子了,看着挺金贵的。” 听谢蘅打趣儿,回青没忍住,一下破涕为笑。 刘景行甚是愉悦,亦微微笑起来。 他知回青素来怕响,也明白今天那般情况下别说让她帮忙,不拖后腿就是好事。 谢蘅不确定自己能救下多少人,只能尽力去做。她有一点点小狭心,所以先救了回青;等确定自己有余力才回观台,救下其他人 故而刘景行尽管担忧,也不得不承认谢蘅做得很好。 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很好。 这厢安抚好回青,谢蘅抬了抬下巴,扬眉对刘景行灿灿然笑起来,“云歇兄,今日多谢搭救。待整饬好诉讼司,再请你去温居。” 刘景行俊秀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好,那就说定了!不许忘!” 谢蘅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朗声道:“忘不了。” 回青撑起伞来,待屈膝向刘景行拜别后,就随着谢蘅一同离开内衙。 刘景行扶着亭柱子,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呆上半天。服侍的奴才忙上来请示:“大人,大人?” 刘景行突然笑了一声:“你们瞧见没有?” “甚么?” 刘景行本要炫耀,这会子听下人问,又想把方才谢蘅的笑容藏起来,啧着挥手道:“没看见就行,退下退下!” “”不是,那您问甚么啊? 刘景行坐回小亭子里,半撑着额头,看向谢蘅坐过的地方,暗笑道:“请我去温居,又对着我笑,小丫头片子,还敢说不喜欢我?” 他一落茶盏,哼笑道:“欲擒故纵的把戏是不是!也行,我都惯着。” 管家刘伯来请安时就看见刘景行一副痴了的模样,单对着几个茶碗酒杯傻笑。 甭猜,定然是在想那位蘅姑娘了。 他是从王府里跟来的老奴,平日里待刘景行比亲儿子都亲,见他这副模样,遂上前笑问道:“爷,您做甚么发愣呢?” 刘景行瞧见是刘伯,摇头道:“没甚么。” “您还能瞒得了奴才?方才在衙门外碰上蘅姑娘了”刘伯躬下身,压下声问道,“爷难道没告诉她,那诉讼司经年失修的事?” “说了。就是她没听出来我甚么意思。” 刘伯道:“爷要是想蘅姑娘住进咱们衙门里来,还是直接说明白得好。” 刘景行颔首,眼尾略微上挑,唇牵着笑,可眼里却潜着墨,“万事都要循序渐进。多久都等过了,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刘伯却不大放心,低声劝道:“还是急一急罢。不然像三年前,您都准备好聘礼要再提亲去了,啪嗒一下,半路杀出来一张大公子,黄了喜事。这再不急,兴许又杀出来甚么王大公子c赵大公子的” 刘景行手指抚着小竹壶上的纹路,却默不作声。 凡事不过三。 既来到姚宁,岂还能教她再跑一次? 雨半夜里停了,乌云当中钻出来一轮月亮,漫洒在这内衙中。 刘景行晚间令裁缝按着他的尺寸再做了套箭衣,准备回房去睡。经过西墙下的小石子路,前头是个丫鬟提着香灯引路,后头随着几个服侍的奴才。 正走着,夜风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哼唧。引路丫鬟中有人顿了顿足,循着声音四周打量了一眼。 刘景行抬手止住众人,忍着呼吸,才分辨清那哼唧声是在西墙底下传来的。 他吩咐人去寻,一干奴才沿着西墙没走出多久,就从密草当中扒拉出一个黑漆漆的狗洞。 灯笼在狗洞前晃了一晃,就听里头奶声奶气的哼唧声瞬间凶恶起来,对着人大叫一声“汪”! 丫鬟打灯一瞧,是只巴掌大的小狗儿。狗洞里还卧着个大的,眼熟的都认得出,是经常在衙门外头乱晃荡的大黄,早前一直没能找着它的窝,没想到竟藏在这里。 近来还有衙役提起,好几日都没见着它出来。如今才找到原因,死了。 几个奴才将乱吠个不停的小狗拨出来,放到一边,又上手拖出狗洞里的大黄。 小狗起先还咬着人的裤腿子不放,后来似乎也明白他们是好心,没再吠叫,只围着人乱跑乱闹,急得不行,很不安分的样子。 奴才摆了摆手上的泥,请示刘景行的意思,“爷看怎么处理是好?” 刘景行说:“也是衙门的老朋友了。既然家在这儿,就地埋了罢。” 奴才依言取了铁锹来,挖了个深坑,用草席子将大黄一卷,搁在里头,就地掩埋。 小狗循地嗅了一会儿,最终卧在翻出的新土上。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泪汪汪的,无精打采地望望这里,望望那里,似还在伤心,呜呜咽咽个不停。 有个奴才跪上前跟刘景行请求道:“爷,奴才会养狗,想请爷准许,让奴才把这小东西带走罢。平常就把它放外头,一定不会扰了您的清净。” 刘景行歪着头看了那小狗崽子好久,甚么也没说,径自蹲下来。 一行下人忙起身避到一侧。 “愿不愿意跟着我?”刘景行朝着它伸出手。 它懒懒地望了一眼,似乎不肯,没搭理他;不多时,它又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刘景行的面前,凶恶地呜呜低叫示威,扑上去就是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 狗牙没下力道,却惊得刘景行缩了缩手。 下人忙喝道:“爷!” 刘景行摆手示意无事,蹙着眉,又对它伸出手。这回他口气里强硬,盯着它的眼睛,低沉沉地说:“过来。” 僵持半晌,它果真走过来,尝试着地往刘景行的手心里舔了一舔。刘景行笑起来,翻手挠了挠它的颈子,小家伙儿似乎很喜欢这样,半倒在地上,翻开肚皮,就着他的手顽儿。 刘景行逗了它半晌,低喃道:“还真是像。” 他将狗崽儿用袍子兜住揣怀里,又教那方才说会养狗的奴才跟着,叫他看看怎么个养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饯别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到了。” 刘景行遥遥一指, 谢蘅见前方县衙门户威然,巍峨而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 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 三鉴鉴身正心, 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 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 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 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一个塞一个的水灵, 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 “这是孔雀尾, 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 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c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当然,武功除外。 他这副身子板儿,平日里舞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上场就不顶用的花把势,唬唬人还可以,真刀真枪是决计不成的。 不过,谢蘅却从不会拿这点取笑他。 刘景行故作神秘,继续说道:“承缨,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到姚宁诉讼司,就能担任司长一职么?” 谢蘅了然一笑,道:“若论辩才,我谢承缨不输于任何一人。莫说是在姚宁,我就是在京师混个司长当当,别人也是不敢说话的。” 刘景行深深摇头道:“姚宁是小地方,鲜少会发生奇案c重案,民间接私活的状师很多,可诉讼司却是门可罗雀不瞒你说,诉讼司中因常年无人,已失修多时。” “这意思是,司中就我一人?” 刘景行飞快地点了点头。 谢蘅:“”只她一人,可不就她当司长么! 刘景行又道:“当然,为兄也认为司长一职,你是当之无愧的。” 这小子还占上便宜了! 谢蘅脸一黑,起公筷为刘景行夹了个滚圆的狮子头:“多谢云歇兄宽慰,您多吃,少说话。” 三条铁绳都是朝谢蘅的方向荡过来! 此千钧一发之际,谢蘅起身护住回青后退。退至边沿,通往观台后方正有一道台阶,她推着回青喝道:“快走!” 回青教她推到台阶口,想也没想就跳下去。 谢蘅一咬牙,腰间空空如也,衔阳刀已教下人先送去了诉讼司。她环顾四周,见一侧武家的护卫配有弯刀,不由分说就夺出来,踏上椅子,将铁绳狠狠斩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请求 谢蘅又不是个傻的, 文字功夫出采,怎可能不知张雪砚在说甚么,可又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讶当中,反应不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张雪砚已经开了口。 “那场亲事,是我求了姑姑,请皇上答应的。此行来济州府,亦是我向皇上请命,为得不仅仅是南北商会的恩怨, 还为了你,为了见你一面,为了立功, 好教皇上早日将你调回京城。” 他手指在酒杯上摩挲好一阵儿, 抬起来一饮而尽。他不知为何就开了口,冥冥中觉得若是不说, 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等到顺其自然地说出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 谢蘅教他这几句话撞得脑袋发懵, “我, 我不太懂” 张雪砚苦笑了一声, 知她并非假装不懂, 低声道:“在济州府的这些月, 我已知你心之所系, 如今说出来只是想了却一件憾事。” “这件事藏在我心底许多年,我怕你知道,更怕你不知道” 谢蘅喉咙有些发哽,说不出话来。 “承缨,我心悦你。” 张雪砚眸子乌浓流光,纯粹干净得如同赤子,这句话说得郑重无匹,竟好似在起誓一般。 谢蘅抿了抿唇,道:“张大公子,我从不知你我也” 谢蘅满腹文采,妙笔生花,临阵却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言辞来应对张雪砚这一番话。 她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张雪砚瞧她连背都绷紧了,一时失笑起来,“你在紧张我么?是我从未向你袒露心迹,当年也欺瞒你说是父母之命,你现在非但没有责怪我,还在怨自己不曾察觉?” 谢蘅:“是我不好,我当年苏聆云一案之后,我没心思再去顾及这些事” “你没有不好。”张雪砚说,“你一直都很好。” 张雪砚这人说起话来是真情实意,不曾有任何假心的,就算谢蘅是铁石心肠,听到这句烫人的话,铁石也被熔成汁水了。她刚灌了酒下肚,这会儿也不知是烧上脸来,还是真得害羞,脸色绯红一片。 张雪砚轻叹道:“无缘罢了,命里注定的,怨不得任何人。小王爷他他待你很好,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一些事,我若是说了,你定然厌弃我,认为我是小人之心;可如若不说,我便真成了小人,一辈子都不得心安。” “甚么事?” “我与你的婚约,之所以托付给姑姑,请她帮忙去说服皇上,皆是因小王爷这道坎儿要过。”谢蘅被他这句话搞糊涂了,只得继续听他道,“当年小王爷舍了铁鹰军的兵符,请太后开恩饶你不敬之罪,我本以为你们的亲事已成定局,不想后来你竟与他退了亲。我知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机会,当即就亲自进宫去,请皇上赐婚。” “可皇上却说,你与小王爷的亲约还在。” 谢蘅拧起眉头。 御书房中,刘景行抱礼而立,与折子后端坐的鸿文帝相峙。一干宫人恭谨地伏在地上,很久,才教鸿文帝屏退。 刘景行肌肤有些异样的苍白,衬得眼瞳愈发黑了,黑得像两口深潭。两鬓的发辫入了白珠缨络当中,紫金绡朝服,并非生在京师,却不比任何王孙子弟输一分气势和风采。 鸿文帝问道:“你来做甚么?” “来跟皇上做一笔交易。” 鸿文帝听他说话,只道少年意气,略显幼稚,不由笑了一声,“你跟朕能做甚么交易?你有甚么,又想要甚么?” 刘景行并不恼怒他的轻视,回答道:“承缨不会放弃苏聆云一案,五年,十年,不管多久,终会有平反的一天。大燕律例中有规定,凡经三司会审的案子一律不得重启,臣来就是想请求皇上,若等她愿意再做状师之时,还请皇上准许她为苏聆云白冤。” 鸿文帝眯了眯眼睛,“刘景行,你是在说刑部c大理寺c都察院判错了案?” “苏聆云是不是冤枉,皇上心知肚明。这案子为甚么止步于此?朝中官员c太后c冯观,处处掣肘。虽承缨有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勇气,可皇上却退缩了,因为皇上害怕,怕惹了他们的怒,就坐不稳这把龙椅了。” 鸿文帝听他敢如此不敬,一时龙颜大怒,执起手边的奏折就往他脸上砸去。刘景行纹丝不动,不躲不闪,闭了闭眼捱下这一记。 “你找死么!你真以为朕不敢动你靖王府,不敢要了你命?!” 刘景行的瞳眸跟是冰团成的,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皇上若是敢,现在就能要了臣的人头。可臣烂命一条,死不足惜,除了能让皇上手里多沾些腥臭,没有任何用处可皇上若是肯开恩,舍给臣这样的恩情,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狂妄,骄矜,自命不凡。 鸿文帝还没见哪个王族旁支中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刘景行声音里的冷静平稳几乎是从骨髓当中腐化出来的,可后一番言辞又放低了姿态,明明是在与人征夺对峙,却将自己的软肋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就像拿了一把刀割剖开给鸿文帝看,里面只装了一点心头血而已。 鸿文帝回味过来,怒火渐渐平息,从一声冷笑中叹道:“你好聪明。” 刘景行贪得恰到好处,几乎是告诉了鸿文帝,自己所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谢蘅。而鸿文帝只需拿捏住这个筹码,无论是要他生,还是要他死,就只凭一念之间了。 这是甚么?这才是为帝王所需要的“忠心”。 那些为国为民的臣子,帝王需要用,也需要防。可刘景行没有这等大义,他甘愿做一枚棋子,来换取所求,而他所求的也不过就是鸿文帝一口允诺。 这的确是一场交易,让鸿文帝无法拒绝的交易。 鸿文帝沉下身来,似乎是因刘景行方才的不敬而故意给他添堵,“小小年纪,有这么一套谋算,却不用在鸿途上,只为了个姑娘,做到这种地步。城府深,却眼界小,一点儿都不似你父亲,传扬出去,未免教人笑话。” 刘景行波澜不惊,回道:“城府深,可为皇上所用;眼界小,可为皇上所信。” 挑不出毛病的回答,一拳似打在棉花上,让他拿这块滚刀肉没有任何办法。 鸿文帝哼了一声。 不多时,他又道:“纵然平反,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状棍,能成甚么事?” 张雪砚连喝了好几杯酒,似乎浑然忘了公务与文书,此人也难得这么放纵自己一回。 “他一直在颍川等你。”张雪砚笑容涩然,“我明知如此,也明知四年前他已准备好聘礼,再来京师提亲,却故意从中作梗,去求了姑姑,求她成全我的心思。” “我耻于向任何人提起己身的龌龊与卑隘,在你面前更是如此,所以才假称是父母之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也只有我自己明白,如果能娶你为妻,该是何等幸事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幸事” 然而谢蘅的心思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心就似一口小舟在湖水里荡来荡去,只觉月涌江流都在粼粼风中服帖下去,唯留下一展倒影,虚无缥缈的,却又似实在眼前。 ——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原来这竟非玩笑,而是真话。 谢蘅神魂不在,落在张雪砚眼中亦是一种久长的煎熬了。 浓酒入喉似吞了一把烈刀下肚,刮割翻绞,致人肝肠寸断。他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将裂开的心口草草缝上,道:“承缨,你别恨我。” 谢蘅听得他这等言辞,神思也跳了回来,慌乱中忙道:“怎么会?我我怎会恨” 她舌头打结,说话都说不利落。得知张雪砚的心意,与之前相处时的种种都一一印证过来,谢蘅唯恨自己不开窍,怎么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还耽搁人这么些年? 娘的,真是罪过,罪过得不行。 谢蘅这会子连话都不会说了,自己也恼,抬手往脸上轻打了一巴掌,倒把张雪砚赫了一跳。他方才心头万般苦痛都随着她这一巴掌驱散,徒留下阵阵惊讶。 “是你别恨我才是。”她把舌头捋顺了,抬头坚定地望向张雪砚,眸子里光亮近乎灼人,感情浓烈炙热,“张大公子,人生在世,能为人所爱乃是第一欢喜事。你能待我如此,我感激都来不及可这些年除了为苏聆云洗冤,我作不得他想,想着哪怕是死了,来日见到师父c祖师爷,也可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我谢承缨是当之无愧的好状师。” “承缨” “这条路,我本来打算盲着眼也要走到黑。”她仿佛想到了谁,容色没甚变化,眼睛却先笑起来,眸光愈发璀璨,“可如今才知道,有个人行在前头,为我打了盏风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求生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厅堂中的气氛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静寂下汹涌着滔天的怒火。 谢蘅看得出,这正襟危坐在位上的礼部尚书张居竹以及夫人已然是大不快,好在鸿儒世家从骨子里养就的礼节还令他们保持着克制和隐忍。 张居竹抑住怒火, 道:“三年前雪砚与你定亲,你不愿太早过门,他纵你c容你;年前令尊仙逝,你需得服孝一年,雪砚更是一再相求,令婚期延后。如今眼见着好事将成, 你却来登门退亲,谢蘅,你当我们张家是甚么地方?又当我儿子是甚么人?!” 谢蘅垂眸, 没有否认。 张居竹道:“你身为雪砚的未婚妻子, 却整日抛头露面c行事放荡,此谓不知礼法;家中尚有兄长, 此婚姻大事却由你亲自登门定夺,乃是目无长幼;三番两次悔约,是不信守承诺。如此不尊不敬不信之人, 便是你不来退亲, 我张家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你进这道门!” 一连串的斥责令谢蘅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轻揉着眉角, 抵额遮眼, 偷偷看向身侧的侍女回青。 回青做压下的手势, 示意谢蘅一定要忍。 大燕朝开放民风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 老一辈的人对男女之防还是看得很重,像谢蘅这般成日里与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的姑娘,在他们眼中就是行事轻浮,不知检点。 观念不同,若为此事争吵,便是昏天黑地也没个结果。 再说,谢蘅的大哥谢定南任刑部侍郎,与张居竹张尚书算是同僚官员,在朝堂上低头不见抬头见。 如今为着兄长,谢蘅也不好跟张家撕破脸皮。 她斟酌着言辞,一一回答道:“诚如张大人所言,家母与家君皆逝,此事的确理应该我兄长出面。可哥哥他与尚书大人同朝共事,我私心不愿他为此事冲撞大人,亦不能随便请了人来搪塞过去,遂只好亲自登门拜访。” 张居竹哼了一声。 谢蘅继续道:“与张大公子的亲事一拖再拖,乃是他心善,肯迁就于我;亦是他君子胸怀,为了信守承诺,三年未曾婚娶。而我却是个糊涂的,配不上大公子,但人总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她一面说,一面见旁侧脸色阴郁的尚书夫人。许是听谢蘅说了句人话,尚书夫人一直攒着的眉头稍稍有些舒缓。 张居竹僵着脸,一时没再吭声,还是尚书夫人先松了口,问道:“你果真是这样想得么?” “绝无虚言。” 几人又沉默僵持了片刻,尚书夫人看向张居竹,低声道:“既然谢家姑娘不愿意,也莫勉强了人。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再者,雪砚这孩子平日最好舞文弄墨,身边少个说体己话的人,与谢家姑娘怕是难合得来。” 谢蘅抿笑,知眼前事已成了大半。 她之前得到的情报果真不假,张家一早便有了退亲的念头;只要她敢开口提,无论中途多少波折,张家到最后肯定都会答应。 原本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是欢天喜地拍即合的好事。可如今张家恼怒如斯,大抵是因为谢蘅奉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准则,抢先一步到府上退亲,下了张家的脸面。 往后此事就算是传出去,那也是她谢蘅不愿意嫁的,并非张家不愿意娶。 谢蘅眯起了眼睛。 今日登门拜访,她穿得最是得体正经,天青色的宽袖绸衣,晕染开藕白色的芙蓉花,体态风流美俏,浅儒的颜色压住了她以往的咄咄逼人。 可眼睛里的张扬是藏不住的,一抬眼,便是锋芒。 张居竹早就心知肚明,张家容不下这般女子。当初两家结亲时他就大为反对,若不是雪砚苦苦相求,加之谢家是皇亲国戚,日后也有助于雪砚的仕途 罢了。如今退了亲也好,张家不招惹谢蘅,也正好断了雪砚的痴心。 “送客!” 逐客令一下,这持续三年的婚约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谢蘅窝了快一个时辰的心火,这会子总算是通体舒畅。她客客气气地同张尚书及其夫人辞别,由一行谢家奴才拥着出了尚书府。 谢蘅从回青手中接过玉竹柄的团扇,扫着暑气踏出尚书府的门。 这还没下台阶,左前半空中忽地横出来一根竹竿,挂着两挂红鞭炮,活似朝天椒,噼里啪啦c噼里啪啦,崩得震天动地,红屑乱飞。 张府外院里的奴才跑出来看热闹,见是两个少年公子,高举着竹竿,身后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一个长相俊秀的,乃是京师纨绔圈里“臭名昭著”的许世隽。 他一边放鞭炮,一边大喊:“恭喜!恭喜!祝贺谢二姑娘终于摆脱了想攀权附贵的张家!去他娘的张雪砚,咱们一起去喝酒!” 得。 谢蘅继登门退亲c下了张府的脸面之后,还在人门口放了两挂鞭炮。 内府里闻讯的尚书夫人一口气窝囊着没出来,当即晕了过去。 当众辱人门楣,这下可真是闹大了。 谢蘅跪在谢定南面前,委实冤得慌。 “张尚书都告到皇舅舅面前去了。”谢定南低眼,目光扫过几行力透纸背的大字,“侮辱张家攀权附贵,当街辱骂张大公子谢蘅,我允你去退亲,你惹出了甚么事!你,你在人张府门前放鞭炮!” “这真不是我干的。” “张尚书好歹也是本朝正二品的大官,才臣世家,门楣清正。那张雪砚,就连舅舅都曾亲口称赞其‘世无其二’,怎么,配他还能屈了你不成?” “我可没辱骂张大公子,那是许世隽嘴巴不干净。这小子甚么个混账东西,你还不知道么?”谢蘅道,“再说了,能让张家中意的儿媳妇,那定然是‘温婉贤淑c端庄有礼’的女人。这八个字连偏旁都跟我谢蘅沾不着边儿,可张家还是与爹订下了这桩亲事。为甚么?还不是因为我是长公主的女儿。说他想攀权附贵,难听是难听了点儿,但也没说错。” 谢蘅最不怕抬杠,哪怕是占一点儿理都能让她说得顺理成章。 “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谢定南气得捧心口,指着谢蘅的手指都在发抖,“你啊你!我要是能打得过你,我现在就抽死你!” 谢蘅:“” 打不过她,总不能也怪到她头上罢? 谢定南喝茶顺了口气儿,缓声道:“尚书府那边儿,我会亲自登门道歉。就是现在闹到了皇舅舅跟前,你总要给个交代。” “甚么交代?” “为甚么不肯嫁?” 张雪砚年纪轻轻就入职翰林院修撰,升迁内阁大学士也就是早晚而已,其才名远播c贤德过人,乃是千里挑一的好夫婿。况且他和谢蘅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在谢定南看来,这场亲事算得上是金玉良缘。 谢蘅实在惭愧。 张雪砚这人挺好的,京师第一大才子,品德出众,气质卓然,相貌更是没得挑,可奈何谢蘅就是看不对眼。 她和张雪砚小时候常常有机会在一处玩,那时候她会带着一群男孩子去爬树,可儒雅的张雪砚是决计不肯爬的;不爬也便算了,他还抄袖立在树下,仰着头看重重翠绿掩映中的谢蘅,时不时叮嘱她,“你还有课业未做,快些下来罢” 烦得谢蘅想揍他。 她很难想象与这般人朝夕相对的日子,她怕自己忍不住单方面暴打张雪砚。 不嫁是为了和平。 谢定南差点没气闷过去,嘭嘭嘭地直拍桌子,“我跟你讲正经的!用不用我按着你到爹娘牌位面前说话?” 谢蘅立刻噤声。 谢定南道:“不嫁张雪砚,那你以后总要嫁人罢?既然总要嫁,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你之前是退过一次亲的,如今再退第二次,如此反复不定c出尔反尔,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肯再真心爱惜你?” “” “说话!” “你能让我先起来吗?意思意思就成了,我这跪得腿疼。” 谢定南一愣,目光落在她的膝盖处,慢慢唧唧地嗯嗯几声,点了下头。 谢蘅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谢定南到底心疼谢蘅,口气不似方才强硬,低声问道:“你跟哥说句实话,执意退亲,是不是还想着做做其他的事?” 最后一句显然带了些试探。 谢蘅怔了一怔,没能回答。 谢定南抿唇,不再逼问,又起了惯常的严肃口吻:“算了,还是我入宫去回舅舅的话。你这几日在府里好好待着,安分些,哪里都不许去!” “好的。”谢蘅立刻应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拜帖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稍稍放下了些心。 吴行知坐下, 一拍惊堂木, 肃静全场。 堂下站着的是封坤和周通。两人皆是天子门生, 又在诉讼司任职,故而拘官礼即可,不必下跪。 跪着的歌伶巧灵, 人如其名, 尽管青纱覆面,却依旧能看出灵秀的轮廓, 露出的一双杏眼梨花带雨,煞是可怜, 可惜额上c颈子上还有多处淤青未散,硬生生毁了这副水灵的好相貌。 对比巧灵, 许世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华服早已脏乱不堪, 在牢狱中几日,许世隽不曾好好进食,人眼见着憔悴下来,他长相俊秀,如此一来却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吴行知的意料。 听闻昨日巧灵家人试图私了解决此事, 可许世隽却是坚决不肯和解,就算是上公堂也要求个清白如此态度,开始让吴行知起了一丝疑心, 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桩案件。 谢蘅目光凝视着吴行知的神情, 见他眉毛微挑, 显然疑惑了片刻,继而神情略显得凝重,就说明他对心目中已下了死刑的许世隽留出了半分寰转的余地。 谢蘅折扇抱胸,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低低笑起来。 “你记住,不能让世隽一身光鲜上堂,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研究了封坤打过的几场官司,他极其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好比一个长相凶恶的人和一个长相瘦弱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无意识中认定貌由心生,渐渐偏向于前者才是凶犯。” 周通按照谢蘅吩咐,果真起了奇效。 真应了谢蘅那句——装可怜博同情的老把戏,谁还玩不得么?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周通想到这句,又不禁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他是万万想不出谢蘅撒娇流泪是个甚么模样。 堂上,吴行知正襟危坐,威严道:“红袖馆歌女巧灵控诉你侮辱于她,现如今更有人证c物证皆可证明她的供词为真。许世隽,对于她的指控,你是认,还是不认?” 许世隽第一次到公堂上,背后再有倚仗也不免有些紧张,他回过头去在围观的百姓中寻找着谢蘅。 果真见她立在不显眼却能让他轻易寻到的地方,折扇轻摇,正望着他笑。 吴行知再拍惊堂木,“许世隽!本府问话,你为何不答?” 从小到大,不管他遇见多可怕的事,似乎只要谢蘅在,他都能一一应付过去。这次也是一样。 许世隽深呼一口气,稽首拜礼,口吻坚决道:“不认。” 封坤笑得得意,一双鹰目勾得煞是锋锐。他抱扇上前,说:“请大人准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答应传召。 第一个入堂的人乃是在红袖馆洒扫的奴仆小九,他曾亲眼看到当日巧灵进去到许世隽所在的雅阁当中。 封坤询问道:“小九,你在红袖馆多少年了?” 小九道:“已有七年。” “这么说,你对红袖馆的常客很熟悉?” “当然,奴才没甚么别的本事,就是认人认得清楚,凡是来过三次以上的恩客,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封坤问:“当日案发前,你看到了甚么?” 小九回答道:“我看到巧灵姑娘进了许世隽许公子的雅阁里。因为巧灵姑娘长得很漂亮,为人又好,是咱们红袖馆里的红人,我还特意留神了几眼,绝对不会出错。” 封坤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对吴行知说:“府尹大人,您也听到了,小九的供词可以佐证巧灵姑娘所言非虚。” 吴行知听罢,转脸再问许世隽:“你还有何辩解?” 许世隽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不断地说道:“我没有,她是在说谎,她在说谎!” 周通示意他不要惊慌。封坤眯起眼睛,略带轻蔑地看向他。 周通嘲笑道:“还以为封大状师为何能连赢十九场呢?原来是一直接这种比较稳妥的案子,才会如此。领教了。” 封坤在诉讼司名声不小,却愿意为身无长处的巧灵打这场官司,就是看中它人证c物证俱在,十拿九稳能赢。如今教周通点破,自然有些恼意。 封坤冷声道:“这也不比某些人,毫无品行,为了取悦旁人,甚么样的大树都愿意攀附。” 这一句就是在暗讽周通趋炎附势,有意讨好许家了。 吴行知连拍惊堂木,“尔等当这里是甚么地方?菜市场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封坤和周通齐作揖,“学生知罪。” 周通跨一步上前,对吴行知说:“吴府尹,恕学生不敬,您昨日与封状师私下会面一事,着实令学生惶恐。敢问今日站在这公堂上,可还能求个公平公正么?” 听审的百姓一阵骚乱,议论纷纷。 吴行知顿时脸色大变,大恼道:“胡说八道!本府何时与封状师私下里见过面?休要污蔑本府!” 周通一笑,抬起眼看向吴行知,道:“学生有证人,曾看见大人与封坤在红袖馆中出入。” “本府从不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必定是看错了。” 周通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当即应下,“好!本府倒要看看,是何人c又为何要污蔑本府清誉。” 此话一出,谢蘅抱起胸,微微笑眯了眼。 ——上堂后,你定要带住话锋,吸引吴行知所有的注意力,让他顺着你的路子去思考。届时,你说要做甚么,他便会做甚么了。 这是谢蘅教给周通的,一切也正如她所预计的一般进行着。 侧堂听审的谢定南兀地轻叹了一句:“吴行知这是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证人很快被传召上来,相貌平平无奇,连身份都没甚么特别。 周通问道:“你说,昨日可是看到吴府尹去了红袖馆?” “是。” “缘何确定那人就是吴府尹?” “只要请府尹大人站起来,小人一看便知。” 吴行知恼怒地站起身。 这人立刻指向他腰间的玉佩,“那人腰间就是戴着这枚玉佩的,不是府尹大人,还能是谁?” 吴行知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玉佩,笑着斥了一句:“荒唐。青玉麒麟佩随处可见,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什,何以断定就是本府?” 周通笑意大深,深深拜道:“大人英明。” 吴行知恍然有所悟,抬头看向他,质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周通笑容森森,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问向小九道:“你说你看到了巧灵姑娘进到许公子的雅阁当中,可曾亲眼看到是许公子哄诱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的?” “这我”小九一时哑然。 “没看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雅阁,为何你就确定巧灵进得就是许公子所在的那一间呢?” 封坤立刻抢白道:“许世隽乃是红袖馆的常客,那一雅阁名为‘翠玉轩’,最是幽雅安静,许世隽每每去到红袖馆,必定是在翠玉轩中。” 小九连忙附和道:“是的,许公子来红袖馆,这间儿必会留给他。” 周通道:“单单是凭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就断定府尹大人去过红袖馆是为‘荒唐’;现在小九从未看见阁子中的人是许公子,却因为阁子是翠玉轩就断定请巧灵姑娘进去的人就是他,这难道就不‘荒唐’了么!” 封坤一时语塞,扇子乱敲着额头,来回踱了两步。 吴行知坐定大堂案,也渐渐凝起眉,神容略显严肃。 灯影幢幢下,茶碗沿儿泛出轻淡的亮光。 “拿捏住这一点,彻底推翻小九的口供。这却还不算完,人证已不可信,却还有物证。封坤一定会咬住物证不放。”谢蘅一指点在桌上,字字铿锵。 周通问谢蘅:“可物证又该如何辩白呢?当日许公子的确是留宿在红袖馆的,有掌柜账本作证,这样一来,也可再反证小九的口供。如此你之前的安排,岂非功亏一篑?” 谢蘅神神秘秘地笑道:“你放心,还有后招。” 公堂上,封坤左思右想,忽地心机一动,向吴行知请禀:“府尹大人,单单以一个口供佐证,自然有些乏力。可红袖馆的账本也同样证明,当日许世隽的确身在红袖馆。正如奴役小九所言,许世隽来到红袖馆,必定去翠玉轩难道偏偏是巧灵姑娘受害当日,偏偏他也在红袖馆,偏偏他一向预订的翠玉轩中那日另有其人么?一个巧合尚且说得通,像许公子这般,未免也太巧了。” “巧么?”周通邪气地笑起来,眼里漫上寒光,手中把玩的佛珠利落一收,所吐的字字坚定,“不是巧合。因为许公子当夜根本就不在红袖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疯病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这妇人见吴行知盛怒, 跪地磕头, 向吴行知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 民妇本家姓铁,乃是封坤封状师的妻子。” 吴行知已然烦恼不堪, 再问周通道:“封状师的妻子何以成为了你的证人?” 周通笑道:“府尹大人, 且听铁氏因何而恼,就可以为许公子作证了。”周通转身对铁氏说:“封夫人,便是在下派人通知你封状师在此的,你有甚么怨气,大可当着吴府尹的面说出来,大人在上,百姓在下,都愿意为你主持公道。” 封坤咬咬牙, 不知周通在盘算甚么,但定不是好事, 故而一个劲儿地示意铁氏, 道:“夫人,甚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我正为人打着官司,你这样来闹, 又c又成何体统!” 铁氏愤恨地瞪了封坤一眼, 却是不饶, 冷笑道:“成何体统?这是好处都让你占尽了, 我到最后也落个泼妇的名头,是不是?”铁氏目光冷冷扫过一旁跪着抽泣的巧灵,道:“若不是旁人告知,我还不知你与这小贱蹄子有一腿!我说你怎就这样宽仁好心,无偿接下这门官司,我还当你是大善人崇着敬着,可我没想到,她原是你的小相好!” 封坤气得头发直竖,一时大呼冤枉,“我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铁氏讥诮道:“你别以为只你会断案子,我已去红袖馆查问过,账簿上明明白白记上了你的名字。早先你如何说的?欺我今日晚归,说甚么有应酬在外,其实是要打完了这官司,好去与这小贱人私会!” 巧灵一时百口莫辩,掩面低低哭泣,“我没有我哪里有” 铁氏目光灼灼,似万般焰火都烧成了灰烬,“你哭甚么?日后进他封家,可吃不上一点苦头。我才要好好哭一场,半辈子都耗在这个臭男人身上,活得一文不值!”她一抬眼,看向封坤的眼里都是倔强的泪,“现在却说我不成体统了,你早知我是这样的人,当初又为何要来误我!?” 封坤纵然辩才一流,可面对铁氏如此指责,当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直压得心口发疼,索性也跪瘫在地上,在铁氏面前全无了方才站在公堂上辩驳的神气。 他痛叹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听谁说的!谁骗了你来害我,说这样伤人心的话,我便教你害死啦!” 周通见封坤平时那么个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家夫人面前却是这么个怂样子,使劲儿憋着笑,憋得脸色通红,手握拳掩住嘴,到底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封坤听他笑,脑筋才转过来弯儿,怒起斥责道:“是你!周通,你害我!你同她说了甚么?!” 周通笑得肩膀都在乱抖,好一番才整理行容,回答道:“封状师,你也瞧见了,自己分明没做过的事,可贵夫人却断定你去了红袖馆与巧灵姑娘私会。” “你到底说甚么了?” 周通回答道:“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只需要打着封状师的名号去红袖馆预订阁间,付下押金,那么大掌柜在账本上记下的,自然就是封状师你的名字。” 封坤指着周通说不出来话,“你你” 吴行知眼观这一出闹剧,却是看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陷害许世隽?” “府尹大人,是不是有人存心陷害,学生不敢断言。”周通上前,抱拳道,“可现在人证小九并未亲眼看到是许公子邀请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物证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证明订下翠玉轩的人就是许公子。难道现在仅凭巧灵一面之词,就要将许公子定罪么?” 周通眯起眼,将佛珠合在手心。 “伏愿大人明镜高悬,谁是人谁是妖,一并照个分明,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巧灵坚称是许世隽行恶,许世隽却坚持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一正一反两个说辞,定然有一人在撒谎。 至此时,吴行知才发觉自己背后起了一层热汗,穿堂风一过,渐起清凉,也让他略略清醒过来。 这一场官司,从周通说一句话开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牵引着走。双方各执一词,吴行知却理不清其中真假,一味地教周通带着走向他既定下的真相。 对于任何一个判官来说,这滋味绝对不妙。 吴行知需要静下心来思考片刻,沉默了一阵儿,他随即一拍惊堂木,道:“如今对证据存疑,本府需要重新审察此案,三日后再行升堂审理。现因证据不足,将许世隽无罪释放,但在本案结束之前,许世隽不得离开京师,否则既按畏罪潜逃处理!” 周通深深躬身作揖,“大人,英明——!” 退堂后,吴行知转入侧堂中,与谢定南言语几句后,一同走去内衙。 当堂的许世隽一阵欢呼,神气地站起来,目光在巧灵和封坤身上转了一圈,哼道:“看你们还敢怎么赖我。” 他高兴得像只雀儿,起身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了谢蘅,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渐而疑惑。他去拉周通,问道:“阿蘅呢?” 周通左右也没寻见,道:“不知道。应该回去了罢。” 两个人一起走到府衙外,周通对许世隽说:“这次多亏了谢蘅,不然可赢不了这场官司。” “我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只不过”许世隽压低声音,靠近周通说,“我当日的确在红袖馆来着,就是喝得烂醉如泥,除了确定没招过巧灵以外,我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甚么。你在公堂上申辩,说我当时不在,这要是露馅了该怎么办?” 周通说:“无妨。不需要证明你在不在,只要证明没人看见你在不在就行了。” “” 许世隽挠挠脑袋,“这也是阿蘅的招儿?” 周通笑眯眯地说:“怎么?是不是不像你认识的谢蘅?” 不像。 可不像又如何呢?谢蘅就是谢蘅,她活着,并非是为了活成他所想象中的模样。 无论是甚么样的谢蘅,他都喜欢。 许世隽这般想着,心里又不禁美起来,与周通拜辞后,欢快地哼着小调子往府衙外走。 按照规矩,退堂后双方状师都要去内衙找师爷,在堂审记录簿子上按指印。 周通拐去内衙,却见一直没寻着的谢蘅正独身站在值房前的玉兰树下。 封坤这厢刚刚哄好了自家夫人,一脸灰丧地来到内衙按手印,迎头碰见周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通,你好卑鄙!”他一边骂着一边走上去。 周通这才看向封坤,瞧着他形容不堪,估计没少费劲儿跟夫人铁氏解释,不免笑起来:“兵不厌诈。封状师,你才输了一场而已,何必如此跳脚呢?” 他们到底都是读书人,不干撕破脸皮的事儿,只动嘴上功夫。 封坤道:“我若当真输给了你周通,也心服口服,绝无怨言。可见你今日辩白的风格大变,定然是受着旁人指点。我这样断言,你敢不敢承认?!” “承认。”周通非抢功之人,他小小的眼睛眯起来,“我怎不敢承认了?” “你究竟从何处请来的神通?” 周通朝着谢蘅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一字一句,皆是她所教。封坤,这一场你可输得心服口服么?” 封坤朝着玉兰树下望去,但见花影中站着一名女子,蜜合色的轻纱袍素雅至极,胸襟处却盘走繁而不冗的锦绣花纹,从衣着上就看得出身世不凡。 她面容白净胜雪,相貌不俗,单单是站在那处,最是温和清秀。 封坤下意识道:“女的?” “咱们同寮共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千辛万苦c想方设法来到京师诉讼司,就是想拜大燕第一‘獒牙’梁以江为师,是也不是?” “不错。” 舌尖嘴利者,诉讼司谓之“獒牙”。这么一个称号,古往今来,除却状师一行的祖师爷可以称得上,还有一人,便是当年京师第一状王梁以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95.等来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彭大江听命, 张开公文。 要说刘景行平时虽没个正形, 但笔上功夫确实了得,三言两语就将进近来衙门接手的几例官司描绘得惟妙惟肖, 少一字不成, 多一字赘余,精炼至此,准确至此, 实在令人自愧弗如。 世人都将眼光放在京师, 以为年轻一辈儿的文人魁才唯张雪砚是也。可他们却不知,连张雪砚自己都曾说过:“我不及云歇的万分之一。” 他态度中不乏有谦恭的好禀性, 但也不全都是惺惺作态的恭维之辞。 彭大江正一板一眼地宣读道:“……俗话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争端百出, 实难调停。望承……” 彭大江一皱眉,当即梗了一下, 见公文文风突变,一时令人措手不及。 谢蘅将九胜用长布巾包好, 疑问道:“承甚么?” “承……”彭大江咬了咬牙, “望承缨?……承缨仗义相助, 救哥?哥哥一命……大,大恩不言谢, 唯有, 唯有……以身, 以身相许?!” 谢蘅眉头大皱,不顾沾水的手,一把夺过公文,在收尾处冷冷扫过几眼,顿时揉成一团。回青见她似乎压住了火儿,一口气还没松完,当即就听谢蘅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今天不揍刘云歇,我誓不为人!” 回青把衔阳刀藏得好好的,谢蘅左右没寻见,随手拽了根策马的鞭子来,直杀衙内。 杀气腾腾一下淹了满院子,刘景行窜天嚎地乱跑,一教谢蘅追上,眼瞅着马鞭子才扫了片儿衣角,他就边跑边哭喊着头疼眼晕;待她有一丝丝动容,他又嬉皮笑脸调戏谢蘅“妹妹果真对我有情”,一口一个心肝儿小宝贝,气得谢蘅面红耳赤也不见收,整个一滚刀肉似的混账东西。 人是揍了一顿,不过刘景行托诉讼司办理的官司倒是都一一接下了。 那天教谢蘅放了两三句狠话,刘景行两三天没敢来诉讼司。谢蘅可算有几天清净好日子过,趁着没人捣乱,将状纸一一写好,呈交到衙门去。 唯有一案总悬着不决,是城南一寡妇,刚刚过门没几天就守了活寡,娘家心疼女儿年轻,盘算再为她寻一桩亲事;奈何夫家始终不放人,言说是这新妇命硬,才克死了丈夫,非要她留下来伺候公婆。 一来二去,双方争执不休,这才闹到了公堂来。 谢蘅是为这女方写状子,将点全都集中在丈夫先天不足,久来积病,人生死有命,与寡妇无关一事上。可无论她怎么写都觉得笔力不足,十删九改,都不满意;翻阅从前案例,也没找到再好的头绪。 谢蘅五年不提刀笔,靠吃老本尚且撑得了一时门面。可她自个儿都明白,状纸中斧凿痕迹太过明显,怎么都找不回从前一击致命时的灵气。 尤其是手下这张状子行行句句都浮于文字技巧,不见真章。 望着满地废纸团,谢蘅头疼得很,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刘景行正站在窗外,光将他的影子斜入窗扇,他藏着半边儿身子,眼睛一转不转地凝在谢蘅身上。 要说两人五年不见,他也没那么想过。往前思念就像是生在土里的芽儿,专心往地下生长,在黑暗处绵延千里,但始终见不到苗头;待谢蘅一来,就拨弄了一下挡着光的叶儿,给了它一点儿灿烂,小芽就破土而出,往疯了去生长。 一日不见谢蘅都难受,更不必说忍两三天了。刘景行觉得自己再见不着人,浑身都得长毛。 这日便不知死活地又摸到诉讼司来,运气不好,正碰上谢蘅真正心情不佳的坏时候。 回青拦着不教他打扰,刘景行就没强求,问了问原委始末。 听回青讲清来龙去脉,他又想笑,笑谢蘅为这等小事纠结;又心疼,疼她撑了五年也没扭转了自己这好强的性子,将小官司都要看成天大的事,有半分不足就会无限苛责自己。 他越看谢蘅越想喜欢看,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藏也藏不住。谢蘅单看落在纸上的影子,就知是个混蛋,抬头冷声道:“我今天不见人。” 起身就要去关窗。 刘景行一手横在缝里,“那我不是人,总可以见了罢?” “……”谢蘅口吻里充斥着疲倦和焦虑,“刘云歇,你就不能饶我一回?” “无非一张状子,哪里值得你这样为难自己?” 刘景行扶着窗台要翻进来,奈何翻墙越户的事儿小王爷实在没做过几次,费了好大的劲儿却成果甚微。 谢蘅投降,指了指门,“没锁,走进来就行,别独辟蹊径了。” 刘景行怕谢蘅反悔,忙转过去推了门进来,寻了张凳子挨着她坐下。 谢蘅不理他,又继续看之前写好的状书。 “寡妇改嫁的那官司是不是?教我帮你看看。” 刘景行要看,谢蘅一下就将状纸团揉在手中,满眼锦绣文字顿时随着废纸变得皱皱巴巴,一文不值。 谢蘅说:“不用。我能写好。” 刘景行道:“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谢蘅说:“这是我的事,别人帮不了,也帮不得。” 其他的事,谢蘅都有可能有求于人,唯独写状纸打官司,她不想让任何人帮忙。太过依赖别人的锋锐,自己的笔刀就会迟钝,锈了,打磨再得光亮,也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刘景行说:“我也不成么?以前……”他顿了顿,决口不提以前,转而道:“又不是不要报酬,今儿狮王会馆为赛狮做准备,我帮你一回,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不成。” 她知道刘景行大有可能想到好点子,可她就是不甘心。 决定做状师时,梁以江就告诉她,凡是下定决心的事,无论吃多少苦都再不能反悔。所以谢蘅就算淘气贪玩捱了他的打,一边疼得大哭一边也要抽着气儿背律法条文。 少一个字就要打一下手心。 如果谢蘅只是他的学生,梁以江不会真舍得打;可她是他的弟子,嫡传的徒弟,再心疼都要下得了狠手,才能将她骨子里的邪劲儿给拔出来。 谢蘅上房揭瓦的野性子在梁以江面前也能收得见不着半点猫腻。 她想做个好状师,才肯接受梁以江这样的教法,才认真努力了那么久……现在这千辛万苦才学来的本事,还没来得及真正施展过,就冒出江郎才尽的丧气,任谁都会不甘心。 刘景行哪里能不明白谢蘅的心思?目光放在她手中的纸团儿上,得亏他过目不忘,瞟过一眼就知她写了甚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景行转了个方法,故作轻叹说:“说来那女人也真是惨,还没得到丈夫半点儿疼爱就守了活寡。本官记得她丈夫行老大,下头还有三个弟弟,其中最大的年十七,一个赛一个的混蛋。这姑娘一过门有三个小叔……哦,还躺着个卧病在床的公公。家里的农活儿都靠婆婆在做,估计这伺候人的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他一面说,一面看谢蘅的神情,“难怪不肯放人。” 谢蘅听言,很快眼睛一亮,“有了!” “我的?”刘景行又犯病,喜孜孜地接了一句,“是小世子还是小丫头?” “……我现在懒得掐你。” 谢蘅顾不上其他,转而铺陈一张白纸,挥笔落字,简直一气呵成。 之前谢蘅太囿于命格一事,再怎么说都彰显无力,皆因怪力乱神本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刘景行这一番唠叨,却教她有了个新点子。 夫家坏寡妇名节,说她是克夫的命,将儿子之死归咎于她,要求以身赎罪,执意留人。 可她夫家的婆婆整日在外务农,独留下一女子守着四个男人,新妇若是不顺,则有违孝道;若是顺之,难保不令外人心生遐想,说三道四,认定她违逆天伦。 生死无常,已难言是非。可实实在在摆于世俗眼前的就是女人的名节。 涉及伦理纲常,这官司就好判许多。 谢蘅吹干新墨,先前在眉间攒起的郁郁一扫而空。刘景行支着额头打量她眼睛里的笑意,“这回满意了?” “收工。”谢蘅开心坏了,“教师爷给诉讼司结一下钱。” “……结钱可以,你得陪我到狮王会馆走一趟。” “以公谋私?”谢蘅口吻轻快,不带责备道。 “怎么,谢司长是想状告本官么?”刘景行闭上眼,张开手,“要打要骂,尽管来罢。” “臭美。” 谢蘅将状纸卷好搁在匣子里,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揉着发僵的脖子说:“出去走走也好。不过去狮王会馆做甚么?” “按例巡察。”刘景行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96.私心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也站在观审的百姓当中, 听人议论道:“这可是新任府尹大人第一次开堂公审的案子,刑部也派了人来听审。” “谁?” “刑部侍郎呗。” 大哥也来了? 谢蘅暗暗一惊, 忙展扇遮住半张脸, 往高大人影后藏了一藏, 小心地往侧堂方向瞟了一眼。侧堂门前垂竹帘,隐隐约约是坐着个人影儿,但从他的位置只能听得到,并不能看清楚公堂上的情况。 谢蘅稍稍放下了些心。 吴行知坐下,一拍惊堂木, 肃静全场。 堂下站着的是封坤和周通。两人皆是天子门生,又在诉讼司任职, 故而拘官礼即可,不必下跪。 跪着的歌伶巧灵,人如其名, 尽管青纱覆面, 却依旧能看出灵秀的轮廓,露出的一双杏眼梨花带雨, 煞是可怜,可惜额上c颈子上还有多处淤青未散,硬生生毁了这副水灵的好相貌。 对比巧灵, 许世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华服早已脏乱不堪, 在牢狱中几日, 许世隽不曾好好进食, 人眼见着憔悴下来,他长相俊秀,如此一来却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吴行知的意料。 听闻昨日巧灵家人试图私了解决此事,可许世隽却是坚决不肯和解,就算是上公堂也要求个清白如此态度,开始让吴行知起了一丝疑心,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桩案件。 谢蘅目光凝视着吴行知的神情,见他眉毛微挑,显然疑惑了片刻,继而神情略显得凝重,就说明他对心目中已下了死刑的许世隽留出了半分寰转的余地。 谢蘅折扇抱胸,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低低笑起来。 “你记住,不能让世隽一身光鲜上堂,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研究了封坤打过的几场官司,他极其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好比一个长相凶恶的人和一个长相瘦弱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无意识中认定貌由心生,渐渐偏向于前者才是凶犯。” 周通按照谢蘅吩咐,果真起了奇效。 真应了谢蘅那句——装可怜博同情的老把戏,谁还玩不得么?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周通想到这句,又不禁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他是万万想不出谢蘅撒娇流泪是个甚么模样。 堂上,吴行知正襟危坐,威严道:“红袖馆歌女巧灵控诉你侮辱于她,现如今更有人证c物证皆可证明她的供词为真。许世隽,对于她的指控,你是认,还是不认?” 许世隽第一次到公堂上,背后再有倚仗也不免有些紧张,他回过头去在围观的百姓中寻找着谢蘅。 果真见她立在不显眼却能让他轻易寻到的地方,折扇轻摇,正望着他笑。 吴行知再拍惊堂木,“许世隽!本府问话,你为何不答?” 从小到大,不管他遇见多可怕的事,似乎只要谢蘅在,他都能一一应付过去。这次也是一样。 许世隽深呼一口气,稽首拜礼,口吻坚决道:“不认。” 封坤笑得得意,一双鹰目勾得煞是锋锐。他抱扇上前,说:“请大人准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答应传召。 第一个入堂的人乃是在红袖馆洒扫的奴仆小九,他曾亲眼看到当日巧灵进去到许世隽所在的雅阁当中。 封坤询问道:“小九,你在红袖馆多少年了?” 小九道:“已有七年。” “这么说,你对红袖馆的常客很熟悉?” “当然,奴才没甚么别的本事,就是认人认得清楚,凡是来过三次以上的恩客,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封坤问:“当日案发前,你看到了甚么?” 小九回答道:“我看到巧灵姑娘进了许世隽许公子的雅阁里。因为巧灵姑娘长得很漂亮,为人又好,是咱们红袖馆里的红人,我还特意留神了几眼,绝对不会出错。” 封坤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对吴行知说:“府尹大人,您也听到了,小九的供词可以佐证巧灵姑娘所言非虚。” 吴行知听罢,转脸再问许世隽:“你还有何辩解?” 许世隽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不断地说道:“我没有,她是在说谎,她在说谎!” 周通示意他不要惊慌。封坤眯起眼睛,略带轻蔑地看向他。 周通嘲笑道:“还以为封大状师为何能连赢十九场呢?原来是一直接这种比较稳妥的案子,才会如此。领教了。” 封坤在诉讼司名声不小,却愿意为身无长处的巧灵打这场官司,就是看中它人证c物证俱在,十拿九稳能赢。如今教周通点破,自然有些恼意。 封坤冷声道:“这也不比某些人,毫无品行,为了取悦旁人,甚么样的大树都愿意攀附。” 这一句就是在暗讽周通趋炎附势,有意讨好许家了。 吴行知连拍惊堂木,“尔等当这里是甚么地方?菜市场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封坤和周通齐作揖,“学生知罪。” 周通跨一步上前,对吴行知说:“吴府尹,恕学生不敬,您昨日与封状师私下会面一事,着实令学生惶恐。敢问今日站在这公堂上,可还能求个公平公正么?” 听审的百姓一阵骚乱,议论纷纷。 吴行知顿时脸色大变,大恼道:“胡说八道!本府何时与封状师私下里见过面?休要污蔑本府!” 周通一笑,抬起眼看向吴行知,道:“学生有证人,曾看见大人与封坤在红袖馆中出入。” “本府从不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必定是看错了。” 周通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当即应下,“好!本府倒要看看,是何人c又为何要污蔑本府清誉。” 此话一出,谢蘅抱起胸,微微笑眯了眼。 ——上堂后,你定要带住话锋,吸引吴行知所有的注意力,让他顺着你的路子去思考。届时,你说要做甚么,他便会做甚么了。 这是谢蘅教给周通的,一切也正如她所预计的一般进行着。 侧堂听审的谢定南兀地轻叹了一句:“吴行知这是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证人很快被传召上来,相貌平平无奇,连身份都没甚么特别。 周通问道:“你说,昨日可是看到吴府尹去了红袖馆?” “是。” “缘何确定那人就是吴府尹?” “只要请府尹大人站起来,小人一看便知。” 吴行知恼怒地站起身。 这人立刻指向他腰间的玉佩,“那人腰间就是戴着这枚玉佩的,不是府尹大人,还能是谁?” 吴行知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玉佩,笑着斥了一句:“荒唐。青玉麒麟佩随处可见,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什,何以断定就是本府?” 周通笑意大深,深深拜道:“大人英明。” 吴行知恍然有所悟,抬头看向他,质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周通笑容森森,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问向小九道:“你说你看到了巧灵姑娘进到许公子的雅阁当中,可曾亲眼看到是许公子哄诱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的?” “这我”小九一时哑然。 “没看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雅阁,为何你就确定巧灵进得就是许公子所在的那一间呢?” 封坤立刻抢白道:“许世隽乃是红袖馆的常客,那一雅阁名为‘翠玉轩’,最是幽雅安静,许世隽每每去到红袖馆,必定是在翠玉轩中。” 小九连忙附和道:“是的,许公子来红袖馆,这间儿必会留给他。” 周通道:“单单是凭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就断定府尹大人去过红袖馆是为‘荒唐’;现在小九从未看见阁子中的人是许公子,却因为阁子是翠玉轩就断定请巧灵姑娘进去的人就是他,这难道就不‘荒唐’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97.赔罪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对他已然是忍无可忍,当即抽刀,点脚飞上前。 谢定南一笑, 呼喝一声,以竹竿挡刀。竹竿脆生,哪里能抵得过衔阳锋锐?瞬间就断成好几截。 竹竿变成竹棒,做短兵反倒能接上谢蘅几刀。谢定南这一手棒法是借自剑法,打得不伦不类,更似双鱼游戏。 双方交战多个回合, 竹棒子削成了竹筷儿, 衔阳起穿云之势,横砍劈刺, 身如惊鸿, 瞬间攻上。 谢定南挡了最后一下, 举手投降:“我服了!” 谢蘅勉力收刀,弯肘攻上,直打谢定南胸膛。 谢定南吃痛,连连退了好几步, 大咳道:“哇,你这人!要谋杀亲哥了!” 谢蘅敛刀,挡在身前。 她抿唇道:“我拿你当亲哥, 你拿我当甚么?我这还没走出谢家的门, 你都要放鞭炮庆祝了!” 谢定南揉着胸口道:“难道不该庆祝么?”最后一截竹竿儿在手, 谢定南往手心中一倒, 拔掉竹竿,露出一根檀香毛笔。 他抬臂,将毛笔横在谢蘅面前,喝道:“还不接着——!” 谢蘅转身出步,凌空夺下,反手藏于身后,自知这是她行封笔仪式时放在祠堂的那根毛笔。 她手指一拢,握紧了之后,抬眸深深地望向谢定南。 谢定南走过来,将谢蘅往怀中一带,轻且沉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此去姚宁,山长水远,记得给家中捎信。” “好。” 不多时,谢定南松开谢蘅,转而握住她的肩。 “走罢,谢蘅。” 就像鹰一样去飞。 车马很快驶出城门。 一路相送,许世隽终是心怀不甘,掀起袍子,飞快地爬上城楼。 他累得气喘吁吁,掐着发疼的肚子,依着城墙喘气。 此时正是艳阳天,细碎的金光铺陈满了前路。谢蘅的马车沿着笔直的官道轱辘辘一路前行,在浅青色的草野上留下了同样笔直的车辙。 许世隽遥遥望着,直到那一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当中。 他只觉自己一颗心都教人掏了出来,然后狠狠揉碎了。恍惚下城楼时,他不慎跌了一跤,险些从坚硬的石阶上磕下来。 奴才上前去扶他,皆教许世隽推开。许世隽就地而坐,用袖子擦着眼泪,痛哭不已。 只道是山一重,水一重,天涯作别,未来再见时又不知换成何等光景。 近两月的南行,谢蘅一行进入颍川地界。颍川地大物博,城池皆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乡,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雕台朱楼,金马玉鞍。 谢蘅有水土不服之症,故而很少到南方来,对颍川的了解也仅仅限于这里是狮子戏的发源地。 颍川有武氏人家,舞狮乃天下独绝,祖上受召入宫给太祖皇帝表演过,使得龙心大悦。 当时太祖皇帝亲为睡狮点睛,且赐一匾额——“龙鸣狮吼”,听闻那教太祖点过睛的狮头以及匾额教武家代代相传,至今还存留于世。 一路上,谢蘅都对颍川的狮子戏兴趣大浓,三番四次说过定要见识见识。 后来离姚宁越来越近,路也越走越偏。谢蘅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梦怕是要破碎了。 甭说舞狮子这等娱戏,十里八村都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客栈,一行人后来无奈下只能转去驿站居住。 在驿馆整顿休息一夜,翌日启程时,听驿站的差使说,再行一重山就到姚宁了。 县衙提前派了人来接谢蘅,人是姚宁县里当差的衙役,名唤彭大江。 彭大江穿得衙役的差服,衣边儿都洗得泛白了,整个人窝在驴车上,“咄咄”地驱着赶到驿馆。 彭大江请见谢蘅,说是受姚宁县太爷的命令,前来迎接新任诉讼司司长走马上任。 因谢蘅此行并非顶着皇帝外甥女的名号来的,所以他并不知谢蘅真正的身份,只当她是新任的司长。彭大江话里话外都是热情,想请谢蘅赏脸,上他的驴车,然后将她风风光光送入姚宁县。 谢蘅再万事不计较,也是长公主府里养就的千金小姐。她瞅了一眼彭大江的驴车,决计不肯,腾腾登上马车,说甚么也不下来了。 驴车只得在前头引路,马车在后面慢吞吞跟着。 这一路下来,谢蘅已经认定姚宁是个山穷水恶c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了,谁料行过了个地界碑,一条道路修得平坦笔直,直通姚宁县城。 四周村落密布,入眼尽是良田万顷c农野千里,抬头远望,甚至还能瞧见绵延不断的花田,风光锦绣,一派大好河山的好气象。 驶入县城门时,已然过了晌午。 金光铺陈在繁华热闹的小城内,有一银带似的小清河穿城而过,波光粼粼。岸边攒着花叶芦竹,水榭鳞次栉比,河上画舫商船,亦有竹筏轻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话说是个小县城,却比北方许多城市都要繁荣。 谢蘅一掀开帘子,空中就传来几声袅袅娜娜的江南小调。她一时美极了,想来那皇帝老子对她还是不错的,这姚宁远是远了些,可起码不是个不毛之地。 主道上不行马车,谢蘅从车厢中下来,行李皆先送到诉讼司,而她则要前去县衙。 因衙门和诉讼司虽也算同僚机构,可县令却比诉讼司司长的官阶稍稍大上一级。谢蘅新官上任,理应先去拜会一下本县县令。 彭大江领路在前,听他介绍,姚宁有如今这番繁华景象,大都得益于多年前,南方的商队开辟了经姚宁北上的商路;加之先后几任县令都是公正廉明c政绩出色的好官,才带得姚宁这般荣盛。 谢蘅猜测道:“那地界碑南行入姚宁的那一条路是南方商会修得么?” 彭大江点头道:“谢司长灼见。只不过南北商会一直不合,路修到地界碑,再往外行的那一段路,本来应当该北方商会负责,可他们却认为是南方商会出钱,双方僵持着,谁也没修。小的今儿驱驴车去,让谢司长难受了罢?” 他含笑望向谢蘅,“并非是小的存心对司长不敬,只是那一路难走,驴车反倒更方便些。” 谢蘅直言无妨。 一行人越走,周围就越热闹。谢蘅见未去主道,疑问道:“不是去衙门么?” 彭大江说:“司长有所不知,本月十五是姚宁的庙会,正巧与三年一度的赛狮大会撞上日子。今儿县令大人受邀去为赛狮大会剪彩,他正在那儿等你。” 谢蘅闻言,眼睛一亮,“狮子戏?” 彭大江点头,“正式的赛狮大会在月十五,今儿只是夺青,不过也有狮子戏看!” “那还等甚么?走走走!” 谢蘅美极,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转眼到了会场。 远见会场中央用木架搭建起九层高台,形状如塔,最顶层悬着口半身高大的青钟,钟铃吊了个结花红绣球;台下依次排开九只斑斓雄狮,已点过睛。 赛狮人早早架上狮头,仪态威风,正如饥似渴地盯着顶层的绣球。 锣鼓声密集如雨,渐起渐噪。围观的人挤人c头碰头,摩肩擦踵,踮脚伸长脖子去看热闹。 但见九头雄狮齐齐抖头眨眼,仰天一跳,左脚顺势擦地而出,做好亮相。一时间喝彩声轰然而起,直冲云霄。 谢蘅看得热闹,也拍手附和喝彩。 彭大江望了一周没找到县令,遂贴到谢蘅的身侧,放开嗓门,将声音从喧天的锣鼓声中送出来:“看样子已经剪过彩了,还请谢司长到观台上一坐,我即刻去禀大人。” 谢蘅兴冲冲地点头,由彭大江引到观台。 彭大江与观台上一位衣着绸缎的中年男人讲好谢蘅的身份。对方富贵面相,远远瞧见谢蘅,拘了一礼,请她上座。 谢蘅携回青登上观台,寒暄一番,才知这中年男人就姓武,人称武老爷,祖上就是曾经为太祖皇帝表演过舞狮的武氏人家,而武老爷正是这届赛狮大会的领头人。 武老爷正给谢蘅安排座位的时候,一个武生穿戴的年轻人站起来,眉目飞扬,煞是英气,对武老爷说:“爹,让这姑娘坐我的位置。” 这便是武老爷的儿子,武少杨。 “让你好好看一回师弟们赛狮,又要干甚么去?”武老爷说是斥责,可口吻里全是对儿子的宠爱。 武少杨大咧咧一笑,“我闲得浑身痒,想换上行头,也跟师弟们去凑个热闹!”武少杨忙推着谢蘅到她座位上去,躬身道:“姓谢的姑娘是么?你坐我这儿,待我舞狮给你瞧!” 谢蘅扬眉,“好啊!” 武老爷哈哈大笑,拍了拍武少杨的肩,“臭小子,去罢。” 一行下人跟着武少杨,他负着手跟飞一样下了观台,跑往后院的方向。 交谈间,九头雄狮已经亮相完毕。 从观台上延伸出九根铁线,最终拧在一处,正衔在悬挂绣球的青钟上,将观台和高塔架子连接在一起,中间段凌空缠绕上火红的鞭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98.状纸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周通说:“这次的对手是状师封坤,诉讼司里的‘头牌’。他现在已连胜十九场官司, 无一败北,我在他手上吃了多次的亏, 真是占不着半分便宜。” 谢蘅抬眉, 漫不经心道:“封坤?哪里来的小猫小狗, 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 你在诉讼司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知你本事不小,可那也是曾经。别怪我口下不留情,现如今不逊色于你的大有人在。” 回青方才去唤人提灯, 返回时就听周通提及这一番话。她杏眸一瞪, 生出些威势来, 不许周通再多一句不耐听的话。 周通自也马上闭了嘴。 谢蘅将陈情状看过后,一面卷回去一面打量周通, 半笑着一语道破:“激将?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教我将那小小封坤放在眼中么?” 周通笑起来眼睛更小,目光更亮,“你名义上说是帮许公子,实际上还是自己技痒, 是不是?”他用手肘撞了谢蘅一下,循循善诱道:“封了笔也可以再开嘛。我还不了解你么?当年的事,你从来都没有甘心过。” 谢蘅眼睛微弯,笑道:“朋友, 你的戏有点多。” 周通:“” 翌日谢蘅写下一列书目令府上奴才去书局一一买来, 堆到书房中。 窗外从香影中透出来的日光都柔和许多, 谢蘅席地而坐,埋在堆成小山的书籍当中,半仰着头看盈满窗的合欢花,像是一片绯红的朝霞。 她手下是鸿瑞一十三年修订的《新·大燕律》。谢蘅手抚在书面上,低声道:“祖师爷在上,承缨此行乃为救人之故,破誓实非本愿,仅此一次,往后再不动刀笔。还请祖师爷宽谅。” 她打开匣封,目光渐渐凝入书中。 从府衙存录的陈情状上言,巧灵于红袖馆中颇具艳名。而公子许世隽对其垂涎已久,曾多次提及欲纳巧灵为妾。 奈何巧灵虽委身于青楼不假,却是心坚志洁的女子,一心想凭借技艺赚足供弟弟读书的银钱,待他成家立业以后就离开红袖馆,再以清清白白之身为自己寻求一桩好亲事。 巧灵在红袖馆多年,风尘里见过的情薄之人难道还能少了?诸如许世隽此等公子哥,来来往往的,做座上恩客最为合适,却不值得托付终身。故而,巧灵曾多次拒绝许世隽。 本以为像许世隽这般性情的,最贪图新鲜,见着另外新奇的女子,总会渐渐淡忘巧灵。谁料他竟贼心不死,早生邪念,穷尽恶招都要霸取巧灵。 当日在红袖馆中,许世隽先是花言巧语哄了巧灵入雅阁中,迫使她喝酒。 巧灵乃是红袖馆的清倌,本不必陪客人饮酒的。可许世隽软硬兼施,又是好话说尽c又是威胁做绝的,巧灵身为小小的乐伶,无权无势,怎敢与许家公子抗衡?半推半就之间,她喝下了三杯酒,算作敷衍,本欲打算就此离去,却不料一起身,猛然惊觉自己全身都没了力气。 巧灵当即明白过来是中了许世隽的阴招,再悔也已经来不及。 除却巧灵一人的供词,还有物证c人证可以佐证巧灵所言非虚。 红袖馆账本上有记录,许世隽当晚确实在红袖馆中留宿。馆中洒扫的奴役也的的确确看到巧灵进了许世隽预留的雅阁中。 而且吴府尹还请验身婆为巧灵查验过,下身的确有为人强行侵犯的痕迹,并且身上有多处青紫淤伤,脖子上更有明显的掐痕,可见犯人其在行淫过程中当真穷凶极恶。 状纸乃是由封坤所写。 谢蘅虽不识封坤是何许人也,却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人不愧是诉讼司的“头牌”。 一纸诉状简洁两百字有余,却字字珠玑c入情入理,末尾着重刻画巧灵遭受侵犯后多番衔恨寻死的惨景,行行句句煽情至极,令人不禁大生悲悯。 谢蘅第一遍看下来时,都有些怀疑许世隽是否真做过这些事,更别提吴行知吴府尹看到状纸后是何心情了。 “物证人证动机” 谢蘅翻查书籍,一页一页地在找寻甚么。 究竟哪一环节存在着纰漏?一定有破绽,只是她还未能发现。 临近日午时,回青将井水里湃好的葡萄端来给谢蘅尝鲜,来时迎面撞上在窗外偷偷打量的谢定南。 回青一惊心,一边要行礼,一边也想提醒书房中的谢蘅,正要屈膝拜见。谢定南飞快地摇了摇头,以食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回青噤声,自然不敢言语,略有些惶恐地瞄向谢定南。 见他官袍未褪,高大的身影藏在窗后,负着手弓着腰,像个老学究看学生,拿期待和探究的目光偷瞧坐书堆当中的谢蘅。 她坐着几本书,手随意搭在屈起来的膝盖上,握着半盏微凉的清茶,目光却完全沉浸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当中。像是遇到了甚么难题,眉头一直轻拧着,可是目光却活灵活现,似有星火迸射。 谢定南凝神,他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谢蘅了,充满斗志的谢蘅。 偷瞧了片刻之后,他步伐比猫还轻,轻抬轻落,悄悄退离书房。 谢定南走到回青面前,给了她一个眼神。回青会意,坠着一颗心,悄步跟在他身后。 待离了书房一段距离,谢定南才沉声问:“蘅儿在做甚么呢?” 回青支支吾吾,却也明白瞒不过谢定南,索□□代道:“许家的小公子教人冤枉进牢里去了,姑娘正想法子呢。” 谢定南说:“哦,还有这回事?” 回青抬眼,试探地问道:“爷会帮二姑娘么?” 深绿挺拔的翠竹下,谢定南负手而立。他平时不算是个正经严肃的人,可有那么几刻,眸色却一时深得令谁都捉摸不透。 回青满腹的疑问都教他这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仿佛答案已在冥冥中知晓。 谢定南笑道:“她还用得着别人帮么?” 艳阳天,繁红浓翠。 谢蘅衔笔,眼眸挑染意气的笑,扬展手中的状纸,暗道:“小狐狸,这回还逮不着你的尾巴?” 临近傍晚,谢蘅约周通来竹里茶阁吃茶。 等到胭脂紫的晚霞完全沉抹在靛蓝的夜天中,周通才姗姗来迟。他上前作揖,给谢蘅赔礼道歉,谢蘅没怎么在意,展手请他入座。 谢蘅瞧他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猜测道:“这是去衙门了?” 周通有个习惯,凡是入府衙c上公堂皆要握着他这串佛珠。据他所言,此佛珠乃是他们老周家留下的灵物,能保他枯木逢春,化险为夷。 “你还记得?”周通嘿嘿一笑,将佛珠收到袖中,回答谢蘅道,“午后去了衙门。这官司差点儿打不成。” “怎么说?”谢蘅问。 周通说:“巧灵的弟弟常文浩下午去了府衙,传达了自个儿的意愿,他是想私下调解此事,不太想上公堂。我估计是嫌丢人。” 谢蘅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的不对来,讥道:“早怕丢人现眼,又为何要巧灵衔冤上告?” 周通回答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对方说巧灵告状一事,他完全不知情。” “常文浩提了甚么条件?” 周通不言语,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十两?” “五百两。” 谢蘅“嚯”了一声,唇角泛起讥讽的笑,“会做梦真好,梦里甚么都有。” 周通却摇了摇头,说:“谢蘅,对方手中握有人证c物证,难得愿意私了。许家是京师名门望族,拿出五百两银子还不容易?相比让一个小小歌伶辱了许家名声,这点儿代价实在不值得计较。” 谢蘅抬起眼,静静地望着他。 周通教她看得浑身发毛,摆摆手道:“你甚么意思就说,我还不能照办么?用得着这样看我?” 谢蘅问:“世隽呢?他想要上公堂,还是想私了?” 周通道:“你别说,你这小兄弟看上去挺混蛋的,但在这事儿上还真是坚贞。他死都不肯私了,说是上公堂都行。” “能不坚贞么?他可拿不出五百两银子。”谢蘅笑起来,向来锋锐明亮的眼睛里隐约有了些柔色。 周通却不相信,“不至于罢?这些钱对于许家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谢蘅说:“许家有钱,可不代表他有钱。” 谢蘅收起折扇,令回青将她提前写好的状纸奉上,交给周通。她道:“明日初审最为关键,一定不能输。” 周通展开状子,诧异道:“你这么快就想好怎么对付封坤了?” 谢蘅把玩着温凉的扇坠,笑吟吟地看他,道:“封大状师不是十九连胜么?明日既教他尝上一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99.庆生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律不严, 何以治民?泣血陈词,伏望府尹大人严惩不贷, 以正国法。” 字字如刀刃一样锋锐,咄咄逼人。 除却他们,在此案中, 还有一个常文浩。 他从头到尾皆为范有成等人诱骗c胁迫, 未有谋害之心;后也是听从范有成的话,教唆巧灵讹诈许世隽, 虽恶行难恕, 但考虑他是教范有成胁迫, 且讹诈未果,理应轻判。 若状师将常文浩放在受害者一位上陈辩, 大约最后会判之无罪释放。 可谢蘅却是不饶。她不怕人坏,却怕人蠢。天理昭昭,恶有恶报,坏人到头都有天收;可若一个人犯蠢, 老天非但不会责罚,还对其格外宽待。 谢蘅最后一纸的状文, 共计三百字有余, 每一句都是对常文浩的控诉。 状纸上多言巧灵为抚养幼弟之辛苦,以清白之身陷娼妇恶名, 可多年来却任劳任怨, 不曾有过一丝怨言, 名为其姊,实为其母。常文浩联合范有成等人陷害巧灵,乃是“不孝不顺”;见其受尽侮辱,非但没有出手相救,更在之后听从范有成,欺讹许世隽,更可谓“元奸巨恶”。 “他大可将恶行赖得干干净净,殊不知己身一行一止才是刀刀见血的利器。常文浩其人,虽无害人之心,却甚于杀人之锐。” 吴行知手执状纸,反复考究数遍,每一遍都不禁大叹谢蘅此人“行行尖刻,字字锐利。刀笔之雄,非寻常人难及”,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又思及张雪砚那一句“殊不知她的‘才情’却是第一位的” 从前他只当是张雪砚心悦谢蘅,看她有千般万般好,才会有如此论断。 可如今见到谢蘅在短短三日间,连书七张妙禀状书,才明白张雪砚并非妄言。 谢蘅先是为许世隽上堂申辩,后又为巧灵上陈七张状纸,最终,吴行知果真按照状书上所言,重判连坐范有成c常文浩一行六人。 主谋范有成奸占良家妻女,绞;其余从犯不阻,反而助纣为虐,同罪处之。 常文浩仗行七十,刑狱五年,终不得入仕。 巧灵诬告许世隽一案,念及巧灵乃是受常c范等人蒙骗c威使,怜其受尽毒害,加之苦主许世隽决意不再追究,判处免罪,不赔,当堂释放。 吴行知判罪时,范c常等人高呼“饶命c开恩”,那常文浩更是当场吓得昏死过去,然正如谢蘅所言——律不严,何以治民? 七字铿锵有力,一经上禀,刑部c大理寺很快批复准刑。 谢蘅的接连胜诉,令她一时在京师诉讼司中声名大噪。 诉讼司的状师对这位谢二姑娘大起了好奇之心,也不知是从何人口中传出,说她师承梁以江梁状王。几个好事的状师研究了她的状纸以及堂上申辩的风格,硬生生掰扯出“确有梁獒牙遗风”的话来。 传到谢蘅的耳朵中,着实令她头疼得紧。 她要是能有一点儿师父生前的清正风范,也不至于在承学时三天两头地教他打手心儿了。 世人之谬论,误我也! 自此案后,她为避风头,比以往都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好做了回端庄的闺阁小姐。 《金楼艳史》搭在脸上,谢蘅仰在逍遥椅中昏昏大睡,猛地教谢定南“嘭”地一记拍桌,吓得惊坐起。 小传陡然掉在地上,还插着连环画,正巧哆嗦到“云来客夜探小香闺”一页。 谢定南目光所及,脸都黑了,将书拾起来藏到身后,喝道:“没收!” 谢蘅眼都红了,“不行,我这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珍本!” “不行?要不要我烧给爹娘看看,让他们二老品鉴品鉴?” 谢蘅:“” 娘的,这也太过分了! 谢蘅耷拉下脑袋,往桌子上瞟了一眼,见是一沓纸,不耐道:“找我来有甚么事?” “你扬名了,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梁以江的弟子了。” 谢蘅仔细一看,才晓得是她上禀的七张状纸。“怎么?这还传到刑部去了?” 谢定南说:“不仅传到刑部,还传到宫里了。舅舅宣召你入宫觐见,即刻换了衣裳去罢。” “舅舅?”谢蘅一时失神,又重新仰回逍遥椅中,阖上眼说,“我不去。” “反了你了,连皇命都敢违抗?” 谢蘅怪笑道:“这京师里头敢违抗皇命的人还少么?” 谢定南拧起眉,上前揪住谢蘅的领子,瞪着她说:“谢蘅——!” 谢蘅知道自己失言,很快住了嘴。谢定南怒盯她半晌,谢蘅终是低声道:“我知错。” “你认错倒是快!”谢定南松开她,到底无奈呼出一口气,也没再继续撒脾气。他起身叹道,“我看咱家甚么都不缺,就缺个能治你的人。” 谢定南手里还握着那本《金楼艳史》,掂量了几下,说道:“正儿八经入宫去,等你回来,我就将这书还给你。” 谢蘅眼睛腾一下亮起来,“真的?” “不骗你。去不去?!” 谢蘅道:“去去去!” 在《金楼艳史》面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谢蘅转去听风园换衣裳,出来已然是一身墨青色圆领正袍,上袖盘金纹,腰盘绞金腰带,庄重而得体。谢蘅两鬓编辫,干净利落地束起发髻,乍一眼看上去,很是人模狗样。 轿子备在前门,回青扶着谢蘅踏凳上马车。 一旁有个奴才领这个粗衣婆子上前,道:“二姑娘,这人百番要求见您,已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谢蘅见时辰还早,目光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婆子,问道:“甚么人?” 那婆子赶紧跪下给谢蘅请安,言道:“老奴姓花,乃是在内衙里当差的。不知谢姑娘可还记得巧灵?她c她昨儿,已去了” 谢蘅拧眉,“她死了?” 花婆子头点得更低。 听花婆子说,巧灵翻供当日,在吴行知面前泣血鸣冤,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以头撞柱,以死禀之,终是昏死在公堂上。 吴行知大惊失色,忙请了大夫来为之急诊。 可即便有大夫救着也不成。 巧灵终年操劳,身子骨本就虚弱,先是遭人奸污,后又逢牢狱之灾,多日发烧不止,热寒交替侵肺,身体已然大不好,醒后血更是吐个不住。 大夫叹息摇头不止,巧灵晓得自个儿时日无多了。奄奄一息间,她三番四次求花婆子去寻谢蘅来。 花婆子问她:“眼见至此,何以再折腾甚么?” 巧灵心下戚然,她昧着良心做足了坏事,捱过遭受的屈辱,也捱过良心的煎熬,却没能捱过常文浩的无情。 巧灵说:“我干干净净地来,自也要干干净净地走,想请谢状师为我求个清白” 花婆子还没将巧灵的话带到,谢蘅的七纸状书就已经上禀到府衙。巧灵死命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吴行知判决下来,这一盏命灯终是烧到了尽头。 临死前,她托花婆子去向谢蘅道一声谢。又将她这些年私存的嫁妆拿出来,一些给花婆子,算作感恩她多日来的照顾;剩下的银钱,巧灵托她送到许家去。 “奴家一生对得起爹娘,对得起那养了小半辈子的豺狼,独独对不起许公子此番令他无辜蒙冤,奴家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再报许公子的恩德了。” 花婆子跪在谢蘅面前,眼含泪光,叹息不已:“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谢蘅阖了阖眼,停上半晌,才启声道:“常文浩身陷牢狱,巧灵再无亲故,烦请婆婆将她的尸身敛了罢。” 回青解下一袋子银钱,递到花婆子面前,道:“劳烦婆婆了。” 花婆子将钱袋收下,又给谢蘅磕头:“姑娘真是活菩萨,真是活菩萨呀” 她哪里是甚么活菩萨?菩萨能活人救世,她谢蘅一样都做不了。 以往做不成,现在也是做不成。 飞驰的马车穿三重门,谢蘅下车,由肩舆小轿抬着进到内宫。 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是谢蘅的表亲,有幼年时常在一处顽儿的,一听这稀罕人到宫中来,早先就结伴儿去截了轿子,呼拥着非要拉谢蘅去各自住处坐一坐。 谢蘅同姊妹兄弟打趣儿片刻,只道入宫是来受宣召的,不能耽误了时辰,这才逃了去。 由宫人领着,谢蘅等在承阳殿中。 不多时,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传了声皇上驾到。谢蘅屈膝跪在地上,明黄色龙袍袍袂落在她的眼前。 皇帝萧执,号鸿文帝。长眉深秀,看上去有些年纪,却不显老态,目光深凝在谢蘅的身上。 “” 谢蘅跪在鸿文帝前,教他盯了半晌,盯得她浑身毛毛的。 “谢蘅。”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谢蘅垂首,“在。” 鸿文帝笑了一声,“长大了。” 谢蘅随父亲出塞游历了四年,在京师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用提进宫面圣了。算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谢蘅,如今见她出落得愈发俊俏漂亮,也长高不少,一时笑得眼眸狭长,似有温河淌在里头。 他越过谢蘅,坐到蟠龙案后,风姿威仪,可看着谢蘅的眼神很是慈和,不是皇上在看臣子,而是长辈在看小辈。他说:“如今穿上衣装,好歹是有个姑娘样儿。不像从前,淘气了点儿,性子野了点儿。” 谢蘅不客气地回道:“舅舅您也老了点儿。” 鸿文帝竟也就纵着c容着谢蘅这般放肆,低笑着遣太监给她搬了一张椅子,就着他跟前儿坐。 谢蘅瞥了一眼,跪着没敢动。这位置有点危险,不亚于狼窝虎穴。 鸿文帝淡淡道:“坐罢。不是腿一直不大好么?” “其实还成。” 这般说着,谢蘅却是没犹疑地敛袍起身,坐到椅子上去,并膝挺背,坐姿端庄有礼。 “七纸状书一事,朕已经听说了。” 谢蘅“恩”了一声。 鸿文帝继续道:“承缨,同舅舅讲实话,是不是还想做状师?” “还”字用得不假。 可京师中很少人知道谢蘅曾在诉讼司任职,更甚少人知道她曾是梁以江的弟子。 “律不严,何以治民?泣血陈词,伏望府尹大人严惩不贷,以正国法。” 字字如刀刃一样锋锐,咄咄逼人。 除却他们,在此案中,还有一个常文浩。 他从头到尾皆为范有成等人诱骗c胁迫,未有谋害之心;后也是听从范有成的话,教唆巧灵讹诈许世隽,虽恶行难恕,但考虑他是教范有成胁迫,且讹诈未果,理应轻判。 若状师将常文浩放在受害者一位上陈辩,大约最后会判之无罪释放。 可谢蘅却是不饶。她不怕人坏,却怕人蠢。天理昭昭,恶有恶报,坏人到头都有天收;可若一个人犯蠢,老天非但不会责罚,还对其格外宽待。 谢蘅最后一纸的状文,共计三百字有余,每一句都是对常文浩的控诉。 状纸上多言巧灵为抚养幼弟之辛苦,以清白之身陷娼妇恶名,可多年来却任劳任怨,不曾有过一丝怨言,名为其姊,实为其母。常文浩联合范有成等人陷害巧灵,乃是“不孝不顺”;见其受尽侮辱,非但没有出手相救,更在之后听从范有成,欺讹许世隽,更可谓“元奸巨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0.杀人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吴行知大怒,勒令衙役将二人拉开, 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等喝呼大叫!堂下是何人?且报上名来!” 这妇人见吴行知盛怒,跪地磕头, 向吴行知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 民妇本家姓铁, 乃是封坤封状师的妻子。” 吴行知已然烦恼不堪, 再问周通道:“封状师的妻子何以成为了你的证人?” 周通笑道:“府尹大人,且听铁氏因何而恼,就可以为许公子作证了。”周通转身对铁氏说:“封夫人, 便是在下派人通知你封状师在此的,你有甚么怨气,大可当着吴府尹的面说出来,大人在上,百姓在下,都愿意为你主持公道。” 封坤咬咬牙,不知周通在盘算甚么,但定不是好事,故而一个劲儿地示意铁氏,道:“夫人, 甚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我正为人打着官司, 你这样来闹, 又c又成何体统!” 铁氏愤恨地瞪了封坤一眼,却是不饶,冷笑道:“成何体统?这是好处都让你占尽了,我到最后也落个泼妇的名头,是不是?”铁氏目光冷冷扫过一旁跪着抽泣的巧灵,道:“若不是旁人告知,我还不知你与这小贱蹄子有一腿!我说你怎就这样宽仁好心,无偿接下这门官司,我还当你是大善人崇着敬着,可我没想到,她原是你的小相好!” 封坤气得头发直竖,一时大呼冤枉,“我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铁氏讥诮道:“你别以为只你会断案子,我已去红袖馆查问过,账簿上明明白白记上了你的名字。早先你如何说的?欺我今日晚归,说甚么有应酬在外,其实是要打完了这官司,好去与这小贱人私会!” 巧灵一时百口莫辩,掩面低低哭泣,“我没有我哪里有” 铁氏目光灼灼,似万般焰火都烧成了灰烬,“你哭甚么?日后进他封家,可吃不上一点苦头。我才要好好哭一场,半辈子都耗在这个臭男人身上,活得一文不值!”她一抬眼,看向封坤的眼里都是倔强的泪,“现在却说我不成体统了,你早知我是这样的人,当初又为何要来误我!?” 封坤纵然辩才一流,可面对铁氏如此指责,当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直压得心口发疼,索性也跪瘫在地上,在铁氏面前全无了方才站在公堂上辩驳的神气。 他痛叹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听谁说的!谁骗了你来害我,说这样伤人心的话,我便教你害死啦!” 周通见封坤平时那么个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家夫人面前却是这么个怂样子,使劲儿憋着笑,憋得脸色通红,手握拳掩住嘴,到底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封坤听他笑,脑筋才转过来弯儿,怒起斥责道:“是你!周通,你害我!你同她说了甚么?!” 周通笑得肩膀都在乱抖,好一番才整理行容,回答道:“封状师,你也瞧见了,自己分明没做过的事,可贵夫人却断定你去了红袖馆与巧灵姑娘私会。” “你到底说甚么了?” 周通回答道:“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只需要打着封状师的名号去红袖馆预订阁间,付下押金,那么大掌柜在账本上记下的,自然就是封状师你的名字。” 封坤指着周通说不出来话,“你你” 吴行知眼观这一出闹剧,却是看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陷害许世隽?” “府尹大人,是不是有人存心陷害,学生不敢断言。”周通上前,抱拳道,“可现在人证小九并未亲眼看到是许公子邀请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物证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证明订下翠玉轩的人就是许公子。难道现在仅凭巧灵一面之词,就要将许公子定罪么?” 周通眯起眼,将佛珠合在手心。 “伏愿大人明镜高悬,谁是人谁是妖,一并照个分明,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巧灵坚称是许世隽行恶,许世隽却坚持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一正一反两个说辞,定然有一人在撒谎。 至此时,吴行知才发觉自己背后起了一层热汗,穿堂风一过,渐起清凉,也让他略略清醒过来。 这一场官司,从周通说一句话开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牵引着走。双方各执一词,吴行知却理不清其中真假,一味地教周通带着走向他既定下的真相。 对于任何一个判官来说,这滋味绝对不妙。 吴行知需要静下心来思考片刻,沉默了一阵儿,他随即一拍惊堂木,道:“如今对证据存疑,本府需要重新审察此案,三日后再行升堂审理。现因证据不足,将许世隽无罪释放,但在本案结束之前,许世隽不得离开京师,否则既按畏罪潜逃处理!” 周通深深躬身作揖,“大人,英明——!” 退堂后,吴行知转入侧堂中,与谢定南言语几句后,一同走去内衙。 当堂的许世隽一阵欢呼,神气地站起来,目光在巧灵和封坤身上转了一圈,哼道:“看你们还敢怎么赖我。” 他高兴得像只雀儿,起身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了谢蘅,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渐而疑惑。他去拉周通,问道:“阿蘅呢?” 周通左右也没寻见,道:“不知道。应该回去了罢。” 两个人一起走到府衙外,周通对许世隽说:“这次多亏了谢蘅,不然可赢不了这场官司。” “我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只不过”许世隽压低声音,靠近周通说,“我当日的确在红袖馆来着,就是喝得烂醉如泥,除了确定没招过巧灵以外,我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甚么。你在公堂上申辩,说我当时不在,这要是露馅了该怎么办?” 周通说:“无妨。不需要证明你在不在,只要证明没人看见你在不在就行了。” “” 许世隽挠挠脑袋,“这也是阿蘅的招儿?” 周通笑眯眯地说:“怎么?是不是不像你认识的谢蘅?” 不像。 可不像又如何呢?谢蘅就是谢蘅,她活着,并非是为了活成他所想象中的模样。 无论是甚么样的谢蘅,他都喜欢。 许世隽这般想着,心里又不禁美起来,与周通拜辞后,欢快地哼着小调子往府衙外走。 按照规矩,退堂后双方状师都要去内衙找师爷,在堂审记录簿子上按指印。 周通拐去内衙,却见一直没寻着的谢蘅正独身站在值房前的玉兰树下。 封坤这厢刚刚哄好了自家夫人,一脸灰丧地来到内衙按手印,迎头碰见周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通,你好卑鄙!”他一边骂着一边走上去。 周通这才看向封坤,瞧着他形容不堪,估计没少费劲儿跟夫人铁氏解释,不免笑起来:“兵不厌诈。封状师,你才输了一场而已,何必如此跳脚呢?” 他们到底都是读书人,不干撕破脸皮的事儿,只动嘴上功夫。 封坤道:“我若当真输给了你周通,也心服口服,绝无怨言。可见你今日辩白的风格大变,定然是受着旁人指点。我这样断言,你敢不敢承认?!” “承认。”周通非抢功之人,他小小的眼睛眯起来,“我怎不敢承认了?” “你究竟从何处请来的神通?” 周通朝着谢蘅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一字一句,皆是她所教。封坤,这一场你可输得心服口服么?” 封坤朝着玉兰树下望去,但见花影中站着一名女子,蜜合色的轻纱袍素雅至极,胸襟处却盘走繁而不冗的锦绣花纹,从衣着上就看得出身世不凡。 她面容白净胜雪,相貌不俗,单单是站在那处,最是温和清秀。 封坤下意识道:“女的?” “咱们同寮共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千辛万苦c想方设法来到京师诉讼司,就是想拜大燕第一‘獒牙’梁以江为师,是也不是?” “不错。” 舌尖嘴利者,诉讼司谓之“獒牙”。这么一个称号,古往今来,除却状师一行的祖师爷可以称得上,还有一人,便是当年京师第一状王梁以江。 只可惜,梁以江在五年前留下“青天白日难应事”一纸遗言后,就自尽身亡。封坤再没有机会亲自拜见梁以江。当年闻讯后,封坤还大为失意,浑浑噩噩了一时,即便是到了今天,他都对此深感遗憾。 周通的目光凝在谢蘅身上,细小的眼睛略显深沉,“她就是梁先生的衣钵弟子。” “甚么?!” 封坤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向谢蘅。 谢蘅显然已经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看人。封坤触及她移来的目光,心里惴了一下,方才还觉得此女子温和清秀,可她一旦看人时,眉目皆略微上挑,无形中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锋锐,藏都藏不住。 许是想到甚么,她眼角染笑,折扇轻叩在手心,一副看好戏的浓趣儿模样,倒显得有些俊俏了。 封坤猜出她是在笑公堂上他与自家夫人争执的闹剧,不禁大为羞赧;又想起来这一出皆是此人设计,本应该气恼的,但现在知道她是梁先生的弟子,不禁感叹了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1.刘氏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抄过影壁, 左右是东西厢房, 自然不住人。 东厢房开辟成书房, 名曰“金科”, 专用来写状子,书案c书柜, 以及供人临时休憩的小榻齐全, 就是脏了些,一时收拾不出来;而西厢房是值房, 名曰“玉律”, 用以接纳诉告哭冤的苦主, 房中只开一桌而已。 北房就是主房了, 屋顶倒是没破,只是里头空空如也, 唯内室中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床铺。 “” 谢蘅用手绢捂着鼻子, 环顾四周, 见“家徒四壁”,幽声道:“你说, 刘景行是不是恨我?” 早知她来上任,不说非要将诉讼司里外翻修一遍,至少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罢?这算个甚么样子。 回青说:“不然二姑娘先去县中的客栈住一宿罢。” 谢蘅盘算片刻, 问道:“现在咱们还剩多少银子?” “这次到姚宁, 皇上吩咐不教府里给姑娘支太多盘缠。这一路上又花去不少, 现在林林总总也就剩下二百多两。” “二百多两捯饬个诉讼司也足足够用了。”谢蘅道, “吩咐奴才将主房打扫出来,先在此将就一宿罢。” 回青瞧这地方实在晦气,说:“姑娘金枝玉叶,哪能住得了这种地方?” “无妨。快去罢。” 一干人打扫完就已是深夜,谢蘅坐在外头的井旁望了半天的月亮,这一日舟车劳顿,实在折腾得不轻。 待好容易沾着床,谢蘅一头就入了深眠。 床褥虽是新的,晚间也受了水潮,谢蘅合衣而睡防着也不成。到底是金银富贵养出来的身子,吃不了大苦头,一早醒来,她后背就发起了疹子,痒得难受。 不过诉讼司中还有一堆事等着要处理,谢蘅顾不上这富贵病,只教人去药铺中抓了药来,简单内服外敷,一时倒也缓解不少。 她先绕着小四合院转了两周,列好一干需要添置的物什清单,令奴才按照吩咐一一去买。 每间屋子开窗通风c通阳,将尘灰打扫干净,又教燥干的阳光一晒,甚么潮气c霉气都清好了出去。 谢蘅托奴才去县中打听,花高价钱请了七八个匠人来,给屋子铺上青砖;再将添置来书案c柜子c屏风等摆放入屋,谈不上奢华,却也雅致。门户上撕了纸,换上柔韧的纱,日光一透,整间屋子都亮起来。 厨房锅碗瓢盆c蔬菜瓜果添齐全,谢蘅领着众人拜过灶王爷,到日中时就可升火做饭了。 如此这般,足足两日闹下来,除却门脸儿还有点寒酸,诉讼司中已然收拾得有模有样。 这天日薄西山时,回青端着药碗去金科房中。 她见谢蘅正在艳红纸张上写字,凑过去一看才晓得是招人的告示。 谢蘅写好字后,将纸张铺陈开晾墨,吩咐道:“你待会儿将这两张告示贴到司外去。再教人去长街上打听打听,看哪家做牌匾做得好,同老板定三张匾额。” 回青问:“题字呢?” 谢蘅想了想,道:“待我写好了就送过去。” “好。”回青应着,将药碗奉上,“姑娘先将药喝了罢。” 谢蘅动了动发僵的脖子,一口将药饮尽了。药汁苦得很,却不见她皱一下眉头。谢蘅扯着领子,又道:“到房中帮我再搽些药膏罢,难受死了。” 转到内室当中,谢蘅坐在床帏当中褪掉外衫,本应雪白无暇的背上尽然红肿一片。回青一边搽药一边心疼道:“奴婢只恨不能替姑娘担了这份儿苦。” “想得美。我可不会照顾人,到时候可没人管你。” 回青一哽,有时候觉得二姑娘和小王爷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风流人物,尽会用甜言蜜语糊弄人,让人高兴得不得了,又气恼得不得了。 区别在于,小王爷更不要脸些。 她正这般想着,忽听房外传来婢女拦路的声音。 “大人大人!姑娘正有事,不方便见外客,还请大人留步,待奴婢去回禀一声。大人!大人!” 这婢女急了,一脚抵着门角,张大手铁心拦住刘景行的去路,面红耳赤道:“您再乱来,奴婢c奴婢就报官去!” “正巧,本县最大的官就在这儿。” 吵吵嚷嚷间,还伴随着几声奶气的狗吠,好不热闹。 刘景行身着墨青色圆领文官袍,额头齐眉束着鸦色秀纹的抹额,丰神玉立,往这诉讼司里头一站,整个院子都似清风明月扫过,顿时亮堂起来。 他白皙的手牵着根黑绳,另一头绑了个项圈,扣住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狗崽子。 正对着门喊,“承缨妹妹,再躲着不见人,本官就将你绑去牢里,好好‘拷问’一番。” 不一会儿,谢蘅理着领子跨出门槛,见来者是刘景行,波澜不惊地半倚着门,道:“根据《大燕律》卷三,‘吏律’第二十一条所示,凡七品及其七品以上文官犯谋私罪者,仗五十,当即解任还职。刘县令,您再说说,要将谁绑到牢里去?又要拷问本司的哪一个人?” 刘景行嘻嘻一笑,“我哪里舍得?你若是恼,就将我绑了也成。要怎么样我都随你 ”他走近谢蘅,弯腰盯着她半晌,才抬起手来。 谢蘅往后一躲。 “别动。” 刘景行说一声,谢蘅也不知怎就听了话。他抚平谢蘅的领子,知道她方才是在换衣裳,邪笑道:“天公不作美,教我来晚了一步。” 谢蘅:“你是来找死的么?” “哪有?来找妹妹的。”刘景行动动手,将牵狗的绳子扯了扯,“给你送个镇宅神兽。” 谢蘅歪头,放眼一望,见是个项圈都快比头大的小狗崽子。 “是挺镇宅的。” 刘景行借口探头往里瞧,很想知道谢蘅的闺房长甚么样,口里嘟囔着:“妹妹是神仙么?之前诉讼司烂成这个样子,都能” “大人还好意思提!”回青沉着脸,冷冷打断他,“早知新司长上任,翻修诉讼司本就是衙门的事。奴婢不知你盘算着甚么坏心思,可这回却害苦了人!姑娘头一天到就发了红疹,这会子还不好。” 刘景行微微愣了一下,“甚么时候的事?” 他是急盲了心,这才不知轻重,下意识去拨谢蘅的领子,要看看她的病势。 回青眼疾手快,一下揽住他的手。 谢蘅负手,沉声道:“刘云歇,再这样不知分寸,可不饶你。” “严不严重?”刘景行丝毫不退却,又越过回青贴着她问,“可找郎中看过么?姚宁没有女医的。你这样,随我到府上,我请人来给你瞧一瞧。” “我没事。”谢蘅动了动唇,“你快松一松手,我看那狗崽子教你拽得都快断气儿了。” 刘景行回头一看,才见九胜正四脚撑地,死咬住绳子,颈子上的皮毛紧堆着项圈周围,一副宁死都不肯教他拖着走的小模样。 刘景行抿唇,大袖一挥,将九胜裹携到怀里来。 这狗儿一到怀里都老实了,也不挣扎,头乖顺地往他臂弯里扎。 他看向谢蘅,脸比锅底还黑,神色颇为懊悔,“是怪我,一早知你好强,做不来求人的事,还想着你在姚宁只识得刘云歇,遇到难事总会第一个想到他了。” 谢蘅道:“没忘记。这翻修诉讼司的钱,还是要衙门出的。” “” 刘景行教她气得心口发疼。 他有时候也想,谢蘅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姑娘一样呢?但凡来他面前撒一声娇,也不用多麻烦,只说一句贴心的话,他都能被哄得服服帖帖。谢蘅想求甚么事,他刘景行还不马上给办得妥妥当当么? 可她就是不会。 嘴上说讨厌归讨厌,但他当初就是好谢蘅这个性子,讨厌极了,也喜欢极了。 总归就是他贱,栽在谢蘅手里,是喜一辈子还是苦一辈子,都得认命。 刘景行将狗项圈摘了,放九胜去撒野;又令侍从来,吩咐道:“找师爷来,教他在诉讼司里看一周,就按照县署的规制,缺甚么都要一一添足。对好了账目,再去府库里支银子。” 听他公事公办起来,倒是像模像样。谢蘅笑着行官礼,“大人英明。” 那方才去撒野的狗崽子又回来,绕着刘景行打转儿,扒着他的裤腿要抱。刘景行咄着赶它,“九胜,一边顽儿去。为父跟你娘亲说话,少来捣乱。” 回青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谢蘅:“刘云歇,你这一句下来,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字儿开始揍。” “难道说得不对么?”刘景行没皮脸来简直不讲理,“这狗儿可像你,是个倔脾气,除了喜欢晒暖,还总爱自讨苦吃。” “若真像,现在肯定先咬死你。” 刘景行左臂往门上一撑,意味深长地问道:“咬哪儿?” 谢蘅听他又没分寸起来,脸一沉,手指屈勾,往他腰腹最柔软c最易疼的地方狠捣了一下。刘景行轻呼着侧腰闪躲,谢蘅本没下死手,这一下教他躲去不少,这骨节堪堪碰及了一点儿皮肉。 可小王爷那是甚么人?当即得了便宜还卖乖,趁机反咬一口道:“你c你流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解本官的腰带!” 谢蘅:“!!!” 本在井旁边提水的下人莽听见这一句,当即一个趔趄,水桶失手掉地上,转着圈洒了一地。 回青眼睛一瞟,赶忙扯住谢蘅的袖子,“姑娘,有c有人” 刘景行诧异地回过头去,见本在前方给客人引路的小厮立在原地,一脸懵然,张口结舌地咕哝着嘴,“司c司长,武家老爷拜c拜访!” 谢蘅望过去,果真是当日在会场的武老爷。其后跟着十来个下人,都低眉顺眼的,正憋着笑,每个手里捧上红礼;还有两人共同端着一展长方形的匾额,上头用红幕布罩着。 双方就如此静默着僵持半晌,还是武老爷先回了神,马上作揖拜道:“见过谢司长。”言罢,他复敞怀笑了几声,口吻里商人惯来的客套和热情,“没想到谢司长初来乍到,就与咱们县官大人如此投缘。相信日后两位珠联璧合,定能造福咱们姚宁啊!” “真要命。”刘景行往谢蘅身边贴了一步,侧着身同她耳语,“你说这武老爷怎就这样会讲场面话?字字都说得我心头舒坦。” 谢蘅:“” 那你跟他珠联璧合去好不好? 他眸子里的焦急都要烧出火来,迎上那刚刚站稳的老头,“爹,你没事罢?” 谢蘅一看,来者不是生面孔,却是那日在诉讼司舞狮的罗威。 罗老头唇色有些青紫,颤着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罗威看见粉包洒了一地,面色微变,又看了武少杨一眼,颔首低眉道:“少东家,对不起。我们一定会赔。” “好,那你等一下到账房来。”武少杨点了点头,很快应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2.信任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 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三鉴鉴身正心,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 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 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 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 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 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 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 一个塞一个的水灵, 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 “这是孔雀尾,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 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 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 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c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c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c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当然,武功除外。 他这副身子板儿,平日里舞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上场就不顶用的花把势,唬唬人还可以,真刀真枪是决计不成的。 不过,谢蘅却从不会拿这点取笑他。 刘景行故作神秘,继续说道:“承缨,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到姚宁诉讼司,就能担任司长一职么?” 谢蘅了然一笑,道:“若论辩才,我谢承缨不输于任何一人。莫说是在姚宁,我就是在京师混个司长当当,别人也是不敢说话的。” 刘景行深深摇头道:“姚宁是小地方,鲜少会发生奇案c重案,民间接私活的状师很多,可诉讼司却是门可罗雀不瞒你说,诉讼司中因常年无人,已失修多时。” “这意思是,司中就我一人?” 刘景行飞快地点了点头。 谢蘅:“”只她一人,可不就她当司长么! 刘景行又道:“当然,为兄也认为司长一职,你是当之无愧的。” 这小子还占上便宜了! 谢蘅脸一黑,起公筷为刘景行夹了个滚圆的狮子头:“多谢云歇兄宽慰,您多吃,少说话。” “刑部侍郎呗。” 大哥也来了? 谢蘅暗暗一惊,忙展扇遮住半张脸,往高大人影后藏了一藏,小心地往侧堂方向瞟了一眼。侧堂门前垂竹帘,隐隐约约是坐着个人影儿,但从他的位置只能听得到,并不能看清楚公堂上的情况。 谢蘅稍稍放下了些心。 吴行知坐下,一拍惊堂木,肃静全场。 堂下站着的是封坤和周通。两人皆是天子门生,又在诉讼司任职,故而拘官礼即可,不必下跪。 跪着的歌伶巧灵,人如其名,尽管青纱覆面,却依旧能看出灵秀的轮廓,露出的一双杏眼梨花带雨,煞是可怜,可惜额上c颈子上还有多处淤青未散,硬生生毁了这副水灵的好相貌。 对比巧灵,许世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华服早已脏乱不堪,在牢狱中几日,许世隽不曾好好进食,人眼见着憔悴下来,他长相俊秀,如此一来却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吴行知的意料。 听闻昨日巧灵家人试图私了解决此事,可许世隽却是坚决不肯和解,就算是上公堂也要求个清白如此态度,开始让吴行知起了一丝疑心,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桩案件。 谢蘅目光凝视着吴行知的神情,见他眉毛微挑,显然疑惑了片刻,继而神情略显得凝重,就说明他对心目中已下了死刑的许世隽留出了半分寰转的余地。 谢蘅折扇抱胸,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低低笑起来。 “你记住,不能让世隽一身光鲜上堂,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研究了封坤打过的几场官司,他极其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好比一个长相凶恶的人和一个长相瘦弱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无意识中认定貌由心生,渐渐偏向于前者才是凶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3.旧缘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望着她笑了半晌, 之后就没再怎么动其余的菜, 只守着这狮子头, 细嚼慢咽地将整个儿吃下肚。 他吃得专心, 果真不再多言。 宴后,谢蘅感谢刘景行热情款待, 并表示如果他能少说几句话,双方的氛围定然会更愉快。 姚宁夜里的风带着些微的湿气, 谢蘅作别时, 正逢天飘起了缠绵细雨。 刘景行抱袖而立在亭檐下,望了眼蒙蒙雨幕,笑吟吟道:“真是天公有意留人住,故作纤纤雨。” 谢蘅伸手到亭外试雨,“不留了。不知道把回青丢哪儿了, 还得去找回来。” “这句话若是对我说的, 我便是为你死了都甘愿。”刘景行轻声道。 谢蘅瞥了他一眼, 说:“甚么鬼话!你就不能少些花腔子?”她见雨势不大,唤了名侍奉的小厮, 教他去取顶斗笠来,又对刘景行道:“我就走了。” 刘景行扫了那准备去取斗笠的小厮一眼,冷道:“你倒是机灵,也不知这里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孩子本就不大, 眼瞧着刘景行生气, 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奴才奴才” 谢蘅转过脸来,蹙眉道:“好端端的,拿旁人发甚脾气?” 听谢蘅还在为个下人埋怨他,刘景行心里窝着的火烧得愈发烈,声线冰凉道:“我怎知道自己在发甚脾气?但听你说了个‘走’字,也不知怎么就恼得很。你不是最会说么,不然替我讲出个道理来?” 谢蘅当下知刘景行是在暗指当年退亲一事。半晌,她叹罢一声,道:“我跟你讲不出道理” 惹她心烦意乱,刘景行也不见有多开心。 两人并肩站在亭檐下,不经意间挨得极近极近。谢蘅却没觉出不妥,眼见着这天阴得很,这厢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心念着回青怕响,只盼不要打雷才好。 “可是生我的气了?”刘景行微微侧头,问道。 “我跟你也生不出气的。”谢蘅答得随意,转而问道,“姚宁下雨可会打雷么?” 刘景行见她还在担忧旁人,终是绷不住了,干巴巴地说道:“还担心回青?早先吩咐了人去带她来,丢不了的。” 谢蘅一怔,“真的?” 刘景行扬眉道:“人到了,要怎么谢我?” 谢蘅瞧出他神态认真,不似在撒谎哄她,说:“你说。” “你保证不动手?”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看看要不要动手。” 刘景行长眸微微眯起来, “我又不会对你做甚么。再陪我听一晌雨?” “好。”谢蘅一笑,复再坐回了亭中。 刘景行沏了盏雨前龙井,递给谢蘅,这才看见她右手虎口处还泛着红,是在观台上挥刀时用狠了力才留下的。 “手不疼么?”刘景行心疼得要命,“第一天就见你在人前耍威风,救了回青也不晓得跑,还要回来救其他人。你当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谢蘅一笑,“不好意思,可不就是有通天能耐么?” “行!你厉害!” 谢蘅一叩桌子,眯着眼笑道:“你这句就是鬼话啦。” “” 刘景行教她气懵了,半晌没理她。过一会儿,自己也捱不住,又说道:“罢了,哥哥饶你一回,不跟你置气。” 他幽幽盯着谢蘅,非要她给个台阶下。 谢蘅知道他是好心担忧,忙拱手而降:“云歇兄真是大人有大量。” 听她夸赞,刘景行美极,腼腆地笑道:“一般一般。” 如刘景行所言,不多时,回青满身狼狈地教人领到衙内。 她见着刘景行时愣了好一会儿,忙跪下敬道:“小王爷。” 刘景行调笑道:“这回放心了罢,你的心肝一点事儿都没有。” 回青抬头见谢蘅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悬着的心可算有了回落。 她教今日状况吓惨了,脸上不见血色,膝行上前,在谢蘅面前自责个不停,恨自己没用,那般情况下竟先逃了。 谢蘅将她扶起来,非但不安慰她,还取笑她胆小,哭着又丑。 待回青哭得更惨,谢蘅才安抚她说:“我这不是看你给几挂鞭炮吓得不轻,不想教你丢人么?”她张开手,托住回青的下巴尖儿,接着她的泪,道:“别掉泪珠子了,看着挺金贵的。” 听谢蘅打趣儿,回青没忍住,一下破涕为笑。 刘景行甚是愉悦,亦微微笑起来。 他知回青素来怕响,也明白今天那般情况下别说让她帮忙,不拖后腿就是好事。 谢蘅不确定自己能救下多少人,只能尽力去做。她有一点点小狭心,所以先救了回青;等确定自己有余力才回观台,救下其他人 故而刘景行尽管担忧,也不得不承认谢蘅做得很好。 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很好。 这厢安抚好回青,谢蘅抬了抬下巴,扬眉对刘景行灿灿然笑起来,“云歇兄,今日多谢搭救。待整饬好诉讼司,再请你去温居。” 刘景行俊秀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好,那就说定了!不许忘!” 谢蘅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朗声道:“忘不了。” 回青撑起伞来,待屈膝向刘景行拜别后,就随着谢蘅一同离开内衙。 刘景行扶着亭柱子,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呆上半天。服侍的奴才忙上来请示:“大人,大人?” 刘景行突然笑了一声:“你们瞧见没有?” “甚么?” 刘景行本要炫耀,这会子听下人问,又想把方才谢蘅的笑容藏起来,啧着挥手道:“没看见就行,退下退下!” “”不是,那您问甚么啊? 刘景行坐回小亭子里,半撑着额头,看向谢蘅坐过的地方,暗笑道:“请我去温居,又对着我笑,小丫头片子,还敢说不喜欢我?” 他一落茶盏,哼笑道:“欲擒故纵的把戏是不是!也行,我都惯着。” 管家刘伯来请安时就看见刘景行一副痴了的模样,单对着几个茶碗酒杯傻笑。 甭猜,定然是在想那位蘅姑娘了。 他是从王府里跟来的老奴,平日里待刘景行比亲儿子都亲,见他这副模样,遂上前笑问道:“爷,您做甚么发愣呢?” 刘景行瞧见是刘伯,摇头道:“没甚么。” “您还能瞒得了奴才?方才在衙门外碰上蘅姑娘了”刘伯躬下身,压下声问道,“爷难道没告诉她,那诉讼司经年失修的事?” “说了。就是她没听出来我甚么意思。” 刘伯道:“爷要是想蘅姑娘住进咱们衙门里来,还是直接说明白得好。” 刘景行颔首,眼尾略微上挑,唇牵着笑,可眼里却潜着墨,“万事都要循序渐进。多久都等过了,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刘伯却不大放心,低声劝道:“还是急一急罢。不然像三年前,您都准备好聘礼要再提亲去了,啪嗒一下,半路杀出来一张大公子,黄了喜事。这再不急,兴许又杀出来甚么王大公子c赵大公子的” 刘景行手指抚着小竹壶上的纹路,却默不作声。 凡事不过三。 既来到姚宁,岂还能教她再跑一次? 雨半夜里停了,乌云当中钻出来一轮月亮,漫洒在这内衙中。 刘景行晚间令裁缝按着他的尺寸再做了套箭衣,准备回房去睡。经过西墙下的小石子路,前头是个丫鬟提着香灯引路,后头随着几个服侍的奴才。 正走着,夜风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哼唧。引路丫鬟中有人顿了顿足,循着声音四周打量了一眼。 刘景行抬手止住众人,忍着呼吸,才分辨清那哼唧声是在西墙底下传来的。 他吩咐人去寻,一干奴才沿着西墙没走出多久,就从密草当中扒拉出一个黑漆漆的狗洞。 灯笼在狗洞前晃了一晃,就听里头奶声奶气的哼唧声瞬间凶恶起来,对着人大叫一声“汪”! 丫鬟打灯一瞧,是只巴掌大的小狗儿。狗洞里还卧着个大的,眼熟的都认得出,是经常在衙门外头乱晃荡的大黄,早前一直没能找着它的窝,没想到竟藏在这里。 近来还有衙役提起,好几日都没见着它出来。如今才找到原因,死了。 几个奴才将乱吠个不停的小狗拨出来,放到一边,又上手拖出狗洞里的大黄。 小狗起先还咬着人的裤腿子不放,后来似乎也明白他们是好心,没再吠叫,只围着人乱跑乱闹,急得不行,很不安分的样子。 奴才摆了摆手上的泥,请示刘景行的意思,“爷看怎么处理是好?” 刘景行说:“也是衙门的老朋友了。既然家在这儿,就地埋了罢。” 奴才依言取了铁锹来,挖了个深坑,用草席子将大黄一卷,搁在里头,就地掩埋。 小狗循地嗅了一会儿,最终卧在翻出的新土上。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泪汪汪的,无精打采地望望这里,望望那里,似还在伤心,呜呜咽咽个不停。 有个奴才跪上前跟刘景行请求道:“爷,奴才会养狗,想请爷准许,让奴才把这小东西带走罢。平常就把它放外头,一定不会扰了您的清净。” 刘景行歪着头看了那小狗崽子好久,甚么也没说,径自蹲下来。 一行下人忙起身避到一侧。 “愿不愿意跟着我?”刘景行朝着它伸出手。 它懒懒地望了一眼,似乎不肯,没搭理他;不多时,它又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刘景行的面前,凶恶地呜呜低叫示威,扑上去就是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 狗牙没下力道,却惊得刘景行缩了缩手。 下人忙喝道:“爷!” 刘景行摆手示意无事,蹙着眉,又对它伸出手。这回他口气里强硬,盯着它的眼睛,低沉沉地说:“过来。” 僵持半晌,它果真走过来,尝试着地往刘景行的手心里舔了一舔。刘景行笑起来,翻手挠了挠它的颈子,小家伙儿似乎很喜欢这样,半倒在地上,翻开肚皮,就着他的手顽儿。 刘景行逗了它半晌,低喃道:“还真是像。” 他将狗崽儿用袍子兜住揣怀里,又教那方才说会养狗的奴才跟着,叫他看看怎么个养法。 那奴才敬着声回答:“这种小狗儿,给口干粮就能活。爷给它赐个名儿,有福气罩住,黑白无常都不敢勾走。” 刘景行想了一会儿,朝这狗崽子看了一眼,又是揶揄又是正经地说:“那就叫‘九胜’罢。” 他一喊,狗崽儿又哼唧一声,要在刘景行怀里翻个儿。 奴才看得欢喜,笑道:“这名字好,听着可真威风!” “你可真无情。”周通讪讪地将陈情状交给她,轻声道,“先提前讲好,我接此案是听你吩咐,可没多大把握能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4.忏悔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范有成主谋奸污巧灵, 诬告许世隽,已是板上钉钉的罪状。谢蘅不必过多赘述,吴行知亦会重判, 即便不是死刑, 亦教他牢底坐穿。 谢蘅自不用在意范有成, 却在意那些除范有成之外的从犯。 按照律法, 吴行知判决时会考虑主从身份,对之从轻处理。 何来从轻的道理?谢蘅一纸状书上禀, 将数人历来恶行一一枚举。 状书言及, 这些人素日里作恶多端,欺行霸市, 犯过再罚c罚过再犯, 大有轻蔑国法c不慑律例之嫌。如今酿成此等大祸, 究其根本, 皆是因刑罚不严不厉。 “律不严, 何以治民?泣血陈词, 伏望府尹大人严惩不贷,以正国法。” 字字如刀刃一样锋锐, 咄咄逼人。 除却他们,在此案中, 还有一个常文浩。 他从头到尾皆为范有成等人诱骗c胁迫, 未有谋害之心;后也是听从范有成的话, 教唆巧灵讹诈许世隽, 虽恶行难恕,但考虑他是教范有成胁迫,且讹诈未果,理应轻判。 若状师将常文浩放在受害者一位上陈辩,大约最后会判之无罪释放。 可谢蘅却是不饶。她不怕人坏,却怕人蠢。天理昭昭,恶有恶报,坏人到头都有天收;可若一个人犯蠢,老天非但不会责罚,还对其格外宽待。 谢蘅最后一纸的状文,共计三百字有余,每一句都是对常文浩的控诉。 状纸上多言巧灵为抚养幼弟之辛苦,以清白之身陷娼妇恶名,可多年来却任劳任怨,不曾有过一丝怨言,名为其姊,实为其母。常文浩联合范有成等人陷害巧灵,乃是“不孝不顺”;见其受尽侮辱,非但没有出手相救,更在之后听从范有成,欺讹许世隽,更可谓“元奸巨恶”。 “他大可将恶行赖得干干净净,殊不知己身一行一止才是刀刀见血的利器。常文浩其人,虽无害人之心,却甚于杀人之锐。” 吴行知手执状纸,反复考究数遍,每一遍都不禁大叹谢蘅此人“行行尖刻,字字锐利。刀笔之雄,非寻常人难及”,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又思及张雪砚那一句“殊不知她的‘才情’却是第一位的” 从前他只当是张雪砚心悦谢蘅,看她有千般万般好,才会有如此论断。 可如今见到谢蘅在短短三日间,连书七张妙禀状书,才明白张雪砚并非妄言。 谢蘅先是为许世隽上堂申辩,后又为巧灵上陈七张状纸,最终,吴行知果真按照状书上所言,重判连坐范有成c常文浩一行六人。 主谋范有成奸占良家妻女,绞;其余从犯不阻,反而助纣为虐,同罪处之。 常文浩仗行七十,刑狱五年,终不得入仕。 巧灵诬告许世隽一案,念及巧灵乃是受常c范等人蒙骗c威使,怜其受尽毒害,加之苦主许世隽决意不再追究,判处免罪,不赔,当堂释放。 吴行知判罪时,范c常等人高呼“饶命c开恩”,那常文浩更是当场吓得昏死过去,然正如谢蘅所言——律不严,何以治民? 七字铿锵有力,一经上禀,刑部c大理寺很快批复准刑。 谢蘅的接连胜诉,令她一时在京师诉讼司中声名大噪。 诉讼司的状师对这位谢二姑娘大起了好奇之心,也不知是从何人口中传出,说她师承梁以江梁状王。几个好事的状师研究了她的状纸以及堂上申辩的风格,硬生生掰扯出“确有梁獒牙遗风”的话来。 传到谢蘅的耳朵中,着实令她头疼得紧。 她要是能有一点儿师父生前的清正风范,也不至于在承学时三天两头地教他打手心儿了。 世人之谬论,误我也! 自此案后,她为避风头,比以往都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好做了回端庄的闺阁小姐。 《金楼艳史》搭在脸上,谢蘅仰在逍遥椅中昏昏大睡,猛地教谢定南“嘭”地一记拍桌,吓得惊坐起。 小传陡然掉在地上,还插着连环画,正巧哆嗦到“云来客夜探小香闺”一页。 谢定南目光所及,脸都黑了,将书拾起来藏到身后,喝道:“没收!” 谢蘅眼都红了,“不行,我这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珍本!” “不行?要不要我烧给爹娘看看,让他们二老品鉴品鉴?” 谢蘅:“” 娘的,这也太过分了! 谢蘅耷拉下脑袋,往桌子上瞟了一眼,见是一沓纸,不耐道:“找我来有甚么事?” “你扬名了,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梁以江的弟子了。” 谢蘅仔细一看,才晓得是她上禀的七张状纸。“怎么?这还传到刑部去了?” 谢定南说:“不仅传到刑部,还传到宫里了。舅舅宣召你入宫觐见,即刻换了衣裳去罢。” “舅舅?”谢蘅一时失神,又重新仰回逍遥椅中,阖上眼说,“我不去。” “反了你了,连皇命都敢违抗?” 谢蘅怪笑道:“这京师里头敢违抗皇命的人还少么?” 谢定南拧起眉,上前揪住谢蘅的领子,瞪着她说:“谢蘅——!” 谢蘅知道自己失言,很快住了嘴。谢定南怒盯她半晌,谢蘅终是低声道:“我知错。” “你认错倒是快!”谢定南松开她,到底无奈呼出一口气,也没再继续撒脾气。他起身叹道,“我看咱家甚么都不缺,就缺个能治你的人。” 谢定南手里还握着那本《金楼艳史》,掂量了几下,说道:“正儿八经入宫去,等你回来,我就将这书还给你。” 谢蘅眼睛腾一下亮起来,“真的?” “不骗你。去不去?!” 谢蘅道:“去去去!” 在《金楼艳史》面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谢蘅转去听风园换衣裳,出来已然是一身墨青色圆领正袍,上袖盘金纹,腰盘绞金腰带,庄重而得体。谢蘅两鬓编辫,干净利落地束起发髻,乍一眼看上去,很是人模狗样。 轿子备在前门,回青扶着谢蘅踏凳上马车。 一旁有个奴才领这个粗衣婆子上前,道:“二姑娘,这人百番要求见您,已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谢蘅见时辰还早,目光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婆子,问道:“甚么人?” 那婆子赶紧跪下给谢蘅请安,言道:“老奴姓花,乃是在内衙里当差的。不知谢姑娘可还记得巧灵?她c她昨儿,已去了” 谢蘅拧眉,“她死了?” 花婆子头点得更低。 听花婆子说,巧灵翻供当日,在吴行知面前泣血鸣冤,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以头撞柱,以死禀之,终是昏死在公堂上。 吴行知大惊失色,忙请了大夫来为之急诊。 可即便有大夫救着也不成。 巧灵终年操劳,身子骨本就虚弱,先是遭人奸污,后又逢牢狱之灾,多日发烧不止,热寒交替侵肺,身体已然大不好,醒后血更是吐个不住。 大夫叹息摇头不止,巧灵晓得自个儿时日无多了。奄奄一息间,她三番四次求花婆子去寻谢蘅来。 花婆子问她:“眼见至此,何以再折腾甚么?” 巧灵心下戚然,她昧着良心做足了坏事,捱过遭受的屈辱,也捱过良心的煎熬,却没能捱过常文浩的无情。 巧灵说:“我干干净净地来,自也要干干净净地走,想请谢状师为我求个清白” 花婆子还没将巧灵的话带到,谢蘅的七纸状书就已经上禀到府衙。巧灵死命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吴行知判决下来,这一盏命灯终是烧到了尽头。 临死前,她托花婆子去向谢蘅道一声谢。又将她这些年私存的嫁妆拿出来,一些给花婆子,算作感恩她多日来的照顾;剩下的银钱,巧灵托她送到许家去。 “奴家一生对得起爹娘,对得起那养了小半辈子的豺狼,独独对不起许公子此番令他无辜蒙冤,奴家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再报许公子的恩德了。” 花婆子跪在谢蘅面前,眼含泪光,叹息不已:“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谢蘅阖了阖眼,停上半晌,才启声道:“常文浩身陷牢狱,巧灵再无亲故,烦请婆婆将她的尸身敛了罢。” 回青解下一袋子银钱,递到花婆子面前,道:“劳烦婆婆了。” 花婆子将钱袋收下,又给谢蘅磕头:“姑娘真是活菩萨,真是活菩萨呀” 她哪里是甚么活菩萨?菩萨能活人救世,她谢蘅一样都做不了。 以往做不成,现在也是做不成。 飞驰的马车穿三重门,谢蘅下车,由肩舆小轿抬着进到内宫。 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是谢蘅的表亲,有幼年时常在一处顽儿的,一听这稀罕人到宫中来,早先就结伴儿去截了轿子,呼拥着非要拉谢蘅去各自住处坐一坐。 谢蘅同姊妹兄弟打趣儿片刻,只道入宫是来受宣召的,不能耽误了时辰,这才逃了去。 由宫人领着,谢蘅等在承阳殿中。 不多时,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传了声皇上驾到。谢蘅屈膝跪在地上,明黄色龙袍袍袂落在她的眼前。 皇帝萧执,号鸿文帝。长眉深秀,看上去有些年纪,却不显老态,目光深凝在谢蘅的身上。 “” 谢蘅跪在鸿文帝前,教他盯了半晌,盯得她浑身毛毛的。 “谢蘅。”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谢蘅垂首,“在。” 鸿文帝笑了一声,“长大了。” 谢蘅随父亲出塞游历了四年,在京师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用提进宫面圣了。算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谢蘅,如今见她出落得愈发俊俏漂亮,也长高不少,一时笑得眼眸狭长,似有温河淌在里头。 他越过谢蘅,坐到蟠龙案后,风姿威仪,可看着谢蘅的眼神很是慈和,不是皇上在看臣子,而是长辈在看小辈。他说:“如今穿上衣装,好歹是有个姑娘样儿。不像从前,淘气了点儿,性子野了点儿。” 谢蘅不客气地回道:“舅舅您也老了点儿。” 鸿文帝竟也就纵着c容着谢蘅这般放肆,低笑着遣太监给她搬了一张椅子,就着他跟前儿坐。 谢蘅瞥了一眼,跪着没敢动。这位置有点危险,不亚于狼窝虎穴。 鸿文帝淡淡道:“坐罢。不是腿一直不大好么?” “其实还成。” 这般说着,谢蘅却是没犹疑地敛袍起身,坐到椅子上去,并膝挺背,坐姿端庄有礼。 “七纸状书一事,朕已经听说了。” 谢蘅“恩”了一声。 鸿文帝继续道:“承缨,同舅舅讲实话,是不是还想做状师?” “还”字用得不假。 可京师中很少人知道谢蘅曾在诉讼司任职,更甚少人知道她曾是梁以江的弟子。 谢蘅令回青陪着许世隽,自己即刻火速赶去周通的家宅。 周通家是在青沟巷中,正巧处在诉讼司和府衙中间,去哪儿都方便。没多久,谢蘅的轿子就稳稳地落在了周家门前。 仆从上前去敲了敲门,门却没有关。谢蘅让一干下人在门外等候,自个儿不请而入,走进了周家。 甫一踏入,清苦浓郁的药味飘满了整个小四合院。抄过影壁,谢蘅正巧看见门房前周通的夫人送了一人出来,这人左肩上挂着药箱,看出是个大夫。 谢蘅暗道不妙,赶忙大步上前拜道:“周夫人。” 周夫人抬眼,许是刚刚哭过一场,目里通红。她认得谢蘅,只是多年未见,有些生疏了,反应了好一阵儿,这才颤着声唤道:“谢二姑娘,您来了。” “周夫人,这是发生甚么事了?今儿还有周通一场官司,怎么不见他去府衙?” 周夫人哭道:“他不知惹了甚么人,在竹竿儿巷被狠打了一顿,今早天不亮教人发现时,手脚都凉了。歹说阎王爷不要他,又用参汤吊了吊命,这才堪堪留住了一口气儿。” 谢蘅急得心火直冒,道:“快带我去看看。” 周通瘫在床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尤其是眼眶处一片淤紫,挤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小,几乎都快睁不开了。连嘴巴也是肿得老高,的确被揍得不轻。 周通小儿子估计也教他爹这鼻青脸肿的吓得不轻,给他喂药的手抖个不停。 本来他嘴唇子就哆嗦,小周这么一抖,药汁全都顺着嘴角淌下来,就舔到了点儿苦味。 周通眼睛都瞪圆了。苦的。 他吭哧吭哧喷着气,周夫人看出他是恼了,取来他的宝贝佛珠子给他套到手上,又轻拍着说道:“二姑娘来看你了。” 周通对周夫人乞怜,说:“苦。” 周夫人说:“我让儿子给你买点甜水来,一会儿混着喝。” 周通眨眨眼睛算答应。眨眼睛也疼,周通就眨了一下,目光定定就探向夫人身后的谢蘅。 谢蘅收到示意,顺着床边坐下,问道:“怎么样了?” “死,死不了。” “谁干的?那群痞子?” 周通再眨了一下眼睛,“他们,心虚,也恨我,就打了。” 谢蘅握紧拳头,心中万分懊悔,悔不该让周通再去调查。 昨日她从红袖馆的记录簿子上看到,经常跟常文浩混迹的几个地痞流氓当日都留宿在红袖馆中。 去红袖馆的客人大都非富即贵,连普通平民进去都要剥一层金衣,更别提这些整日里无所事事c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了。 他们哪里有钱进红袖馆?又有甚么理由,耗着白花花的银子,要在红袖馆中留住一宿? 与巧灵的事一结合,谢蘅大概能推断出个七七八八。 原本谢蘅和周通都只是猜测罢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昨晚,周通也只是想去打听打听常文浩的这帮子朋友到底都是些甚么人而已 没想到对方做贼心虚,先将周通往死里狠打了一顿。 一来,这能阻止周通继续摸查他们的底细;二来,周通不死也是重伤,必定错过翌日公审。按照大燕律例,一旦状师缺席,而且在短时间内诉讼司无人接手此案的话,许世隽就得自己为自己申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5.侍疾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武少杨眉峰聚起些微不满。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左不过是为了个短工老头, 刘景行至于如此不给武家脸面? 只不过方才那管事确是出言不逊,武少杨也没脸面喊冤,干笑几声正要说话,恰在此时, 一个青布短衣的年轻人从院子外冲进来。 “爹!” 他眸子里的焦急都要烧出火来,迎上那刚刚站稳的老头,“爹,你没事罢?” 谢蘅一看,来者不是生面孔,却是那日在诉讼司舞狮的罗威。 罗老头唇色有些青紫,颤着摇了摇头, 示意无碍。 罗威看见粉包洒了一地,面色微变, 又看了武少杨一眼, 颔首低眉道:“少东家,对不起。我们一定会赔。” “好, 那你等一下到账房来。”武少杨点了点头,很快应下。 罗威先托人将罗老头送回家, 不经意瞥到谢蘅之时,他愣了一愣。罗威似乎是不经常笑, 偶尔笑起来又有些奇奇怪怪的, 对着谢蘅似挤出来了一个古怪笑容。 很快, 一干人就纷纷散去。 武少杨转头向刘景行草草行了一礼,“刘大人,已近午时,会馆准备了八珍宴,想请” “不必了。”刘景行说,“带本官再看看那口挂彩的青钟,就到此为止罢。” 武少杨见他果真不留情面,遂不再多说,点头道:“遵命。” 青钟当日已损,且不吉利,如今已经教武家封存在仓库当中。 展开窗,阳光照进半个仓库,武少杨上前将木匣子打开,刘景行和谢蘅就看见了当日会场躁乱的“罪魁祸首”。 当日九层高台的中心骨是以精铁铸造,顶部有一个弯钩;挂青钟时,用铁环穿过青钟顶部的环鼻,正能将青钟牢牢挂在弯钩上。因为青钟本身重量尚且算轻,铁环又蛮牛似的有劲儿,谁都没想到当日青钟会掉下来。 青钟掉落并非关键,事故的原因出是在铁环身上。 此环乃武氏请能工巧匠打造的,内有机巧,可开可扣,一旦将铁环扣到最紧,莫说是一口青钟,同时吊十口等大的青钟都不成问题。 当日武氏弟子没有仔细检视,铁环机巧没能咬紧,同铁环连在一起的铁绳以及青钟与之齐齐断裂开来,这才闹出一场惊心动魄来。 刘景行抬手,指尖儿抚过已经废掉的铁环,也不知在想甚么,黑眸里深浅不定。 武少杨问:“已经废了,还请大人放心,以后也不会再用了。” 刘景行点了点头,再看了一眼,不多时,就从仓库里出来。 “走罢。”刘景行低低看向在外等候的谢蘅,“姚宁有一家羊肉做得极好,不比京城厨子差,带你去尝尝?” 谢蘅欣然答应:“好。” 待出了狮王会馆,谢蘅先一步钻进了轿子当中。 下人给掀开了帘子,刘景行躬身,余光似乎注意到甚么,又直起身子眺望到巷尾去。青衣短衫,是罗威,他慢吞吞地走进一口死巷子。刘景行没继续在意,进了轿子吩咐道:“城西一品祥。” “是。” 两台轿子一前一后抬离了狮王会馆。 没过多久,武少杨率一干随从出来,目光深沉道:“爹说得果真不错,谁都摸不准刘云歇的脾气” 武家在姚宁能富贾一方,不单单是靠舞狮的好本事,还要得亏武老爷八面见光,处事周到圆滑,在父老乡亲中德高望重;加之武家从不会亏待一方父母官,官道上行运亨通。 人么,七情六欲总是有的,喜色的送上美人,爱财的奉上千金,怎么都能打好关系。 刘云歇上任三年,武老爷也没少跟他打过交道,可怎么都摸不到门道。刘云歇美人不爱,钱财不贪,心情好的时候说起话来连个错都挑不出,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张嘴就针针见血,性子实难捉摸。 武老爷活了几十年,都看不透他,武少杨这等年轻的,又怎能摸准? 随从小心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武少杨看了一眼远处的巷子,唇角略勾,摆摆手:“那得问我爹去,别来烦我。” 遣了一干随从,武少杨负手,步伐轻快地走进那口死巷子。 里头罗威挺背而立,目视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临前才低头:“少东家。” 武少杨一笑,上前一把揽住罗威的肩。罗威比他高出半头,依着他还要半弓下腰才行。 “行啊,罗兄苦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出息了。” 罗威:“我听不懂少东家的意思。” 武少杨说:“别跟我装糊涂。我打听过了,你那金睛的狮头乃是刘大人从坊子里买的,这没几天就转到了你的手上,不是他送你的,难道还是你捡的么?昨儿还能变出来一两银子参加赛狮大会罗兄,您本事高啊!” “不是刘大人。” 武少杨显然不信,追问道:“刘云歇那个怪脾气,你是有甚么功夫,能哄他开心的?也传授传授,教我长个见识。” 他语气中稍稍有一点儿暧昧不清的口吻,听起来尤为刺耳,就算是一向做低顺从的罗威都轻拧起眉尖,脖子因为羞辱和愤怒而攀上红。 武少杨见他神色有变,哈哈大笑道:“这是恼羞成怒么?难不成教我说中了不成?我有些好奇了,刘云歇长得够祸国殃民的,碰上罗兄您,到底是他” 罗威眼见武少杨已出言不逊,毫无分寸,一下打断他的话,道:“少东家,我爹年纪大了,今日实属无心之失,我们一定会照价赔偿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照价赔偿?一袋银粉,不多不少也要赔个五百钱,你能拿出来么?” 罗威张口无言,摇了摇头。 他拿不出。 狮子戏中常有腾云驾雾之景,银粉可做喷云吐雾的效用。因银粉做工细腻,价格相对来说较为昂贵,所以狮子戏中常会用鞭炮的烟雾代替。 不过上次炸红出了事,武老爷就向父老乡亲承诺本次赛狮大会皆使银粉,教他们不要惧怕,当日请务必前来捧场。 可银粉再贵,却也是对于罗威这等贫苦人来说的。对于武家而言,这些钱财不足九牛一毛。 “罗威,我给你指条好路。”武少杨道,“只要你肯将拿金睛狮头抵于我,你们老罗家跟武家的债一笔勾销,从前的,还有现在的,我都一概不再追究。” 罗威一下瞪起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为何不行?” “狮头不是我的,也不是刘大人的。”罗威顿了顿,怕他将谢蘅的名字说出来,武少杨又要中伤姑娘家的清誉,模糊言辞道,“狮头是我租来的,赛狮大会过后,我还得还回去。少东家,您” “租?”武少杨大笑了几声,笑容也渐渐冷起来,一把按住罗威的后颈子,咬牙切齿道,“罗威,你专门来糊弄我顽儿的么!你有钱租来这么好的狮头?” “是真的。” 武少杨冷僵了脸,点头道:“好,我就当你是真的。那就当你是借,把狮头借给我的” “少东家!” “听爷把话说完!”武少杨又往下按了按他的脖子,声音中已有危险警告的意味,“罗兄,咱们兄弟一场,现在讲好了是‘借’,你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有借必有还’的。待赛狮大会过后,我是一定会将狮头完好无损地送还给你,如此你欠武家的债也就一笔勾销。可你要是不肯,就是不拿我当兄弟,那我们之间就得好好算一算明账了。” 罗威一下拢紧手指,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武少杨却从不怕罗威这种人能做出甚么——因为他穷,所以只能忍让。 他放肆又傲慢地拍拍罗威的脸,道:“好好想想。在惹怒我之前,问问你自己有没有本事保住你的狮头,有没有本事保住你爹。” 这言下的威胁已是呼之欲出。 武少杨说完转身,扬着笑容往巷口走去。 罗威手背上青筋凸出,低喝了一声:“为甚么!为甚么要三番四次地针对罗家?既不愿见我去赛狮,就直说了罢,何苦如此费尽心机?” 若不是愤怒憋屈到极点,以罗威的性子决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原本惯来会忍耐,也最会忍耐。 武少杨回过眼,见罗威这副无可奈何只能愤怒发疯的样子,一时愉悦至极,不禁嗤笑道:“你放心,既然投了名帖,赛狮大会一定让你参加。我既拿了你的狮头,就会再配另一面给你。” “那你又何必!何必非要夺了我的!抢了我的!” 武少杨蔑道:“我只是要让你知道,并且永远记住,你们罗家的狮子戏永远都是下三滥的路数。姚宁最好的狮头应该属于我武少杨,而你根本不配!” “” 罗威一口恶气哽在嗓子当中,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睛中漫上血丝,一时红得发狠。 他越愤怒,武少杨就越开心,仰天笑了几声道:“罗兄,我等着你。” 一品祥是一家羊肉馆,世代都是做羊肉的,火候佐料的秘方只在同宗相传,所以一品祥羊肉只在姚宁的口碑极好,却传不到外头去。 馆子不大不小,称不上奢丽,却是一家干干净净的好店。 现下未过冬令,不是吃羊肉的最好时候,可一品祥的生意也不冷清,一楼坐着五六桌客人,肉香四溢。馆子二楼专门为刘景行开辟了一处雅座,因是小店,雅座却也不算太过宽敞,正好能坐两个人。 掌柜的亲自招待谢蘅和刘景行坐下,在这里想喝名茶是喝不着的,上来沏得是一壶普洱。 刘景行剥了红红的糖衣,伸手抵到谢蘅唇边,强给她塞了一块,自个儿又得意洋洋地填了一块进嘴。 谢蘅尝一块都甜,见刘景行吃不住口了,低声道:“别吃了,你都不嫌腻的。” 刘景行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哎,别说是糖了,你送砒霜来我都吃。” “” 这人的好全心全意长在脸上了,没长进脑子里。 刘景行将糖衣叠好,又揣到怀里,跟个宝贝似的藏起来。谢蘅吃茶缓着舌尖的甜腻,不一会儿抬头就见刘景行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谢蘅扬眉问道:“看甚么?” 刘景行说:“忽然想起来从前在京师的时候,你也带我到巷子深处的小酒馆里去一喝醉就会原形毕露,抱着我‘哥哥’‘哥哥’的叫得可亲热,说甚么都会听,听得时候也认真,结果一醒来就全忘了。” 谢蘅哼笑了一声,无情戳穿他:“刘云歇,你能不能别把你那歪曲的自我记忆说得跟真事儿一样么?” “哎,我就设想一下么。” 谢蘅:“想得挺美。” 刘景行紧紧盯了她一会儿,低声道:“是挺美的。” 刘景行遥遥一指,谢蘅见前方县衙门户威然,巍峨而立。 谢蘅跟刘景行同入县衙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六间值房,而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三鉴堂。三鉴是指鉴镜c鉴古c鉴人,三鉴鉴身正心,正是为一方父母官的准则,故曰三鉴堂。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c亭台楼阁,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一个塞一个的水灵,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这是孔雀尾,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依着它的是落鸢c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也爱新鲜,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c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c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6.释然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定南与吴行知交代好公务后,各自拜别。 谢蘅则貌似乖巧地跟在谢定南身后,像个规矩的大家闺秀。谢定南可不上她的当, 会真以为她是个老实的,道:“若不是看见你的轿子在府衙外停着,我还不知你来听审了。” “误会。”谢蘅死不承认, “我路过看着热闹, 遂就来瞧瞧。没想到大哥也在。” 谢定南眼皮一掀, 打量谢蘅, “我身为刑部侍郎,旁听新任府尹第一次公审, 很奇怪么?” “不奇怪, 不奇怪。” “你才奇怪。明明与许世隽感情不差,他上公堂, 你来听审本是理所当然, 怎么死命不承认,还说自己只是‘看着热闹’?” “” 谢定南只嫌不够,无情揭穿谢蘅的伪装,“大哥还没说一句话, 你自己心虚个甚么劲儿?” “” 行行行。大哥英明, 是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兄妹二人再走出去一段路,谢定南放慢了步伐, 低声道:“我也是看过周通打官司的, 他下手可没这么刁钻。此番为许世隽辩白, 可是你在暗中出谋划策?” 谢蘅沉默片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承缨。”谢定南驻足。 谢蘅也跟着停了下来,抬眸疑惑地看他,乌黑的发漾在日暖风细中。 谢定南轻叹一声,道:“怎么在大哥面前,嘴巴还这么硬?父亲过世后,谢家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人,大哥希望你至少对家人是坦诚的,想要甚么,想做甚么,尽管说出来,我总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谢蘅眼神闪烁,道:“我没嘴硬。” “那为何不肯承认是你写得状纸?”谢定南狠心摆出了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 “我跟祖师爷立过誓的,往后再不动刀笔。”谢蘅扬眉,歪理也能教她说得理直气壮,“承认了,会教祖师爷知道。” 谢定南半笑不笑,拿奇怪的眼光看她:“这世上居然还有你谢蘅怕得东西?” “这不是怕,这是对祖师爷的尊敬。承诺的事自然要做到。” “你尊敬么?口口声声唤着祖师爷,却再也不动刀笔,这就是你谢蘅的尊敬?” “” 一句诘问,令谢蘅哑口无言。 他们兄妹平日里打打闹闹不假,却没真正红过脸,唯独在这件事上常常走入死胡同。谢蘅当年封笔一事,就像一块在身上溃烂的腐肉,她逃避着不肯面对,谢定南也舍不得下手去揭开这道伤口 可如若不剜掉这块烂肉,人总不是完好的,又何谈再逢新生呢? 两人一同出了府衙,谢蘅送谢定南上轿。 谢定南看了一眼她的腿,清了清嗓子,貌若无事地随便问道:“站了大半晌,腿没事罢?” 谢蘅愣了一下,随即扬起明媚的笑意,“这才多久,哪里会有甚么事?” 谢定南神色古怪,嘴巴嗫喏了几下,似乎还想唠叨谢蘅,但也没再继续说,随即挥了挥手:“行,滚罢。” 你看这人,临走前还得骂上一句,甚么毛病? 谢蘅轻松一口气,目送着谢定南的官轿远去。 她展开折扇,拐入巷口深处,回青正玉立在翠冠镶珠的轿子旁,四个轿夫坐在墙根儿下休息。 回青见谢蘅回来,忙迎上去,扶住她的臂弯,下巴往前方努了努:“二姑娘,许少卿来了。” 谢蘅遥遥望过去,果然见巷子另一端也停着个红泥小官轿。 许世隽半边身子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光挨训斥不说,还时不时遭打。 敢这般对许公子又打又骂的人,除了他爹许守恭,再没有别人了。 谢蘅见他挨了几下狠打,知他心里委屈,遂上前走了过去想替他说几句求情的话。 许守恭声音淳厚威严,气势如牛,喝道:“但凡你知一点洁身自好的道理,怎会沾惹上这样的麻烦?为何那人偏偏污蔑到你头上?为何跪在堂前的人不是张雪砚张大公子?” 说张雪砚是京师同辈的噩梦当真不错,也难怪许世隽要在张府门前放鞭炮,本就是积怨甚深的。 许世隽侧着身,余光注意到谢蘅走过来,心里头一时难过极了。 回家怎么打都成,可他不想在谢蘅面前挨打,嫌丢人。 这方又听许守恭提起张雪砚,心里憋屈终于憋出火来,气汹汹地反驳道:“我知道爹恨我不成器,平日要打要骂,都是疼我,望我能有出息。可这次我甚么都没做错,帮我的唯有谢蘅一个,从头到尾我都没打过许家的名号,也没麻烦过家里的任何人。这不清清白白地出来了么?!我c我做错甚么,要你这样大动肝火,只恨不能打死我!?” 许守恭打骂许世隽,他通常乖乖挨训,认错态度良好,从未反驳过半句。 这回许世隽是真觉得委屈,从小到大,除了经常遭他爹训斥以外,自己向来是顺风顺水,无人敢招惹轻贬,这是头一次冤得说不出来,岂能不屈!岂能不恨! 他眼睛通红,梗着脖子对抗许守恭。 “你你!” 许守恭又心疼又愤恨,临了恨铁不成钢地大叹一声。 谢蘅走上前来,拉着许世隽退后两步,按住他的脖子一同给许守恭鞠躬。 “许伯父,世隽这回是真受了委屈,连府尹大人都认定他是清白的。人言可畏四字,伯父最是清楚明白,外人一张嘴说污蔑谁就污蔑谁,若咱们甚么都当了真,人还能活么?” 许世隽活泥鳅似的乱扭,坚决不肯再低头。 谢蘅瞪了他一眼,他才老实下来,恹恹地附和了一声:“爹,我再也不敢了。” 许守恭哼了一声,负手半晌没应声。谢蘅按着许世隽也没起身。 许守恭到底念着这还有个谢家姑娘在,不再继续刁难,口吻放平缓了许多,道:“不过你宁愿上公堂也不接受私了,到底还有点儿我们老许家的骨气。都起来罢。” “谢谢伯父!” 许守恭瞥了一眼谢蘅,道:“听隽儿说,这次是你替他找得周通做状师?” “是。” 许守恭说:“这么大的事,怎能帮他一起瞒着我?” 许世隽一步跨上前,稍稍将谢蘅挡在身后,道:“爹,你要是有火冲着我来就好了,是我不许阿蘅声张的。” 谢蘅再道:“我一遇事就乱了阵脚,本想着先应付过去再说,却忘记回禀伯父。让您担心,是我未能考虑周到,还请伯父宽谅。” 许守恭见自家儿子在谢蘅面前还算有些男子汉的担当,不似平常那般混账放荡,又见谢蘅百番回护世隽,心中不免宽慰许多。 他佯沉着个脸道:“爹就问了谢二姑娘一句,看你护得跟甚么似的。自家姊妹众多,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许世隽脸一红,别扭道:“儿子只是实话实说。” 许守恭还能不明白世隽的心思? 从小时候起,世隽就会嚷嚷着要娶谢蘅做新娘子。他幼年时,许守恭尚且可以认为是童言无忌,可现在即便是不说,许守恭也能看出他喜欢谢蘅。 谢蘅这个孩子,性子灵,脑筋活,有千百种神通可以镇得住他家的这个混世小魔头。如若是她过门做许家的儿媳妇,许守恭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只可惜 不开窍。谢蘅是真不开窍。 说来也绝,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在这方面如此糊涂? 许守恭深深地看着许世隽,有意提点道:“这次二姑娘总归帮了你,要好好感谢她才是。” “当然。” 许守恭未再继续训斥。他一听说世隽被押上了公堂,搁下手上公务急急忙忙赶来,如今见事情解决了大半,放下了心,还要再赶回太常寺。 待他离开后,许世隽去拉谢蘅的手,同她讲:“我请你去喝酒。” 谢蘅说:“不喝酒,喝茶罢。三日后还有公审要应付,事情可没这么好解决。” “行。” 只要同谢蘅在一起,做甚么都是好的。 许世隽着令自家奴才去竹里茶阁订阁间,先回府沐浴更衣了一番,才来竹里茶阁里同谢蘅吃茶。 一切都是极好的,唯一令许世隽有些不快的是,状师周通也在场。 周通把玩着他手中的佛珠,将整理好的诉讼簿交给谢蘅再看。 他说:“今日在公堂上推翻了对方的人证和物证,下一堂,封坤必定令巧灵姑娘当场对质。许公子当夜是宿在红袖馆的,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难保封坤不会寻到新的证人证明,届时可就麻烦了。” 许世隽一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他能找到证人才好,但凡有第二个人看见,就知我的确没干过那等腌臜事!” 周通眄了一眼许世隽,佛珠往手指上一套,做压下的手势:“许公子,你别激动。下次在公堂上也不用激动,只管装出一副‘老子就是没做过,你他娘的能奈我何’的样子就好,有利于我为你辩护。” 许世隽哼哼道:“那我不用装,本色如此。” 周通道:“厉害了。给您敬杯茶。” 待一切交代好,谢蘅才转过脸来,对上满面春风的刘景行,瞧见他正在笑。 恰时风起,纤云弄巧,又是檀郎谢女,当真无一处不多情。如果谢蘅不凶神恶煞地催一句“你还走不走”,这本应是良辰好景的 当真是不解风情。 刘景行轻叹了声,垂头丧气地跟过去,与谢蘅并肩出了诉讼司。 谢蘅瞧见他腰间挂着墨绿色的小竹壶,应当是装满了甜汤;又握了握手中的酥糖,只道他应当不需要了,到底没有拿给他,将酥糖不着痕迹地藏回了袖子里。 “甚么东西?”刘景行发现了。 谢蘅一愣,答道:“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7.三好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封坤咬咬牙,不知周通在盘算甚么,但定不是好事, 故而一个劲儿地示意铁氏,道:“夫人,甚么话咱们回家再说,我正为人打着官司, 你这样来闹,又c又成何体统!” 铁氏愤恨地瞪了封坤一眼, 却是不饶, 冷笑道:“成何体统?这是好处都让你占尽了,我到最后也落个泼妇的名头, 是不是?”铁氏目光冷冷扫过一旁跪着抽泣的巧灵, 道:“若不是旁人告知, 我还不知你与这小贱蹄子有一腿!我说你怎就这样宽仁好心,无偿接下这门官司,我还当你是大善人崇着敬着, 可我没想到, 她原是你的小相好!” 封坤气得头发直竖,一时大呼冤枉,“我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铁氏讥诮道:“你别以为只你会断案子, 我已去红袖馆查问过, 账簿上明明白白记上了你的名字。早先你如何说的?欺我今日晚归, 说甚么有应酬在外, 其实是要打完了这官司,好去与这小贱人私会!” 巧灵一时百口莫辩,掩面低低哭泣,“我没有我哪里有” 铁氏目光灼灼,似万般焰火都烧成了灰烬,“你哭甚么?日后进他封家,可吃不上一点苦头。我才要好好哭一场,半辈子都耗在这个臭男人身上,活得一文不值!”她一抬眼,看向封坤的眼里都是倔强的泪,“现在却说我不成体统了,你早知我是这样的人,当初又为何要来误我!?” 封坤纵然辩才一流,可面对铁氏如此指责,当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直压得心口发疼,索性也跪瘫在地上,在铁氏面前全无了方才站在公堂上辩驳的神气。 他痛叹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听谁说的!谁骗了你来害我,说这样伤人心的话,我便教你害死啦!” 周通见封坤平时那么个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家夫人面前却是这么个怂样子,使劲儿憋着笑,憋得脸色通红,手握拳掩住嘴,到底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封坤听他笑,脑筋才转过来弯儿,怒起斥责道:“是你!周通,你害我!你同她说了甚么?!” 周通笑得肩膀都在乱抖,好一番才整理行容,回答道:“封状师,你也瞧见了,自己分明没做过的事,可贵夫人却断定你去了红袖馆与巧灵姑娘私会。” “你到底说甚么了?” 周通回答道:“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只需要打着封状师的名号去红袖馆预订阁间,付下押金,那么大掌柜在账本上记下的,自然就是封状师你的名字。” 封坤指着周通说不出来话,“你你” 吴行知眼观这一出闹剧,却是看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陷害许世隽?” “府尹大人,是不是有人存心陷害,学生不敢断言。”周通上前,抱拳道,“可现在人证小九并未亲眼看到是许公子邀请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物证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证明订下翠玉轩的人就是许公子。难道现在仅凭巧灵一面之词,就要将许公子定罪么?” 周通眯起眼,将佛珠合在手心。 “伏愿大人明镜高悬,谁是人谁是妖,一并照个分明,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巧灵坚称是许世隽行恶,许世隽却坚持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一正一反两个说辞,定然有一人在撒谎。 至此时,吴行知才发觉自己背后起了一层热汗,穿堂风一过,渐起清凉,也让他略略清醒过来。 这一场官司,从周通说一句话开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牵引着走。双方各执一词,吴行知却理不清其中真假,一味地教周通带着走向他既定下的真相。 对于任何一个判官来说,这滋味绝对不妙。 吴行知需要静下心来思考片刻,沉默了一阵儿,他随即一拍惊堂木,道:“如今对证据存疑,本府需要重新审察此案,三日后再行升堂审理。现因证据不足,将许世隽无罪释放,但在本案结束之前,许世隽不得离开京师,否则既按畏罪潜逃处理!” 周通深深躬身作揖,“大人,英明——!” 退堂后,吴行知转入侧堂中,与谢定南言语几句后,一同走去内衙。 当堂的许世隽一阵欢呼,神气地站起来,目光在巧灵和封坤身上转了一圈,哼道:“看你们还敢怎么赖我。” 他高兴得像只雀儿,起身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了谢蘅,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渐而疑惑。他去拉周通,问道:“阿蘅呢?” 周通左右也没寻见,道:“不知道。应该回去了罢。” 两个人一起走到府衙外,周通对许世隽说:“这次多亏了谢蘅,不然可赢不了这场官司。” “我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只不过”许世隽压低声音,靠近周通说,“我当日的确在红袖馆来着,就是喝得烂醉如泥,除了确定没招过巧灵以外,我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甚么。你在公堂上申辩,说我当时不在,这要是露馅了该怎么办?” 周通说:“无妨。不需要证明你在不在,只要证明没人看见你在不在就行了。” “” 许世隽挠挠脑袋,“这也是阿蘅的招儿?” 周通笑眯眯地说:“怎么?是不是不像你认识的谢蘅?” 不像。 可不像又如何呢?谢蘅就是谢蘅,她活着,并非是为了活成他所想象中的模样。 无论是甚么样的谢蘅,他都喜欢。 许世隽这般想着,心里又不禁美起来,与周通拜辞后,欢快地哼着小调子往府衙外走。 按照规矩,退堂后双方状师都要去内衙找师爷,在堂审记录簿子上按指印。 周通拐去内衙,却见一直没寻着的谢蘅正独身站在值房前的玉兰树下。 封坤这厢刚刚哄好了自家夫人,一脸灰丧地来到内衙按手印,迎头碰见周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通,你好卑鄙!”他一边骂着一边走上去。 周通这才看向封坤,瞧着他形容不堪,估计没少费劲儿跟夫人铁氏解释,不免笑起来:“兵不厌诈。封状师,你才输了一场而已,何必如此跳脚呢?” 他们到底都是读书人,不干撕破脸皮的事儿,只动嘴上功夫。 封坤道:“我若当真输给了你周通,也心服口服,绝无怨言。可见你今日辩白的风格大变,定然是受着旁人指点。我这样断言,你敢不敢承认?!” “承认。”周通非抢功之人,他小小的眼睛眯起来,“我怎不敢承认了?” “你究竟从何处请来的神通?” 周通朝着谢蘅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一字一句,皆是她所教。封坤,这一场你可输得心服口服么?” 封坤朝着玉兰树下望去,但见花影中站着一名女子,蜜合色的轻纱袍素雅至极,胸襟处却盘走繁而不冗的锦绣花纹,从衣着上就看得出身世不凡。 她面容白净胜雪,相貌不俗,单单是站在那处,最是温和清秀。 封坤下意识道:“女的?” “咱们同寮共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千辛万苦c想方设法来到京师诉讼司,就是想拜大燕第一‘獒牙’梁以江为师,是也不是?” “不错。” 舌尖嘴利者,诉讼司谓之“獒牙”。这么一个称号,古往今来,除却状师一行的祖师爷可以称得上,还有一人,便是当年京师第一状王梁以江。 只可惜,梁以江在五年前留下“青天白日难应事”一纸遗言后,就自尽身亡。封坤再没有机会亲自拜见梁以江。当年闻讯后,封坤还大为失意,浑浑噩噩了一时,即便是到了今天,他都对此深感遗憾。 周通的目光凝在谢蘅身上,细小的眼睛略显深沉,“她就是梁先生的衣钵弟子。” “甚么?!” 封坤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向谢蘅。 谢蘅显然已经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看人。封坤触及她移来的目光,心里惴了一下,方才还觉得此女子温和清秀,可她一旦看人时,眉目皆略微上挑,无形中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锋锐,藏都藏不住。 许是想到甚么,她眼角染笑,折扇轻叩在手心,一副看好戏的浓趣儿模样,倒显得有些俊俏了。 封坤猜出她是在笑公堂上他与自家夫人争执的闹剧,不禁大为羞赧;又想起来这一出皆是此人设计,本应该气恼的,但现在知道她是梁先生的弟子,不禁感叹了一句—— 真不愧是梁以江梁獒牙!教出这么厉害的弟子,他当年真没看错人! 这么一想,封坤该气恼的也不气恼了,甚至还有点喜孜孜的。 周c封正要行上前与谢蘅打招呼,就见房中出来两个人,一是吴行知吴府尹,一是谢定南谢侍郎。 两人皆退后三步,远远拱手拜礼。 谢蘅瞧着这两人,一个是张雪砚的故交好友,一个是她亲生兄长,站在一块,总弥漫着一股妙不可言的氛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8.反贼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抄过影壁, 左右是东西厢房, 自然不住人。 东厢房开辟成书房,名曰“金科”, 专用来写状子,书案c书柜,以及供人临时休憩的小榻齐全, 就是脏了些,一时收拾不出来;而西厢房是值房, 名曰“玉律”, 用以接纳诉告哭冤的苦主, 房中只开一桌而已。 北房就是主房了,屋顶倒是没破,只是里头空空如也,唯内室中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床铺。 “” 谢蘅用手绢捂着鼻子, 环顾四周, 见“家徒四壁”,幽声道:“你说, 刘景行是不是恨我?” 早知她来上任,不说非要将诉讼司里外翻修一遍,至少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罢?这算个甚么样子。 回青说:“不然二姑娘先去县中的客栈住一宿罢。” 谢蘅盘算片刻, 问道:“现在咱们还剩多少银子?” “这次到姚宁, 皇上吩咐不教府里给姑娘支太多盘缠。这一路上又花去不少, 现在林林总总也就剩下二百多两。” “二百多两捯饬个诉讼司也足足够用了。”谢蘅道, “吩咐奴才将主房打扫出来,先在此将就一宿罢。” 回青瞧这地方实在晦气,说:“姑娘金枝玉叶,哪能住得了这种地方?” “无妨。快去罢。” 一干人打扫完就已是深夜,谢蘅坐在外头的井旁望了半天的月亮,这一日舟车劳顿,实在折腾得不轻。 待好容易沾着床,谢蘅一头就入了深眠。 床褥虽是新的,晚间也受了水潮,谢蘅合衣而睡防着也不成。到底是金银富贵养出来的身子,吃不了大苦头,一早醒来,她后背就发起了疹子,痒得难受。 不过诉讼司中还有一堆事等着要处理,谢蘅顾不上这富贵病,只教人去药铺中抓了药来,简单内服外敷,一时倒也缓解不少。 她先绕着小四合院转了两周,列好一干需要添置的物什清单,令奴才按照吩咐一一去买。 每间屋子开窗通风c通阳,将尘灰打扫干净,又教燥干的阳光一晒,甚么潮气c霉气都清好了出去。 谢蘅托奴才去县中打听,花高价钱请了七八个匠人来,给屋子铺上青砖;再将添置来书案c柜子c屏风等摆放入屋,谈不上奢华,却也雅致。门户上撕了纸,换上柔韧的纱,日光一透,整间屋子都亮起来。 厨房锅碗瓢盆c蔬菜瓜果添齐全,谢蘅领着众人拜过灶王爷,到日中时就可升火做饭了。 如此这般,足足两日闹下来,除却门脸儿还有点寒酸,诉讼司中已然收拾得有模有样。 这天日薄西山时,回青端着药碗去金科房中。 她见谢蘅正在艳红纸张上写字,凑过去一看才晓得是招人的告示。 谢蘅写好字后,将纸张铺陈开晾墨,吩咐道:“你待会儿将这两张告示贴到司外去。再教人去长街上打听打听,看哪家做牌匾做得好,同老板定三张匾额。” 回青问:“题字呢?” 谢蘅想了想,道:“待我写好了就送过去。” “好。”回青应着,将药碗奉上,“姑娘先将药喝了罢。” 谢蘅动了动发僵的脖子,一口将药饮尽了。药汁苦得很,却不见她皱一下眉头。谢蘅扯着领子,又道:“到房中帮我再搽些药膏罢,难受死了。” 转到内室当中,谢蘅坐在床帏当中褪掉外衫,本应雪白无暇的背上尽然红肿一片。回青一边搽药一边心疼道:“奴婢只恨不能替姑娘担了这份儿苦。” “想得美。我可不会照顾人,到时候可没人管你。” 回青一哽,有时候觉得二姑娘和小王爷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风流人物,尽会用甜言蜜语糊弄人,让人高兴得不得了,又气恼得不得了。 区别在于,小王爷更不要脸些。 她正这般想着,忽听房外传来婢女拦路的声音。 “大人大人!姑娘正有事,不方便见外客,还请大人留步,待奴婢去回禀一声。大人!大人!” 这婢女急了,一脚抵着门角,张大手铁心拦住刘景行的去路,面红耳赤道:“您再乱来,奴婢c奴婢就报官去!” “正巧,本县最大的官就在这儿。” 吵吵嚷嚷间,还伴随着几声奶气的狗吠,好不热闹。 刘景行身着墨青色圆领文官袍,额头齐眉束着鸦色秀纹的抹额,丰神玉立,往这诉讼司里头一站,整个院子都似清风明月扫过,顿时亮堂起来。 他白皙的手牵着根黑绳,另一头绑了个项圈,扣住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狗崽子。 正对着门喊,“承缨妹妹,再躲着不见人,本官就将你绑去牢里,好好‘拷问’一番。” 不一会儿,谢蘅理着领子跨出门槛,见来者是刘景行,波澜不惊地半倚着门,道:“根据《大燕律》卷三,‘吏律’第二十一条所示,凡七品及其七品以上文官犯谋私罪者,仗五十,当即解任还职。刘县令,您再说说,要将谁绑到牢里去?又要拷问本司的哪一个人?” 刘景行嘻嘻一笑,“我哪里舍得?你若是恼,就将我绑了也成。要怎么样我都随你 ”他走近谢蘅,弯腰盯着她半晌,才抬起手来。 谢蘅往后一躲。 “别动。” 刘景行说一声,谢蘅也不知怎就听了话。他抚平谢蘅的领子,知道她方才是在换衣裳,邪笑道:“天公不作美,教我来晚了一步。” 谢蘅:“你是来找死的么?” “哪有?来找妹妹的。”刘景行动动手,将牵狗的绳子扯了扯,“给你送个镇宅神兽。” 谢蘅歪头,放眼一望,见是个项圈都快比头大的小狗崽子。 “是挺镇宅的。” 刘景行借口探头往里瞧,很想知道谢蘅的闺房长甚么样,口里嘟囔着:“妹妹是神仙么?之前诉讼司烂成这个样子,都能” “大人还好意思提!”回青沉着脸,冷冷打断他,“早知新司长上任,翻修诉讼司本就是衙门的事。奴婢不知你盘算着甚么坏心思,可这回却害苦了人!姑娘头一天到就发了红疹,这会子还不好。” 刘景行微微愣了一下,“甚么时候的事?” 他是急盲了心,这才不知轻重,下意识去拨谢蘅的领子,要看看她的病势。 回青眼疾手快,一下揽住他的手。 谢蘅负手,沉声道:“刘云歇,再这样不知分寸,可不饶你。” “严不严重?”刘景行丝毫不退却,又越过回青贴着她问,“可找郎中看过么?姚宁没有女医的。你这样,随我到府上,我请人来给你瞧一瞧。” “我没事。”谢蘅动了动唇,“你快松一松手,我看那狗崽子教你拽得都快断气儿了。” 刘景行回头一看,才见九胜正四脚撑地,死咬住绳子,颈子上的皮毛紧堆着项圈周围,一副宁死都不肯教他拖着走的小模样。 刘景行抿唇,大袖一挥,将九胜裹携到怀里来。 这狗儿一到怀里都老实了,也不挣扎,头乖顺地往他臂弯里扎。 他看向谢蘅,脸比锅底还黑,神色颇为懊悔,“是怪我,一早知你好强,做不来求人的事,还想着你在姚宁只识得刘云歇,遇到难事总会第一个想到他了。” 谢蘅道:“没忘记。这翻修诉讼司的钱,还是要衙门出的。” “” 刘景行教她气得心口发疼。 他有时候也想,谢蘅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姑娘一样呢?但凡来他面前撒一声娇,也不用多麻烦,只说一句贴心的话,他都能被哄得服服帖帖。谢蘅想求甚么事,他刘景行还不马上给办得妥妥当当么? 可她就是不会。 嘴上说讨厌归讨厌,但他当初就是好谢蘅这个性子,讨厌极了,也喜欢极了。 总归就是他贱,栽在谢蘅手里,是喜一辈子还是苦一辈子,都得认命。 刘景行将狗项圈摘了,放九胜去撒野;又令侍从来,吩咐道:“找师爷来,教他在诉讼司里看一周,就按照县署的规制,缺甚么都要一一添足。对好了账目,再去府库里支银子。” 听他公事公办起来,倒是像模像样。谢蘅笑着行官礼,“大人英明。” 那方才去撒野的狗崽子又回来,绕着刘景行打转儿,扒着他的裤腿要抱。刘景行咄着赶它,“九胜,一边顽儿去。为父跟你娘亲说话,少来捣乱。” 回青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谢蘅:“刘云歇,你这一句下来,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字儿开始揍。” “难道说得不对么?”刘景行没皮脸来简直不讲理,“这狗儿可像你,是个倔脾气,除了喜欢晒暖,还总爱自讨苦吃。” “若真像,现在肯定先咬死你。” 刘景行左臂往门上一撑,意味深长地问道:“咬哪儿?” 谢蘅听他又没分寸起来,脸一沉,手指屈勾,往他腰腹最柔软c最易疼的地方狠捣了一下。刘景行轻呼着侧腰闪躲,谢蘅本没下死手,这一下教他躲去不少,这骨节堪堪碰及了一点儿皮肉。 可小王爷那是甚么人?当即得了便宜还卖乖,趁机反咬一口道:“你c你流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解本官的腰带!” 谢蘅:“!!!” 本在井旁边提水的下人莽听见这一句,当即一个趔趄,水桶失手掉地上,转着圈洒了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09.告发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谁?” “刑部侍郎呗。” 大哥也来了? 谢蘅暗暗一惊,忙展扇遮住半张脸, 往高大人影后藏了一藏,小心地往侧堂方向瞟了一眼。侧堂门前垂竹帘, 隐隐约约是坐着个人影儿,但从他的位置只能听得到,并不能看清楚公堂上的情况。 谢蘅稍稍放下了些心。 吴行知坐下, 一拍惊堂木, 肃静全场。 堂下站着的是封坤和周通。两人皆是天子门生, 又在诉讼司任职, 故而拘官礼即可, 不必下跪。 跪着的歌伶巧灵,人如其名,尽管青纱覆面, 却依旧能看出灵秀的轮廓, 露出的一双杏眼梨花带雨, 煞是可怜,可惜额上c颈子上还有多处淤青未散, 硬生生毁了这副水灵的好相貌。 对比巧灵, 许世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华服早已脏乱不堪, 在牢狱中几日, 许世隽不曾好好进食, 人眼见着憔悴下来, 他长相俊秀, 如此一来却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吴行知的意料。 听闻昨日巧灵家人试图私了解决此事,可许世隽却是坚决不肯和解,就算是上公堂也要求个清白如此态度,开始让吴行知起了一丝疑心,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桩案件。 谢蘅目光凝视着吴行知的神情,见他眉毛微挑,显然疑惑了片刻,继而神情略显得凝重,就说明他对心目中已下了死刑的许世隽留出了半分寰转的余地。 谢蘅折扇抱胸,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低低笑起来。 “你记住,不能让世隽一身光鲜上堂,一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研究了封坤打过的几场官司,他极其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好比一个长相凶恶的人和一个长相瘦弱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无意识中认定貌由心生,渐渐偏向于前者才是凶犯。” 周通按照谢蘅吩咐,果真起了奇效。 真应了谢蘅那句——装可怜博同情的老把戏,谁还玩不得么?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周通想到这句,又不禁起了半身鸡皮疙瘩。他是万万想不出谢蘅撒娇流泪是个甚么模样。 堂上,吴行知正襟危坐,威严道:“红袖馆歌女巧灵控诉你侮辱于她,现如今更有人证c物证皆可证明她的供词为真。许世隽,对于她的指控,你是认,还是不认?” 许世隽第一次到公堂上,背后再有倚仗也不免有些紧张,他回过头去在围观的百姓中寻找着谢蘅。 果真见她立在不显眼却能让他轻易寻到的地方,折扇轻摇,正望着他笑。 吴行知再拍惊堂木,“许世隽!本府问话,你为何不答?” 从小到大,不管他遇见多可怕的事,似乎只要谢蘅在,他都能一一应付过去。这次也是一样。 许世隽深呼一口气,稽首拜礼,口吻坚决道:“不认。” 封坤笑得得意,一双鹰目勾得煞是锋锐。他抱扇上前,说:“请大人准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答应传召。 第一个入堂的人乃是在红袖馆洒扫的奴仆小九,他曾亲眼看到当日巧灵进去到许世隽所在的雅阁当中。 封坤询问道:“小九,你在红袖馆多少年了?” 小九道:“已有七年。” “这么说,你对红袖馆的常客很熟悉?” “当然,奴才没甚么别的本事,就是认人认得清楚,凡是来过三次以上的恩客,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封坤问:“当日案发前,你看到了甚么?” 小九回答道:“我看到巧灵姑娘进了许世隽许公子的雅阁里。因为巧灵姑娘长得很漂亮,为人又好,是咱们红袖馆里的红人,我还特意留神了几眼,绝对不会出错。” 封坤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对吴行知说:“府尹大人,您也听到了,小九的供词可以佐证巧灵姑娘所言非虚。” 吴行知听罢,转脸再问许世隽:“你还有何辩解?” 许世隽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不断地说道:“我没有,她是在说谎,她在说谎!” 周通示意他不要惊慌。封坤眯起眼睛,略带轻蔑地看向他。 周通嘲笑道:“还以为封大状师为何能连赢十九场呢?原来是一直接这种比较稳妥的案子,才会如此。领教了。” 封坤在诉讼司名声不小,却愿意为身无长处的巧灵打这场官司,就是看中它人证c物证俱在,十拿九稳能赢。如今教周通点破,自然有些恼意。 封坤冷声道:“这也不比某些人,毫无品行,为了取悦旁人,甚么样的大树都愿意攀附。” 这一句就是在暗讽周通趋炎附势,有意讨好许家了。 吴行知连拍惊堂木,“尔等当这里是甚么地方?菜市场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封坤和周通齐作揖,“学生知罪。” 周通跨一步上前,对吴行知说:“吴府尹,恕学生不敬,您昨日与封状师私下会面一事,着实令学生惶恐。敢问今日站在这公堂上,可还能求个公平公正么?” 听审的百姓一阵骚乱,议论纷纷。 吴行知顿时脸色大变,大恼道:“胡说八道!本府何时与封状师私下里见过面?休要污蔑本府!” 周通一笑,抬起眼看向吴行知,道:“学生有证人,曾看见大人与封坤在红袖馆中出入。” “本府从不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必定是看错了。” 周通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学生传召证人上堂。” 吴行知当即应下,“好!本府倒要看看,是何人c又为何要污蔑本府清誉。” 此话一出,谢蘅抱起胸,微微笑眯了眼。 ——上堂后,你定要带住话锋,吸引吴行知所有的注意力,让他顺着你的路子去思考。届时,你说要做甚么,他便会做甚么了。 这是谢蘅教给周通的,一切也正如她所预计的一般进行着。 侧堂听审的谢定南兀地轻叹了一句:“吴行知这是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证人很快被传召上来,相貌平平无奇,连身份都没甚么特别。 周通问道:“你说,昨日可是看到吴府尹去了红袖馆?” “是。” “缘何确定那人就是吴府尹?” “只要请府尹大人站起来,小人一看便知。” 吴行知恼怒地站起身。 这人立刻指向他腰间的玉佩,“那人腰间就是戴着这枚玉佩的,不是府尹大人,还能是谁?” 吴行知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玉佩,笑着斥了一句:“荒唐。青玉麒麟佩随处可见,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什,何以断定就是本府?” 周通笑意大深,深深拜道:“大人英明。” 吴行知恍然有所悟,抬头看向他,质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周通笑容森森,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问向小九道:“你说你看到了巧灵姑娘进到许公子的雅阁当中,可曾亲眼看到是许公子哄诱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的?” “这我”小九一时哑然。 “没看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雅阁,为何你就确定巧灵进得就是许公子所在的那一间呢?” 封坤立刻抢白道:“许世隽乃是红袖馆的常客,那一雅阁名为‘翠玉轩’,最是幽雅安静,许世隽每每去到红袖馆,必定是在翠玉轩中。” 小九连忙附和道:“是的,许公子来红袖馆,这间儿必会留给他。” 周通道:“单单是凭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就断定府尹大人去过红袖馆是为‘荒唐’;现在小九从未看见阁子中的人是许公子,却因为阁子是翠玉轩就断定请巧灵姑娘进去的人就是他,这难道就不‘荒唐’了么!” 封坤一时语塞,扇子乱敲着额头,来回踱了两步。 吴行知坐定大堂案,也渐渐凝起眉,神容略显严肃。 灯影幢幢下,茶碗沿儿泛出轻淡的亮光。 “拿捏住这一点,彻底推翻小九的口供。这却还不算完,人证已不可信,却还有物证。封坤一定会咬住物证不放。”谢蘅一指点在桌上,字字铿锵。 周通问谢蘅:“可物证又该如何辩白呢?当日许公子的确是留宿在红袖馆的,有掌柜账本作证,这样一来,也可再反证小九的口供。如此你之前的安排,岂非功亏一篑?” 谢蘅神神秘秘地笑道:“你放心,还有后招。” 公堂上,封坤左思右想,忽地心机一动,向吴行知请禀:“府尹大人,单单以一个口供佐证,自然有些乏力。可红袖馆的账本也同样证明,当日许世隽的确身在红袖馆。正如奴役小九所言,许世隽来到红袖馆,必定去翠玉轩难道偏偏是巧灵姑娘受害当日,偏偏他也在红袖馆,偏偏他一向预订的翠玉轩中那日另有其人么?一个巧合尚且说得通,像许公子这般,未免也太巧了。” “巧么?”周通邪气地笑起来,眼里漫上寒光,手中把玩的佛珠利落一收,所吐的字字坚定,“不是巧合。因为许公子当夜根本就不在红袖馆!” 此言一出,听审的百姓大哗。 吴行知万万没想到,周通为了给许世隽脱罪,盘根问底,最后竟然落脚在不在场证明上。 封坤急道:“人证c物证皆在,你又怎能歪曲事实?” 周通说:“还用我证明给你看么?” 话音刚落,观审的人群当中一片骚动,一声嗓门冲天的怒喝横入肃静的公堂。 “封坤——!” 吴行知皱眉,一拍惊堂木,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扰乱公堂?” 众人回首,见廊庑下挤出来一个矮小臃肿c身材结实的妇人,穿着青花衫子,外露凶相,人被衙役拦住,可一双铜铃大眼却直直瞪住了封坤。 封坤见着此人,明显惊了一下。 “来得刚刚好。”周通拜礼,“这是学生传召的另外一名证人,还请府尹大人允许她上到堂前。” “此人是谁?”吴行知松了口,衙役也便放着妇人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0.赴机 天朗气清, 一顶红绒顶的小轿子停在大理寺门口。 自打朝中清查乱党以来,大理寺掌管案卷核查, 忙得昏天暗地。前不久又因大理寺一名掌丞遭到刺杀, 大理寺周围加派官兵巡防, 就连每一位大人身侧都贴身跟着侍卫。 牢中。 谢蘅说:“唐无意能在府衙大牢中来去自如, 可见吴行知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不管他们是不是沆瀣一气, 我的案子要是交给吴行知来主审,关上公堂的大门,谁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唐无意又是个惯会颠倒是非的,在案宗上用些春秋笔法,蒙混过大理寺的审核并非难事, 届时尘埃落定,再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了。” 许世隽问:“你说应该怎么办?” “去找戚如。” 许世隽摇摇头:“你不知道,前些天大理寺中也遭了刺客,冯观说服皇上, 调派了兵力过去。现在大理寺进出都要凭借腰牌,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且每位官员身边都有侍卫跟着, 说是保护, 其实就是在盯着他们做事。这次清查以张家为首的文士一党, 正给了那阉人铲除异己的好机会” “没有法子进去?” “我只能试试。”许世隽说, “可可戚少卿为官二十余载, 以女儿之身鹤立朝堂, 除却侦察案件和处理公务,从不与任何官员来往,如此才能在这次清查中躲过一劫。现在将她拉下水来,她肯么?” 谢蘅笑道:“你放心,戚少卿不会坐视不理。” 她思忖片刻,解开绞着玉丝的梅花盘扣。许世隽讶然,忙避开眼睛去,心脏猛跳了几下,“阿衡,你这c这是做甚么?” 谢蘅从内衬里取出靖王予她的那副印章。那伙子牢役虽然猖狂,但都是混了多年的老油条,知谢蘅的身份摆在那儿,没敢真仔细搜了她的身,故而印章还教她藏得好好的。 谢蘅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她将印章塞到许世隽手中。 那暖暖的温度几乎烫上了他的手心,许世隽将刻字一打量,腔子里跳动的心脏一下停滞了,好一会儿,他才呼出一口气来,“是,是靖王府” “皇上调派,可是用得神机营的兵?” 京师中内城有御林军,外城有神机营。神机营也是驻扎在京师,拱卫王城的重要兵力。 谢蘅猜测十有八九要准,许世隽点头道:“是。” “我记得之前打官司,也为驻守京师的士兵告过一回状,那时听他们讲神机营的统帅是与靖王爷一起镇守过广陵的人,当年还被戏称为‘广陵战神’你拿着这印章,去找他帮忙。” 许世隽点头:“好。” “见到戚如,你帮我再捎带一句话过去,你就说,‘七年了,时来易失,赴机在速’。” 许世隽将这句话记下,虽然不明白谢蘅为何要提醒戚如抓住机会,但只要是谢蘅所说,必然不会有错。他继续点头应下,“好,我记住了。” 两个人坐着,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谢蘅又淡淡笑起来,“这才短短几年,转眼你都能当事了。” 许世隽说:“秋闱时过了会试,不过我才情不佳,堪堪行列末尾,是靠着父亲在户部挂了个衔儿。” 谢蘅还不曾听说这回事,喜道:“如此说,我们世隽也是有功名的进士了?” 许世隽这人,家里有严父管教,虽然爱混,可自小到大,功课却不曾落下过,人不及张大公子那般有才华,却也不是个白丁老愚。只是心思不在建功立业上,就爱到处耍混,如今能走上仕途,谢蘅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从前是我混蛋,开心一日就糊涂一日,后来才想明白,跟你在一起才是开心的,你一走,我就只剩下糊涂。” 他轻轻握住谢蘅的手,又道:“阿蘅,你放心,我这次一定能帮到你。” 至少不要比靖王府的那位差。 许世隽从小轿子中弯腰出来,眯着眼望了望澄碧的青天。侧门守卫上前来,查问身份,许世隽张开手,印章系在他的手指上,在空中荡了一荡。 对方察看清楚后,立刻低下头,“请进。” 那方印章有棱有角,硌得许世隽掌心发疼。 张雪砚刚刚回京那会儿,为了漕运总局之事费心费力,请皇上准下此事。不出半月,总局定下西鹿江疏浚河道的功业,使得张雪砚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 下了朝,两人转头在酒楼碰见。许世隽还想,以前从来都不见张大公子来喝酒,看来是如日中天,都要开始应酬了,正要拿张雪砚乃是借漕运总局的光才有今日之事去嘲讽一番,却见这人胡茬儿满面,抱着个酒壶,失意得不成人形。 从前他还不知缘何如此。如今却是想明白了。 正这般苦笑着,人已经到了大理寺少卿值班的持道阁。因戚如是女官,为避嫌,持道阁中就她一人,寻常夙夜在公的戚少卿如今连公务都不再理,身边守着两名侍卫,专门听她读书。 今日读得是朝闻道的《金光楼》,声音琅琅,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位女先生在教人读书了。不过两名侍卫显然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野趣,两张脸绷得僵硬。 看管戚如,实在不算甚么好差事,这个女人折磨起人来很有一手。之前是讲民间怪谈,若是谁听笑了,立刻就得掌嘴三十。 戚如仰在座位里头,脚搭在书案上,将书偏了偏,目光凝在许世隽身上,挑了挑眉,懒懒打着哈欠说道:“你们出去。” 一名侍卫言:“保护大人是小人的职责,小人不敢离开半步。” 戚如轻笑一声:“怎么,我就是在这儿与这位公子行欢,你们也要在旁边观摩助威。”她年纪不轻,可神容不老,比年轻女子更多几分韵味,像是盛开在朝堂中的铁兰花,永远都能绽放下去。 见两人仍不为所动,戚如抬手摘掉官帽,解下束着头发的绳带,“好啊,那就看着罢。” 一干人全部背过身去,那侍卫磕磕巴巴地说:“戚少卿,您在大理寺,是要办公的!” “办公?甚么案宗都是正卿一板子敲定的事,我这个副卿做与不做没甚区别,可一日不来,又要扣俸禄。你说本官不再找点儿新鲜的,岂不是闷都闷死了” 两人见她荒唐至此,这些天也受够了她的折磨,见她既不是处理公务,互相对视一眼,拧着眉头退出去了。 见他们二人一走,戚如脸上的笑就尽数隐退,官袍大袖一挥,再度倚靠在座位上。她仰着下巴看向许世隽,微微眯着的眼睛里陡起三分凌厉,“本官记得,可从不与你们许家打过任何交道,许巡官不在户部,来我大理寺做甚么?” “谢蘅到京了。” 戚如一下坐正,拧起眉来,“她人呢?” “府衙大牢。诉讼司有人找到了一幅她写过的对联,指明她谋逆。” 戚如冷笑起来:“甚么世道?皇帝的外甥女,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都要谋逆了?那这萧氏江山也没得救了,趁早歇了罢。” “戚少卿,您谨言慎行。” “都到这种地步了,怕还有用么?祸从天降,要谁死,要谁生,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了。” “少卿既不怕,那世隽斗胆请少卿帮个忙。” “谢二让你来的?” “是。她想请戚少卿去听审。”许世隽道,“阿蘅说,她有办法打赢这场官司,一定能占住理。这段时日,戚少卿在大理寺被夺了权,现下正是一个好机会,如果吴行知敢误判,戚少卿就可拿捏住此事大做文章。” “何时开审?” “后天。” “本官一定会到。”戚如用绳子草草系起头发,“谢二可真有本事,被抓紧了狱中也能捣腾出人来传信。想不到许巡官这个靠着山往上爬的官,还有几分本事,现在能进得了这大理寺的人可不容易。” 许世隽低头垂眼道:“世隽愚钝,让戚少卿见笑了。”他想了一下,又道,“阿蘅还让我给少卿带一句话。” 戚如好奇地看向他。 许世隽继续道:“她说,‘七年了,时来易失,赴机在速’。” 戚如愣了一愣,沉思片刻,将这话中含义参悟一番,像是忽然想到了甚么,蓦地一笑,可说是笑,那眼里却泛起了隐隐轻光,“好,好个谢二,在牢里,脑子还这么灵光不愧是梁以江的弟子,她当得那一句‘大燕的良心’。” 许世隽追问道:“敢问戚少卿,这是甚么意思?” 戚如神秘莫测地笑了一声:“正如许巡官所言,现下正是一个好机会,拿捏住此事,就可以大做文章。” 提审谢蘅,要向刑部备案,按照一贯处理原则不必开堂审理。可戚如给刑部递了牌子,说要为了立秋后的官员升迁考核,查勘案情侦办的进度,说巧不巧,抽调的正好就是谢蘅的卷宗。 刑部的官员仔细一瞧,这犯人竟是谢氏的二姑娘谢蘅,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不知府衙是以甚么罪名逮了她的,怎就招上这样的麻烦人物进来。 先不提她是皇上的外甥女,定审后,在立秋时还要将案宗呈交给皇上过目,一旦行差步错,就是掉脑袋的大事,那谢蘅也是诉讼司里挂过名的小獒牙。 就论这两年,在姚宁查办了一个武氏,除掉武黎安不说,还接连拔了许多贪污受贿的蝇头小官,武黎安本就是阉党,那些个小官员也是岁岁给阉党送上好处的,此举无异于在老虎嘴里拔牙。 之后调任济州府,又闹一出南北商会的大争端,催化了一座漕运总局出来,让皇商活吃了个哑巴亏。 这看上去都是平平无奇的官司,谁想振一振翅膀就能在京师朝中刮起一阵大风,刑部官员看她都像看邪门儿,现在要是这案子的证据站不住脚,指不定她要上御前去,借机寻衅报复 刑部千怕万怕,怕在这事上出错,派了左侍郎与戚如一同前去听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1.改联 三通鼓一过,吴行知坐上大案。 他铁青着脸, 目光瞥了瞥竹帘后侧堂, 刑部左侍郎与大理寺少卿听审。而台下站着两人,一是谢蘅, 二是与她对堂打官司的状师, 不是别人, 正是封坤。 这一幕恍若三年前——吴行知新官上任,戚如前来听审考察,巧灵告了许世隽的恶状, 为许世隽陈辩的是谢蘅, 而巧灵的状师正是当年诉讼司风光无限的大状师封坤。 如今唯一不同的是, 谢蘅不是状师了,而是逆匪嫌犯。 吴行知略眯了眯眼睛,见谢蘅脸色略显苍白憔悴, 发丝凌乱, 乍一眼望上去, 有几分可怜姿态。可吴行知却不敢大意,他仍然还记得三年前在公堂上被这小女儿牵着鼻子走, 等回过神才骇出一身冷汗的感觉。 在门廊下站着许多百姓, 有一个人抱袖立在最前,乃是熟面孔了, 谢蘅的老朋友周通。 他揣着袖子见谢蘅那娇怜的样儿, 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 三年前, 谢蘅对战封坤时, 就因他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喜好博取同情,谢蘅就依样儿画瓢,教导过许世隽上堂一定要有多狼狈就多狼狈。 她说:“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 那时周通还想不出此人流泪娇弱起来是个甚么模样,如今算是见到了,果真太惹人心疼。 那围观听审的百姓见着那传闻中的“逆匪”,既非凶神恶煞,也非妖媚惑人,长得是清丽周正,眼波盈盈,似是受过天大的委屈,令人不禁生怜。 “官府这是为了邀功充数,胡乱抓人么?怎连个姑娘都抓进去了?” “是啊你看这人,哪里像逆匪?我看八成是抓错了。嗐,清清白白一个人,蒙冤进了那等腌臜地方,要是换是我闺女,我c我得跟他们拼命!” 周通暗笑不已。若非早知谢蘅是个甚么神仙人物,或许他也要上当,真以为她在牢里吃了大苦头,也怨这官吏怎就这么狠,连个姑娘都不放过。 可吴行知也心知肚明,知道谢蘅可不是甚么好对付的人物。 这三年不见,这位谢状师的名声在京师没有一点消减。 从前是接连退了靖王府和张家的亲,闹得是沸沸扬扬;而后打赢了巧灵案的官司,在诉讼司里声名鹊起;再后来虽是被贬出京,可在姚宁和济州府捣腾出的动静,连在这个坐任京台的府尹都有所耳闻。 他皱皱眉头,一拍惊堂木,肃静全场,“升堂——!” 威武喝静,封坤按例上到前来,道:“之前提上状书的胡状师伤了风寒,开不了口,现已将官司转到学生手中,请大人容禀。” 吴行知见不是他熟知的胡状师,心里还吊起来半截儿,但见换成了封坤,他又重新放下了心。 三年前,封坤输在谢蘅手上一事,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他算是和谢蘅结过梁子,肯从胡状师手中接过这场官司,定是抱了复仇的心,抓住机会要将谢蘅往死地里按。 且这封坤现已升任京师诉讼司副司长,打官司的能力可一点儿都不比胡状师差。 吴行知点头道:“禀。” “众所周知,谢蘅原本是在京师诉讼司挂名的状师,后在三年前因触犯龙颜被贬去姚宁任诉讼司司长。在这期间,正逢赛狮大会,她写下一副对联,要求那夺魁的狮王在会场上展出。那上联是,‘这般世道,还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下联是‘不是善人,难博龙图一笑,何时得遇黄河清’。” “大人容禀,”封坤奉扇躬身,道,“这上联的意思是,谢状师认定这世道晦暗,尚须有人出现,清扫道上的不公。而这下联,更是其心可诛了,暗讽圣上并非善类,难掌龙图大权,盼望着人间能有一位圣人出现,还我大燕河清海晏的局面” 此言落定,堂上众人不禁一阵唏嘘,哪里能想得这姑娘能写出这么大逆不道的句子? 封坤道:“且京师人人都知,逆党张家与谢家曾结过三年姻亲,缘于这门姻缘,罪臣张居竹曾在朝堂上多次提点侍郎谢定南,可见张谢两家蛇鼠一窝,早有谋反之心。” 谢蘅拢了拢手指。 封坤讥诮地看向谢蘅,继续道:“相信当年谢状师被贬姚宁,必定心怀不满,才会写下如此对联。可若是写写作罢,尚且情有可原,但谢状师竟将此联在有上千人聚集的赛狮会场中展出,大有煽动百姓c企图谋逆的嫌疑!其情可恕,但其心可诛!” 他眼角狰狞抽搐一下,抬脚上前,洪声道:“如今朝中乱党逆匪沆瀣一气,毁我大燕朝廷,害我大燕百姓,还请大人明断,万不可心慈手软!” 吴行知冷笑一声,看向谢蘅:“你还有何话讲?” “大人,本状师且不问缘何三年前的对联,这时教有心人煞费苦心地寻来,是意欲何为;也不问本状师一个女儿家,还是皇上的甥女,生来即受祖宗荫庇,日日珍馐美味c锦衣罗缎,享受日子都还来不及,为何要走上逆反的路就只问问这对联” 封坤冷哼道:“那对联难道不是你所写么?且看你还能有甚么花言巧语!” “且先认了封状师所言,我当日的确写过这样的两句话。” 她定定地望向封坤,那眉眼里又含着笑,风轻云淡,胜券在握,令封坤小小惊了一惊,好好品了品她这一句话的意思,但也没觉出哪里不对,只能继续听下去。 谢蘅小挪一步,就解释一句,“当年我初到姚宁,见民间胡混状告得厉害,私受银钱,不成规矩,因此也萌发诸多冤案,故才做下此联,是希望百姓以后能去诉讼司找状师,不要为民间状师蒙骗。 “上联是讲,如今世道还有许多冤案,仍旧需要如我辈这等的状师出现,才能换来青天白日。这下联更是自嘲了,本状师自认不是完人,难以博得皇上欢心,被发配到姚宁,人单力薄,无力挽回大局,才会问哪日能看到河清海晏的大公大道。” 这般一解释,也有人点头,暗暗称是。 封坤却讥笑道:“好,且就按照你的解释所言。那么,你难道不是在暗指我大燕君主无能,才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令百姓不得安居乐业么?” 谢蘅一下皱起了眉,“封坤!” “谢状师,这可是你方才所言!” 吴行知肃眉,一拍惊堂木,喝道:“谢蘅,你好大的胆!甚么‘还有许多冤案’?我大燕律法严明,皇上持大公主治一国,你这样说,分明是在讽刺圣上治世不明!” 谢蘅冷言道:“这些年,判错的冤案还少么?!祖上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怎么,谁都能说得,皇上就说不得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还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吴行知朝东方一拱手,“皇上岂如尔等这般,是个凡人?圣上乃是真龙天子,是真正的圣贤圣德!” “你倒是会拍马屁。”谢蘅瞧他就不像是在瞧一个人,而像是在瞧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圣祖爷在位,治大燕十四载,任命能官贤臣,也难免判错御状,枉害人命,圣祖爷尚且会向天下表罪己诏,躬身自省,并教诲子孙,切记察纳雅言,知错悔改。当今皇上还没敢言自己一生无错,你个小小府尹,就敢在此妄自揣度圣意?!” 吴行知一下就拧紧了眉头,看着谢蘅冷俏的眉眼,不禁哑了声。 谢蘅再道:“且大燕解字注文中有论‘夫妻’二字的,此二字与‘黑白’无异,无妻即无夫,那么无黒即无白。自古至今,历朝历代,不会因为明君治世,就能断绝了恶念;同样,也不会因为奸贼当道,就能赶尽了良善!” “吴府尹,敢问本状师何罪之有?” 吴行知背脊上又开始冒汗,正如多年前一般无二。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看了一眼封坤,磕巴道:“封c封状师,你说话啊。” 封坤倒吸了几下鼻子,吞吞吐吐始终不言。 谢蘅乘胜追击,“不过,我方才也说了,本状师是退了一步,认了封状师所言,当日的确写过这样一副对联。” 封坤质问:“怎么,你这是想否认,自己从没写过么?” 谢蘅反问道:“那就得问问封状师,你是从何处得来这样一副对联,并且认定是我所写的?” “哼”封坤笑了笑,“你若不提也罢,真要对质,我难道还能拿不出证据?!” 封坤请人搬上来一张书案,书案上横摆两个长条宣纸,从一个匣子中取来几个烧黑烧缺的残片,残片上都有字样,但都是残缺不全的。 “相信大人之前已经见过这些残片。”封坤一边将残片摆好,一边禀道,“这原本就是一副对联,当年经由夺魁狮王在千人舞狮会场展出,可惜由于后来出了事故,对联被烧成了残片,后为姚宁狮头坊坊主罗威所拾得,珍存在府。前不久教人偶然寻到,这才告发至京师来!” 残片按照顺序摆好,封坤起笔添字,正是—— “这般”世道,“还”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 “不是善”人,难博龙“图”一笑,“何时得”遇黄河清。 待他填好后,封坤就将对联展给吴行知和听审的百姓看,说:“就是这副。” 谢蘅看着他填上的字,不多时,蓦然笑着摇头道:“我就说,是有人想存心陷害。” 谢蘅命人重新铺好纸张,将按原本的残片一一摆放好,起笔于空隙处书下相同的字迹,可内容已经完全变了。 “青天”世道,“无”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 “不才庸”人,难博龙“王”一笑,“不日望”遇黄河清。 她俯身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扬扬眉,将两副上下联抬起来,对堂上的吴行知道:“这才是我写过的对联。” 那看审的周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连忙双手捂上嘴,不敢再吭声。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打了那么多年的官司,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敢在堂上公然修改物证铁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2.连环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新官上任三把火, 加之巧灵告得又是恶状, 嫌犯涉及权贵之流,正是吴行知树立威信的好机会。 “就凭那小娘们儿说了几句话, 新府尹就让人将世隽带走了。从红袖馆走的, 这事还没传回许家, 世隽的意思是别惊动老爷子。” 谢蘅思索片刻,半笑道:“看来这吴行知是天降神兵呀。” “甚么叫天降神兵?” “能坐到京师府尹的椅子上,就不是初生的牛犊, 却有胆子招惹许家, 在无任何铁证之下就如此不留情面。好大的官威” 折扇落在掌心, 谢蘅眼睛微眯,目色发着亮。 吴行知是从外调派入京任职的,一来就敢毫无顾忌地掐向世家大族的子孙, 身后必有倚仗。谢蘅不用猜就知道吴行知倚仗的是她皇帝舅舅的宠信。 活该许世隽倒霉, 正巧撞到刀口上, 可不就先拿他开刀么? 谢蘅直奔府衙大牢,因此案尚无铁证, 只是以嫌犯的身份将许世隽暂时收押, 所以允许亲属探望。 谢蘅令其余人在狱外等候,自己一人跟着牢役进去。 看得出吴行知到底没太过为难许世隽, 将他单独关押, 牢房里还算干净, 桌上摆着的饭菜也是素肉俱全, 可也不如许家的膳食精细可口,许世隽一筷子没动。 才进到大牢里一天,许世隽就没了以往的贵气嚣张,整个人都蔫儿了。 他脸上沾着灰,泪痕愈发清晰,蜷缩在石床角里发愣,见着谢蘅,眼睛顿时死灰复燃,“阿蘅!” 隔着粗壮的木栅栏,许世隽大哭起来:“我都快冤死了!我都快冤死了!” 谢蘅看他哭得鼻涕泡都起来了,没心没肺地笑道:“报应。做缺德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有这一天么?” 许世隽哭道:“放他娘的狗屁!我根本就没有做劳什子缺德事,你别听那新来的府尹乱说!” 谢蘅站着累,请牢役搬张椅子来。 牢役晓得谢蘅是谢家的二姑娘,仗着当皇帝的舅舅,在京师上天入地,无人敢惹。他小小牢役,更是不敢,于是就依言取了张椅子来。 谢蘅一手搭在椅背上,半倚着坐下。 许世隽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惊动我爹罢?” “现在没有。可后天府衙公开审理此案,到时候你爹肯定知道。” 许世隽道:“你先把我捞出去成不成?我家里要是知道了,肯定把我往死里抽。” 谢蘅说:“进牢狱前,我差回青打听了一圈,晓不晓得吴府尹为何非要扣押你?” “我也想不明白啊!” “张雪砚前些日子去江浦,亲自接得吴府尹入京,两人是多年的朋友,感情匪浅。你么,在尚书府门前放鞭炮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吴府尹能不知道?” 许世隽差点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这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又如何?那个叫巧灵的歌女状告的难道不是你许世隽?难道是冤枉了你不成?” 许世隽哭丧着个脸,“阿蘅,谁都能不信我,你可不能不信。咱们一起长大的,我是甚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承认我是皮了点儿,比不上张雪砚那样清正的,但也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谢蘅抬眉,笑着看他。 “再说了,我许世隽乃是当朝太常寺少卿的亲儿子,家世不错,长得俊俏,说话又好听,那么多姑娘排着队等我喜欢呢,我何苦去找一个甚么歌女来?” 谢蘅:“你可就继续吹罢。” “你一定要信我!” “我信你,”谢蘅一笑,“就你这人小胆怂的,能成甚么事?” 说着说着,谢蘅似想到甚么,眸底潜着深墨色的波澜,许久才算回过神。 许世隽席地而坐,瘫了半截儿,道:“也不用这么损人,我都已经够倒霉的了那吴府尹再公报私仇,也不能给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罢?我没做过!我真没做过啊!” 谢蘅说:“别担心。他有意教训你不假,可既能跟张大公子成为朋友的,断不会真冤枉了你。” 许世隽说:“我不怕这个,最怕我爹知道。能尽快出去就是最好的了。” “我尽量想办法。” 许世隽蓦地想起来甚么,又激动地跟谢蘅说:“想办法就想办法,你可千万别去求张雪砚!” 谢蘅眼眸略带笑意,专门逗他,“不去求他,你爹知道了怎么办?” 许世隽哽了一下,半晌,才别别扭扭地说:“知道就知道,反正你c你就是不能去求他。” 万一张雪砚拿捏着他的事要挟谢蘅,要跟她重新定亲怎么办? 当然,这话许世隽是说不出口的。他揉揉鼻尖儿,忸怩得像个女郎,低声道:“求了张雪砚,我许世隽在他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那我宁愿挨我爹一顿打” 谢蘅道:“你忧甚?何时轮到我谢蘅去求别人?” 许世隽眼睛一亮,“你想着法子了?” 办法还没有,不过需得搞清事情始末,才好着手。 谢蘅问道:“那叫巧灵的歌女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你,定然是有所误会或者有所企图,你之前与她认识么?” 许世隽拧眉摇了摇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又回答说:“好像见过。在红袖馆里,我听她唱曲儿唱得好听,还赏过她银子。” 之前许世隽去红袖馆里寻乐子,馆主人指了巧灵来服侍。许世隽喜好听曲儿,巧灵那天刚好弹了一曲《故时春》,乃他最喜,一时高兴就赏了些钱。 许家对许世隽的零用管控极为严格,不许他带过多的现银在身上。若非真喜爱巧灵唱得曲儿,他才不舍得赏钱,谁成想好不容易阔绰一回,还招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许世隽越想越愤恨,骂道:“他娘的结果现在来污蔑我!” “别急,还有我在。”谢蘅安抚他道。 徐世隽本还气恼着抓地上的干草发脾气,此时听谢蘅一句,眼里忽就泛起了泪。许久,他小心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为了我的事站上公堂的话,我我就不怕我爹知道” “我?”谢蘅似在装糊涂,“我一不是堂上官,二不是阶下囚,以甚么身份上公堂呢?” 许世隽说:“状师。” 谢蘅哑然片刻,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轻摇着折扇起身,“别想瞒着了。刑狱官司免不了要上堂的,你爹肯定要知道。”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地上满满的饭碗,轻叹道:“饭菜不合口也要将就着吃,我会拜托牢役对你多加照拂,你莫因一时窝囊就乱发脾气,在这里自讨苦头。” 许世隽答应她,“你说的话,我都听。” 谢蘅出府衙牢狱,等得心焦的少年郎赶过来,急着问:“怎么样了?” 谢蘅摇头。 从现下的情况来看,如果设法推诿,让许世隽出狱,其实并非难事。可单单是逃避着不去澄清,许世隽回到许家,定然冤上加冤c百口莫辩了。 为今之计只能按照府衙公审的程序,让他上公堂走一遭。 一人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要去诉讼司请个状师来?世隽又没上过公堂,到时候教府尹大人问住话,岂非大不妙?” 谢蘅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空荡荡的,“你们先回家去,余下诸事由我来想办法。” 自小谢蘅就是个会拿主意的,而且十拿九稳,他们对谢蘅言听计从,很快便四散离开。 谢蘅先令回青私下里奉上些银两,交给负责看押许世隽的牢头c牢役,请他们帮忙照顾许世隽。她出手大方,牢役们乐不可支,连声答应,必尽所能不让许世隽在牢里受委屈。 打点周到,谢蘅就不大担心许世隽的境况,而是在想如何对付吴行知吴府尹。 他为给张雪砚出口气,有意借此机会教训许世隽。撇开一切不谈,如若许世隽真干过犯王法的事,吴行知定然重上加重,狠判此案;就算许世隽没做过,也必得找出铁证来,才有可能让吴行知松开咬人的嘴。 回青问她:“案子后天就要开审,现在该怎么办?” 谢蘅想了想说:“去诉讼司找‘尖嘴’周通,托他接手世隽的案子。” 大燕朝成立诉讼司已有百余年。 诉讼司是独立于衙门以及大理寺c刑部c都察院三司之外的机构,由替人申辩的状师组成,拥有侦察c搜集证据的权力,并且有权主动提起诉讼。 诉讼司中下分民事司以及刑狱司,刑狱司多接手重大疑难案件,民事司则主要处理寻常的矛盾纠纷。 就像这个案子,歌女巧灵状告许世隽奸污,即为恶状,算作诉讼司中的刑狱案。 在公堂会审中,无论是被告还是原告,都有权力找状师代为上公堂驳辩。 若苦主乃财大气粗一流,自然能花钱请到最好的状师。此等状师能言善辩,才学上佳,又精通大燕律法,有颠倒黑白c歪曲事实的通天本事,往往能将死罪开脱成轻判,又能将轻罚争取到无罪。 若苦主乃无钱无势之人,也可向诉讼司提交诉讼请求,如果幸运赶上有状师肯接手此案,便是最好;如若不然,就需得自己在公堂上申辩了。 夜幕降临,清风驱散白日里涌动的热浪,凉爽在如水星光中静静流淌。 谢蘅站在诉讼司的右樽大石狮子前等候多时。 回青给她腰间系上艾叶香囊,用以驱蚊,轻轻摇动着团扇,眼睛不住地往诉讼司里张望。 不一会儿,周通从门内猫着腰出来。 周通外号“尖嘴周”,除却形容他口才刁钻,更与他的相貌甚为贴合,此人尖嘴猴腮,看得出已上了年纪,可倒三角眼里的却透着明亮的精光。 周通见了谢蘅,笑眯眯地说道:“谢二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吴行知摊开卷宗,威严道:“巧灵,对于先前所提供的人证c物证,正如周通周状师所言,暂时不能作为强有力的证供,只有等到直接证据出现以后,本府才能考虑将其纳入佐证当中。但为了给你雪耻白冤,本府曾连夜研读案宗,却发现你对当日情形的供述,尚且有不明之处。今日开堂再审,你需对许世隽当场对质,将事情的经过细细禀明。” 谢蘅抚扇,垂眸定定地望住巧灵,道:“巧灵姑娘,公堂上不容错禀,案宗上有错漏尚且可以辩驳,可当堂一字一句说给吴府尹的,必定要是真话,才可免受皮肉之苦。是吴府尹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吴行知喝道:“谢状师,本府未传你,你就不要多言。” 谢蘅垂眸应下,稍稍退开一步。 封坤却皱起眉来,满腹狐疑地打量谢蘅。 实在大不应该。 谢蘅既是梁以江的弟子,就应该知道在公堂上明目张胆地威胁原告乃是状师的大忌,她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巧灵抿抿唇,似乎整理了好一番情绪,才神态凄然地答道:“奴家当日见过客人后,本应是在闭馆前离开的,去二楼放琴时经过翠玉轩,结果教c教许公子拦下。” 巧灵胆怯地看了许世隽一眼,继续道:“他身上酒气颇重,是饮过大酒的,却还拉着我进到轩阁中,非要我陪他喝上几盅。许公子是红袖馆的贵客我实在不敢怠慢,就想着喝上几杯本也无妨的,却没想到”说着,她掩面低哭起来,悲悲哀哀,“那酒中教他下过了药,拖着我到床上,试图强行恶事。我力气不敌,又呼救不得,遭他欺辱,强夺去清白之身!奴家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可又不愿再为这个奸徒毁了自己的下半生,唯望大人速将他绳之以法,为奴家主持公道!” 若不是谢蘅在身边,许世隽非得扑过去,扯住她的头发质问,为何要如此冤枉人! 他哪里做过?当夜喝醉了酒,他一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哪里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更何况 更何况他虽长期混迹于风月场所,却也只是因为喜欢那些个说话顶好听的女孩子罢了,爱跟她们一处顽儿,也爱听咿呀婉转的小曲儿。 因许家家规森严,他一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可从未与旁人行过云雨情事。 再说了,他心里搁着人的。谁又能,谁又能及得上她呢? 他偷偷瞥了一眼谢蘅。 谢蘅面色静如止水,波澜不惊,抬手请吴行知允许她问话。 吴行知应允后,谢蘅盘问巧灵:“你是几时进到翠玉轩中的?” 巧灵回答:“子时。因红袖馆要服国丧,夜有宵禁,常以打更声提醒闭馆,我进到翠玉轩中时刚过三更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3.了了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定南一笑,呼喝一声,以竹竿挡刀。竹竿脆生, 哪里能抵得过衔阳锋锐?瞬间就断成好几截。 竹竿变成竹棒,做短兵反倒能接上谢蘅几刀。谢定南这一手棒法是借自剑法,打得不伦不类,更似双鱼游戏。 双方交战多个回合, 竹棒子削成了竹筷儿,衔阳起穿云之势, 横砍劈刺, 身如惊鸿, 瞬间攻上。 谢定南挡了最后一下, 举手投降:“我服了!” 谢蘅勉力收刀, 弯肘攻上, 直打谢定南胸膛。 谢定南吃痛,连连退了好几步,大咳道:“哇,你这人!要谋杀亲哥了!” 谢蘅敛刀,挡在身前。 她抿唇道:“我拿你当亲哥,你拿我当甚么?我这还没走出谢家的门,你都要放鞭炮庆祝了!” 谢定南揉着胸口道:“难道不该庆祝么?”最后一截竹竿儿在手, 谢定南往手心中一倒, 拔掉竹竿, 露出一根檀香毛笔。 他抬臂, 将毛笔横在谢蘅面前,喝道:“还不接着——!” 谢蘅转身出步,凌空夺下,反手藏于身后,自知这是她行封笔仪式时放在祠堂的那根毛笔。 她手指一拢,握紧了之后,抬眸深深地望向谢定南。 谢定南走过来,将谢蘅往怀中一带,轻且沉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此去姚宁,山长水远,记得给家中捎信。” “好。” 不多时,谢定南松开谢蘅,转而握住她的肩。 “走罢,谢蘅。” 就像鹰一样去飞。 …… 车马很快驶出城门。 一路相送,许世隽终是心怀不甘,掀起袍子,飞快地爬上城楼。 他累得气喘吁吁,掐着发疼的肚子,依着城墙喘气。 此时正是艳阳天,细碎的金光铺陈满了前路。谢蘅的马车沿着笔直的官道轱辘辘一路前行,在浅青色的草野上留下了同样笔直的车辙。 许世隽遥遥望着,直到那一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当中。 他只觉自己一颗心都教人掏了出来,然后狠狠揉碎了。恍惚下城楼时,他不慎跌了一跤,险些从坚硬的石阶上磕下来。 奴才上前去扶他,皆教许世隽推开。许世隽就地而坐,用袖子擦着眼泪,痛哭不已。 只道是山一重,水一重,天涯作别,未来再见时又不知换成何等光景。 …… 近两月的南行,谢蘅一行进入颍川地界。颍川地大物博,城池皆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乡,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雕台朱楼,金马玉鞍。 谢蘅有水土不服之症,故而很少到南方来,对颍川的了解也仅仅限于这里是狮子戏的发源地。 颍川有武氏人家,舞狮乃天下独绝,祖上受召入宫给□□皇帝表演过,使得龙心大悦。 当时□□皇帝亲为睡狮点睛,且赐一匾额——“龙鸣狮吼”,听闻那教□□点过睛的狮头以及匾额教武家代代相传,至今还存留于世。 一路上,谢蘅都对颍川的狮子戏兴趣大浓,三番四次说过定要见识见识。 后来离姚宁越来越近,路也越走越偏。谢蘅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梦怕是要破碎了。 甭说舞狮子这等娱戏,十里八村都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客栈,一行人后来无奈下只能转去驿站居住。 在驿馆整顿休息一夜,翌日启程时,听驿站的差使说,再行一重山就到姚宁了。 县衙提前派了人来接谢蘅,人是姚宁县里当差的衙役,名唤彭大江。 彭大江穿得衙役的差服,衣边儿都洗得泛白了,整个人窝在驴车上,“咄咄”地驱着赶到驿馆。 彭大江请见谢蘅,说是受姚宁县太爷的命令,前来迎接新任诉讼司司长走马上任。 因谢蘅此行并非顶着皇帝外甥女的名号来的,所以他并不知谢蘅真正的身份,只当她是新任的司长。彭大江话里话外都是热情,想请谢蘅赏脸,上他的驴车,然后将她风风光光送入姚宁县。 谢蘅再万事不计较,也是长公主府里养就的千金小姐。她瞅了一眼彭大江的驴车,决计不肯,腾腾登上马车,说甚么也不下来了。 驴车只得在前头引路,马车在后面慢吞吞跟着。 这一路下来,谢蘅已经认定姚宁是个山穷水恶、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了,谁料行过了个地界碑,一条道路修得平坦笔直,直通姚宁县城。 四周村落密布,入眼尽是良田万顷、农野千里,抬头远望,甚至还能瞧见绵延不断的花田,风光锦绣,一派大好河山的好气象。 驶入县城门时,已然过了晌午。 金光铺陈在繁华热闹的小城内,有一银带似的小清河穿城而过,波光粼粼。岸边攒着花叶芦竹,水榭鳞次栉比,河上画舫商船,亦有竹筏轻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话说是个小县城,却比北方许多城市都要繁荣。 谢蘅一掀开帘子,空中就传来几声袅袅娜娜的江南小调。她一时美极了,想来那皇帝老子对她还是不错的,这姚宁远是远了些,可起码不是个不毛之地。 主道上不行马车,谢蘅从车厢中下来,行李皆先送到诉讼司,而她则要前去县衙。 因衙门和诉讼司虽也算同僚机构,可县令却比诉讼司司长的官阶稍稍大上一级。谢蘅新官上任,理应先去拜会一下本县县令。 彭大江领路在前,听他介绍,姚宁有如今这番繁华景象,大都得益于多年前,南方的商队开辟了经姚宁北上的商路;加之先后几任县令都是公正廉明、政绩出色的好官,才带得姚宁这般荣盛。 谢蘅猜测道:“那地界碑南行入姚宁的那一条路是南方商会修得么?” 彭大江点头道:“谢司长灼见。只不过南北商会一直不合,路修到地界碑,再往外行的那一段路,本来应当该北方商会负责,可他们却认为是南方商会出钱,双方僵持着,谁也没修。小的今儿驱驴车去,让谢司长难受了罢?” 他含笑望向谢蘅,“并非是小的存心对司长不敬,只是那一路难走,驴车反倒更方便些。” 谢蘅直言无妨。 一行人越走,周围就越热闹。谢蘅见未去主道,疑问道:“不是去衙门么?” 彭大江说:“司长有所不知,本月十五是姚宁的庙会,正巧与三年一度的赛狮大会撞上日子。今儿县令大人受邀去为赛狮大会剪彩,他正在那儿等你。” 谢蘅闻言,眼睛一亮,“狮子戏?” 彭大江点头,“正式的赛狮大会在月十五,今儿只是夺青,不过也有狮子戏看!” “那还等甚么?走走走!” 谢蘅美极,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转眼到了会场。 远见会场中央用木架搭建起九层高台,形状如塔,最顶层悬着口半身高大的青钟,钟铃吊了个结花红绣球;台下依次排开九只斑斓雄狮,已点过睛。 赛狮人早早架上狮头,仪态威风,正如饥似渴地盯着顶层的绣球。 锣鼓声密集如雨,渐起渐噪。围观的人挤人、头碰头,摩肩擦踵,踮脚伸长脖子去看热闹。 但见九头雄狮齐齐抖头眨眼,仰天一跳,左脚顺势擦地而出,做好亮相。一时间喝彩声轰然而起,直冲云霄。 谢蘅看得热闹,也拍手附和喝彩。 彭大江望了一周没找到县令,遂贴到谢蘅的身侧,放开嗓门,将声音从喧天的锣鼓声中送出来:“看样子已经剪过彩了,还请谢司长到观台上一坐,我即刻去禀大人。” 谢蘅兴冲冲地点头,由彭大江引到观台。 彭大江与观台上一位衣着绸缎的中年男人讲好谢蘅的身份。对方富贵面相,远远瞧见谢蘅,拘了一礼,请她上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4.起端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望着她笑了半晌,之后就没再怎么动其余的菜, 只守着这狮子头, 细嚼慢咽地将整个儿吃下肚。 他吃得专心, 果真不再多言。 宴后, 谢蘅感谢刘景行热情款待, 并表示如果他能少说几句话, 双方的氛围定然会更愉快。 姚宁夜里的风带着些微的湿气, 谢蘅作别时,正逢天飘起了缠绵细雨。 刘景行抱袖而立在亭檐下, 望了眼蒙蒙雨幕,笑吟吟道:“真是天公有意留人住,故作纤纤雨。” 谢蘅伸手到亭外试雨, “不留了。不知道把回青丢哪儿了,还得去找回来。” “这句话若是对我说的,我便是为你死了都甘愿。”刘景行轻声道。 谢蘅瞥了他一眼,说:“甚么鬼话!你就不能少些花腔子?”她见雨势不大, 唤了名侍奉的小厮, 教他去取顶斗笠来, 又对刘景行道:“我就走了。” 刘景行扫了那准备去取斗笠的小厮一眼, 冷道:“你倒是机灵,也不知这里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孩子本就不大, 眼瞧着刘景行生气, 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奴才……奴才……” 谢蘅转过脸来,蹙眉道:“好端端的,拿旁人发甚脾气?” 听谢蘅还在为个下人埋怨他,刘景行心里窝着的火烧得愈发烈,声线冰凉道:“我怎知道自己在发甚脾气?但听你说了个‘走’字,也不知怎么就恼得很。你不是最会说么,不然替我讲出个道理来?” 谢蘅当下知刘景行是在暗指当年退亲一事。半晌,她叹罢一声,道:“我跟你讲不出道理……” 惹她心烦意乱,刘景行也不见有多开心。 两人并肩站在亭檐下,不经意间挨得极近极近。谢蘅却没觉出不妥,眼见着这天阴得很,这厢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心念着回青怕响,只盼不要打雷才好。 “可是生我的气了?”刘景行微微侧头,问道。 “我跟你也生不出气的。”谢蘅答得随意,转而问道,“姚宁下雨可会打雷么?” 刘景行见她还在担忧旁人,终是绷不住了,干巴巴地说道:“还担心回青?早先吩咐了人去带她来,丢不了的。” 谢蘅一怔,“真的?” 刘景行扬眉道:“人到了,要怎么谢我?” 谢蘅瞧出他神态认真,不似在撒谎哄她,说:“你说。” “你保证不动手?”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看看要不要动手。” 刘景行长眸微微眯起来, “……我又不会对你做甚么。再陪我听一晌雨?” “好。”谢蘅一笑,复再坐回了亭中。 刘景行沏了盏雨前龙井,递给谢蘅,这才看见她右手虎口处还泛着红,是在观台上挥刀时用狠了力才留下的。 “手不疼么?”刘景行心疼得要命,“第一天就见你在人前耍威风,救了回青也不晓得跑,还要回来救其他人。你当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谢蘅一笑,“不好意思,可不就是有通天能耐么?” “行!你厉害!” 谢蘅一叩桌子,眯着眼笑道:“你这句就是鬼话啦。” “……” 刘景行教她气懵了,半晌没理她。过一会儿,自己也捱不住,又说道:“罢了,哥哥饶你一回,不跟你置气。” 他幽幽盯着谢蘅,非要她给个台阶下。 谢蘅知道他是好心担忧,忙拱手而降:“云歇兄真是大人有大量。” 听她夸赞,刘景行美极,腼腆地笑道:“一般一般。” 如刘景行所言,不多时,回青满身狼狈地教人领到衙内。 她见着刘景行时愣了好一会儿,忙跪下敬道:“小王爷。” 刘景行调笑道:“这回放心了罢,你的心肝一点事儿都没有。” 回青抬头见谢蘅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悬着的心可算有了回落。 她教今日状况吓惨了,脸上不见血色,膝行上前,在谢蘅面前自责个不停,恨自己没用,那般情况下竟先逃了。 谢蘅将她扶起来,非但不安慰她,还取笑她胆小,哭着又丑。 待回青哭得更惨,谢蘅才安抚她说:“我这不是看你给几挂鞭炮吓得不轻,不想教你丢人么?”她张开手,托住回青的下巴尖儿,接着她的泪,道:“别掉泪珠子了,看着挺金贵的。” 听谢蘅打趣儿,回青没忍住,一下破涕为笑。 刘景行甚是愉悦,亦微微笑起来。 他知回青素来怕响,也明白今天那般情况下别说让她帮忙,不拖后腿就是好事。 谢蘅不确定自己能救下多少人,只能尽力去做。她有一点点小狭心,所以先救了回青;等确定自己有余力才回观台,救下其他人…… 故而刘景行尽管担忧,也不得不承认谢蘅做得很好。 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很好。 这厢安抚好回青,谢蘅抬了抬下巴,扬眉对刘景行灿灿然笑起来,“云歇兄,今日多谢搭救。待整饬好诉讼司,再请你去温居。” 刘景行俊秀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好,那就说定了!不许忘!” 谢蘅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朗声道:“忘不了。” 回青撑起伞来,待屈膝向刘景行拜别后,就随着谢蘅一同离开内衙。 刘景行扶着亭柱子,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呆上半天。服侍的奴才忙上来请示:“大人,大人?” 刘景行突然笑了一声:“你们瞧见没有?” “甚么?” 刘景行本要炫耀,这会子听下人问,又想把方才谢蘅的笑容藏起来,啧着挥手道:“没看见就行,退下退下!” “……”不是,那您问甚么啊? 刘景行坐回小亭子里,半撑着额头,看向谢蘅坐过的地方,暗笑道:“请我去温居,又对着我笑,小丫头片子,还敢说不喜欢我?” 他一落茶盏,哼笑道:“欲擒故纵的把戏是不是!……也行,我都惯着。” 管家刘伯来请安时就看见刘景行一副痴了的模样,单对着几个茶碗酒杯傻笑。 甭猜,定然是在想那位蘅姑娘了。 他是从王府里跟来的老奴,平日里待刘景行比亲儿子都亲,见他这副模样,遂上前笑问道:“爷,您做甚么发愣呢?” 刘景行瞧见是刘伯,摇头道:“没甚么。” “您还能瞒得了奴才?方才在衙门外碰上蘅姑娘了……”刘伯躬下身,压下声问道,“爷难道没告诉她,那诉讼司经年失修的事?” “说了。就是她没听出来我甚么意思。” 刘伯道:“爷要是想蘅姑娘住进咱们衙门里来,还是直接说明白得好。” 刘景行颔首,眼尾略微上挑,唇牵着笑,可眼里却潜着墨,“万事都要循序渐进。多久都等过了,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刘伯却不大放心,低声劝道:“还是急一急罢。不然像三年前,您都准备好聘礼要再提亲去了,啪嗒一下,半路杀出来一张大公子,黄了喜事。这再不急,兴许又杀出来甚么王大公子、赵大公子的……” 刘景行手指抚着小竹壶上的纹路,却默不作声。 凡事不过三。 既来到姚宁,岂还能教她再跑一次? …… 雨半夜里停了,乌云当中钻出来一轮月亮,漫洒在这内衙中。 刘景行晚间令裁缝按着他的尺寸再做了套箭衣,准备回房去睡。经过西墙下的小石子路,前头是个丫鬟提着香灯引路,后头随着几个服侍的奴才。 正走着,夜风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哼唧。引路丫鬟中有人顿了顿足,循着声音四周打量了一眼。 刘景行抬手止住众人,忍着呼吸,才分辨清那哼唧声是在西墙底下传来的。 他吩咐人去寻,一干奴才沿着西墙没走出多久,就从密草当中扒拉出一个黑漆漆的狗洞。 灯笼在狗洞前晃了一晃,就听里头奶声奶气的哼唧声瞬间凶恶起来,对着人大叫一声“汪”! 丫鬟打灯一瞧,是只巴掌大的小狗儿。狗洞里还卧着个大的,眼熟的都认得出,是经常在衙门外头乱晃荡的大黄,早前一直没能找着它的窝,没想到竟藏在这里。 近来还有衙役提起,好几日都没见着它出来。如今才找到原因,死了。 几个奴才将乱吠个不停的小狗拨出来,放到一边,又上手拖出狗洞里的大黄。 小狗起先还咬着人的裤腿子不放,后来似乎也明白他们是好心,没再吠叫,只围着人乱跑乱闹,急得不行,很不安分的样子。 奴才摆了摆手上的泥,请示刘景行的意思,“爷看怎么处理是好?” 刘景行说:“也是衙门的老朋友了。既然家在这儿,就地埋了罢。” 奴才依言取了铁锹来,挖了个深坑,用草席子将大黄一卷,搁在里头,就地掩埋。 小狗循地嗅了一会儿,最终卧在翻出的新土上。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泪汪汪的,无精打采地望望这里,望望那里,似还在伤心,呜呜咽咽个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5.崩溃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堂前立一“公生明”石碑,堂上挂“明镜高悬”的牌匾。堂左右侧开两扇长八方形的门, 是通往内衙的。 在大燕, 府衙的内衙是不住人的,县衙却是不同。一县之长的宅邸就在内衙中,算作吏舍。 随入内衙, 见此处不大,却修建着池谢假山、亭台楼阁, 五脏俱全,风格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煞是精致。 “可喜欢这里么?” 他引着她踏上小桥, 又指了指小池塘中养着的一簇簇的小鲤鱼,笑起来道:“我养的。” 又指着园林各处夹道摆放着的一盆一盆奇花异草, 一个塞一个的水灵,像耍宝一样跟谢蘅介绍,“这是孔雀尾, 那个结小白花儿的是白头翁, 依着它的是落鸢、风出草,羊角秀和孟兰君在西墙下,带你去看。” 扯着谢蘅到西墙,让她见识过羊角秀和孟兰君,自豪地来一句“这都是我养的”, 才算作罢。 谢蘅本□□顽儿, 也爱新鲜, 听他一一讲述这些,自也喜欢。听客爱听,说客也就甚爱讲,逛完这个小园子,眼见已是日西斜的时辰。 刘景行又邀谢蘅去凉亭中坐。谢蘅客随主便,自是答应。 待入座后,面前四方开的小石桌,桌上刻着棋盘,一旁立着个小木柜子,应当放着茶具、棋瓮一等。而桌上摆着四干果、四蜜饯……大似京师官太太打牌闲聊的排场…… 唯独刘景行手侧还立着个翠玉竹筒形的小壶,玲珑别致,左右壶耳上系着流苏带子。届时若在壶口上扣个墨青色的塞子,往腰间一挂,也可作随身的酒壶。 谢蘅扬眉往竹小壶里一瞧,见里头未曾装酒,乃是甜汤一壶,里头还泡着枸杞。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您这是提前到姚宁养老来了么?这一行派头,准能保自己长命百岁。” 刘景行一直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谢蘅,听她说话,又眯起眼睛笑道:“我定然要比你活得久,这样才能知道你何时会喜欢上我。” 谢蘅:“……刘景行。” “嘘——”刘景行不许她往下说,转而道,“换个叫法罢。我到姚宁任县官,要藏身份,索性提了表字为名。” 刘景行的表字为“云歇”,姚宁百姓都道他是刘云歇,不知是靖王世子。 可谢蘅却装不懂,“小、小王爷?” 刘景行眸子里潋滟着波光,他起身缓缓迫近谢蘅,说话间似乎有了些凉意,“以往咱们亲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唤的。” “少来!”谢蘅甚觉冒犯,浑身汗毛炸起,一巴掌打在刘景行的脸上,“我何时与你亲热过!” 这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是教训,更似调情。 在亭中侍奉的下人都惊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又忙跪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知在京师如何,可在颍川,小王爷刘景行便是横着走,管他前路是山是水,都得让道。如今虽是隐姓埋名到这姚宁来,那也是一方顶天大的父母官,别说被打巴掌,就是根小指头儿,都没人敢碰一碰的。 刘景行捂着半边脸,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眼睛,好久才道:“下次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屋里打?在外头,总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一干下人:“……” 刘景行又将头转向一边,缓缓埋怨道:“亲热没亲热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其他的事,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记得呢?” 谢蘅:“……” 又来了。 谢蘅拿他没办法,服输,改口道:“云歇兄。” 早先两人相处时,还是定亲的关系,谢蘅就依着父母的意思直接唤他的表字。今日不同往日,再直接唤字不成,于是就添了个“兄”字,不亲不疏,谢蘅自认万分妥当。 刘景行又转过来脸,笑着道:“这样也中听。那我以后就叫你‘承缨妹妹’。” 谢蘅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挥拳恐吓道:“……再敢叫唤一声,我真揍你。” “头疼。”他抚上额,身倒影斜,做足了病痛的模样。 小王爷这等拙劣的演技,还不如周通,可装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看客愿不愿意相信。 刘景行狗嘴里一时吐真话、一时吐假话,谁都辨不明。可无论再假,以防万一,谢蘅都会相信。 她对之法外宽容,皆因刘景行生来即有一怪症。 说来实在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天赋——凡他所遇之物,皆过目不忘。 这通天似的本事,或许谁都想拥有。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予人天赋异禀时总会夺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体力。 刘景行记得越多,就越容易头晕头疼,甚至可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他并不能选择记忆,看到甚么就会记下来甚么。所以一旦到热闹的地方,刘景行就很容易出事情,今日到会场去寻她,定是让他好一番受苦。 这是他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当初刘景行告诉她的时候,谢蘅还笑:“这是菩萨看你作恶多端,才给你戴了个‘金箍儿’。” 后来见过刘景行发病,谢蘅就再也不笑他了。 重见时,他用轻纱覆住眼睛,是来模糊目视之物的;或者如现在这般,多食些蜜饯、甜汤等甜食,可以缓解晕症。这都是以前谢蘅给他想出来的招儿。 只不过她还没能见刘景行这般做,就与之退了亲,往后五年间更是从未有过来往。 却不知明明挺幼稚的法子,他竟真一一按着做了。 谢蘅见他脸色一直不大好,起身去抬他的臂弯,问道:“当真还头疼么?不然再蒙上眼睛试试?” 刘景行摇头道:“往后我眼里只你一人,还用它做甚?” “……我真信了你的邪!” 听他还贫,就知没甚大事。 谢蘅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他瞳仁漆黑,沉声道:“真心话。” “那就戴上!”谢蘅抱胸命令道。 刘景行始终不肯,说:“好不容易见着,还想好好看你。” “有甚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 “……”谢蘅教他说得脸一红。 刘景行狭长的眼尾挑染上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意,道:“天注定好的,是我的姑娘,终究要回到我身边的。” 谢蘅苦笑道:“早知道你在姚宁,我打死都不来。” 刘景行并不会因谢蘅的直白而低落,她更狠的话都曾说过,这已经算轻的了。刘景行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姚宁?” 谢蘅说:“我才不问,肯定不是甚么正经话。” “问一问罢,承缨。”口吻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谢蘅受不住他这样的,遂依言问道:“……行。我问你,放着好好的靖王世子不做,怎么到姚宁来了?” “我在等你。” 谢蘅一捶桌子,“我就知道从你狗嘴里蹦出来的就不是象牙!” 等她才怪了!难道刘景行还能有预卜先知的本事,料到她如今会被发配到姚宁来? 刘景行貌似失落地摆弄他的小竹壶,低低道:“我何时骗过你?” 又装起来了。谢蘅扭脸,决心不理他这茬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将晚膳准备好。 很快,膳食就陆续登上了桌。 菜品大多是颍川的特色菜,意下安排是想教谢蘅吃个新鲜。且如她预料的一般,没有美酒,单备一壶甜丝丝、冰凉凉的杨梅渴水。 席间,刘景行说起姚宁诉讼司,问起来:“可提前去司里看过了么?” “没有。不是你吩咐彭公差先领我到赛狮大会的吗?” “这倒是。”刘景行笑得灿灿,仿佛桃花盛开,“若不是早就答应了武老爷去剪彩,我应亲自去驿站接你的。” “信守承诺是好事。”谢蘅饮了口茶,又转而揶揄他,“更何况,你会赶驴车?” 刘景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会。” 谢蘅无言以对,想了想的确如此,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刘景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当真惊人,凡是他想学得东西就没有学不成的。 当然,武功除外。 他这副身子板儿,平日里舞剑,也多是为了强身健体,上场就不顶用的花把势,唬唬人还可以,真刀真枪是决计不成的。 不过,谢蘅却从不会拿这点取笑他。 刘景行故作神秘,继续说道:“承缨,你知道自己为何一到姚宁诉讼司,就能担任司长一职么?” 谢蘅了然一笑,道:“若论辩才,我谢承缨不输于任何一人。莫说是在姚宁,我就是在京师混个司长当当,别人也是不敢说话的。” 刘景行深深摇头道:“姚宁是小地方,鲜少会发生奇案、重案,民间接私活的状师很多,可诉讼司却是门可罗雀……不瞒你说,诉讼司中因常年无人,已失修多时。” “……这意思是,司中就我一人?” 刘景行飞快地点了点头。 谢蘅:“……”只她一人,可不就她当司长么! 刘景行又道:“当然,为兄也认为司长一职,你是当之无愧的。” 这小子还占上便宜了! 谢蘅脸一黑,起公筷为刘景行夹了个滚圆的狮子头:“多谢云歇兄宽慰,您多吃,少说话。” 谢蘅换下长衫女士袍,着了素简色的衣衫,领口和袖口都束得紧,显得人尤为精神俊俏。 她从房中走出来,一边接过回青递来的折扇,一边吩咐她留在司中打理。 待一切交代好,谢蘅才转过脸来,对上满面春风的刘景行,瞧见他正在笑。 恰时风起,纤云弄巧,又是檀郎谢女,当真无一处不多情。如果谢蘅不凶神恶煞地催一句“你还走不走”,这本应是良辰好景的…… 当真是不解风情。 刘景行轻叹了声,垂头丧气地跟过去,与谢蘅并肩出了诉讼司。 谢蘅瞧见他腰间挂着墨绿色的小竹壶,应当是装满了甜汤;又握了握手中的酥糖,只道他应当不需要了,到底没有拿给他,将酥糖不着痕迹地藏回了袖子里。 “甚么东西?”刘景行发现了。 谢蘅一愣,答道:“糖。” 刘景行一扬眉,“你吃独食?” 谢蘅惊疑道:“我哪里吃独食了?” “我都瞧见了,你偷藏吃的!你是小老鼠吗?”刘景行张开手,“分我。” “……” 谢蘅无可奈何,将搁在袖子里的酥糖拿出来,又愤恨地翻开另一只袖子,还将荷包解开,将准备下的酥糖统统倒到刘景行的手里,满满的一把,都要堆成小山了。 “谁偷藏这个?!给你!都给你!” 谢蘅又气又急,转脸就不再理他,钻进轿子里去。 刘景行看着这一捧的糖果,愣了好一阵儿,本是挑着戏谑笑意的眼眸里渐渐温柔下来,漾着轻光,轻声道:“哪里要这么多,也不怕我烂牙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6.正邪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吴行知悬紧的心回落,长长松了一口气, 很快又横眉喝道:“带走!” 巧灵因挟持谢蘅而被当场抓了个现形,事后审理中, 巧灵坦白说自己是因难堪谢蘅羞辱才出此下策,并且承认从头到尾都是她在编造谎言,试图讹诈许世隽, 一切都与他无关。 有巧灵亲自供述,吴行知很快结案, 当堂判决, 备公文交由刑部终裁。在刑部批复下达之前, 衙门会将巧灵暂时收押在监牢当中。 结案后, 许世隽清白光荣地回到家中,非但没有挨打, 还教爹娘好一番心疼,心疼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家中姊妹更越发将他当宝贝。 许世隽此番因祸得福,在家中过得十分滋润。 谢蘅却不如他好命。 状师这一行, 入行时需得拜祖师爷邓析,歃血在舌,点金在手, 三叩九拜后才算成礼;而封笔时, 要削鬓发为毫毛, 做成毛笔封于匣中, 不经开笔,不得再写状纸,更不能上堂。 可经许世隽这一出,莫说悔了封笔的誓言,谢蘅还亲自站上公堂打了回官司,她心里发虚,在祖师爷面前有点儿抬不起头来。 这也作罢,毕竟祖师爷到底还是疼她,不会真从天上下来拧她耳朵。 可她兄长谢定南显然不如祖师爷好脾气,家中闲逛碰见谢蘅,时常冷不丁地来一句“蘅儿这次官司打得漂亮”,若薛金云在侧,必定再紧着附和一句“祖师爷知道了也欣慰”…… 成心不让她好过。 兄嫂双双在上,可怜谢蘅形单影只、弱小无助,在家中挺难捱的。 这日谢蘅伏在书案上小憩,许是她破誓真惹了祖师爷的恼,祖师爷入她的梦,横眉冷目,甚么也不说,只瞪着眼睛一直看她;祖师爷一旁是她的师父梁以江,正望着她笑。 这一次,梁以江傲骨风姿,挺立在她的面前,轮廓和面容都是清晰的了。 故人逝后,谢蘅渐渐淡忘了梁以江的模样,以至于从前梦到过多次,也只是记得这老头打她手心的身影,却从没看清他长甚么样。 他又是用悲悯的目光望着谢蘅,问她:“承缨,可还记得为师教你的第一句话么?” ——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凡遇则尽人事,才有资格成为状师。 她记得。可不等她回答,祖师爷和梁以江都不见了。 四周覆上深深大雪,天地皆茫茫一片。风雪中唯有拖着血色的一痕、一点而已,笔直地通往巍巍宫峨,一声一声大喊着甚么…… 庭中有清风开扇,送来清凉的松涛之声。 谢蘅受了凉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见银花穿庭,下意识恍然道:“回青,下雪了……” 回青正以金枝往香炉中添着冰片涎香,听她一醒来这么一句,瞧向窗外,一时笑道:“姑娘睡糊涂啦,是庭中的白丁香落了。” 谢蘅愣上一会儿,才轻轻嘟囔了句:“怪冷的。” 回青正想这暑热的天儿,哪里会冷?可刹那间又记起甚么,添香的手一顿,起身取了薄氅来给谢蘅披上。 “挨着窗睡,总是会冷的。姑娘还困么?不如去床上再躺一会儿。” 谢蘅低头,揉了几下鼻子,道:“不睡了。你去备轿子,我到牢里看看巧灵。” 回青问道:“案子已经结了,还要去看她作甚?” “求个心安罢。” 谢蘅总忘不了巧灵的眼神,绝望地恳求着,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种眼神,她不是第一次见,也依旧不能无动于衷。 …… 炎夏时,京师有两处地方好避暑,一处在皇家别庄浸溪行宫,一处就是府衙的牢狱。 这狱中当真湿冷,铜墙铁壁上似乎都能渗出寒水来。 因许世隽一事,牢役与这位谢二姑娘不打钱道不相识,一回生二回熟,加之谢蘅现在担了个状师身份,牢役很快就应了请求,许她进狱中看看巧灵。 来时,巧灵正闷在被子里大睡。 听牢役说,她近日热寒不止,给喂过药也不见大好。进到牢房里头,谢蘅坐在硬邦邦的床边儿,拍了拍巧灵的被头,唤道:“巧灵姑娘。” 巧灵烧得神智昏昏,扒开被子,瞧见眼前一张俊俏清容,好一会儿才识出是谢蘅。 “谢、谢状师?” 她嘴唇都被烧翻了皮儿,发出的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谢蘅努努下巴,吩咐回青将地上放着的凉水给巧灵喂进了些。 巧灵入狱后,弟弟竟没来探望过一回。头一次见人关切她,还是个不熟识的,若说仔细些,她俩还是结过怨的。 怎么连谢蘅都愿来见她一面,她疼爱了多年的弟弟却不肯呢? 想起此时,巧灵一时伤心,哭得满面泪痕。 谢蘅问道:“吴府尹只判了你诬告、诈伪的罪名,可你身上的伤是真,遭受过的侮辱是真,这些冤屈就不申了么?” 巧灵思及此事就痛哭不已,泪水涟涟。 谢蘅轻叹一口气,问道:“不肯说实话,是为了你弟弟?” “我生来命贱,本不值甚么;可文浩不一样,他认字,也会读书,若肯努力,日后必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巧灵泣道,“已到如斯地步,他往后必然为了我这堂子事被人指点、轻辱。我身在桎梏已经不能再护他,若攀咬出范有成他们,那些人又怎肯轻易放过我弟弟?我不能再害了他。” 谢蘅听言,当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口怒气堵在心头,气得她想打人。她起身,在牢房里来回踱了两三步,大摇罗扇,才堪堪能赶去心头怒火。 谢蘅停下步子,打量着巧灵确认道:“我问你,在公堂上的那些话,可是常文浩教你的?” 巧灵脸一白,下意识摇摇头。 谢蘅说:“你还能欺得了我么?” 巧灵在公堂上污蔑许世隽的一番说辞,有板有眼,根本不像是回忆的说辞,更像是背下来的口供。谢蘅提问的那一两句,巧灵应答如流,条理清晰明白,面对盘问可以称得上是临危不惧。 谢蘅还以为她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谁想才故意拿言语刺激了两句,巧灵就因冤屈而发起癫来;之后在回燕堂中,其表现更是张皇无措,毫无应对盘问时的从容。 谢蘅左思右想,也唯有这一个答案了。 “是我不该污蔑许公子,我已认罪……”巧灵道。 谢蘅一时眉头紧拧,咬咬牙,陡生一计,有意诈道:“你知不知道,当晚你弟也在红袖馆?” “甚么?” 巧灵先是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常文浩,他也在红袖馆!你当真以为他不知情么?以为他只是受范有成等人胁迫?”谢蘅说,“你可知,他不仅欠着赌坊的债,更欠着他们几个的债?我大可以猜一猜,这一出可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要拿你的清白去换五百两银子!” “你,你在说甚么呀!”巧灵愤怒至极,恨恨地瞪向谢蘅,“文浩是我亲弟弟,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怎么不会做?因为你好骗,你够傻够蠢!” 这一句掷地有声,回响在空荡荡又冰冷的牢里。一时间,三人俱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吭声。 “是真的。” 一声清亮的声音横入,谢蘅诧异回头,见来者是许世隽。他目光里有无奈,也有可怜,柔柔地看向牢房中的巧灵。 回青行礼道:“许公子。” 谢蘅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昨天路过府衙碰到了个人,因着眼熟,就让奴才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人是常文浩。”许世隽走近,站到谢蘅的身边,继续说道,“今儿好好想了想,才记起来是在红袖馆碰到过他。” 他那晚喝酒喝得上头,半夜口渴,又想小解,左右都唤不来守夜服侍的奴才,自个儿就从床上爬起来,去楼廊中唤人。 就在那时候,他碰到了常文浩。许世隽瞧他装束普通,就以为是馆里杂役小厮,吩咐他去添壶热水来。 常文浩敬着声上前,还要扶他到翠玉轩中去。 许世隽昏昏沉沉地都要进去了,他那去出恭的奴才及时赶回来,忙上前扶住他,疑惑地问常文浩是谁。常文浩一时紧张,胡乱搪塞了几句,灰溜溜地就跑走了。 许世隽到底也没进到翠玉轩里头,而是回到原本的阁子里继续睡下。 他将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巧灵。 巧灵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两人,不一会儿,豆大的泪珠子已经从眼眶中滑落,汇在下巴尖儿,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破被子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不是……不可能……不可能……” 谢蘅将罗扇递给回青,回青接下,缓缓地送着风。她见谢蘅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头誊抄着当夜红袖馆出入宾客的名单。 “信不信由你。”谢蘅按到巧灵的膝上,长眸望住她,道,“巧灵,你听清了,我谢蘅很少做好事,是祖师爷保佑你,托梦给我。我破例帮你这一次,也唯这一次。” 巧灵颤颤巍巍地将纸捏起来,手里颤得厉害。 谢蘅按住她发颤的手,一字一句地承诺道:“在刑部批复下达之前,同吴府尹讲出真相。到时我会亲自为你写一张状纸,保你无罪出狱。” 即便是周通和封坤,甚至诉讼司的任何一人都不敢轻易说出保人无罪出狱的话,只有谢蘅敢说。 许世隽怔上片刻,望着目光灼人的谢蘅,一时竟似痴了。 谢蘅义尽至此,余下诸事就看巧灵的抉择。 一行人出了牢狱,路上,许世隽问谢蘅:“你怎么知道当夜常文浩也在?” “诓她的,想让巧灵说出真相而已。”谢蘅轻描淡写地说,“没想到却是真的。” “嗐!”许世隽暗暗咬牙道,“这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谢蘅瞧着他摇头直笑,又道是出来的时间长了,便要打道回府。 许世隽忙唤住她,想要留她说几句话。 回青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往后退了三丈。 许世隽还未开口,却是谢蘅先将他打量了一遍,见他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估计回去后没吃上苦头,笑道:“许伯父没难为你么?” 许世隽弯着眼睛,模样更是俊了,笑道:“有你在,我爹哪里还会难为我?上次你那么一说,我爹也晓得自个儿理亏,非但没有再打我,还说我终于长了回志气,总不像从前一样混账了。母亲她听了也很欣慰,连几位姊妹都不再拿我当小孩儿看了。” “成,以后也安分些,少惹事。”谢蘅抿笑道,“我晓得你不爱读书,但人肚子里不能没有点儿墨水。就像这次,如果你在公堂上教吴行知问住了话,可不就哑巴吃黄连了么?就算不为求取功名,多读些书总不会害了你。” 许世隽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哼唧了几声,点头道:“我往后都听你的。” “我这便回府了。你方才想跟我说甚么?” 许世隽脸红起来。 本是鼓足了勇气要同谢蘅讲明心意的,可听她这一番话,又甚为羞赧和惭愧。 他往前活得荒唐,却也是世人眼中的荒唐。他许世隽生来便是锦衣玉食、衔金履银,从未因世俗之事烦扰,万事随心逍遥,秉持真情真意,从不做勉强自己、欺骗自己的事…… 行于今日,从未悔过,可如今却有些悔了。 他难能对谢蘅张开口,说一声“喜欢”。 谢家门楣明赫炳麟,他拥有的,谢蘅从来不缺。他不知甚么样的人能够成为她的夫婿,可总不会是现在的他,甚至连张雪砚都不成。 思及此,许世隽心下自嘲自讽,平日里他虽不服张雪砚,可却不得不承认雪砚其人,寻常难及。连张雪砚都没做到的事,他又如何做得到? “没甚么。”许世隽往谢蘅身边贴了一步,张手将她抱住,“你教过我,不论对方贵贱高低,只要帮了我,我都应道一声谢的。阿蘅,谢谢你,这回肯这么信任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7.酷刑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她索性道:“你哪里都好。他比你不过。” 一句话既没让刘景行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教他再无追问的余地。 刘景行苦笑道:“我这掏开了心给你割,你也不肯说句真心话么?” 他一正经起来, 谢蘅反而更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刘云歇……” 刘景行瞧出她的无措,这表情并不陌生。五年前他质问谢蘅为甚么退亲时, 她也是这副模样。 若一个姑娘素来柔弱, 遇事无措尚且招人可怜;可倘若这姑娘一向果决利落, 展露出这副可欺的柔软模样,就不单单是招人疼,而是要人命。 “行, 我不欺负你了成不成?”刘景行当即缴械投降, 朝着谢蘅拥过去, “来,教哥哥抱抱。” 谢蘅面不改色地说道:“回青, 去找找我的刀。” 刘景行伸向谢蘅的爪子立刻调转方向,对着门口撒欢儿的九胜一声长一声短地唤道:“九胜, 九胜, 说你呢!过来教我抱抱!” “…………” 她真是服了。 打发这无赖滚蛋都不成,还得按照之前的约定,请他留下用晚膳。 席间刘景行看着略显空荡荡的金科房,对谢蘅说:“不是喜欢舞狮么?我送个白虎金睛的狮头给你挂上。” “……哥哥, 吃米饭论口不论粒的, 你快点好不好?诉讼司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我没工夫跟你瞎耗。” 刘景行叹道:“哎, 我娘说得真对,越漂亮的姑娘,就越是无情。” 谢蘅眼角跳个不停,对刘景行是一忍再忍,打官司都没这么千辛万苦过。等到天完全教墨汁浸透,才可算是将人送出了诉讼司的大门。 九胜教他留在司中,讲好只是暂且借给谢蘅镇宅,改天还是要领走的,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找了个下次上门的理由。 谢蘅着急将这尊神送出庙,万事都答应,也没计较他的小心思。 临出门前,刘景行依依不舍,臂弯往门上一撑,低头借着月光看谢蘅。 她长得最“无情”,尤其是眼睛,清炯炯的比月亮还亮。 谢蘅相容秀美,亭亭一立,不说话时还能品咋出三分端庄,应当是从母亲处继承来的——流淌在皇族骨子里的姿仪;可说话时又完全不一样,眼神比鹿还灵,世俗斧凿的痕迹被压得无影无踪。 刘景行到底还是男人,在月光下看自己喜欢的姑娘没有不动情的道理。 谢蘅瞧他又快没个正形了,斥道:“走不走?” 气氛僵持了片刻。 刘景行忽然说:“承缨,我头疼。” 他将抹额往下一拉,遮住眼睛,半弓下腰,肩膀哆嗦着倚住门。 “怎么突然头疼起来了?”谢蘅眼瞧着他肩头发颤,心下有些战战兢兢,上前一步架住他的手,“药呢?甜汤带了没有?” 谢蘅正要拧着头去喊等在诉讼司外的奴才过来,这厢就听刘景行断断续续地说道:“……是茶里,教人动了手脚。” 谢蘅大惑。那茶水她也动过,不见有事。 “难受……承缨……” “究竟哪里难受?” “哪儿都难受。”他捉住谢蘅的手往自己心口放,揉了两回占尽便宜,才轻飘飘地说,“你快亲亲我,舍身救我一救,我会对你负责的。” “…………” 谢蘅脸一下黑了,隔着衣衫寻着他胸膛间的软肉狠拧了一把,一掌将他推得连退好几步。刘景行本就蒙着眼,摇摇欲坠,险些摔倒在地。 谢蘅:“去死罢你!” 他摘下抹额,捂着发疼的胸口连连抽气,捱了疼也还在笑,见她怒气冲冲地扭头转进诉讼司,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才回神。 今儿算找到比谢蘅更教他欢喜的人了——脸红的谢蘅。 …… 先前刘景行答应好要送诉讼司一面狮头,不出三日,果真送到司中来了。 送狮头的也是行当人,名唤罗威。他虽长相端正,一路上都是低眉顺眼的,像个本分的老实人,不太起眼。 小伙子一手擒着狮头,随回青进了庭院。 狮头入宅,有一环叫做“拜神”。因宅邸都有各自镇宅的神明,神兽入洞府前都要请示。 拜神也不难,由舞狮人举狮头从府门口拜到正房门前,再由谢蘅点睛即可。 一般送狮头的人也会舞狮,走一趟可以挣两份工钱。 锣鼓一敲,罗威起狮头亮相时,谢蘅就站在檐下看得一清二楚。 他单一人高举狮头,一眨眼一抖头都游刃有余,活灵活现,演憨态是可爱至极,演威武是震慑有加,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淋漓尽致。 一司的人看他表演,纷纷鼓掌喝彩。 罗威摘下狮头,露出沁着薄汗的额头。他声音也是刻板非常,带着一丝丝紧张。 “请司长点睛。” 戴上狮头的罗威跟方才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罗威简直判若两人。 谢蘅起朱笔,一面点睛一面问道:“罗威是么?也是武老爷的弟子?” 罗威如死水的眼睛骤生波澜,否认道:“罗家狮是文武兼修,与武老爷并非一脉。” 谢蘅听他这意思,舞狮还要分派系,这罗氏和武氏舞狮风格大相径庭,不可同语,一时觉得有趣至极。 她笑问道:“你的狮头是甚么样儿的?可也去参加赛狮大会么?” “……”罗威沉默了,眉梢往下垂,有好几分灰心丧气,“我没有狮头。” 谢蘅挑眉,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大抵也猜出个七八分来——袖子短了一截,衣角处被磨得破破烂烂;鞋子都换不上新的,还要到处跑工,再体面干净都掩饰不住贫穷带来的寒酸。 罗威抿紧唇,这姑娘的目光跟火刀子一样,而他只是一张轻薄的纸,轻易就能教她捅穿。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别人都说越穷的人自尊心越强,罗威却知道那是因为还不够穷。 当一个人每天都处在饥寒交迫中时,自尊心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略垂着眼任谢蘅看。 谢蘅再问道:“没有狮头,就不能参加赛狮大会么?” 罗威点头。 谢蘅斟酌了一会儿,继续问道:“罗威,你想不想跟敝司做一笔生意?” 罗威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生意”二字对于他这等短工来说,连边儿都沾不上。 “我将这狮头以一天一文钱的价格租给你,你拿着它去赛狮大会。” “小人……小人不明白……” 他惊看着这手中架着的狮头,这是现下柜中最好的一面狮头,材质上乘,做工精细,单单一头就价值百两。是罗威跟掌柜千求万求,才求来送狮头、行拜神的机会。 本以为拿过这样的狮头,就已然莫大的运气。没成想谢蘅竟说出“给你”的话,还准许他去参加赛狮大会。 谢蘅解释道:“当然是有条件的。我记得舞狮中有一套展对联的把戏,是也不是?” 罗威再忙着点头,“是叫‘吐彩’。” “我想你在大会上为敝司展一副对联,结五两银子,租钱照算。若你有幸拔得头筹,就结十两银子,不算租钱。” 诉讼司门可罗雀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民间百姓惯来喜欢找接私活的状师,而不会想着先来诉讼司投状子。谢蘅要想做出功绩,至少得接点儿官司打。 眼下的赛狮大会正是给诉讼司扬名的好机会。当日姚宁百姓可都会来凑热闹。 罗威听见谢蘅说十两,眼睛都直了,那可是他一家整半年的花销。 谢蘅见他愣得不回答,问道:“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敝司可就另请高明了。” “行!”他从极度兴奋中回过神来,忙跪下给谢蘅磕头,浑身颤抖着说,“多,多谢司长赏识!我一定会好好干!” 谢蘅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狮头,想起这是刘景行的心意,万一坏了、损了,他肯定又好一番缠人,就叮嘱了罗威一句:“仔细小心一些,别弄坏了。” “您放心!” 狮头对于舞狮人来说,正如剑之于剑客一样珍贵。 罗威所在的做狮头的坊子也同样接写对联。 谢蘅就让罗威稍等片刻,回金科房写了上下联来交给罗威,并且差回青予他一两银子,一两是用以交纳参赛名帖的费用。 罗威千恩万谢,捧着银子架着狮头,只觉跟做梦似的。 待回到家中,就着破窗外漏出来的微光,罗威小心翼翼展开写着对联的纸。 他识字,看得懂,也知道这谢司长字迹比姚宁最有文采的老先生写得都要好看。 上下联云: 这般世道,还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 不是善人,难博龙图一笑,何时得遇黄河清。 梁以江见她天资聪颖、机敏过人,于谢蘅十一岁时正式收她为徒,诨号“九胜”。 九胜意为万事不可求全,可尝一败。谁料竟一语成谶。只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提起来酸牙。 谢蘅道:“那皇上可真是想多了。” 鸿文帝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8.求助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谢蘅抚扇, 垂眸定定地望住巧灵, 道:“巧灵姑娘, 公堂上不容错禀, 案宗上有错漏尚且可以辩驳, 可当堂一字一句说给吴府尹的, 必定要是真话, 才可免受皮肉之苦。是吴府尹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要好好珍惜。” 吴行知喝道:“谢状师,本府未传你, 你就不要多言。” 谢蘅垂眸应下, 稍稍退开一步。 封坤却皱起眉来, 满腹狐疑地打量谢蘅。 实在大不应该。 谢蘅既是梁以江的弟子,就应该知道在公堂上明目张胆地威胁原告乃是状师的大忌, 她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巧灵抿抿唇,似乎整理了好一番情绪,才神态凄然地答道:“奴家当日见过客人后, 本应是在闭馆前离开的,去二楼放琴时经过翠玉轩, 结果教、教许公子拦下。” 巧灵胆怯地看了许世隽一眼, 继续道:“他身上酒气颇重, 是饮过大酒的, 却还拉着我进到轩阁中, 非要我陪他喝上几盅。许公子是红袖馆的贵客……我实在不敢怠慢, 就想着喝上几杯本也无妨的,却没想到……”说着,她掩面低哭起来,悲悲哀哀,“那酒中教他下过了药,拖着我到床上,试图强行恶事。我力气不敌,又呼救不得,遭他欺辱,强夺去清白之身……!奴家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可又不愿再为这个奸徒毁了自己的下半生,唯望大人速将他绳之以法,为奴家主持公道!” 若不是谢蘅在身边,许世隽非得扑过去,扯住她的头发质问,为何要如此冤枉人! 他哪里做过?当夜喝醉了酒,他一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哪里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更何况…… 更何况他虽长期混迹于风月场所,却也只是因为喜欢那些个说话顶好听的女孩子罢了,爱跟她们一处顽儿,也爱听咿呀婉转的小曲儿。 因许家家规森严,他一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可从未与旁人行过云雨情事。 再说了,他心里搁着人的。谁又能,谁又能及得上她呢? 他偷偷瞥了一眼谢蘅。 谢蘅面色静如止水,波澜不惊,抬手请吴行知允许她问话。 吴行知应允后,谢蘅盘问巧灵:“你是几时进到翠玉轩中的?” 巧灵回答:“子时。因红袖馆要服国丧,夜有宵禁,常以打更声提醒闭馆,我进到翠玉轩中时刚过三更天。” 时辰倒是对得上,许世隽的朋友在子时前就散席了,当时的翠玉轩中除却邀请巧灵进去的人,再无旁人。 三更天,巧灵进到轩子里,正好教打扫的奴役小九看到这一幕。即便小九的供词不能成为直接证供,但与无法证明己身清白的许世隽相比,巧灵的言辞显得更有力度一些。 谢蘅了然地点点头,轻挑长眉,再问道:“那你为甚么要状告许世隽?” 巧灵面色激红,道:“方才奴家已向大人禀明,是许世隽下药奸污,夺我清白。” “清白?巧灵姑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当时身在何处?面对的又是甚么人呢?” “在红袖馆中,那人就是许世隽!” “错!”谢蘅目光一凛,“我问你,按照状纸上言,许世隽曾多番提及欲纳你为妾,是也不是?!” 巧灵眼睫乱动了几下,“是。” “你胡说!”许世隽激动道。 谢蘅一展折扇,挡住他怒火中烧的视线,示意他不要多嘴。 她盯向巧灵,冷声道:“那么当日你不是在红袖馆,而是在青楼;面对的不是许世隽,而是一个对你爱慕已久却满身酒臭的男人。时是三更天,夜已大深,这个男人就那么哄了你两句,你便乖乖随他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令你大为困扰,可是你竟然从了他的话,喝下三杯烈酒……” 封坤一时警铃大作,惊怒地看向谢蘅:“你这是甚么意思!” 谢蘅屈膝半蹲在巧灵的面前,眼睛微眯,似刀一样刮割在巧灵的脸上,说出的言辞实在毒如蛇蝎。她道:“与其说强奸玷污,倒不如说是一场水到渠成的男欢女爱!” 此番话一出,连许世隽都愣了。 “你胡说!我没有!” 巧灵面对谢蘅如此指控,大为羞愤,咬牙扬起手狠狠打向她。 许世隽大惊,下意识去护,却不想谢蘅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细弱的手腕子,目光凶狠,道:“就凭你,也敢打我么?” 两侧的衙役赶忙上前将巧灵拉开。 谢蘅声音冰冷,“让你进你就进,让你喝酒你便喝酒,真是个为了愿为名节而死的烈女,还说甚么迫于权贵、半推半就!早干甚么去了?” 观审的百姓一阵唏嘘嘲讽,皆教谢蘅的话锋引到一处,对着巧灵指指点点起来。 甚么“本就是娼妓”、“立甚么牌坊”……诸如此等,如若锋锐的碎刃,将尊严和脸面划得遍体鳞伤。 巧灵眼睛通红,对着谢蘅嘶吼乱叫,形如疯癫,却说不成一句辩驳的话。 吴行知连拍惊堂木,喝止听审的百姓再乱议论,派衙役将巧灵拉到后堂去休息冷静。 “谢蘅!”封坤怒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谢蘅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毫无畏惧地直视封坤,道:“敢问封状师,我怎么欺人太甚了?” 她分明是将凶犯的恶行歪曲成巧灵的过错。 同为女人,谢蘅就是再想在公堂上胜诉,也不该无凭无据之下就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无所不用其极。恶毒,实在恶毒!封坤想不到鼎鼎有名、万古流芳的梁以江竟然教出来这么一个弟子。 怕是梁状王泉下有知,都难以瞑目了! 封坤气得汗毛倒竖,冷冷一笑,道:“谢蘅,你莫不是忘了,上一堂周通还在坚持声称许世隽当日并不在红袖馆中。现在可是承认了他在场么?” 谢蘅折扇,勾起泠然笑意:“许世隽自然不在,可巧灵姑娘一番看似有眉有眼的说辞,实在大不合情理。本状师只是按照她的说法,让这一切变得合情合理起来罢了。” 好一个谢蘅! 初审时,封坤在周通的身上就看得出,她辩法灵精,角度刁钻,非常擅于引导堂审;可当真与谢蘅对打起官司,他才明白此人不是刁钻,而是刁滑! 现在,谢蘅只给了他两条路。 要么认可许世隽当晚并不在红袖馆中;要么承认巧灵当日并非遭受强暴,而是甘愿与之共赴巫山。 荒唐!何其荒唐! 封坤舌头打颤,再道:“好,既按照你所言,她与许公子是男欢女爱,又何必将他告上公堂?又有哪个女子甘愿顶着被奸污的名声出来诬陷?” “因为钱啊大人——!”谢蘅转身禀向吴行知,道,“想必吴府尹也知道,在初审之前,巧灵的弟弟常文浩曾来到府衙,要许世隽拿五百两银子作交换,意图私了。” “确有此事。”吴行知点了点头。 “大人有所不知,常氏姊弟自小相依为命,弟弟常文浩经年靠着姐姐巧灵养活,两人感情有多深厚,相信在座各位都能明白。可在巧灵遭受欺凌之后,常文浩竟要以五百两私了此事……敢问大人,此举与那卖弄的娼妓有何分别?” 谢蘅一合折扇,“学生还有两位证人。” “传。” 一是红袖馆主事的红姨,一是赌坊的老板。 “巧灵是上年纪的老人了嘛,就靠着几位旧客过活,白占着红袖馆一个好位置,却替馆子赚不了几个钱。上个月我就跟她提过,让她再做三个月就离开。” “常文浩么,老顾客。每天都来赌坊里玩骰子,可他这人手气不好,十有九输,输光了就回家。不过……也有几次上头,跟掌柜借过几款银子,前后大约百十余两。我们催了好几次债,每次他都是往后拖,拖到现在都没还上呢!” 谢蘅再道:“大人,您可听清楚了?” 她此刻却不点破了,就等着吴行知自己去推断。 可即便她不说明,吴行知也只能推断出一个结果——讹诈。 吴行知沉眉思定,缓了缓神,下令道:“鉴于巧灵情绪不稳,暂且休堂。一个时辰后再行审理。” 他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 许世隽差下人去买了碗冰糖绿豆沙来,给谢蘅解暑。来到暂供休息的回燕堂中,许世隽穿过屏风,见谢蘅正半躺在长榻上闭目养神,回青屈膝在侧,为她轻轻揉着膝盖。 脚步声一近,谢蘅就睁开了眼。许世隽将绿豆沙搁在一旁的小茶几上,小心问道:“腿疼了?” 谢蘅说:“还成。” 这是老毛病,谢蘅站得久了膝盖就会疼,隆冬时最为难熬。 许世隽说:“公堂上就不能坐着么?怎么说,你也是长公主的女儿,不比那姓吴的差。” 谢蘅笑道:“你还是少卿儿子呢,还不是跪了一晌?” “那不一样。”许世隽拍拍胸脯道,“我是男人!” 他一说这话,连回青都笑。许世隽脸红了红,正想再强调一遍,这厢听见有人进来,外头侍候的下人恭敬唤了声:“张大人。” 一行人全都望过去,见来者却是张雪砚。 好。 这下不用放鞭炮,也可以炸起来了。 谢蘅抚扇,垂眸定定地望住巧灵,道:“巧灵姑娘,公堂上不容错禀,案宗上有错漏尚且可以辩驳,可当堂一字一句说给吴府尹的,必定要是真话,才可免受皮肉之苦。是吴府尹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好好珍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19.眼泪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吴行知已然烦恼不堪,再问周通道:“封状师的妻子何以成为了你的证人?” 周通笑道:“府尹大人, 且听铁氏因何而恼,就可以为许公子作证了。”周通转身对铁氏说:“封夫人,便是在下派人通知你封状师在此的, 你有甚么怨气,大可当着吴府尹的面说出来, 大人在上, 百姓在下, 都愿意为你主持公道。” 封坤咬咬牙,不知周通在盘算甚么,但定不是好事, 故而一个劲儿地示意铁氏,道:“夫人,甚么话咱们回家再说,我正为人打着官司,你这样来闹,又、又成何体统!” 铁氏愤恨地瞪了封坤一眼, 却是不饶,冷笑道:“成何体统?这是好处都让你占尽了, 我到最后也落个泼妇的名头,是不是?”铁氏目光冷冷扫过一旁跪着抽泣的巧灵, 道:“若不是旁人告知, 我还不知你与这小贱蹄子有一腿!我说你怎就这样宽仁好心, 无偿接下这门官司,我还当你是大善人崇着敬着,可我没想到,她原是你的小相好!” 封坤气得头发直竖,一时大呼冤枉,“我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铁氏讥诮道:“你别以为只你会断案子,我已去红袖馆查问过,账簿上明明白白记上了你的名字。早先你如何说的?欺我今日晚归,说甚么有应酬在外,其实是要打完了这官司,好去与这小贱人私会!” 巧灵一时百口莫辩,掩面低低哭泣,“我没有……我哪里有……” 铁氏目光灼灼,似万般焰火都烧成了灰烬,“你哭甚么?日后进他封家,可吃不上一点苦头。我才要好好哭一场,半辈子都耗在这个臭男人身上,活得一文不值!”她一抬眼,看向封坤的眼里都是倔强的泪,“现在却说我不成体统了,你早知我是这样的人,当初又为何要来误我!?” 封坤纵然辩才一流,可面对铁氏如此指责,当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直压得心口发疼,索性也跪瘫在地上,在铁氏面前全无了方才站在公堂上辩驳的神气。 他痛叹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听谁说的!谁骗了你来害我,说这样伤人心的话,我便教你害死啦!” 周通见封坤平时那么个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家夫人面前却是这么个怂样子,使劲儿憋着笑,憋得脸色通红,手握拳掩住嘴,到底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封坤听他笑,脑筋才转过来弯儿,怒起斥责道:“是你!周通,你害我!你同她说了甚么?!” 周通笑得肩膀都在乱抖,好一番才整理行容,回答道:“封状师,你也瞧见了,自己分明没做过的事,可贵夫人却断定你去了红袖馆与巧灵姑娘私会。” “你到底说甚么了?” 周通回答道:“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只需要打着封状师的名号去红袖馆预订阁间,付下押金,那么大掌柜在账本上记下的,自然就是封状师你的名字。” 封坤指着周通说不出来话,“你……你……” 吴行知眼观这一出闹剧,却是看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陷害许世隽?” “府尹大人,是不是有人存心陷害,学生不敢断言。”周通上前,抱拳道,“可现在人证小九并未亲眼看到是许公子邀请巧灵姑娘进到阁子里,物证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证明订下翠玉轩的人就是许公子。难道现在仅凭巧灵一面之词,就要将许公子定罪么?” 周通眯起眼,将佛珠合在手心。 “伏愿大人明镜高悬,谁是人谁是妖,一并照个分明,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巧灵坚称是许世隽行恶,许世隽却坚持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一正一反两个说辞,定然有一人在撒谎。 至此时,吴行知才发觉自己背后起了一层热汗,穿堂风一过,渐起清凉,也让他略略清醒过来。 这一场官司,从周通说一句话开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牵引着走。双方各执一词,吴行知却理不清其中真假,一味地教周通带着走向他既定下的真相。 对于任何一个判官来说,这滋味绝对不妙。 吴行知需要静下心来思考片刻,沉默了一阵儿,他随即一拍惊堂木,道:“如今对证据存疑,本府需要重新审察此案,三日后再行升堂审理。现因证据不足,将许世隽无罪释放,但在本案结束之前,许世隽不得离开京师,否则既按畏罪潜逃处理!” 周通深深躬身作揖,“大人,英明——!” 退堂后,吴行知转入侧堂中,与谢定南言语几句后,一同走去内衙。 当堂的许世隽一阵欢呼,神气地站起来,目光在巧灵和封坤身上转了一圈,哼道:“看你们还敢怎么赖我。” 他高兴得像只雀儿,起身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了谢蘅,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渐而疑惑。他去拉周通,问道:“阿蘅呢?” 周通左右也没寻见,道:“不知道。应该回去了罢。” 两个人一起走到府衙外,周通对许世隽说:“这次多亏了谢蘅,不然可赢不了这场官司。” “我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只不过……”许世隽压低声音,靠近周通说,“我当日的确在红袖馆来着,就是喝得烂醉如泥,除了确定没招过巧灵以外,我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甚么。你在公堂上申辩,说我当时不在,这要是露馅了该怎么办?” 周通说:“无妨。不需要证明你在不在,只要证明没人看见你在不在就行了。” “……” 许世隽挠挠脑袋,“这也是……阿蘅的招儿……?” 周通笑眯眯地说:“怎么?是不是不像你认识的谢蘅?” 不像。 可不像又如何呢?谢蘅就是谢蘅,她活着,并非是为了活成他所想象中的模样。 无论是甚么样的谢蘅,他都喜欢。 许世隽这般想着,心里又不禁美起来,与周通拜辞后,欢快地哼着小调子往府衙外走。 按照规矩,退堂后双方状师都要去内衙找师爷,在堂审记录簿子上按指印。 周通拐去内衙,却见一直没寻着的谢蘅正独身站在值房前的玉兰树下。 封坤这厢刚刚哄好了自家夫人,一脸灰丧地来到内衙按手印,迎头碰见周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通,你好卑鄙!”他一边骂着一边走上去。 周通这才看向封坤,瞧着他形容不堪,估计没少费劲儿跟夫人铁氏解释,不免笑起来:“兵不厌诈。封状师,你才输了一场而已,何必如此跳脚呢?” 他们到底都是读书人,不干撕破脸皮的事儿,只动嘴上功夫。 封坤道:“我若当真输给了你周通,也心服口服,绝无怨言。可见你今日辩白的风格大变,定然是受着旁人指点。我这样断言,你敢不敢承认?!” “承认。”周通非抢功之人,他小小的眼睛眯起来,“我怎不敢承认了?” “你究竟从何处请来的神通?” 周通朝着谢蘅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一字一句,皆是她所教。封坤,这一场你可输得心服口服么?” 封坤朝着玉兰树下望去,但见花影中站着一名女子,蜜合色的轻纱袍素雅至极,胸襟处却盘走繁而不冗的锦绣花纹,从衣着上就看得出身世不凡。 她面容白净胜雪,相貌不俗,单单是站在那处,最是温和清秀。 封坤下意识道:“女的?” “咱们同寮共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千辛万苦、想方设法来到京师诉讼司,就是想拜大燕第一‘獒牙’梁以江为师,是也不是?” “不错。” 舌尖嘴利者,诉讼司谓之“獒牙”。这么一个称号,古往今来,除却状师一行的祖师爷可以称得上,还有一人,便是当年京师第一状王梁以江。 只可惜,梁以江在五年前留下“青天白日难应事”一纸遗言后,就自尽身亡。封坤再没有机会亲自拜见梁以江。当年闻讯后,封坤还大为失意,浑浑噩噩了一时,即便是到了今天,他都对此深感遗憾。 周通的目光凝在谢蘅身上,细小的眼睛略显深沉,“她就是梁先生的衣钵弟子。” “甚么?!” 封坤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向谢蘅。 谢蘅显然已经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看人。封坤触及她移来的目光,心里惴了一下,方才还觉得此女子温和清秀,可她一旦看人时,眉目皆略微上挑,无形中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锋锐,藏都藏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20.遇刺 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就托了衙役彭大江来给谢蘅传话, 让她负责写几张状纸。 话是写在了公文函上。 送到时, 谢蘅正坐在井边儿给九胜洗澡,回青在一旁添着温水。她见是公函, 只当是衙门与诉讼司的公事来往,就没搁下手上的活儿, 令彭大江宣读出来。 彭大江听命,张开公文。 要说刘景行平时虽没个正形,但笔上功夫确实了得,三言两语就将进近来衙门接手的几例官司描绘得惟妙惟肖,少一字不成,多一字赘余,精炼至此,准确至此, 实在令人自愧弗如。 世人都将眼光放在京师, 以为年轻一辈儿的文人魁才唯张雪砚是也。可他们却不知,连张雪砚自己都曾说过:“我不及云歇的万分之一。” 他态度中不乏有谦恭的好禀性, 但也不全都是惺惺作态的恭维之辞。 彭大江正一板一眼地宣读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此争端百出, 实难调停。望承……” 彭大江一皱眉,当即梗了一下, 见公文文风突变, 一时令人措手不及。 谢蘅将九胜用长布巾包好, 疑问道:“承甚么?” “承……”彭大江咬了咬牙,“望承缨?……承缨仗义相助,救哥?哥哥一命……大,大恩不言谢,唯有,唯有……以身,以身相许?!” 谢蘅眉头大皱,不顾沾水的手,一把夺过公文,在收尾处冷冷扫过几眼,顿时揉成一团。回青见她似乎压住了火儿,一口气还没松完,当即就听谢蘅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今天不揍刘云歇,我誓不为人!” 回青把衔阳刀藏得好好的,谢蘅左右没寻见,随手拽了根策马的鞭子来,直杀衙内。 杀气腾腾一下淹了满院子,刘景行窜天嚎地乱跑,一教谢蘅追上,眼瞅着马鞭子才扫了片儿衣角,他就边跑边哭喊着头疼眼晕;待她有一丝丝动容,他又嬉皮笑脸调戏谢蘅“妹妹果真对我有情”,一口一个心肝儿小宝贝,气得谢蘅面红耳赤也不见收,整个一滚刀肉似的混账东西。 人是揍了一顿,不过刘景行托诉讼司办理的官司倒是都一一接下了。 那天教谢蘅放了两三句狠话,刘景行两三天没敢来诉讼司。谢蘅可算有几天清净好日子过,趁着没人捣乱,将状纸一一写好,呈交到衙门去。 唯有一案总悬着不决,是城南一寡妇,刚刚过门没几天就守了活寡,娘家心疼女儿年轻,盘算再为她寻一桩亲事;奈何夫家始终不放人,言说是这新妇命硬,才克死了丈夫,非要她留下来伺候公婆。 一来二去,双方争执不休,这才闹到了公堂来。 谢蘅是为这女方写状子,将点全都集中在丈夫先天不足,久来积病,人生死有命,与寡妇无关一事上。可无论她怎么写都觉得笔力不足,十删九改,都不满意;翻阅从前案例,也没找到再好的头绪。 谢蘅五年不提刀笔,靠吃老本尚且撑得了一时门面。可她自个儿都明白,状纸中斧凿痕迹太过明显,怎么都找不回从前一击致命时的灵气。 尤其是手下这张状子行行句句都浮于文字技巧,不见真章。 望着满地废纸团,谢蘅头疼得很,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刘景行正站在窗外,光将他的影子斜入窗扇,他藏着半边儿身子,眼睛一转不转地凝在谢蘅身上。 要说两人五年不见,他也没那么想过。往前思念就像是生在土里的芽儿,专心往地下生长,在黑暗处绵延千里,但始终见不到苗头;待谢蘅一来,就拨弄了一下挡着光的叶儿,给了它一点儿灿烂,小芽就破土而出,往疯了去生长。 一日不见谢蘅都难受,更不必说忍两三天了。刘景行觉得自己再见不着人,浑身都得长毛。 这日便不知死活地又摸到诉讼司来,运气不好,正碰上谢蘅真正心情不佳的坏时候。 回青拦着不教他打扰,刘景行就没强求,问了问原委始末。 听回青讲清来龙去脉,他又想笑,笑谢蘅为这等小事纠结;又心疼,疼她撑了五年也没扭转了自己这好强的性子,将小官司都要看成天大的事,有半分不足就会无限苛责自己。 他越看谢蘅越想喜欢看,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藏也藏不住。谢蘅单看落在纸上的影子,就知是个混蛋,抬头冷声道:“我今天不见人。” 起身就要去关窗。 刘景行一手横在缝里,“那我不是人,总可以见了罢?” “……”谢蘅口吻里充斥着疲倦和焦虑,“刘云歇,你就不能饶我一回?” “无非一张状子,哪里值得你这样为难自己?” 刘景行扶着窗台要翻进来,奈何翻墙越户的事儿小王爷实在没做过几次,费了好大的劲儿却成果甚微。 谢蘅投降,指了指门,“没锁,走进来就行,别独辟蹊径了。” 刘景行怕谢蘅反悔,忙转过去推了门进来,寻了张凳子挨着她坐下。 谢蘅不理他,又继续看之前写好的状书。 “寡妇改嫁的那官司是不是?教我帮你看看。” 刘景行要看,谢蘅一下就将状纸团揉在手中,满眼锦绣文字顿时随着废纸变得皱皱巴巴,一文不值。 谢蘅说:“不用。我能写好。” 刘景行道:“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谢蘅说:“这是我的事,别人帮不了,也帮不得。” 其他的事,谢蘅都有可能有求于人,唯独写状纸打官司,她不想让任何人帮忙。太过依赖别人的锋锐,自己的笔刀就会迟钝,锈了,打磨再得光亮,也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刘景行说:“我也不成么?以前……”他顿了顿,决口不提以前,转而道:“又不是不要报酬,今儿狮王会馆为赛狮做准备,我帮你一回,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不成。” 她知道刘景行大有可能想到好点子,可她就是不甘心。 决定做状师时,梁以江就告诉她,凡是下定决心的事,无论吃多少苦都再不能反悔。所以谢蘅就算淘气贪玩捱了他的打,一边疼得大哭一边也要抽着气儿背律法条文。 少一个字就要打一下手心。 如果谢蘅只是他的学生,梁以江不会真舍得打;可她是他的弟子,嫡传的徒弟,再心疼都要下得了狠手,才能将她骨子里的邪劲儿给拔出来。 谢蘅上房揭瓦的野性子在梁以江面前也能收得见不着半点猫腻。 她想做个好状师,才肯接受梁以江这样的教法,才认真努力了那么久……现在这千辛万苦才学来的本事,还没来得及真正施展过,就冒出江郎才尽的丧气,任谁都会不甘心。 刘景行哪里能不明白谢蘅的心思?目光放在她手中的纸团儿上,得亏他过目不忘,瞟过一眼就知她写了甚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景行转了个方法,故作轻叹说:“说来那女人也真是惨,还没得到丈夫半点儿疼爱就守了活寡。本官记得她丈夫行老大,下头还有三个弟弟,其中最大的年十七,一个赛一个的混蛋。这姑娘一过门有三个小叔……哦,还躺着个卧病在床的公公。家里的农活儿都靠婆婆在做,估计这伺候人的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他一面说,一面看谢蘅的神情,“难怪不肯放人。” 谢蘅听言,很快眼睛一亮,“有了!” “我的?”刘景行又犯病,喜孜孜地接了一句,“是小世子还是小丫头?” “……我现在懒得掐你。” 谢蘅顾不上其他,转而铺陈一张白纸,挥笔落字,简直一气呵成。 之前谢蘅太囿于命格一事,再怎么说都彰显无力,皆因怪力乱神本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刘景行这一番唠叨,却教她有了个新点子。 夫家坏寡妇名节,说她是克夫的命,将儿子之死归咎于她,要求以身赎罪,执意留人。 可她夫家的婆婆整日在外务农,独留下一女子守着四个男人,新妇若是不顺,则有违孝道;若是顺之,难保不令外人心生遐想,说三道四,认定她违逆天伦。 生死无常,已难言是非。可实实在在摆于世俗眼前的就是女人的名节。 涉及伦理纲常,这官司就好判许多。 谢蘅吹干新墨,先前在眉间攒起的郁郁一扫而空。刘景行支着额头打量她眼睛里的笑意,“这回满意了?” “收工。”谢蘅开心坏了,“教师爷给诉讼司结一下钱。” “……结钱可以,你得陪我到狮王会馆走一趟。” “以公谋私?”谢蘅口吻轻快,不带责备道。 “怎么,谢司长是想状告本官么?”刘景行闭上眼,张开手,“要打要骂,尽管来罢。” “臭美。” 谢蘅将状纸卷好搁在匣子里,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揉着发僵的脖子说:“出去走走也好。不过去狮王会馆做甚么?” “按例巡察。”刘景行回答。 “害怕再出现上次会场的意外么?那是要仔细点儿才好。” 谢蘅尚且心有余悸,知道这种场合最易闹出人命,万万大意不得。 刘景行绕到谢蘅身后,殷勤似的帮她揉捏着肩。谢蘅要拂开他的手,不成,他趁机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承缨怎就这样疼我?是不是我说甚么,你都愿意?” 谢蘅经千锤百炼,这回终能维持了一会儿风雨不动安如山,冷声道:“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拿开你的狗爪子。” 九胜意为万事不可求全,可尝一败。谁料竟一语成谶。只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提起来酸牙。 谢蘅道:“那皇上可真是想多了。” 鸿文帝道:“……” “这次是世隽口拙舌笨的,在公堂上说不出自个儿的冤来,我又看不得他受委屈,才上堂帮他申辩两句而已。” 鸿文帝抬眉,长眸轻眯,问道:“那七纸状书不是你写的?” “周通周状师写的。他卧病在家,我只是代为呈交。” 谢蘅扯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 可她是个小狐狸,正位上坐着的是个老狐狸。鸿文老狐狸不再追问她,而是从头换了个问法:“那你想不想继续做状师?” 谢蘅却没有他料想中的犹疑,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想。” 这一下,两个人都沉默了。 见局面僵持着,服侍的太监忙躬了身地说:“奴才真是该死,先前圣上吩咐的雨前龙井,忘了敬上来。”他又转向谢蘅,“姑娘好这一口,圣上可都一直记在心里头呢。” 太监差人端了雨前龙井上来。谢蘅望着茶杯凝了会儿神,才端正起态度,正儿八经地回答道:“舅舅,承缨并非同您置气,乃是诚心没有这个念头。” 鸿文帝缄默片刻,转而道:“朕之前刚去看过宁妃,她近日咳疾难愈,太医说是犯了肝火。” 谢蘅心中咯噔一下,才知她这舅舅是兴师问罪来了。 原因无他,这宁妃娘娘本家姓张,正是礼部尚书张居竹的亲妹妹,张雪砚的姑姑。 谢蘅大赧,抬眼问道:“她跟你告状了?” 鸿文帝哼笑一声,“你也知道自个儿干了甚么混账事?让张家如此难堪,宁妃能不为她侄儿鸣不平么?” 谢蘅说:“烦请皇上传召张雪砚入宫来,问他是不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宁妃娘娘鸣不平,也得看看张雪砚心里平不平。” 鸿文帝扬眉:“你还有理了?” 谢蘅不答,算是默认。 鸿文帝说:“一个是雪砚,一个是你,朕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闹成这副样子,朕又该如何是好?”他起手扒拉出几张奏折,扔到书案上,抬了抬眉道:“这是文官弹劾定南的折子,你是潇洒了一回,可把你兄长害得不轻。” 谢蘅拧紧了眉,“甚么意思?” “文臣是要面子的,你下了张爱卿的脸,就是不给他们面子。你不给的,他们当然要亲自找回来。” “蝇营狗苟!”谢蘅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这关我兄长甚么事?” “你不姓谢?他们奈何不了你,难道还奈何不了朝堂上的谢定南?” 谢蘅眉头不展,恼怒难平,可渐渐地,又似想通了甚么,目光渐渐沉下来,望向鸿文帝说:“皇上有话直说,凡事我照做成不成?又何必将我兄长牵扯进来?” “解决这件事也简单,要么朕下旨赐婚,让张雪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我选第二个。”谢蘅举手。 鸿文帝一笑,“要么收拾收拾,即刻去颍川姚宁的诉讼司罢。” 谢蘅:“……甚么?” “朕要你出京。谢蘅,你心知肚明,京师中有人容不下你,朕便要你离开,继续去做状师。你听清了么?”鸿文帝目光沉沉。 得。 这个老狐狸,早就盘算好了。 方才谢蘅就觉出不对来,她登门退亲一事时隔一个月,要兴师问罪,早就宣她入宫了,何必等到今日? 谢蘅冷笑一声:“皇上以为,我会听你摆布么?” 鸿文帝不急不躁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说道:“无论如何,朕都是皇上。你大可以搭上你哥哥的仕途,再任性一回。”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如此威胁于人?” “当初是谁说的,含冤待雪,哀哀上告……?”鸿文帝低低念出这句话,令谢蘅浑身一僵。 这一句话,就像一块小小的拨片在谢蘅的心弦上狠狠揉搓了两把。 五年前,时是隆冬,大雪的天。 午门内外早已覆上深深的白雪。 当年不过十五岁的谢蘅,从京师长街头开始,三叩九拜,一路跪到午门,再跪行上百尺高阶,向皇宫正殿高举着陈冤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21.赢家 不仁c不义,污蔑c渎职。 四宗罪, 罪罪论罚, 罪罪论处。 吴行知听后, 冷汗直冒, 纵然依旧站在公堂上,可弓腰颔首,大有瑟缩之态。反倒是那应荣安不急不躁, 神色闲适,似不将谢蘅的指控放在心上。 谢蘅率先上前,质问吴行知:“吴府尹, 你可还记得自己弹劾张雪砚时所指摘的罪名么?” “自是记得。”吴行知挺了挺腰背, “谢状师已知道本府与张雪砚乃是多年莫逆之交,他一有甚么事, 都是要同本府讲的, 本府十分了解他的为人。” “张雪砚曾藏有一幅美人图, 题字‘梅从雪中清, 风催昭节来’, 梅却不单指梅花, 还指图中美人, 乃是宫廷画师为宁妃娘娘所绘。谁人都知,宁妃娘娘是张雪砚的姑姑, 张雪砚与那画像朝暮相对, 日夜恋之c慕之, 简直枉顾天道, 违逆人伦,本府岂能容忍这等品行下流之人脏了大燕的官场?!” 谢蘅扬眉道:“既然大人如此笃定,不如也请诸位瞧瞧那美人图。” 戚如传召,图是从大理寺卷宗库中取来,去封后,由衙役缓缓展开。果真见图中详绘一美人,面如新月,身姿若仙,手执一柄团扇,立于梅下,侧首顾盼,神态活灵活现,仿佛只要谁唤了一声,就能抬起眉眼来,浅弯一笑。身后有宫顶隐隐,朱楼万千,确实像王廷之景。 谢蘅问:“大人是从何处得知此图乃是宫廷画师为宁妃娘娘所绘?” 吴行知仔细回想一番,竟也记不清楚是从何得知了。 当时张居竹因科举舞弊被流放,皇上又遭歹人刺杀,张家背负上逆匪乱党的罪名,张党中人人自危,朝堂风雨不安。张家既然已是如此,也不怕再往多泼一盆脏水,官员间私下酒席小酌小谈,你一言我一语,顾不得真真假假,凡是讲张家不善的皆是能为人相信的。 听客总是无需去查证。 张家是乱党,旁人要讲张雪砚做过何等恶事,他们总能轻易信以为真,末了还要叹一声“怪不得如此,张家的人”如何如何。 这等闲言碎语搁在酒席间谈论,成不了气候,自也算不得大过。 然则吴行知当时一心想在冯观面前请奖立功,也记不清是谁传了一句话,他一合计能对得上,不做细究就写下弹劾的罪状,当时刑部c大理寺都审定张家科举舞弊c结党营私的大罪,见吴行知弹劾的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也就做了定论。 此时谢蘅提出来,自然经不起细究,吴行知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忙给应荣安使眼色,请他辩陈。 应荣安随即问道:“谢状师难道不知这是宁妃娘娘的画像么?眉眼确有三分相像。” “应状师,那唐无意平日是不是故意藏技,不肯教给你真本事?可惜得很,他本就是个不成器,再藏技,可以教给你的就只能是些下流技巧了。”谢蘅弯了弯眼。 应荣安处变不惊,仍旧温吞好气地说:“还请谢状师回答我的问题。吴府尹不能证实是真,谢状师也不能证实是假,对不对?” 戚如不露声色地一喜,倒想这唐无意果真给谢蘅找了个好对手。打官司时,谢蘅欢喜嘲讽,嘲讽到对方状师哑口无言,急得抓耳挠腮的慌张模样,在这一点上,她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明显在应荣安的性格沉稳,不会轻易为谢蘅所激。 谢蘅说:“说你下流,就是下流。下流在明明是吴行知不能证实这是宁妃的画像,应状师却要模糊其词,反问我方能不能证明了。还甚么三分相像?我要讲这画像还有三分像你老娘年轻的时候,你要如何证实这话是假的?” 观审的百姓发出一阵哄笑。 应荣安眉角抽了一抽,“谢状师” “要想证实,其实容易得很。”谢蘅抢过话,“吴行知既说是宫廷画师所绘,那就点名道姓,是哪一位所绘,召来一问便知。若吴行知讲不出名字,就可证实,他的确是无中生有,污蔑张雪砚!” 戚如问:“吴大人,究竟是谁所绘?” 吴行知低下头,“我下官,下官一时记不得了。可那,那就是!不会有错的!” 应荣安不由地阖了阖眼。 戚如皱起眉头,嗤笑道:“吴府尹,若是由你坐在本官位置,听这陈辩,你会不会信?” “我我”吴行知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应荣安斟酌几番,自知吴行知已经洗清不了罪责,只能将罪名定到最小,遂道:“吴府尹一时失察,听信谣言” “一时失察?”谢蘅不给应荣安任何辩解的余地,“一时失察,就能构陷同僚,一时失察,就能中伤宁妃娘娘清誉?吴行知,甚么上不了台面的话,你都轻易相信,你不仅让京兆府尹的官威颜面扫地,更让皇上颜面扫地!你何止是失察,简直就是罪无可恕!罪无可赦!” 她不想放过吴行知,也绝不会满足于将罪罚定在失职c失察上。她没想给吴行知活路,正如吴行知从不想给过张雪砚一条活路一样。 应荣安明了,从前退而求其次,在谢蘅这里是行不通的。 要么赢得彻底,要么输得彻底。 应荣安想起来,来之前,唐无意曾经交代他的几句话。 应荣安在脑海中回了一回,眼皮也不抬,轻淡地推翻了方才谣言的论断,转而道:“张家不过一介逆匪乱党,风言风语虽多,但也有不会空穴来风的说法。纵然现在一时寻不到证据,可不见得那些话就是谣言。” “众人都知,张雪砚不好名利,他与父亲结党营私,若不是为了达官显贵,总是有些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又有这么一幅美人图,难免令人遐想,既然‘难免’,吴府尹有那么一纸弹劾,也在情理之中。” 堂上一片沉默,堂下倒是窃窃私语起来。 是了,在一切污名之前,是逆匪乱党的大罪。若张雪砚还是从前的第一君子,这么多恶名按在他的头上,自是人人怀疑,可现在他是乱党,甚至或许还与刺杀皇上的逆匪有关 是以君子而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在除去“天下之恶”前,如何将张雪砚从下流的泥地里拉出来,才是洗清所有罪名的关键所在。 应荣安定定地看向谢蘅,等着她的回应。 不出片刻,她果真笑了。 “不怕你提,就怕你不提。” 谢蘅正色上前,请宣证据,“大人在上,学生现有证据可以证明,张居竹徇私舞弊一案或存在冤情。伏愿见大燕日月之明,圣人雷霆之断,白此覆盘之冤!” 字字如金,斩钉截铁。众人一派哗然,本以为此为证实张雪砚的恶名真假与否,现在应荣安抛砖引玉似的,竟将整个案子扭转到科举舞弊一案上来。 那是经由圣上御批的案子,谢蘅竟也敢?若是输了,谢蘅毁了英名,毁了前途。可若是赢了,那就是公然质疑天子威严,纵然皇上念及亲情,肯留她一命,定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应荣安这一记就是为了引她上钩,而谢蘅正愁寻不到好时机。一个引君入瓮,一个甘之如饴,一时是不到最后,也分不清楚究竟谁会是赢家了。 戚如对上谢蘅的眼睛,想起她那一句“时来易失,赴机在速”,重重地点了点头。 堂上官准宣证据后,六具草席裹就的尸体抬上堂来。 因本就是热天,尸体高度腐败,臭气冲天,连堂外观审的百姓都以袖捂鼻,眉头大皱,恨不能往后躲了三丈远。 谢蘅道:“启禀戚少卿,这六具尸体属当日涉嫌科举舞弊的及第进士。” “原被指证者共计九人,六人在牢狱中不明原因地相继死亡,尸首经吴行知吴府尹盖章处置,葬于城郊坟岗。府衙呈交刑部的案卷中陈述死亡原因,言此六人或是暴毙,或是畏罪自尽可经学生验明尸首,这六人皆是因受了酷刑,全身溃烂,最终不治身亡。” 仵作收到示意,戴上油布手套,掀开覆在尸首上的白布,正言道:“依谢状师之命,经由小人查证得知,这六具尸首在死前的确经历过非人的酷刑。” 谢蘅接过仵作的话锋,指着那方才掀开的尸首,“大人眼前这具尸首,主人名曰戴鹏,永堰府考生,红榜一十三名及第,曾列二十四条革除弊政c整顿吏治的策论,七条入吏部公案,可却在狱中,教人黥字于面,后庭遭尽淫辱纵然不比剜眼断骨之痛,可于一介文人清士而言,远比直接要他性命都来得狠绝。戴鹏难堪受辱,最终咬舌自尽,以证清白,却被吴行知盖棺定论,乃是畏罪自杀!” 此番指控一出,观审的百姓都露尽难堪嫌恶之色。更有同为读书人的在列,下意识咬了咬后槽牙,眼神烧起了火来。 大燕尚文之风已久,这戴鹏初入官场就有整顿吏治的政绩,这般贤德之人如此屈辱地蒙冤而死,莫说是读书人,就是平头百姓,又怎能不悲,怎能不愤? 谢蘅眉目一冷,盯住吴行知,诘问道:“此谓畏罪自杀?” 吴行知皮笑肉不笑,回道:“谢状师出身贵胄,虽担状师之名,却不知县府断案之难,殊不知对付戴鹏这等无赖,若不拿出刑堂的威严来,他们怎愿意轻易招供?况且,本府的确下令可用刑,但狱卒用得何等刑罚,本府并不知情,若谢状师以为刑罚方式不妥,应当问责他们,而不是来问责本府。” “那牢狱难道不挂着你府衙的名号!他们难道不是你治下的人!” 吴行知一时哑然。 应荣安不紧不慢地说:“吴府尹确有失察之嫌,不过按例只需扣除三月俸禄即可,算不上甚么大过。况且若无刑罚,又怎可取得徇私舞弊案的证词?不用刑,就撬不开他们的嘴。谢状师质疑用刑,可是在质疑大燕律例,质疑满朝文武百官?” 应荣安四两拨千斤,将吴行知的罪责以失职小误轻轻揭过,又将谢蘅的质疑送去百万官员的对立面上,以小做大,威吓谢蘅。 这若是换了旁的状师,定然不敢承认自己敢质疑大燕律例,质疑满朝文武百官,可立在公堂上的是谢蘅,是第一状王梁以江的弟子。 谢蘅反问道:“既然有错,又为何不能质疑?《新·大燕律》乃是我师父梁以江起草修订,大燕诉讼司诸人c满朝文武百官,甚至连我皇舅舅,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既要修订,便是有错有误,便是有质疑。” 应荣安眯了眯眼睛。 谢蘅抱扇,一面向四周作揖,一面说道:“现下既有堂上官,堂下又有各位父老乡亲,应状师若以为是本状师胡搅蛮缠,大可问问他们,在未定罪的情况下,如此折辱一个读书人,是不是妥当的刑罚?若他们的话还不够分量,那就将这件事呈到宝殿中去,问问皇上,这等淫刑是否合理,该不该质疑。” 吴行知慌了。 这事要呈到宝殿中去,皇上可不管究竟是哪个小官小吏用得甚么肮脏刑罚,只会知道是他吴行知辖属的府衙出了这等腌臜事,污了圣听不说,怒了龙颜才是要害。 应荣安住了声,向堂上戚如躬了躬身,承认谢蘅言之有理。 谢蘅道:“戴鹏不过其中小小一叶,六人在生前所受酷刑,学生已不忍卒闻c不忍卒读。学生一个事外之人尚且如此,他们又怎堪得住此等刑罚?自是牢役要他们说甚么,就说甚么了。” 戴鹏等人中有受不得刑罚的,恍恍惚惚就画了押,承认张居竹泄题,于科举中徇私舞弊的罪行。 戚如抬眼,望住吴行知,不动声色中派生出一股无形的威严,“吴行知,你还有何辩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22.变通 吴行知支吾难言。 应荣安起折扇,压了压吴行知发抖的肩, 上前道:“回禀大人, 当日科举舞弊案,戴鹏等人的供词只是其中之一, 最重要的指控源自状元郎岳问梅,是他舍弃登科鸿途,带领二十一名考生,向皇上揭发张居竹的罪行。” “酷刑下多冤狱, 吴府尹施刑失当, 确该追责,可就算戴鹏等人的证词作废,也不足以证明张居竹有冤。” “此言有理。”戚如点头,“谢蘅,按照你所言,戴鹏等人受刑含冤, 并不足以证明张居竹清白,本官不可采纳尔等供述,认定张居竹无罪。” 应荣安轻轻瞥向谢蘅。 跟在唐无意身边良久,连他也逐渐体会到难逢对手的苦闷。谢蘅是梁以江亲授的弟子, 是曾经让他师父吃瘪的状师, 在他眼中, 谢蘅并不只是一个女子而已, 还是有着一口铁齿铜牙的状师。 他将谢蘅逼至两难的境地, 教她输不是c赢也不是, 可她似乎并不将可以预料到的后果放在心上。她只要赢,只要为张雪砚c为张居竹翻案。 这可有意思。 在这世道,谢蘅这等人简直是万里难寻其一,偏偏还是从泼天富贵乡里生出来的千金小姐,更加匪夷所思了。 他暗暗期待着谢蘅能有甚么新鲜招数。是胜,是败,都已不在应荣安的考虑之内,他更像是一个看客,殷切希望这场官司能更精彩些。 谢蘅道:“不是岳问梅。” 谢蘅莫名其妙接上这么一句,连戚如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此话何解?” 谢蘅再道:“大人,今日学生击鼓鸣冤,是为状告吴行知,可行至眼下,转而谈及张居竹科举舞弊一案,并非是因学生一时兴起,而是因为吴行知对戴鹏等人施用酷刑,又诬告张雪砚,此事与科举舞弊一案息息相关。” 张家落败,谁都不想沾染上张党的案子,吴行知更是如此,他心下一急,出声辩解道:“本府与科举舞弊有甚关系?你莫要血口喷人!” 谢蘅道:“正如应状师方才所言,世人皆知,当日是状元郎岳问梅为首,于殿前向皇上揭发张居竹徇私舞弊的。可自始至终,我们都忽略掉了一个人。” 戚如疑问:“甚么人?” “就是岳问梅带领的二十一名考生中的一人,”谢蘅弯起眼睛,略微侧首玩趣儿似的看向吴行知,“吴行知,你知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人?” 吴行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兀自摇了摇头。 应荣安将那二十一名考生中的每一个人都想了一遍,直到想起那个人,下意识“啊”了一声,一时惊异地看向谢蘅。 只见谢蘅笑眼更弯了,“吴行知,看来你记性的确不好,不仅仅忘了那幅美人图是哪位宫廷画师所绘,更是忘了你那远房的表弟了。” “表表弟?” 谢蘅转向戚如,“——那个会试白榜行首,名落孙山,当日随岳问梅一起登上宝殿,向皇上检举张居竹泄题的人,正是这位府尹大人的表弟,吴平!” 戚如一时蹙紧了眉。 谢蘅道:“京城众所周知,那吴平与岳问梅是同出同入的好友,两人私交甚密。前有吴平伙同岳问梅等人,状告张居竹舞弊,后有吴行知屈打成招,落实罪状,不仅如此,他还陷害张雪砚,污蔑宁妃清誉,试图置张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吴行知涨红了脸,“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原本单看张居竹泄题舞弊一案,尚不足以证实与吴行知有关,但在这之后,吴行知对戴鹏等人动用酷刑,对张雪砚痛下狠手,急切c草率地迫使一干人认罪画押种种迹象,都让学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吴行知在被背后谋划!” “他先唆使吴平和岳问梅等人陷害张居竹,后任由牢役私刑逼供,继而污蔑张雪砚,使其蒙受不白之冤,目的就是党同伐异,借刑律之手除掉张家!” 吴行知红起眼睛,疯了似的辩解:“我没有!我没有!你强词夺理,谢蘅,你这是强词夺理!” 他只是见张家落败,再攀着张家这根腐朽之木,迟早落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索性去攀冯观这根大树是为了投诚,才写下文书弹劾张雪砚 怎么,怎么到了谢蘅口中,就成他谋划的了? 吴行知实在冤。 应荣安当然知道他冤,他要真有这样的手段和伎俩,也该做得滴水不漏 应荣安定了定神,看到谢蘅似乎在笑,似乎未在笑,一双秀眸深不见底,浅浅地流转轻俏的光,胜券在握的喜悦在里头呼之欲出。 或许,谢蘅也知道吴行知没有这样的本事,可她如此辩陈,就将张雪砚c戴鹏等人的案子与张居竹科举舞弊案紧紧地系在一起,而作绑的绳子就是吴行知和吴平。 谢蘅不甘于只证明张雪砚c戴鹏等人的无辜,她要为整个张家翻案。可整件事有一点最难,难在张居竹的案子是经由圣旨御批的,如果谢蘅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很难令三司启封重审。 当日岳问梅摘掉官帽,自称要以鸿途前程拼一个青白公道,这是令皇上c令百姓深信张居竹的确存在舞弊行为的主要原因。 倘若谢蘅要从岳问梅下手去寻找证据,证明他的供词是假,其之艰难,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现在谢蘅利用吴平和吴行知,推敲出案件发展的另一个动机。 这个动机,无需谢蘅证明是真还是假,只要合情,只要合理,就已足够。 如此一来,从前那个所谓“确凿的证据”已不足以称之为“确凿”。而谢蘅在不必证明岳问梅其言是假的情况下,就能重新揭开盖在科举舞弊案上的棺盖,撕掉上头的定论。 以前岳问梅揭发张居竹一案,落在世人眼中,那是清正儒士不愿意与张党同流合污,持公载道,不畏生死,直言揭露官场陋事。 而现在谢蘅将张党落败的原因推到“党同伐异”上,那岳问梅似乎就成了一介愚人,所谓清正公道,不过是他自以为的罢了,他就是吴平和吴行知等人手里的一把刀,借助科举舞弊一事开刃,狠狠劈向张家的府邸。 而张家落到如此地步,并非缘于犯法落罪,而是缘于未曾谨慎提防身边的亲友小人,导致的政斗失败 妙。 妙极! 应荣安不由凝眉,大为惊叹地看向谢蘅。 这一堂官司,她不仅仅找到时机重审张居竹一案,还轻而易举扭转了坊间关于张家落败的舆论。 连堂上的戚如都不禁要为谢蘅鼓掌了。 她在明明知道质疑张居竹一案判决的公正,就是在质疑皇上c冒犯龙颜的情况下,仍旧选择接下应荣安的“请君入瓮”之计,又以吴行知和吴平作挡,避开对皇上的直接指责,先将一切的罪过推到吴家党争的身上。 有勇,有谋。 谢二远比她所预料中成长得要快,她像梁以江,又不像梁以江—— 说她像,是因她深知皇权远在于刑律之上,拿大燕律去惩罚大燕的皇上就是天方夜谭;说她不像,是不像梁以江,知道此生难成一片冰心,难见青天明日,就会选择以死明志。谢蘅敢直面这等天道命定来的不公,她懂得变通,懂得避其锋芒,因势利导 吴行知去扯应荣安袖子,压低声音急躁道:“你倒是说句话呀!本官怎么可能!怎么会!那可都是你们” 应荣安淡淡地瞥了吴行知一眼,这一眼里的意味,已足以威慑住他,咽下余后的话。 吴行知一时无言,顿时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应荣安不再做辩陈,宣示着谢蘅的大获全胜。 最终,戚如一拍惊堂木,下判道: “京兆府尹吴行知所辖牢狱,狱卒屈打成招,坏大燕之成法,渎职失察,此一罪也;空口白牙坏人清誉,且受其中伤之害者乃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此二罪也。现将府衙牢狱中参与施罚淫刑c酷刑的小吏尽数收押候审,吴行知责无他卸,暂褪乌纱c除官印,同判收押候审。” “大人!大人我冤枉!我冤枉啊——!”吴行知喊道。 戚如持令示下,衙役上前强行褪去吴行知的官袍,戴上锁链,将他押往牢狱,呼冤之声久而不绝。 戚如再判,“且如谢状师所言,科举舞弊一案或有委曲。因牵涉结党相争c国法朝纲,需经刑部c大理寺c都察院三司查审,故暂且悬决,择日再判。” “退堂——!” 长久威武声后,戚如敛衽起身,步入后堂。廊庑下百姓中响起一阵热烈的喝彩与掌声。 谢蘅笑意浅浅,一挽折扇,负在身后,恭敬地朝应荣安颔首,“承让。” 应荣安罕来地笑了一笑,道:“谢承缨,‘小獒牙’之称,你当之无愧,不负你师父的威名。” “过奖了。” 应荣安离去后,谢蘅看了一会儿外头的公生明石碑。恍惚间,她若有所思地转身,抬起头望向悬于头顶那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 橘黄色的余晖洒落在灼目的漆金大字上,泛起灿然明泽,中似有蔚然大观,天地万象。 去找师爷签押后,谢蘅出了府衙。回青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折扇,正欲引她下台阶,戚如一行走近,唤住了谢蘅。 谢蘅回身,笑着行礼:“戚少卿。” 戚如的余光看到了一翩修长的身影,笑道:“不枉你到颍川走这一趟” 绳子轻缠上谢蘅的手指,发凉的指腹也顺势纠缠上来。一干人跪地伏首,叩拜道:“参见世子。” 戚如也点头见过:“小王爷。” 谢蘅才知是刘景行,牵着九胜来的,光天化日c众目睽睽之下,这厮一点儿也不打防,紧紧牵着谢蘅,着意又不着痕迹,从容道:“平身罢。” 戚如继续笑道:“收获不小。” 谢蘅知道她意有所指,看了一眼春风得意的刘景行,一时坦荡地笑起来,点头回道:“是不小。” 刘景行也听出些眉目,狭长的眼尾又泛了些浓浓笑意,赖着问了一句,“那与其他收获相比,我能行几?” “您行首。” 戚如暗自“嚯”了一声。 好家伙,七窍不通的一根筋都学会说情话了。收获果真不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公堂嘴炮了解一下》正文 123.小人 戚如笑, 谢蘅也笑,倒是刘景行这厮惯来是个厚脸皮的, 对谢蘅坦荡的调情有些招架不住了, 眨了几下眼睛,两个人的手愈发缠得紧些。 戚如道:“关于案子, 本官会上告刑部和大理寺,写成公文传至御前,请皇上批阅。这些时日,你们要多加小心。单凭吴家和岳问梅,还没那个能耐敢去动摇簪缨世族这事与那帮子阉狗脱不开关系。看看张雪砚和戴鹏那些人的下场就知道了,犯在他们手中,可不会有甚么好处。” 刘景行郑重其事地允诺道:“请少卿放心。” 戚如看了看刘景行, 又看了看谢蘅,轻轻松下一口气,“有小王爷在,本官的确放心不少。” 谢蘅和刘景行回到谢府上, 意外见到许世隽也在。 许世隽焦急地迎上去,将谢蘅左右瞧了瞧,“我听闻你在城郊遇了刺, 可伤着哪里没有?” 谢蘅笑着摇头:“你该问问, 那群刺客有没有伤着。” “这倒是。”许世隽见谢蘅还开得了玩笑,定然是无甚大碍, “那, 那可查出对方是甚么来头了么?” “去花厅里坐, 再详说。” 花厅当中摆设一面圆桌,三方摆着花架子。 许世隽与刘景行先行入座。谢蘅打过官司后心情愉悦,执起水壶给架子上的花儿浇了些水,期间刘景行稳坐泰山,淡定得如一口老钟,不敲不动,却是许世隽尴尬局促非常,如坐针毡。 许世隽没话找话,“你,你口渴吗?” 刘景行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许世隽:“要不,给你倒杯茶?” 刘景行又看他,这一回眼里带了些疑惑的情愫,“许巡官很闲?” “那c那倒没有,忙得很,忙得很”许世隽吸了几下鼻子,看向谢蘅随意囔囔道,“你还没摆弄完?”说罢又觉得自个儿语气太重了,偷偷瞧了刘景行一眼,正碰上他的视线,忙改口道:“你不累啊?打一场官司,渴不渴啊?” 谢蘅:“你怎今日就会问这渴不渴的。” 她放下壶,转身敛衽坐下,道:“刺客的事,之前交给云歇去查了。那群亡命之徒是受吴平重金所托。” “吴平?我听闻,今日你打官司,就是拿吴家开刀,是不是已经确定这一切都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非也。”谢蘅挑眉,将桌前的茶杯一推,又在其后摆了个圆肚儿茶壶,“吴平只是一枚棋子。准确来说,不是吴平拿岳问梅当棋子,而是岳问梅拿吴平当了棋子。” 许世隽疑道:“我,我听不懂。” 刘景行很是自然地接过话锋,反问许世隽:“你可知吴平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许世隽:“那我怎么知道?!” 这时回青进来,端了一盘黄澄澄的蜜柑,先给他们三人添上热茶,又在一旁剥起蜜柑。 刘景行似乎对许世隽有难来的耐心,“看过他的诗文和试卷就会知道。吴平有一腔为国为民的抱负与热血,为人嫉恶如仇,常以清流自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不满意当朝任何一个官员,甚至身边任何一个人。” “由于吴行知的关系,吴平应该与张雪砚有过几面之缘。他以为自己和张雪砚是同一种人,于是暗中仰慕他已久,也曾为他的诗词写过和诗,可皆不得回应。” 许世隽道:“这不可能。要是仰慕张大公子,会在之后这么对他?” 谢蘅将那一个空茶盏转了转,“因为岳问梅出现了。” 许世隽皱了皱眉头。 刘景行道:“张雪砚是官,而岳问梅不是,可以说,岳问梅是他的替代,是他心目中更加完美的‘张雪砚’。吴平对张雪砚的仰慕没有得到回应,这令他非常挫败,在张雪砚为官者心高气傲和承认自己才华平庸难得赏识之间,他会轻而易举地选择前者。” 刘景行按住谢蘅手中的空茶盏,轻轻一扫,空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粉碎,惊得许世隽抖了一下肩膀。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云中泥塑堕入深渊,那一刻,长期压抑在内心里的卑微将会烟消云散,他跟岳问梅在对张雪砚进行了长达七天的处刑与惩罚,可以看出两人是何等享受对他的折磨。” “别说了”许世隽听得背后发凉,垂下首。 他不是圣人,对于张雪砚的死,许世隽有着深切的悲恸,无力c无奈与无能,在张家一案中,他体会得最深,所以无法容忍有人能轻描淡写c毫无情愫地谈及这件事,仿佛不是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死了一只无人问津的蝼蚁。 许世隽喃喃道,“小王爷,张大公子我是说,临寒,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们跟你不一样,你不会明白这种感受。” “‘我们’?”刘景行近乎冷淡地挑了一下眉。 有一瞬间,许世隽看他,还是像多年前的模样,眼里有挥之不去的清贵与冷漠,心里有些发怯,就没再应声。 刘景行又看了一眼谢蘅,似是非是地点了下头,道:“是,的确不一样。” 回青眼见这火噌地一下就烧起来,战战兢兢地将剥好的蜜柑塞给谢蘅。 谢蘅一分为三,一瓣给许世隽,他接下来塞嘴里胡嚼,也许是被酸着,眼里很快泛起了泪光;一瓣递给刘景行,他不接,谢蘅晃了晃手,刘景行才算别扭接下。 谢蘅道:“厉害,都有能耐吵架了?不如出去打一架,岂不更痛快?” 两个人都像犯了错被家中长辈训斥的小姑娘,除了乖乖挨骂,不敢出声。 谢蘅眼色发深,看住了刘景行。刘景行阖了阖眼睛,轻呼一口气,将手中的橘子搁在小盘子上,一下推到许世隽的面前,道:“你渴不渴。” 许世隽:“” 这就,就不必了罢。也怪吓人的。 沉默了一阵,许世隽主动问道:“现在既然已经都有了线索,怎么还不把他们都抓起来?需要我调兵么?” 谢蘅道:“有戚少卿在,逃不了他们两个。” 许世隽点点头:“好,好等把人抓回来,好好审问,一定能揪出他们背后的元凶。不过吴平都能□□了,为了维护岳问梅,他一定甚么都干得出来,你可要小心!” 谢蘅笑道:“放心罢。” 三个人又磨了会儿时光,许世隽就告辞,离了谢府。 花厅当中余下谢蘅c刘景行和回青三人。谢蘅唤了他要走,刘景行一动未动,回青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飘来飘去,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忙屈了屈膝,端着果盘退下了。 谢蘅又走回来,依坐在刘景行面前的桌沿上,问道:“刘云歇,你还闹脾气不成?” 刘景行还是沉默。 谢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罢,您就在这儿消消气,我先回了。” 寻常风火性子的人连转身挪步都做得极慢,而身后那人果不其然地扯住了她的腕子,“谢承缨,你敢。” 谢蘅背对着他,憋笑憋了一晌,好不容易敛下,又冷着个脸看他,道:“如何?” “你分明帮他。”刘景行说。 谢蘅同他讲道理,“世隽一开始向你示好,是你不睬人在先。” 刘景行道:“示好?示威罢了。” 谢蘅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景行嗤笑道:“他算甚么君子。” 谢蘅戳了戳他的胸膛,“这难道不是小人之心?” “我乐做小人。” 谢蘅教这厮气得发笑,手指握成拳往他心窝子上捶了一下,力道轻得比雀鸟落枝都不如,可刘景行却无声地抽了一口凉气。 谢蘅一下拧住眉,“你怎么了?” 刘景行着意压下眼眸,回道:“没甚么。许是那日在城郊,伤着的” 谢蘅想起刘景行勉力收剑,怕是真落下不小的内伤,也怪她这几日忙着准备今日的官司,见他说无碍,也就真没放在心上。谢蘅一面下意识去拨他胸前的衣裳,一面说道:“教我看看,不然就请个大夫来号号脉,稳妥些。” 清凉的指尖轻按在滚烫的胸口,像是清泉流淌过水底的磐石。 刘景行的病容有时更像是一种伪装,其下隐藏着这么一副劲瘦的身躯,无一处不蕴藏着磅礴的c极具侵略性的力量,昭示着这个人曾经锋芒毕现的过去。 谢蘅说道:“刘景行,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刘景行闭着眼任君采撷,感受着谢蘅指尖的温度渗到他心坎上去,已是难言的愉悦,连应答都是从鼻息间发出,“恩?” “当初在济州府对付十三鹰,明明不必兴师动众,且你明知调动铁鹰军,定然会惊扰到靖王爷,可你还是这般做了。” 刘景行怔了一下。 “云娘c翟奉孝和程渡南,南北商会和皇商,一直到漕运总局,整件事仿佛不受控制一样越闹越大,而其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就在于靖王爷的介入。”谢蘅替他轻轻揉着胸口,“刘景行,这是不是在你的预料之内?或者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承缨” 谢蘅道:“当初靖王爷告诉我,你原本应该会是大燕最好的将军。我本来不相信,直到前日在城郊看到你出剑,我就知道靖王爷的期许并非空穴来风” 刘景行慌乱地捉住谢蘅的手,“谢承缨,你想说甚么?” 谢蘅眼里有湛然的光,“我就想问,这是不是皇舅舅的意思?是不是因为当年的承诺,你还在为他做事?” “不是。”刘景行说。 谢蘅听他一句回答,蹙紧的秀眉缓缓舒展开,抿了抿笑,点头道:“好。” 刘景行惑道:“你不问了?” “你也就敢拿伤势骗骗我。”谢蘅捏了他一把,挑眉道,“我相信你。至于那么做的原因,你肯说,我就听,不肯说,我也不会再问。” 刘景行捧起她的脸往她唇上吻了一记,“你想听?” “自然是想。”谢蘅说,“我想知道我未来的丈夫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刘景行不由低笑一声,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又与她缠吻片刻,复才放开她。两人四目相抵,谢蘅听得他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可语调还是惯来的轻巧和不正经,“好妹妹,你当知道,但凡是大燕男儿,都曾有过匡扶天下c济世仁人的雄心壮志,我也未能免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