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恙,尔请跪安》 正文 第一章 朔风凛冽,鹅毛般的雪已下一整天,城里城外一片银装素裹,河道冰冻,白日里顽皮的孩童以冰嬉为乐,不知天寒地冻之苦。 与之相较,远在华阳城数百里之外的极乐山,那里每年温暖如春,只因那山下有熔岩,泉水自山间涌出,一枚鸡蛋下水,不消片刻,便已半熟。此山奇观由来已久,起初无人利用,后经人上报坐朝之主,几经开发,成为历朝历代皇家冬日避寒之地。 “妧妧,去年咱们来这极乐山泡温泉,你还未出阁,短短一年间,你已嫁做人妇,驸马待你可好?” 自来到极乐山,赵妧一直心神不定,与她说话的正是平日待她极好的姐姐——丽阳公主赵嫱,赵嫱似乎早已瞧出赵妧深怀心事,趁一起泡温泉的时候,与她聊心,一如曾在宫里的日子。 赵妧回过神来,与赵嫱对视,不知是氤氲的热气熏了她的眼,还是她心里有别的委屈,在与她最亲近的姐姐面前,她再也没能忍住,扑上去抱住赵嫱,下巴枕着她的肩头,泣不成声:“姐姐,我不明白言哥哥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赵嫱愣了一下,迟疑着拍了拍赵妧的后背,“怎么了?驸马待你不好吗?” 赵妧心思单纯,不懂掩饰,一旦心里有委屈,必然会对身边的人倾诉,尤其是她最为信任的丽阳姐姐。 一个月前,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昭华公主终于与丞相三公子陆徴言大婚,赵妧如愿以偿嫁给心仪多年的如意郎君,却不想在大婚当日遭受冷落,陆徴言一反常态,不似婚前那般温柔体贴,新婚之夜,他抛下新娘,独自宿在了书房中,且夜夜如此,而到了外人面前,又与她装作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对她百般体贴,赵妧困惑于他的反复无常。 “那你是否问他缘由?”听过倾诉的赵嫱试图安慰她,“许是他近日受到朝堂之事的牵绊,心有烦闷,并不是有意冷落与你。” 赵妧摇头落泪,“每当我要与他多说几句,他就寻由避开我,近些日子更是时常见不到他的身影,若不是父皇下令命我们随行来到此地,怕是很难再与他说上一句话了,姐姐,你说言哥哥,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 赵嫱身形一顿,随后恢复温柔的神色,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好了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这天下谁人不知,陆徴言为求娶你不惜性命通过了父皇为他设下的考验,一个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人,又岂会轻易变心?” 闻言,赵妧慢慢停止了哭泣,是啊,言哥哥为了求父皇将她下嫁与他,答应了父皇的苛求,接受了精武堂的终极考验,那种考验对一介文弱书生的言哥哥而言,简直九死一生,如果不是她苦苦哀求父皇,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言哥哥对她一心一意,她不该怀疑他的,也许就像丽阳姐姐所言,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罢了。 “倘若你还不放心,我立即命人押他过来,与你当面对质,拷问他为何对你忽冷忽热,如果他不肯说,就把他舌头割了,反正他也不想说话,还欺负我妹妹!” “别!千万别!我找机会自己与他说,姐姐千万别割他舌头!” 赵嫱看她紧张的模样,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噗嗤”一声笑了,“瞧你紧张的样子,我与你开玩笑呢!” 赵妧松了一口气,又与赵嫱对视,两人看着对方,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池子泡得我乏了,先回去了,妧妧,你也别泡久了,虽说这池子对你身子有益,可是久了也有害,早些回屋歇着,别再胡思乱想,徒生忧伤。”赵嫱慢慢游回池边,上了岸,穿衣服的时候又回头看了赵妧一眼,神色错综复杂。 赵妧沉溺在姐姐的关怀中,并未察觉异样。 赵嫱走后,赵妧也没有泡得太久,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其间,她发现姐姐遗落的猫眼石手链,那手链是她的贴身之物,从未卸下过,就连平日沐浴也都贴身戴着,刚才泡温泉的时候也是见她戴着的,许是穿衣的时候不心滑落的吧。 “桃奴,将这链子裹好了送至丽阳公主处,务必仔细,莫出差错。”赵妧唤来刚才为她穿衣的宫娥,吩咐道。 “是。”桃奴正要伸手接物,赵妧又把手收了回来,“罢了,如此重要之物,还是我亲自给姐姐送去吧,桃奴,我去一趟姐姐的住处,很快回来,你与银雀都莫要跟来了。” 隐身在暗处的银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现身在赵妧面前,板着一张脸说:“公主,奴婢与您一起去。” “姐姐的居所就在不远处,走几步路而已,何况四处都有侍卫把守,不会有危险的,你总是跟着我,姐姐心里也不会自在。” “可是”银雀还想再说什么,被赵妧阻止道:“这是命令。” 银雀无言以对,既然是主子的命令,忠心护主的她必须遵从。 银雀一个闪身,躲藏了起来,果然没再跟着赵妧。 赵妧将手链收进她亲手缝制的红绸布包中,心翼翼拽在手心里,收入袖中,没有任何人的陪同,只身前往丽阳公主的居所。 先一步回到居所的赵嫱屏退了身边所有的宫人,剩下她一人的居室顿时显得空旷,唯有灯罩中的烛芯“哔剥”作响。 赵嫱低首寻思心事,未能察觉身后轻缓的脚步正在向她靠近,直到对方从背后将她牢牢抱住,低声唤一声“嫱儿”,她才惊觉挣脱,转身质问:“你疯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胡来!” “嫱儿,我想你,我太想你了,才不顾身份,冒险见你,许久未见,难道你不想我吗?”男子神情激动,欲上前再次抱住赵嫱,以解相思之苦。 赵嫱眉心微蹙,拿他没办法似的说:“你我如今身份不比往日,你已成亲,今后更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言谈举止,莫要轻浮,以免遭人怀疑。” “嫱儿,你在怪罪我吗?你明知我的心意若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会想方设法娶一个病秧子!你知道吗?只要我一闻到她身上那股药味,就忍不住反胃。嫱儿,待我们大事告成,我便休了她,与你双宿双栖!” “所以你至今未与她行房?” “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即便是做戏,我娶了她,又岂会真的与她行房!” “陆徴言啊陆徴言,要我说你什么才好,你娶了她又不与她行房,倘若传进宫中,你我苦心经营的局面岂不都付诸东流?你娶她是为了巩固陆家势力,母妃与舅舅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居然为了儿女私情将大计抛诸脑后,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偷偷溜进赵嫱居所的男子正是与昭华公主新婚不久的驸马陆徴言,而陆徴言与赵妧之间的故事全是赵嫱精心策划的一个局。 当年一场中秋宫廷宴会,赵妧初见风度翩翩的陆家三公子陆徴言,对其一见倾心,心思缜密的赵嫱洞穿赵妧心事,便心生一计,令陆徴言故意接近赵妧,并想方设法向圣上求娶她,目的在于赵妧乃当今圣上所钟爱之女,虽身有隐疾,但身份尊贵,若能与之联姻,对陆家在朝中的地位更有助益,而她的母妃,也就是当今的陆贵妃也会更得圣上青睐,封后指日可待。 “嫱儿,我为了你可以牺牲一切,那么你呢,是否想过我的感受?我不爱她,我做不到,我只要你,只想要你!”陆徴言忽然情绪失控,扑向赵嫱,欲一亲芳泽,想要将这些年积压在身体里的痛苦与欲望全都释放而出。 “啪”一声,赵嫱用一记掌掴打醒了陆徴言,“放肆!”陆徴言捂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眼前这个他熟悉又感到陌生的女子,她的眼里只有冷漠,这一刻,他才醒悟,原来他一直在被她利用。 空气瞬间凝固,安静极了,直到“咚”的一声在青绫障子后面响起,两人才双双回过神,赵嫱眼神凌厉地看向发声处:“谁!”随之是逃跑的脚步声,赵嫱立刻喊道:“还不快去追!” 陆徴言与赵嫱对视一眼,拔腿就追了出去,没多久就追到了人,看到是谁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一把抓住了她,“冒犯了,公主。” 赵妧来送还手链,见门外无人把守,也没有一个宫人通传,就自己进了门,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震惊之余,满是伤痛与怀疑,当被发现的时候,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落荒而逃,但是她太不争气了,没跑多久就跌倒在地,被她最爱的人逮个正着,还无情地将她钳制住,带到内室,与她最亲的姐姐当面对质。 “妧妧,你不该来的。”赵嫱见到赵妧的第一句话,不是恐慌与谩骂,而是一句平淡地责备。 赵妧一直低着头,泪水扑簌簌往下掉,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溅出一片水花,她无法平静,无法想象这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言哥哥并不爱她,姐姐也不爱她她瘫倒在地,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勇气去质问。 “嫱儿,她都听到了,我们要怎么做?”陆徴言看向面上波澜不惊的赵嫱,心翼翼地问。 “妧妧,你别怪姐姐,有些事你不该知道太多,要怪就怪老天爷,它让你得了这种怪病,一不当心,就会离开我们”赵嫱蹲下身,用指尖轻抬起赵妧下颏,与她平视,言语温柔,眼里却充满杀机。 赵妧身心颤抖不已,却没有任何退路,她泪眼朦胧地张嘴,“姐姐,为何要这么对我?我是妧妧啊你说过,你要爱护我一辈子” “是啊,我是说过,可是妧妧,你太脆弱了,所有人将你捧在手心,对你都得心翼翼,生怕一不心就把你捏碎了,我们都累了,不想再为你受累,你就当行行好,放过我们,好吗?”赵嫱把手抚向赵妧脖颈处,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感受她经脉跳动的韵律。 陆徴言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赵嫱,不禁背后一寒,颤抖着声音说:“嫱儿,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她若出了事,你我也难逃干系” “不会有人察觉的。”赵嫱嘴角微勾,目光阴暗地看着可怜无助的赵妧。 “可是”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吗!”赵嫱蓦地抬头,对陆徴言厉声一吼,吓得他后退一步,不敢再多言。 赵妧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囹圄,除了惊恐叫喊,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她还来不及出声就被她的亲姐姐捂住了口鼻,她拼命地挣扎,甚至用指甲去抓赵嫱的手背,而赵嫱吃痛之下又命陆徴言按住她的四肢,她孤立无援,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模糊,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落入发丝,而桃奴为她梳的头早已凌乱。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去见她嬢嬢了 “她断气了吗?”陆徴言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不敢上前,站在稍远处颤颤巍巍地问。 “吓晕过去了而已,不过也不会再醒来了。”赵嫱放开了昏迷不醒的赵妧,拿出怀中的手绢擦了擦手,继而起身走到烛灯前,提起罩子,将手绢燃烧干净。 陆徴言看着平躺在地上的赵妧,内心复杂,她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眉头却紧皱在一起,宛如被梦魇住了,眼角的泪水尚未干涸。 明明前一刻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不,不能怪他们,要怪就只能怪她命薄! “趁人发现之前,你背她回你们的居所,倘若有人问起,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赵嫱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陆徴言举足无措。 “还发什么愣!事已至此,我们已无退路,不是她死,就是你我乃至整个陆家死无葬身之地!”赵嫱冷言提醒他。 陆徴言深吸一口气,背起赵妧离开了。 回到居所的赵妧一直昏迷不醒,太医杜仲晏百般施救,喂药施针两日,不见效果,又过一日,昭华公主突然吐药咯血,终药石无灵,暴病而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赵妧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的她被暗黑笼罩,找不到出路,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直到无法呼吸。 妧妧妧妧梦中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努力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她害怕极了,徘徊在黑暗中,祈求谁能来救她走出梦境。 混沌中,她的后脑一阵刺痛,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黑暗如旋涡状紧缩,她整个身体被吸了进去,当她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对上的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茶色瞳。 凝视片刻,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赵妧仿佛获得了救赎,用尽全身的力气挺起身张开双臂牢牢锁住他的脖子,哭喊道:“杜仲晏!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骂你了!” 她睁眼看到的第一眼是常年陪伴在她身边c为她医治怪病的太医杜仲晏。 杜仲晏被赵妧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公主病了一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不知体统?而他,才救醒她,就要被她勒死了吗? “请公主松手,有话好好说,如此有伤大雅。”杜仲晏憋住一口气,把她的两条手臂轻轻从自己的脖子掰开。 赵妧仍在抽泣,低着头一边抹泪,一边喘息,杜仲晏递上怀中的巾帕给她,“别哭了,只是气晕了一阵,又不是生离死别,公主要相信臣的医术。” 她接过巾帕,擦了擦眼泪,半了,整个人都顿住了,为什么这一幕似曾相识? 赵妧握紧巾帕,抬起头,逡巡一周,红木锦榻,轻纱幔帐,南墙悬挂的嬢嬢肖像栩栩如生,这不是她的寝殿吗! “你说我气晕了?被谁气晕的?有几日了?”赵妧以为她早已死在赵嫱的手里,没想到还能醒来,而且救醒她的人是杜仲晏。 “一个时辰。”杜仲晏两眼盯住赵妧,轻声道。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在极乐山吗?为何会在自己的寝殿醒来?是父皇命人护送我回来的吗?”此刻,刚刚苏醒的赵妧诸多疑问,拉着杜仲晏问个不停。 杜仲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看穿,良久才道:“才过暑热的天,怎会去极乐山?” 听他一说,赵妧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衣,杜仲晏的额头还冒着汗。 “啊!公主!您醒了!”头脑一片混乱间,桃奴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看到苏醒后的赵妧,喜上眉梢,“正好,药刚煎好,按照杜太医的吩咐,照例备了一枚嘉应子,公主您趁热把药喝了吧。” 赵妧看着髹漆的端盘,盛着汤药的碗的边上,还摆着一只碟子,盛放着一枚蜜饯果子,只是不是嘉应子,而是酸梅子。 “桃奴,你又搞错了,这是酸梅子,不是嘉应子。” 桃奴低头一看,倒没有大惊失色,却是一阵尴尬,杜太医说过很多遍了,她总记不住,她吐了吐舌:“奴婢这就给公主换去。” “不必了,酸梅子就酸梅子吧,拿来。” 桃奴递上药碗,赵妧捧着一饮而尽,又掂了那颗酸涩的梅子放进嘴里,皱眉咀嚼,嚼到后来五官都皱在了一块儿,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何必勉强自己,你又不爱吃酸的。”杜仲晏看着她,神色复杂地说。 赵妧摇头,她当然记得自己不爱吃酸的,也记得就是在这一天,桃奴把嘉应子和酸梅子搞错了,她为此还罚桃奴吃了这枚又酸又涩的梅子。 她总算明白过来,她并没有死,而是回到了过去,这一天是景隆十三年七月初五,她是因和张贵妃因先皇后之事发生冲突,才会被气晕的。 一定是老天爷不想她含冤而死,才会让她重生回到过去,只是今后,她该如何面对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丽阳姐姐,还有她痴心错付的言哥哥 思及此,她感到心口一阵绞痛,整个身体又蜷缩在了一起。 她不会忘记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 “公主若觉得心里不痛快,臣愿意陪公主说说话。”看着她瘦的身躯,一旁默不作声的杜仲晏忽然脱口而出,说完就有些后悔。 赵妧没有给他回应,他面色露出一丝的紧张,眨了眨眼,刻意寻找话题,“公主知道银雀最怕什么吗?” “杜仲晏,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赵妧把埋在双膝间的头抬了起来,吸了吸鼻子看着杜仲晏嘟哝道。 杜仲晏俊秀的面容上若无其事,他轻咳一声,视线瞥向别处,答非所问:“银雀最怕虫瘿。”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开玩笑。”印象中,银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银雀也未曾忌惮。 “此银雀非彼银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植物遭冰川洗劫,几乎无一幸免,唯有银雀树这一种单传至今,它们生命顽强,却也会受到虫瘿侵袭。”杜仲晏一本正经地与她解释。 沉默良久后的回应是一声低笑:“杜仲晏,你还是这么古板,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杜仲晏也知道自己的笑话不好笑,可是他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那臣下次换一个。”他不动声色地说。 “罢了罢了,我现在好多了,就”随之而来是腹部传出的打鼓声,赵妧面上一红,杜仲晏假装未闻,赵妧唤来刚退下去不久的桃奴,命她备膳。 杜仲晏眼见天色将暗,不便再多作逗留,便行礼告退:“臣前去向圣上复命,不打扰公主用膳,先行告退。” 赵妧恍惚点头,待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他的人影。 赵妧醒来已过三日,身边的事物无不熟悉,曾经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也正是在这一年的夏天,陆徴言历经万难向她父皇求娶了她,换做过去,她现在一定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变得目光短浅,愚蠢之极,然后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可是发生那样的事,她的美梦早已破灭,她心有不甘,他们那般伤害她,她不甘心就此罢休! 可是,她偏偏重生在他们订婚之后,如若再早一点,就可以悬崖勒马,不再走错一步,不,无论如何,她必须想尽办法解除这段没有意义的婚姻! 陆贵妃觊觎后位,擅权干政,他们陆家的人一直都在利用她,而她过去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竟一无所知,陆贵妃想要后位?陆丞相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梦都别想! “猜猜我是谁?”赵妧正兀自出神,未曾留意身后有人,忽然被一双酥软的手蒙上了双眼,他刻意变了声,却不难猜出来。 赵妧露出了笑容,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敢这样没大没对我的,除了调皮捣蛋的雉哥儿,还会有谁?” “妧妧真没趣啊!每回都不肯让我!”雉哥儿的把戏被拆穿,没好气地收回手,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继而侧过身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很是亲昵。 雉哥儿是他的乳名,原名唤作赵炅,是景隆帝的养子。景隆帝后宫充盈,却子嗣单薄,几位皇子多已夭折,剩下的都是公主,为了赵氏江山后继有人,便收养亲王之子在身边,有备无患。 赵炅生父乃景隆帝同母所出的魏王,赵炅的名字还是景隆帝所取,在他三岁的时候被接进宫中由棠梨阁的徐宸妃抚养,由于赵妧也是由徐宸妃抚养长大,所以二人关系如亲姐弟,分外亲昵。 “你今日又去太医局了?”赵妧闻到了雉哥儿身上的草药味。 “妧妧,你属狗的吗?”雉哥儿坐起身,凑近她。 赵妧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挤了挤:“究竟谁是狗?” “妧妧,你的手好凉啊!”雉哥儿握住赵妧的双手,用了搓了搓,“师父说你本来身子已经有所好转,可是那个可恶的张贵妃又把你气晕了,要不要我替你教训她?” “你忘了你被她的雪松狮咬过一口的苦头了?”赵妧揶揄他。 雉哥儿立马沉下脸,“别提这事儿了,那都怪我疏忽大意!” “吃过一次亏,就该懂事了,你也快十岁了,跟着蔡直讲好好读书,平日少往太医局钻,别再调皮捣蛋,否则父皇该失望了。” “哎呀,妧妧你怎么跟嬷嬷似的,也学会唠叨了,我跟师父学医,可都是为了你呀!”雉哥儿在她面前跺脚,一脸认真地说。 赵妧看着他好气又好笑,心里却也暖,至少能够真心待她的还有雉哥儿。 “那你倒是说说,你在你师父那里,都学到了什么?” 提到感兴趣的事,雉哥儿立马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地说:“师父教会了我辨认草药,妧妧,你知道吗?原来你平日喝的药都是从城外山上采来,有些稀罕的还得从外地运到宫中,各国使臣进贡的药品都锁在尚药局的阁楼里由专人看管,大多只有你可以服用,而选药c切药c煎药这些工序都不能假手别人,全都由师父亲自把控,他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但每天都精神百倍,是不是很厉害!” 雉哥儿毫无保留地把太医局的情况如数家珍似的告诉赵妧,赵妧惊讶于太医局的工作竟是这般繁杂,她的病很特殊,匹配的药材应该很难找,父皇费尽心思为她觅良医,又命人搜罗天下奇药,所有人都对她心翼翼,生怕一不当心就会铸成大错 “妧妧,你在听我说话吗?”雉哥儿见她出神,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赵妧回过神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听着,大家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一定乖乖吃药,努力好起来。” “嗯!妧妧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等你彻底康复,我就教你捶丸,我们比赛!” “好。” 上一世,她连累了太多人,这一世,她不愿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雉哥儿每日来往于太医局与赵妧所居寝殿之间,赵妧喜欢与他亲近,只是这孩子过分好动,常常把殿中的侍女折腾得人仰马翻,但凡见了这个混世魔王,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瞬间都像银雀一样隐身在暗处。 “妧妧!妧妧!”这日天朗气清,一大早就听到魔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赵妧才洗漱完毕,侍奉在侧的桃奴听到声音即刻对赵妧使了个眼色,赵妧轻轻点头,桃奴便躲了起来。 “妧妧,你这殿里真是冷清,一点人气都没有,你都不觉得闷吗?”雉哥儿虽然顽皮,却不糊涂,进屋的时候他很快察觉到宫人们见到他便故意躲起来,但他不揭穿,心思全在赵妧身上。 “不会啊,不是还有你吗?”赵妧看着他,笑道。 “哎!我就快不能来看你了!”雉哥儿忽而换上愁眉苦脸。 赵妧诧异,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是极少见的,“你怎么就不能来见我了?” “方才我听宫人们说,秋霞阁的尹美人已有两个半月的身孕,大家都猜测她此胎是个皇子,倘若真是皇子,我就会被遣返我爹爹的藩邸,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妧妧啦!”雉哥儿垂头丧气地告诉她这些“传言”。 “谁与你说尹美人诞下皇子,你就会被遣返藩邸?谁又能断言尹美人一定会诞下皇子?你这是杞人忧天!”赵妧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以此化解他的担忧,况且尹美人诞下的并非皇子。 “大家都这么说。”他低头噘嘴嘟囔。 “父皇也这么说?” “这倒没有可是” “我们雉哥儿什么时候也开始受人唆摆,道听途说了?”赵妧纤眉轻挑,一双秋水翦瞳直视于他。 雉哥儿耳根颇红,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扰乱了心神,他顿感羞愧,闹气似的绕过赵妧身侧,闷头就往她的床榻扑去,桃奴才铺整齐的被褥一下子又皱成了一团。 赵妧摇头失笑,走向他,坐在床榻边沿,轻拍他的后背,“用过早膳了吗?” 雉哥儿闷不吭声,但摇头,尹美人的孕事是昨日下午查出来的,至晚间掖庭便传开了,他听后一整夜辗转难眠,天刚亮就在院子里练剑,等差不多时辰便迫不及待来找赵妧,根本没时间用膳。 “我让桃奴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海珍春卷,不想尝一尝?”赵妧边说,边向幔帐后的桃奴使眼色,桃奴心领神会,去准备膳食。 雉哥儿贪食,才一会儿工夫,就不闹气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有腐乳腐皮吗?” 赵妧笑道:“有有有,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妧妧你这儿可真好,我都想搬过来跟你住了!”雉哥儿撒娇似的搂住赵妧的蛮腰,还不懂什么是男女大防。 赵妧与雉哥儿原都是住在棠梨阁的,的时候常常同睡一张床,有些礼仪是不必顾忌的,后来赵妧及笄,预示成年,景隆帝为她另置一座寝殿,名福康殿。 在大楚内廷,只有帝后的居所以殿为名,就连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也必须遵守祖制安居偏宫,先皇后在世时,可以说是掖庭最尊贵的女人,而如今,先皇后独女昭华公主便是最尊贵的。 赵妧搬进福康殿后,两姐弟仿佛被拆分开来,起初赵妧也是十分不舍,可她年长懂事,慢慢就习惯了,倒是稚嫩的雉哥儿,仍与赵妧难舍难分。 赵妧宠爱雉哥儿,任由他胡闹,却也笑话他:“方才谁说我这儿冷清没人气的?你就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那不是还有妧妧可以解闷嘛!”雉哥儿露出半颗虎牙,颇像个赖皮猴,使赵妧哭笑不得,这几天的烦闷也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公主,杜太医来了,正在殿外等候。”赵妧与雉哥儿正谈笑着,不想被人打扰,微有不悦。 与之相反,雉哥儿顿时喜形于色,高喊:“师父来了!”说着,立刻冲出去迎接他最崇拜的人。 赵妧敛衽起身,对镜理鬓。 “妧妧,师父来给你请平安脉了。” 赵妧微躬的身躯缓缓直立,扭头回眸,杜仲晏方进到殿中,便撞见她对镜理鬓的美好光景,在她回首投来纯真的目光时,他有一瞬的失神。 “见过公主。”转瞬即逝,刹那回神,杜仲晏略施礼仪,即刻又端起药箱搁置于矮几之上,例行公事一般摆弄药箱里的物什。 “师父,今日就让我来给妧妧把脉吧!”雉哥儿的出现显然可以缓解一下氛围,只是他还没完全学会辨别草药,就已急着给人把脉。 “不行。”但是杜仲晏并没有给他机会,一口拒绝。 “师父,医书我都背得滚瓜烂熟啦,你就让我试试吧!”雉哥儿拉住杜仲晏的左臂作苦苦哀求状。 “他既然诚心想学,就让他试试吧。”赵妧自然是向着雉哥儿的。 杜仲晏略一沉吟,道:“七殿下若想学把脉,便请在臣为公主把过之后再学吧,七殿下务必仔细看好。” 雉哥儿在魏王诸多子嗣中排行第七,故而宫中的人都称他为“七殿下”。 “好。”难得师父松口愿意教他,雉哥儿立刻点头答应。 随后,杜仲晏如寻常一样,以中间三指定位赵妧右手寸口,静默片刻,神情严肃,待确认她脉象平和后,才舒展眉心,缓缓收手。 “今日脉象较昨日已有所平缓,也有了规律,仍需切忌躁动,不可多操心。”杜仲晏平静地说出诊断结果。 赵妧把手收进袖中,雉哥儿一急:“妧妧,别收手,让我给你把一下脉!” 赵妧摇头笑了笑,又把手伸了出来,雉哥儿跃跃欲试,学着刚才杜仲晏的模样,在她右手的寸口搭上中间三指,凝神片刻,他开始皱眉,“不对啊,这脉我怎么摸不到,妧妧你换只手让我试试。” 赵妧又换了一只手,雉哥儿还是把不出,他又把目标指向杜仲晏,“师父,你也伸出手给我试试。” 杜仲晏没有照做,雉哥儿一股脑捉住了他的手,搭上了脉,杜仲晏即刻缩了回来。 “啊!师父,我把出来了!你这脉象壮如洪水,来盛去衰,是洪脉,师父,你内火过旺,我说得对吗?”雉哥儿把杜仲晏的脉象与医书上说的联想到了一起,有理有据地分析。 而杜仲晏继续如无其事地收拾药箱,淡淡回了一个“嗯”,不再多言。 雉哥儿两眼发亮,高兴地拉住赵妧的双手,“妧妧,我会把脉了!今后我也可以给你把脉了!” “可你方才不是没把出我的脉象吗?” “哎呀,你的脉太细了,我没仔细听,你再让我试试,我一定能把出来!”雉哥儿狡辩道。 “好了好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用早膳吧,用完早膳你也该去读书了。” “妧妧你在赶我走。”雉哥儿拉长脸道。 “我” “公主,七殿下,臣先行告退。”杜仲晏感到自己的出现显得多余,办完职责内的事后便急着要离开。 “你用过早膳了吗?”不料赵妧忽然如此一问,杜仲晏怔愣不语。 “师父,你跟我们一块儿吃吧,人多吃得香!” “臣不敢。”杜仲晏深知宫廷礼仪,以他的身份,还没有资格与他们同桌进食。 “银雀,你去叫桃奴多备一副碗筷,杜太医与我们一道用膳。”赵妧不顾杜仲晏如何恪守宫中礼制,对着空气轻声一说,银雀便从障子后面现身领命。 “公主不必如此,这有违宫中规制。” “那我命你与我们一道吃呢?” “臣无话可说。” 赵妧虽然不喜欢杜仲晏古板的为人处世姿态,但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她心中深感此人为他也付出过许多,是他一次次顶着莫大的压力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一世,她只是想对他好一点罢了。 然而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干涩,杜仲晏全程沉默,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礼仪,但是赵妧和雉哥儿从就喜欢打破规矩,两人互相给对方夹菜,偶尔谈笑,但她也没有失了优雅,笑的时候知道手掩口鼻,不至于过分失礼。 杜仲晏即使沉默,也会观察别人,每每关注她的时候,就会多一份惊喜,他愿意沉溺在每一份惊喜之中。 回到太医局的时候,杜仲晏还有些恍惚,同僚问他是否一起用膳他下意识点头,当膳食摆到他面前时,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福康殿吃过了,没有办法,只能再吃一顿,大不了餐后为自己熬一剂消食的汤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这几日宫中无大事,雉哥儿也没再跑来找赵妧,这倒是稀罕,后来一问,才明了是他逃学之事被蔡直讲状告到了景隆帝跟前,景隆帝却自责是他忙于政务而对雉哥儿疏于管束,甚至在文武百官面前自陈罪过,此事后来传遍掖庭,雉哥儿自感羞愧难当,便主动到御前请罪并立志今后勤奋好学,决不再玩物丧志。 赵妧听桃奴陈述事件经过后,不禁失笑,这个雉哥儿是该收收心了。 雉哥儿不来叨扰,赵妧开始发闷,拾掇起堆在塌边的一叠诗集词章,这些本子还是她昏迷前由杜仲晏从宝渊阁为她找来解闷的。 宝渊阁藏书颇丰,医书也不在少数,杜仲晏得到天子特许可以自由出入,赵妧之前因与陆徴言私会之事被人发现,景隆帝便不允许她随意进出宝渊阁,但凡她想看书,就会拜托杜仲晏为她捎几本过来,偶尔她也会扮作黄门,偷偷溜进宝渊阁与陆徴言密会,而如今都已没必要了。 这些诗集她都已看过,刚才杜仲晏来请脉,她倒是忘了叫他带走再带些新的来。 “桃奴,我的便装还在吗?”她忽然很想看新书,等不及杜仲晏明天上门,想此刻就乔装溜进宝渊阁。 桃奴是赵妧的心腹,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她从百子柜中迅速找出了之前藏起的黄门衣冠为赵妧更衣替换,又将那一摞诗集叠得整整齐齐捧在胸前,赵妧从桃奴手上取走诗集,“我打扮成这样你也不便跟着了,我借徐娘娘的宫人身份前去还书便可。” 宝渊阁还有一类人可以凭借鱼符自由进出,那就是能够获得盛宠的宫妃,倘若哪一位嫔御想看书打发时间,就可以将鱼符交托给值得信赖的内侍,命他们往宝渊阁取书。 赵妧原也是有御赐的鱼符在身,可惜在被禁足之后已被景隆帝收回,幸好徐宸妃宠她,把自己的鱼符借给了赵妧,但也有言在先,希望她与陆徴言保持距离,当初她背着良心应了下来,后来她与陆徴言订了婚,徐娘娘一定很失望,但也没问她讨回鱼符,如今想想,徐娘娘真有先见之明。 而她自己的鱼符在与陆徴言订婚之后仍没有回到她身边,她父皇对他们的婚事多数还存在着芥蒂罢。 虽说不让桃奴跟去,但赵妧也不是一个人,银雀一直暗中跟着她,赵妧并不恼,当初她若让银雀跟着,便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吃一堑长一智,她还想再活得久一点。 宝渊阁位于太皇太后居住的慈安阁之西北角,临近后苑,已十分靠北,北方属玄武,玄武为水神,可保佑藏书万卷的宝渊阁免受天灾。 福康殿在掖庭之南,赵妧穿过慈安阁到达宝渊阁,宝渊阁由内侍轮班值守,宫中内侍众多,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面,赵妧打扮成黄门的模样又嫌少露面,今日值守的黄门并不识得她。 赵妧取出事先备好的鱼符与值守的人核对,确认契合后便放她进门,没有任何疑惑。 这是一座双层阁楼,一楼藏各种典籍c图画c宝瑞等,二楼则藏历朝帝王御书以及宗正寺所进宗室名册c谱牒等。 其中又分经c史c子c集四部大类以及杂项等,她手上的诗集词章归类于“集”,进门左转第六排书架都是这一类别书籍,只是书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宝渊阁学士的安排下重新整理,她并不清楚杜仲晏为她借的诗集原先归于何处,便只能慢慢将每本诗集背面的千字文与书架上的一一对照,只是有些书被束之高阁,其中一本冷门的诗集就位于书架的高处,她需要借助梯子方能放上去。 赵妧左右环顾,都没看见梯子,就想着去隔壁看看,一看没有,又往隔壁,还没有,继续往前,不知不觉到了“子”部,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熟悉身影正踩在梯子上准备取书,赵妧生怕被他发现,即刻背转过身,低下头往边上躲。 但还是被发现了。 “你是要借梯子吗?”他忽然出声,赵妧轻轻“嗯”了一声。 “你需要什么书?我马上就好,过会儿给你搬过去。” 赵妧扮作黄门偷溜进宝渊阁的事,除了桃奴和银雀,再无人知晓,一旦被他发现,准会被状告到她父皇跟前,赵妧当下竟有些紧张,她虽重生了,但从前发生过的事不是件件都如实发生,就如她今日来宝渊阁,未曾料到杜仲晏也正好在此。 杜仲晏见她不出声,觉得奇怪,拿了他需要的医书之后就走下梯子,他顺手把医书放进怀中,双手提起梯子,向她靠近,赵妧听到脚步声几乎是落荒而逃,一不留意一头撞上了前方的雕龙柱子,疼得哇哇直叫。这也与前世发生的并不一样,怎么回事?她并不记得她会有此一遭,难道说,有些事正在发生改变,她并不能完全左右未来的发展? “公主?”杜仲晏很快听出了她的声音。 赵妧收回心神,揉着脑门已无处可躲,杜仲晏不急着问她为何在此,先放下梯子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请容臣看一下,公主撞得是否严重。” 赵妧松手任由他查看,杜仲晏只凭肉眼就断症:“只是肿了,没有淤血,过些时辰自然就会消肿。” 听他说得轻巧,赵妧一脸窘迫,又威胁他:“今日之事,你不可对外人说,否则我就告诉父皇你欺负我!” “臣如何欺负公主?”杜仲晏冷言相问,赵妧一时答不上来,杜仲晏便从她手上拿走她准备归还的诗集,他略看了一眼,心中有了数,又搬起梯子从她身边经过。 赵妧撇了撇嘴,觉得甚是无趣,兀自在这一片区域随意翻看,发现全数是子部“医家”一类典籍,她无心多看,又转向它处,书架的木牌标示“谱录”一类,多是些记载器物c食谱c草木鸟兽虫鱼等的表册,她正要翻找一本草木类的书,忽然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像是又有人进来,她不敢断定来者何人,又生怕被认出,便偷偷躲在书架后,透过缝隙观望动静。 那人步子略沉,跨步的幅度也较大,衣物的窸窣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赵妧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单凭衣袍一角的纹饰便已断定对方的身份,她浑身一颤,即刻转身又想再次逃离,却迎面撞上一个宽大结实的胸膛,赵妧抬头,是杜仲晏,他比她高过一个头,她此刻鸟依人,瑟缩在他身前,杜仲晏在看到她眼中的慌乱与挣扎时,二话不说就拉着她绕过重重叠叠的书架,直上二楼。 能让她如此惊慌的,正是曾与赵嫱同谋伤害她的驸马陆徴言。 陆徴言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但他并未追去,也没有多心,因为能进出宝渊阁的并非他一人,许是别的人在此找书吧。 躲在二楼的赵妧蜷缩在一堆宗室名册前,瑟瑟发抖,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陆徴言,没有喜悦,只有满心的伤痛与恐惧,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与赵嫱一同迫害她的画面,痛彻心扉,恐怖至极! 杜仲晏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没有任何疑问,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静默良久,赵妧才渐渐恢复平静。 “你恨他吗?”杜仲晏忽然打破沉寂。 赵妧倏然抬眼,不解他此话何意,杜仲晏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闭了闭眼,曼声陈述:“景隆十四年十二月初六,昭华公主旧疾复发,三日后咯血不止,于未时一刻薨,年十七。” “你”赵妧杏目圆瞪,张口结舌。 “公主,我终于等到了你。” “你此话何意?” 杜仲晏走到她身侧,提袍落座,与她平起平坐,毫无僭越的意识,他向她说了很多话,可能是这辈子,哦不,两辈子对她说过最多的话。 原来那日在极乐山,赵妧在赵嫱居所只是晕厥并非气绝,陆徴言与赵嫱串通将她送回她的居所,对人说是她旧疾复发,杜仲晏即刻被传唤至病榻前为她施救,然而她的脉象混乱无常,前所未见,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研究,只能尽力施救,只是两日过去未见效果,他已开始心慌意乱,第三日再怎么努力,都已药石无灵。 杜仲晏因未能救回昭华公主,失去爱女的景隆帝痛心疾首,又经人挑拨,将所有罪责降至他身上,圣上大怒,将他打入天牢。 七七四十九天后,昭华公主入葬皇陵,景隆帝走出悲痛,并命大理寺彻查公主发病诱因,结果罪证都指向杜仲晏所配的新药方中有一味药是猛药,随时可要公主性命,由于药方是杜仲晏亲手所拟,字迹便是证据,不容他抵赖,由此应定下死罪。 景隆帝还算宽厚,念在他与他师父十多年的功劳,免去了杜仲晏的死罪,然而他被撤去了太医的官职,被逐出宫,杜仲晏并没有放弃追究公主的死因,在天牢度过的四十九天里,每一天都觉得公主的死有蹊跷,无奈没有证据。 离宫之后他原本打算继续追查公主真正的死因,在终于有线索的时候,他被人暗害于荒郊野外,连个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杜仲晏原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没想到还会在太医局醒来,他以为是在做梦,害怕梦醒来,所以他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去揣测与解惑,唯一想到的就是立刻提着自己的药箱前往福康殿请平安脉。 公主还活着,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一如既往与桃奴私下谈论着陆徴言,他才确定,他活过来了,她也安然无恙。 他选择沉默,默默地当做一切都未发生,然而没想到的是,七月初五这天,因为祭拜先皇后一事,公主与陆贵妃发生冲突,公主气急攻心,当场晕厥,后面的事,就是她苏醒后的事了,从她的种种言行,他似乎已能断定他们的经历是一样的,简直匪夷所思。 而刚才看到陆徴言之事,从她的反应来看,更确定他心中所想。 但不明白的是,公主先他一步殒命,可是先醒来的为何是他? 离奇诡异,似乎已无从追根究底,只要她还活着,便是万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杜仲晏对赵妧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刚开始的时候,赵妧无疑是震惊的,但是听到最后,她的心情几乎已是平静无澜,她一双漆黑的瞳眸始终盯着与她平起平坐的杜仲晏,神色十分复杂。 良久,她缓缓开口:“杜仲晏,如今我们是一类人了。” “不,我们不一样。”他凝视她,看得到她心底深处的仇恨,这并不是他期望的结果,“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我不会上当,我希望公主也不会。” “曾经是我愚蠢之极,铸成大错,可是现在,我不想再做原来的赵妧,我恨他们。”她曾经只恨命运不公,却从未恨过任何人,但是她被伤害得太深,那些记忆是怎么都磨灭不去的。 “公主想复仇,但是你势单力薄,他们能不费吹灰之力置你我于死地,可见并不简单,单凭你一人,是斗不过他们的。”杜仲晏试图劝她别做无谓的法抗,免得日后伤得更深。 “不,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赵妧坚定地看着杜仲晏,杜仲晏微微一怔,又听她说:“还有桃奴和银雀,还有父皇,我并不是一个人。” “公主想怎么做?” 赵妧垂首摇头,“这几日我心烦意乱,丝毫没有主意,但我知道,陆家一直以来结党营私,野心勃勃,这对父皇来说未必是好事,我不想他们对赵氏江山有任何威胁。” “公主所想涉及朝堂之事,自大楚建国以来,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步走不得。” “道理我都懂,朝堂之事我干预不得,但我会竭尽所能阻止陆贵妃坐上后位,也不会让陆家人再与我赵氏沾得半点姻亲!”赵妧态度果决,杜仲晏看似不为所动,只略略点了下头,道:“哦,那臣希望公主能说到做到,不过从刚才公主看到陆侍讲的反应来看,公主还没过自己那一关,倘若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赵妧张口结舌,她承认那是她一时心慌,是她胆怯,但那是出于本能,如今她有了后盾,也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杜仲晏说得对,她必须先过自己这一关,才能依计行事。 “我还需要一些时日。”但她是这么回应杜仲晏的。 杜仲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再说别的,只道:“有些时候了,陆侍讲想是已经离开,我们下楼吧。”说着他起身,赵妧忽然抓住他的衣袍,他侧过身,视线落在她紧握他衣袍的手上。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牵连我的从来不是公主,而是命数,我们能做的不是埋怨,而是改变,所以公主无需自责,日后我还是会尽心尽责医治公主,直到公主痊愈。”杜仲晏平淡无奇地说。 赵妧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说:“杜仲晏,怎么重活一世,你还是如此无趣?” “臣向来如此。” “你对你今后的妻子也会如此吗?” 杜仲晏看了赵妧一眼,静默片刻道:“今后的事今后再说罢。” “那我真替你今后的妻子感到痛心。”赵妧皱眉,眼底总算露出曾拥有过的狡黠调皮。 杜仲晏紧绷的心弦松了,“臣替未来的妻子感念公主的关心。” “说来你今年也有二十又一了罢,照理说过了弱冠之年,早该成家了,可惜杜太医去得早,没有人给你做主,倘若你有心仪之人大可以与我说,我向父皇呈言,将来为你做主。”赵妧对他始终心有愧疚,想在有生之年对他做一些弥补。 “好。”杜仲晏忽又变得寡言少语,留下这一个字就趁她没留意,轻轻挣脱,往楼梯口走去。 赵妧没思考太多,深吸一口气,跟着杜仲晏一道下了楼。 回到一楼,寂静无声,果然,陆徴言早已离开。 赵妧仿佛松了一口气,杜仲晏看了一眼,随意问道:“还想看什么书吗?” “上回你说的银雀树,古书上有记载吗?” 闻言,杜仲晏略一颔首,熟门熟路地走到子部“谱录”一类书籍前,很快找出一卷用锦袋包裹着的简书,赵妧有点困惑:“怎么是简书?没有复刻的线本吗?” “这是我看过的一卷,是否有复刻的线本还需费时找一下。”杜仲晏诚实相告。 “简书便简书吧。”赵妧从他手上拿走书卷,拉开束口的绳子,取出一卷简书,随着书卷的展开,竹片的清脆声回荡在阁中,赵妧在看到上面的篆时,不禁微微皱眉:“我不曾习篆书,你习过?” “嗯,一些罕见的医书没有复刻本,原本大都篆书写成,为此我就学了一点。” 赵妧了然点头,没想到这杜仲晏还真是个书呆子,但也算用心。 “罢了,我还是改日寻一本复刻的线本看吧。”说着,她卷起简书放进锦袋中,又让杜仲晏放回了原处。 赵妧说的“改日”也没有等太久,隔天午后有黄门送书上门,说是遵照杜太医的嘱托,赵妧纳闷他怎么没有亲自送上门,黄门称杜太医被琐事缠身,一时走不开。 赵妧又好奇是什么琐事,黄门笑嘻嘻,说是掖庭里的姐姐们一个个都闹肚子,杜太医从早忙到晚,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赵妧感到奇怪了,难道太医局就只剩下杜仲晏一个太医了?大家闹肚子,这黄门怎么就笑个不停了? 后来黄门细讲,才明白是杜仲晏医术高明,长得又俊朗非凡,掖庭的姐姐们个个芳心暗许,一丁点毛病全都找杜仲晏看了,他倒是忙得焦头烂额,其余太医却都落得清闲。 黄门走后,赵妧还有一事不明白,她问桃奴:“像杜仲晏这般无趣至极的人,为何大家都会心悦于他?” 桃奴摇头,这种事,哪里是她一个姑娘说得清楚的。 赵妧思索了一阵,问了一个十分直接的问题:“你心悦于他吗?” 桃奴唰的一下脸就红了,赶紧摆手摇头,倒不是她有什么心事被揭穿碍于面子,而是赵妧把这件事过分平常地说出来,令人羞赧,当然,桃奴才十四岁,情窦未开,也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事。 赵妧轻轻“哦”了一声,兀自呢喃:“也不知这杜仲晏在掖庭可有姑娘与他亲近” “公主,您怎么开始操心起杜太医的事了。”印象中,她家公主对杜太医素来是不太关心的。 “哦,父皇教导我要体恤身边的人,杜仲晏为我治病多年,他如今也过了弱冠之年了,理应操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赵妧稀松平常地说出曾被她无视过的景隆帝的教导言论。 桃奴觉得这几天公主的行为有些变化,她之前提到最多的人无疑是陆家三公子,可是自从公主发病苏醒后,竟一次也没有提过陆公子,提的最多的倒是她曾经最头疼的杜太医,好生奇怪。 如今看看公主,似乎成熟几分。 “不提杜仲晏了,我好些天没见雉哥儿了,怪想他的,桃奴,替我换身衣裳,我们去看看他。”赵妧命桃奴换了一身轻便的女官服,打算去延义堂看看雉哥儿。 延义堂位于掖庭之东,临近讲筵所,西北是圣上听文官讲书的崇文殿。这一片区域被文人气息所包围,延义堂则是皇子读书的地方。 大梁崇尚儒学,注重文士,来往这片区域的往往都是打扮儒雅的文官,赵妧换上圆领青衫,重新梳了一个发髻盘在头顶,未戴任何头饰,只在耳鬓贴了一对月牙形状的白色珠钿,俨然看上去与普通的女官无异。 延义堂算是前朝的一部分,掖庭的女眷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不允许出入的,然而赵妧总是特立独行,常扮作女官的样子混迹其中,偶尔听当朝知名的侍臣讲讲经筵,打发时间。 “公主,前面好像是丽阳公主。”闻言,赵妧轻盈的脚步忽然顿住,脚下像生了钉子,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终于,还是见面了。 过去她这身打扮遇到赵嫱,绝对不会躲避,那是因为她们彼此信任,或者说,是她完全信任于赵嫱,可如今呢,她想过无数种与赵嫱相遇后可能作出的反应,没想到下意识还是想躲。 “妧妧!”赵妧没有躲成,赵嫱先一步看到了她,并且朝她挥手,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 赵妧袖子底下的双手捏得紧紧的,没有往前相迎,也没有往后退步。 “妧妧打扮成这样是去哪儿?可是想见表哥了?”赵嫱已经走近,如往常一样,在她耳边悄声说。 她与陆徴言的事,赵嫱无所不知。 赵妧心下一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忽然抬起头与赵嫱四目相对:“不是的,姐姐,我想去看雉哥儿。” 对上赵妧视线的赵嫱心下一颤,这眼神如此陌生,发生什么事了? “妧妧,你怎么了?怪我前几天没去看你吗?姐姐昨日才随皇太后从妙华寺礼佛归来,回来后听宫人说起才晓得你前几日因与我母妃有些误会导致旧疾复发,我今日正要去福康殿,不成想先在这遇到了你,看到你能出门,姐姐我也放心了。”赵嫱说着就要去拉赵妧的手,这是她们姐妹寒暄时常有的动作,过去赵妧很自然就与她手掌交握,但此刻她只想马上抽离。 “有劳姐姐挂心,托姐姐的福,妧妧已经好了许多。”赵妧微笑,却再也笑不到心里。 “佛祖显灵了,姐姐日日对佛祖祈祷,祈祷你能康复,平安度过一生,与你的如意郎君早日共结连理。” 赵妧在心底冷笑,是祈祷你母妃早日坐上后位宝座吧。 “妧妧!——”当两姐妹各怀心事,气氛略显尴尬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如喜鹊一般传来,令绷紧心弦的赵妧豁然开朗,她远远望去,看到雉哥儿向她飞奔而来。 “你下课了吗?”赵妧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雉哥儿身上。 雉哥儿像是只看到赵妧,没看到赵嫱似的,朝赵妧咧嘴笑笑:“蔡直讲忽然肚子痛,就提前半个时辰下课了。” “莫不是你搞得鬼吧?”赵妧狐疑地盯着雉哥儿,笑道。 “才没有,近日也不知大家吃坏了什么,大内好些人都闹肚子,太医局里都忙坏啦!” 经雉哥儿一说,赵妧才想起方才桃奴也对她讲过许多宫女因闹肚子而找杜仲晏看病一事,如果是膳食出了问题,那便是尚食局的责任,可宫中膳食素来严格把关,绝不会出现此等严重的问题,何况她身边的宫人并未出现腹泻等症状。 “此事我回宫后也有所耳闻,我母妃已在父皇的口谕下彻查掖庭宫人们的饮食起居,相信不日就能查出根源。”赵嫱从旁附和。 赵妧和雉哥儿这才想起理会她,“丽阳姐姐你回来了?”雉哥儿用疑问的语气问赵嫱,仿佛不是很期待她回宫,而赵嫱在听他这么问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她需要拿出公主与姐姐的气度,温和笑道:“几日不见,雉哥儿长进不少。” 在这掖庭,雉哥儿只认赵妧,叫赵嫱姐姐那都是长幼辈分,从进宫看到赵嫱的第一眼起,他就对她产生了敌意,这份敌意一开始来得莫名,后来他逃课的事被她状告给景隆帝之后,就加深了,且不可磨灭。 但是赵妧与赵嫱亲近的关系,雉哥儿只好顺着赵妧的意,对赵嫱尊重一些。 “妧妧,我肚子饿了,想去你那儿吃点心。”雉哥儿拉住赵妧的手晃荡,撒娇道。 赵妧欣然颔首,朝赵嫱略福了福身道:“姐姐,我们这厢先告辞了。”言毕,她就牵着雉哥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赵嫱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微微皱眉。 走远后,雉哥儿才把刚才的疑问向赵妧诉说:“妧妧,从方才起你的手就很凉,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去找师父!” 赵妧拉住他,摇头:“我的手一直凉的,你又不是不知,你也别总叨扰你师父,他这会儿兴许还忙着给侍女们医治呢!” 雉哥儿不说话,两眼目光炯炯地看着赵妧,片刻后露出一排银牙:“那我们去你殿里吃点心!” 赵妧刮了一下他的鼻梁,“馋猫!” 雉哥儿吐了吐舌,拉着赵妧往福康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掖庭宫女腹痛下泻一事不日便水落石出,经查是有宫人从宫外带入一种可以驻颜的秘药进宫,散布在掖庭之后,许多宫女贪图美貌,服用了该药,多数人产生副作用,导致腹痛下泻。 宫中规定,未经允许严禁携带外药入大内,有人违反宫规就必须严惩,万幸发现得早,尚未在掖庭蔓延,否则牵连甚广,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给皇子授课的延义堂直讲蔡琰的腹痛原因则是误食了他夫人的驻颜药才有此症状,可见此药在宫外已经广为流传,估计也有不少人得此症状,景隆帝得知此事后,便命人严查流通的根源,避免造成更多的社会混乱。 “驻颜秘药”一事在掖庭引起不的骚动,受累的除了中招的宫人,还有太医局的一众太医,尤其是广受欢迎的杜仲晏,除了每日为赵妧请脉,研究新药,还要照顾其余病人,已经三日未曾合眼,下巴颏也长出了胡渣青,卧蚕处暗沉无光,一双茶瞳本来还有点暖意,眼下望去,混沌一片。 “我放你三日假,好好歇息。”杜仲晏为赵妧把完脉,赵妧对他说。 “臣无恙,还能撑下去。”杜仲晏顽固不化。 “你想抗旨不遵吗?”赵妧摆出公主的架势,一脸严肃。 杜仲晏摇头失笑,“臣受命于圣上每日为公主请脉,圣上未曾下旨,臣何来抗旨不遵。” 赵妧怔愣了一下,他刚才好像笑了? “杜仲晏,你就该多笑笑,每天板着一张脸,就像谁欠你什么似的,谁还愿意与你亲近啊!” “臣没笑。”杜仲晏不承认,他不喜欢笑,就算不经意笑了也不希望被人发现。 赵妧睇他一眼,果然还是老样子,她觉得甚是无趣,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会向父皇呈言,放你三日假,这三日托别的太医为我请脉也不会有大碍,你尽管歇着,若你出什么事,今后谁还来为我治病呢?” 这一回,杜仲晏没再与赵妧顶嘴,他知道,这是她的好意。 于是,杜仲晏三日未进赵妧寝殿,这三日上门来请平安脉的是杜仲晏的同僚太医董棻,他与杜仲晏一般大,做事也比较沉稳仔细,每次为赵妧把脉结束还会问一些饮食与睡眠上的问题,赵妧是个乖巧的病人,每次都会配合。 “董太医在太医局供职多少年了?”董棻不比杜仲晏拘束,赵妧时不时会发问,他都能欣然回答:“回公主,臣于景隆九年入职太医局,今年刚好是第四个年头。” 赵妧不说话了,一双明亮地眼睛毫无避讳地盯着董棻看,董棻笑了笑,说:“公主定是在想,臣如此年轻,资历尚浅,圣上为何会命臣代替迟安来为您请脉吧。” 赵妧思考了一阵才想起他口中的“迟安”就是杜仲晏,杜仲晏已经成年,不便再对他直呼其名,需以表字称呼他,但是赵妧似乎一直没有这个意识。 “你与杜仲晏关系匪浅,他信任与你,才让你来的吧。”赵妧知道平辈之间以字相称表示礼貌与尊重,但在同僚之间若非关系深厚,多以官职相称,刚才看他提及杜仲晏时的神情便由此推断。 董棻由衷赞叹:“公主果然兰心蕙质,正如公主所言,臣与迟安一见如故,常在一起研习医书,为公主的病症研制良药。” “原来杜仲晏也不是没有朋友,不过我真好奇,他那么闷的一个人,你怎会与他一见如故?”赵妧的问题向来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董棻也总算有幸领教,这是一位与众不同的金枝玉叶,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应对。 “迟安外表看似冷漠,实则也是个温柔细致之人,当年尚服局司衣司的许女史误将陆贵妃的罗裙送至徐宸妃的棠梨阁,被陆贵妃掌掴至左耳失聪,是迟安不遗余力为她医治,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不至于一点也听不清,那时候我刚进太医局没多久,见他那般费心为许女史医治并且讲一些趣事为她分心,臣就知道迟安并不是冷漠之人,臣忍不住想与他成为朋友。” 关于这件事情赵妧也曾有所耳闻,为此尚服局的人都被陆贵妃惩处了,但那许女史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在陆贵妃那里吃过一次亏后,凡事都心翼翼,做事更为仔细,没过多久,就受到陆贵妃另眼相待,提升为掌衣,就在去年,升为司衣,掖庭许多嫔御与公主的衣物首饰也都是经由许司衣之手定制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许司衣的左耳是杜仲晏医治的,这件事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赵妧正在思考董棻所言,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听闻掖庭有不少宫女和女官对杜仲晏芳心暗许,可有此事?” 董棻笑答:“确有此事。” “那许司衣可在其中?” 董棻颔首笑道:“当年一事,许司衣便已对迟安芳心暗许,也曾多次对迟安表示好感,只是都被迟安婉拒罢了。” 赵妧了然点头,不禁为许司衣感到惋惜,如果是相互倾慕,那还真是一对璧人,可惜杜仲晏是个榆木脑袋,不敲不开窍。 “想来还是少了缘分。”董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向赵妧告退:“臣不打扰公主歇息,先行告退。” 赵妧点了点头任由他去。 董棻告退之后,桃奴来通报:丽阳公主来了。 赵妧喝了一半的药又吐了出来,她重活一世除了活着,多了一点前世的记忆,对未来的走向根本无法把控,就比如此时此刻,赵嫱亲自登门福康殿。 “去请她进来吧。”赵妧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逃避,她要把她自己受到的伤害全部还给她的好姐姐。 赵嫱进殿的时候,赵妧刚把药喝完,站在南墙前看她嬢嬢的画像。 “妧妧。”听到赵嫱的轻声呼唤,赵妧回过头对她露出一笑:“姐姐,你来了。” “还记得时候,嬢嬢把我们两个抱在膝前给我们讲故事,你总是拉着嬢嬢问个不停,可惜好景不长,没想到嬢嬢会染上恶疾想来也有十年了吧。”赵嫱见赵妧在看先皇后的画像,不禁触景生情。 “七月初五那日正是我嬢嬢十周年的忌日,可惜我身子不争气,没能为嬢嬢尽守孝道。”赵妧心中仍然埋怨陆贵妃在她嬢嬢忌日时未着素服,虽然她父皇事后对陆贵妃有做出措施,但都是略施诫,并不能解赵妧心中之恨。 “嬢嬢若在天有灵,定会听到妧妧的心意。” 是啊,若是她嬢嬢在天有灵,就会看到你们这些恶人的嘴脸,会保佑她不再受到伤害,也许她的重生,就是受她嬢嬢的指引。 “不说我嬢嬢了,前几日雉哥儿对姐姐态度失礼,妧妧在此代他给姐姐赔礼道歉,希望姐姐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才几日不见,你倒是与我生分了,一样都是兄弟姊妹,我哪里会怪他,我是看今日天气晴好,想约你去后苑走走。”赵嫱拉住赵妧的手,握在手心。 赵妧面上一味微笑,不久又露出倦色,“恐怕妧妧要扫姐姐的兴了,我刚服下药,有些犯困。”说着,她打了个哈欠。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在此打扰妧妧你歇息了,我改日再约你。”赵嫱松开赵妧,转身欲离开的当口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头悄声说:“对了,我听闻父皇明日会在崇文殿听各位学士c直讲c侍讲讲经,表哥也会出席。” 赵嫱言下之意是希望赵妧抓住机会去崇文殿见上陆徴言一面,赵妧内心是拒绝的,但还是佯装十分“感激”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但是第二天,赵妧因为雉哥儿的事慌了心神,并没有去崇文殿,崇文殿的讲经也没有照常举行,整座掖庭陷入了阴霾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这日午后,赵妧没有依照赵嫱的话去崇文殿,而选择在殿内看书,后来看得倦了,单手撑着头假寐,忽闻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跑到她寝殿内,她猛地惊醒,只见桃奴上气不接下气,“公c公主,大事不好!” 赵妧即刻放下书卷,一脸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七殿下他闯祸了!” “雉哥儿?”赵妧自早上起床,大半日都心神不宁,起初以为是之前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多在意,眼下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七殿下在后苑冲撞了尹美人,尹美人身子见了红,一直叫疼不止,太医局的人已经前去秋霞阁会诊,圣上匆匆赶去,怒斥了七殿下并叫皇城司的人押走了,看来是出大事了!” “什么!”赵妧忽的提高音量,神情变得激动,呼吸也有些急促,皇城司掌宫中禁卫,没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动用,赵妧万万没想到她父皇为了尹美人会如此严惩雉哥儿。 “他被押去哪儿了?” “圣上生怕此事声张,就叫皇城司的侍卫暂时押回了棠梨阁禁闭,听候发落。” “走,我们去棠梨阁。”她本想找景隆帝为雉哥儿说情,转念一想,尹美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还在气头上,还是先找雉哥儿问个清楚。 一到棠梨阁,就见门口站着两名侍卫,神情严肃。若非有大事,掖庭中除了景隆帝与内侍宫女,侍卫是不允许进出的,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立在棠梨阁前,可见事态已十分严重,赵妧迫不及待想见到雉哥儿。 上一世,雉哥儿与尹美人并无任何过节,如今横生事端,恐怕与她的重生有莫大的关系。 “公主,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棠梨阁。”到棠梨阁前,赵妧被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连我也不能进?”赵妧两眼无辜地盯着两名侍卫哥哥,单手捏紧手绢作捧心状,好像下一刻就要晕倒在人前。 整个大内谁人不知,圣上最宠爱的昭华公主自身患顽疾,倘若有什么闪失,那可是要丢脑袋的,侍卫哥哥们面面相觑,陷入两难。 “你们偷偷放我进去,我不会告诉父皇的,咳咳。” 眼见公主脸色已经十分惨白,侍卫哥哥们没有办法,立刻站直身躯,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赵妧眨了眨眼以示感谢,随即拉着桃奴飞速溜进了棠梨阁。 棠梨阁本就清雅,今日却是冷清至极了,宫女们站在廊下交头接耳,面露忧色,左厢房传出木鱼的敲打声,那是棠梨阁的徐宸妃在诵经祈祷。 “你们七殿下可在房中?” 廊下两名宫女见到赵妧先是一惊,随后福身:“奴婢见过公主,公主,您怎么来了?” “先别问这个,事不宜迟,快带我去见雉哥儿!”赵妧急着见雉哥儿,也顾不得礼节去向徐宸妃请安,匆匆命宫女带路。 雉哥儿被拘禁在他自己的居所,大门紧闭,宫女敲了门,却听里头发出不耐烦地叫骂声:“都给我滚开!” 赵妧朝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自己又上去轻叩门扉,回应她的还是雉哥儿的大嗓门:“不是叫你们滚了吗!” “你连我都不想见了吗?” 静默片刻,门忽然从里面开了,赵妧看到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疼极了,她对宫女们吩咐:“我们姐弟讲会儿话,你们在门外静候着。” “是。” 赵妧进屋关上门,刚转过身,雉哥儿就扑进了她怀里,边哭边诉苦:“妧妧,不是我,我是冤枉的!父皇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禁闭,呜哇!” “你先别哭,我这不是一听到消息就跑来看你了吗?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你怎么会冲撞了尹美人?” “我没有冲撞她,是她自己滑倒,我正好经过看到想去扶她,谁知道她会诬赖我!”雉哥儿又气又冤,原本黝黑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赵妧用手绢为他拭干眼泪,拉他到榻坐下,“当时除了你和尹美人,现场是否还有旁人?” “还有就是尹美人的侍女,不过她们串通好的,才不会为我作证!”雉哥儿耷拉着脑袋,没好气地说。 “真的没有旁人了?你再仔细想想。” “人是真的没了,她就是自己踩了青苔滑倒的。”雉哥儿确定无疑地说。 “你说青苔?可是这个季节,气候干燥,后苑又有宫人打理,怎么会有青苔?”赵妧心生疑窦。 “莫非是她自己事先放上去的?然后自编自演一场戏?” “父皇子嗣单薄,尹美人怀的这一胎又对赵氏江山至关重要,她向来心翼翼,绝不会为一己之私而伤害她腹中胎儿,此事必然有蹊跷。”赵妧暗自揣度,似乎并不相信尹美人会以身犯险诬赖雉哥儿。再说雉哥儿只是养子,不一定是储位人选,尹美人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妧妧,你是说,有人故意要害尹美人?”雉哥儿惊讶道。 赵妧沉吟道:“我不能肯定,凡事要有证据才能断言,只能说此事有些蹊跷,而你偏不巧赶在那时候出现,你本是好心帮她一把,谁知道她六神无主把所有罪责推到你身上。” “妧妧,我真是冤枉啊!你看看,你们叫我平日多做善事,这下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被父皇禁闭,妧妧你得为我做主啊!” “雉哥儿放心,我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此事我会向父皇禀明,叫人彻查,只是现在父皇应该还在气头上,要先委屈你几日,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 “我就知道,妧妧你一定是信我的,如今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雉哥儿紧紧抱住赵妧的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赵妧轻抚雉哥儿的后背,眼中蒙上一层忧色,倘若真如她心中所料,那么意图加害尹美人的人也将雉哥儿算计了进去,想要一石二鸟。 掖庭,变得比以往更可怕了。 尹美人虽然见了红,但在太医局一众太医的极力抢救下,最终保住了她的胎儿,整个大内都松了一口气,景隆帝的气也总算消了,但没有撤销雉哥儿的禁闭而是命他闭门思过。 赵妧趁着风波逐渐平息,亲自登门景福殿去为雉哥儿说情。 景福殿是景隆帝平日批阅奏疏与办公的场所,常有女官陪侍在侧,或记录圣上言行,或研磨铺纸,或点茶递菓子。 赵妧没有堂而皇之上门,而是扮作女官的模样混在其中,她趁一名女官出门接水的当口,与她相互串通,顶替于她,那女官不敢对公主造次,便默许了。 赵妧跟随尚仪局的周司仪学过一些点茶的功夫,她把汤瓶中的水放茶炉上煮,边煮边将茶饼包入干净的白纸内用锤子轻轻捶碎,再将碎茶倒入槽呈舟形的银质茶碾中,以滚轮轻轻碾磨,再将碾磨后的茶末用宗从事从茶碾中收集进茶罗细筛,此时茶炉上的汤水已熟,赵妧提起汤瓶为边上摆放着的建窑黑釉金兔毫盏熁盏,再拈一柄茶匙取茶罗中茶末进兔毫盏,注入少许热汤调至均匀,待茶汤稍加浓稠,又注入少许热汤,以茶筅徐徐搅动又渐加回旋击拂,待茶汤浮上细的泡沫便大功告成。 赵妧将点好的茶放至红漆大盘中,垂首端到正伏案疾书的景隆帝跟前,轻声唤道:“请圣上用茶。” 景隆帝的心思全在批阅的奏疏上,头也没抬,随手拿起兔毫盏,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停顿,细看了茶盏中的茶汤茶色,道:“今日的茶汤稍加逊色,乳花咬盏不够久,茶色偏青,真是糟蹋了这金兔毫!” “啊?”赵妧原是对自己的点茶功夫很满意的,听她父皇如此不讲情面地点评,顿时懊恼不已。 “妧妧,点茶的时候必须一心一意,不能操之过急。”景隆帝忽然抬起头,看着赵妧笑道。 “原来父皇早察觉是妧妧来啦!”赵妧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还夹杂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从你进门我就瞧出是你了,景福殿的女官可不会在点茶的时候唉声叹气。” “啊?父皇这都听见了?” 赵妧有个习惯,每次进景福殿看到她父皇伏案疾书就会唉声叹气,这个习惯她自己不曾留意,但是景隆帝一直放在心上。 “你呀,每回来这都得大叹一口气,你父皇我还没老到重听。” “父皇才不老,父皇在妧妧心里还是风采依旧,不比那些少年郎差!” “又拿你父皇开玩笑,说吧,可是为了雉哥儿的事?”景隆帝歪头笑看赵妧,一脸老谋深算。 赵妧也不与他打马虎眼,直言不讳道:“父皇,尹美人一事,妧妧觉得有蹊跷。” “哦?说来听听?”景隆帝放下奏疏,耐心听赵妧分析。 “妧妧去后苑看过,尹美人滑倒的地方有青苔被踩过的痕迹,但只有一人踩了,倘若是雉哥儿过去冲撞尹美人,那就该是两个人的足迹,何况后苑常有人打理,如今又是干燥的气候,不该有青苔出现在后苑。”赵妧歇了一口气,又说:“不瞒父皇,妧妧偷偷见过雉哥儿,他告诉我是无意间经过后苑,碰巧看到尹美人滑倒,本是要去扶她一把,没想到会受到牵连,父皇,雉哥儿是冤枉的。” “妧妧啊,你以为父皇禁闭雉哥儿只是为了尹美人吗?” 赵妧一脸茫然,“难道不是吗?” “有的时候,人在经历了挫折之后才会成长,雉哥儿如此,尹美人如此,父皇也是如此,父皇不想再追究,明日父皇就会撤去雉哥儿的禁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可是父皇”赵妧还想为雉哥儿争取什么,景隆帝打断了她:“妧妧你先回去歇息吧,父皇还有奏疏需要批阅,雉哥儿他今后仍需你费心了,去吧。” 虽然赵妧一时无法理解景隆帝给出的交代,但本着对她父皇的敬爱,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也许父皇心中早就有数,只是不愿去细究罢了。 可惜委屈了平白蒙冤的雉哥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雉哥儿撤禁之后,掖庭又恢复原样,人人各司其职,很多事不关己的事就不再插手,尹美人一事很快就被大家淡忘了,唯有雉哥儿吃着哑巴亏,天天找赵妧哭诉。 赵妧见过景隆帝之后,心中始终想着那段意味深长的话,回去的路上反复思索,后来终于有点眉目。 他并不是偏袒尹美人,而是在锻炼雉哥儿,掖庭的人喜欢勾心斗角,雉哥儿没有半点防备之心,才会中了别人的圈套,他需要在逆境中成长,而不是躲在他父皇的羽翼下,将来任人宰割。自他被收养进宫,就注定会被卷入宫闱的尔虞我诈。 然而这些道理,雉哥儿似乎还不能完全参透,他一味任性地抱怨景隆帝偏心于尹美人于她腹中的孩子,因为他内心深处早就认定尹美人怀的是皇子,而他是养子,待遇自然不会与尹美人母子等同。 一大早,赵妧才洗漱完毕,桃奴正给她梳妆打扮,雉哥儿就上门来了,一进殿门就往桃奴刚铺好的床榻上躺下,也不说话。 赵妧从铜镜中看雉哥儿躺在床榻上的倒影,“你这样每天逃课躲我这里也不是办法,父皇日理万机,一时治不了你,但总有一天你还是不得不回去。” “左右父皇心里没有我,我还回去做什么。”他有气无力地说。 赵妧让桃奴放下梳篦,一头青丝垂在背后直至腰间,这头她也不想梳了,她先让桃奴退了下去,随后起身走到雉哥儿身边,坐下,轻声道:“从前父皇将我许配给金国侯爷的时候,我也怨过他,觉得他不讲道理,还没问过我的意愿就擅作主张为我婚配,我甚至怀疑过他早就忘了我嬢嬢,也不再疼爱我,后来金国侯爷染病身亡的噩耗传入我大楚,父皇告诉我当年将我指婚的真相,我才能感受到他的一片苦心,他不是不疼爱我,只是想我嫁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姑母是父皇的亲姐姐,将来必不会亏待我。” 早知道她对陆徴言是痴心错付,当初她可能就不会反对她与金国侯爷的婚事了吧。 “可是他都不问缘由就叫皇城司的人把我押走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听我解释,真是气死了!反倒是那个尹美人,说什么都是对的,真不知道我留在这掖庭还有什么意思。”雉哥儿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 “尹美人怀着身孕,当时父皇也是一时情急,他关你禁闭是叫你以后多留一个心眼,别总是傻乎乎地任人摆布,说白了,这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既给了尹美人母子一个交代,也让你免受重罚,若是不那么做,被那些言官多嘴几句,那就有你苦头吃了!” “真的是这样吗?”他坐起身,像一只受伤的兔子,眼睛红红的,脸颊也红扑扑的,急切想要得到呵护。 赵妧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触手一片火热,心下顿时一惊,“雉哥儿,你在发热!” “妧妧,我难受”他终于撑不住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桃奴!快去找杜仲晏!雉哥儿病了!”赵妧大声呼唤桃奴,桃奴即刻领命,但是没过多久,就带着杜仲晏来到殿中。 杜仲晏本就是来请脉的,才到殿门口就听到她急迫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桃奴神色匆匆地出来,看到他如见到救星,他不问缘由就让桃奴领他进殿。 甫一进殿,杜仲晏便看到散发的赵妧坐在床榻边上,俯身为雉哥儿盖上锦被,杜仲晏并未料到她今日没有梳妆,呆愣片刻后,下意识低下头,散发见人,于她,是失礼的,而于他,若非夫妻,直视这样的她也是极为失礼的。 “杜仲晏,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瞧瞧雉哥儿,他全身烫得厉害,是否需要降温?”赵妧一声催促让杜仲晏回过了神,他抓紧了药箱低头向前,避过与赵妧有视线上的接触,只一味耐心地为雉哥儿把脉。 片刻后,他说出诊断结果:“七殿下是风热之症,臣开几帖柴胡汤剂,一日三服,待汗发出来就没事了。” “可他烫成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赵妧心中焦灼,雉哥儿是她最亲的弟弟,她不想他出事。 “若公主不放心,臣可以守在殿外,随时观察七殿下的病情。” “好,今日你不必回太医局了,就歇在我这偏殿,若雉哥儿有什么不妥,我好随时唤你。” 赵妧没有发现自己所说的话有哪里不妥,真的是关心则乱,杜仲晏表示已经习以为常,他愿意留下,但绝不会歇脚在她的偏殿,这于理不合。 杜仲晏没有多说什么,兀自走到书案边上,桃奴为他伺候笔墨,他写下方子交给桃奴,桃奴便去尚药局抓药了。 “公主,该把脉了。”杜仲晏没有忘记他的本职工作。 赵妧不愿离开雉哥儿的身旁,而昏迷中的雉哥儿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在胡言乱语,杜仲晏略看了一眼,没有办法,只能走上前去为她把脉。 “一定是这几日的事令他伤心了,才会让邪风趁虚而入,在这掖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可是我的力量太过薄弱,不能保全他。”赵妧目光盯着雉哥儿,充满怜惜与无奈。 “在保全别人之前,先要学会保全自己,七殿下不谙世事,才会落入尹美人的圈套。”杜仲晏把脉完毕,收回手,捋了捋袖口,漫不经心地说。 “此话何意?难道不是有人故意设计尹美人与雉哥儿,想一石二鸟吗?”赵妧震惊,杜仲晏随着她的惊讶忽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青苔为水生苔藓类植物,如今气候干燥,即便是池塘等阴湿处长有青苔,如要取,仍需费一番周折,也会让人发现,而今唯一能取到青苔又不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就只有尚药局后面的一座水井。我托人查过内侍省的洒扫记录,那日辰时,后苑都已洒扫完毕,而尚药局的水井极少洒扫,有人从尚药局取了青苔作案。” “原来你一直在调查。”赵妧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日事不关己的杜仲晏会费心查这件事。 杜仲晏却若无其事地说:“青苔可以入药,臣只是觉得被人如此利用过于可惜,想一查究竟。” 这个杜仲晏,分明是在狡辩。 赵妧叹了一口气,继续追问:“究竟是谁去尚药局取走青苔?” “事发前一天,尹美人的侍女去过尚药局。” 赵妧沉默了,对她此前的推断感到困惑,如果真是尹美人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她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何要狠心伤害她腹中的孩子? “公主应该知晓,尹美人怀的是女胎,并非皇子,七殿下那日也并非偶遇尹美人,他下课后原是直接从景福殿回到掖庭,但是半路有人告诉他后苑植入了刚进宫的一株昙花,他迫切想去看,于是就遇见了尹美人,落入了事先设计好的圈套。” 昙花一现,谁都想亲眼见识一下,赵妧捏紧双手,心中百感交集,杜仲晏生怕她动怒损耗心脉,便道:“尹美人早已知道她所怀的并非皇子,而圣上对她这一胎期望很大,想必她是怕圣上失望,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即便如此,她也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来伤害雉哥儿啊!”赵妧并不感到愤怒,而是痛心,尹美人不仅伤害了雉哥儿,还伤害了她自己的骨肉。 “尹美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想来也会有所忌惮,日后该会懂得收敛。” “我还一度以为是有人想害她,再嫁祸给雉哥儿,想要一石二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我总以为尹美人与掖庭其他嫔妃不同,她处事谨慎心,从来没犯过大错,也没让陆贵妃抓到过把柄,可是这一次,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她处心积虑,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来嫁祸雉哥儿,如果雉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父皇不想彻查,我也不会放过她的!如果这些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我或许还有能力改变,就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了”说到底,是他们的重生,改变了未来的轨迹。 杜仲晏从侧面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角噙着泪珠,一眨眼就落了下来,他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拿出随身携带的绣帕,递呈给她:“公主若不介意,请用。” 赵妧睇了一眼,看到帕子上的绣花,泪水憋了回去,略感惊讶:“你怎会有女子的绣帕?” 杜仲晏并没有感到羞赧,像回忆一件平常的事,道:“这是许司衣的,她昨日来太医局时不心遗落了,我原本打算找人交还给她的。” 赵妧没有取走帕子,而是看向杜仲晏,大叹了一口气,“哎,你把别的女子的帕子给我用,到底存的什么心,若是被许司衣知道了,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这有什么不妥吗?”他还茫然不懂地问。 赵妧哭笑不得,抡起拳头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杜仲晏,你这脑袋瓜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怎会如此不开窍,我真是替那些心仪你的姑娘感到惋惜!” 而杜仲晏并未听进她说了什么,只沉浸在她那不经意的举动中,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用手敲他的脑瓜子,这一举动很是亲密,而她浑然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雉哥儿的烧在那日服用杜仲晏开的药方之后,到了下午就退了,因不是很严重的疾病,所以没有惊动日理万机的景隆帝,就是眼见天就要黑了,雉哥儿仍是赖在福康殿,不愿回棠梨阁。 最后还是徐宸妃亲自登门,才把这位祖宗“请”了回去,雉哥儿离开后,杜仲晏也跟着离开了。 因为雉哥儿病了,连着几日没有去延义堂听讲,后来景隆帝得知了雉哥儿的情况后,去过一次棠梨阁,对雉哥儿也甚是宽容,没有多加苛责。 尹美人之事到此就真的结束了,此后雉哥儿再来福康殿的时候,再也不谈她了。 除了雉哥儿和日日为赵妧请脉的杜仲晏之外,来这福康殿最勤快的还有赵嫱。赵嫱几乎隔三差五会带一些陆徴言的消息传递给赵妧,赵妧心底虽然反感,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与赵嫱谈笑。 “听闻今日表哥在崇文殿得到父皇嘉奖,还谈及了你们的婚事,想来父皇有意将你们的婚期提前呢。”赵嫱挨着赵妧掩嘴笑道,赵妧本听得心不在焉,听到“婚期提前”不禁心头一紧,怎么会提前?上一世她与陆徴言完婚是在景隆十四年的十月初十,离大婚之日还有一年多,难道她的重生会有变数? 重生之后许多事都在发生改变,她无法掌控这些变化,如果她与陆徴言的婚期真的有可能提前,那她务必要尽快让他们的婚约取消。 “妧妧,你不是一直都期盼着嫁给表哥的吗?是不是太期待了反而有些紧张?”赵嫱观察着赵妧的神情,觉得她有些奇怪,便如此猜测。 “是啊,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妧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扯开嘴角,笑中带泪,却不会再付出真心了,陆徴言的心里从来没有她,她何必再一厢情愿任人摆布。 “傻丫头,什么都别说,只要看到你幸福,姐姐就很开心了。”赵嫱忽然搂住赵妧,表达作为姐姐的祝福。 赵妧无言以对,只是觉得她唱作俱佳,比那些戏台上的伶人都要功力深厚罢。 “妧妧能与言哥哥修成正果也有姐姐的一份功劳,妧妧竟不曾问过,姐姐是否也有心悦之人?”赵妧故意试探赵嫱。 谁知赵嫱不动声色,好似开玩笑地说:“我?你姐姐我眼界高,放眼整座华阳城,怕是没有一个贵族子弟能入我的眼罢。” 赵妧没有揭穿她与陆徴言的关系,也许高傲尊贵的丽阳公主确实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所以她可以利用别人对她的好感为所欲为,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宁愿牺牲对她真心实意的人,真是卑鄙至极。 “但妧妧还是希望姐姐可以找到自己的良人。”现在的赵妧,也学会了说些违心的话。 “好了,我叨扰你够久了,也该回去了。”赵嫱起身,掖了掖衣裙,在侍女的搀扶下准备离去,赵妧露出疲倦之色,道:“妧妧有些乏了,就不送姐姐了。” 赵嫱点头,看着赵妧的面容嗔怪道:“你我就不用客气了,瞧你气色反复多变,也不知这杜太医是否用心照顾你。” “他已经很用心了,我这顽疾不复发就谢天谢地了,好坏都与他无关。” “哦?这倒是奇了,姐姐还是头一回看你护着他,想来是把你照顾妥帖了。” 赵妧笑笑,福了福身,赵嫱也不再多言,也福了福身,离开了。 人一走,赵妧总算松了一口气,又急匆匆地传唤桃奴为她换衣,自从发现赵嫱的真面目,她就从心里排斥与她接触,但凡被她碰过的衣物,她转身就会换去。 “公主,许司衣来了。” “哦,正好,快让她进来。”赵妧想起昨日命人叫尚服局为她量一身新衣,点名司衣司的许司衣为她量身,许司衣这一来正好可以为她解决麻烦。 “奴家参见公主。”许司衣与所有进殿的人一样脱鞋进殿,踩着碎步到赵妧跟前,并足抬手,弯腰将摆放行头的红漆圆盘安放于双脚左侧,又起身双掌上下交叠置于额前,贴额低头与地面平行,向赵妧弯腰行礼。 “平身吧。”赵妧一面让桃奴更衣,一面盯着许司衣看,从前她的衣饰都由别的女官经手,与许司衣倒是头一次直接碰面,她其实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会对杜仲晏那样的人死心塌地。 许司衣一身朱红色的圆领长袍,头戴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漆纱女巾冠子,唯有两耳鬓贴了一对月牙形的珠钿,抬头的时候,只见她未施粉黛,却面容姣好,神色从容,赵妧露出笑意:“许司衣,你上前来,你一边为我量身,我一边告诉你想做什么样的衣裳。” 许司衣领命,拿起她带来的行头,仔仔细细为赵妧量身。 “眼看父皇的万寿节就要到了,我想换一身新衣裳,别太招摇,但又不能太过素净,听闻你的想法最独特,手艺也最好。” “承蒙公主信任,奴家会尽力为公主考虑周全。公主对面料可有要求?” “别太厚重,不过天气转凉了,能御寒就行。” 许司衣思忖了片刻,公主的想法很简单,做一身令她满意的衣裳并不难,这些要求在别的司衣司女官手里也能顺利完成,她不明白为何公主指名请她过来。 “奴家知道了。”许司衣没有多加揣测,只管领受,此时她也量身完毕,准备收拾回去,不想公主又叫住她:“许司衣,你等等。” 许司衣顿住脚步,以为公主又有吩咐,便安静等待授命。 赵妧让桃奴去她的梳妆台取来一个奁盒,交给了许司衣,许司衣一脸疑惑,赵妧神秘兮兮地笑道:“有人托我将这件物品交与你,你且收着,回去再看。” “奴家斗胆一问,是何人给奴家的?” “你回去看了便会知晓。”赵妧故意卖关子。 许司衣不再追问,收起奁盒与她带来的行头,便欠身告退了。 看着许司衣离去的背影,赵妧为她的精心策划感到兴奋。 这是她第一次行月老之事,但愿能够成功。 “公主,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桃奴早就看穿了赵妧的计划,但是心里总觉得不太妥,想趁着她还没走错路,及时进言。 “讲吧。”赵妧的心情忽然大好,欢快地说。 “公主一心想撮合杜太医与许司衣,可是您明知杜太医早已婉拒了许司衣,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桃奴你还,哪里懂得这些,杜仲晏冥顽不灵,又不懂女孩子的心意,许司衣那么好的一个人,我看了都心动,他作为男子,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我猜他是不懂得表明心意,只要多加推敲,就会茅塞顿开的。”赵妧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令躲在暗处的银雀都感到汗颜。 银雀的想法与桃奴是一样的,不过她没有桃奴那么多事,而是选择躲起来吃瓜。 桃奴仍是对赵妧的做法表示怀疑,奁盒里装的是一支珠钗,那分明是她喜欢的发饰,都没戴几次就这样以杜太医的名义送给了许司衣。 然而在第二天,桃奴的预感得到了应验,许司衣亲自上门归还珠钗,问及原因才知道这珠钗的做工出自同司的刘司衣之手。刘司衣是许司衣的同乡好姐妹,她不会看不出,只要问一句,就知道这珠钗是谁的所有物。 计划失败后,赵妧与许司衣都陷入了彼此尴尬的局面,赵妧本是好意,但她的插足令许司衣有些难堪,她已经被杜太医拒绝过一次,现在又空欢喜一场。 许司衣归还珠钗后,没多久就走了,赵妧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桃奴和银雀都在一旁唉声叹气。 看吧,伤了别人的心了吧。 “我只是想帮她一把,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是我疏忽大意了,怎么就没想到她和刘司衣是好姐妹呢!”赵妧懊恼地说。 “所以奴婢奉劝公主一句,杜太医与许司衣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您也别多操心了,您该操心的是和陆三公子的婚事。” “别跟我提他!”不提陆徴言还好,一提陆徴言她就来气。 桃奴也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发脾气,惊得不敢出声,赵妧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敛住心神,对桃奴意味深长地说:“我与陆三公子的婚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这下桃奴就纳闷了,公主不是一心想嫁给陆三公子吗?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赵妧不愿桃奴再提“陆徴言”的名字与事迹,桃奴虽然不解,但也算机灵,闭口不提,心想许是他们闹了别扭,她心里不痛快罢。 桃奴没再提及陆徴言,然而陆徴言作为翰林院侍讲,在宫中的风评一日高过一日,不仅因为他诗文出众,口才一流,讲论文史头头是道,还因为他是昭华公主未来的驸马,圣上颇为器重,朝中权贵也都对他阿谀奉承,就连掖庭众多女眷也会私下谈及陆侍讲的风采。 有一日,赵妧到棠梨阁给徐宸妃请安,阁中聚集了几位嫔御以及她们的女儿,正在谈论陆徴言与赵妧的婚事,诸如随嫁的妆奁仪仗等。几位嫔御和公主每每谈及喜事,都面带笑容,说到尚仪局可能会安排盛大的仪仗队送赵妧出降的时候,神情格外激动,好似迫不及待要一睹那日的盛况。 而棠梨阁女主人徐宸妃,但听她们肆无忌惮地谈论,始终和颜悦色,并没有人看出她内心的惆怅。 直到几位嫔御和公主离开,徐宸妃留下赵妧,又屏退阁中所有侍女,与她谈心:“妧妧,我瞧你从进阁到现在神情都有些异常,可是哪里不适?” “娘娘,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何要我跟陆三公子保持距离吗?”徐宸妃抚养她多年,一直将她视如己出,她不想对她隐瞒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便如此相问。 徐宸妃听出赵妧的疑问,正如她心中所料,是与陆家三公子有关,便沉下心,说:“妧妧,这些年陆相权倾朝野,陆家在华阳城的势力想必也是一样的,你身份尊贵,与陆家联姻,就好比助他们陆家如虎添翼,你能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娘娘自然为你高兴,可偏偏是陆家,这对你父皇未必是一件好事。” 当初被男女情爱蒙蔽了双眼,赵妧并没有想过她的婚姻会对她父皇的江山带来怎样的影响,如今看来,徐娘娘慧眼独到,早就看穿了陆家人的野心。 “娘娘!”赵妧忽然扑向徐宸妃,依偎在她怀里,声音哽咽:“妧妧错了,我不该为一己之私令父皇陷入困境,妧妧不想嫁了!” 徐宸妃愣了一瞬,转而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就像一位和蔼的母亲,包容着她,叹道:“也怪我当初犹豫不决,没能早点告诉你其中的利害,妧妧你与你嬢嬢一样,心思玲珑剔透,却都过于沉溺情爱,才容易迷失,遭人利用。” “娘娘,妧妧现在总算明白了你与父皇对我的苦心,当初我若没有任性妄为,恳求父皇赐婚,如今也不会懊悔。”赵妧嘤嘤啜泣,心中懊悔的真正原因却没敢告诉徐宸妃。 徐宸妃自然疑惑她突然改变心意的缘由,但没有深究,也许她是女孩情窦初开,沉浸于年少情爱的美好幻影,时间久了才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情,并不是她最初所追求的纯真之恋,陆徴言也并非是能与她安度余生的良人。 “你与陆三公子的婚事牵涉甚广,但你若不想嫁,我们都不会强迫你。” 一句话,令赵妧重燃生机,她猛地抬头看向徐宸妃,“娘娘,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可是父皇都已赐婚,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收回?” “你父皇本就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若不是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是绝不会答应的,如今你改变心意,要收回成命确实有困难,但也别放弃,只要一日未定下婚期,就会多一日的希望,我也会拼全力助你。” “娘娘”赵妧“哇”的一声就哭了,带着哭腔说:“妧妧就知道,此事找娘娘商议绝不会有错。” “好了好了,别哭了,对你身子不好。”徐宸妃又将赵妧揽入怀,像哄孩子似的轻抚她的脑袋,安慰道:“此事你也别过于放在心上,一切有我在,娘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嬢嬢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心想事成。” 是啊,她还可以寄希望于她天上的嬢嬢,思及此,赵妧总算感到心安。 “对了,娘娘,此物交还于你,妧妧不再需要了。”赵妧从袖管中取出一个金鱼袋,摘了下来还给徐宸妃,又羞赧地说:“不瞒娘娘,当初问娘娘借这鱼符,是为了与陆三公子在宝渊阁私会,妧妧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连累娘娘,却还是如此任性,娘娘若要责怪妧妧,妧妧绝不会有怨言!” 徐宸妃将鱼袋拿回手中,摇头笑道:“你的这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吗?只是瞧你钟爱看书,宝渊阁又是个灵气之地,对你的身子恢复也有助益,我才撇开那些不利,愿意把鱼符交与你,虽然你骗了我,但娘娘我又岂会忍心怪你?” 听她这么一说,赵妧更是无地自容了,徐娘娘对她掏心掏肺,可是她呢,为了一己之私,谎话连篇,下辈子她恐怕无法再投胎做人了吧。 “既然你将鱼符归还与我,那我也有一物交与你。”徐宸妃收起鱼袋,起身走到内室,打开了她的奁盒,取出一个形制一模一样但颜色为绯红色的束口袋子交于赵妧,道:“妧妧,你打开看看。” 赵妧打开一看,是一枚玉质鱼符,鱼身背面半边刻着她的名字,她吃惊地看向徐宸妃,徐宸妃娓娓道来:“当初你父皇收回你的鱼符,并没有命人拿去造办局,而是一直留在我这里,等着有朝一日能够物归原主。” 鱼符重回她身边,赵妧顿时喜形于色,这意味着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就能亲自去宝渊阁找自己喜欢的书籍看啦! “今日之事我会向你父皇禀明,妧妧你就放宽心,别太多想。” “嗯,多谢娘娘,也多谢父皇!”赵妧欣喜地收起鱼袋,放进袖中,转而又想起一事,对徐宸妃挤眉弄眼:“听闻父皇近日常来棠梨阁,娘娘想来好事将近?” “你个丫头,这会儿倒是没个正经!”徐宸妃面上一红,啐道。 “父皇嫔御众多,也就只有娘娘最贴心,这些年妧妧也都瞧在眼里,除了我嬢嬢,父皇最在意的还是徐娘娘。”赵妧对徐宸妃说尽好话,徐宸妃听着虽然窝心,但毕竟是帝王的女人,总要与别的女人分一颗心。 “徐娘娘,你再给我添一个弟弟吧!”赵妧扑闪着眼睛,充满殷切的期望,如果徐娘娘能够怀上龙子,当上皇后,那就皆大欢喜啦! “自从豆哥儿走后,这些年我都一无所出,眼看年岁渐长,怕是无望了。” 徐宸妃十五岁被选入宫,父亲是兵部尚书徐襄,身份地位虽没有张贵妃高,却也是名门贵女,刚进宫没多久就被景隆帝宠幸,并一举得子,可惜那孩子还在母胎的时候不是十分太平,太医们费了很多精力为她保胎,结果还是一生下便夭折了,从那以后,她便不易再受孕。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徐宸妃也三十有一,就更难受孕,不过赵妧仍期待奇迹的发生,希望她能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才不会没有希望,我听说民间有位年近四十的妇女仍能生育,只要坚持,就会有希望,我会让杜仲晏也帮着想法子,相信事半功倍,很快我就能多一个弟弟了!” “你呀,就爱瞎操心,也不知道害臊!”徐宸妃轻点赵妧鼻梁,嗔笑道。 赵妧吐了吐舌,露出顽皮的本性。 徐宸妃一脸宠溺地看着赵妧,此生她有妧妧和雉哥儿便已足够。 赵妧离开棠梨阁后,没有立刻回福康殿,而是转奔宝渊阁,她的鱼符已经拿回,便可以堂而皇之去看她想看的书。 今日值守的黄门看到赵妧,一眼就认出了她,行礼过后立刻想起内常侍的吩咐便拦住她,“请公主留步!” 赵妧并不恼怒,取出自己的鱼符与他核对,“父皇已将鱼符还与我,你且看看。” 那黄门取之与手中的相匹配,果然相契合,而她的鱼符刻有一个“妧”字,这是昭华公主的闺名,是圣上对全天下公布过的,黄门立即低头放行。 不用偷偷摸摸进宝渊阁的感觉阔别已久,赵妧一进阁内就浑身舒心,并走向她最爱看的“集”部,寻找她喜爱的诗集。 看了一排,发现这里的诗集又被重新编排过了,更惊喜的是,她曾经看得最多的那几本被放在了中间一眼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不禁赞叹宝渊阁学士的贴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天气转凉,赵妧很少再出门,这几日赵嫱倒是没再来福康殿,雉哥儿也只是偶尔过来,她并未因此感到沉闷。近日又沉迷于针黹女红,时常传唤司衣司的女官到她的殿中,她原是想跟随许司衣学刺绣。 许司衣本来事务繁忙,为她筹备的新衣虽将很快大功告成,但是其他阁中的娘子也都把做新衣的使命交托给她,实在无暇分/身,便想婉拒。 赵妧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事介怀,便主动向她道歉,许司衣不得已告诉她实情,赵妧体谅她,于是又请了司衣司别的女官教她刺绣,是许司衣举荐的刘司衣,也是许司衣的好姐妹,她不仅做首饰的手艺精湛,刺绣也是拿手绝活。 与许司衣的恬静不同,刘司衣性格豪爽,赵妧让她别太拘束,她就彻底放开了,教赵妧穿针引线c运针等功夫的时候就跟她手底下的女史们一样,错误之处直接指出并矫正,做得好的地方也会毫不吝啬地夸赞。 赵妧与她相处得颇为融洽,而她也很聪明,学了几天已经掌握了基本的针法,她本想用金线亲自绣一幅百寿图作为她父皇的寿礼,但是刘司衣告诉她百寿图的绣法虽不难,但也要花费很多精力,对她身体无益,时间上可能也会来不及,最后建议她单独绣一个团花寿字,由刘司衣另外绣一幅松鹤延年图,再请司饰司的人以景泰蓝边框装裱,制成一面屏。 赵妧想了一会儿,愉快地同意了。 于是,在刘司衣的指导下,赵妧每天花上下午各一个时辰刺绣,由于才起步,她绣得非常心仔细,导致花了很多时间才绣了寿字边上的花纹,眼看着不足一个月就是她父皇的万寿节,心中有些担心无法提前完成。 所以她每天一睡醒,等桃奴服侍巾栉完毕,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刺绣。 这天刚过午时,杜仲晏前来为她请第二次脉,甫一进殿就又见她手拈绣针,正一丝不苟地低着头,手法稍显笨拙地在辰沙色的素绫上来回运针,就连他站在殿中等候许久都未曾察觉。 “公主,杜太医来了。”后来还是桃奴上前提醒了她。 而她只是“哦”了一声,并未抬头,又道:“让他进来吧。” “已经进殿有些时候了。”桃奴声说。 “那他怎么不出声?”赵妧依旧没有抬头,全神贯注地运针。 “公主正专注刺绣,杜太医不忍打扰。公主,您要不歇会儿,先让杜太医给您把脉?”桃奴眨巴着眼睛,充满期许。 赵妧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杜仲晏,向他招手:“你赶紧上前来,待你把完脉我还要继续赶工。” 杜仲晏闻言走上前,把药箱摆放到身侧,打开取出枕物,双膝跪坐在她跟前,令她伸出手搁在上面,然后在她伸出的皓腕处搭上三指,屏息凝神片刻后,他眉头微微皱起,又迟迟不语。 赵妧瞧他不说话,便催促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杜仲晏沉声道。 “杜仲晏,你在逗我吗?我并不觉得身子有什么异样啊。”赵妧极力为自己开脱。 “请公主张嘴让臣看看仔细。”除了把脉,他也要看她的舌苔断症。 赵妧微微张开,杜仲晏连她的贝齿都看不见,便道:“请公主再张大一些。” 她又张开一些,杜仲晏继续说:“请公主伸舌。” 赵妧只伸了一点,杜仲晏很有耐心地说:“再伸一点。” 这下轮到赵妧不耐烦了,任性地闭上了嘴,不再理睬他,准备继续绣花,却听他漫不经心地说:“公主一片孝心,固然是好事,可若因此劳神费心,便会伤了圣上的心。” 赵妧瞪他一眼,气鼓鼓地嘟起了嘴,转瞬又泄了气似的声咕哝:“就你最啰嗦,我只是怕来不及赶在父皇万寿节前完成,这才在夜里偷偷爬起来,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杜仲晏一看她气色就知道她近日睡眠不足,她本就气虚,脉象微弱不可察,如若不注重歇息,长时间劳神费心,将造成莫大的危害。 “还请公主遵照医嘱,切不可打乱作息。” “知道了知道了。”她略显不耐烦,“那我这就去睡一觉,醒来再绣,行了吧。” “嗯。”杜仲晏点头,却不起身离开。 “你还愣着做什么?我要歇了,你走吧。”赵妧急着打发他离开。 “臣告退。”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起身走了。 在杜仲晏收拾药箱的时候,赵妧佯装走进内室准备歇息,却是一步三回头,眼看着桃奴送杜仲晏走远,又迅速溜了出来,回到她的绣绷前,正当要提起绣针,谁料杜仲晏一个折返,赵妧惊得急忙收回了手,却无处安放。 “我c我想看看针有没有插好罢了,你怎么又回来了?”赵妧开始自圆其说,但没什么底气。 “臣落下一瓶药,回来取。”相比而言,杜仲晏倒是很有底气,因为那是他故意落下的,折返就是想看看她是否老实,显然,这是他料到的结果。 赵妧在绷子边上确实看到了一个瓷瓶,弯腰拾了起来,不怀好意地打趣道:“心细如尘的杜太医也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啊!” “是臣粗心大意,请公主把药瓶交还于臣。”杜仲晏丝毫不反驳,赵妧顿时兴致缺缺,伸手把瓷瓶还给了他,“真没意思。” 杜仲晏接过瓷瓶,重新放入药箱便欠身告退,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而赵妧生怕他再度折返,在门口观望了许久,确定他不会再来,才放心大胆地回到绷子前,继续绣花团中的“寿”字,其间桃奴在边上点了香,她觉得挺好闻的,便问:“桃奴,这是什么香?” “是尚药局新合的凝神香,对公主的心神有助益。”桃奴没有告诉她实话,这是杜太医临走时交给她的安神香,是用迷迭香c茉莉香c薄荷c柑橘等混合而成的香料,是帮助她睡眠的。 即便她是公主的心腹,但为了公主的健康,她必须和杜太医串通一气,就是良心有点痛而已。 杜仲晏原路返回太医局,平日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他此刻满腹心事,路上遇到与他打招呼的黄门也没有理会,只顾自己一个劲往前走。 待回到太医局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迟安,你总算回来了!”杜仲晏才进到太医局内院,便听到董棻一声急促的叫唤,闻声望去只见他正拿着石臼捣药,看到他回来就立刻放下手中的物什,上前拉他。 杜仲晏被他这一举动整得有些莫名其妙:“发生什么事了?” “许司衣她烫伤了手,你快去看看!” “你不是已经在治了吗?”杜仲晏看了眼董棻手上沾到的草药,一闻便知是紫草。 “我这不是见你迟迟未归,人家再等下去恐怕一双巧手就废了才替你来治。”董棻一面挤眉弄眼笑道,一面推搡杜仲晏进内堂。 杜仲晏踉踉跄跄进了屋,还没来得及数落董棻,就听到许司衣绵柔带点刚劲的声音:“杜太医有礼。” 即便是被杜仲晏拒绝过,她也没表现出尴尬的神色,而是从容有度地向他施礼。 “许司衣有礼。”杜仲晏抬头与她作揖,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又红又肿,还起了水泡,是被滚烫的东西烫伤的。 许司衣是司衣司的第一把手,双手对一个手艺人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她又是个极为仔细的人,绝不会让自己轻易受伤,杜仲晏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钦佩她,此等境遇换作旁人,怕是早已哭天抢地,而她始终从容不迫。 “许司衣怎会烫伤了手?”杜仲晏走向她,如熟人一般慰问她。 许司衣忍痛若无其事地说:“就是一不留神碰到了火斗,敷几日药就会好的,多谢杜太医关心。”公主的新衣已经大功告成,只需熨烫平整便可送到福康殿,只是在她熨烫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女史们在谈论的闲话,才分了神。 “可你伤了右手,诸多事有所不便,需要注意。” “奴家还有左手可使唤。” 杜仲晏倒是差点忘了,许司衣心灵手巧,能够左右手同时运针,神乎其技。 杜仲晏略点了点头,又问:“董太医给你开药方了吗?” 许司衣摇头。 “外敷的药这里会有人为你捣好,你带回去一日三次敷上,切忌不可沾水,我再为你开几帖内服的汤剂,一日三服。”说着,他绕过她身侧,取纸笔写方子,其间未曾发现许司衣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公主她” “静秋!”许司衣刚开口,又一个急切的声音闯了进来,“我听说你把手烫伤了,好好的,怎么就那么不仔细,烫伤了自己的手!你这双手比命还重要你知道吗!”来者气势如虹,正是许司衣的好姐妹刘司衣。 刘司衣一听说许司衣烫伤了手就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地跑来太医局,“快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见她纤纤玉手变得红肿又起了水泡,刘司衣眼睛都红了,许司衣却淡笑:“一点伤而已,有杜太医在,很快就会好的。” 刘司衣这才看到刚写好药方准备起身的杜仲晏,福了福身又急切地问他:“静秋这手需要多久可治好?” “若能遵照医嘱好好养伤,半个月便可痊愈。” “半个月?!”刘司衣一惊一乍,许司衣拼命朝她使眼色,刘司衣心里又急又乱,这几天她们都在赶各阁中娘子的新衣,许司衣负责的是公主与陆贵妃的衣物,公主的新衣虽已完成,但陆贵妃的还差几道工序,她的手伤成这样,必然会影响进度,如果赶不及完成,只怕会被陆贵妃降罪。 刘司衣想她本来还能帮许司衣一把,无奈她手中还有公主的松鹤延年图需要绣,这下不知如何是好。 “我用左手一样可以完成,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刘司衣不是不信她,而是担心她积劳成疾,“哎罢了,大不了我多费一点心,尽快绣完公主的松鹤延年图,再来帮你。” “你只管替公主用心做事,不必太过在意我,何况这几日公主也费了不少心思,伤了不少神,你该帮帮公主。”讲这话的时候,许司衣有意无意地看了杜仲晏一眼。 杜仲晏正在思考她们的谈话,并未在意她的眼神。 “你呀,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刘司衣没好气地说。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司衣司了。”许司衣提醒她说,又向杜仲晏行礼:“今日有劳杜太医。” 杜仲晏微微颔首,把药方交给了她,又对刘司衣看了一眼,好像有话要对她说,刘司衣问:“杜太医是否还有别的嘱托?” 杜仲晏想了想,说:“公主初学女红,拙计费时,近几日在圣上的寿礼上劳心费神,恐伤到心肺,徒增圣上忧思,迟安深知这可能会为难到刘司衣,但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望刘司衣请司衣司其他姐妹为公主分担一二。” “哎,杜太医有所不知,公主言明要亲自绣完,不能假手他人,否则就会降罪,奴家也是束手无策啊!” 杜仲晏不再多言,作揖以示失礼。 “杜太医放心,奴家会想办法让公主改变心意。”善解人意的许司衣帮杜仲晏解决了心中的顾虑。 “静秋你”许司衣朝刘司衣使眼色不让她多言,刘司衣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这就是她的好姐妹,为了一个对她无意的男人还如此死心塌地,简直傻透顶了! 杜仲晏对许司衣万分感激,心中虽有惭愧,但已别无他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心全力医治好她,别的再也无法给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完工之日迫在眉睫,赵妧每每打定主意要早点完成团花寿字图,可是每到午后便精神倦怠,开始酣睡,起初她只觉得是晚上睡眠不足导致,所以后来就早早歇下,可即便如此,第二天也没有改善,反而增加了睡眠时间。 不久,赵妧开始怀疑是杜仲晏给她开的药方子出了问题,找他当面对质过,谁知杜仲晏的回答不痛不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令赵妧十分气恼。她决定抗拒喝药,但是杜仲晏没有让她得逞,他有景隆帝当靠山,赵妧的任性在杜仲晏面前不攻自破。 “杜仲晏,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赵妧知道如果她不乖乖服药,非但会连累杜仲晏,还会令她的父皇担忧,所以她没有权利任性。 “臣的药方并无不妥。”杜仲晏始终坚持己见,他的药方确实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交给桃奴的香药罢了。 “那我近日为何总是犯困?”赵妧气呼呼地瞪着杜仲晏,杜仲晏正低头摆弄药箱,并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不过他可以想象她此刻淘气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那还得问公主自己,近日做了什么。”他平心静气地说。 赵妧没有否认,她确实费了很多心思想要完成一件她从未经手过的事,劳心劳力使她身子疲倦也是有极大的可能的。可即便再苦再累,她也想亲手为她的父皇准备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 “我真是太不争气了,司衣司的女史们都能不分昼夜地赶工,而我呢,每日才几个时辰,却已疲惫成这般模样,很多事身不由己,我很没用对不对?”赵妧一脸沮丧,开始向杜仲晏数落自己。 然而她卖惨的伎俩已经对他毫无作用了,杜仲晏不以为意地说:“公主既然没有能力去完成,又何必勉强自己,早点醒悟也好,别再拖累更多的人。” “喂,杜仲晏,你这人怎这般不识趣,没觉得本公主很惨嘛!”她很快就在他面前原形毕露了,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生气。 杜仲晏但笑不语,听她的抱怨中气十足,看来这几日的休养出现了成果。 “杜仲晏,你在嘲笑本公主!”赵妧紧盯着他才发现他转瞬即逝的笑容,却认为他笑得不怀好意。 “臣不敢。”杜仲晏低头恭敬地回话。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敢跟一国公主顶嘴了,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赵妧声咕哝,这人就仗着有点本事,恃宠生娇,偏偏她还治不了他的罪,真是气人! 这话真是扎心了,他一直把她放在眼里,是她看不到罢了。 “公主,刘司衣在殿外求见。”桃奴忽然来报。 赵妧恢复一脸纯真:“哦,快叫她进来,我正好有事问她。”说完她又瞅了杜仲晏一眼,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杜仲晏无奈摇头,行礼告退,出去的时候与刘司衣打了个照面,刘司衣朝他点了点头,用眼神告诉他已有说服公主的计策,杜仲晏松了一口气,向她点头以示感激,随后便走了。 刘司衣进到殿中,还没来得及见礼,赵妧已经等不及催促她到跟前,“刘司衣,你近前来,这一处我总是绣不好,你快帮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司衣依言上前,仔细一看,很快发现问题:“公主是否有断线?” “嗯,但我按照你说的又补上了。”赵妧虽然很认真地学习刺绣,但毕竟生疏,时常出错,刘司衣纠正她后,也有所改进,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公主补线的地方略稀疏,缺匀细,容易脱针,奴家为公主重新补上。”说着,刘司衣就要代她动手,赵妧却说:“让我自己来吧,你教我。” 刘司衣敬佩她有一颗好学之心,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再耐心教下去怕是真不能赶在万寿节前完成了。 “奴家有罪,请公主责罚!”刘司衣咬了咬牙,向她伏拜忏悔。 赵妧见她突然这样,先是一阵惊讶,然后问她:“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责罚你?你犯什么错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奴家未向公主道出实情。”刘司衣像是豁出去了一般,道:“公主初学女红,许多技艺未能完全掌握,刺绣本就有难度,劳人心神,而奴家不顾公主凤体,令公主绣繁杂的团花寿字,奴家欺瞒公主,实在有罪!” 赵妧愣了一下,定睛看她:“你们都认为我没有能力为父皇绣出一幅绣品,对吗?” 刘司衣低头不语,她的好姐妹许司衣本来答应了杜仲晏会想办法让公主改变心意,但是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万全之策,见她绞尽脑汁,刘司衣于心不忍,便一大早来请见公主,决定揽下所有罪责,对公主说出实情。 “哎。”原以为公主会生气,怎料她大叹了一口气,又听她十分无奈地说:“杜仲晏说得对,是我自不量力,明明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完成一件自己并不熟悉的事,却还要一意孤行,我应该早些跟你学刺绣,不该一时兴起,刘司衣,你起来吧,继续补线,若你得空,把剩余的寿字也都绣完吧。” 刘司衣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位昭华公主虽然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受尽宠爱,可她像陛下一样深明大义,没有恃宠而骄,也没有因别人的过错而苛责任何人。 赵妧妥协了,只有她妥协,才不会连累他人为她担惊受怕。虽然她没有亲自完成那一面团花寿字图,但好歹也绣了几朵花,倘若问起来,她也算是参与了。 绣花劳心费神,看书点茶却能陶冶性情,没有摆弄针线的这几天,赵妧打算提升自己的点茶技艺。自从之前在景福殿被景隆帝点评过后,赵妧其实一直心有余悸,想要找周司仪再多讨教一番,可惜周司仪风湿发作,腿脚不便,没办法上门,后来派了手底下的女史前来指点。 赵妧没有因为来人是女史而看轻她,从头到尾时刻认真学习,不懂的地方反复发问,负责教授她的罗女史也很用心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比如需注意火候,候汤不宜过久,也不能太早,熁盏需热透,否则茶末不浮,调膏注汤不可过于心急,茶末与注汤要有一定的比例,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最后击拂不能过猛等等。 这些点茶的奥义周司仪也曾与她指点过,她原先练就得也比较熟练,那天一定是她心系雉哥儿的事,才会发挥失常。 现在经过罗女史指点后,赵妧先请她示范一遍,自己再取了另一套茶具开始点茶。 在这期间,杜仲晏来了。 杜仲晏进殿的时候,正看到赵妧在用茶罗罗茶末,她神情专注,将罗细后的茶粉放入罗合,请罗女史看一眼,罗女史点头,示意茶粉匀细,可用茶匙取之放入茶盏。 杜仲晏静静地站在殿中,就这样看着赵妧专注于点茶,他没有错过她的每一个动作与神情。虽然她心思单纯,在某些事上有些迟钝,甚至有些愚蠢,但是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会全身心地投入,一如此刻,一如前世对陆徴言死心塌地。 “杜仲晏,你来了正好,快来评评我点的茶。”赵妧因此次点茶没有发挥失常而被罗女史夸奖了,心情愉悦,看到殿中久站的杜仲晏后,愉快地唤他近前。 杜仲晏依言上前,与赵妧行礼后,又与罗女史互相行了一礼,随后认真察看赵妧黑釉盏中的茶汤茶色,面色鲜白,着盏无水痕,与一旁罗女史点的茶不相上下。 “如何如何?是否想饮?”赵妧期待地看着杜仲晏作出赞许的反应。 “臣先饮罗女史这一盏。”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杜仲晏非但没有夸赞她的点茶技艺,而且还冷落了她用心点好的茶,赵妧失望极了。 “哦,那你饮吧。”赵妧微微不悦地说。 杜仲晏先饮了罗女史的茶,回味一阵后,又请罗女史另用一盏注汤,去除口中茶味,再饮赵妧的茶,品评道:“较先前已有进步。” 杜仲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他并不是第一次饮她点的茶。 “只是这样?”赵妧还像期待他多点评一些,想来还是对不善言辞的杜太医期望过高了,找他来点评,真是失策! “嗯,就这样,茶已饮,臣该给公主把脉了。” 赵妧撇了撇嘴,有些赌气似的把手伸了出来搁在杜仲晏面前,杜仲晏不是不懂她的心思,一边打开药箱,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圣上若能饮一盏这样的茶,必然龙颜大悦。” “真的吗?”她忽然恢复神采,直视杜仲晏。 杜仲晏点头不语,示意她把手放平,赵妧把手搁在点茶用的茶几上,一面由他把脉,一面看看罗女史,又看看他,才发现他气质儒雅,也懂些茶道,与司茶的罗女史似乎也挺般配的。 但碍于罗女史在场,赵妧没有直接问杜仲晏对罗女史的想法。 正这么想着,罗女史忽然向她告退,赵妧允了。 人一走,赵妧就开始动歪脑筋,厚着脸皮问杜仲晏:“杜仲晏,你觉得罗女史,好吗?” “臣与罗女史并无交情,不宜妄加谈论其好坏。” “你不想深入了解一下?” “不想。” “杜仲晏,你注定孤独一生!”赵妧急了,这人跟后苑的石头有什么区别啊,又冷又硬又没趣味! “承公主吉言。”他轻描淡写地回应,“也请公主别再为臣操心,公主应该多为自己着想,想想与陆侍讲的婚事。” 经他提醒,赵妧才想起她此番重生后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与陆徴言断绝关系并揭穿他们陆家的阴谋。 这些日子忙着准备她父皇的寿礼,倒把要事抛诸脑后,她拍了下脑门,期期艾艾地说:“这件事我对徐娘娘提起过,我与他的婚事,徐娘娘和父皇都不甚满意,只是要退婚,还有些麻烦,你有什么主意吗?” “你与宸妃娘娘都说了?” 赵妧摇头:“只说了婚事,别的都没提。” 杜仲晏点了点头,道:“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姑且等待时机罢。” 赵妧满面愁容,不敢想象如果退婚失败,会不会重蹈覆辙,她把希望寄托在她父皇c徐娘娘以及知道一切的杜仲晏身上,而她似乎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转眼九月二十五,终于到了景隆帝万寿节这一天,大内张灯结彩,大清早,亲王宗室c文武百官进宫上表祝贺,各国使臣也纷至沓来,庆祝大楚六世皇帝景隆帝万寿之喜。 在这喜庆之日,掖庭女眷也都盛装出席景隆帝的盛大宴会。赵妧在桃奴的服侍下,穿上了由许司衣亲手为她缝制的衣裙。 这一身衣裙虽然做起来难度不大,但许司衣依然费了很多心思,希望能满足公主简便御寒而又适于场合的要求,所以在面料方面,她选择了符合秋冬季节的绫罗,上衣用金木樨与青草染成黄绿色的素绫为面,上着仙鹤藤花纹,花纹缀珍珠,对鹤反向展翅,围绕藤花飞翔,栩栩如生,灰白色的菱形花纹四经绞罗为里,领和袖缀菱纹锦,衣襟和下摆用缠枝花纹锦;下裙为面料较厚的妃色织锦夹裙,上缀珠绣,裙边装饰钿片,珊珊行动时流光溢彩。 换上新衣裙的赵妧虽然看不到全身的整体效果,但从桃奴等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仙女没错了,许司衣果然是值得信任的,这身衣裙她甚为满意,恩赐了许多金银于许司衣。 配合新衣,同样心灵手巧的桃奴为赵妧梳了一个配上花冠的鬟髻,点缀珍珠装饰,很是别致,她也喜欢,但转念一想,她姐姐最喜欢戴各式各样的花冠,今天她就想换个花样,让桃奴撤下花冠,只在鬟髻上装饰珍珠即可,虽然朴素许多,但也清丽脱俗。 桃奴原来出身司饰司,学过两年巾栉膏沐服玩之事,五年前被赵妧相中,就被指派到公主身边成为近侍。 每次服侍公主梳妆,她都甚为满意,而近日她总有自己的想法,桃奴已经难以揣度。 为赵妧梳妆完毕,杜仲晏在殿外请见,虽然是大喜之日,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前朝集英殿,他却依然心系福康殿里这位。 赵妧掖了掖衣裙,宣杜仲晏进殿。 杜仲晏的情绪原本与往常无异,然而进到殿中,看到一袭绣罗衣裳的赵妧后,还是被扰乱了心神,她今天格外光彩照人,面若桃花不似身患疾病,而且她还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像一只活泼好动的黄鹂鸟,令人心神愉悦。 “杜仲晏,你快看,这是许司衣为我新做的衣裳,是不是像仙女?”赵妧心情很好,在杜仲晏面前欢快地转了一圈,衣物面料窸窸窣窣,上面缀着的珍珠钿片发出清脆的打击声,格外动听。 “不像。” 在他心中,她本就是仙女,只是这位仙女有些迷糊罢了。 “问你也是白问,算了,本公主今日心情甚好,不与你计较,你给我把脉罢。”赵妧自然不知道杜仲晏心中真实的想法,一味沉浸在今日的喜气之中。 杜仲晏平复心情,请她落座,他蹲下身为她静静把脉,其间一言不发,倒是赵妧,心中好像有什么想法,始终瞅着他,在他收回手慢慢说出今日脉象的结果后,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转而忽然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吐气:“杜仲晏,你那里有没有什么生子的秘方?” 杜仲晏身形一顿,蓦地抬头,不料她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鼻息可闻,陡然间,左胸膛像是被锤子重重打击了一下,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撩拨了一下,酥酥麻麻,躁动不安,就要跳出嗓子眼,他极力稳住心神,然后不动声色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赵妧有些失望地坐直身,同时也与杜仲晏保持了距离,她似乎没察觉方才的局面有些暧昧,天真地问他:“你们神医不都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秘方的吗?” “一,臣不是神医,是太医;二,所谓秘方,不过是江湖术士用来蒙骗世人的旁门左道而已。”杜仲晏撇开脸,逆光打在他的左侧脸,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从他冷静的话语里,赵妧听后无语望天。 “罢了罢了,我也不指望你了。”太医局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太医。 “公主若是想为宸妃娘娘寻找生子秘方,臣奉劝公主别做无望之举,宸妃娘娘当年产子气损血亏,即便世间真有神医,也无力挽回。”虽然她没有告诉他为何要生子秘方,但是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徐宸妃多年无所出,近日圣上又多去棠梨阁,她一定希望徐宸妃还能诞下皇子,随之母凭子贵,能够替代先皇后,成为她的母后。 “杜仲晏,你真是太无情了。”赵妧本来还想给徐宸妃一点希望的,这下倒好,绝望透顶。 “宸妃娘娘如今膝下有公主与七殿下,想必也已知足。” “妧妧!你怎么还没去集英殿赴宴啊?”才说到雉哥儿,这位调皮捣蛋的七殿下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赵妧抬头望去,只见雉哥儿一袭绯红色曲领方心大袖夹袍,像一道红色的闪电,飞快走了进来,赵妧看到他顿时喜上眉梢。 雉哥儿看到杜仲晏时又说:“师父也在啊,拜见师父!” “七殿下有礼。”其实杜仲晏从未正式收雉哥儿为徒,都是他一厢情愿,对于雉哥儿向他行礼起初难以接受,久而久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他作为下臣,没有忘记礼数。 “哇!妧妧你这身衣裙美呆啦!”雉哥儿笑嘻嘻,看到赵妧的新衣,一下子两眼放光,赞不绝口:“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赵妧捂嘴笑个不停,“就你会说话,不枉我疼你这么多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走吧。”说完,赵妧走向雉哥儿,杜仲晏随他们一并出门。 今日天子万寿,大内的人都沾了喜气,所到之处人人面带微笑,宫人们见到如仙女下凡的昭华公主,全都惊艳得忘了行礼,而赵妧饶恕了他们的“无礼”。 祝寿的盛宴在集英殿,景隆帝与亲王宗室以及掖庭得宠的女眷坐在大殿内,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节坐在大殿两侧的廊下,禁军官以下的官员排列在山楼的后面。 杜仲晏供职于太医局,也有一官半职,去年刚被提拔为太医局判局,位在太医局令之下,却已是太医局第二高官。他与文武百官坐在廊下,抬头可以望见殿中与丽阳公主坐在一起的昭华公主,她们似在席中窃窃私语。 “妧妧,你今日精心打扮,任何人见了都会终身难忘,快看,表哥正盯着你失魂落魄了呢!”赵嫱一看到赵妧的新衣就言笑晏晏向她打趣。 赵妧顺势望去,果真见陆徴言正朝她们看来,只是赵妧心里明白,他在看的是她亲爱的姐姐。赵妧撇开视线,哪怕陆徴言今日装束夺人眼球,她也不想再多看一眼,她转而看向别处,偶然看到杜仲晏坐在席中面无表情,敢情这不是喜宴,而是一场鸿门宴,不禁失笑。 赵嫱发现她笑了,以为是陆徴言带来的效应,忽然松了一口气。 数百人齐聚一堂,却都心思各异,直到集英殿的山楼上传出百鸟的鸣叫,殿里殿外才一下子变得安静而严肃。 那是教坊司的乐人们发出的声音,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准备好了今日的礼乐表演,只是音乐还没有奏响,半空中就传开了鸟的和鸣之声,如鸾凤飞来聚会一般。 山楼下的彩棚里,排列着教坊司的乐部,乐手们全都清一色头裹长脚幞头,身穿紫c红c绿三种颜色的宽大长衫,腰间是黄义襕,束镀金凹面腰带,面前排列着拍板,十串排成一行。 下一排是清一色的画面琵琶五十把,再下一排是黑漆镂花描金彩绘的箜篌两台,再下一排是鼓身彩绘花底金龙的高架大鼓两面,再后一排是金属和石制的方响,再后排罗列的是箫c笙c埙c篪c觱篥c龙笛等乐器。两旁罗列着杖鼓二百面,击鼓者都头戴长脚幞头c紫绣抹额,背上系着紫色宽衫,两臂是黄色的窄袖,腰间系着黄色义襕。 在景隆帝饮酒时,教坊司一名歌板色1出场,清唱一曲,曲毕,笙箫与之相伴和,又唱一遍,与此同时,所有乐器齐声奏响,乐声轻缓,众人可以听清歌者的声音。 直到表演百戏的艺人出场,乐声才终止。百戏艺人有男有女,全都头裹红巾,身穿花衣。 赵妧喜爱看百戏,艺人出场时,她已全神贯注。艺人们使出浑身解数,上竿c跳索c倒立c折腰花样百出,讨得在场所有人拍掌喝彩,赵妧尤为高兴。 此时侍女上前布置第一道下酒菜,有咸豉爆肉c双下驼峰角子等等,同时又有人为大家斟酒,赵妧一心观看百戏,对饮酒不甚在意,赵嫱却不识趣地向她劝酒:“妧妧,今日准备的是梅子酒,你可以喝一点。” “姐姐放着吧,我过会儿再喝。”赵妧目视前方,不以为意地说。 “过会儿酒香就散了。”赵嫱端起酒杯凑近,赵妧转身,不心与她相碰,一杯绯红的梅酒就倾倒在她的衣裙之上。 “妧妧,姐姐无心的!”赵嫱好似无心之失,慌乱地拿出手绢为她拭干酒水,但又刻意减幅度,生怕被座上的景隆帝察觉。 “没事的,姐姐,让妧妧自己来吧。”赵妧发现她这一举动并非无心之失,而是故意为之,只是不清楚她的目的何在。 “妧妧,你的衣裙都脏了,在这么多人面前有所失礼,不如姐姐陪你回去换一身吧。” 赵妧虽然不清楚她目的何在,但她也没说错,今天是她父皇的万寿节,她难得盛装出席,不能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失去仪态,赵妧想了想,最终还是如她所言,暂时离席,不过她没有让赵嫱陪同,而是在桃奴的陪同下离开了。 这殿上发生的一切,廊下的杜仲晏全都看在眼里,他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行动,直到对面廊下的陆徴言紧跟着离席,他才觉察到中间的古怪,也跟着一并离开了席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赵妧被赵嫱泼脏了衣裙,也破坏了美好的心情,这是许司衣精心为她缝制的新衣,她非常喜爱,但是衣服脏了,必须替换,否则在那么多人面前极为失礼。 回福康殿的一路上,赵妧心情郁闷,她的衣柜里再没有一身与身上这一身相媲美的衣裙,所以后来,她索性褪下盛装,只穿戴一袭普通女官的袍服,这样也好侍立在她父皇的身侧,为她父皇传菜斟酒,略表孝心。 而在她回福康殿换衣的时候,除了桃奴与银雀,她并没有察觉身后还有两人一直跟着她,但是才跟了一段路,又没了踪影。 这两人正是相继随她离席的杜仲晏与陆徴言。 陆徴言刚离席不久,还没来得及和赵妧说上一句话,杜仲晏就冷不丁地出现在他身后,“这宴席才开始没多久,陆侍讲就出来透气了吗?” 陆徴言闻声停下了追逐赵妧的脚步,眼睁睁看着她和桃奴渐行渐远,杜仲晏好似偶遇,随口一问,陆徴言却也是个耿直的男子,没有掩饰他离席的目的,直言道:“让杜太医见笑了,我方才见公主忽然离席,有点担心,所以出来看看。”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正巧见公主离席,想出来瞧瞧,毕竟职责所在。” “既然如此,你我一并去看看公主吧。”陆徴言原是打算按照赵嫱的指示,与赵妧单独碰面,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略显尴尬地说。 然而杜仲晏并没有如他所愿,他向陆徴言略施了一礼,说:“陆侍讲莫不是方才喝多了,掖庭乃宫中女眷所居之地,若非圣上特许,男子禁入,陆侍讲若真心心系公主,还请回到宴席中,以免遭人猜疑。” 陆徴言张口欲言,竟无言以对。他自恃才高八斗,讲经论道不在话下,他也知道恪守礼节,遵照宫规,但他为了取悦他心仪的女子,屡屡犯规。 “杜太医所言极是,是我关心则乱,差点坏了宫中的规矩,多谢杜太医提醒,还望杜太医多加照料公主。”陆徴言向杜仲晏作揖。 杜仲晏回礼,面上一片淡然,“有劳陆侍讲费心,迟安自会恪尽职守照顾公主。” 陆徴言微微颔首,不再与他多言,最后空手而归。 等陆徴言一走,杜仲晏才直起身,远远注视着陆徴言离去的背影,目光幽邃,心中百转千回。 她受过的伤害,他会一点一点慢慢替她讨回来。 桃奴为赵妧替换衣物与发冠后,先去了一趟司衣司找许司衣,过了许久才回集英殿,但回来的只有桃奴,赵妧并不在其中。 “杜太医,为何你会在此?”桃奴在赵妧的吩咐下先将换下的衣裙送去司衣司处理,再回集英殿,没想到会在从掖庭通往集英殿的天桥上遇见杜仲晏。 “我出来透透风,为何是你一人?公主呢?”陆徴言走后,杜仲晏一直静候在此,想与赵妧一同回到宴席,才不会惹陆徴言怀疑,然而他并未见到她的人,不禁感到奇怪。 “公主被丽阳公主弄脏了衣裙,奴婢陪公主回福康殿换衣,公主命奴婢将衣物送去司衣司后直接回集英殿,公主有银雀姐姐陪着,难道公主还没回来吗?”桃奴见杜仲晏面色不太好看,而他的样子又像是在此等候有一阵了,该是公主没有回来。 杜仲晏紧皱眉头,捉摸不透她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不过有银雀陪着,他还算可以放心。不过想到现在回来的只有桃奴一人,又有些担心。如若他们就这样回到席中,而公主没有出现,必然会引起陆徴言的猜忌,他又不能对桃奴言明他刚才与陆徴言在此的谈话。 “公主离席已有一阵,怕是会引起圣上担心,桃奴,你随我一起去找公主。”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回公主,才能消除宴会上那些人的猜疑。 桃奴不由分说就赞同了杜仲晏,与他一并找回公主。 此时此刻,换了一身女官服的赵妧并不急着回集英殿,她转向去了后苑,只因为后苑有一座玉津池,常有活水为源头,清澈微甜,她想取水,用最新鲜的玉津池水为她的父皇点一杯最好的茶。 今天的万寿节宴会,景隆帝需要从头到尾喝九盏酒,酒可以助兴,却也伤身,赵妧希望她的父皇在宴席散去之后,回到殿后,饮一盏她亲手点的茶。 她站在玉津池边,蹲下身子,以竹筒汲水。那竹筒原是她学点茶的时候,叫人制作的,容积足有二升,空着的时候还能提,若装满了水,对她来说还是略显吃力,不过有银雀在,倒也不怕。 “公主,还是让奴婢来吧。”银雀看她细胳膊细腿的,生怕一不心就掉进池子里,就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赵妧却也没与她争抢,二话不说就把竹筒丢给了银雀,而她就站在边上看银雀汲水。不得不说,她家银雀姐姐长得真好看,就是平时神出鬼没,跟杜仲晏一样不太爱笑,是名副其实的冰山美人,如果不是银雀喜欢精武堂的指挥使秦天翔,还真是与杜仲晏十分般配。 银雀是景隆帝让康王安排在精武堂精心培养的英才,被指派到赵妧身边充当侍卫一职贴身保护。精武堂本不招女徒,唯有银雀是特例,因为她是景隆帝为赵妧专门训练的女侍卫。 汲水此等事对银雀来说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不过她才靠近水池,赵妧就感到一阵风从身边迅速穿过,等她反应过来时,只听到身后有人“哇哇”大叫,直喊“姑娘饶命”。 赵妧转过身,只见银雀单手掐着一名青年男子的脖子,那青年男子面色铁青,好像就要断气了,不过他的求生欲望十分强烈,努力从喉咙里发出救命声。 “什么人胆敢” “银雀,快松手!他不是刺客!”赵妧看到青年男子的打扮,是一身朝服,虽然不是楚国的衣冠,但也能看出他是一位贵族子弟,生怕银雀伤到他,便立即阻止她。 “可是他鬼鬼祟祟” “我c我咳咳我只是想问个路,娘子救我”青年男子看向赵妧,拼命求救。 赵妧上前去拉银雀,“他真的不是刺客,你看他穿着这身衣裳,该是别国的使臣,银雀你别把他弄疼了。” 银雀护主心切,倒是没管他是什么身份,眼下仔细一看,确实身穿官员服饰,头戴硬脚幞头。银雀松开了手,青年男子捂着喉咙不停地咳嗽,等他顺过气来,赵妧歪着头问他:“你是来参加今日的宴会的吗?为何会出现在后苑呢?” 青年男子见赵妧一派率真,比刚才掐着他脖子的女子友善,便向她如实相告:“本我来自宋国,特来祝贺楚国景隆帝万寿,说来惭愧,我本是出来如厕的,谁知引导我的内侍忽然不见了踪影,我就自己寻找回去的路,但是我好像迷路了。”他似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是见两位娘子在此,想问个路,没想到”他怯生生瞅了银雀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这位姐姐的表情实在太令人害怕了。 “原来如此。”赵妧了然地点了点头,“我们本来打好水就要回集英殿,你与我们一起吧。” “那真是太好了!”青年男子面露喜色,又想起什么似的,“不知娘子芳名?日后也好答谢今日相助之恩。” “我叫”赵妧转了转眼珠子,没告诉他真实的名字,“我叫桃奴呀,是陛下身边司茶的女官,你呢?” 公主,又淘气了。冷眼旁观的银雀虽然不知道公主为何刻意隐瞒身份,但也不揭穿,默默看这位突然出现的青年男子的反应。 “我叫刘卫桓,诗经卫风之卫,桓桓于征之桓。”刘卫桓眼露笑意,咧嘴一笑,露出了一颗虎牙,像极了雉哥儿,赵妧对他产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你也读《诗经》?”但凡提及赵妧喜爱的事物,她便会格外高兴。 “略读一二。”刘卫桓笑答。 “我最喜欢《郑风》中的《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是赵妧最喜欢的一首诗,过去她与诗中描绘的女子一样,毫不隐藏思念一个人的心情,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随口吟唱,就如此刻。 刘卫桓看到她吟诗的模样,就好似站在城阙上思念一位她心仪已久的君子,这画面过于美好,他不忍破坏,于是没有立刻接上她的话。 过了半晌,他轻声吟唱:“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赵妧惊喜地看着他,继续听他吟唱后半段:“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我们需要立即回到集英殿,伴随乐声,方能吟唱出一首美轮美奂的诗呀!”赵妧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而此刻,银雀早已趁着他们吟诗交流,汲取了玉津池的水。 回集英殿的路上,赵妧与初次见面的刘卫桓洽谈甚欢,只因他们志趣相投而惺惺相惜。 “早就听闻楚国注重文士,满朝朱紫皆文人,不想就连掖庭女官也饱读诗书,真是妙哉!”刘卫桓与赵妧一唱一和,仿佛一见如故。 “我可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女儿,父亲文采出众,我当然不能给他丢脸啦!”赵妧喜爱诗书,却很少有人当面夸她饱读诗书,难免有些骄傲自满。 “不知令尊是朝中哪位大人?”刘卫桓惊叹于她的直率,顿生好奇之心。 赵妧一时兴起才冒用了桃奴的身份,但是桃奴的生父并非朝中官员,她信口胡诌的谎言还需要自己来圆,好在她够机灵,立刻想到了一人:“我父亲是御史大夫徐昶。” 徐昶是徐宸妃一母同胞的兄长,她冒充一下他的女儿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徐昶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一个叫做“桃奴”的女儿。 幸好刘卫桓丝毫没有怀疑赵妧,反而若有所思地回味。 “我们到了,你从这门进去就是集英殿的两廊,我需要到殿后准备茶水,就不与你走同一条路了。”赵妧带他从宝渊阁直行回到集英殿,并没有走原来通往掖庭的那条路,在一个门口,赵妧与他道别。 “就此别过,但愿日后还能再见到姑娘。” 赵妧嘻嘻一笑,虽然她与他洽谈甚欢,但是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宴席结束之后,他便要跟随他的使团,离开楚国了,今日的恶作剧就到此为止吧。 赵妧没有表态,笑了笑就与他告辞,刘卫桓也笑了笑,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自己眼前,不过他并不失望,因为当他回到廊下坐席之后,他又看到她出现在景隆帝的身侧,做一名女官应做之事。 在两廊的另一侧,杜仲晏也已回到了坐席之中,他和桃奴都没有找到公主,不得已才先回到席中,没想到公主已经回来,而且换了一身装束,不同于别的女眷,此刻的她仿如一名普通的司茶女官,立在圣上身侧,丝毫不起眼,但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万寿之喜已经过去许久,皇宫大内恢复如常,当日发生的事,赵妧多半也已不放在心上,只是读诗集的时候偶尔想起在后苑偶遇的刘卫桓。 关于这一段插曲,杜仲晏并不知道,而陆徴言尾随赵妧又被杜仲晏阻拦一事,赵妧也从未得知。 以为每一天都会过得平淡无奇,不料没过几天,忽然从她的好姐姐赵嫱口中得知陆徴言在南御苑陪同景隆帝骑射时,不幸坠马摔折了左腿。 刚刚听闻这一消息的时候,赵妧无疑是惊讶的,因为在上一世,陆徴言并没有这样的遭遇,她在赵嫱面前表露担惊受怕之色,转眼又在内心窃喜,这恐怕都是报应,只是这报应没有报到阴险毒辣的赵嫱身上,而是转移到了与她为虎作伥的陆徴言身上罢了。 虽然赵妧很想与陆徴言撇清关系,但是现在他们的关系十分微妙,朝中又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的未婚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能漠视不理,就算不能亲自出宫去探望他,派个人去慰问一下装装样子还是需要的。 因此,赵妧派她的贴身侍女桃奴亲自登门造访,慰问她未来的驸马爷。 赵妧只管静候桃奴出宫回来,自己没有太多的担忧,最好是摔残了,他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主动退婚,别再拉她进深渊。 “杜仲晏,我还想看《诗经》,你下次去宝渊阁哦,我倒是忘了,父皇已将鱼符交还与我,还是我自己去找罢。”这日用过早膳,赵妧趁杜仲晏给她把脉的时候与他随意交谈,杜仲晏听她轻松的口吻,才发现他心中的担忧都是多虑的,陆徴言对她而言,真的已经成为了过去。 “臣为公主把完脉后,正要去一趟宝渊阁找本医书,臣可以为公主代劳。”杜仲晏莫名感到一阵愉悦,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不如这样,我同你一道去,你找你的医书,我找我的诗集,若是我的诗集被新排到别的地方,你也好帮我一起找找。” “好。”杜仲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不过臣要先回一趟太医局将药箱放下。” “也好,我先让银雀陪我去宝渊阁,你稍后再来也无碍。”赵妧体贴地提议道。 杜仲晏微微颔首,便行礼告退。 太医局位于皇宫的东面,宝渊阁在西北角,两处有些距离,等杜仲晏来到宝渊阁的时候,赵妧已在阁中翻阅了将近一滴漏工夫的诗集。 “公主。”杜仲晏气喘吁吁地走进阁中,在“集”部第三排架子后面寻到了赵妧的身影。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轩窗洒落在她的身上,赵妧闻声抬头的刹那,光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晶莹剔透,耀眼夺目,他险些睁不开眼,而她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透露着微微不悦:“杜仲晏,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臣忽然有要事缠身,这才耽误了,请公主恕罪。”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太医局,准备放下药箱就前往宝渊阁,怎料许司衣带她手底下的女史突然到访,请求他医治。他本想把这个任务转交给董棻或是别的太医,可是那女史也是烫伤了手,上回他医治许司衣颇见成效,未曾留疤,所以才特地指名他来医治,医者父母心,因此耽搁了一些时辰。 医治完病人,他便匆匆赶往宝渊阁,就连许司衣最后跟他说的话他都来不及细听。 “你是跑来的吗?”等了这么久,赵妧本是有些生气的,在看到他满头大汗c气喘吁吁的样子后,又心软了,她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瞧你满头大汗的,别把汗滴到那些书上,那父皇该是要心疼了。”赵妧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过去无论遇到什么大事,他都气定神闲,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杜仲晏低头看着她递来的手绢,怔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多谢公主。”他心翼翼拭干额上与鬓角的汗珠,完了,他收起手绢:“待臣回去清洗之后,再交还与公主。” “一方手绢而已,无碍。”赵妧不以为意地说。 “公主是否找到想看的诗集?”杜仲晏见她两手空空,言归正传。 赵妧摇了摇头,眉心微蹙道:“我这三排书架都已找过了,就是不见原先我看的那本《诗经》,你说是不是被人取走了?” “臣再帮公主找找。”宝渊阁的藏书量很大,同一本书也有多种刊本,只是杜仲晏十分了解赵妧的脾性,她想看的那一版本必定是注解最详细,排版最清楚c精致的。 于是,杜仲晏与赵妧分头在“集”部的几排架子上仔仔细细c反反复复寻找她想要的那一本《诗经》。 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还是赵妧先放弃了,因为那本《诗经》很有可能已经被别人取走。 宝渊阁借书没有登记,归还全靠自觉,谁人取走书也并不能知晓,只能等待那人前来归还。 没有找到想要的那本《诗经》,赵妧颇感失望,准备回福康殿,不料杜仲晏忽然说道:“光看《诗经》并不能知其韵味,不如和声吟唱,才知其美妙。” 闻言,赵妧忽然打起了精神,两眼直愣愣地看向杜仲晏,不久,又垂头丧气道:“《诗经》之美,在吟唱者的情感寄托,这道理我也晓得,只可惜能与我和声吟唱者寥寥无几。”过去她经常邀请赵嫱与她一起吟唱,她弹箜篌,赵嫱抚琴,两人默契十足,可惜,往事已不堪回首。 不过她是真心喜欢《诗经》,就算她与赵嫱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她们过去一起琴瑟和鸣,她也不会因此产生对《诗经》的厌恶,她厌恶的是赵嫱的阴毒,并非优美的诗集。 但是要再找一个能够琴瑟和鸣的人真是太难了,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卫桓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国家,就算他是楚国人,他们也不能像寻常的文人之间那般畅所欲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当她惆怅找不到知己的时候,一向闷不吭声的杜仲晏忽然亮出了他的嗓子,在赵妧面前吟唱起《诗经》中的《关雎》一首,令她呆若木鸡。 而杜仲晏没有在意她的神情,继续唱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赵妧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捂嘴,好似要哭了,“杜仲晏,你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你会唱《诗经》?” “只是偶尔听教坊司的乐人唱过几遍,有点印象。”他哪里是在教坊司听来的,而是他好几次听到她与赵嫱和声伴奏,也好几次被这些古体诗打动,才默默地背诵,默默地吟唱。 当然,这些细节他是不会如实告诉她的。 赵妧不得不承认,杜仲晏此人虽然一板一眼,不过平时谈吐也算儒雅,声音温和,吟唱优美的《诗经》真是相得益彰,这让赵妧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你还会别的吗?”赵妧来了兴致,想听他再唱别的。 杜仲晏略一沉吟,又来了一首:“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赵妧静静听他吟唱结束,并没有与他和唱,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和平时大有不同,他唱这首《蒹葭》的时候,双眼温柔似水,仿佛真的在思念一位佳人,赵妧看得有些好奇,也有些难过地问他:“杜仲晏,你是不是已有心仪的女子,只是你与她之间有障碍,对吗?” 杜仲晏将目光落到赵妧身上,与她对视,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她是谁?能告诉我吗?我说过,我会向父皇呈言” “公主多虑了,臣只是在吟唱,并非公主所想。”他死不承认,赵妧却表示怀疑,倘若他心中无人,不可能唱得这般饱含深情。 “你不与我说也没关系。”她就不信他会对她隐藏一辈子!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唱《诗经》,还不止一首,杜仲晏,日后你就与我和声吟唱,可好?”多一个可以陪她唱《诗经》的人,她还是非常高兴的。 杜仲晏“嗯”了一声,赵妧立刻展露笑颜,兀自吟唱一首:“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杜仲晏和道:“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赵妧唱道:“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吟唱完毕,两人竟第一次产生默契感,不禁相视一笑。 “你也算是君子,可惜谈吐欠缺幽默风趣,不像那刘卫桓”赵妧兴致高昂,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万寿节那天遇到的人,她看到杜仲晏突然面色一变,像是困顿,便解释道:“哦,父皇万寿节那天,我被赵嫱弄脏了衣裙,回寝殿换好衣裳转了一趟后苑,偶遇了不心迷路的宋国使臣,他叫刘卫桓,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就像是长大后的雉哥儿,他也会吟唱《诗经》!” 赵妧谈及刘卫桓的时候,嘴角飞扬,很是欢快,看得出来,她对初次见面的这个人印象很好。他很少听她在他面前畅谈除了她父皇以及陆徴言以外的男子,何况那还是一个陌生男子。 笑容凝固在杜仲晏的嘴角,而且他的脸色也逐渐发生了变化,然而赵妧一味沉浸在那段美好的回忆中,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变化。 “倘若他再来我大楚,你与他倒是可以认识一下,仔细想想,他的瞳眸居然也是茶色的,与你一样呢!”整个大内,赵妧只见过杜仲晏一人拥有茶色瞳,刘卫桓是第二个,很是神奇。 对于赵妧的提议,杜仲晏不动声色,顾左右而言他:“公主,时辰不早了,该回去服药了。” 才对他产生一点好感来,怎料他又变回了原来刻板的杜太医,赵妧没好气地说:“杜仲晏,你哪天不泼本公主冷水,本公主就要谢天谢地谢你全家了!” “臣已无家,公主请回吧。”他一脸冷漠地说。 赵妧愣了愣,好像提及了他的伤心事,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刚才说的话。杜仲晏四岁的时候就跟着他爹杜炳文进了太医局,他没有娘亲,也从未听他提起过,他一直与他爹相依为命,后来他爹不幸染上宫中时疫没了,他就成了一个人 杜仲晏转身去找自己想要的医书,没再与赵妧多言,赵妧看了他几眼,轻声叹气,不久就离开了。 人一走,杜仲晏便在书架后用右手重重地按住了自己的左手臂,百味杂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杜仲晏仍是像平时一样,为赵妧请脉,偶尔听她发发牢骚,那日在宝渊阁的谈话仿佛从未发生过,没再听她提起,他也没有多言,有些事,还不能告诉她。 赵妧虽然没再过问杜仲晏的家事,却还记得他会吟唱《诗经》,兴致来的时候,她仍会邀请他一起吟唱。 这日下午杜仲晏为赵妧把脉完毕,赵妧没让他立即离开,而是让桃奴和银雀把她的箜篌搬了出来,然后笑嘻嘻地对杜仲晏说:“今日我来弹奏箜篌,你来吟唱,就选你熟悉的一首诗罢。” 虽然现在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桃奴和银雀在场,他心里有些别扭,但想起之前已经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吟唱,便应承了下来。 桃奴和银雀一起搬来了箜篌,是一架凤首箜篌,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赵妧依偎着凤首,螓首低垂,一双素手轻轻拨弦,忽然间,乐声行云流水,宛转悠扬,像是被这乐声带动了心事,杜仲晏忘却了周身的一切,轻声吟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歌声一响起,侍立在侧的桃奴立刻惊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杜太医吗?这还是那个不苟言笑,总是和公主唱反调的杜太医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伴随悠扬的乐声,杜仲晏又和唱道,桃奴的表情已从惊讶变成了惊喜,沉浸在这默契无间的伴奏和唱中。 倒是银雀,从头到尾都一脸淡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天哪!我当是谁在吟唱诗歌,原来是师父!师父,你还会唱诗歌?”正当大家沉浸在这优美的气氛中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赵妧停止弹奏,杜仲晏停止吟唱,桃奴停止惊叹,所有人看向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混世魔王雉哥儿,他还是那么精神奕奕,露出一颗虎牙,冲到他们面前。 “今日这么早就下课了吗?”赵妧看到他虽然高兴,但一想到雉哥儿忽然跑来,担心他又逃课了。 “妧妧,这申时都过了,我早下课啦!”雉哥儿一屁股坐到她跟前,委屈巴巴地说。 赵妧看了看滴漏,果然已经过了申时,方才太过投入,倒是未曾在意时辰,她朝雉哥儿笑道:“是我没留意时辰,误会了你,我向你赔罪了。”说着,她对雉哥儿略欠了个身,样子颇为滑稽,逗笑了天真烂漫的雉哥儿。 “妧妧,师父,你们在一起唱诗歌吗?我老远就听到啦!但真没想到是师父在唱。”雉哥儿看向一言不发的杜仲晏,一双眼睛泛着崇拜与艳羡的光。 “臣献丑了。”杜仲晏谦虚道。 “这哪是献丑啊,简直就是之音!配上妧妧的弹奏,你们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孩子童言无忌,口没遮拦,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赵妧与杜仲晏的反应。 赵妧愣了一下,随后轻轻敲了一下雉哥儿的脑袋瓜子,“你呀,孩子家家,懂什么是天造地设吗?” “我当然懂啦!就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自然形成的事呀!” “看来你这几天学业又有长进了呀!” “时辰不早了,臣先告退。”见两姐弟相互耍贫嘴,杜仲晏从刚才的怔愣中回过了神,打算起身告退。 “哦,你先退下吧。”赵妧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我送师父出门!”雉哥儿满脸殷勤,正打算起身,却听杜仲晏道:“请七殿下留步,臣自行告退。” 雉哥儿还想说什么,赵妧拦住他:“随他去吧,你这般急匆匆地跑来,是有什么事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妧妧。”雉哥儿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赵妧身上,笑眯眯地说:“妧妧,今日我听宫人们讲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赵妧好整以暇地等他说下去。 “你知道吗?有人向徐舅舅提亲了!哈哈!这人未免也太蠢了吧!徐舅舅家就两位哥哥,哪来的女儿郎!”雉哥儿一边把今天听来的趣事告诉赵妧,一边捧腹大笑。 “啊?”赵妧愣了一下,随之也跟着笑了起来:“什么人竟会给徐舅舅提亲?” “好像是从宋国来的人,想要迎娶徐舅舅的掌上明珠。” “宋国?”赵妧心头一凛,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会吧徐昶有女儿一事,只有她对人提起过,那人正好是宋国的使臣刘卫桓,不会这么巧吧? “提亲的人姓什么?”赵妧心虚地问雉哥儿。 雉哥儿摇了摇头,“这就没听人提起了,妧妧,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趣?想知道是谁?” “嗯”赵妧略点了下头,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应该是刘卫桓没错了,可是这个刘卫桓看中她什么了,才见了一次面就找人来提亲好在她当时隐瞒了真实身份,不然被她父皇知道,恐怕事情就要闹大了。 不过现在看来,事态也不是很刘卫桓恐怕已经知道徐家没有女儿,他也一定发现她骗了他。本来还挺想再见他的,如今看来,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比较好 然而三个月后的元旦,这个几乎已经被赵妧完全忘却的谎言,仍是被揭穿了。 每年元旦,各国使臣来朝陛见,不出意外的,宋国今年也派了使臣前来,使臣团中,有一位是昭华公主的旧识。 朝见结束后,景隆帝将会请能骑善射的臣子以及外来使臣前往南御苑的射圃伴射,再设宴款待他们。 各国使臣为了展现本国的国力,在景隆帝面前不遗余力地使出浑身解数,其中一位来自宋国的使臣在骑射过程中表现出色,十发箭,每一发都正中靶心,不偏不倚,连在楼阁上观战的景隆帝都情不自禁拍掌叫好,底下的人更是齐声喝彩。 “朕对他有印象,上次在万寿节宴会上,此人也在席中,是那个宋国的太子吧。”景隆帝沉思了一下,对身旁与他一同观战的丞相陆允昇说道。 陆允昇本在惊叹宋国竟也有如此厉害的神弓手,听到景隆帝问话,陡然回神:“回陛下,此人正是宋国太子,刘卫桓。” “年纪轻轻,箭法就如此精准,是个人才,他日若是由他统领宋国将士,怕是会成为我大楚的心头之患啊!”景隆帝始终紧盯着射圃上的刘卫桓,一面毫无保留地称赞,一面深谋远虑地说。 “陛下多虑了,先祖打下基业,陛下又治国有道,我大楚国力强盛,区区宋国,不足为惧。”陆允昇谄媚笑道。 “说你是老狐狸,怎么就忘了居安思危的道理了?”景隆帝打趣陆允昇。 陆允昇立刻伏拜:“臣年老昏头,有欠考虑,请陛下恕罪!” “起来起来,朕没说要罚你,瞧你紧张的样子。”景隆帝笑着亲自去扶他,又随口说道:“今日朕见信之也在伴射臣子中,他的腿伤好全了吧,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他还要迎娶朕的宝贝女儿呢!” 信之是陆徴言的表字,陆允昇未曾料到景隆帝会突然提起他的儿子,但又很快应对:“臣替犬子多谢陛下挂怀,经太医尽心医治,已无大碍。” “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待会儿也能放心看他骑射。”景隆帝笑眯眯地点头。 “下一位,翰林院侍讲陆徴言,进场!”此时,射圃场上一名指引的内侍大声唱名,随之而来的陆徴言头裹青色头巾,身穿镶着青边的白色窄衣,脚踏黑色的靴子,与往日文士的形象略有不同。 原来伴射的皆为武臣,到本朝才开始加入文臣,陆家人能文能武在朝中一直是一段佳话,陆徴言虽然武不如他二哥陆行志,但是骑射的功夫也算过得去,只不过前一阵子由于坠马受了伤,他的左腿走起来路来明显不及以前利索。 景隆帝将目光紧盯出场的陆徴言,他今日装扮英姿飒爽,行动斗志昂扬,可他左腿有伤,即便刻意装作若无其事,也无法掩盖他没有完全恢复的事实。 陆徴言站在一匹棕色的马身侧,面朝阁楼,向阁楼上的景隆帝行了一礼,随后翻身上马,轻轻扯辔,马蹄向前走了两步,陆徴言引弓搭箭,瞄准靶心,同时双脚用力一夹马腹,马儿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陆徴言迅速拉弓,射出一箭。 在马儿奔跑的过程中,他飞快地射出十箭,射完之后,他勒紧马辔,停了下来。 众人看向十座箭垛子,十箭只有三箭射中靶心,其余皆射在外侧,观战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陆侍讲会发挥失常,站在阁楼上的陆允昇脸色铁青。 景隆帝侧目看了陆允昇一眼,叹道:“切磋切磋,看个热闹而已,信之精神欠佳,回去之后,你啊,要好好给他补一补。” “犬子今日发挥失常,有损陛下颜面,请陛下降罪!” “你看你,又来了,我大楚人才济济,国力强盛,难道还丢不起这个脸?”景隆帝好似开玩笑地对陆允昇说。 陆允昇扯了扯嘴皮子,尬笑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失言了。” “再看看吧,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景隆帝又把目光投向射箭场,意味深长地说。 最后,能与宋国太子同样十发十中的人才寥寥无几,只有三位,一位是阗国的使臣,另两位是楚国的武臣,全都出身精武堂。 景隆帝宣他们到御前赏赐,楚国的武臣赏的是新装各一套,镶银马鞍各一副。阗国与宋国的使臣另外奖赏,都是一些金银器物。 赏赐之后,大家都欣然接受并感恩景隆帝,除了宋国太子刘卫桓,他拒绝了金银,而提了另一个要求。 景隆帝没想到他会有别的要求,虽然有点不高兴,但作为东道主,还是客客气气地问了他:“宋国太子不要金银,那想要什么呢?” “子敬想问陛下要一个人。”刘卫桓谦称其表字并直言此行的目的。 “哦,原来是一个人,那简单。”景隆帝松了一口气,生怕他问他要一座城池,“不知是什么人?” “是名女子,子敬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是陛下身边司茶的女官。”刘卫桓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抽出一方绢帕,让人递呈给景隆帝看。 绢帕由内侍递呈,徐徐展开,此时刘卫桓又道:“子敬将她的模样画了下来,想着陛下看了应该能认出。” 当绢帕彻底展开的时候,果然呈现出一名女子的画像,景隆帝确实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不但认了出来,还大为吃惊,因为此人不是他身边的司茶女官,而是他最宝贝的女儿昭华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景隆帝在看到赵妧的画像时,龙颜失色,就连老谋深算的陆允昇都吃了一惊,似乎谁都没想到当今昭华公主会与宋国太子相识,这宋国太子居然还亲自来要人,不过看他的样子,又仿佛不知道这画像上的女子乃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否则他不该不知道,昭华公主早已与陆家三公子定亲,更不会公然前来要人。 “陛下,有何不妥吗?”刘卫桓见他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心头一阵疑惑。 景隆帝收起画像,正要开口安抚他,不料一旁的陆允昇率先回答了他:“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刘太子,画像上的女子并非什么女官,而是我大楚最尊贵的昭华公主。”说着,老狐狸朝默不作声的景隆帝看了一眼,又道:“太子远在宋国,怕是有所不知,昭华公主早已定亲,虽不知太子如何与公主相识,但还请太子收回此等要求。”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难听的话都让他说去了,还趁早打消了刘卫桓的念头,景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刘卫桓,得知真相后的他果然一脸震惊,“原来这奇女子竟是一位公主,是子敬弄错了!可惜啊可惜!”得知赵妧已经定亲,刘卫桓又垂头丧气,感觉这三个多月的努力都白折腾了。 “恕子敬冒昧多问一句,不知陛下将公主许给了哪一家王孙公子?”刘卫桓似乎不放弃,又追问。 景隆帝不说话,朝一旁的陆允昇使了个眼色,陆允昇颇为自豪地说:“不瞒太子,公主的未来驸马正是老夫的儿子,我大楚翰林院侍讲陆徴言是也。” “翰林院侍讲陆徴言”刘卫桓兀自沉吟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话:“就是方才在射箭场上败北的陆徴言?倘若子敬没有记错,陆公子左腿行动似乎不太方便,陛下,您将您最宠爱的公主许配给这样的人,真的好吗?” 陆允昇面色铁青,好似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揍人,景隆帝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外表彬彬有礼的宋国太子,讲起话来如此一针见血,不留情面。虽然话很难听,但也是大实话啊!好像堵在胸口许久的大石头被击碎了,一阵痛快! “太子有所不知,陆侍讲原先也是健全之人,只是三个月前不慎坠马,摔伤了左腿,才落下病根。”景隆帝心里再怎么不满意这桩婚事,表面上还是要给丞相一些面子,便主动向刘卫桓解释。 “即便如此,这对公主怕是有所不公,试问公主是否真的情愿下嫁于陆侍讲呢?” 陆允昇的老脸已经涨得通红,头上似乎也开始冒烟,一个外人如此侮辱他的儿子,简直欺人太甚!可是他是一个城府极深的老政客,即便是泰山在他面前崩塌了,他也不能动,忍!必须忍! “太子尽管去打听,在这大内,乃至整座华阳城,谁人不知我儿为了公主甘愿赴汤蹈火,公主更是对我儿痴情一片,他们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陆允昇索性搁下老脸,为刘卫桓煽情讲述赵妧与他儿子陆徴言之间的坎坷情史,说到后来,情不自禁开始落泪。 一旁的景隆帝看戏似的,暗自感叹这老家伙未免也太拼了吧! 刘卫桓听得倒是挺认真,也差点为之所动,然而他仍然坚持己见,向景隆帝禀明:“陛下,子敬远道而来,别的一无所求,虽然公主已定亲,但子敬斗胆,求见公主一面,想听公主亲口证实,如此才能打消子敬心中顽固的念头,望陛下成全!” 陆允昇没想到这个宋国太子居然比他还要顽固不化,握紧双拳,狠狠咬牙。 景隆帝观察过后,见刘卫桓态度诚恳,又怕引起楚宋两国邦交恶化,权衡再三后,答应了他,也希望借此机会,压一压陆家的气焰。 对南御苑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赵妧正在自己的福康殿中弹奏箜篌。 这日午后,杜仲晏来为她请了第二次脉,也与她一起吟唱了几首诗歌,赵妧心情愉悦,便打算邀请他一起用晚膳,但还是被他借故推脱了,赵妧顿时意兴阑珊,命他离开。 杜仲晏前脚刚走,景隆帝就忽然驾临福康殿。赵妧怀藏心事,没有发现景隆帝的到来,直到他走到她跟前,人影投向她的箜篌,她才有所察觉。 “父皇,您怎么来了!”赵妧惊喜抬头,又左右环顾,发现她的侍女已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妧妧,父皇想你了,来看看你。”景隆帝卸下一身的防备,掩藏疲倦,对赵妧露出慈爱的笑容,“能为父皇弹奏一曲吗?”景隆帝看着那一架再熟悉不过的凤首箜篌说。 “当然,父皇想听什么曲子?”赵妧笑嘻嘻地问他。 “就挑妧妧最擅长的便可。”说着,他提袍落座,单手支撑着头,歪着脖子认真听她弹奏。 赵妧看了一眼南墙上的画像,心中已有主意,她坐在箜篌前,摆好姿势,轻轻拨弄丝弦,一曲《清平调》悠扬婉转,令景隆帝陷入与先皇后的回忆,曲毕,泪已两行。 “这是你嬢嬢当年最喜欢的一首诗歌,妧妧弹得比你嬢嬢更好。”景隆帝闭着眼睛说。 赵妧拿出手绢,上前为他擦泪:“父皇哭了,是妧妧的错。” 景隆帝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叹道:“妧妧你何错之有,是父皇想念你嬢嬢了,倘若她还在我们身边,那该有多好!” “嬢嬢不在我们身边,可她一直在我们心里呀!” 景隆帝看着这张酷似他妻子,但又尽显调皮的脸,不禁破涕为笑:“你呀,总有自己的道理,父皇真拿你没辙,每回闹出点麻烦,还得父皇我替你来收拾,不让人省心!” “父皇这就冤枉人了,没错,以前妧妧不懂事,给父皇添了不少麻烦,可如今,妧妧长大了,不会再给父皇惹麻烦啦!”赵妧一脸委屈地说。 “那妧妧你倒是跟父皇说说,你跟那个宋国太子刘卫桓之间是怎么回事?”景隆帝坐起身,定睛看向赵妧,一本正经地问她。 赵妧茫然道:“什么宋国太子?妧妧并不认识什么宋国等等,父皇,你说他叫什么?是刘卫桓吗?您确定是刘卫桓吗?”赵妧震惊失色。 “你果然与他相识?”景隆帝深深皱眉。 赵妧看他脸色微变,先不管这个刘卫桓怎么会是宋国太子,她父皇又为何会提起此人,连忙解释:“我跟刘卫桓只有一面之缘,在父皇万寿节那天偶遇于后苑,我们只是在一起谈论《诗经》,妧妧并不知道他就是宋国太子呀!” “一面之缘?可是人家如今都找上门来问你父皇要人啦!”景隆帝把藏在袖子里的绢帕拿出来,交到赵妧手中。 赵妧展开绢帕一看,果然是她那日的女官装束,这个刘卫桓,她把他当朋友,他却在背地里对她动邪念,真是可恶! “父皇,妧妧不是有意要瞒您的,心想我们也不会再见面,谁知道他会存这样的心思父皇您应该把他打发走了吧?”赵妧脸都涨红了,是被气的。 一个陆徴言已经够麻烦了,怎么又跑来一个刘卫桓 “该说的父皇都说了,只是此人甚为执著,执意要与你见上一面,亲口听你说你心里只有陆徴言一人,才肯就此罢休。” “啊?”换做从前,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并说出她心中只有陆徴言一人,可如今,她心中早已没有陆徴言那个负心汉,该怎么说? 景隆帝始终盯着赵妧,似乎早已看出她的心事,“妧妧,父皇知你心中已然对这门婚事后悔,只是父皇苦于没有机会令陆家主动提出退婚,如今冒出一个宋国太子,不妨加以利用,就是会委屈你一阵,但你若不愿,也可以当父皇从未提过。” 朝中一大半人倾向陆允昇,在陆徴言没有铸下大错的前提下,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但也有一半人与他一样,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与其将昭华公主嫁给陆徴言壮大陆家势力,还不如与宋国联姻,共同对抗对中原虎视眈眈的那群饿狼。 “父皇,妧妧心里有点乱,需要想想。”她不是不理解她父皇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倘若能够利用刘卫桓来取消她与陆徴言的婚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这也意味着她将改嫁宋国太子,一个她不愿意托付终身的人。 “妧妧,父皇不会勉强你,待你考虑清楚,父皇再给宋国太子答复。记住,只要是妧妧做出的决定,父皇都会答应你。”景隆帝看了看南墙上的画像,郑重地告诉她。 赵妧点了点头,“妧妧一定会考虑清楚。” 景隆帝与她谈完心,没有多逗留,起身离开了。 这一夜,赵妧又辗转难眠,心事重重,以至于第二天早晨杜仲晏来给她把脉的时候,她提不起半点精神。 南御苑发生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皇宫大内,杜仲晏自然也有听闻,他见赵妧无精打采,有点担心,想要说什么,却被赵妧抢在前面:“杜仲晏,你说我们利用宋国太子逼迫陆徴言退婚这一计是否可行?” 杜仲晏收拾药箱的双手忽然一颤,他低着头,情绪难辨道:“这是公主的计策,还是圣上的计策?” “是父皇,他让我考虑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杜仲晏紧绷的心弦突然松开,转而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此计不可行。虽然宋国太子的插足会导致公主与陆侍讲的婚事产生危机,但也会令公主陷入险境。试想一下,陆家格外在意这桩婚事,若有人破坏,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恐慌,为了使他们的计划不被破坏,他们势必会在公主或者宋国太子身上动一些手脚。” 赵妧没想到才一天的时间,杜仲晏已经掌握了宋国太子与陆家的动态,还如此冷静地为她分析后果,不知该欣喜还是难过。 “难道真要我亲口对刘卫桓说我心里只有陆徴言一个人吗?”赵妧懊恼道。 “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宋国太子打消念头,与陆家的恩怨还可以从长计议。”他不愿她为了逃出虎穴而落入另一座龙潭。 “杜仲晏,你会帮我的,对吗?”赵妧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双眼充满依赖地看着他问。 杜仲晏与她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翌日,赵妧答应景隆帝与宋国太子刘卫桓见面,见面的地点位于后苑的秋水阁内,赵妧与刘卫桓之间隔着一道屏障,已然不似初见面时那般轻松愉悦。 “宋国刘卫桓见过昭华公主。”刘卫桓由内侍引路,进到阁中,但见一道青色薄纱屏障,屏障后坐着一位少女,身姿若隐若现,他行礼道。 “原来你真的是宋国太子。”屏障后的赵妧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确定刘卫桓就是宋国太子,而刘卫桓听见赵妧清脆婉转的声音,也确认了那日与他一起谈论《诗经》的女官就是楚国的昭华公主。 “当日未能向公主表明身份,子敬在此向公主赔罪。” “我也没告诉你实情,这件事就此一笔勾销吧。”赵妧不与他多打马虎眼,直言问他:“听说你想我亲口告诉你,我与陆家三公子已经定亲?” “是的,公主。” “好,那我告诉你” “公主不必急着回答,子敬想先问公主,公主真的愿意嫁给一个身有残疾的人,陪伴他度过余生吗?”刘卫桓阻拦道。 赵妧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但一想到杜仲晏先前说的,无论刘卫桓说什么,她都不能表现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于是道:“我当然愿意,言哥哥为我付出了很多,还差点丢了性命,父皇好不容易成全我们,为我们赐婚,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妧妧承蒙太子青睐,可惜妧妧心有所属,还请太子另觅佳人,莫要在妧妧身上浪费光阴。” 屏障外的刘卫桓沉默了一阵,道:“倘若公主一心托付之人并非真心实意对待公主,公主是否会改变心意?” 赵妧心头一凛,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陆徴言不是真心想娶她?不可能啊,刘卫桓是宋国的太子,怎么会知道楚国的事情,还是关于她和陆徴言的事呢? 赵妧虽然满腹疑惑,却没有当面质疑,仍是按照杜仲晏事先说好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妧妧不知太子何出此言,但是妧妧相信言哥哥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口有点痛,声音也微弱了几分。 “虽然子敬说这话唐突了,但子敬与公主一见如故,着实不愿见公主日后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是子敬的亲卫亲眼所见,陆侍讲流连风月场所,与别的女子举止亲密。” “你确定吗?”赵妧陡然提高嗓音,差点失态,但她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刘卫桓察觉她突然的变化。 “子敬以宋国太子身份担保,确实是陆丞相的三公子,翰林院侍讲陆徴言无误。”刘卫桓早前就派人留意楚国朝中最强大的势力,所以对陆家的动态了如指掌,在得知赵妧就是楚国公主,尤其是已经许配给陆家三公子之后,对陆家的人就格外在意。 而这消息对赵妧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掌握了陆徴言对她不忠的事实,那么父皇就有理由退了这门婚事! 但是眼前的刘卫桓,他们虽然一见如故,却仅限于谈论《诗经》,先前她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才见了一次面就来提亲,赵妧想到前车之鉴,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有意接近她的人。 何况陆徴言一心向着赵嫱,他真的会流连风月场所吗? “公主若还是不相信子敬所言,子敬可以为公主效劳,令陆侍讲原形毕露。”刘卫桓见赵妧不出声,又向她提议。 不是她不信,而是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太子与妧妧先前也仅是一面之缘,为何想要妧妧?”赵妧直言不讳地问他,没有羞赧之色。 刘卫桓低头微微一笑,这位公主果然与别的女子与众不同,丝毫不掩饰内心所想,既然如此,他也不对她隐瞒:“公主很特别,子敬想要这样一位太子妃,仅此而已。” “特别?因为我有病?”赵妧想不出自己的特别之处,除了身患顽疾。 刘卫桓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位公主如此率真,对于自己的顽疾竟可以毫不隐晦地说出来,而且一点也不会因此感到自卑。 与她初次见面时,虽然她的衣裳被熏染过,透着一股丁香味,但是他的鼻子从灵敏,一靠近她便能闻到她自身所带的药香味,那是常年服药产生的一种不可磨灭的味道,他不反感,反而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想要呵护她。 因此,回到宋国后,他向他的父皇请示,派人至楚国御史大夫徐昶家提亲,没想到闹出了笑话,徐家根本没有一名唤作“桃奴”的女儿郎。 他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而他并不放弃,亲自画下她的画像,伺机而动。 此番出使楚国,他的目的十分明确,那就是向楚国皇帝要人,且势在必行! “公主,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服药了。”侍立在侧的桃奴眼看他们聊得够久了,而且这个宋国太子一直纠缠不休,实在讨厌,便适时提醒赵妧。 赵妧朝桃奴点了点头,又对刘卫桓说:“妧妧该说的都与太子说了,但愿太子能够明白妧妧的心意,莫要强求,妧妧乏了,就恕不奉陪了。” “那子敬不打扰了,愿与公主后会有期。”刘卫桓算是识时务,没再打扰赵妧歇息,先一步退出了秋水阁。 等人走远了,赵妧才走出屏障,由桃奴搀扶着回到福康殿。 回去的路上,桃奴忽然告诉赵妧一桩旧事,那是她之前代替赵妧出宫去陆府慰问陆徴言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当时她觉得陆三公子对公主一心一意,并没有过于在意,但是今天听宋国太子讲起,她才觉得有蹊跷,觉得此事不能隐瞒公主! “公主,奴婢想起一事,当日奴婢去陆府看望陆侍讲,临走时听府中的下人在谈论一名女子,当时奴婢赶着回宫复命,不甚在意,如今想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赵妧停下脚步,定睛看住桃奴,桃奴着实吓了一跳,赵妧左右环顾,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与我细细说来。” 桃奴点头,将当初听到的一切告诉了赵妧。 赵妧仔细咀嚼桃奴所言,回到了福康殿,此时,杜仲晏正候在殿门口,不知来了多久,他站在廊下靠着柱子,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疲倦。 看到他,赵妧莫名感到安心,他来得正好,有些重要的事,仍需与他商量对策。 “公主,是杜太医,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奴婢去叫醒他。” 赵妧拉住桃奴,对她眨了眨眼,桃奴当下就明白了公主的想法,不禁在心里为杜太医叫苦,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蹑手蹑脚地靠近杜太医。 然而当赵妧刚靠近杜仲晏,想要吓他一跳的时候,杜仲晏忽然睁开了双眼,倒是把赵妧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向后倒去,隐在暗处的银雀见势飞快现身,但她的速度再快,也没有离赵妧最近的杜仲晏快,杜仲晏先银雀一步拉住了赵妧,并把她拉向了他的胸膛,仅仅一瞬,他就放开了她,继而漫不经心地说:“但愿公主在捉弄别人之前,能够先想想自己的处境。” 赵妧才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面对杜仲晏的冷嘲热讽,心里微微感到不悦,她二话不说脱鞋进殿,杜仲晏摇了摇头,紧跟其后。 杜仲晏如往常一样欲为她把脉,怎料赵妧故意与他作对,她不愿伸出手,“你就不问问我方才我跟宋国太子都说了些什么?” “公主可以让臣一边把脉,一边说。” 赵妧拗不过他,把手伸了出来,轻声道:“刘卫桓告诉我一个秘密。” 杜仲晏在她右皓腕处搭上三指,“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想听吗?”赵妧故意卖关子。 “嗯。” “你给本公主笑一个,我就讲给你听。”赵妧歪着脖子看他。 可惜他仍是面目表情。 赵妧没辙了,唉声叹气道:“原来陆徴言喜好风月之事,我过去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刘卫桓以他宋国太子的身份作担保,又有桃奴亲耳听说,我真的不敢相信。” 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忽然一颤,“这就是公主想说的秘密?” “对啊,我在想这或许是个机会,我们正好可以借题发挥,让陆徴言原形毕露,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退婚了!”赵妧想着自己心里的打算,没发现杜仲晏的脸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他收起手,整了整袖口,说道:“既然是宋国太子发现的秘密,那他必定会借此机会达到他的目的,公主真的打算相信他吗?” “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嘛,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公主想嫁往宋国吗?”杜仲晏忽然抬头定定看着赵妧,答非所问。 赵妧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想啦!我才不要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一辈子,我只想留在我父皇的身边,哪也不去!而且我已经拒绝了刘卫桓,让他别再痴心妄想,我是不可能跟他去宋国的。”她受过一次伤害,就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杜仲晏不自觉地,慢慢地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我们便顺着这一条线索,见机行事。”至于刘卫桓,无论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要有他杜仲晏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他如愿以偿,他曾失去的一切,他都会慢慢地讨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赵妧自从抓住陆徴言把柄,就开始命银雀联络精武堂的兄弟密切关注陆徴言的一举一动,但是公主显然不明白负责收集情报的是精武堂的分支——无音坊。 银雀不问缘由,领命之后,便飞鸽传书给宫外的无音坊坊主孟骁,希望他能够带来公主想要的消息。 无音坊表面上是一家乐器行,暗地里却是华阳城最大的情报收集组织,属于精武堂的分支,目前的主人是景隆帝的王叔——康王的外孙c华阳首富孟衡之子孟骁。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无音坊的办事效率极快,没过几天,就传来消息,银雀将信鸽脚上的信件交给赵妧,赵妧看后,得到了她想要的情报。 陆徴言果然流连风月场所,只是并不频繁,每逢初五c十五c二十五,只有这几天会出入华阳城中最负盛名的教坊——西楼,而与陆徴言接触最为频繁的女子名叫红萼,也正是桃奴先前在陆府下人口中听说的女子。 种种证据表明,陆徴言出入风月场所,对公主不忠,是足以退婚的。 赵妧紧握证据,恨不得立刻冲到陆徴言面前拆穿他是一个伪君子,请求她的父皇即刻退婚,给陆家沉重一击,可是她没想到赵嫱会突然到访。 赵妧立即将写有证据的纸条塞进梳妆台上的奁盒里,随后堆上笑容迎接赵嫱的到来,“姐姐,你来了。” “妧妧,听闻前几日宋国太子在南御苑向父皇讨要你,你没什么大碍吧?”赵嫱甫一进殿,就试探赵妧。 赵妧在心里冷笑,她果然听说了,只是没有想象中那般迫不及待,而是隔了几日,才来表示关心。 “妧妧当然没事,姐姐放心,我与言哥哥早已许下婚约,我也已经向宋国太子表明立场,相信他很快就会放弃,回到宋国。”赵妧笑了笑,说。 赵嫱好似松了一口气,眼神却是深不见底,她开始为陆徴言打抱不平:“这个宋国太子,简直目中无人,竟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表哥,若不是为了两国邦交友好,岂会有他好日子过!最可恶的是,他还敢打我们妧妧的主意,可笑!” 虽然赵妧不喜欢刘卫桓冒然求亲一事,但他至少敢于面对,也不会在背后使阴招。 “妧妧,表哥的腿伤相信太医会竭尽全力将他医治好,你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陆徴言的腿是好是坏,都已经与她无关,她如今最关心的莫过于尽早退了这门婚事。 “姐姐是担心妧妧嫌弃言哥哥的腿伤吗?原来在姐姐心中,妧妧是这样的人吗?”赵妧垂首,好似委屈地边说,边默默垂泪:“言哥哥受此重伤,妧妧比任何人都担心,无论言哥哥变成什么样,妧妧都不会嫌弃他,妧妧要与言哥哥厮守终生。”言罢,她在内心狠狠恶心了一把,这些鬼话就当是说给鬼听的吧。 “妧妧。”赵嫱轻抚她的脸颊,“表哥若能听到你此番话,想必就会振作起来,不会再每日借酒浇愁。”话到这里,赵嫱眼神一阵闪烁,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故意捂住嘴。 赵妧不明白她的好姐姐又在给她下什么圈套,不过她还是将计就计,“姐姐此话何意?言哥哥怎么了?” 赵嫱看了一眼她,欲言又止,最后唉声叹气地说:“自从坠马受伤后,表哥似乎一直心有余悸,生怕真的落下病根,将来无法给你幸福,以至于日日借酒浇愁舅父多次责骂才将他骂醒。” 没想到陆徴言这般不堪打击,亏他还敢和赵嫱联合起来谋害她! 不对!赵嫱特地来告诉她陆徴言因脚伤而一蹶不振是为了她,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而是有别的隐情吧! 她才抓住陆徴言的把柄,赵嫱就来替陆徴言上演一出苦肉计,难道她在暗中调查陆徴言的事已被陆徴言和赵嫱察觉?不可能啊,银雀办事她是信得过的 赵妧暗自揣测,又将赵嫱的神情与举动尽收眼底,她暂时不动声色,希望只是她多疑了,否则又将变得棘手。 “言哥哥他没什么事吧?”赵妧佯装忧心忡忡。 “舅父终是将他骂醒了,只是表哥也有表哥的苦衷,但愿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妧妧都要相信表哥对你是一片痴心。” 赵妧在心里狠狠唾骂了一顿,什么痴心一片,到底谁对谁痴心一片,当初不懂事,听信了你的鬼话,真以为我还会犯第二次傻吗?真是荒诞至极! 赵嫱自然不知道赵妧内心所想,还一度以为她对陆徴言心存爱慕,赵妧也没表现出她对陆徴言的厌恶之情,定睛看向赵嫱,说:“姐姐放心,无论言哥哥做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他的身边,对他不离不弃,我相信他。” 相信个鬼!站在陆徴言身边是想看他如何身败名裂,还有揭穿你们的奸情! 后来赵嫱又与赵妧寒暄了几句,没再多说别的,她达成目的就离开了福康殿。赵妧静静地等候杜仲晏前来为她请今日的第二次脉,然而来的却是他的同僚董棻。 赵妧看到董棻似乎有些失望地问:“董太医?杜仲晏呢?” 董棻向赵妧行完礼,微笑道:“回公主,迟安出宫了,临行前托臣前来为您把脉。” 赵妧“哦”了一声,点头示意董棻执行他今天的任务,而在董棻为她把脉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董棻仿佛一朵解语花,解开了她心中的困惑:“宋国太子突发疾病,指明由迟安出宫为他医治。” “杜仲晏出宫是为了医治宋国太子?”赵妧万万没想到杜仲晏出宫的理由竟是为了刘卫桓,照理说,刘卫桓的使团今日就该出发回宋国,怎会突发疾病?还特地指明杜仲晏出宫为他医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前,宫外传来消息,宋国太子在馆驿忽然腹痛如绞,不知是否是吃错了东西。”董棻摇头叹息。 “太医局众多太医,为何独独选杜仲晏前去?” 董棻一面诊脉,一面笑道:“许是迟安医术高明,名声在外,作为使臣,宋国太子的生命安危关系重大,由迟安出宫医治,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是吗?”赵妧兀自呢喃。 杜仲晏与别的太医不同,这些年为了医治她,几乎一直深居宫中,很少出宫,他的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传到宋国她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公主的脉象并无大碍,臣就此告退。” 董棻把完脉就要离开,赵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有察觉到董棻离去前多看了他几眼。 公主的脉象确实没什么不妥,只不过每当提到杜仲晏,脉象便会出现短暂的紊乱现象,是一种情绪上的波动,与当初许司衣的脉象是一样的,而这种微妙的情绪波动她自己似乎并未察觉。 董棻回到太医局时,杜仲晏也已从宫外回来,他正在院子里捣药,神色从容。想起在福康殿的事,董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摸了摸鼻梁,皱着眉头眉头走向杜仲晏,一言不发,只管唉声叹气。 听到叹气声,杜仲晏忽然抬头,看到董棻背着药箱,想他该是刚从福康殿回来,便道:“今日又麻烦你了,玉芝兄。” “迟安,你就不问问公主的情况?” “瞧你唉声叹气的,公主为难你了吗?” 董棻哭笑不得,这人关心的居然不是公主的凤体,而是担心公主为难他,难道真要公主出了事,他才会像之前那次一样,自乱阵脚? “公主听闻你出宫医治宋国太子,就一直追问不停,生怕这宋国太子把你生吞活剥了,说真的,那宋国太子到底得的什么病?” 杜仲晏手中的臼杵忽地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一边捣药,一边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吃坏了肚子。”杜仲晏略过了一些细节,比如刘卫桓是故意吃坏肚子,以此称病可以在楚国多留几日,也是为了借病接近他,目的在于从他身上打听更多关于公主的私事,因为在这大内,他是公主最亲近的人之一,也更容易出宫见人,尤其是见一个病人。 刘卫桓的目的显而易见,虽然对他充满敌意,杜仲晏还是想会一会他,为了公主,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身世。 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瞳色,父亲临终时的遗言言犹在耳,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如今只有他一人知道。初次听说的时候,他无疑是震惊的,若不是父亲的临终遗言,他可能无法相信,不过知道了又如何呢,他不愿去探根寻底,只想陪伴在公主身边,直到宋国太子的出现,打乱了一切,也改变了他的想法。 如果刘卫桓不愿意放弃公主,他将会拼尽全力阻止,至死方休。 “这宋国太子倒也是个直率的性情中人,明知公主已经与陆侍讲订下婚约,却还不放弃,看来这一回,是遇到劲敌了。”董棻看了眼杜仲晏,微微一笑。 杜仲晏没有把董棻的话听进去,径自绕过他身侧,将捣好的药泥分量倒在若干张洁净的白纸上,董棻刚才光顾着和他说话,倒是没注意他捣的什么药,凑过去拿起闻了闻,混着麝香c牛黄c血竭c当归等活血化瘀的药材,不禁疑问:“是谁受伤了?” “是我。”杜仲晏直言道,说着,撩起左臂的袖子,拿起其中一张膏药贴在手肘下方。 董棻看到他手肘下方一大片青紫,惊呼出声:“天啊!迟安你这伤莫不是被宋国太子打的吧?” 杜仲晏睇他一眼,“回宫时不慎摔了一跤罢了。”回宫的路上,有人当街骑马,且横冲直撞,一名稚童突然冲到大街上捡球,眼看就要成为马下亡魂,他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抱起稚童滚落到街边,手肘正好撞到石柱,才受了伤。 “你也太不当心了,若把手摔断了,那些倾慕你的娘子们怕是要哭瞎眼!”董棻亦庄亦谐道。 杜仲晏但笑不语,放下了袖子,董棻又注意到他手下臂处的刺青,与其说是刺青,不如说是一道疤,只是这道疤痕非常古怪,是一个“桓”字,是被人刺上去的,而且已经过了很久。 董棻不是第一次见这道疤痕,曾经出于好奇,问过杜仲晏,但杜仲晏只说自他记事起,这个字就已经在他的手臂上了,至于是什么人刺的,连他自己都无从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虽说到了正月里,一不注意又遇上倒春寒,景隆十四年的第一场雪在今天凌晨突然降临,天亮时,雪已积了半寸厚,谁也没有料到今日会下雪。 辰时刚过,杜仲晏打了油纸伞前往福康殿,殿门前,桃奴伸长了脖子似乎等待多时,看到杜仲晏连忙挥手,杜仲晏稍稍加快了脚步。 “杜太医,快去瞧瞧公主。”桃奴急促催道。 杜仲晏感到异样,即刻收起伞交给桃奴,还没来得及掸去肩头的雪花便脱鞋进殿。 “公主,杜太医来了。” 桃奴引导杜仲晏急匆匆地踩着碎步进到殿中,杜仲晏原以为赵妧是旧疾复发或是别处忽然不适,才令桃奴那般紧张,然而当他看到她对着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唉声叹气时,又松了一口气,欲上前一步例行公事,怎料她忽然伸手阻拦:“别动!杜仲晏你别过来!” 赵妧别过脸,飞快地打开一个三层的描金黑漆奁盒的第二层,取出一面纱贴于脸上,待确认已经固定,她才起身走向杜仲晏,而她始终微微垂首,不愿与人对视。 杜仲晏觉得她今日有些古怪,平日若不出远门,她几乎从不戴面纱。她此刻的模样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有些心虚。 杜仲晏没有细问,先为她把脉,把完脉一切疑惑都已经解开。 “请公主摘下面纱,臣需要为公主细看。”她平时的脉象细弱却平缓,今日的脉象浮沉有力强,是阳火育成,内火炽盛,杜仲晏大致已有眉目。 “我可不可以不摘?”而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看,多半是没错了。 “公主若不配合,面上的红豆也许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疼,还会溃烂,公主的花容月貌一旦被毁,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回天乏术。”从他进殿开始,她就极为在意自己的脸面,她如此注重自己的形象,该是脸上长了令她感到会失去颜面的不大美观的东西。 杜仲晏夸大其词的陈述吓得赵妧花容失色,“真的会这么严重吗!” 他忍不住低头一笑,她只是与同龄的女孩子一样,长出了会影响美观的疮皰,会有疼痛感,也会慢慢变大,不过若能及时医治,倒也不至于毁容。 “好你个杜仲晏!又戏弄本公主!”赵妧看到他不怀好意地笑容,有些气,伸手就要扑打他,杜仲晏下意识一躲,赵妧扑了个空,身子一个不稳,向前倾去,杜仲晏眼明手快,将她托住,面纱也随着他们大篇幅的举动,滑落了下来。 赵妧顺势倒在杜仲晏怀里,半边脸贴合在他的衣物上,那颗刚长出来的疮皰硌在他结实的胸膛疼得她“哇哇”大叫,赵妧推开杜仲晏,捂脸叫疼。 杜仲晏低着头,心慌意乱,也忘了手肘的伤痛。无意识的举动将他们距离拉近,周遭除了她的声音,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寂静声中响起擂鼓,一下一下,急促而富有律动。 “啊!流血了!”赵妧看到手上一片猩红,才发现脸上那颗红豆在刚才猛烈的撞击下破了。 杜仲晏回过神来,即刻唤桃奴去打一盆热水,又对赵妧道:“千万别用手碰,感染了就不好了。” “杜仲晏,我会不会毁容啊?”赵妧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第一次得这种“怪病”,她非常担心。 “只要公主配合臣,便会恢复如初。”杜仲晏平心静气地告诉她。 “好,我听你的。” 桃奴打来了热水,杜仲晏再让桃奴取几块干净的棉布,沾了一点热水,放在嘴边吹到温热,“公主,臣冒犯了。” 杜仲晏靠近赵妧,轻轻擦拭她左脸颊的血迹,“疼。”一触碰,赵妧就喊疼,杜仲晏又减轻了力度,慢慢地c极其温柔地擦去血渍。 这期间,他与她离得很近,几乎能闻到对方的呼吸,赵妧忍着痛,闭着眼,没听到他说一句话,出于好奇,她慢慢睁开眼,只见一张清隽略显疲倦的脸庞近在咫尺,赵妧愣了一下,呼吸忽的一滞。她很少这样看他,才发现面无表情的杜太医也会露出温柔似水的神情。 杜仲晏没想到她会突然睁眼,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头将棉布放进热水里搓了一下,又请她伸手,为她擦去手上的血渍。 “痒。”一样的力度,触动了赵妧敏感的神经,她缩回手,咯咯笑了起来,“我怕痒,还是我自己来吧。” 杜仲晏冲她点了点头,把沾了水的棉布递与她,又回头拾掇他的药箱,取出了一个白瓷瓶,拔走瓶塞,拣起另一块干净的棉布,将瓶中的乳白色液体浸湿棉布,敷于赵妧的脸上。 赵妧感到一阵清凉,问他:“真舒服,这是什么?” “去腐生肌的药。” “可以治好我吗?” “每日一敷,一刻时辰。”杜仲晏一手为她敷脸,另一手从药箱里又拿出一个银质的盒子,说:“这盒膏药每日敷药后,用竹片取红豆大涂抹两次,切忌不可过量。”这是治面皰的膏药,有一味是含剧毒的水银,少量斟酌使用对治疗面皰有奇效,反之后果不堪设想。 “好,我知道了。”赵妧命桃奴收下,不料杜仲晏又收了回去,思忖道:“还是用这一盒吧。”他又换了一盒膏药,虽然效果没有之前那一盒显著,至少安全无虞。 “有什么不妥吗?”赵妧有些在意他的行为变化。 杜仲晏摇了摇头,只道:“这一盒药效更好。” 一听药效更好,赵妧心情顿时开朗,忙叫桃奴收下,桃奴听完吩咐,杜仲晏也准备离开,赵妧蓦地唤住他,令桃奴先退下,她还有要事与他商量。 赵妧把前几天让银雀找人调查陆徴言一事与赵嫱上门一事统统告诉了杜仲晏。 “杜仲晏,你说赵嫱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才会替陆徴言前来当说客?” “银雀做事素来懂得分寸,不会暴露,应该是刘卫桓一事已经引起他们的恐慌,这才急着从公主这里下手。”杜仲晏沉吟道。 “董太医说刘卫桓突发疾病,赵嫱又来当说客,真有这么巧?”赵妧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以为是赵嫱与陆徴言合谋加害刘卫桓。 杜仲晏摇头道:“宋国太子只是吃了不洁的食物,此事倒与陆家无关。” 赵妧“哦”了一声,像是松了一口气,杜仲晏捕捉到这一神情,心头略有不适地说:“公主似乎很在意宋国太子。” “我只是有些担心刘卫桓,他毕竟是宋国太子,若在我楚国出了事,父皇会为难,希望他早日康复,回到宋国。” 杜仲晏也希望刘卫桓早日回到宋国,只是此人诡计多端,一时半刻还赶不走。 “不提刘卫桓了,再说陆徴言,我想到一计,不如来一个瓮中捉鳖,只要在父皇面前证实他出入西楼,与那一名叫做红萼的女子交往甚密,便可责令他退婚。” 西楼是华阳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也是许多文人雅士聚众游乐之地。他们在朝中谈诗论道,离开朝堂之后,便会流连烟花柳巷,推杯换盏,饮酒作诗,听声色艺人唱一曲清歌,舞一段胡旋舞,真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文人们多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红颜知己,却从来不会把她们带回宅邸。 红萼是西楼最受追捧的声色艺人,也是华阳名妓,是文人雅士c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对象,在仕子官宦中颇有声名,她的名声就连大内之人也无人不知。 听说她美艳不可方物,歌喉清丽婉转,令人流连沉醉,不忍离去。 “西楼不乏朝中仕宦出入,陆侍讲定期上门,陆府下人也知晓红萼与陆家的关系,时来已久,却无人走漏风声,只有宋国太子将这一消息告知公主。以臣之见,陆侍讲出入西楼不一定为了沉迷酒色,也可能有别的隐情。”这两天,他不是没有调查过陆徴言的情况,此人确实定期出入西楼,却只是与红萼吟诗对唱,再无别的过分举止,还不至于达到退婚的地步。 “杜仲晏,你怎么倒戈替陆徴言开脱了?”赵妧不满道。 “臣不是为谁开脱,而是就事论事。” “可是收到的情报也证实了”不对,信件上只说陆徴言定期出入西楼,并与红萼接触频繁,却没有细讲他们在一起做了些什么。 “何况据臣所知,陆相多年前是红萼的入幕之宾,只是后来被陆夫人发现,便与之断了来往。” 陆允昇城府虽深,却讨了个悍妇,极其畏妻,这也是他的软肋。 “你的意思是,陆徴言出入西楼与红萼交往甚密,实则是为了给陆相牵线搭桥?”赵妧难以置信地说。 杜仲晏微微颔首,“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哎呀!这个银雀,怎么就没叫人查清楚呢!害我白高兴一场!”赵妧愤懑地说。 躲在暗处的银雀大大打了个喷嚏,公主啊公主,您只是叫银雀查陆徴言与红萼,并没有让查陆徴言他爹啊! 赵妧没想到陆徴言会用一招“移花接木”,如果他出入西楼真的只是为陆允昇与红萼牵线搭桥,那么就不存在陆徴言对她不忠对她不忠? 思及此,赵妧如醍醐灌顶,一把拉住杜仲晏,惊喜地说:“陆徴言与红萼没有关系,但是和赵嫱有啊!杜仲晏,你说我怎么早没想到啊!” 当初她命丧黄泉,正是撞破了陆徴言与赵嫱的奸情和阴谋,重生至今,她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揭露陆徴言与赵嫱不正当的关系! 赵嫱多次为陆徴言传递消息,他们定然来往密切,只要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就可以退婚,还能令赵嫱身败名裂!陆家也将受到沉重一击! “公主忘了,臣说过她能将你我不费吹灰之力置之死地,可见心机之深沉,公主切不可贸然行动,以免再次招来杀身之祸。”此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对她而言过于危险。 “以前我不懂事,被人利用,可如今,我有你了啊,杜仲晏。”赵妧朝杜仲晏眨眼一笑。 他的心瞬间软成一池春水,“好,臣会为公主想一个万全之策。” 今生,他不会再让她落入任何人的圈套,他一定会紧紧地抓住她,不再放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在那之后,赵妧又命银雀去查了一下陆允昇与红萼的关系,果不其然,五年前,陆允昇与华阳名妓红萼有过一段情缘,那时候红萼不过十六芳华,而陆允昇已年过四旬,是一段忘年恋。 陆允昇平步青云坐上宰相之位,城府之深,手段之高,自不必说,没想到他竟还是个痴情种。听说最多一个月都独上西楼,与红萼夜夜把酒言欢,吟诗对唱,结为知己。 而那红萼虽出身青楼,却也是个才艺双馨的奇女子,朝z文人雅士c名宦国戚多数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只是她被陆允昇相中之后,这些文人只好单纯地迷恋,不敢再与之交往密切。 可惜好景不长,迷恋红萼的公子哥不在少数,与陆允昇结仇的政敌也比比皆是,不知是谁那么缺德在陆允昇背后摆了一道,将他的艳事透露给陆夫人。陆允昇想要红颜,却也畏妻,最后不得不与红萼断绝往来。 时隔五年,陆允昇始终对红萼念念不忘,似乎想背着陆夫人与她重修旧好,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原以为陆徴言定期出入西楼有可能是为他父亲牵线搭桥,但经细查,才发现他是背着他的父亲喜欢上了他父亲曾经的红颜知己。还真是亲生父子,看上了同一个女人! “这个陆徴言!居然做出这种事!”得知真相后的赵妧无疑是震惊的,没想到刘卫桓说的都是真的,还意外发现了陆相的秘密,如果能够利用红萼同他们父子的关系,或许可以令他们反目成仇,闹个鸡犬不宁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陆侍讲竟会做出这种事,也不顾未来驸马的身份,根本不把公主放在眼里!”这些日子,桃奴好奇赵妧派银雀暗中调查陆徴言,便也一直默默关注着,没想到道貌岸然的陆三公子竟是个伪君子! 赵妧揪住衣裙,暗暗叹气,桃奴啊桃奴,有些事你是不知道,陆徴言令人恶心的行为又何止这一桩,慢慢地,你就会彻底看清他的真实嘴脸。 “姐姐还一心为他说好话,是我信错了他。”赵妧捧心,佯装难过落泪,叫人不得不信,她对陆徴言实际上是痴心错付。 “公主您别难过了,我们将此事告诉圣上,圣上定会为您做主的!”桃奴原本还很看好公主与陆侍讲这一对金童玉女,现在一想,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配不上! “不,这件事还不能告诉父皇,父皇器重陆家,陆家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容觑,我不想为难父皇,我们另想它法,定让陆徴言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可是公主深居宫中,要怎么做呢?会不会有危险?”桃奴没想到公主变起脸来还挺有气魄的,但一想到她的处境,仍担忧地说。 “我们不是还有银雀姐姐?”赵妧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最可靠的银雀身上。 隐身在暗处的银雀一声不吭,她的公主总是坑她,早已习惯。 “公主英明!让银雀姐姐出宫狠狠揍他一顿,替公主出口恶气!”桃奴挥了挥拳头,为赵妧打抱不平。 赵妧“噗嗤”一声笑了,“也无不可,银雀姐姐,就有劳你了。”赵妧抬眼,对着坐在房梁上假寐的银雀说。 银雀没有吭声,而是一个比了一个赞同的手势回答赵妧。 陆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个陆徴言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公主能够及时看清他的真面目,悬崖勒马,她银雀深感欣慰,只要公主一句话,别说是揍他一顿,就是杀了他,她也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啊!奴婢该给公主煎药了!”光顾着讨论怎么整治陆徴言,桃奴差点忘了煎药的时辰。 说到煎药,赵妧才发现已经申时三刻了,奇怪的是,今天下午,杜仲晏怎么还没来福康殿为她把脉? “桃奴,杜仲晏怎么还没来?” “奴婢去看看。”桃奴转身就走,到门口张望的时候,正好看到杜仲晏踏着急促的脚步而来。 “公主,杜太医来了!”桃奴引杜仲晏入内,一脸高兴。 赵妧亦是一脸欢喜,可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时,又提心吊胆地问:“杜仲晏,你怎么了?” 杜仲晏不说话,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赵妧皱眉,仔仔细细打量他,忽见他虎口处有几道伤痕,还没有经过仔细处理的新伤,看上去像是被利爪所伤,赵妧心下了然,“你被猫抓伤了?” 杜仲晏看上去处事泰然,万物皆不怕,唯独对猫十分敏感,看到猫就会害怕,算是他的软肋。的时候,赵妧很不喜欢杜仲晏,因为他不苟言笑,还总拿她父皇压她,令人生厌,当发现他怕猫之后,她心中想要报复他一下,就抓了一只猫故意吓他,结果害他生了一个月的病,她感到事态严重了,便遵照她嬢嬢的指示,亲自去太医局向他道歉,并不再养猫,那一年,赵妧六岁,杜仲晏十岁。 “一点伤而已,臣无碍。”杜仲晏故作镇静道。 “伤也是伤啊,桃奴,去打一盆热水来,再取些干净的棉布。”赵妧也算是久病成医,上次见他为她医治脸上的疮皰,便想依法炮制。 杜仲晏似乎有点吃惊,看着赵妧,却不说话。 赵妧很自然地去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你说过的,再的伤口也要及时处理,不可掉以轻心。” 杜仲晏低头一笑,没想到她竟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如今还反过来向他说教,还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了。 赵妧发现他近日笑的频率越来越高,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刚才的气也全都消了,什么陆徴言c陆允昇,什么红萼,什么阴谋诡计,统统见鬼去吧! “你方才去哪了?怎会被猫抓伤?”虽然掖庭女眷养猫成风,但都饲养有方,绝不会出来伤人。 杜仲晏按住伤口,低头不语,他来福康殿的路上,偶遇了丽阳公主,她抱着她的花猫正要去后苑赏花,他虽然怕猫,却不得不向丽阳公主行礼,谁知才行完礼,那猫忽然像疯了似的,挣脱主人,扑向他,他本能地躲开,却还是被抓狂的花猫抓伤了手,而那猫叫得极为凄厉,那是发情的表现虽说猫在这时候发情属正常现象,但这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杜仲晏越是沉默,赵妧就越是心急。 “没什么,一只野猫发疯罢了。”他说不出口。 “我命令你说!”赵妧好奇极了,动用她公主的权力逼迫他说实话。 杜仲晏终于无可奈何,向她道出了实情,谁料她非但不感到羞涩,还大笑道:“哈哈,杜仲晏,你是说,赵嫱的猫在对你发情吗?” “公主可知何为发情?”她如此释然地把一个隐晦的词挂在嘴边,杜仲晏不知该笑还是难过,一个女孩子太过直率,也未必是件好事。 然而当他反过来问她“发情”二字的含义时,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个词的隐晦之处,立刻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她已经与陆徴言定亲,教养嬷嬷会教授她一些男女之事,她虽然天真,却也聪慧,很多事一点即通,包括她和她未来夫君之间的夫妻生活。 看着她粉色的耳根,他觉得分外可爱,那种熟悉的酸胀感又在侵蚀他的内心,迷惑他的神智,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到半空,直到桃奴一声叫唤,才打破这暧昧的氛围。 “公主,水来了!” “哦,就放这吧。”赵妧抬头,拍拍脸颊,若无其事地说。 接下来,便是她照着他的样子,为他清洗伤口,他不怕疼,任由她摆布,待她为他包扎完毕,他便开始为她把脉,她的脉象变得很不寻常,有些急促,而他的脉象想必与之不相上下吧。 “再过几天便是上元灯节,陆侍讲想必会有所行动。”杜仲晏故意寻找话题,平复彼此纷乱的心。 “对哦,上元灯节,青年男女相会,陆徴言定会约见赵嫱,我们的机会来了!” “他约的不是丽阳公主,而是公主你。” 赵妧一心想着揭穿陆徴言与赵嫱不为人知的关系,却忘了她现在才是与陆徴言有婚约的人,陆徴言再怎么不情愿,也要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约她看灯会。 “啊,他可千万别约我,我宁愿跟一条狗赏灯,也不想跟他走在一起!”赵妧抱头抱怨。 杜仲晏哭笑不得,“他约你也无妨,途中你借故走开,他便会借机去见他心里真正想见的人,届时我们再见机行事。”他早已为她想好万全之策,不会让她失望。 “真的吗?万一他没有去找赵嫱呢?万一他欺负我呢?”陆徴言迫害她的往事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请公主放心,有银雀在,可以确保公主周全。”他也会一直陪着她,护她周全。 “哎,为了大计,本公主只好先牺牲一下自己。”赵妧垂头丧气地应下了,模样却颇为滑稽。 杜仲晏笑看着她,眉目含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皇宫大内前从年前的冬至开始,华阳府就开始搭建山棚,大檩条正对着皇宫的南门宣和楼竖起,宣和楼南是御街,宽约二百步,两边是御廊。御街的中心为中心御道,平时人马不得行走,但冬至起,游人如织,全都聚集在御街上,街边两廊下,有的表演奇术异能,有的表演歌舞百戏,一片连着一片,乐声与人语欢笑声嘈杂喧嚷,十多里外都能听见。 到正月初七,各国的使臣入朝辞别皇帝,再离开华阳城,早早搭好的灯山到了晚上一亮,金光闪耀,锦绣流彩辉映其间,作为各国使臣的送别礼。 从灯山到宣和门楼的横大街,大约百余丈远,用棘刺围绕起来,称为“棘盆”,里面设两根长竿,有几十丈高,以五彩缯布装饰,又用纸糊成百戏人物,悬挂在高竿上,随风摆动,宛若飞仙。 景隆帝与民同乐,宣和楼上正中间临时搭了一个宝座,四周垂着黄色的布帘,布帘之外,以黄罗设一个彩棚,侍卫御龙直手执黄盖的掌扇整齐排列着,而两个朵楼之上各挂着一个大灯球,大约方圆一丈有余,里边燃着如椽子般大的蜡烛,布帘内也有乐队奏乐。 坐在景隆帝两侧的是他的嫔御以及公主们,宫女与女官们侍立在侧,时有嬉笑声传到下面的城楼以外。城楼下边有一座枋木垒成的露台,围栏都以五彩锦绣镶裹着,两边并排站立着身穿锦袍,头戴幞头的禁卫军,他们的幞头上都插着御赐的绢花,手执骨朵子1,面对着乐棚,时刻警备。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月满冰轮,人踏春阳。 这日清早,景隆帝便驾临城外的重华宫,这是一座道观,景隆帝信奉道教,每逢初一c十五便会来此拜谒并食素斋,也会在此向随驾的群臣赐宴,直到晚间才摆驾回宫。 而在这一天,皇宫大内的所有人都可以上宣和门外的御街赏灯游玩,金吾不禁,直到第二天凌晨。 不出意外地,陆徴言通过赵嫱,在这一天约见了赵妧与他同游灯会,纵然赵妧心中百般不愿,为了大计,她还是应承了下来。 这是赵妧重生之后,头一回与陆徴言正面接触,她似乎有些忐忑,想着一百种与陆徴言见面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若是他对她行为不轨,她该怎么办?她手无缚鸡之力,应该是打不过他的,所以还是把希望都寄托到了银雀的身上。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赶走银雀了。 月上柳梢头,赵妧穿上一身圆领青衫,头戴脚幞头,她不穿女装,而打扮成文士的模样,一来行动方便,二来也是一种乐趣。 上元这一天,街上男女颠鸾倒凤,女扮男装,男扮女装者比比皆是,仿佛是华阳城的一种风气,到了夜里,大街巷都是人,大家聚在一起游戏玩耍。敲锣打鼓,响声震天,火把c蜡烛照亮大地。人人戴着兽面面具,倡优杂技,诡状异形。 赵妧也戴上了青面獠牙的面具,可能是为了应节日气氛,也可能是怕自己见了陆徴言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害怕的情绪。 “桃奴,杜仲晏呢?”赵妧正要出发,不经意间又想起杜仲晏,隐隐觉得,如果他也在她身边,或许会更加安心。 “杜太医?应该在太医局吧。”桃奴理所当然地答道。 “这个杜仲晏还是老样子,什么都不为所动,可惜了一个上元节。”赵妧低头叹息,好似不大高兴。桃奴发现最近他们公主越来越在意杜太医了,有点不大对劲啊! “哦对了,这是杜太医让奴婢交给公主的。”桃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囊交给赵妧。 赵妧疑惑地打开了,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莫怕,一切有我。 短短六字,足以令她心安,嘴角禁不住飞扬,前进的脚步也变得飞快,原来她想见的不是陆徴言,而是杜仲晏。 出了宣和门,御街上人头攒动,百戏艺人争相表演,多数人戴着兽面面具,禁卫军立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 陆徴言与赵妧约定在宣和门楼前见面,由于大家都戴着面具,分不清谁是谁,她站在门楼前,原地不动,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这边缓步走来,他身穿藏青色襕袍,未戴面具,面容略显憔悴,双脚行走时不似从前步履轻快。 是陆徴言,他来了。 因为赵妧戴着面具,他没有一眼发现她,而是先认出了身侧的桃奴,他有了方向,便朝赵妧靠近,彬彬有礼地作揖:“信之见过公主。” “言哥哥,你总跟我这么客气。”赵妧没有取下面具,好似嗔怪地说。 她从前与陆徴言相会,两人虽已互诉爱慕,交流却始终有些别扭,好像是相敬如宾,她只觉得他知书识礼,现在想来,他根本不愿与她太过亲密。 他倾慕赵嫱,又与青楼女子来往,唯独对她不削一顾,所有甜言蜜语都是逢场作戏,接近她只是为了争权夺利,真是可悲又可笑。 陆徴言但笑不语,片刻后,伸手邀请她上街赏灯。 赵妧见他步履艰难,有意问他:“言哥哥,你的脚伤好些了吗?” 提及伤痛,陆徴言顿时黯然失色,摇头自嘲一笑:“是我不争气,好好一条腿,就这么废了,我”他忽然看向赵妧,欲言又止。 赵妧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受伤后求助的眼神,充满悲伤,赵妧险些就要上当了,好在天女散花,一声巨响震醒了她。 她不会再上当了,眼前的人一直在伪装,在欺骗她,他彻彻底底就是个伪君子! “言哥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赵妧口是心非道。 陆徴言对她和颜悦色地微微一笑,随即邀请她一同赏灯,他们的相处尴尬但不失礼貌,赵妧与陆徴言并排同行,偶有交流,她的注意力大多在绚烂夺目的灯山上。宣和门左右两边的大门上分别用草把子扎缚成二龙戏珠之状,以青色布蒙之,草把子上则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万盏灯烛,远远望去,龙身蜿蜒卷动就如双龙在飞跑似的。 沿着御街,彩灯如山,锦绣别致,趣味横生。其中有用辘轳绞水升上灯山的最高处,以大木柜贮水,按时放水流下,如瀑布一样。彩灯与水帘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川流不息的人群赏灯之余,也都沉迷于御街上百戏艺人的表演,他们使尽浑身解数,竞相献艺,博取路人的喝彩。一个身穿布衣的艺人倒立行走,边走边吃冷淘;一个异域人凭意念使唤蜂蝶;一位老者在沙地上书写谜语,请路过的人猜奇技巧术,多种多样。 赵妧一面看百戏,一面观察身旁陆徴言的动态,他倒是沉得住气,赵妧盼着他赶紧借故去找赵嫱,这样她今晚与他见面才有意义,可这陆徴言,心事重重却一声不响,看得赵妧心急如焚。 “言哥哥” “公主心!” 赵妧才开口想说些什么,一群人忽然蜂拥而来,把赵妧撞向陆徴言,陆徴言下意识张开一臂将她护在身侧,等人群散去,才放开她。 “公主,没事吧?”陆徴言好似担心问道。 赵妧一阵惊慌失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她没发现刚才的冲撞下,她的面具掉落在地,陆徴言看到了她慌乱的神色,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他弯腰拾起她的面具,交还给她:“公主若觉得不舒服,不如由桃奴陪着先回宫歇息吧。” “好。”她回过神,不假思索地应下了,刚才的身体相处令她浑身颤抖,因为她又想起了那一天,陆徴言紧紧地钳制住她,将她送到赵嫱手里,夺去了她的性命。 她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 “信之护送公主。” “不必了,言哥哥,我由桃奴和银雀护送便可,只是今日又扫了言哥哥的雅兴,妧妧有愧。”赵妧低头作愧疚状,心里却求着他快走远点。 “那信之就在此与公主别过。”陆徴言伸手作揖,不再多说一些挽留之类的话语,赵妧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几步,她声问桃奴:“快看看,他走了没有?” 桃奴回头看了一眼,回道:“公主,走了。” 赵妧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停下了脚步,“走,我们跟去看看。” “公主,我们不是回宫吗?” “哎,你不懂,如果我不说回宫,他怎会有机会去见别人?这个陆徴言,方才对我冷言冷语,我刚转身,他就急着离开,肯定是急着想见什么人,这就去抓他个现形!”虽然刚才心慌是真,但也没忘记今天的计划。 “公主英明!”桃奴为她点赞。 然而才追了几步,一个戴面具的高大身影忽然挡在她们面前,把人吓了一大跳,“大胆!”赵妧骂道,还没骂完,对方伸手摘下了面具,“杜仲晏?怎么是你!”看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冷面脸,赵妧吃惊道。 “公主不必追去了,今晚计划取消。” “啊?为什么啊?”赵妧疑惑不解。 杜仲晏说:“陆侍讲想见的人得了风寒,不会赴约。”好好一个上元节,丽阳公主偶感风寒,董棻被安排值班,从下午就开始向他抱怨不能与佳人相约,只能给公主看病,苦不堪言。 “她病了?”赵妧又一阵惊讶。 杜仲晏点头。 赵妧顿时泄了气,原本千载难逢的机会,真没想到赵嫱会突然生病,还真是天意弄人,这下倒好,恶人又能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了。 “那我今晚不都白白牺牲了”赵妧委屈巴巴,亏她还跟陆徴言假装恩爱,看了几眼花灯,还被他稍微占了下便宜 “那边有人演杂剧,想看吗?”见她有些失望,杜仲晏可了一声,提议道。 “好啊!”她变脸似的立马抬头答应,她喜欢看杂剧,不过杜仲晏怎么知道哪里在演杂剧?他不是在太医局里吗?怎么跑出来了?还戴上了兽面面具? 赵妧上下打量他,看着他手中的面具,鬼面獠牙,忍不住轻声一笑,“从我出宫开始,你就潜伏在这里,对吗?” 杜仲晏不说话,别过头,默默戴上了面具,似乎不愿被人看穿心事似的,开始伪装自己。 赵妧却不放过他,继续追问:“我问你话呢,不许不回答!” “臣无话可说。”他快步往前走,赵妧追上去,杜仲晏身形高大,她个子娇,步子也,没追几步就气喘吁吁,杜仲晏停了下来,等她。 “啪——” 他转身的刹那,夜空升起一道金色的光,倏然绽放金色的大花,如片片金雨洒落,亮得人睁不开眼,他就颀身站在万千星辉下,璀璨夺目。 赵妧呼吸猛地一滞,右手下意识按住左胸口,咚咚咚,跳得杂乱无章,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怎么了?公主?”杜仲晏见赵妧神色异常,脸色一变,快步迎向她。 他的接近令赵妧一阵慌乱,不同于刚才与陆徴言相处时的慌乱,刚才苦涩难言,而现在,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丝丝的颤栗。 赵妧抬头与他相望,伸手,慢慢摘下他的面具,想要看清他,看清自己的感觉是否有误他是杜仲晏啊,过去她最讨厌的杜仲晏,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天天把他挂在嘴边,想见他,想跟他说话看到他会心安,不见他会心慌他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而她居然想给他说媒他那么冷淡的一个人,也有人心悦于他,可他呢,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杜仲晏,可以告诉我,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吗?”一首《蒹葭》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心里住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吗?赵妧迫切想要知道那人是谁。 杜仲晏显然没意料到她会旧事重提,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他定神看着她闪着流光溢彩的双眼,那里还倒映着他充满爱怜的脸。 “快看那边!男俊女美,难道是王母娘娘身边的金童玉女下到凡间来了吗!” 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赞叹眼前美景。 杜仲晏一身白色襕袍,朱红色织锦镶边,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而赵妧虽身穿男装,但她面容清秀,略施粉黛,神采飞扬,若换回女装,便会变回天上仙女! 对望的两人仿若只存在彼此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嘈杂议论声早已不复存在,原本想要说什么的桃奴也被银雀拉去了另一头看花灯,不再打扰。 赵妧还在等杜仲晏一个答案,良久,没有回应。 她仍不放弃,正要再次开口,一只有力的手拉住她的手臂,逃离了人群,来到了御河边,此处清净无人,而身后的烟火仍如万千星辉,璀璨绽放。 “杜仲晏,你”到了御河边,赵妧还没来得及多问,便看见一池的莲花形状水灯,从河道西面缓缓飘过来,仿佛是鱼在水底托着灯,能够听人指挥,到了他们跟前就停了下来。 这些水灯的特别之处在于,每一盏莲花灯上镶着四个字,串起来就是一首《击鼓》,与此同时,身侧的杜仲晏忽然清唱:“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唱至此处,他将目光投向还在惊愣中的赵妧:“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唱毕,他默然不语,赵妧感到难以置信,但仍想证实自己内心的猜测,问他:“杜仲晏,你想陪我一起老去吗?” “臣说过,直到公主痊愈,臣都会陪着公主。”他回答得模棱两可。 “那你别把我治好,我不想你功成身退。”她赌气似的说。 杜仲晏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摇头失笑。 赵妧又揶揄他:“没想到平日性情冷淡的杜太医也会大费周章折腾这些玩意?” “实不相瞒,这些并不是臣准备的。”他示意她看西面,只见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放灯,女子娇笑,男子一脸宠溺地看着女子。 原来搞了半天,都是她一厢情愿,赵妧失望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