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嫁给穿越男》 1、一九八三 X省西河村,天色微亮。 下了一夜的大雨,空气里应当有股泥土的清香和芬芳。 但任雨生根本闻不到! 他现在发着烧,整个人浑浑噩噩,浑身上下唯一知觉明显的是他的肚子——饿。 快给他饿疯了。 他穿越的这人不知道饿了多久,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昨夜,任雨生穿越过来,瑟瑟发抖地抱着发霉的烂被子,听着滂沱大雨,淋着猪棚里淅淅沥沥的小雨,发现自己可以秒杀某乎的牛人回答了。 ——谢邀,刚下穿越者号飞机,人在八三年的猪棚。 没错,任雨生穿越到了只在他印象中的,艰苦的过去岁月,一九八三年,冬。 他穿越的这名青年名叫任老三,是老任家的三儿子。上面一哥一姐,下面一弟一妹,俗称的中不溜秋。 从小到大,任家的五个娃里面就属任老三干的活多,吃的饭少。 任老三跟村里男人比起来很高,但瘦得厉害,只脸上还有形,估计摸一把屁|股都得嫌弃咯手。在这样的年代,那绝对是干的比吃的多多了,当牛做马一般的存在。 任老三是个老实孩子,家里叫干活,也就老实听话。 等到大了些,刚知道不高兴,又“意外”听到了实话——他不是任大顺亲生的。 任老三的亲爸是任大顺当兵牺牲的弟弟,任红军。 原来任老三有过一个美好完整的家庭,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本也该被宠着长大、整天笑得开怀,成长为像任红军一样高大英武的男人。 但一切因为任红军的牺牲发生了改变。 任红军牺牲后,任老三柔弱的母亲邓秋巧很快改了嫁。任大顺站了出来,接过弟弟的抚恤金,以及两岁的任老三。 任大顺当时拍着胸脯保证,他会把任老三当自己亲儿子,所以任老三才成了“老三”。 但不是自己的孩子,终归不是自己的。任大顺和他老婆一家子,也不是那种人,能真的将任老三当作自家亲生的孩子,这点从任老三从小到大的待遇上就看得出来。 而且随着时间发展,因为任老三老实、怎么揉捏都表现得毫无反抗,情况愈演愈烈 。 好比这回,任老三因为腿上伤口没处理,导致发炎引起发烧,最终在极度的饥饿中不治身亡。 可令人气愤的是,老任家明明很有钱! 老任家刚刚才推到了旧屋,建了新的砖瓦房,村里头几份的阔气。 建屋子的过程,从烧砖起胚、到打地基、起屋子盖顶,每个步骤任老三都是最下力气的那个。 但是屋子一建好,刚好要搬家,任老三被疯牛撞伤了腿。结果老任家人嫌弃他晦气,就把烧得糊里糊涂的任老三丢在老屋子旁边的猪棚里,不管吃也不管喝。 两天后,任老三就换成了现在的任雨生。 眼下饿得快疯了的任雨生欲哭都不用泪,他脸上还留着溅起来的雨水,更别提还有任老三那糟糕无比的记忆。 “咕噜——” 肚子又发出要命的催促声。 任雨生脑中适时飘过他刚刚剪辑完的麻辣小龙虾视频,整个人馋到嘴边塞只拖鞋都能啃两口的地步。 在现代,任雨生是个厨师转行成功的美食博主,因为人帅声音好听,发布的美食视频实用又有美感,全网粉丝超两千万,算得上是年纪轻轻的成功人士。 他在现代的最后一天,刚剪完一期麻辣小龙虾的视频,准备回晋江孤儿院过年。谁知在孤儿院门口,发现有辆车开得飞起,差点撞到路过的小孩。 任雨生下意识就去救人,然后……也牺牲了,像那些他带给孩子们的小龙虾,变红了躺在马路上,一动不动。 话说回来,虽然任雨生是孤儿院长大的,但孤儿院也没这么苦过啊! 腿受伤、发烧、饿得要死…… 不行,再这么下去不再病死一回,也要饿死了。任雨生咬咬牙,开始挪动自己。 任老三的情况真的很差,以至于任雨生连挪动都很艰难。站和走,那是做梦。 任雨生是滚下床的,被子垫了一下。 掉下去后,他的脸对着一只“拖鞋”般的布鞋,脚趾头部分都烂穿了。 任雨生低骂了一声,也几乎不可听闻。 离开了床,任雨生感觉身上更冷了。 如果不是感觉喊救命都喊不出来,加上感觉自己实在不行了,任雨生也不会选择冒险。 任雨生狼狈地拖着伤腿,朝几米外却又仿佛 远在天外的门口爬去。 脑子晕得要命,但歇歇停停,最终任雨生还是靠着意志力爬到了门口。 冬日晦暗的清晨。 刚停不久的雨又丝丝缕缕地下了起来,天气阴冷,整个村庄像一副墨色的画。 程小芳挑着两桶水,打老任家的老屋子前走过,一瞧愈发黑下来的天色,准备加快步伐。 这时,一只皲裂的大手,突然从门里伸了出来,拽住她的裤脚! 任雨生费力地抬起头,努力看向自己抓住的麻花辫姑娘,在昏倒前求救。 “救、救命!” 任雨生只虚弱地喊了这一声,头就垂了下去,将吓得不轻的程小芳又惊了一跳。 程小芳急忙放下水桶,蹲下来查看任老三的情况。 程小芳家就住在不远处,她知道任老三被牛撞伤了,但老任家建了新房搬走,她还以为任老三是在新屋那边养伤呢。 万万没想到,任老三竟然被丢在猪棚里! “喂、喂!任三哥,你醒醒啊!” 摇晃了人两下,毫无动静。 再看任老三的脸,红得要命却透着一种灰败。 程小芳伸手抓住的青年手腕,触感也冰得吓人。她知道任老三怕是不好了! 程小芳把任老三拖起来,想扛到自己背上。 发现这人高得要命,她背起来,怕不是得脚拖地,实在不好走动。 “还好我有力气!”程小芳咬牙将任雨生横扛到肩上,屁股朝前,脑袋朝后的姿势。 她的手则牢牢抓着任雨生的腿,将人稳在她不宽的肩头。 姿势很别扭,全靠程小芳天生巨力。 也因为这个姿势实在不方便,程小芳选择先把人扛到了附近的自己家。 程小芳用脚推开院门,走进院子大声喊道:“妈!” “怎么了?” 孙美淑从左边的屋里出来,一手鞋垫一手针,手上还正拿着针在头发上磨着。 一瞧见女儿扛了个人进来,孙美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孙美淑转身,将手上的针丢进针线篓子里,拉起床上正在抽卷烟的自家男人。 “德胜,小芳扛了个人回来,好像不好,你快看看!” “怎么回事……” 程德胜奇怪归奇怪,一下掐灭烟,屁股咻地挪到床边,动作极快地踩上鞋 就往外走。 程小芳扛着人,往空下来的她屋隔壁走。程德胜出来时,她已经到了门口。 孙美淑开门,程德胜上前来搭手,问道:“这谁啊?” “任家的任三哥,他在他家老屋猪棚里。我打那儿挑水过,他爬出来抓着我裤腿喊救命。” 程小芳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然后安排道:“妈,你去喊赵医生过来!” “唉,好!” 孙美淑性子弱,一向“听话”,当下也觉得人命危急,跑着就出门了。 程小芳刚刚好一米六的个头,程德胜比女儿高一点儿,父女两折腾了一下才把任老三放平。 刚把人放下去,程德胜看看自己满手的泥巴,砸着嘴嫌弃:“这脏的,是泥里滚出来的?” 程小芳皱着眉。 她可不只是手脏,一身衣裳也脏了。 不过衣裳总归是小事,程小芳都没注意自己身上。她道:“爸,我去端点热水来,你给他擦擦。” “唉,你揽这事儿干嘛?”程德胜不满,“还得我伺候他。这是老任家的人,丢老任家去!” 程德胜跟任家的当家男人任大顺不合,自然也就瞧不上老任家的小子。 而且老婆听小女儿的话跑去喊医生,让程德胜想起来——看病是要花钱的! 钱怎么能花在老任家人身上,他自家都舍不得花呢。 程小芳看她爸一眼:“爸,你不想帮忙就算了。去叫村支书和老任家的人过来,别回头在咱家出了事,老任家肯定要找你赔钱。” “那、那你还把人带回家!你们这些赔钱货,尽晓得干这些赔钱事!” 程德胜跳脚,不用程小芳催,就飞毛腿似的冲了出门,找村支书和任家人去了。 被亲爸骂了赔钱货,程小芳也不在意,转身去厨房端热水。 装了热水来,程小芳先拿她爷掉得快没了棉的旧毛巾,把任老三露在外头的手、脸和脚擦了擦,然后扒光任老三上身、再拿对方衣服盖了,一扯就齐活。 昏迷中的任雨生就感觉身上一凉。 但随着身体被沉而暖的东西覆盖住,任雨生忘了突如其来的凉意,本能地从唇间呢喃出声:“饿……” 他的意识并未清醒,只是喊了一句就重新昏死过去。 不过这倒是叫程小芳心间一颤,怜悯地想:这任三哥也太可怜了。 她叹气一声:“还好我家今天水用得差不多了,不然那里都没人过……” 如果没人从那里过,没人发现任老三,说不得任老三会就此丧命。 很快,赵医生和村支书胡高义、以及任大顺都冒着小雨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小芳姑娘 国字脸的村支书胡高义脸上还滴着水,他沉着脸,扫一眼任大顺,开口道:“赵医生,麻烦你先给任老三瞧瞧。” 赵医生背着医药箱来的,手里还提了东西。不用胡高义说,已经上前查看床上的任雨生。 一通检查后,赵医生脸色难看。 赵医生处理着任老三的伤腿,头也不回地开口:“不给看病的我见过,怕花钱。可这不给伤号饭吃的,我还真是今天头回见,怪稀罕的!” 任大顺站在一边,抓紧了手里的斗笠。本就有些无措的他,被这话刺得面红耳赤。 得知伤号不仅没人照顾,还没饭吃,胡高义面沉如水。 一个年轻壮劳力,好端端的要是没了,他可是要背责任的。 程德胜见胡高义不满,故意煽风点火:“啧,这也太狠心了!亏得我家小芳心肠好,不然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饿死。” 说着,程德胜心里还有点冒酸水,小声嘀咕:“这还叫拿别人的儿子当亲儿子呢?” 任红兵牺牲的时候任老三才两岁,稍微长大一点就能忘了亲生爸妈,在新家好好生活。任大顺信誓旦旦作了保证,为了小孩心性好,村里大家也都默认封口,不会对着小孩乱讲身世。 后来大了,明面上也由任大顺告诉了任老三,带他磕头拜过任红兵。但意识已然养成,所以程德胜这话习惯性说得小声。 当然,程德胜说这话纯粹是因为——他嫉妒任大顺儿子多! 自己有两个亲生儿子了,还有个便宜儿子。 可怜他老程家,三代单传。最后这第四代生得倒是多了,可五个竟然都是丫头片子! 如今四个大的都嫁了出去,家里只有程小芳这个小女儿。程德胜左右是不会再答应小女儿嫁出去的,得留在家里招婿管着老人,小女儿也答应过他。 程德胜一掺和,胡高义面上神色瞧着果然更生气了。 胡高义看向任大顺,压着气问他:“大顺,你们家刚起的新屋子,地基有一半是你家老三挖的?” 挖地基是辛苦的力气活,赤着脚往地下挖,再把土往上面锹,半天下来,耳朵、头发里头都是土。胡高义就差直 接问任大顺,这么对待个老实孩子,亏心不亏心了? 任大顺舔了舔嘴皮子,解释道:“最近太忙了,我没顾上。不过我还专门说过一回,叫家里人送饭。支书,我是真不晓得这情况。” 程小芳站在一边,插话道:“我早上挑水从大顺叔家老屋过的时候,任三哥是爬着出来,一拽着我裤脚就晕了,怕是这几天都没人管。” 程小芳知道,她要是不开口,说不得这茬就这么过去了。可任家差点把任老三饿死,她实在看不过眼。 胡高义皱着眉,对任大顺训起来:“大顺啊,不是我说你,我知道养个孩子是负担,当初多亏了你愿意负担下来。但老三这孩子我们也是看着长大的,他是吃得多,还是做得多?他爸当初留下来的钱也不少,够他一个孩子活的。” “你家娃上学的时候,别人拿篮子割猪草,老三得带个箩筐。为什么呢?他得割好几个人的,你家的老大老二就不用……” “这还是在外头,屋里头的事我们不知道。平常你偏着自己孩子,老三这孩子不说,我们也就由着你了,就当这孩子多干点活,给自己挣点老婆本……,我是没想到啊,你这么拎不清楚!” 胡高义越说越气,数出过去的事,让矮壮个头、满脸老实的任大顺头都要低到裤|裆里去。 任大顺觉得挺冤的,因为他真的没打算饿死老三啊! 他只是想着,眼看着老四又大了,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老五也是大姑娘了,前头摊着个哥哥不结婚实在不好。 可真要给老三讨个婆娘,那得花多少钱?还要多多少张嘴吃饭? 所以任老三腿被撞伤之后,任大顺夫妻两一合计,干脆不给他治,想让任老三做个瘸子。这样往后任老三不娶媳妇说得过去,也还能干活,不影响什么。 当然,任大顺也知道那些心思是万万说不得的,只一味往孩子不懂事,可能哪顿忘了送饭身上推。但到底是哪个孩子哪顿,也没个明话。 这头任大顺努力解释,那头又来人了,是任大顺家的那口子姜梅风。 姜梅风喘着粗气过来,比谁都担心似的,瞪大了眼问:“这是怎么了?!” 等听完任大顺的解释,姜梅风又一拍大 腿:“我回去揍宇鹏那个死小子去!送饭也不送进屋里去,送到门口就跑了。” 轻轻骂一句,姜梅风又皱眉看向躺在床上的任雨生:“老三这孩子也是个傻的,饭都送到门口了,就不知道出来吃,非要等着人送到嘴边!怪不得前天宇鹏那小子回来的时候还说饭菜都没吃多少呢,可惜我的大米饭了!” 姜梅风这厢表演着,不知道那头任雨生已经睁眼了,只是被赵医生挡着。 听着一个嗓音尖利的中年女人装白莲花,反把污水泼给任老三,任雨生被恶心得身上都有了两分力气。 他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去,抓住赵医生的胳膊,另一只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软肉。 虚弱睁开眼的任雨生双眼含泪,看向赵医生,特可怜地问他:“赵叔,我是不是死了?” “我、我好像听见我妈说话了,你帮我告诉她一句,我连个脚步声都没听见。” “唉,可能是耳朵也坏了,听不见声。” “要是埋我,记得给我掏掏耳朵……” 任雨生这番话是越说越小声,但因为听起来实在太惨了,导致没人发出一丝声响,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屋子里的人也都看到了任雨生消瘦、惨白的脸。任老三个头像任红兵,长相却随了他妈,眉眼清俊,虽然瘦却并不难看,反而更惹人生怜。 最令人心痛的是,素来寡言的青年最后竟然还看着姜梅风,喊了一声充满了眷恋味道的“妈”,然后缓缓、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和电影里似的。 胡高义这种自认见过世面的铁汉都有些忍不住,伸手偷抹了把眼角。 胡高义瞪一眼姜梅风,朝她男人任大顺推了一把:“你们两都给我出去!真以为谁是傻子呢,前天你家老四就去城里耍了!” 姜梅风还想说点什么,可被任大顺强行拽了出去。 因为此时此刻,满屋子的人都很愤怒地瞪着他们。 都是做人的,谁还没点同情心。当同情被放大,敢触犯底线的人就是在试图挑起愤怒。 你为自己算计可以,谁还不是个俗人了。 但你算计这么掏心掏肺的一个孩子,把人算计得差点死了,还在那儿说自己什么都没干,自己特无辜,也未免太不要脸了 ?也太狠心,太下得去手了。 简直没有心。 孙美淑哭得衣袖都湿了一角,她捂着心口道:“这孩子也太可怜了,那声妈哟,喊得我心都碎了。” 赵医生替任雨生处理好伤口,裹紧纱布的最后一处,回过头来,也眼眶红红地回孙美淑:“你不知道,有的人就不配做人!” 胡高义叹气:“当初看着也是好的,谁知道现在变成这样了 。” 胡高义至今还记得,任大顺从村里那个小红砖办公室里把两岁的孩子抱起,一口亲在孩子红扑扑的脸上,激动地大喊——“儿子,跟爸回家!以后我就是你爸!”。 言犹在耳,人却变得彻底。 刚刚胡高义在任大顺和姜梅风两人面上,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心疼和歉疚,只有想着洗白自己的虚伪和拙劣。 程德胜对着门外边屋檐下站着的任大顺夫妻指桑骂槐。 程小芳则拿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珠,心说……这任三哥真是个傻子。 可转念一想,未免不是实在无奈。 他就生在那样的家里,从小到大从没人教过他拒绝、也没人教过他反抗。 他就像一棵笨树,只知道朝向上那个方向生长、撞壁也往上冲,以为自己能再往上挣扎挣扎,就能穿破那堵坚硬的墙壁,长得够高就和别的树一样晒到太阳。并不知道人生了脚,还可以挪坑的道理。 她又何尝不是呢? 大姐二姐嫁得还算痛快,可轮到三姐、四姐,她爸是怎么都不同意。程小芳给程德胜许下承诺,又用了点手段,后面两个姐姐才得以顺心地离开这个重男轻女的家。 她有别的选择吗?有的,只是其他的,程小芳都不能选。 想到这,程小芳带着同病相怜的目光落到任老三身上。 程小芳看到任老三的嘴在动,像是在呢喃。 她走近一些,就听到了那是个“饿”字! 程小芳之前就模糊地听到过,所以这回很肯定。 救人折腾了一会,这会也不过天大亮,程家的早饭还没用。程小芳问赵医生:“赵医生,他说饿,能不能给他喂点粥啊?能喂多少?” “要稀点的,先喂他一碗,最多两碗。” 程德胜:“这个放心,我家的粥绝对够稀!”他家别的不成,抠门那可是村里前几,出了名的。 孙美淑听得脸一红,跟着女儿去厨房。 躺着演戏的任雨生感动得想哭。 终于能吃到东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红糖小粥 程小芳跟着她妈到厨房。 瞧见她妈偷偷地,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翻出来一指甲盖大的红糖来。 “这块红糖本来打算回头逢月给你喝的。”孙美淑还可怜任雨生,抹着泪小声道,“现在救急要紧,就先化在粥里,给那孩子补补身子。” “行,我其实不用的。”程小芳回了句,用勺子把红糖在碗里搅开。 因为生了五个女儿,没一个儿子,孙美淑在程家很没地位,如今家里放东西的柜子钥匙都还在程老太手里管着。 红糖不知是孙美淑什么时候偷偷留下来的,她自己倒是不舍得用,就想着贴贴小女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块红糖来之不易。 弄好粥,程小芳端着回去。孙美淑则去叫其他人吃早饭。 粥到了,任雨生缓缓“醒”来。 因为手上完全没劲,他只能靠在一床被子上,靠别人喂进食。 赵医生是这么说的:吃慢点好。 于是程小芳喂得很慢,感觉自己在喂小孩似的,很需要耐心。 任雨生咽下去好几口温热的粥,肚子里有了东西,才感觉魂慢慢地回来。 回了魂,他也终于想起来——喂他的是个人美心善的小姐姐。 任雨生偷偷用余光打量程小芳。任老三知道程小芳的名字,任雨生也就通过他的记忆知道了。 程小芳小圆脸,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黑白分明。 任雨生想起那句“像林间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就很小学生,让他唾弃自己没文化。可心底又觉得这个比喻已经足够,因为真的又乖又水灵! 她留了两股麻花辫,粗粗的,发量惊人,发色微黄,看起来是个十足的乖妹妹。 任雨生快些咽下一口粥,趁着程小芳还在凉粥,认真地开口:“谢谢你救我一命,程小芳。”声音微哑。 程小芳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愣住。 然后程小芳眨眨眼,小声问任老三:“任三哥,你不是以为自己死了?” 这反应、也太不连贯了。 不应该意外死了怎么能喝到粥?意外怎么死了后,喝的粥也是有味道和温度的? 任雨生:…… 忘了自己演过的戏,又被问起, 确实有点尴尬。 任雨生尬笑两声,很想挠挠自己的头,但手刚抬起就被迫放弃,没力气。 任雨生清咳一声,老实告诉他的救命恩人:“那是我演的。他们演无辜嘛,我更无辜。” 简单来讲,刚刚是一场看谁更能把自己演得无辜的比赛。 任老三那么好的可怜小白菜底子,任雨生随便发挥就超神了。 感谢现代网络,让任雨生这种宅男,门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粗通各种奇妙吵架招数。 绿茶白莲虽然傻傻分不清,但怼起来都一样——爽! 程小芳莞尔,又喂他一口粥:“想通了好,我还怕你回头又犯傻呢。” 任雨生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不过任雨生的兴致却是不高,因为在缓解了生存危机后,任雨生想起来——这是个艰苦的年代! 没网啊。 任雨生心里发愁: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没网的日子,难道要靠武侠小说度日了吗?他可是已经把修真、玄幻都淘汰了的先锋正版读者。 沮丧浮现在任雨生脸上,他探头,又吞掉一口粥。 咽下,然后打起精神,告诉自己:一步步来,肯定都能习惯的。 没网就没网,这时候的先辈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他一定也可以。 孤儿院的出身,让任雨生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成熟感,这种成熟不来自外表、也不来自行止,在于他的思想。 ——永远不怕困难和问题,动手总能解决。 程小芳给他喂着饭,感觉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需要说。 她感觉,任老三从沮丧到打起精神,就像重新活过来,变成了一个更坚强的人,焕然一新。 程小芳没说话,倒是任雨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起来。 “你是不是也没吃?” “还没。” “那我吃快点!” 程小芳看着一大口接一大口的青年,心里嘀咕:别是想骗她喂很多? 于是程小芳强调:“赵医生说了,你这顿最多只能喝两小碗稀粥。” 任雨生乖乖点头:“好,就吃两碗。” 然后任雨生反应过来,笑着看向大眼睛的麻花辫姑娘:“虽然我真的很饿,但我是真的想你快点去吃饭。饿着的感觉太难受了,我知道。” 穿 越的第一个夜晚,虽然意识不怎么清醒,但任雨生绝对永生难忘。 程小芳听了想叹气,心说:任三哥果然脾气挺好。这个时候他应该饿极了,可依然很听话、克制,还知道体恤别人。 就是可惜……脾气太好,却没搭上好人。 闲聊还在继续。 程小芳又舀来一碗粥后,任雨生问:“你当时从老屋那儿过,是去干嘛啊?多亏你从那儿过。” “是去挑水的。”程小芳眉头皱起来,“我的水桶还在那儿呢!” 任雨生没想到还让别人把东西给落下了,连忙道:“你现在去拿?” “不用,小芳你接着喂人。”孙美淑道,“妈去挑。” “成。妈,就在他们家老屋门口。” 孙美淑怕自家的水桶、扁担被别人拿了,刚吃完,放下碗就走。 程家堂屋,饭桌上。 程德胜心痛地扫一眼解释个不停的任大顺,指着人对胡高义道:“支书,我家的桶要是丢了,我可要找任大顺要的!都是为了救他儿子丢的,他得负责。” 胡高义对他的胡搅蛮缠也头疼:“成,丢了让他们家赔。” 姜梅风不乐意了:“凭什么啊?又不是我们让他去的……” 姜梅风早上过来没来得及吃早饭,从昨晚饿到现在,肚子早叽咕叫唤。 偏生抠门的程德胜还不让她跟任大顺喝口粥,眼下只能坐在边上看着别人吃,又饿又尴尬。 胡高义冷哼一声:“人家闺女救了你儿子,救命的恩情,别说一个桶,再多都得赔!” 胡高义懒得跟姜梅风说,这女人素来爱胡搅蛮缠,没理都能扯出来歪理。 胡高义看向任大顺:“大顺,你是个男人,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你要是跟你媳妇一样闹腾,那回头别人怎么说,可别说我不管。” 在村里,活就活个名誉。虽说是小人物,但也有自己那份自尊心。 甭管任大顺怎么想,胡高义看准了——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任大顺在桌子下面拿住姜梅风的手腕子,对胡高义道:“支书,别听她胡咧咧,程德胜家的桶要是丢了,我们肯定赔。他家救了老三,我真心感激!” 话说到这,终于有了漂亮的模样。 胡高义满意地点点头:“回去可不许 这样了。好好照顾老三。那孩子是个好的,你看看他,都那个样子还叫妈,我这个大老爷们听了都心软。” 胡高义说到这,看向姜梅风:“一回不小心,行差踏错不要紧,但坚决不许再犯!回头也好好教训你家老四。” 刚刚任大顺又努力解释了一通,又因为这些年从没闹出过这回这样的大新闻,胡高义还是相信了任大顺的解释,相信他们家是一时忘记,并非故意要饿坏任老三的。 毕竟将任老三真出事了,最麻烦的也不会是他胡高义,而是任家。 现在也是新社会了,不是那个吃人的旧社会。 “我也会跟老三这孩子说的,有事就来找我,我会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一直放在心上。就算我偶尔打盹了,村里也有这么多双眼睛,每一双都是雪亮雪亮的!” 最后胡高义扯上大旗,目光凉凉地道:“上个月,县城有个人打断了他儿子的腿,直接进去吃国家粮了。” 这话没假。但胡高义没告诉他们,被打断腿的是个小孩,而且其中也有些别的原因在。 任大顺和姜梅风都被吓住了。 “吃国家粮,那、那是坐牢了?!”姜梅风抖了下,又问,“支书,你别是吓唬我们的?” 胡高义看向她:“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胡高义是会胡说的人?我是靠什么当上支书的?” 胡高义年轻时候,就是人如其名——高义。 夫妻两想想他的名声,彻底怂了。完全不知道,如今的胡高义早已被村支书的生活磨砺得失去了棱角。 姜梅风道:“支书放心,这回我亲手照顾老三,我可疼他的。你看他上心我,就知道我这个妈做得不差!” 程德胜听着怪恶心,故意拆台:“别又是这会一套,过会一套。他现在动都动不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又被你们老任家饿死一回呢。” 这会一套,过会一套,是在翻任大顺的旧账。 换做往日,任大顺早就跟程德胜拍桌子了。 可这回任大顺被程德胜抓住把柄,又欠下明面上人情,叫任大顺只能硬吃下这个亏。 胡高义却是又被点了一下。 任老三不能动,在任家待着他还真不放心,难不成他还天天上门不成?多麻烦啊。不如就让他在老程家再待几天,待到至少能下地,也让子弹飞一会儿,给任大顺夫妻两一点压力。 胡高义放下扒粥的筷子,拍拍程德胜的肩膀,满脸赞许:“老程这话说得不中听,但考虑的确十分周全啊!” 程德胜瞥任大顺一眼,得意地笑笑:“一般一般,也就是做了个人。” 胡高义:“那就让老三这孩子在你家再住几天!米粮让大顺出双倍。” 程德胜:??? 他明明是去坑任大顺的,怎么反倒是坑了他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程爸突怂 程德胜人傻了。 可是胡高义那一套一套的道理,他同样招架不住。 最后被胡高义“两倍粮食挣一份”,说得一心动,抠搜本性上头,程德胜蒙头蒙脑地就答应了。 那头喂完了任老三,出来吃饭的程小芳看着她爸被忽悠,也没吭声。 反正就是给任老三白吃几天,也吃不穷她家的。别看她家奶奶和亲爸都抠抠搜搜,但因为抠搜也的确省出来不少家底。 任老三让程小芳想起她有年初春,在树底下捡到过一只小鸟,她捡起小鸟爬树放回鸟窝。 可是第二天,那只小雏鸟冻死了。 胡高义喝了一碗粥意思了下,润了润嘴,估计还没说话耗费的口水多。 然后他站起身,任大顺跟姜梅风跟着他回去拿钱,要付给赵医生医药费。 赵医生看过任雨生,也背着医药箱离开。各人还有各人的事要忙。 ** 他们前脚走,后脚隔壁的老太太就过来了。 老太太带着两个老姐妹,一群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紧,看来是闻讯而来。相信要不是程家老太太和老爷子出门走亲戚去了,估计她们寻得到由头,还能更早些过来,赶个热闹。 程德胜被隔壁的婶子拉着,把任大顺和姜梅风说成了未遂的杀人犯,不配做人的东西。 任雨生“以为自己死了,哭着喊妈”那段,程德胜说的时候人更多了,听哭了一片! 农家的人能从早忙到晚,但抽个空的功夫总是有的。何况冬日没有其他时节活多,能腾出工夫的人更是不少。 半天后,任雨生就成功晋升西河村“最可怜的娃”,老任家也跟着出名了一回。 不过这和他们家出了个铁饭碗、建了最阔气的新房子的好名不同,这回是臭鱼烂虾般的坏名声。 老任家。 被赵医生“讹”走了两块钱,姜梅风气得不轻。 姜梅风叉着腰骂赵医生:“我就知道那个姓赵的死要钱!上回一个膏药就敢收我一毛钱,真是想钱想疯了,现在随便裹了点纱布,上了点药,就开口要两块钱,简直离谱!” 任大顺坐在床边上,吸一口烟,吐出去一阵愁雾。 “算了 。”任大顺低声劝道,“花就花了,还是想想这回怎么办?外头那些人嘴可不饶人。” “老娘的嘴也不是会饶人的!” 姜梅风干脆骂起任大顺来:“不是你说这么干好吗?现在出这事,可怪不了我。” 任大顺跟她争执:“我可没说不给他饭吃,我让你给一顿,是你没听!” “我哪儿知道宇鹏那么懒,前脚答应我,后脚又跑去县里找他那些狐朋狗友玩去了。” 姜梅风嘴里的“宇鹏”是家里的老四,叫任宇鹏。任宇鹏下头还有个妹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叫任秀花。任家大儿子任平在县城里工作有宿舍,二女儿任安嫁了,都是长时间不着家的。 答应送饭的任宇鹏跑出去玩了,任老三存在感又不高,姜梅风就把这茬给忘了,压根没想起来这个人。 同样的,任大顺跟任秀花是一样没想起来,或者是想起来但不在意,反正整个任家就是没一个人记得任老三烧得神志不清,躺在老屋的猪棚里等饭吃。 这要怪,总不能怪小儿子?任大顺帮着解释:“宇鹏就是玩心重,没长大。” 姜梅风也点头:“是啊,哪里能怪我们宇鹏。老三一向身子骨硬,这回两天就倒了,他倒碰巧赶着上我们的不巧了!” 两人正在屋子说着,小女儿任秀花哭着跑回来。 “你又怎么了?” 姜梅风打开房门,问往屋走的小女儿,面露不耐。 姜梅风年轻时候,也是一朵金花。可任秀花并没有继承她年轻时的美貌,反而像个小圆球,姜梅风怎么叫她少吃都没用。 看着小女儿任秀花大饼一般的脸,姜梅风就耐心不下去。 任秀花大声道:“妈,怎么外面她们都在说我们家坏话,还骂我们家丧良心。明明三哥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这么多年。” 姜梅风从鼻子里哼气:“因为不是吃的别人家的,他们又不肉疼!宇鹏都没他长得高,倒是我们亏待他了。” 她说着,心头也浮现委屈:“谁知道没个长辈帮忙,带大五个孩子的辛苦啊!” 娘两个抱着哭起来。从外头听着,倒是怪可怜的。 *** 程家这边。 程德胜给任大顺好生宣扬了一波,午饭家里才清净下来。 孙美淑跟程小芳在厨房里忙着午饭。 程德胜往任雨生住的屋走。 床上,任雨生睡得很沉,看起来倒是挺香的。 程德胜推推人胳膊,扯起嗓门:“老三啊,起来吃饭了!” “啊?吃饭,好。” 任雨生被推醒,下意识就翻身起身,想要掀被下床。 可惜想象翻身猛如虎,实际起身赛乌龟。任雨生无力地想起来——他是伤残号呢。 任雨生还发现,他身上光溜溜的。 他看向程德胜,露出个笑:“程叔,今天的事太谢谢你家小芳了。小芳心那么善,都是你们教得好!” 任雨生社交秘诀一:夸孩子,家长一定高兴。 程德胜果然笑了,道:“你小子今儿个稀奇啊,会说话了。可不是我家小芳好心嘛,十里八村数得上的好姑娘,要不然你就要被任大顺那一家子饿死了。” 程德胜是头回听任老三说这么多话,心中有些惊奇。但想着自家救了他的命,也没觉得不对劲。 对救命恩人的家人,不得热情点嘛! 任雨生点头,给自己裹紧,附和道:“程叔您说得对,可惜我没福气,没摊上你这样的爸。” 程德胜被哄得心花怒放。 虽然他没有儿子,但看看,别人家的儿子都想给他做儿子。 做人就得像他这样,不能太任大顺! 程德胜心里美滋滋,看任雨生更顺眼了。 他主动开口:“你起不来是?让小芳喂你。” 任雨生抓着被子:“程叔,我缓了下,有点力气了,坐床上能自己吃。” “不过、程叔,能不能借件衣服给我穿一下啊?我这身上光溜溜的,不太方便。” 显然,任老三也知道程德胜的“威名”,导致任雨生开口借件衣服都口吻慎重。 程德胜看看任老三半坐起来就挺高的个:…… “我去你家给你拿两件。” 要不是刚刚任雨生把程德胜哄得挺高兴,程德胜铁定要给他来一句——你能穿吗你?就敢开口要衣服。 穿他的衣服,给他挤破了,补衣裳不要针线布的吗?针线布不要钱的吗? 程德胜转身出去吃饭。 走到半路,程德胜突然想到个事儿。任老三他光溜溜的,衣裳谁给脱的?! 想到这,程德 胜黑着脸回头看了任雨生一眼。 但背着光,程德胜本来就黑,让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任雨生扬起笑脸:“叔,你快去吃饭!别惦记我。” 程德胜:…… 你还想让我惦记你? 对着个笑脸,想着任老三当时是昏迷的,程德胜心里头才舒坦些。他好生生一个黄花大姑娘,可不能吃亏了,这事万万嚷嚷不得。 女儿那头,等任老三走了,他也得叮嘱叮嘱。 都快二十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臊。 ** 用过午饭,任雨生吃饱了,有些睡不着。 他找程小芳要了几张旧报纸,靠在床上看着那富有年代感的报纸。 报纸最上方印刷出来的工农兵同志举起手臂,面上都是积极向上的拼劲,是一种任雨生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感。 熟悉是因为他同样总被人说够拼,陌生则是因为他身处的环境和这个年代完全不同。 现代信息的便利放大了人的差距,很清晰让人知道——有些事,好像再努力都没办法做到。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挺到下一个阶段,拥有看清世界参差后也依然坚定向前的勇气和斗志。 任雨生的美食视频,着重点就在释放那份脚踏实地的平凡美好,很多人会去他的视频下面打卡。也因为用心经营,任雨生跟不少人都是朋友。 现在自己到了新的地方,希望那些家伙也能继续加油、努力生活! 任雨生看着报纸,心中正感慨着,院子里响起声音。 是个老太太。 ——“那个任大顺真不是人,把自己儿子饿到半死,咱家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程老太快步走进院子。她的老伴儿程老头走在后头,手里提着个小篮子,里头装着走亲戚的回礼。 程德胜嘀咕道:“妈,你这话说得,好像咱家有儿子一样。” 孙美淑在纳鞋底,闻言抬头望了程德胜一眼,然后顿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动作。 一旁搓衣裳的程小芳皱起眉头,洗衣服的动作突然加力,一不留神,给任雨生那身破衣裳破上加破。可以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程德胜在那儿跟他妈炫耀:“支书怕任大顺家还亏待任老三,让人在咱家先住上几天。” 程老太瞪大眼:“哪那行 ?” 程德胜立马又道:“支书还说了,让老任家给双倍的粮食,不会让做好人的亏!” 程老太立马笑了:“哎哟!那得让那可怜孩子多吃点啊!” 说得兴起,老太太咪咪眼,热情道:“我去瞧瞧那孩子去,平常和个闷瓜葫芦似的,瞧着都认不出来。” 程老头终于进了院子,结果程老太又进了任雨生的屋。 任雨生见着人,放下手里的报纸,嘴甜地喊:“程奶奶,您走亲戚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程老太愣了一下。 老太太心里惊奇:她竟然真的没认出来人! 这任家的娃虚弱地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报纸,搭上那长相,要不是衣裳太破,瞧着比大学生都还像大学生呐! 等对上眉眼,又是一惊。 哎哟妈呀!闷瓜葫芦会打招呼了,这还是任老三那个娃吗? 不过程老太同样没多想,只以为任老三是爱跟熟人说话的那种。 至于任老三有哪些熟人,年轻人的事,老太太想不起来那不也正常。 程老太笑着道:“是任家的娃娃啊,长得真个乖!和电影明星似的。奶奶是去望山村了,玩得挺好,那边的橘子就是比我们这边山里种出来的甜!但是那儿山楂不够甜,牙差点没给我酸掉。” 想起那酸溜溜的山楂,程老太皱起眉。 任雨生道:“做成冰糖葫芦,那就是酸酸甜甜的了。” “那多费钱,两毛钱一串呢,城里人笨……”程老太想起面前是个陌生小伙,话到嘴边改口道,“是城里人才吃的金贵东西!” 程老太在床边坐下来,像个慈祥老太太:“要说补身子啊,我看还是大米饭最补人。晚上奶奶单独给你做大米饭,你多吃几碗啊!” “哐——”的一声突然响起。 是门猛地撞到墙上。 任雨生和程老太都震了一下,看向门口。 程小芳拎着件破衣裳站在门口,想来是她的胳膊碰到了门,将门撞开的动静。 程德胜听见动静,一个弹起,眨眼工夫就从院子那头也到了这屋门口。 他神色有些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慌张地问:“怎么了?” 程小芳答:“没怎么,我来问问任三哥,衣裳我不小心洗破了,给他补块一个颜色的布行 不行?”然后她又对皱眉程老太道,“奶,赵医生说任三哥饿惨了,得喝两天粥。” 意思就是——任老三吃不得大米饭。 程老太张口就道:“嗨,那些做医生的就是……” 程德胜抢话:“就是能耐!就是谨慎!” 程老太眨眨眼。 那懵懵的表情像是在说:儿子啊?你咋突然不跟妈一道了? 程德胜不仅不跟他妈一道,还伸手去拉他妈:“妈!我想起来有个事找你,你快跟我出来。” 话音刚落,程德胜就拖着程老太往外跑。 程德胜心焦地把程老太往外拖,心中十分紧张。 他的亲妈唉!快跟他走,你孙女可不是好惹的,那是亲爹都敢往死里弄的人呐! 程德胜现在看着程小芳发飙就怵。 去年四女儿要嫁,程德胜死活闹着要高彩礼。有回在山上打着柴,突然作妖,结果小女儿程小芳拎起他,就往石头崖悬空的地方当空晃,直接给程德胜吓尿了。 山上的石头崖是这边有平缓的斜坡山,那头崎岖的石头支撑山体,参考直角三角形。 那石头崖往下得有五六米高,而且下头还是石头滩,掉下去绝对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半年前,程德胜忘了教训,小女儿就盯着他,硬生生把扁担当筷子给掰折了!农家的好扁担,上百斤东西随便挑。 从此,程德胜再忘不掉那个石头崖,那根夭折的扁担…… 刚刚那声响,拨动了程德胜敏感的神经。 程小芳没想到她爸这么怂,她根本没想干嘛。 看着人走了,她又问任雨生:“任三哥,可以吗?给你补一样颜色的布。” 任雨生感觉气氛怪怪的,但他不可能猜得到正确答案,一时想不通就忽略了。 任雨生回答:“可以啊!谢谢你,小芳。” “对了,”任雨生看着程小芳的胳膊,关切地问,“你的胳膊刚刚碰到门上了,痛吗?” 迎着光,灿烂的光线让任雨生瘦削的脸部柔化了几分,那单纯关切的表情,于程小芳而言是除她妈之外少见的。 程小芳眨了眨大眼睛,笑着摇头:“不痛。” 任雨生温声道:“那就好。” 程小芳这样一笑,看起来就更乖了。 一个念头在任雨生心中闪过——生个小棉袄的话,一定要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离开程家 任雨生穿上晒干补好的衣服,是两天后。 孙美淑给他砍了根合手的棍子,再钉两根横木,就可以拄着当拐杖,免得受伤的腿吃力。 从某种方面来说,任老三虽然一直吃得不好,没长得健康又壮实,但好像在冥冥之中,他也一直被任红兵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使得他有着让人惊叹的身体底子,渡过难关后,任雨生展现出来的大胃口和痊愈能力惊人。 这天。 程家其他人出门去了,程小芳回来得最早,准备做中饭。 中午这顿饭是干的,任雨生看着她忙碌,在一旁帮着烧火。 听到菜刀在砧板上哒哒哒的声音,酸萝卜的味道再飘到鼻子边,任雨生那颗压抑了好几天的美食心就开始蠢蠢欲动。 任雨生问道:“小芳,你做什么菜啊?这萝卜可真够酸的。” 程小芳回道:“炒点酸萝卜,再弄个莴苣叶。” 至于萝卜的酸味儿?程小芳解答道:“萝卜是坛子里挖的,好像是上半年放进去的!” 这么算来,酸萝卜得在酸坛里泡了半年。 任雨生心说:怪不得一股能酸掉牙根的浓郁酸味。 但这种酸却并不难闻。农家用的酸坛是自家一直用下来的老坛酸水,经由多年发酵,风味特别丰富、浓郁,简单来说——有股工业制品做不出来的味道,来自岁月的朴素沉淀。 任雨生建议道:“这么酸,要不做成汤?淡淡味道。” 程小芳想想:“做汤啊,也成,反正中午是干饭。” 如果是稀饭,那再配个汤,就是一锅水往肚子里灌了。但干饭不要紧,能搭着吃。 而且程家人也没有不喜欢吃粥汤的。不像村里有的人,一辈子粥粥水水吃多了,或是红薯吃多了,便有从此再不肯吃的毛病。 任雨生大胆开口:“我蛮会做汤的,我来?辛苦你们照顾我,也让我露一手!” “你会吗?” “嘿,小芳同志,你看看我会不会!” 逐渐熟悉这个时代的任雨生捞起袖子,洗了手,在程小芳迟疑中接手厨房。 案板上半个酸萝卜泡在大土瓷碗里,几颗蒜子,另有一份切了的油绿莴苣叶几乎将木 色砧板埋没。其实莴苣叶手拧也行,不过想来是程小芳不喜欢手拧,任雨生猜道。 另还有盐罐子,辣椒粉罐子、油罐子摆开。 任雨生站好位置后,将拄拐放到一边,手上动作利索地用洗菜的竹篓子装好莴苣叶,叶最下面那部分叶梗单独分开。 莴苣叶清出来,砧板终于露出真面目,刀痕纵横交错,不过却很干净,说明持家的人也是个十分爱干净的。程家的院子也是如此,较别人家更整洁干净。 任雨生从碗里取出酸萝卜,手起刀落,将萝卜切成长丁。 对于学过厨的任雨生来说,刀工已成本能。所以……他秀到了程小芳! 程小芳咋舌:“任三哥,你切菜这么快?” “咳咳。”任雨生心虚地解释,“是我干活快习惯了。” 任雨生放慢速度,分心跟程小芳说话:“小芳同志,我这几天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你帮我听听怎么样。” “新名字?” “对,叫——任雨生。”任雨生继续掰扯,“我在那个下着雨的早晨新生了,所以觉得叫雨生正好。” 任雨生能替代任老三继续活着,但他绝不会像任老三一样活。 任雨生也想要留下一些让他不会忘记自己来处的东西,比如他的名字。纵然这个名字于他人而言普通至极,可对任雨生来说,是独一无二。 等任雨生回头从任家脱离,他很快就会去改名。如今提出来,是希望程小芳这个救了他、他在八零年代第一个见到的人,也能够第一个知道他的名字。 任雨生笑着告诉程小芳:“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要第一个叫我任雨生吗?” “任雨生。”念了一遍后,程小芳笑着肯定,“任雨生!你的新名字真好听,像是写诗一样。” 在雨中新生,让程小芳想到了春草破土,能感受到其中盎然的生机。 任雨生也很高兴,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被呼唤“他”的名字。 酸萝卜切好,任雨生目光在案板逡巡一遍,高兴地忘了形,直接对程小芳道:“小芳妹妹,我还要两根葱,两三个红辣椒。” 这对任雨生来说算不得什么,比较程小芳在他心里就是个乖妹妹的形象。但是这次一高兴,直接就叫出口 了! 程小芳被这个亲昵的称呼弄得耳根一热,本想啐任雨生一句,可不知怎地没啐出口,转身到了院中菜地拔葱。 菜地里,白菜萝卜争奇斗艳,大蒜小葱一丘同绿。 程小芳拔着葱,回神恼道:“呸……胡乱叫人!谁是你妹妹了。” 可纵使被风吹着,脸上的热意却没消下去。 程小芳又摘了一把红辣椒,在水边冲洗。 水灵小葱和红彤彤的辣椒搁到任雨生手边,程小芳坐去火边烧火。 “谢谢。”任雨生礼貌地道谢,选择假装没有尴尬。 他抬起菜刀,将葱切成葱花、辣椒切成小红圈,和蒜末放在一边。 任雨生弄好这些,程小芳也烧热了炒菜的灶。 任雨生拎着锅铲,因为长得高,还得弯腰。 但他兴致勃勃,面上都是笑,程小芳也没拦他。任雨生也不往外走,想来也是无聊的。 锅烧热,水汽都烧干,任雨生用锅铲铲起一小块凝结的白色猪油放入锅中。 量嘛……比平常程小芳、孙美淑做菜多一点点。 没办法,不放油就没油香味。想要好吃,多少得下点料,任雨生尽量控制。 白色的猪油慢慢化开,加进去的盐也融进油里。 油热冒烟时,碎碎的蒜末被倒入锅中,滋一下,爆出满锅的蒜香。 蒜香一出来,任雨生就飞快地倒入莴苣叶梗,将蒜香锁住。 程小芳发誓,她绝对不是嘴馋的人! 但刚刚那个蒜香,怎么就那么好闻呢?差点、差点流口水。 翻炒叶梗到变色,叶子也倒进锅里,蒜香味渐渐地变小,被新加入颜色变得碧绿的莴笋叶藏住。 随便炒炒,一大碗脆生生的蒜蓉莴苣叶就可以出锅了。出锅前任雨生还尝了一口,咸淡适中,看来他对盐的控量还是很稳。 再将锅一冲,开始下一道菜。 油小爆一下辣椒小红圈,倒入水。 水开后加入切成长丁的酸萝卜,酸萝卜中的风味浓郁的酸味化出来,融在水中。 只需出锅前加一点点的盐,因为酸坛里泡萝卜的酸水本身自带咸味,使得酸萝卜也带了咸味。再撒上葱花,一搅,在酸中带辣的浓郁香气里添上丝丝的葱香。 酸萝卜汤也很快,在程家人挑着柴、赶着牛 回来时就出了锅,一齐放到桌子上。 程老太年纪虽然大,但腿脚却很快,第一个进了堂屋。 程老太嗅着香气,喉咙吞咽口水,却没夸做饭香,反倒是看向盛饭的程小芳,满脸警惕地问:“今天做菜放了多少油啊?这老香!随便做做就行了……” 任雨生:…… 这也太尴尬了! 他歉意地望一眼程小芳,然后抢着道:“程奶奶,是我做的菜,没放多少油。想着这几日麻烦爷奶、叔婶照顾了,别的也做不了,就动手做了两个菜。” 程老太闻言,又咽了一口口水:“真没放多少油?我瞧瞧。” 甭管放了多少油,这飘得老远的酸辣味儿是真好闻! 任雨生在心里叹气,他终于知道程德胜那通身的勤俭节约的气息是从哪儿来的了。家庭教育果然是最强的教育。 那头程老太三两步就到了吃饭的桌子前,望着两个菜碗一怔。 那碗清炒的蒜蓉莴苣叶鲜嫩碧绿,细细的蒜蓉点缀其上,蒜香跟莴苣叶的叶香相融,很是馋人。 旁边一个碗,那更是一片红绿恰到好处地漂浮在汤面上,搭上微黄的朴素大瓷碗,是程老太说不出来的好看和讲究! 人还没尝到味道,就被那酸辣的气息勾得直咽口水,肚中馋虫更是叫唤着写诗——饿饿饿,快点来喂我! 程老太都忘了油的事:“哎哟,这真香!还怪好看的,我先去洗个手。” 程老太跑去院子里洗手,还不忘嚷嚷:“老三做了两个菜,又好看又香!” “他会做菜?”程德胜不信。不信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村的男人基本上都不做饭。 孙美淑笑着擦手,抖落身上的松枝。 最后走进院子的程老爷子笑呵呵:“这娃儿好,晓得知恩图报嘞。” 都洗了手,一哄进了堂屋,刚刚还热闹的院子空空荡荡,老母鸡带着毛茸茸的小鸡仔儿溜达,咯咯哒地在地上奔跑找食吃。 堂屋里,一大伙人坐下来吃饭。 程德胜看着两碗“漂亮”的菜,咋舌地望向任雨生:“你小子真会做菜啊?!” “程叔尝尝!” 任雨生可不跟他客气,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香气扑鼻的蒜末莴苣叶。 “香倒是蛮香的。”程德胜夹起菜,一 筷子送进嘴里。 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脆嫩清香,蒜香混在里头,反倒让莴苣叶比平常显得更嫩,别提多有滋味了! 尤其是那个口感,脆生生的,感觉耳朵边都有声。吃个饭,感觉耳朵在做按摩一样,就享受。 忙了一上午的程德胜顿时感觉胃口大开,连带着饭碗里的红薯饭似乎都香了许多。 程德胜嘴边鼓着,对着任雨生点点头:“不错,不错!” 程老太吃着饭,没说话,不过眼睛美滋滋地快要眯起来。 酸萝卜汤飘着热腾腾的气,大碗里还有个缺了点口子的大瓷勺,勺子里头半朵牡丹花,不富贵堂皇但足够喜庆,叫人看了心里美。 孙美淑没让程小芳盛饭,先给自己舀了勺酸萝卜汤。 迎着热乎乎的酸辣香气端起碗,酸中带微辣的热乎汤水流进喉中,落入胃里。 酸萝卜的酸被水稀释,变得柔和又开胃,还暖和了身子骨。身上本不便利的孙美淑一口接一口,一口气干了大半碗,还意犹未尽。 孙美淑夸道:“这个汤真可好喝,那个萝卜太酸了,本来还愁它酸牙呢!” 程老头开起玩笑:“老三,你别走了。手艺这么好,这个莴苣炒得比做厨的师傅都强,又脆又香的!” 任雨生摸摸头:“我倒是想呢,不过实在太打搅了。我也不好意思一直住下去,想着今天就回去那边了。” “今天?” 说话的是程小芳,她很意外。 程家人同样也是,停下吃饭的动作,纷纷转头看向任雨生。 连程德胜都开口道:“要不再住几天,我看你的腿还没怎么好全?而且下午村里头捞鱼,在我家吃顿好的再走嘛!” 但任雨生就是知道下午村里捞鱼,才决定这个时候走的。 他温和但坚定地拒绝:“不了。迟早要面对的,我又不能在这躲一辈子。” 感觉程家人其实还挺好玩的任雨生又道:“离得挺近的,回头爷奶叔和婶子、小芳想吃我做的菜随便叫我!就在一个村儿,对不对?” 这么一说,那股淡淡的分别味道被冲得更淡。 程老太有些可惜地道:“回头挣不到任家的粮食了!”这几日,任大顺家可都是乖乖送了粮食来的。 孙美淑则怜惜 地开口:“要是又受了欺负,你记得叫人,大家都会帮你的。” “唉,好,谢谢婶子。婶子喜欢汤多喝点。” 说回到菜上,大家终于想起来吃饭吃菜,丝毫未辜负任雨生的心意,飞快地扫起菜来。 吃到最后,饭没了,一人一碗汤,美滋滋地喝进去,将肚子里的空隙处也填上,就两个字——满足。 程小芳收了碗,人就没了影。 直到下响,任雨生要走了,还是没见着程小芳的人。 任雨生同太阳底下纳鞋底的孙美淑、程老太说了声,拄着拐杖往任家新屋走。 任家新屋是砖瓦房,但一时间可没有力气再建个阔气的围墙,因此围墙只是竹子围成的篱笆,圈出了菜地和养牲畜的地方。 半下午,任家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任雨生和一只红冠小公鸡大眼对小眼。 看着这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任雨生露出笑意:“这只小公鸡看起来精神头不怎么好啊,肯定是病了,不如捉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回到任家 新鲜小公鸡,一顿能吃两。 年轻的鸡翅软嫩,一咬就化在嘴里的感觉,很适合再嚼嚼,吸一吸骨头里的汤汁。 鸡腿也是鲜嫩的,劲道多汁,嚼起来香气满嘴都是。不愧为农家散养,没有辜负小公鸡每天辛苦的蹦跶。 别处的肉也很好吃,几乎每块都带着鸡皮。鸡皮下没有脂肪,只有薄薄的一层,吃起来唯有香没有腻。 “我手艺可真好,再来最后一口鸡汤。” “嗝~”任雨生放下碗,打了一个带着鸡肉香味的嗝,“爽!” 任雨生记忆里,去年过年,老任家杀了一只鸡。可任老三就分了个鸡屁股,姜梅风还说屁股没骨头,肉多。 打想起来这事,任雨生就想替任老三吃只鸡。 如今吃完了鸡,任雨生心情苏爽地起身,回到任家属于他的“房间”。 房门关着,但没挂锁。 任雨生推开门,一眼就直呼:“好家伙。” 这能住人? 屋子本身窄小,只有一扇关着的小窗,不知道堆了多少杂物、破烂。使得明明是新屋子,却有一股子难闻的霉味。 那张板子和板凳搭出来的床上,也堆放了两个没扫去蜘蛛网的掉漆旧箱子,也根本没有被褥那种东西。 任雨生把箱子挪开,“床”腾出来,能有个地方坐。 然后他把一把旧柴刀在角落藏好,确保方便拿又不容易发现。这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道具。 下午村里集体在村里浅湖边捞鱼,用网子捞了大鱼,称重,然后每家按人头分。 这种集体活动很是热闹,喜欢热闹的老老少少都会凑过来看。还可以在捞完大鱼后,去捡点小虾,运气好的能碰上老鳖。 往年,任家也是像今年这样,全家出发,临近傍晚高兴满载而归。当然,“全家”不包括任老三在内。 不过今年因着前几天“虐待任老三”的事爆出来,任家在今年的集体活动中待着不像往年愉快。 姜梅风用“双倍粮食”据理力争,那也没用。那些跟他家本来有矛盾的人家,趁着这时候占尽道德高位,完全不在怕的,一会子工夫就吵了好几架。 因此任家今年回来得格外 早。分了大鱼就往家走,能不早么。 赶回来打算凑个热闹的任宇鹏也闹了个没趣,扫兴而归。 一家人走着,进了自家院子。 没细数,也就没发现少了只鸡。 任大顺还在说:“晚上可以烧个鱼,鱼汤鲜啊。” 姜梅风应道:“行啊,香死他们去!” 但再走几步,一地鸡毛刺痛姜梅风的眼。 姜梅风骂道:“哪个贼鬼动了老娘的鸡?找死啊!” 任秀花觉得不对:“妈,这贼胆子也太大了?” 谁偷鸡不是偷走,然后偷偷摸摸地吃。这回这个偷鸡的居然还在她家杀了鸡、拔鸡毛,太嚣张了! 任宇鹏骂骂咧咧:“哪个鳖孙干的,别给老子逮住。” 任大顺也觉得奇怪,略微一想,大声道:“快看看,丢东西没!” 丢了一只鸡是小事,丢了钱或者别的,那才是要紧的。 任家人急吼吼地准备检查屋子的时候,任雨生拄着拐出了屋子。 任雨生笑着看向姜梅风:“妈,鸡是我吃的,鸡汤挺鲜的。” 姜梅风本来就不喜欢这小子,还吓了一跳,眼下见着他笑嘻嘻地说吃了她的鸡,就感觉脑袋里的血在欻欻地往上狂飙。 眨眼工夫,姜梅风面皮涨红,气得带了哭腔:“你这个要命的,一天给你两三斤的粮食还不够?你还祸害我的鸡,我跟你拼了!” 任大顺抱住她拦着:“就一只鸡,算了算了!吃都吃了,你还闹有什么用?” 任大顺心中有成算,这事平静度过,回头照样能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最紧要的是,这当口得低调行事。 姜梅风捶打任大顺,气得不轻:“那是养着过年吃的,现在都进了他的嘴,过年全都喝西北风好了!” 看他们快打起来,任雨生砸了下嘴,呆呆地开口:“我还梦到妈给我杀的老母鸡补身子呢。去年吃鸡屁股那会,妈不是说最疼我,给我吃最好的吗?” 任秀花看他就和看傻子似的,有些怀疑任老三是不是烧坏了脑子,真成了傻子! 她妈疼他? 开什么笑死人的大玩笑?! 任雨生又来了句:“妈,晚上再给我杀只老母鸡.,那个补。” 姜梅风动作一顿,目光变得狠厉。她看着任大顺:“他 就是故意祸害牲口的,你还惯着?” 敢开口要第二只,不就是吃准任大顺会因为怕被人说而由着他。 姜梅风的想法跟女儿任秀花截然相反,她看出来了——任老三变了。 不知道有没有变聪明,但他的心现在可是大得可怕,竟然敢偷吃她的鸡! 吃了一只不算,还敢想另一只! 任大顺面色也变得难看,他看向任雨生:“老三,你胡说什么呢。那只鸡你吃了就吃了,就当给你补身子,母鸡是留着下蛋的。” 往日里,任大顺这样一说合,任老三就会乖巧懂事。 但任雨生可不是。他固执地道:“我真梦到妈给我杀老母鸡了!我还准备告诉支书呢。” “你——”任大顺也瞪大了眼,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都吃了一只鸡了,老三还不满足? 任宇鹏打断他:“爸,跟他废什么话?害得我们在外头被人指指点点,他还好意思吃鸡?我给他吃个鸡毛要不要?!” 任宇鹏属于上工也不好好上的懒小子。去年,家庭联产承包制度推广下来,任家的地他更是没怎么沾手,以为找路子找工作为由,三天老头跑去城里找他哥、或是跟着一群人瞎混。 说起来好笑,他在外头混,却混出个窝里横性格。不敢对外横,反倒是对着家里人的脾气越来越大。 这回看到一向随便他揉捏的任老三找事,任宇鹏脑子一热,就想捋袖子打人。 姜梅风在一边看着,心里爽快得不行。 当家的不让她动手,可也只有一双手,只能拉住她一个,她可还有儿子呢! 结果任宇鹏刚捞起袖子,任雨生就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分完鱼就回来可不止任家一家,任家人回来前隔壁就有了动静。不过隔壁住着一对爷爷奶奶辈的夫妻,两人耳朵都不是很好。 任雨生扯着嗓门喊,才把隔壁惊动。 隔壁的老爷子就扯着嗓子吼似的回:“怎么了?!谁要打人,□□的,外头都是人呢!” “可不能打人啊,现在是新社会了!” 任大顺连忙开口:“老叔,没事儿,孩子们闹呢。” 任雨生就喊:“爱党爷爷!我弟要打我,都抄棍子了!” 任宇鹏“草”了声,吼道:“谁 他妈拿棍子了!我才没拿……” 隔壁:“所以打人是真的?” 热心肠的老爷子任爱党很快就过来了。 老爷子跟任家去世的老一辈是亲兄弟,背着手出现,颇有几分长辈的肃色。 任爱党看不惯任宇鹏这样的:“小的打大的,大顺啊,你们家这规矩怎么教的?这大冬天的,弟弟撸起袖子打哥哥,好威风,明天别拿棍子把我这个老头一块打了。” 任大顺头疼不已:“老叔,真没有的事。是老三一声不吭,自己回来就把鸡吃了——” 任雨生打断他:“不是我吃的!”任雨生看向任爱党,大声道,“爱党爷爷,我不是那种人。” 任老三的确不是会偷吃家里鸡的人。 于是任爱党劈头盖脸地训任大顺:“老三从小老实,你别一直欺负老实孩子……” 任爱党说得口都干了,任大顺又作了保证,老头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任宇鹏气得半死,结果偏头一看,任雨生笑得还挺高兴,于是他就更气了! 但是任大顺拦着,还追究任宇鹏不记得给任老三送饭,气得任宇鹏摔门进了他的屋。 闹头走了,任雨生也回屋去。 他得养足精力,战斗才刚刚开始。 留下任大顺在院子里,看着任雨生消失的方向怀疑人生。 以前三棍子都不出一个屁的老三,兔子似的,这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了? 任大顺心里荒谬地想:还是程家给那张嘴开了光?或者是程德胜那老东西就这么毒,两三天就能把个老实孩子带成这样?! 冬日日子短,太阳也赶着收工。 一眨眼,就到了傍晚。 任家厨房。 任秀花看着一锅清汤似的红薯粥,皱起眉头,看向姜梅风:“妈,今晚就吃这个啊?” 平常她家的红薯粥,就算没有多少米,至少红薯还是够的啊,今天这个粥简直又清又亮能照人影! 看来她妈是被任老三气得半死了,倒霉她受牵连。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姜梅风点着小女儿脑袋说一句,从灰底下扒拉出来两个红薯,“给你哥带个大的去。” “唉,好,妈你真好!”任秀花夸她妈一句,自己啃掉一个红薯,又给任宇鹏带了一个。 看任宇鹏在屋子里 生气,任秀花还跟他分享了姜梅风的“清粥照人计划”,哄他高兴,从任宇鹏这儿又骗到了个烤红薯尾巴填肚子,吃得任秀花脸蛋似乎更圆了三分。 再过了会,姜梅风拉长了嗓子喊:“吃饭了!” 屋子里,院子里的人于是都走进堂屋,准备吃饭。 任大顺看着一碗“水粥”,抬头望向姜梅风:“这粥……” 姜梅风哼一声,反问:“这粥怎么了?” 任大顺望任雨生一眼,不吭声地端着碗喝。任大顺也不愁,姜梅风饿着自己都不会饿着他,回头肯定还有吃的给他。 任雨生的粥是自己打的,但去得晚,更是可以在粥里玩找米粒的游戏。 任雨生端起来喝一口,然后笑着开口:“还是妈好,知道我下午吃鸡吃腻了,做这么清淡的粥给我解腻。” 本来盯着他乐呵的任宇鹏“艹”了声。 怎么他就没想到,这小子下午吃了一整只鸡呢! 任宇鹏气得很,看向他妈:“妈,我也想吃鸡!明天杀鸡吃?” 然后任宇鹏还瞪向任老三,像是在跟他显摆——看你明天吃什么? 任雨生没吭声。 但是有人说话了,是胡高义的声音。 “大顺,我过来了,瞧瞧老三。” 任大顺看着自己面前的水粥碗,在心里骂娘! 就这么赶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千古孝子 赶巧? 那还真不是。 任雨生早就从任老三记忆里,挖出来隔壁的任爱党老爷子家中只有两个老人,饭点很早。而且因为吃饭早,两个老人还有不下雨天天外出散步聊天的好习惯。 今天这个傍晚,红霞似火,是个极好的天气呢。 胡高义要不是听人说,也不知道任老三这么早就回了任家,好像不知道回来要受气一样。 唉!任老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了。胡高义看着桌上的几个碗,心里头冒出一句喟叹。 任雨生则是端着那碗“米汤”,回过头来,朝胡高义露出感激又腼腆的笑意,亲切地喊:“高义叔,你来了!” 在一众黑脸中,任雨生的笑脸那么不合时宜。也更让一身破烂衣裳的他,在衣着不错的人家中显眼。 胡高义背着手,面沉如水:“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我们村去年亩产大王家日子过得这么清苦。不过奇怪啊,亩产大王家都喝米汤了,其他家竟然还没人饿死?” 今年实行了一年承包制度,各家种各家的田地,种出来多少就收获多少。 有了动力,那干劲也是足足的,加上天好,家家户户都是大丰收。 收了粮食,大家还上称称过,好知道亩产量顺带交人头粮。老任家分的田好,照顾得也好,所以有了“西河村亩产大王”的美称。 可如今这个美称再次从胡高义嘴里出来,就是明晃晃的讥讽了。 老任家能没吃的吗?肯定有。 那为什么要喝米汤?因为任老三回家吃饭了! 胡高义觉得很没面子。任家对任老三的态度如此恶劣,一点儿都不给他这个干部面子。 任大顺张了张嘴,想解释。 可他看着面前的“铁证”,顿时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姜梅风不会脑袋转弯,也不吃教训,她直接道:“支书,你可别误会,刚刚老三还夸我粥熬得好呢!他下午一个人在家,祸害了一整只鸡,就需要喝这种清的解腻。一个人一只鸡,也撑不死。” 姜梅风眼风带怒,横扫向任雨生。 任雨生:……就这? 真的不够打。 任雨生学着印象里的“卖可怜 招数”,颤了一下:“妈,明明不是我……” 看姜梅风又意图把他当傻子骗,胡高义心头怒火烧得愈发旺盛。他冷着脸:“姜梅风啊姜梅风,你说这话的时候走出去问问,看谁信?” 胡高义这话一出来,任大顺就在心里骂姜梅风蠢! 刚刚他就被爱党叔用不相信的理由训了一通,结果这女人脑子就和白长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吃教训。 任雨生拉住胡高义的衣摆,用认错相劝:“支书,我吃的,我吃的!你别说我妈了。” 像是以往任宇鹏犯了错,任老三被迫认错一般无二。任雨生这副样子,是任家人熟悉的卑微弱气的模样。 但就是这样,更激起胡高义心里的怜悯和愤怒。 这么傻的老实孩子,你们老任家人可真下得去手啊?! 眼看胡高义都要炸了,姜梅风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但当任雨生对着她喊:“妈,我是真的喜欢晚上的粥,很清甜。大家都喝的一样,没亏待我。” 姜梅风就一激灵,怒气往上飙,想对他吼:妈妈妈!谁他妈是你妈?! 任宇鹏感觉话都被任雨生说了,而且越说越不对劲。 于是他拉住胡高义另一只胳膊,抢着道:“高义叔,真的是他吃的鸡!” 任宇鹏手指着任雨生,面色凶狠。 弱小的任雨生:“对、对对,我吃的。” 任宇鹏高兴道:“高义叔,你听,他认了!” 胡高义伸手一扯,将任宇鹏从自己胳膊上撕下来,往旁边一推,差点将人推倒。 胡高义嫌弃道:“年纪小小,演得倒挺像。别碰我。” 任宇鹏好受伤,他跳起来:“真的是任老三吃的,你被他骗了!” “你骗不到我。”胡高义一眼瞪碎任宇鹏的心。 要知道,任宇鹏听着胡高义的故事长大,心里还挺崇拜胡高义的。结果没想到胡高义根本不会分辨真假,竟然如此糊涂…… 真是愧对他的崇拜!任宇鹏一颗少男心破碎,又气又怒还无力。 乱得像一锅粥,任大顺却沉默着。 胡高义恨铁不成钢地问他:“大顺啊,你这个当家之主怎么做的?” 任大顺想不到解释的话,心说: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老三罕见地发泄怒气,糟蹋了 一只鸡;结果他老婆蓄意报复,又撞上胡高义上门了。 胡高义又道:“男人不仅得干活,家里的事也要操心的。这个家,不是她一个人单独的家,你懂不懂?” 胡高义知道,晚上的饭肯定是姜梅风的主意,她一向能折腾。但是在胡高义看来,女人做不好,那担责任的得是男人。 毕竟,他总不好跨着个男人去教训别人的老婆。 任大顺点头:“我知道了。” 任大顺看向姜梅风,支开这个只会惹事的:“梅风,你去做两条鱼,我跟支书喝两杯。” 胡高义摆手:“我不喝酒,也不吃饭。我就来关心关心,看你们家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任大顺板着脸,面色是罕见的认真严肃,他开口道:“我会管好他们的。” 同时任大顺目光扫过姜梅风和他的笨儿子,警告两人老实。姜梅风被看得冷静了些,转身去厨房,任宇鹏也愤怒地喷口气,不再作声。 胡高义还说不吃,任大顺道:“我们晚上总不能就喝这个,今天我也在湖里忙了半天。” 胡高义这才没劝,只是坐在任雨生旁边,再次强调自己的来意和态度。 两人坐下来,胡高义又将前几天的话翻出来用别的词讲一遍。 任大顺听得头皮发麻,最后两眼都开始混沌。 从下午回家到现在,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训…… 临走前。 任大顺麻木地送胡高义到门口,胡高义还放了大招:“去年老魏家没买到够量的化肥,犁田的牛也轮不上,产量可远远比不上你们家亩产大王?” 去年老魏家为什么没买到化肥? ——因为对他老娘不好,各个干部做工作也不听,把老太太磋磨得大病一场,最后被远嫁的女儿接走。 反正这几年老魏家是甭想得点好了,就看着别人家丰收。 任大顺心里一凛,握住胡高义的手,认真道:“支书放心。” 胡高义又看向一旁的面色难看的姜梅风。 姜梅风也老实点头:“支书,我晓得了。” 粮食是顶重要的大事,姜梅风也拎得清轻重。 最后胡高义看向拄着拐还跟出来的老实孩子:“老三啊,你好好休息,养好腿,回头就都好了。” 任雨生笑笑 ,模样老实里透着乖巧:“好,我记住了,谢谢支书。” 胡高义被他阳光的笑带得心里舒服,也终于露出个笑,轻轻地拍拍任雨生的肩:“那你快回去,叔也走了。” 哪知道任雨生并不是要往外走,他道:“叔,我不回去,我去老屋捡我的被子回来。” “捡被子?” 胡高义加重了“捡”字的音,因为这个说法奇怪。 任雨生语气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当时发烧没力气,想叫人又叫不出声,就滚到地上,然后爬到门口。被子也应该掉地上了?” 任雨生一副不太肯定的样子。 一个年轻人,关键时候的记性怎么会不好? 解释只有一个——他在努力回想,但因为当时病得太重,所以实在想不起来。 滚和爬,更是和一个人年轻人完全对不上号的词,只有孱弱婴儿才会以滚和爬行动。 胡高义听着这句不带任何抱怨的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击他的眼眶。 任大顺吸一口气,赶紧拉住往外走的任雨生:“有新被子!你妈昨儿还给你晒了呢!” 姜梅风:……那是她晒给自己的新被子! 但是姜梅风不敢吭声,只能心里委屈万分地点了点头。 任雨生:“我就知道我妈好!” 没说话的姜梅风面容又逐渐扭曲。 任雨生想:大概是他这么努力夸姜梅风,她听了真的很感动。 看看,都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了。 惜哉!千古孝子第一人,非他任雨生莫属,奈何无几人知晓。 胡高义一走,任大顺抱来被子,好声叫任雨生好好休息,然后赶紧拉着姜梅风进屋,开始教育老婆。 但是……没了老婆,还有儿子啊。 任雨生的杂物房就在任宇鹏房间隔壁。 听到隔壁响起哗啦啦的踩水洗脚声,任雨生做好准备,揣好大宝贝,拄着拐杖装模作样慢腾腾地出了门。 这一出门,自是要往任宇鹏门前过。 任宇鹏喊道:“任老三,把我的洗脚水倒了!” 倒洗脚水也是经典项目。任宇鹏常使唤任老三干的活。 尊老爱幼什么的,任老三这个中不溜,得对上尊重,对下爱护。 至于他对上是小的,对上下是长的,这个家里谁也不提。 任雨生顿了一下,然后蹦一下,转过方向,正面看着任宇鹏:“我拄着拐,弯不下去。”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 任宇鹏想也不想,提出他的解决办法:“你把拐杖先放旁边呗,然后再拄你的破拐杖!还不快来,我不想下床了。” 任雨生想象了一下,他一个伤号住着拐杖,端个洗脚盆往外蹦的画面。 仿佛听得到水花四溅声,绝对的高难度。 任宇鹏也不愧是任雨生挑中的计划执行人,够恶毒,还嚣张,恶毒得毫不自知、浑然天成。 见任雨生听话地往里头跳,任宇鹏拿毛巾擦着脚,露出得意的笑。 他还脑补着,等下要不要“不小心”把脚伸到任老三脸上或者嘴里,让他尝尝味道。他的脚可是汗脚,味道一定爽! 而且任宇鹏很不喜欢任老三那张脸,以前上学的时候他,觉得好看的女娃娃多看了任老三几眼,回头任老三就被他弄得再没去过学校。 任宇鹏想着,也特意换了下姿势,方便踩脚到脸上去,然后耐心等着任雨生靠近、丢开拐杖弯腰那一刻。 任雨生走近了,却没有第一时间丢开拐杖,而是手从宽大的棉袄里一摸。 掏出那把他藏起来的旧柴刀! 旧柴刀猛地出现再任宇鹏面前,就够吓人的了。任雨生还拿着刀往任宇鹏脸挥去,吓得任宇鹏抖着往后缩,还想张大嘴求救。 任宇鹏嘴巴张得很大,可声音却连个气音都发不出来,紧张得像是哑了一样。 柴刀后,任雨生淡漠的眼神和表情也特别吓人,好像刀下的他就是一只天天吵人睡觉的鸡,可以随意宰割。 任宇鹏体会到了死亡气息的威胁,吓得魂飞魄散。 但任老三,可是真的死了。 任雨生收刀,举起拐杖朝着任宇鹏捅去,狠狠地揍人,然后无辜地大声疾呼:“救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上演夜戏 求救声划破夜空,惊起西河村的未眠人。 住在隔壁的任爱党一个翻身,问他老伴儿:“是不是谁在喊救命啊?” 他老伴答:“我听着像老三那孩子!” 老太太推一把任爱党:“快起来,我们去看看。可怜红兵那小子去得早,孩子吃这么大的苦头,他见了哪里落忍哦……” 两老爬起来时,隔壁训妻的任大顺一脸懵逼。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承受得有些艰难。 姜梅风还在那儿凉凉地道:“又来了,我都不在,看他这回想冤枉谁!” “我跟你说,这个老三真的心毒,他绝对是故意的!”姜梅风拉着任大顺强调。 就这么一拉一说,耽误了最佳时机。 等任大顺听到第二声,起身去看,旁边的邻居们好心冲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 一伙子人问着话,冲向任宇鹏的屋子。 看见的情形就是任雨生满脸惊恐,一手拐杖乱挥,大声道:“救命啊!宇鹏、你冷静点!” 听到脚步声,任雨生回过头,惊喜地望向赶过来的一群人,宛若看到救命稻草。大家又注意到了任雨生努力藏在身后的柴刀,以及他手背上一道划痕,形成了下意识的第一印象。 任雨生看着任大顺:“爸!你快拦住宇鹏,别让他做错事!” “哦哦,好!” 任任大顺冲上去,抱住被揍了一通后发现任雨生不敢真动刀,正在企图还手的任宇鹏。 挨了不知道多少下,终于看见了还手希望的任宇鹏:…… 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 他是不是捡来的?! 任宇鹏表情痛苦。 任大顺劝儿子:“冷静!冷静,千万冷静。” 任宇鹏余悸仍在,被他爸抱住,心绪激荡,眼眶一红:“爸,是他打的我,是他打的我啊。” 哪晓得姜梅风也哭着劝了上来:“儿子,你别动刀啊,现在是新社会了!叫你别跟那些人混,你就不听妈的。” 其他邻居:果真如此。 谁叫任宇鹏平常就不是个正经小伙子呢,被误会真不怪谁。 “大顺啊,你家宇鹏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敢拿刀砍人,还好今天老 三把刀抢了,才没酿成大错。” “都是自家兄弟,竟然这么下狠手?” 在村里,大家吵架的时候常有,打架也是有的,但是都默认不上东西。因为一旦上了东西,那就容易出大事。 辈分最大的任爱党直摇叹气:“老祖宗话说得好啊,惯子如杀子。” 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被苛待的任老三勤勤恳恳,是个热爱劳动、会搞庄稼的好青年。他长得也像个好人,容易被欺负那种,村里人对他的固定心理印象就如此。 而被任大顺夫妻宠着惯着的任宇鹏,正经事也不干,整日里游手好闲,现在跟着那些个混混,更是把心都蒙蔽了,还对自己兄弟动刀。 两人放在一块一对比,更是要不得。 人一多,动静更大,于是事情也就更大了。 胡高义从热乎的被窝里爬起来,心情糟糕地赶到任家。 走到任家院子篱笆门的位置时,胡高义突然想到,就在傍晚时分,任大顺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支书放心”。 “我他妈居然信了?”胡高义反问自己一句,好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告诫自己:以后再信男人的嘴他就是狗! 胡高义过来,任爱党三言两语把“真相”交待。 “真相”听得任宇鹏头皮发麻。 任宇鹏左边是他爸,死死抱住他想要还手揍任老三的双手,折断了他的翅膀;右边是他妈,留着眼泪十分心疼,就是死活不相信他。 任宇鹏是真的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而且短短一天,经历了“偶像形象坍塌”、“爸妈反水”这等刺激后,这个二十岁但心智等同于十多岁的年轻人心态彻底崩了。 胡高义质问时,任宇鹏就瞪着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吼出心中愤怒和不平:“回头你们走了!老子砍死那个鳖三!” 嚣张得不得了。 任雨生一阵无语。 助攻这么好刷的吗? 想他以前堂堂小区篮球小王子,想刷助攻都可难了,因为队友不配合。 没想到到了一九八三,对手都能帮忙刷助攻。 可真是人心淳朴,世道和平的好年代啊。任雨生很喜欢。 倔强青年任宇鹏用嚣张掩饰痛苦,任雨生则躲在胡高义身后,上演我高大但瘦削弱小又无助。 任雨生神色后怕,小声出主意:“要不叫公安局的来?爸妈根本管不住他。” 胡高义看人都躲到自己身后了,任宇鹏还如此嚣张,怒火也上了头。 听了任雨生的话,胡高义也没注意是谁说的,大手一挥:“麻子,你骑着我的自行车,去公安局找人过来。就说我们村出了个拿刀砍人的,我胡高义叫人过来抓人!” 麻子是胡高义的老兄弟,闻言应了声“好”,转身就跑去叫人。 西河村没挨着镇上,直属县城管理。县城就有公安局,从西河村里到县里,骑车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任大顺和姜梅风一听找公安局的人来就慌了,跑去求胡高义。 可叫人的都走了,求也没用。再说了,胡高义心硬着呢。 胡高义反劝两人:“既然你们管不住,就公安局的同志帮帮忙。再说了,我说话不是不管用么,求我干什么?” 任爱党一听这话,就知道任大顺一家子将胡高义得罪死了。 这么不给胡高义面子,还把村支书胡高义的脸放在地上踩,这一家子也是勇气十足,够厉害的。 可任大顺家算起来到底是他自家人,任爱党开口劝道:“高义啊,吓唬吓唬得了,人都吓傻了。” 可不是么,听见胡高义要叫公安局的人来,任宇鹏终于知道“怕”字怎么写了。 进局|子这种事,一般人哪里进过?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心慌。何况任宇鹏本来就是个对外软的窝里横,他那些大哥们都没进过局|子呢! 胡高义叹口气:“老叔啊,你今天下午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我傍晚来的时候,他们家熬了一锅清粥,给刚回家的老三喝。” “那个清粥清到什么程度呢?米汤里头加几粒米。老叔你听到这,再想想你这心操得值不值?” “然后我傍晚呢,也是什么话都说尽了啊。好的坏的,能说的我都说了。结果晚上就这样,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胡高义两手一摊,表明自己确实管不了这事,也不想管这事了。 他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大权利,就靠着脸面,一张嘴做做工作,人家不给面子,他能怎么办? 任爱党听了这番话,本还不信。可任爱党看向任大顺,瞥见中年汉子 面上的心虚,让这个老人心里一凉,于是叹气一声,不再管了。 任大顺看他老叔也不管了,想起来任雨生这边,正要上前找好说话的说说。 姜梅风却突然想起来——第一个提到公安局的就是任雨生。 于是她哭着扑过去:“老三你如愿了?就是你提的公安局,你是不是就想把老四送进去,好害死他!” 任雨生躲着她,好声好气:“妈,你别乱说。公安局怎么会害死宇鹏,他们只会教育人。” 姜梅风胡搅蛮缠确实一把好手,但谁都知道她就爱胡搅。眼下胡高义定了锤,姜梅风还拎不清,于是纷纷仗义开口。 “你别胡咧咧!事都是宇鹏干的,老三都要被砍死了,叫公安局的管管还不行啊?” “难道非得像前几日,给你们家饿死。” “这回不是饿死,换成砍死?” “做人啊,要讲良心的。” 明白地骂任家人——你们这些没良心的! 养孩子是付出,可任老三又不是白吃白喝,更不是好吃懒做,他同样也付出了所有。 旁人家孩子忙完活计,找上小伙伴到处去耍,任老三从没有的。他就像一头勤恳的小黄牛,只用吃点草,还能什么事都帮忙干,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家里没草了,他还能去外头吃点野草,自己充饥。若非如此,全靠任家给的,任老三绝对承受不住那些繁重的劳作。不过就算承受住了,也是在消耗年轻的生命力。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叠加在这次受伤一齐发作,一条年轻的生命才在未感受到美好前就离开了人世。 任老三被丢到猪棚里前,就已经身体亏损,烧得不清醒了。所以任雨生丝毫不同情任家人,也不同情任宇鹏被冤枉。 任老三因为任宇鹏而被冤枉的时候少了吗? 任雨生如今的这种种手段,不过是小惩大诫,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分出去,好好养伤。 闹大了分家是第一步,待他养好伤,就任家人的德行,有些账慢慢算! 值夜班的公安同志匆匆赶到。 在记录下“持刀砍人”、“伤人手背一处”、“对受害人态度恶劣”、“素有欺压受害人恶习”等过后,两位同志带走了嚎哭不已,泪崩如流尿的任宇 鹏。 任大顺怔住,姜梅风抱住他嚎,让他想办法救救儿子,时不时还抬起头,痛骂任雨生。 任雨生只是形单影只地站在一边,表情落寞,轻声呢喃:“我爸妈、和梦里头的,果然不一样……” 本来因为姜梅风哭得惨,而感慨天下父母心的其他人瞬时梦回听闻“濒死老实孩子梦喊妈妈,却喊出被饿死真相”的那一日,顿时一个激灵。 虽然姜梅风哭的是真惨,但是他们不能忘了真的可怜人。 “大顺,我劝也劝过了,这实在没办法。”任爱党表示,“老三不是对不住宇鹏的那个,是宇鹏对不住老三,你们夫妻两要搞清楚这点。” 任爱党说完了,对任雨生道:“老三,你晚上来爷爷家睡!爷爷家安静。” 任雨生还没给出回答,胡高义来抢人:“让他去我家睡,我回头还有安排。” 任雨生摆出茫然无辜脸,在众多关切的声音中,跟上胡高义。 胡高义看他拄拐走了几步,很不方便,对着任雨生弯下身,露出宽阔的背:“小子,到叔背上来。” 任雨生连忙拒绝:“不用不用,高义叔,我能走的!”他的腿伤好得很快,如今已经差不多能走了,只是不敢用力。 却被其他人推上去,趴在胡高义背上离开。 胡高义背上人往外走。 他少时也是勇猛之人,体格彪悍,如今正值壮年,力气也大,只觉背上这大小伙子体重完全配不上体格。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 任雨生趴在胡高义背上,回头望去。 在昏黄的十五瓦电灯泡的光线里,任家的篱笆院子、院子里的新砖瓦房都渐渐变小,小到像是一只不断飞远的萤火虫的屁股。 胡高义也回头瞄了眼,发现背上的小子好像舍不得一样,还扭着脖子回头望。 真傻! 是个傻孩子,可也莫名叫人感触。 一股做过父母才能体会的心疼在心中蔓开,胡高义开口道:“别回头,人啊,要向前看。” 夜里四处寂静,胡高义的声音听起来沧桑而沉静。 向前看,任老三还能怎么向前看? 任雨生回过头,心里闪过“计划最终目标成了”的狂喜。 他按捺住喜意,点点头:“高义叔说得对。莫回头,向前看。” 任雨生在心里默默祈祷:支书大叔啊,我搞了这么轰动的一出大戏,你可千万别让我回头! 别人回头是岸,任雨生这一回头,任家不得给他整十个八个悬崖啊。 别的不怕,就怕耽误他的腿。任雨生知道一生很长,健康的身体最重要。 胡高义听着他的语气却不是很满意,心想:明天他就强硬一回,送这傻孩子踏上新的生活。或许傻孩子会惊讶、会害怕,但最后肯定会感激他。 这个傻孩子,只能靠他威猛一回来拯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分家出来 晨光撕破夜幕,放出天明。 西河村很多人一觉起来,后知后觉地知道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的出处还来自任家,只不过这回牵扯实在广,人都进局子了! 并且一早,好多跟任家有关系的老长辈,都被胡高义通知到了,让他们上午到任家坐坐,商量事。 任雨生在胡高义家用的早饭。 早上饭桌上就三个人,除了胡高义就是他老婆,据说胡高义的孩子上大学去了,出息得很。 任雨生引了个话头,胡家的婶子就高兴地夸了自家孩子几条街,饭桌上也挺热闹。 惹得胡高义看了任雨生好几眼,心道: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会哄女人高兴的! 不过任雨生这种哄,和油腻的那种不同,是小辈愿意花时间陪着聊天而且能聊上那种,用个词来讲就是挺有心的。 吃过饭,胡高义带着任雨生往任家走。 这回是大白天,看得见路,胡高义就慢慢地陪他走,路上时不时和遇到的人打个招呼。 晨光是暖橙色的,任雨生视野之中,炊烟像是一蓬蓬闪金的棉花糖,路过的黄色土屋也像是橙皮糖,来往的行人,就是成了精的糖人。 不是任雨生想吃糖了,是他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心底涌起一种难言的欢喜。 那种欣喜,并非是任雨生的,像是身体残留的意识欢喜得要落泪,却又最终泛去眼中湿意,笑了出来,然后慢慢消失。 走出去一段,身边没了人。 胡高义开口问:“老三,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 “可以说是你把任宇鹏送进了局子里,你爸妈肯定都心里有怨气,回头你的日子会更难过。” 任雨生松开摸着心口的手,看他一眼,心想:那当然是分家啦! 面上任雨生露出一丝犹豫,蹙着眉,认真地看向胡高义,忐忑地问道:“叔,你觉得、你觉得我搬出来自己过怎么样?” 连胡高义的名字都省了,叫法上更亲近。 过了昨晚,胡高义多少也感觉两人更亲近了些。 胡高义满意地点头:“不错,脑子瓜不笨。今天把你们家那些长辈都叫了来,就是让你分出 去住的。不过你爸妈那个德行,能分多少未必,你要有数。” 任雨生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胡高义不放心地叮嘱:“你年纪小,到时候别多说话。” 在华夏的家庭里,孩子总是处于“理亏”地位的,一句“到底是你爸妈”不知道打败过多少人。 “好,谢谢叔。”任雨生感激地看着胡高义。 胡高义摸了一下自己的寸头,没说话,不过眼里有笑意。 任家。 众人齐聚一堂,不少人围在他家院子里。赶了一遭,才把人请到篱笆院子外头,得个清净。 程小芳是站在篱笆院子外头人里头的一员。 她踮起脚,想看看里头。可惜隔着很远,任雨生一行人又在堂屋中,她什么都看不见。 程小芳身边,孙美淑拉住别的婶子问:“听说任老三被砍了一刀,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程小芳竖起耳朵。 那婶子道:“可不是,听说砍了一刀正中,血哗哗地流!” 程小芳脑中一想那个画面,吓一跳。 她胆子其实不小,不然也做不出威逼亲爸程德胜的事。但程小芳因为不爱说话,还爱看点诗书什么的,使得她脑补和代入能力很强。 不是她胆小,是脑补的画面太血腥! 旁边另一个伯娘大笑:“什么血哗哗的,就一个小口子,你别跟这儿吓唬人,没什么大事儿。只是他们家任宇鹏当着支书的面还逞凶,支书才请了公安局的同志来。” 孙美淑松口气,拍拍心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三在我家住过几天,是个好娃儿!” 孙美淑跟她们聊起来,还说到了任雨生的“好手艺”,让不少人吃惊。 一个婶子开玩笑道:“吃苦耐劳,又会做饭,家里家外一把抓啊!我看将来是个好小子,不知道谁有福气。” “嗨,条件差,怕是找不着什么好姑娘。” 任家请了这么多长辈,分家村里人猜到了。 分家后,任雨生就是个穷光蛋单身汉。人好是一个方面,可家底太薄,出点事承担不起风险,谁跟了任雨生得吃糠咽菜地过日子。 且任老三人看着脑子也不灵泛,赌性太大,算不得很好的潜力股,只能说一句人确实不差。 众人说着,也就散 了。 程小芳也跟孙美淑一齐回家。 走在路上,孙美淑道:“我估计支书要把老三从他们家分出来,往后不用再担心他被欺负了。” 程小芳两只手在背后捏紧,踢飞一颗小石子:“外头也有人啊,好欺负的人就是容易被欺负。” “我看老三这孩子多少变得刚强些了,叫公安局的人来就是他开的口。”孙美淑倒是对任雨生很有信心,“心里有主意就不怕的,回头再讨个好媳妇,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程小芳没吭声。 她想到年节将近,回头离过年近了,指不定又有七大姑八大姨,给她介绍各种奇怪的相看对象,顿时开始为自己头疼。 切实讲,程小芳个人条件并不差。 她不是那种很明丽抢眼的长相,但一双大眼睛水灵,脸小清秀,绝对是个清丽小美女。 她手脚也勤快,在田地里干活也是可见的快手。 唯一的毛病就是待人不热情,不爱说话。但这也算不上什么真毛病,纯粹性格这样。 问题就出在,她爸誓要找上门女婿,还不愿意找家底太差人口多的,怕男方回头吃着她家的补贴自己家。她爸巴不得男方父母双亡,以后好一心一意给老程家当牛做马,毫无怨言。 如此一来,最好的程小芳当然是摊不上了,一般的也看缘分。 在基本的条件外,程小芳还想找个心胸开阔,内心真正不介意做上门女婿的。 若是一辈子对着个怨偶,程小芳怕自己哪天忍不住把人丢湖里喂鱼去。 条件一多,加上程家对外抠搜得要命的形象,先前也就没一个谈拢看中的。 *** 任家的堂屋里。 任雨生被单独分出去的事正商议着,过程并不顺利。 任宇鹏进了局|子,别说姜梅风,任大顺也很不满。分家分的是两人的家财,两人不松口答应,其他人也不能抢来分给任雨生,事情僵持住了。 直到胡高义拿出后手:“宇鹏那头还没个处理结果呢,你们按正常情况商量,双方都满意了。我就让老三写个原谅信,再去调和调和。” “不然算了也行,我们从公中拨点,再想想别的办法。那头我就不管了,还得浪费我的人情和脸面。” 一听任宇鹏那头还有商 量,态度最强硬的姜梅风顿时就软化下来。 “衣食住行,穿的和被褥要有。” “粮食给老三半年口粮,一百五十斤,不过分?公中这边给他添五十斤。” “做饭的锅得给一个,碗筷要给,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得分点。” “农具也得分一份,田地他一个人是八分的田、一亩的地。” “屋子……” “屋子可没有!老屋推了,他再住这儿,我可不放心,别回头三天两头少东西!”分屋子给任雨生,姜梅风是绝对拒绝的,她不想跟任雨生住一块儿。 光昨天一天,她就数不清被气了多少回,差点升天。 任雨生就在一旁做个乖宝宝,听着长辈们商量。 屋子这事,姜梅风死活不愿意。 最后没办法,任爱党就提出给任雨生批个没人的老屋子住。 老屋子多是没法住的,但能住的也有。比如上半年,村里有个孤寡老人没了,屋子留了下来。诸如此类情况,村里头有好几处收拾收拾还能住的屋子。 屋子再说,接着又商量到了钱和其他生活杂物。 胡高义用姜梅风不肯分屋子为由,算了算任家建新屋任老三出的工,从任家这里薅出来十块钱。 细节处,就连昨天分到的人头鱼也没有放过…… 最后一收拢,签下分家书,任雨生分到了零零碎碎许多家什,箩筐都能挑三担。 胡高义找人给他看着,带着任雨生去看屋子。 一共三处屋子,一处可能有人会找回来。另外两处差不多,都是两室一厅结构的旧土墙屋子。 任雨生一看第二座屋子离程家挺近,算是有认识的人,他看了看没什么不满意的,就选了这处。 胡高义问:“真不看第三座了?我看后面那个屋子好像更大些。” “不看了,这里离老屋近,我熟些。” 任雨生记忆里,任老三就在这一带盘旋着度过他的一生。 新的开始,从这里出发也不错。 ** 有人搬家,村里人会出手帮忙。 人多力量大、办事快,是以不过一会工夫,本来空荡荡的屋子就收拾得差不多。 然后任家人也将粮食送了过来。 说好的一百五十斤粮食,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红薯、还有三十斤苞谷面 、二十斤的小土豆。西河村今年土豆的种不对,都长得特别小,只有半个鸡蛋大,去了皮都不剩多少,多拿来喂猪。 胡高义低骂一声。姜梅风却觉得她已经够给面子了。 五十斤大米啊!整整五十斤。要不是还等着捞小儿子出来,姜梅风只会全部给粗粮。 姜梅风理直气壮道:“一斤没少!而且什么都有,也方便他做菜和换着吃。” 人总不能只吃饭,不搭点菜。 任雨生作为“大孝子”,主动劝道:“算了算了,我都可以。” 姜梅风又道:“原谅信你快点写!” 任雨生写下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原谅信,姜梅风又将胡高义拉走,去救她的心肝小儿子。 任大顺看了一圈屋子,给任雨生留了句——“以后自己好好过”,也跟着去公安局。 说到底,这边是假儿子,那头才是真儿子。 任雨生没说什么,转头烧了一锅热水,给帮忙的人解解渴。虽然喝水的碗都是从隔壁借的,但心意得有。 送走帮忙的人,腐朽了一角的院门一关,世界清净! 一回头,见着院子一角一棵歪脖子桃树张扬着枝丫。 桃树旁边是菜地,刚刚有人帮着收整了出来,还留有一大丛长疯了的胡萝卜,开着花,像是一大丛白色满天星。 屋子前头的主人想来是个会过日子的,菜地旁还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石子路,下雨走起来干净。 眼下光滑的小石子反着天上的光,一晃一晃亮人眼,倒是有几分可爱。 石子路往里面,是三间的土墙正屋,颜色是很暖的浅泥黄,西河村这边起屋子用的黏土就是一种贴近黄橙色的黄土。 土墙上老青瓦斜下来,撑起顶上一片干净如洗的蓝天。 一眼望去,老树花丛石子路,土墙黛瓦大蓝天。 任雨生看得好生满足:“我有自己的房了!” 尤其想到在现代,任雨生有了钱,但因为别的考虑还没买房,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就从他心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 这就是白捡的快乐吗? 真快乐! 要不是还拄着拐,任雨生都想蹦一段,给自己庆祝下。 不过虽然没蹦,但任雨生的肩已经扭起来了,全身都透着股快活劲。 踩着块大石头,从围墙边露出半个脑袋的程小芳:…… 任雨生是不是真的烧坏了脑子? 程小芳喊道:“喂!” 任雨生回头,和一双大眼睛对上视线,差点原地摔跤。 他刚刚在干啥?屁股应该没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一起吃鱼 围墙那头,程小芳露出半张脸。 风撩起她耳侧一缕软乎乎的绒发到脸上,引得她眼睛一眨,像一只探出头的安静小猫。 任雨生脸庞微热,问:“小芳,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小芳道:“刚到。我在挑水,你这边水缸里还有水吗?” 任雨生本来想说有人帮忙挑了,但是再一想,其他人帮着搞清洁用了不少水,此刻水缸中储水量并不多。 “好像没多少了,不过你不累吗?”任雨生听程小芳的口气,她应该是刚挑完她自己家的水缸。 “不累。我给你挑点。” 程小芳利落地说完这句后,露出来的半个脑袋也消失不见,想来是去大井边挑水去了。 突然出现,又立马消失。 语气淡淡,目光淡然理智,但为人善良又好心。任雨生感觉有一秒被飒到! 任雨生望着围墙处笑笑,进了屋,收拾起东西来。 屋子在外面瞧着很美,里面就比较现实、骨感。 旧屋有一段时间没人住,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荒凉。 堂屋中一张烂了腿的桌子,两条长凳;左边住人的屋子里则只有一张床;右边是厨房并放杂物的地方,灶台旁有些别人送的柴火和引火的松针、稻草把,还有几个已经在晾干的缸子。 最大的优点大概是干净整洁、一点儿都不乱,而且还给予了任雨生非常大的改造空间。 用现代的话术来说,这小屋进步空间极大。 任雨生转了一圈,还在杂物屋发现了地窖口。 只是他如今行动不便,就没动地窖。地窖可是个好地方,垒上土,能够放好些东西,还不怕老鼠。 当然,如今老鼠也是少见的。人还吃不饱呢,哪有地主家的余粮供老鼠偷去维生。 任雨生现在就一百五十斤粮食,乍看起来多,但想想任雨生得吃上半年,就不算多了。 五十斤大米是主食,任雨生估计两个月撑不到。 苞谷面不算精细,在北方叫做苞谷糁,是这个时代的粗粮,任雨生对这个能吃多久就估不准了。他在现代,顿顿大米饭,除了嫩苞谷,其他都是喂猪喂鸡的。 剩下五十斤的红薯和二十斤的 小土豆,红薯可以放着吹会,从硬汉红薯变成软汉后能够让味道变得更甜美多汁。小土豆让任雨生有点犯难,放着长芽了怎么办? 土豆可不能放久了,长上绿帽的土豆龙葵素含量升高,有毒。 小土豆处理起来麻烦,不过含淀粉量高,口感更沙,吃起来更香甜。适合做点香辣小土豆什么,任雨生想起来都馋。 但很遗憾,因为任雨生的腿还要再养养,不能去县城采购,所以暂时没有条件去做香辣小土豆这种菜式。 不过简单做做,还是可以的。 任雨生将米粮放好,转身走到外头菜园子,拔了两个橙红的胡萝卜出来。 没有其他菜蔬抢营养,虽然没施肥,但这片胡萝卜长得还可以,个个红光满面比任雨生的气色强,且条靓盘顺,□□的两个胡萝卜都有匀称修长的身材。 胡萝卜和土豆洗干净,接着任雨生对着他分到的一条一斤二两的小鲫鱼下手。 “小鲫鱼,鲜又美,拍傻脑袋再刮鳞。去鳍开肚掏五内,一动不动真可爱。 小鲫鱼,鲜又美,托住美背拿起来。红色鱼鳃掏出来,再撕黑膜真干净!” 任雨生哼着歌杀鱼,将一首经典小白兔改成了小鲫鱼。 比起小白兔来,我们小鲫鱼差什么呢? 就差在没有人给小鲫鱼写歌。 杀完鱼,先用和专诸刺吴王的大招差不多的——鱼腹藏……姜,再抹点盐和酒,给小鲫鱼来个去腥按摩。 姜和酒什么的,因为任家有,所有任雨生也分到了一点。 小鲫鱼享受按摩的时候,胡萝卜和土豆被任雨生的无情辣手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儿备用。大了不好熟,小了容易化,都是美中不足。 任雨生忙完这些,程小芳挑着第一担水回来了。 任雨生叫住她:“小芳,中午我做鱼,一块吃点?” 程小芳客气地拒绝:“不用。” 程小芳拒绝了任雨生的吃饭邀请,但还是给他挑满了一整个大缸的水。 水挑满了,那头的鱼汤正在炖着,散发出鲜美的香气,和老屋的荒凉气息分庭相抗。 任雨生抓住程小芳的一只水桶,努力地劝:“留下来吃点,你帮我把水都挑满了,我这都没什么能招待你的。” 刚搬家,任 雨生的新家里只有硬核的生活用品,适合招呼人的零嘴儿完全没有。 “谢谢你,真不用。”程小芳嗅着鱼香味,眼睛看都不敢往厨房看,“我得回家吃饭了。” 她要走,任雨生当然不好强留,但是猛男自有妙招。 任雨生叹口气,伤神道:“你是不是也瞧不上我啊,我就你一个朋友。” 任雨生注意到了,刚刚程小芳说的是回家吃饭,而不是做饭,说明中午程家做饭的人不是她。既然如此,尝尝他的手艺也不耽误什么。 他这么说,程小芳哪好拒绝,就怕伤害到任雨生刚刚恢复的自信。 “你别多想,我就是怕你麻烦!” 说着,程小芳还把肩头的扁担放下来,表明自己的选择。 院门敞着,两人达成共识,任雨生进了厨房,程小芳左右看看,也跟着进去了。 像是在程家做那顿分别的饭一样,任雨生管着上面,程小芳坐在一边捡捡火。 她的眼睛随着任雨生动作的手晃动,瞥到那道极浅的红痕,目光才放心收回。 程小芳出着神,任雨生道:“好了!” 任雨生揭开锅盖,热气翻腾中,耳边响起变大的气泡声,也依稀见得锅里咕噜噜冒气泡的热闹景象,然后热气化作一道飘飘摇摇的长雾,将香气送到鼻子前。 不愧是小鲫鱼,就是鲜美! 胡萝卜和土豆的甜味在锅中弥漫,似乎也融进了香气里,使得鼻尖感知到的味道里还带了一股清甜。 鱼是后下的,煎过的小鲫鱼让整锅汤都变成了奶白色。 沸腾的气泡接触冷气含羞草似的缩回去,红的胡萝卜、黄的土豆就露了出来,一对相约泡牛奶浴的好伙伴。 至于小鲫鱼翻的小白眼,那也是囧囧有神。 坐在矮处的程小芳瞧不见锅里,但能闻到扑鼻的香气,忍不住赞道:“好香!” 任雨生笑着看她一眼,心想:更像猫猫了。 在程小芳的视线中,任雨生掏出家里唯二的两只碗。 碗里分别装上鱼肉、胡萝卜、土豆、奶白色的热汤浇在最上面。 没有主食。任雨生解释道:“这道土豆胡萝卜鱼汤味道偏淡,所以可以直接光口吃,土豆和胡萝卜就当主食。” 程小芳道:“你给我多盛点 土豆、胡萝卜。” “不行。”任雨生自然不听。 哪有猫猫不爱鱼的呢? 程小芳狡辩,他不相信。 当然,主要是因为这个时候鱼也是肉,没人不爱吃肉。他想用最好的款待程小芳。 任雨生手下出来的两碗什么食材都有,分量均衡。 饭桌边,对着两只碗,本想挑一挑的程小芳:…… 除了放弃,别无选择。 任雨生根本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两人在桌前坐下来,一人一个碗,中间是个咸菜盘子,拌了点辣椒酱,可以直接夹着吃。 不过端起碗,两个年轻人视线对上,不约而同地觉得有点尴尬。 之前在程家人多,你一句我一句,完全不像此刻,有种莫名的尴尬。 任雨生看了一眼门外:“要不我们去外面吃?” 程小芳点点头:“坐门槛外头,今天天好。” 两人抱着碗,坐到了门槛前的整块光滑青石板上。 虽是冬日,但阳光正盛,青石板已被晒热乎了,坐下去的那刻,屁股像是被太阳亲了一大口似的。 两人中间,一株死里逃生的小野草亭亭玉立,舒展开弱小的叶子。光圈在叶子的边缘折射,七彩的折射光圈朦胧炫丽。 两人又对视一眼,只是这回面上都有自在的笑。 “我好饿,开动了啊!”任雨生微微眯眼,夹起一块微烫的土豆送入嘴里。 味道清淡的菜,食物的本味凸显出来。 任雨生感觉口中的土豆糯软香甜,煮得入味,还带上了鱼的鲜味。 尤其当衣服太薄,御寒勉强的时候,一口热乎的土豆,简直是寒冬送暖、暖入心扉,非比寻常土豆。 任雨生干掉两块土豆,小鲫鱼的肉则是先进了程小芳的嘴里。 鱼肉入口特别香,煎过的油脂香余留在鱼肉外面,少食荤腥的程小芳觉得这简直太香了!! 在入口的香之后,里头的鱼肉则是嫩的,两种口感形成鲜明对比。 程小芳转过头,表情惊喜:“鱼肉好香,外面香里面嫩,里面的嫩像是嫩豆腐,但是又不像嫩豆腐有那么多的水,吃起来真香!” 任雨生先乐,然后陷入小小的惊讶中。 小芳同志这一句都多少个字了? 在任雨生印象里,程小芳人好 脾气也好,但她话可不多。 任雨生道:“用一点油煎一下,外面就香了,里头是腌制了一下。”又问程小芳,“你喜欢吃鱼吗?” 程小芳点点头:“鱼肉挺好吃的。不过——肉都好吃?” 任雨生看着程小芳的漂亮眼睛:……他不管,就是猫猫实锤。 任雨生点头:“肉都好吃,以后我们一定可以顿顿吃肉。” 程小芳震惊:“顿顿都吃肉?!不太可能?”那也太幸福了! 任雨生看着她震惊的表情直乐,都想把碗里的鱼投喂过去。不过思及不合适,才按捺住投喂猫猫的冲动。 阳光下,年轻的麻花辫姑娘表情生动,比日光还盛,熠熠生辉般耀眼。 要说任雨生丝毫没有想法,那肯定是骗人的。 程小芳是他在这个时代接触的第一个人,性命之恩,任雨生一生感激。但他如今一无所有,两袖真的只有清风,如何敢冒犯佳人。 任雨生只是规规矩矩地靠在青石板另一边,努力开动脑筋说些逗趣的话。 他不知道,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把“我超有趣”贴在脸上来吸引人。 吃完一碗,程小芳说什么都不肯再吃,放下碗就要离开。 任雨生这下也不勉强,送她到门口。 两人从这头大门出来,那头任雨生的邻居也正出门,三人撞个会面,尴尬一笑。 走在路上。 程小芳皱着眉,她本来想悄悄给任雨生帮个忙,没想到还是撞到了人。 不过也没什么?大门都一直没关,两人吃鱼都是在门槛前。 任雨生在现代是一只老单身狗了,而且这时候的任老三也罕少跟女孩子接触,是以任雨生对这个时代男女相处的束缚性并没有清晰的了解。 程小芳却是知道的。 那像一张网,有的鱼会落网,有的鱼能跳出去,可被网捞到的鱼大部分都在网中。西河村就在网里。不过网就是网,它漏的。 程小芳回井边又挑了一担水,往自己家走。 回到家,将水倒入缸里,原本缺了一点的大缸被填满。 孙美淑见了,问:“不是只用了一点?小芳你怎么又去挑水了,有空多歇歇。” 程小芳回道:“我去给任老三挑了几担水,他现在住在前头王奶奶那 个屋。” “那个屋啊。”孙美淑听了叹口气,感慨道,“一眨眼,你王奶奶也走了好一阵了。人活这一辈子,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程小芳又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神色温柔给她拭去额上细汗的孙美淑。 人活一辈子啊。 任雨生已经从任家走出来了,她往哪里走呢。 ** 另一边。 村里的好些大老爷们聚在田埂旁,坐的坐,站的站。 犁田的老黄牛、近处的褐色田野,远处的苍茫重山,皆是悠闲的背景画。 可别以为只有女性八卦,实际上男性也一样,只是大家八卦的圈子和内容不同,讨论的是自己更感兴趣的内容罢了。 程德胜这堆人,就在兴致勃勃地说这回胡高义的处理如何。 从多少年前,同样的人怎么处理,扯到这个村那个村,再扯到县城,逐渐放大比较对象,从微观抵达宏观。 程德胜说得嘴有些干了,眼看也快中午吃饭,尽兴地跟同志们挥挥手告别,扛上锄头回家。 走到路上,遇到认识的村里人在挑水。 程德胜打招呼:“挑水呢?你勤快啊。” 那人回:“勤快什么,没了就挑点回去用呗!我家那几个懒货可看不到水缸,不像你家小芳那么勤快、孝顺,刚刚还见她挑水呢。” 心情挺好的程德胜更高兴了,刚刚他家闺女就被夸了一波,这刚走几步路又被夸了。 而且这回还是孩子孝顺,他就喜欢孝顺的,比那个傻兮兮的“善良”强多了! 程德胜笑呵呵地答:“就一丫头片子,不干活也干不了别的。你慢走啊,我回家吃饭去。” 程德胜挥别这人,快步回家。 走着走着,程德胜突然想起来——不对啊!他家水缸不是早上才挑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赶路进城 程德胜的疑惑来得慢,但解决得很快。 很快,他就遇到了另外一个乡亲。程建中,也就是任雨生的新邻居。 见到皱着眉头想事的程德胜,程建中笑着打招呼:“德胜啊,地里回来了?” “对。”程德胜点点头,“这不到了回家吃饭的时候嘛,你吃了吗?” “我吃了,出门的时候还撞见你家小芳了呢。她人也太好了,还帮任老三一个男娃挑水。对了,任老三现在住王老太那屋。” 程德胜:??? 竟有这等事?! 程小芳一个女娃娃,又上赶着给人帮忙白干活。程德胜有点生气。 上回程小芳脱了任老三的衣服,情急之下,程德胜倒能理解女儿那种直接行事的直脾气。 可他都说过一回了,程小芳还上赶着,就叫程德胜不得不多想。难道是小女儿救了那个任老三一回,起了女人一贯的怜悯心肠? 但那丫头对自己可不是这样的! 她能把她亲爸拎起来,无声地威胁要摔死他。 程德胜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对着程建中倒还正常:“嗨,看那小子可怜嘛,摊上那种爸妈。”无论什么时候,黑老任家程德胜不会忘。 程德胜一脸无所谓地离开,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着急自家最后这棵大白菜。 等走到家门口,程德胜猛然转变念头,从忧到喜。 从前的任老三他爱答不理,现在的任老三可是孤家寡男了啊! 老实、又爱干活、伺候田地的耐心和手艺都不错,要是弄到手,下一个亩产大王是谁? 必是他老程家!去年在亩产称重上惜败给老任家的程德胜如是想。 互相看不上一辈子了,程德胜哪里不知道任大顺的斤两。任大顺有点本事,看着也稳重,可却是性子燥、没远见的,也不够细致。 至于程德胜去年惜败的最大原因,是他在买肥料时太计较,买得稍微少了一点点这种事,程德胜当然不会想起来。 程德胜一时沉浸在任老三少吃能干的好处上,心中不断涌现“这波能赚、能赚”的诡异兴奋念头。 就是任家那边麻烦,万一任老三没死心呢? 男人心朝着哪边 ,好处就在哪边。万一任老三真放不下,那岂不是给老任家养儿子了。程德胜不愿意招那种家底差还人口多的做女婿,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思考一番后,程德胜冷静下来,决定以后好好观察一番任老三。 就是回了家,吃着味道没那么好的酸萝卜汤时,程德胜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任老三家里头的手艺也真不错啊。” 孙美淑以为他在内涵自己:“是咸了还是淡了?” 程德胜清清嗓子,假装不是秃噜嘴,正经回答:“盐放得合适,是酸味淡了。” 程老太哼一声:“你们一个个的,天天惦记吃的干嘛。菜好吃,不要饭送的啊?有空多惦记惦记自家地里,出去多捡两坨牛粪也行!” 程老爷子喝完了汤,慢悠悠地补充:“你妈说得对。” 冬日正闲,但想要来年地里肥力旺,得现在就努力上。丰收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捡牛粪的确是肥地的好路子。 程德胜捧着碗,露出朴实又满足的笑脸:“妈!我上午就捡了两坨。” 一旁的程小芳更没胃口了。 连着吃两顿饭原来是这种感觉,她现在一点都不饿! 偏生程德胜见她不怎么动筷,罕见地献殷勤:“小芳,你怎么不动筷,多吃点,长点肉。” 没有女儿,他哪来的儿婿呢。 程小芳:…… 平常不见你上心! *** 当天,时间贴近傍晚。 任大顺跟姜梅风从县城走回来,面色憔悴。 昨晚任宇鹏被带走了,两口子担心得很,压根一下没睡着。今儿个一早,又是商量分家,又是憋屈地挑粮食给任老三,然后再往县城里赶,到现在,两人是忙得脚都没停。 由于中午没吃,夫妻俩到家时都肚子打鼓。 小女儿任秀花不在家,姜梅风走进厨房,揭开锅一看——早上的一大锅红薯粥都没了! 那可是三、四个人的量。 夫妻两出门了,家里就小女儿一个,早中加起来两顿,结果一锅里一点都没剩。 姜梅风气得冲进院子里,大喊道:“任秀花!你给我滚回来!” 几嗓子,愣是把任秀花从别人家里喊了回来。 任秀花正跟人玩得高兴,回来时嬉皮笑脸,嘴甜地喊:“妈,我给你……” 姜梅风直接揪起任秀花耳朵,一把拧红。 “你什么你?你这头猪,就知道吃,天天就知道吃!” “早上一大锅粥,我跟你爸出门了,你就一个人祸害完了,一点儿都不知道想想大人!我生你做什么,猪投胎的啊?!” 任大顺刚在堂屋坐下,喝口水。 屁股还没坐热呢,老婆又开始闹,任大顺整个人都不好了。 任大顺跑到厨房,大吼道:“吃就吃了!再做点不就行了,也没饿死你们!” 好一个你们,把姜梅风和任秀花都点到了。 任秀花听得眼泪哗啦啦。 任秀花突然明白过来,任老三走了,家里地位最低的可不就是她了么。 往后头那么多的活,怕是好多都要她做了。还有她爸妈、小哥不顺心了,发脾气的对象十有八九也是她! 要是早知道,前阵下雨的时候她就去给任老三送饭了。 任秀花哭着道:“妈、我给你炕了烤红薯,在灶底下温着呢……”这个天,粥是不保温的。 这头任秀花眼泪哗啦啦,那头的任宇鹏茫然得像只进错了窝的小鸡仔。 他本来在努力解释,真的不是自己要砍任老三,哭得那叫一个惨,负责这事的同志看他肚子上伤痕都开始怀疑了。 结果今天上午,他爸妈来了。 带着任老三的原谅信来了! 然后一通搅和,他就坐实了罪名。 至于那伤痕,胡高义解释了——那肯定是任雨生抢柴刀,为了保护自己的无奈之举。 不过因为拿到了原谅信,从轻处理,任宇鹏只需要接受劳动教育一个月。 教育项目是……扫公厕。 任宇鹏都不敢想,他以后拿什么脸去面对那些昔日的“兄弟”,还有哪个大哥会带一个扫公厕的臭人玩…… ** 任雨生知道任宇鹏要接受一个月的教育,当天晚上红薯都多吃了一个。 吃过简单的晚饭,任雨生早早上床休息。 原因不只是因为一九八三没有网,还因为……新家空有电,但没有灯泡! 挨着县城近,西河村的电路通得还算早。但用电要交电费,西河村的人很多户都舍不得用电,晚上照明用蜡烛、或者是煤油灯。而且还会尽量早睡,尽力节省这些不必要的开销。 蜡烛和煤油灯,任雨生也都没有,大晚上不睡觉能干什么。 “还好抱来了个新被子,不然冻死我。” 任雨生分家抱来的被子是姜梅风准备给她自己的新被子,七斤的棉花,压在身上带来沉甸甸的温暖。 这时候不像后来便利,随处可以买到厚实的被子。得攒了棉花,再请弹棉花的师傅弹成棉被。弹棉花也是个能挣钱养家的厉害技能。 任雨生将一半被子垫在身下,一半儿盖身上,在暖和的被窝里思考未来。 一九八三年,已经改革开放,也恢复了高考,家庭联产承包制度更是往下推广开来,大大地提高了生产力,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份。 其中高考对大部分人来说无疑是一条很好的出路,穿越者更是。 但是,任雨生在上学时虽不是个学渣,可也不是学霸。他所学的,大多数在毕业后还给学校和老师了,想个文案还得抓耳挠腮。 再去学习一遍知识,考个大学,对目前的穷光蛋任雨生来说性价比太低。 近了讲,他跑去学习考试,拿什么吃饭。 远了说,任雨生能学什么专业?现在的厨艺传授都是拜师傅的,他也过了那个拜师的年纪。 所以与其辛辛苦苦去高考,任雨生还不如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上浪一浪,想办法靠手艺挣钱,解决目前的吃饭难问题。 任雨生做菜“大手大脚”的,分到的油下去得可太快了。 谁能想得到,大晚上的,一位穿越人士脑子里想的不是收服双马大佬做小弟,也不是思考如何操控未来经济命脉,而是在忧心他的油罐子呢。 脚踏实地地生活,是任雨生一生的座右铭。 ** 四天后。 任雨生终于解放了,他放下拐杖,背上篓子,赶路进城。 西河村有竹林,竹制品几乎是人人必备的手艺,也是收入之一。任雨生继承来的任老三的手艺比较糙,但也够用了。任雨生背上的篓子就是任老三自己编的。 路上同行有六个西河村村里人,任雨生最熟悉的是程德胜和赵医生。程德胜不必说。 养伤这几日,任雨生去过赵医生家换药。 但离奇的是——任雨生换药不用钱。 一问,才知道赵医生把任雨生“整份”的医 药费,从任家手里掏了出来,所以不必任雨生再出钱。这么一来,任雨生也跟赵医生熟络起来。 赵医生是个健谈的,见任雨生一路只是笑着听,随口问他:“老三啊,你是去县城买东西么?” 任雨生点点头,笑着答:“是要去买些东西,顺带改个名。” 买东西,很正常,刚分家肯定东西不齐全,后面半句什么…… 改名?! 同行的人瞪大了眼。 而程德胜陷入狂喜。 改名?那不就意味着人已经彻底对老任家死心了。他程德胜捡儿子的机会来了! 程德胜激动地打破沉默:“改名好啊!” 还在震惊之中的其他人:? 老程你未免也太恨任大顺了?! 他不就背着你说了句你生不出来儿子,然后被你听到了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改名雨生 赵医生慎重地问:“老三啊,你想清楚了?” 改名这事,意味着和任家断得更开。 虽说众人能理解如今任老三对任家的不满、愤恨。但和生活了十年、几十年的家以及家人越走越远,彻底形同陌路,是件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割舍两个字,说起来都不容易的。何况西河村众人的观念还更为朴实。 任雨生却一脸轻松地道:“我本来就不是排第三嘛,叫老三也不好听。” “真的挺难听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多老呢!”程德胜很来劲地附和任雨生。 这下,其他人算是清楚了任雨生的决心。在得知他要改名成“雨生”后,又是一番感慨。 程德胜是最兴奋的那个:“雨生好啊,再活一次!这回就好好活,活得那些人眼红羡慕。” 程德胜还有没说出口的若干理由。 雨生好啊!那个雨天,可不就是在他家新生的嘛,这小子跟他家有缘分啊。 而且这么一来,以后谁喊起任雨生的名字,任雨生就会回忆起这次难忘经历,然后记得牢牢的,离老任家远远的。 再有,提起任雨生的名字,还能让别人想起老任家干的不是人的事。 传说中的一石头砸出去,砸死好几只坏鸟,就是这样的美事? 去县城的一路上,程德胜靠他的一己之力,让同行人都习惯了任雨生的新名字。 任雨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果真没错。 西河村离着县里不算远,很快就到了县城边上。 县城还真是个“城”,有一圈沧桑的古城墙,红色隶书体的“洛川”二字,安稳落在灰色的高墙之上,许是被无情风雨吹打多了,还有点儿掉色的嫌疑。 抬头望去,扑面而来的古朴气息。 两边的人声又将任雨生拉回来。 程德胜一拉他胳膊:“走,叔带你去百货大楼。”还不忘交待其他人的去向,“老赵他们卖东西去了,同不到路。” 任雨生就被拉着踏进城门里。 踏入洛川县城,入目是一派古今结合的景观。 讲究的老建筑有,各式各样的飞檐,谁家雕刻精细的木窗,讲究的白墙黛瓦小院;现 代的平房和小楼房也有,四处支着的电线杆子上挂着乱糟糟的电线,骑着自行车呼啦啦过去的行人…… 新在旧上衍生,巨人的肩膀高大,但普通人肩上也有点东西。 任雨生看得目不转睛,真正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 程德胜看着他,想起来老任家把任老三当牛做马,以至于半个多小时脚程的县城这孩子都没来过几回。 程德胜心中一软,放慢脚步:“你觉得稀罕随便看,我们这地界好些屋子别的地方都看不到的,叫什么文化瑰宝。” “刚刚那个城墙,不得了,好几千年!” “这里是一个文化人住过的地儿,都圈起来了,听说现在在修里头,不让进了。” 靠近城墙的大半条街老房子挺多,也算得一景。 过了街,是条长河,闺名叫清水,一座带护栏的小桥连接两岸。 上了桥,任雨生才发现不是水泥钢筋冻的桥,而是石头堆砌而上极其淳朴的一座老桥。 靠着石块搭砌承受重量,实在是任雨生不敢想象的古人智慧,好想喊一句——“壮哉,非人矣!”。 不过若是喊出声,估计被喊“不是人”的就是任雨生自己了。他也只敢想想。 打桥上过,两岸、青天和老桥都落在水里,桥下水声潺潺,叫人恨不得长在桥上,不走了。 任雨生多站了会,程德胜看得好笑:“你怎么和个小孩一样,等下百货商店东西卖完了,你可别哭。” 任雨生:“走走走!” “叔,我们快走。” 生活面前,风景再美,也得靠后。 生活不是缺少美,也不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是缺少宽裕闲适的时间,以及——金钱。 路过电影院,进了三层的百货大楼后,任雨生就觉得他缺钱又缺票。 戴着红袖标的售货员同志客气地提醒道:“同志,芝麻凭副食本每人二两。” 任雨生一身可以说是破破烂烂,鞋子露出两个大脚趾,养伤这些日子只让他脸上多了点肉和血色。 但他如此穷酸样,竟也没触发打脸剧情。果真是不够“男主”啊。 “哦,好的,谢谢。”任雨生道,“我不买。” 任雨生囧囧地离开。 他是农村户口,没有副食本,自然也就没有 购买的资格。 副食本是城里人特有的便利,供给的物资更丰富,以维持他们的正常生活;农村则有田地,可以自己种植,解决需求,地方也大,住着宽敞,这是城里人比不了的。 首战失败。 任雨生走向下一块区域。 程德胜心里犹豫了好一会,才克制住强烈的本能,张嘴问任雨生:“雨生啊,你看芝麻干嘛?那玩意儿除了换香油、麻酱,也不顶什么用啊!” 任雨生答道:“想做点吃的,看看能不能出来卖卖。” “做吃的啊?那可得手艺好。”程德胜又想起任雨生手艺不错,又道,“那能卖什么?粮食除了自家吃的,就剩三瓜两枣了。自家吃喝都不够,不如好好侍弄田地!” 虽说杂交稻提高了亩产量,但现在农村地区还得交人头粮,刚从吃不饱迈进吃饱的行列。 作为本土土著,程德胜的想法很务实。 但任雨生这个后来人却知道,未来穷人都不种地了。因为在家种田还不如外出打工挣钱,种地种田,人力也赶不上机器。 同样,任雨生也知道现在是最适合折腾的时代。 在能吃饱的前提下,人们的需求开始拔高了,昂贵的电视机、收音机等等备受追捧……,这些不仅仅是新潮的代表,同样是接触更广阔世界的渠道。 在饮食上,“营养”和“美味”同样开始受到重视。 不折腾?难道任雨生要去种地嘛。 西河村的田能种两季,这意味着夏天要顶着最烈最毒的太阳双抢,收割稻子和插秧齐头并进,一个夏天能把人背上晒得大块大块地脱皮。 饶了任雨生!他不想吃这种高投入低收获的苦,没意义。 而且光种地,基本上也只够朴素地吃饱,任雨生能被自己想念的无数美食馋死!所以任雨生没有理由不折腾。 任雨生对程德胜道:“程叔,我觉得年轻人就该折腾一下。吃的还可以自家吃,风险也不大,对不对?” 程德胜听到这,勉强点点头。 他心想:也是,大不了就自家吃了嘛。 但是当程德胜跟着任雨生在百货大楼转了半天后,他看着任雨生问遍各种东西、一阵胡乱瞎买后……,看得程德胜头晕眼花,手还抖。 也是 个屁! 这种忒能花钱的男人,也太可怕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怎么能逛的男人。 任雨生第一次进城的败家表现,跟程德胜理想中的,干多吃少、勤俭持家,简直差了十万八千个洛川县。 再看任雨生,程德胜就觉得他脑门上刻着三个闪烁血光的恐怖大字——“败家子!”。 短短半天,程德胜来时的快乐就消失了。 什么白捡儿子?果然不靠谱。 程德胜告诫自己:老祖宗说得没错,贪便宜要吃大亏。 还好、还好他还没开始行动…… 任雨生并不知道程德胜想了那么多。 他在百货大楼购买了花椒、胡椒、孜然,辣椒粉等粉末调味料,以及酱油半斤、油两斤。 洛川县本地就有花生油厂,使得这边的花生油价格比别地便宜许多,四毛二一斤,差不多是别处的半价。 不过比起花生油,肥肉炸出来的荤油更招当地人喜欢,大家普遍认为荤油更补身子。 除了买油之外,其他东西没花多少钱,因为想要的、需要的其他东西任雨生根本没法买,比如衣服、鞋袜,购买这些得要布票。 调料品意外地便宜,酱油一斤更是只要八分钱。 说老实话,第一次听见售货员同志报价几分几分,任雨生小小惊讶了一把。 虽然这些物价在任老三的记忆里有,但对任雨生的潜意识来说依然是种冲击。改变,发生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因为任雨生了解各种物价花了不少的时间,两人走出百货大楼已快是中午。 从百货大楼出来,程德胜感觉一整个大白天都被浪费了,他还不如去捡点牛粪肥田呢。 程德胜开口道:“走快点,还能赶上公安局的同志没下班!” 这下他也不拉任雨生了,只一味往前头走带路,完全没有了先前让任雨生“随便看”的耐心。 任雨生心想:难道是逛了太久,让他程叔不耐烦了? 任雨生放大步子,很快就跟了上去。 他个高,腿也长,走起来自然快。 程德胜瞥见他高大的身影,一愣,随后走得更快了。 两人很快到了公安局。 任雨生拿出了分家书、胡高义的同意信、办出了新的户口簿,同时也顺利更换名字 。 换名字的时候,任雨生才知道任老三的本名——任平生。 也才知道任老三压根不叫任老三,只是任家人混不在意,压根没提过他本名的事。 也很遗憾,任雨生更想用自己的名字。 所以这个意外好听的名字,留在了曾用名区。 走出公安局,程德胜摸摸自己的后腰,赶紧跑进旁边的公厕里放松一下。 程德胜道:“雨生,你现在胆子变得真大,跟那些公安同志说话一点儿都不怕!” 任雨生笑笑: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口上回:“不怕的,我还见过阎王爷呢……”任雨生绘声绘色地描绘阎王殿。 别问,问就是他历经了生死。 公厕最里面一个位置,任宇鹏正缩在里面。 任宇鹏一开始看见冲进来的程德胜,怕被人认出来,就慌里慌张地躲了起来。 眼下听见任老三的声音,任宇鹏暗暗咬牙,抓着拖把的手背崩出青筋。 都是该死的任老三,害得他天天扫厕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香辣小土豆 任宇鹏一不留神,恨得过猛,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竟将恨意可听化。 程德胜支起耳朵,听了一耳朵,嫌弃道:“这谁还在厕所磨牙啊,口味也太重了?” 任雨生感觉他中午不用吃了。 但谁还没个好奇心呢。 任雨生跟程德胜一起偏头,往后面的坑位望去。 公厕灰色的水泥墙面只能挡住下面半截,但任宇鹏缩得够低,躲得十分有经验,两人愣是一根头发丝都没看见。 空荡荡的视野中,只有磨牙声还在继续。 北风乍起,从上方透气的水泥花窗涌进来,带起一阵凉气。 程德胜想起任雨生刚刚说的“见阎王”的鬼话,顿觉背后一凉。 “不会是……”程德胜刚要吓自己,立马摇头,“不可能,这里可是公安局附近!”有正气护体。 任雨生探了下头,终于望见一个黑溜溜的头顶盖。 任雨生道:“叔,最后那里有人,我看到了。” 程德胜松一口气,躲藏起来的任宇鹏则是面色狰狞,心中又恨又烦。 这两人还不走,是厕所很香吗?还想留着吃饭不成? 任雨生担心地道:“那个人倒在靠边的墙上,是不是犯病了?” 程德胜:“还真有可能!” 任宇鹏要疯了! 秉持着热心的美德,任雨生跟程德胜立马往后面走。 听着响起的催命脚步声,情急之下,任宇鹏捏着嗓子喊。 “我没事!别过来!” “你们别过来……”任宇鹏都想哭了。 被他的“兄弟”、“老大”们看到他在扫厕所,任宇鹏肯定没得混了。但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他在扫厕所,那更丢人,那些人能念叨一辈子……甚至当成笑话讲给孙子听! 而且有的人还特别无聊,可能会闲得跑来看他扫厕所,他还要不要活了。 任宇鹏试图挣扎,但为时已晚。 公厕能有多大,热心人士二人组救人心切,走得很快,转瞬间就到了任宇鹏面前。 程德胜停下步子,看着抱头掩面的人,劝道:“兄弟,不管什么毛病都不要怕看病啊,而且你的声音很明显不对!” 见抱头的人没反应,程德胜思考 一瞬,突然笑道:“你是不是踩进去了,没事没事,洗洗就行!” 任雨生还是觉得不对,关切地说了句:“可是他都磨牙了,真没事吗?” 任宇鹏抱头狂摇:“我没事、真没事!” “我怎么觉得你声音有点熟。”程德胜疑惑。 任雨生已经认出了任宇鹏。 他故意道:“这衣服好像也有点眼熟。” 任宇鹏被吓得直抖。 他在心中乞求:千万别认出他来! 可是下一瞬,程德胜抓起他露出来的耳朵一提,让他的脸露出来。 “是你!任家的小兔崽子!” 任宇鹏浑浑噩噩,双目发直。 完了…… 被他爸的死对头逮到,他全家的脸都要丢尽。 程德胜嘲笑道:“你拿刀砍人的时候多嚣张呐!怎么现在躲在厕所坑里,连面都不敢露了。你再嚣张一个,给叔瞧瞧?” 任雨生又感受了他程叔特别的爱——只要你看不惯任家人,我们就是朋友。 任宇鹏一个懒小伙子,也不敢跟肘子特别粗的程德胜打,别提对面还有两个人。 但听到“拿刀砍人”几个字时,任宇鹏还是恨恨地望向了程德胜身后的任雨生。 目光虽恨,任宇鹏人却是一动不动,连扑上去都不敢。 这说明,他不敢像对待任老三一样对待现在的任雨生了。 任宇鹏忘不掉那夜他面前闪现的刀光。任雨生后来还恐怖地笑着揍他,想想那个变态一般的任雨生,他就害怕。 任雨生则拿捏好气质,对着他又笑了一次。 眼神要冷漠,笑意要假。 抬头或低头,都有奇效。抬头是阴暗处的蜈蚣,低头是嚣张的致命毒蛇。 任宇鹏被这一笑吓得腿一抖,差点跪下去。 程德胜被他的动作逗笑:“怂货!你这样的,我闺女都能把你吊起来打。” 任雨生在背后默默付出,镇着场子,程德胜欺负了任宇鹏一通,痛快地撒手离开。 出了公厕。 任雨生想到吓成一团的任宇鹏,拿洗过的手,摸摸他的脸。 一连用演技欺负人成功好几次,任雨生都有点膨胀了。 难不成他还是个演技派? 不过转念一想,最吓人的应该是他大变的行为。 历经生死,有的人会性情大变,想 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村里人对他的变化才适应良好。 一个性情大变的人,会让人害怕就说得通了。 *** 任雨生二人没在城里用午饭。村里人的粮票来之不易,轻易舍不得花出去。 原本早晨同去的人,则比他们回村更早。 如此一来,作为村里近期的“流量担当”,任雨生改名的事也立时广为人知。 像程德胜想的那样美好,任雨生的本名,巧合得让人浮想联翩。 雨生,下着雨的早晨新生。 新生的前提是——曾死去。 新生固然欣喜,死去却不是。 村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任老三换了人,所以他们认为是人还活着,却心死了一遭。这同样是一种极端的痛苦,叫人心生怜意。 正常人总是会对可怜、弱小的生物,生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并伸出援手,是人性美好的一面。 就连任大顺听说任雨生的新名字,都砸了下嘴,嘴边的卷烟也好似失了味道。 他刚从地里回来,一身臭汗裹在身上,坐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 任大顺嘴里叼着卷烟,鞋子脱下来,手一翻,从鞋子里倒出来一把黄土。 现在全家的田地就他一个劳力操劳,实在累得紧,都不想说话。 姜梅风得管家里的两头猪,还得上山砍柴火,备着过冬和过日子。一年四季,都得烧饭,都需要消耗柴火。 姜梅风就坐在他前方,屁股底下垫了个高粱扫把,一下一下剁着猪草。 “咚咚咚——”的剁猪草声音中。 姜梅风语速跟上剁猪草的速度,头也不抬地跟任大顺抱怨:“你听听,这哪是换名字?这是要把我们记在他名字里啊,谁听到这个名字不会乱想!” “我就说他变了,他故意的!一切全都是他的阴谋诡计……” 任大顺皱着眉,脱掉另一只鞋。 姜梅风见他没反应,气得腾出一只手,狠狠一扭他胳膊。 “哎哟!”任大顺疼的叫一声,躲开她的手,“你干嘛呢你!扭我干吗?”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任大顺道,“他要是真有那个聪明劲,哪还会差点被我们饿死。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复杂,就一件挺简单的事。” “那这个名字呢 ?” “他那个理由不也说得过去。” 姜梅风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我倒是想把他往好了想,你看看他干过点好事吗?你老帮他说话,跟他过去算了!” “累得老娘翻山越岭砍完柴火,鞋都磨破了,还要剁猪草……” “我不也在地里忙了一天?”任大顺反问姜梅风。 明明他更累。 他不只身累,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更叫他心累。往日里跟他一道下棋的人都不想搭理他了。 任大顺冷下脸,不耐烦地道:“要是你们听我的,去送顿饭,哪怕一天就一顿,现在这活也不是你干的了。你自己弄出来的事,在这吵我有什么用?” “我?关我什么事,那又不是我儿子。”姜梅风道,“那可是你老任家的人。” “那你吃他种出来的粮食的时候,怎么不计较他是我老任家的人了?” “你自己都不上心,还要我记着?我就是长了八个脑袋都记不住那么多事。” 任大顺把鞋套到脚上:“你真不记得?” “不记得!” “那你倒记得顿顿吃饭。”任大顺嘲她一句,拍拍裤子起了身。 顿顿吃饭,得顿顿做饭。做饭可不是胡乱抓两把米,是要算着量来的。 姜梅风是任家做饭的那个人,当然不可能不去算家里有几个人要吃饭。 简单来讲——姜梅风就是故意不做任老三的饭,饿了他两三天。 最后一层面皮被任大顺戳破,姜梅风臊红了耳朵根子。 她望着任大顺的背影,对这个做了事不敢认的男人道:“我是故意的,但饿着他不给他看病的好主意,可是你任大顺自己提出来的?!”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懦夫!” 姜梅风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子,朝着任大顺脑袋砸过去。 任大顺被她说得气血上涌,脑袋都气晕了。 人刚走到桌子边,猛地挨了一下。头晕加上本就累得心烦气躁,任大顺顺手就抄起桌上的东西丢了出去。 任家用了没洗的脏抹布,直接飞到了姜梅风的脸上。 一场家庭大战就此开始。 旁边的厨房里。 任秀花在烧水,听着愈发频繁的吵架声一声不吭,只希望战火不要蔓延到她身上。 家里少了个人,凭空多出 许多活。明明忙碌该让家里清净,可争吵却是更多了,任秀花最近听到吵架声都心慌。 同一时刻。 任雨生在自己的小屋里,洗出来一个个圆滚滚的土豆。 他惦记很久了的香辣小土豆,他来了! 洗净的土豆上锅蒸熟,接着任雨生用无情辣手,给小土豆“扒皮”。 换作以前拍视频的时候,任雨生肯定要摸摸小土豆,劝慰一句——“莫怕,我扒皮很温柔的。” 但现在不用考虑节目效果,除了任雨生的脑补外,就只有不断变多的被脱光外衣的土豆堆。 孤男群土豆,朴实却寂静。 “是时候搞个大动静了。”任雨生自乐一句,将最后一个土豆扒光。 起锅烧油,一勺又一勺的油倒进锅。 任雨生心里闪过“几毛钱没了”的念头。 他边倒土豆进锅,边摇头叹气:“真是想不到,我也有为几毛钱心疼的一天。” 几毛钱,放在将来,谁看在眼里呢。五毛钱得叫古董,现金也快变成累赘,发展让一切有可能。 不过虽然想着心疼,但任雨生花起来完全不手软。 没办法,从前富裕惯了。 就任雨生恐怖的花钱速度,挣钱怎么能不安排上呢?香辣小土豆是任雨生的第一次尝试。 扒光的小土豆在锅里炸至外皮金黄微焦,捞出控油。 锅中留下少许油,将蒜末炝香,辣椒面也倒入,顿时锅都变得香辣。 再倒土豆,在翻动中,小土豆穿上红通通的新衣裳,一个个和福娃似的。 单调的红当然不行,得再来点“波点”。 翻炒中,提前调和的粉料倒入。粉料是盐和胡椒粉、花椒粉等调配出来,可以让味道更稳定。 翻炒的动作最好快,不然新衣裳的波点就不是小小点了,容易糊一片。 最后再撒上一小把胡萝卜换来的绿色小葱花,同红衣裳的小土豆玩个捉迷藏,一锅漂亮、喷香,心情还好的小土豆就出炉了! 瓷碗盛起香辣小土豆,任雨生被香得直咽口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开摊! 任雨生夹起一个小土豆,吹上两口气,让小土豆冷静冷静,然后一口咬下一半。 小土豆第一口的感觉是——香! 香辣的味道在嘴里漾开,伴随着嚼动,油脂余下的香气加入其中,刺激着口腔里的每一个为美味而生的细胞。 小土豆的里面沙软香甜,味道层次丰富,稍微还有点烫,多添两分能令人迫不及待的鲜活。 剩下半个,沾上碗里的料,再一口干掉。 换上新衣服的小土豆,被任雨生吃光了一大碗。 好吃得任雨生眼泪差点掉下来! 是熟悉的味道。 吃过带着“家乡”味道的香辣小土豆,任雨生从胃里到心里都被填满。 用过这顿有些复杂的午饭,任雨生看向门外。 太阳不错,只要不出去吹北风,能叫人想不起来这是冬天。 但冬天到底来了,一个月后就是过年。 据村里的老人说,再过半个月,或许就有雪下。 这几年都是这样的年份。瑞雪兆丰年,下雪是好兆头,虽然人受冷,但田地里的害虫同样别想逃过寒冷与饥饿。 任雨生看看自己才堆了一点的柴火,用干净竹筒装好剩下的香辣小土豆。 歇上一会,将竹筒挂在腰上,带上那把旧柴刀、拎着扁担。做个真樵夫,出门砍柴去。 这会乡下家家户户都用柴,路边连茅草都不长,寸草不留的现实版。 近处的山头早就被扫荡干净,任雨生去的是程小芳告诉他的山。 虽然远了点,得走上二十分钟,但是山上能砍的柴火多,勤快些砍个几担不是问题。 这几日,程小芳也在这边山上砍柴。任雨生带了一竹筒土豆,想着要是遇到程小芳,让她尝尝。 砍柴这活,如果有力气,干起来也还算轻松。 但怎么都是力气活,动起来卡路里就变成热量。 任雨生不一会就觉得热,将身上的破袄子脱了下来,里头穿着两件同样褴褛的单衣。 砍着砍着,任雨生挽起了袖子,露出骨感的小臂。 他骨架大,看着倒还有几分男儿气概,不是那种瘦弱无力的,只是瞧着清瘦骨劲。 任雨生右手握着柴刀,左手就捏住 干枯的枯枝,斜着劈刀下去。 “哗啦”一声,干枯的树枝带着枯叶落下来,任雨生发现程小芳从山下上来了。 “这边!” 任雨生冲程小芳挥手。 高大的他,在山上也不会被灌木挡住,反倒给人一种灌木丛、枯枝里冒出鲜活生命力的冲击感。 程小芳用扁担拨开拦路的凌乱枝丫,朝他走近。 “任雨生。”程小芳问,“叫我干嘛呢?” 程小芳语气有些疑惑。砍柴的人最好分开,有的人砍到一棵树、一丛灌木,还会因为争柴火打起来。 任雨生早就丢下柴刀,拍干净手,拿起装了香辣小土豆的竹筒。 他把竹筒递给程小芳:“今天上午不是跟你爸去县城了吗,多亏程叔给我带路。我买了东西做吃的,请你帮我尝尝。” 程小芳感觉脑子被绕了一个圈。 她爸帮忙了,所以让她帮忙尝吃的? 怎么觉得这个逻辑怪怪的。 程小芳今天之所以出来得比任雨生晚,是因为她爸回家时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唉声叹气了十来分钟。 孙美淑问怎么回事,程德胜也只是摆着手,叹气说“你不懂、你不知道”。 因着好奇,程小芳接过竹筒,问任雨生:“任雨生,你们在城里遇到什么了?我爸回去老叹气。” “没什么啊。我们逛了挺久百货大楼,程叔可能有点累了,那会兴致不高。” 任雨生回忆着,坏笑起来:“但是后面去公安局,我们出来遇到了任宇鹏,程叔挺高兴的。” 任宇鹏“劳动”的项目,程小芳也知道了。 她看着任雨生脸上的笑,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你们怎么都一样!我爸说起这事儿才不叹气,我妈也放了心。” “要不怎么幸灾乐祸是个成语?”任雨生显摆一下自己的文化,期待地望向程小芳手里没动的竹筒,“你打开瞧瞧!别光拿着啊,都冷了。” 程小芳没好说,她有点不好意思又吃任雨生的东西。 这还是她头回,接二连三吃别人的东西。 可是每每任雨生的话总是说得特别好听,而且……她好像也不想拒绝,就顺着答应了。 她想,她知道自家的情况,任雨生也是了解的。只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想那么 多,想得长远一点。 程小芳低下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双手微微用力,竹筒盖就被打开,露出里面食物的真容。 竹筒做得简单,但也很精巧,还可以卡一下缝,让热量流失得慢一些。 程小芳打开盖子时,竹筒里装的土豆已经不烫了,只留有微热的热量,散发出浓郁的香辣和蒜末的气息。 本地人都挺爱吃辣,可以排湿气。 程小芳看着圆溜溜的小红球,感觉口中有什么又出现了。 口水,它又来了! “你尝尝啊!”任雨生刚催一句,突然发现程小芳没筷子。 没筷子,怎么吃? 任雨生道:“我忘了带筷子。你等一下啊。我给你削一根签子!” 感谢任老三,任雨生拥有了很多新技能。他挑出一根细长的棍子,三两下就削成了光滑的木签。 怕刺扎到程小芳,任雨生细致地削去所有的毛刺后,又在眼前转了一圈木签,才把签子递给程小芳。 看着任雨生的脸,程小芳能从中看出一股小心呵护的期待。 她用木签扎起一个小土豆,咬了一口。 小土豆外面咬着又香又辣,是程小芳从没尝过的味道。里面的土豆则是甜软的,还带一点微咸,沙沙绵绵的口感程小芳特别喜欢,感觉嘴都要被黏住。 但是为了下一口,黏住嘴又有什么呢。 程小芳两三口就吃掉了一个。 嚼着东西,她的腮边微微鼓起,像只藏了松子的松鼠。任雨生想要戳一下的念头很艰难地忍住。 真可爱! 程小芳吃完一个,认真地道:“很好吃,你手艺真好!外面又香又辣,这个土豆自己也甜,快冷了也很香。” 程小芳觉得任雨生在做菜上,真的是特别厉害,给她打开了新的世界。 原来吃的,能做得这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我吃饱了再出来的。”在程小芳认真赞赏的目光下,任雨生屁股后面装了火箭似的,“我去砍柴,再给你砍点!” 说完,任雨生就冲出去砍柴了。 砍柴的时候,任雨生偷摸了一把脸。 果然很热! 还好他溜得快,不然形象危矣。 任雨生不知道,他身后的程小芳也转过了背,面吹山风。 吹了一会山风,程 小芳才吃着小土豆转过身,看着任雨生砍柴。 高大的青年挽起了袖子,衣着破烂,但身形舒展,砍柴的背影认真又专注。 他的脸很瘦,棱角分明,可眉眼清俊,满是和煦,并不会给人不好相处的感觉。 一滴汗水从青年额侧落下,直接滑到下巴上,亮晶晶地倒映着满山野性粗犷的草木,最后随着主人一动,跌进锁骨里。 程小芳目光随着那滴汗水,在青年脸上、身上滑动。最后竟生出,追踪那滴汗水的奇怪念头。 但再往下,可不是……她能看的! 要不是任雨生在,程小芳都想拿自己抄来的诗集朝自己脸上拍一下。 她一定是诗读多了,才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程小芳闷头吃完一竹筒的土豆,加入砍柴队伍。 任雨生本来以为自己熟练掌握了砍柴技能,但等他砍完第一担,正准备帮程小芳砍点,发现程小芳第一担也好了。 任雨生:一定是他砍柴技能还不够熟练。 程小芳也恰好抬头,隔着灌木冲任雨生笑了一下。 看着那又乖又甜的笑容,任雨生:更肯定了!他要再加把劲。 *** 厨房一角,堆起一小堆的柴。 任雨生也成了去县城的常客。 做饮食生意,味道是重中之重,但酒香还怕巷子深,看后世营销做得那么厉害,就知道“人流量”的可怕了。 任雨生观察了一圈,选定了有“五香花生”、“富贵瓜子仁”、“爆米花”、以及“汽水专卖店”多家竞争的电影院外一条街。 为了抢得摆摊位置,任雨生还租用了电影院旁边一家人家里的锅和炉子,一月一块钱。据说平常是八毛,挨着过年涨了价。 让任雨生来总结这段日子,就是花钱如流水。 胡高义说要给的五十斤公粮补贴,本来是细粮,因着任雨生想要小土豆,大气地给了八十斤。 所有事都办妥了,任雨生就背上材料,进城准备开摊。 改进版本的小土豆提前蒸好,炸过;蒜末、葱花,任雨生直接在村里邻居家买的,价格十分便宜,也提前切好了;料粉、辣椒面和削好的竹签等安稳地躺在带盖箩筐的一角。 不说别的,单说那百来根竹签,任雨生感觉自己削得都 没脾气了。 现在的他不可能弄出来很多碗,还给人洗碗。 竹签是给程小芳削完木签后想到的,可以模仿冰糖葫芦,直接串一串给客人拿着吃,方便又省事。 西河村附近有竹林,任雨生就地取材,这几天做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竹签在内。 对比碗筷,竹签什么都好,就是太难削了! 任雨生挑着一箩筐东西出发,西河村的人是看着他走的。 要说村里人的感想,第一是佩服。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胆儿可真大。” “听说那个摆摊的地方就贵得很,要好几毛!” “我的个妈呀!雨生这娃儿脑子怎么想的,这能挣钱吗?” 程德胜只在一旁听着,都觉得荷包空空心里痛。还好他没有出手,也没人知道他的心思。 程德胜感慨道:“还不是老任家害的。” 有人问:“他不是从任家搬出来了,这怎么和任家扯上关系?” 程德胜回答得还挺有道理。 “任雨生没分到多少东西啊,不得想法子挣钱。心一急,就走上这么条没得回头路的歪路了。我可是劝了的,实在拦不住。” 程德胜的确拦过任雨生买调料,只是任雨生压根没听,还怀疑程德胜已经抠门到了,不想看别人花钱的地步! 把任雨生排除在自己的“便宜儿子”人选外后,程德胜就能心情平静地讲述任雨生败家一二事。 反正败的也不是他的钱。 说完任雨生败家的事,程德胜又道:“头天去县城那回,我们还遇上了任宇鹏。” “他在扫公厕嘛,我知道!你都讲过十来回了。” “我都去看过一次任宇鹏了,你讲快点,跳过这个。” 程家因为救了任雨生,加上程德胜前阵子经常找任雨生,所以大家都认为程德胜很了解任雨生。 何况程德胜还总是一副“没人比我更懂任雨生”的模样,特勾人好奇。 程德胜在促狭下,说出他心里的真相:“除了想挣点吃喝,雨生这娃肯定是出息一回,给老任家瞧瞧!” 被轻视的孩子,往往更想要得到父母的看重和重视。因为不曾拥有,所以心内会形成一种执着的渴望。这很奇怪,又不奇怪。 “有道理。回头雨生亏本了, 大家伙别笑话他。” 村里人商量好安慰大计,另一边的任家,有人在偷乐。 姜梅风给自己抿了张口红纸,对着镜子乐滋滋地左看右看:“今天小安请我看电影,赶巧了。” 任大顺坐在一边,脸上三道痕迹,似猫狠狠抓了一爪子,没敢吭声。 任秀花蠢蠢欲动:“妈,你带上我去,我也想去看电影!” “没票儿。”姜梅风得意道,“就我的票还是你姐夫让出来的,就两张,让我跟你姐去看。下回、下回有机会让你去。” 任秀花心中不信:下回她小哥在家,哪还有她什么戏。 不过任秀花最近不敢惹姜梅风,撒娇失败就算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妈拾掇自己,抿口红、擦粉、夹眉毛…… 这一整套,在西河村可是罕见得很!在任秀花眼里,也非常“大人”、很“时髦”。 姜梅风全程都面上带笑,因为心情实在好。 打听说任雨生准备做买卖后,姜梅风就差点笑死。一个种了一辈子地、县城都没进过几回的人,还想着跑出去卖东西? 真以为自己脑瓜多灵活呢,□□的,做什么发财梦! 这回都不用她出手,相信那个小瘪三就能把自己玩死。 姜梅风换上新做的衣服,跟丈夫女儿挥挥手,高兴地出了门。 *** 洛川县城。 上午时分,电影院前小摊贩已全部出动,一派热闹景象。 任雨生成了其中一员。 锅、炉搬出来,算着电影开场的点,电影的观众陆续赶来,任雨生生起火,复炸一下半成品的土豆球。 炸出一部分土豆球,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炒制。 炝锅的香气好生霸道,隔壁卖冰糖葫芦的牛爱国看傻了眼。 牛爱国心想:这隔壁的别是个傻子,你在电影院卖炒菜? 进电影院就过路的功夫,可没有时间端着碗,再配着米饭、馒头等主食慢慢吃。 不过香还真是香。牛爱国咽了口口水,往旁边站了站,吆喝道:“冰糖葫芦,又酸又甜呐!开胃美容,都来买啊!” 任雨生引来的好奇目光可不止牛爱国一束。 他将小土豆上锅炒香,动作行云流水。 炒好一锅香辣小土豆,任雨生从箩筐里摸出控油的竹筛子,然后掏出竹签,一下串出来两串香辣小土豆。 牛爱国看着隔壁很像他冰糖葫芦的红球串串,人彻底傻了…… 这人学他! 任雨生对他笑笑,然后大声吆喝:“香辣土豆球,比电影还值得您流连!绵绵土豆香,吃过三天想!相逢即是缘,美味等你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再进局子 吆喝的声音未落, 就有两个少年朝着任雨生的小摊走来。 走在前面的少年裹着件不合身的军大衣,娃娃脸,生得唇红齿白;另一个则是黑色袄子, 两道眉毛又浓又黑。 军大衣少年闻着香气,差点吸溜口水, 但想到自个穿了威风的军大衣出门,矜持地开口:“怎么卖啊?” 任雨生察觉到少年直勾勾的视线, 报出价格:“细粮票一两, 粗粮票二两, 加五分钱。我这香辣土豆球是油炸过的,比馆子的还好吃!” 浓眉少年目光在隔壁的冰糖葫芦和香辣小土豆串上转了个来回。 他抓了抓口袋,试图讲价:“土豆才一分钱一斤, 这么贵, 谁要你的?” 任雨生可不觉得贵, 他笑着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任雨生用的是颜色比较艳的辣椒粉,味道不错,上色效果很好。虽然乍一看长得有点像,但眼下红彤彤的小土豆热乎着, 弥漫着勾魂的香气,可比隔壁的冰糖葫芦有诱惑多了! 军大衣少年眼睛瞥了好几眼小土豆串,没抵过想吃的念头。 他出声道:“哎呀, 算了算了,给我们两串!” 军大衣少年学着他爸的样子, 大气地往口袋里掏钱,还对浓眉少年道:“今天我请你,明天你请我!” “成。”被请了客,浓眉少年眉开眼笑。 任雨生收了二两细粮票、一毛钱, 乐呵地将两串香辣土豆递出去。 他提醒道:“小心烫。” 两个少年浑不在意,眼里都盯着吃的呢。 军大衣少年先递给浓眉少年:“别说,我看着这个香辣土豆球,都不想吃冰糖葫芦了!” 说着,这少年还望了一眼牛爱国那边。 一旁的牛爱国:…… 明明他的冰糖葫芦也很好吃! 浓眉少年接过签子,就心急地上嘴。 少年人贪觉,起得晚,一觉醒来家里早饭早过去了。两人早上根本没吃,饿着呢。 一口咬下去,土豆里头微烫,浓眉少年赶紧张口吸气:“嘶——” 可那股子喷香的味道又让他心焦得想继续吃,于是吸一口气,再咬两下。 两道黑且浓的眉毛随之飞舞,左摇右晃,浓眉少年口中的声音也变成了:“嘶哈——” 军大衣少年看向一旁吸气还急着吃的同伴,好笑道:“你这么急干嘛?” 笑话完同伴,军大衣少年矜持地咬上一口。 然后…… “嘶、哈!好香!” 复炸的过程让土豆外皮微焦,使得一口咬下去特别香,简直滋味十足,一口就征服了军大衣少年。 “嘶哈”吸气的单人曲,变成合奏音。 一根签子上五个小土豆,浓眉少年一口气干掉三个,然后对着任雨生举起大拇指:“真的比电影还香!” 军大衣也胡乱点头,含糊不清地点头:“唔唔、香!” 有了人尝鲜,原先还观望的就凑过来。 五分钱,的确不算贵。虽然土豆一分钱一斤,但用了这么多佐料,还用了好多油,看着就好吃。 很快,任雨生第一锅的香辣小土豆售毕。 第一锅卖完,他开始炒制第二锅。 两个少年正要走,一扭身,又闻到任雨生炝锅炒小土豆的香气,咽咽口水互相看着彼此。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都没饱。 军大衣少年拉一下浓眉的袖子:“要不、你今天就请了我?” “成!” 浓眉少年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两人又回身,等第二锅。 任雨生看着他两笑,问道:“现在觉得值了?” 浓眉少年爽快点头:“值,老香了!八个我妈的手艺加起来都没这么香。” 任雨生随口答:“那你妈天赋不行啊。不如回头自己做菜,你妈说不定还会多给你零花钱。” 浓眉少年眼睛一亮:“真会多给我零花钱?!” 任雨生点头:“你记着秘诀,别当着你妈面说她做菜不好吃,就说她辛苦了,然后自己去做菜。” 旁边人听得直笑。 “这主意行!” “他妈肯定想不到,这娃儿就是自己想吃好吃的。” “甭管原因嘛。娃儿勤快做事,家长轻快啊!我儿子要是愿意动,我就多给零花钱。” 一帮人说着,将浓眉少年说得恨不得马上回家“骗”零花钱去。 又能有好吃的,还能多搞点零花钱,多美的事儿啊!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做出好吃的,目前不在考虑中。 人都爱凑热闹,卖东西的地方人一多,就容易形成一个形象——这地方东西好,大家快来啊! 所以电影还未开幕,任雨生的摊位已经成为了新电影院一景,往来必观之。 尝完新鲜吃食,再看一眼有点“贵”的冰糖葫芦,美美地走进电影院。 姜梅风由女儿任安揽着胳膊,两人笑着往电影院来。 到了县城后,姜梅风先去了趟女儿的小家,得到女儿女婿的热情款待。 再一问,小儿子也好,有自己大儿媳和女儿轮流送饭,听说还长了点肉。如此一来,出门就心情不错的姜梅风心情更好了。 直到走到电影院前,看见一堆人围着个什么。 姜梅风好奇:“好多人,干什么的啊?” 任安踮了踮脚,看不到里头,便猜道:“我记得那地儿是个卖冰糖葫芦的。妈!我好久没吃冰糖葫芦了,还有点想。” 任安晃了下姜梅风的胳膊撒娇。 “好,妈给你买!” 姜梅风扫任安一眼,眼中闪过满意的笑意。 不同于圆滚滚变了形的小女儿任秀花,二女儿任安长得有七分像姜梅风年轻的时候。瓜子脸,大眼睛,看着就让姜梅风心里头轻快,好像自己也跟着年轻了一样。 姜梅风一向疼任安,任安也会讨她喜欢。给自己买两毛钱一串的冰糖葫芦姜梅风可能舍不得,给任安买她却愿意。 两人走过去,先瞧见了牛爱国。 姜梅风拿出两毛钱:“卖冰糖葫芦的,给我一串!” 牛爱国很高兴。 终于有人知道他冰糖葫芦的好了! 牛爱国伸手接钱:“好勒。您随便挑,都是大个的,糖衣也厚实。” 哪晓得钱还没到他手里,就瞧见任安拉了下姜梅风的袖子。 “妈,是老三!” 任安语气惊讶。 任家将任雨生单独分了出去,这事任安第二天就知道了。但她一直没回过村,她大哥任平也是。 两人都知道,回去就是沾臭名,还不如在城里呆着,等这事过去再说,锅总轮不到他们两这不在家的背。 可她想不到,再见到任雨生竟然是在电影院前。 姜梅风诧异地转过头,瞥见任雨生后更是瞪大了眼。 刚刚她和女儿好奇的人堆里,中心处竟是任雨生! 她巴不得任雨生倒霉得丢了命,日子过得苦哈哈,哪里看得眼下这情形。也盼了好几日任雨生完蛋,现下心里比什么堵,难受至极。 难受在心里头增加,几乎让她呼吸困难。 姜梅风盯着任雨生看了两眼,脑子一热,拨开挡在她前面的人,冲进人堆里。 “老三啊,你说你怎么不知道听话。路上我都跟你说了,流那么多汗脏得很,你还敢跑来卖给别人吃,吃出事来,你负得起责吗?” 姜梅风机关炮似的,冲上来就说了一串。 但效果挺好,旁观围着的人听懂了。 还等着的人,下意识赶紧打量任雨生。 见任雨生衣裳挺破,但看着挺干净,加上他先前用河水洗过手、脸,面上看着也洁净,担心的人稍稍放心。 有人看着姜梅风,开口问:“小伙子,这人谁啊,怎么回事?” 任雨生看向姜梅风,目光特意在姜梅风的新衣服上多停留了几眼。 任雨生并不讶异,因为姜梅风明显智商不高,还容易冲动。任宇鹏也是随了她,任安和任平就更像任大顺。 这在他预料之中。接下来就是……下套。 任雨生看着她,面色难看地开口道:“妈,你上回没把我饿死,今天是又要把我逼死吗?” 他语气挺平静,可话里的内容比故事会还精彩。 又是饿死,又是逼死,客人们直接听懵了去! 还没弄清楚全部事情,但姜梅风的咄咄逼人,和任雨生的平静忍让,大家伙都看出来了。 只见任雨生冷下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虽然你不是我亲妈,但我一直把你当妈妈尊敬,以前在家里我是当牛做马,毫无怨言,命我也给了你一条,够了?!” “我现在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警告你,下回你再捣乱。我绝对要让你后悔,你要是不信,就试试看。” 任雨生是真的厌烦任家,尤其姜梅风胆子又大又没脑子,还老仗着自己是长辈。 说话的时候,任雨生表情极其冷漠地看着姜梅风和任安两人。 他语气不凶,可话语里的威胁之意,让任安背后一寒。 任安明白过来,以前懦弱好欺的任老三,真的变了。 姜梅风却浑不在意,她天生胆大:“我还说错了不成!你走路上难道没出汗?一身汗滴在东西上还能吃?” 姜梅风态度强硬,也挺能唬人的。 但有些人态度强硬,不是因为他真的有理,而是因为他傻。 任雨生弯腰,把箩筐上的盖子拿起来,给客人们看。 “这是我放在箩筐上的盖子,特意做来遮东西的,为了保证食材干净。我想做大家生意,当然得让大家满意,不然谁吃我的东西,对不对?” 任雨生坦率地展示了盖子,刚刚炒小土豆的过程中也有人瞧得清楚,他很讲究卫生,全程都没用手碰。 再听他讲道理,清清楚楚,有理有据,客人们就放心了。 “刚刚看了,小伙子动作挺干净的,手都没碰到土豆!” 浓眉少年和军大衣少年挤进人群。 浓眉少年嗓门不小:“当然干净了!我们亲眼看到的。这个哥哥人也好,是那个八婆胡说八道!” 军大衣少年瞪着姜梅风,目光落在她的新衣裳上。 “这人衣服绝对全新,跟土豆哥哥看着完全不像一家人!” 旁边一个大妈再看看姜梅风身边的任安,同样一身光鲜。 两人同任雨生一比,何止不是一家人,差距海了去了。 生活经验丰富的大妈有根据地猜道:“估计不是亲妈!说不定是那种黑了心肝的后妈,孩子爸也跟着坏了心肝!” 任安:??? 不是……她妈什么时候成后妈了。 姜梅风可不是好脾气的,被人指着说了,立马回嘴。 “你胡咧咧个啥,嘴里吃了牛粪啊,你才给人做后娘!要不是老娘好心,当初这个死了爸、跑了妈的小兔崽子可活不到现在。” 姜梅风骂过路人大妈,又指着任雨生的鼻子骂:“结果有的人翅膀长好了,就不认我了,老天爷怎么不打个雷劈死这种人!” 任雨生丢下竹盖子,两步就到了姜梅风面前。 他是个男人,生得又高大,猛地冲到面前,吓了姜梅风一跳。 姜梅风后退一步,用声音撑气势:“怎么!你还敢打老娘,你打一个试试?!” 任雨生真的想打她。但姜梅风是个女人,而且这年头打人不流行。 路人也喊:“小伙子!别冲动!” “打出问题怎么办?你冷静一点。” 任雨生抽空答:“我不打人。” 路人和姜梅风都松一口气。 结果下一秒,任雨生就扭开姜梅风的右手,然后另一只手灵便地往她新棉衣口袋里一掏,将她习惯放在右边口袋里的钱和票全部抓了出来! 赶巧今天出门,姜梅风带了不少钱和票。 姜梅风这下是真的炸了,急眼朝任雨生扑上去:“我的钱!!” 任雨生把钱往自己裤缝里一塞,她扑上来,任雨生就推开她。再扑上来,任雨生一边推人,趁着混乱偷偷给她一脚。 一看要打起来,旁边的人赶紧把他们分开。 任安拉住姜梅风:“妈,妈!你别冲动,我们哪里打得过老三一个大男人啊?” 任安故意这么说的,但周遭乱糟糟的,没几个人注意她说话,没人注意到她的可怜小技巧。 只有任雨生看了她一眼。 随后任雨生挪开视线,无视了任安,对着满脸恨色的姜梅风道:“我爸的抚恤金,多少钱?领导给了两百块。我妈是改嫁了,但是一分钱都没拿,全给了你们。” “我五岁就一箩筐、一箩筐地割猪草了……割不满回家就没饭吃!” “我十岁能挣半个壮劳力的工分,大队账本还在呢,我回头就叫支书给我算出来,看看我这些年吃得多,还是给家里挣的多!” 最后任雨生来了句总结:“是你、你们逼着我做恶人的!以后我就是个恶人,你敢动手,我就还手!” 任雨生就没想过,让任家吃着任老三的血馒头笑。 他成功地等到了蠢货送上来,给他算计。 但这一刻,任雨生心里还是不痛快。 任老三死了啊。而且任雨生穿过来后,分家也只分走一点口粮。 为什么这些人永远不知足呢? 姜梅风能凭空说他东西不干净,意图毁掉他的生意。对家底微薄的任雨生来说,这种打击一旦成功了,就是致命的。 如果任老三还活着,“他们”肯定还想杀死他一次! 哪怕人死了,他们还要再扒了任老三的皮,吸他的血,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姜梅风看打也打不过,路边没人帮她,想着自己的钱票,心疼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姜梅风用力哀嚎:“来人啊!有人抢钱了!” “救命啊!没天理了!” 她的嚎声,把附近值班巡逻的公安惊动。 荀正是个刚上班一月的新手公安,这还是他头回遇到“大事件”。 一身制服的荀正小跑到电影院前,大声问地上疑似被欺负了的姜梅风:“同志,怎么了?” 问着话,荀正还伸手去拉地上的姜梅风,想把人拉起来。 姜梅风宛如看见救命稻草,一把抱住公安的大腿:“公安同志,他抢我的钱!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啊!”姜梅风指着任雨生给荀正看。 荀正仔细看了看任雨生的脸,认出来:“这不是任家村的同志么?” 前些日子改名,正好是荀正为任雨生办的手续,还是他盖的章子呢。 任雨生对他笑笑:“同志,是我。我在这儿摆摊,但是她跑出来污蔑我的东西不干净,影响我生意。我没抢她的钱——”只是拿了我该拿的…… 任雨生企图转换概念,但话到一半被打断。 先前被姜梅风骂过的大妈上前一步:“小伙子说得没错!这女的胡说八道,小伙子真没拿她的钱!” 任雨生:? 我怎么就说得没错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 大妈又点了任安:“还有这个年轻的女的,她们两是一伙的,说话不能信。” 大妈指指自己和其他人,拉着荀正的胳膊:“同志,你问问我们这些路人,我们才是人民群众,眼睛雪亮的咧!” 大妈说到“雪亮”两个字时,转过身,对着人堆里挤了挤眼睛。 对着电影院内部人员,常来看电影的都熟。没错,这位大妈不是普通大妈,她是电影院的,能给人推荐电影,偶尔还有内部票。 排除大妈这个场外因素。就任雨生、姜梅风两人衣着对比,到姜梅风的行为,再有任雨生刚刚的“痛苦自白”,路人们心中早有偏向。 一个是泼妇乱骂,一哭二闹;一个是被追着欺负的小伙子,气到极致也听他们的话,没打人,只是想给这个泼妇一点教训罢了。 浓眉少年率先喊道:“对啊,这个女人胡说八道!根本没人抢她的钱。” 有一有二,然后一片给任雨生作证的声音。 姜梅风听着所有倒戈的声音,表情迷茫。 她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但姜梅风一摸口袋,空空荡荡的。 心里头一痛,姜梅风就知道肯定是真的! 她抱着荀正的腿,还想继续哭,这时任雨生主动站了出来。 任雨生主动承认:“我是拿了她口袋里的钱和票。” 这一句话,叫围观的一圈人都震惊无比。 替他出头的大妈更是心说:这小伙子难道是个傻的吗? 没看她都煽动了一群人!哪怕是拿了,她一张嘴也能说成没拿啊! 大妈心头疑惑着,任雨生下一个动作就是转过身子,给她鞠了个躬。 “对不住,大姐。我知道你是善心,见我可怜才愿意帮我说话。” 可能在有的人眼中,大妈刚刚“有说没有”的行为不够符合完美道德标准。但很多事情,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如果可以,试问谁不想做个完美的人呢? 这么些人,陌路不相识,齐齐帮任雨生说话,不过是真的觉得任老三的经历可怜罢了。 他们得不到丝毫的好处,还成了撒谎的人,可能承担被推翻“证词”的风险。 为奇妙的“误会”惊讶过后,任雨生依然坚持站出来承认。 不是因为姜梅风很有可能能想起更细节的证据,而是因为,他不能躲在这些人身后。 任雨生不怕被姜梅风锤死,他本来就打算承认。 但是这意外的相护,不期而遇的温暖,足以慰藉任雨生心里万般的不痛快。他也想呵护这份令人心头一暖的“相护”。 任雨生直起腰,看向更多人:“也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帮我说话。我虽然可怜,但是不能让大家陪着我撒这个大谎。” “我得站出来,我干过的事,我不怕承担责任,不能变得像某些人一样。” 升级“大姐”的大妈本来还有些不理解,听完欣慰一笑:“成啊!你这个小伙子,蛮有担当的!” 原本凝固的气氛,也随着大妈这个笑容流动起来。 任雨生回她一个笑,看向满脸错愕的荀正:“同志,是要跟你走吗?还是你就在这儿办事。” 荀正想了下,懵懵地答:“跟我走。” “那我先放一下东西,然后就跟同志你走。” 见任雨生如此老实,浓眉少年和军大衣少年都看得叹气。 两小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笨蛋哥哥,大家都帮着瞒公安,顺水推舟多好?就算是做坏事,也是对坏人做的,有什么关系。 倒是大人们只是叹气一声,或者无所谓般笑笑,去买点别的做零嘴儿,再走进电影院。 花了钱,还是方便。任雨生将东西在租户家放好,背上料粉离开。 跟在荀正后头,反应过来的姜梅风拍拍屁股上头的灰,心里又惊又喜。 傻小子果然是傻小子,那么多人帮着说话,不做声就能成事,还傻了唧地站出来! 荀正也好奇这事,他问走在自己身侧的青年。 “任同志,你怎么想的啊?居然、居然自己承认了。” 任雨生反问他:“我承认了不好吗?” “对我来说是好的。”荀正摘下帽子,抓抓头发,“我其实信了,差点就要教育姜同志。” 而且荀正主动跟任雨生打了招呼,他站在任雨生这边的可能性很大。荀正不相信,任雨生想不到这点。 荀正还发现,这个青年和西河村那个支书说的像又不像。 是个极老实的好人,可好像又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走在后头的姜梅风插嘴:“公安同志,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快让他把钱和票还给我!再给我赔钱,我衣服都脏了,没有布票得赔我十块。” 任雨生听了这话,顿住往前走的步子。 他回头,看看姜梅风和任安,给荀正解惑:“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打算还她钱和票。” “我做了那么多事、干了那么多活,这钱理应是我的。” 任安心里咯噔一声。 不好! 这个性情大变的便宜弟弟竟然动了要钱的心思! *** 荀正骑着自行车,沿着大路骑进西河村,一路回头率超高。 进了村,就有瞧见的村里人纳闷:怎么公安局的又来他们村了? 荀正直奔胡高义家。 也不进屋,荀正跨坐在自行车座椅上,脚踩着地面:“胡支书,我长话短说。任雨生同志在电影院卖东西,姜梅风同志看到了,说他东西不干净,闹了起来,现在两人在局里呢。这种事我们不好管,还得找您这种德高望重的协调。” 胡高义:“又闹起来了?!” 胡高义真的以为,分家就能消停。 毕竟人都不在一块了,任雨生又脾气好,还怎么闹? 荀正虽然是新人,但听过不少“故事”。 他叹气道:“挺常见的。能闹进局子的,就出大问题了,再闹腾进去也正常!” 如果是轻易能解决的小问题,那根本不关公安局的事儿,他们也不会知道。 荀正又道:“我走的时候,任雨生同志说让胡支书您带上这些年生产队的工分本,给姜梅风同志算算。” “真是雨生那娃说的?”胡高义问。 荀正点头,又道:“真是,姜梅风同志说话太难听了,简直扎心窝子。” 本来奇怪的胡高义心道:那怪不得。 又是姜梅风惹的事! 实际上,任雨生只是顺势开口罢了,不管姜梅风怎么说,他都会提出这个要求。 这种细节,荀正和胡高义完全对不上。反倒是让胡高义听了更生气,觉得姜梅风欺人太甚。 当然,胡高义的想法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完全没错。 要是姜梅风不欺负人,能有这事儿? 难道怪任雨生?想也不可能嘛。所以都怪惹事的姜梅风! 荀正通知完胡高义,就道:“那胡支书你看需不需要找找工分本儿,我去通知一下姜梅风同志的家里人。” 胡高义给他指路:“往那边走,外头篱笆院子,里头是新起的红砖屋,那个就是任大顺家。姜梅风是他老婆,家里还有个女儿。” 任大顺家很好找,新砌的屋子抢眼得很。 荀正看着新屋子,想起任雨生那一身衣服,心里头稍微有点不舒服。 荀正从自行车上下来,扬声问:“有人在家吗?” “在!你找谁啊?”任秀花正喂猪,从猪棚里出来。 瞧见是个公安,任秀花紧张地绷紧了身子,生怕这人找来是有什么事。 荀正道:“你是任大顺的女儿吗?我找你爸爸,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他。” 任秀花应下,急匆匆跑去田边叫人。 隔壁的任爱党出了屋,跟荀正攀谈。 得知又是姜梅风找茬,任爱党气得骂道:“真是个拎不清的!” 任大顺的想法跟任爱党一样。 坐在荀正的后座上,第一次坐自行车的任大顺,完全没有激动和享受的心情,有的只是满心的茫然。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他劝了姜梅风无数回,结果他老婆就是不肯听他的,好像他这个当家的男人会害她一样。那个猪脑子难道就没想到,是他们家在占便宜吗? 得了便宜,就算了呗,等这波过去,日子照常过。 现在好了,名声毁了,还把顶老实的人闹得要跟他算总账! 胡高义那个难缠的,他们家也得罪了。 任大顺闭上眼,感觉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 *** 先一步到公安局的是胡高义。 胡高义揣着军绿色的背包,先打量了任雨生一圈. 见任雨生没事,胡高义松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雨生?荀公安说你跟姜梅风闹起来了,你们怎么闹的,闹进局子里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打架了。” 任雨生抬头看他一眼,没吭声。 胡高义拍拍背包上的五角星区域,走到他身边坐下:“快说,敢做还不敢认啊?” 任雨生演完了老实人,回答道:“我、我抢她钱了。” 胡高义:??? 胡高义满脸懵逼。 他搓了一把脸,粗糙的手搓着脸皮刺刺的痒,才能确认他没听错。 “不是……”胡高义不敢信地反问,“你、抢姜梅风的钱?不是她抢了你?” 任雨生点点头。 怕胡高义懵着,不好“行侠仗义”,任雨生又道:“她弄得我想打人。可是打人不好,我想着她特别在意钱,就抢了她的钱。” 任雨生感觉自己被生活磨砺得越发不要脸了。 他刚刚的话叫什么? 虽然我抢钱,但我没打人,我还是好孩子! 因为感觉有点羞耻,任雨生还红了点脸。 一旁的胡高义看得直笑。 这种傻孩子,打人还不敢下手,抢个东西,回头自己还脸红,果然是老实孩子! 但是一个人生活,没有帮衬的家里人,强硬些、多点血气才不会被欺负。 胡高义笑着拍拍他的肩,鼓励道:“脸红什么,那种不讲理的,换成男的就上拳头!女的,揍起来影响不好,抢她丫的正好!干得漂亮!” 门口。 过来通知两人的荀正耳朵一痒。 你们干嘛呢? 为了维护局里的尊严,荀正清咳出声:“咳咳——” “胡支书,任雨生同志,任大顺到了,你们两可以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辣手要钱 一张两米长的长方形桌旁, 一名中年公安坐在短侧中间,也是门口相对的位置。 中年公安的左右,分别是胡高义和荀正。 任雨生独自坐在一边, 对面是任大顺一家三口。 中年公安面色肃穆,气势压得没人敢出声。 他在安静中引导局势:“人都来了, 先简单讲讲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荀正,你来汇报。” “是!” 荀正朗声道:“今天上午, 我巡逻时听到姜梅风同志哭喊, 然后上前查问。据悉, 闹起来的起因是姜梅风同志污蔑任雨生同志卖的吃食不干净,而后任雨生同志气愤之下,抢走了姜梅风同志口袋里的钱和票。群众反应时, 任雨生同志主动站出来承认了。” 中年公安点了点头:“这就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件事, 牵涉到了你们的家务事, 原因比较复杂,我们公安方面也不好断言。在你们的要求下,请来了你们西河村的胡支书。” “胡支书是老支书,先前给你们调和过, 也有经验。相信只要你们好好配合,他就能帮助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 胡高义:……他有什么经验? 被老任家一出又一出意外惊吓的经验嘛。 胡高义不爽地看了一眼任大顺,比任大顺还心累地开口:“我是服了, 又丢人到局子里!” 胡高义就是村里人,说话不像中年公安那么讲究, 张嘴就带上了情绪。 “姜梅风,你说你,你当时怎么想的?雨生他好好地卖个东西,怎么碍着你的事了?” 姜梅风皱眉, 依照女儿交代的话道:“我可没污蔑他,我真看到他走得淌了一脸汗,脏到看都看不得!” 姜梅风心说:她走了一路,没挑东西,都出了点汗呢。 任雨生看看她身上厚实的新袄子,扯了一下自己的破棉衣:“我这衣服通风,走起来才不冷,公安同志可以检查,我没出多少汗。” 姜梅风看他一眼:“那可能是我看错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任安看着她妈自如地应对,心里绷紧的弦渐渐松弛。任安在城里待着,知道公安办事不能全靠推测,得讲证据。 像她妈这种情况,只要她们不承认,别人也没办法。 但胡高义可不是公安。 他听着姜梅风熟悉的狡辩,冷哼一声:“你分明就是嫉恨雨生卖吃食的生意好!难道别人倒霉,你就能到着好?也不知道你这种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姜梅风咬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任安也趁机开口:“胡支书,我妈真不是故意的。她去我家的时候还提了一嘴,在路上遇到了老三呢,就是老三理都没理人。” 任安说话一向是和和气气的,语调和缓,无论说什么话都腔调温和。这点和姜梅风截然不同。 任大顺听着母女两做戏,心里沉甸甸的。 他看得更远,掰扯请这事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胡高义工分本都带来了,怕是就想帮着任雨生。 任大顺的目光落在任大顺身前的一摞本子上,红色□□的本子上五个金色的字——“工分记录簿”,口中泛起一股苦意。 胡高义果然懒得扯这些:“甭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看错了你也得负责!事情是你干的,今天这个事,就是你引起的。” 胡高义拿过荀正的记录本:“这上头群众说,你说了一句‘翅膀硬了就要飞,雨生怎么不被雷劈死’,让他在你接连犯错下生出不平之心,决定跟你们家算账。” “我作为支书,是支持他的。” 胡高义正色道:“任红兵同志因公牺牲,虽然没有烈士证,但同样是国家的烈士、人民的英雄!你们这么对待他的子女,还认为雨生亏欠了你们,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同样无比相信你们。” “所以今天这个账就算。不算算,大家心里永远不清楚数,那样岂不是冤枉了你们老任家?我绝不同意!” “算得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摆出来,咱再说别的。” 乍一听,还以为胡高义是为任家鸣不平,生怕冤枉人。 但不用等结果出来,众人就心知肚明,结果会让任家难堪。 以前的工分本每年都会统计,然后根据统计结果,分配大队的粮食和各种资源。 因为以前年年统数,做过生产队队长的胡高义轻易地就能找到每年任老三的工分总和。 他的记录表上,还有每年平均每人的工分、平均成年劳动力/未成年的劳动工分,平均工分价值等多项统计,很方便。 西河村的孩子大多十岁开始挣工分,但干的就是小工分的活,两三分。 但任老三一开始就比别的小孩勤快,又肯干,几个月就能做半个小子做的五个工分的活了。而且在正常的上工工分外,还有外交工分,比如生产队时期上交牛粪一担,也能换工分,任老三交东西的工分也很高。 任老三从十岁开始上工,生产队七九年解散,一直到他十八岁。 多年工分算下来,再由工分换算成粮食,他挣的按所需口粮估算,竟然还结余了几十斤粮食。 “这里结余是五十八斤。而且小孩未满十岁前,每年都有的人头粮,别的村一百斤,我们村效益好,有一百二十斤。” 胡高义咬着笔盖帽,越算越觉得自己没尽责。 一般的半大小子,哪里可能挣到养活自己的粮食,都靠父母挣的工分补贴着才能吃饱。可任老三不声不响地,自己挣了就挣了自己那份,别提那份不知道有没有进嘴了…… 他一直知道,任老三是个勤快的小伙子。每年都觉得他勤快,工分多,可没上心细算,只当他勤快爱做事,是个好娃儿。 如今一算,触目惊心! 任家养一个孩子,不仅没付出,还明着挣了! 胡高义道:“这么说一个数,可能没什么概念。我还统了另一个雨生同龄人的数,比他的一半多点。” 姜梅风咽了一口口水。 她本能地觉得不好,解释道:“有些事,哪里是算得清楚的,当父母的心意,千金难换!我们家娃多,自己多挣点还不行?” 任安见其他人都是男人,赶紧道:“对啊,你们不知道,当妈的最是辛苦。孩子生个病,熬到大天明都不敢睡,担心得都吃不下饭。” 任安说得勾起姜梅风的心酸,她看向对面的傻小子,用起了温情招:“老三啊,你不记得了?八一年你生病,妈都给你敲鸡蛋冲米酒吃,你爸都没有!” 鸡蛋米酒,任老三记忆里很鲜明的一件事。 任老三记得,鸡蛋米酒很好吃,没有放糖,但也有一股子甜味在舌尖蔓延。 妈妈姜梅风也难得那般温情,表情温柔。 但真相是——夏天的时候正值双抢,有老人预估那两天就要下大雨,全民打仗似的抢着收稻晒稻! 任老三病了,不能去干活,任家的粮食得有一小半倒在田里。 任老三吃了那碗鸡蛋米酒,咬着牙就去抢收。抢收完之后,立马又病倒,身体虚弱了好一阵,可那之后却没有人关心他。 他却还抱着欣喜的念头,想着那碗鸡蛋米酒,觉得自己终于被姜梅风认可了一回。 他的确是个傻的,傻得可怜。打十巴掌,给个枣儿都能满意。 任雨生看着姜梅风,手偷偷地在桌下掐了下软肉,然后努力眨眼,挤出一点盈眶的效果。 准备完毕,任雨生“伤心、隐忍”地看着姜梅风:“那你记不记得,我只有双抢才能吃上干饭?平常你都是拿粥和红薯打发我的。” “你记不记得,我经常吃一顿饭,干重活了才有两顿。我忙完回家,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又做少了饭。” “你记不记得,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药,就是前些日子在程家,赵医生给我开的。” 姜梅风听得瞪大了眼。 因为这些事,全部被任雨生夸张化了! 故意少做饭是有的,可是那是后来任老三大了,姜梅风知道他能自己在外头弄吃的,饿不死了。 任老三生病的确没花钱看过病,可是药还是吃过的。任宇鹏小时候常生病,会有剩下的过期药。 姜梅风感觉很荒谬:“你胡说八道什么?” 任安愣住,望向任雨生的表情惊惶,目带惧意。 任大顺心思转得更快。 任老三过去在任家怎么过的,他们都清楚。姜梅风能发觉不对,任大顺当然也能察觉,这小子在夸大其词! 再思及之前发生的事,任大顺很快把事情串联,发现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从吃鸡挑衅、到引来任爱党训他,胡高义上门…… 他中计了! 如此一来,他小儿子宇鹏可能也没拿刀动手,是被任雨生算计了。 他老婆胡说的居然没错,全部都是任雨生这小子的算计!这小子心机太深,也太恐怖了。 直到现在,任雨生才露出真实的一面。 最可怕的是……此刻任雨生说的话,仍然让人无比相信。 他生得就是一张老实斯文的脸,眉眼清俊,和洛川的那条清水河似的,穿得也穷苦,便气质朴素。 加上任雨生穿过来后,他被发现的一连串“悲惨经历”,没人会不信他。 好比胡高义,中年男人喉结动了下,感觉涩味在喉头翻涌。 任雨生可怜委屈,这就是他帮着任雨生的最大原因。这孩子触动到他了。 荀正吸了下鼻子。他当然不会认为任雨生骗人。 任雨生可是明明能逃脱,但却主动承认错误的老实人! 唯有中年公安面色平静,开口道:“你们都闹翻了,别讲什么感情,也别讲什么亏待,都是过去的事了。想要了结得清清楚楚,就直接算账!” 胡高义附和道:“对,亲兄弟,明算账就成。说什么感情,都是虚的。真有感情,还谈钱?” “他就结余了五十八斤粮食,我们可给他分家分了一百五十斤!”姜梅风抢着说话,“还分了各种家什,碗筷、农具,米油盐,一样没少他的!” “那是生产队解散后,后面三四年他干的活没上记。”胡高义猛地一拍桌子,“你脑子不行,干嘛非得说话?” 实不相瞒,任大顺也是这么想的…… 但再转念一想,任大顺就知道,不能怪姜梅风。 她的确不聪明,可主要原因还是任雨生心机太深沉。 任大顺开口道:“不算账,我们都不知道这事。我再给老三补些,不叫他委屈。” 胡高义追问:“那你打算补什么,补多少?” 任大顺看向任雨生,心有余悸。 他想了一下,道:“雨生年纪大了,补他一套家具。回头他结婚,我再出十十块给他办事儿!” 任大顺有些怕任雨生,开口已经尽量大方。 可姜梅风听着和剜肉似的,带着哭音道:“要命了,哪来那么多啊!老四老五都大了,还没个成算呢。” 任安一衡量,反而支持起了她爸,劝姜梅风道:“妈,算了算了,前头是我们没注意,累着了老三。虽然他不跟我们亲近了,但回头结婚的事上我们出了力,也算尽心了。” 任安捏了一下姜梅风的胳膊,提醒她收敛。 她们刚刚还在演“重感情”人设呢。 一套家具能值多少钱,家里有半套旧的,凑合凑合就当是一套了。十块钱也不多,十几年前抚恤金的二十分之一,怎么算都是赚的。 胡高义乍一听,还觉得不错。 任雨生却不肯,强硬道:“我亲爸的抚恤金是两百块。” 他这一提,胡高义也想起来。 当初那两百块给任家,可是为了让任家好好待任老三的,现在看来,那钱不是攒着就是被任家自己花了! 胡高义附和:“对,还有红兵的抚恤金,两百块——” 听见“两百块”,任大顺心口一跳。 让任大顺掏两百块,那是万万不可能! 这年头,农村一个家庭一年到头才能挣多少? “支书!”任大顺冷下脸,打断胡高义,“你不能不考虑带孩子的辛苦。我承认孩子大了,我有疏忽。可是小时候肯定有照顾到,也花费了时间精力去养孩子!” 任大顺有些生气,声也高了。 他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咚”地一声响:“你这么搞,回头谁愿意站出来为村里办事!” 谁接手烂摊子,谁就能捞点好处,这也是西河村村里人的共识。不然谁愿意吃亏? 强迫人吃亏,那是不会办事的糊涂领导班子才干得出的事。 胡高义心说:带孩子是件费心力的事,但那也看怎么养啊! 给口吃的,和精心照料,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孩子最难带的时候,就是很小的时候,不容易养住。但任老三可是两岁多,才去的老任家。 两岁往后,农村就是随便一丢,大娃儿看小娃儿,没大娃儿看,就或是绑在河渠边的树底下,或是带着下地。 不过这回,胡高义还没开口,任雨生先说了话。 虽为试探,但任雨生开口强硬:“那就当我吃了五十,五十是我孝敬你们的,剩下一半给我。” 到了这时候,任雨生可不会再演什么小绵羊。 吃了任老三的给他吐出来! 任雨生看向一脸余悸的任大顺,俯下身子,故意盯着他问:“爸,你肯定支持我的,对不对?” 任大顺被这一问,一口老血卡在胸腔里。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眼下任大顺看任雨生的脸,都能从上面看出来“无耻”两个大字。 而且到这程度了,任雨生居然还能叫他爸…… 要命的是,任大顺还说不出不支持的话。 他对外一向都是老实面孔,哪怕现在西河村所有人都认为任家人对不住任雨生,也大多都认为是姜梅风干的…… 任大顺多沉默,但并不招人眼,也就不招人厌,更像是题外人。 胡高义意外地看了任雨生一眼,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任大顺。 姜梅风“呸”了一声,看向刚刚雄起了一把的丈夫,当家男人任大顺。 然而在众人的目光下,任大顺原本鼓起的反抗之心,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下去。 他想了想,心头那股子不敢硬刚的懦弱发作,最后想着你一百我一百也行,竟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好。” “好什么——” 姜梅风知道任大顺脑子好些,更会算计好处。 刚刚见任大顺戳着点反对胡高义的得寸进尺,姜梅风还以为这回丈夫能中用,谁知道任大顺想了一下,又妥协了! 由于激动过度,她突然往后一倒,被任大顺的软弱气晕了过去。 任安赶紧扶住她,尖叫道:“妈!” 立时乱做一团,吓得荀正都赶紧跑去叫人。局里就有医生,虽然是个……法医。 但局里常把法医当正常医生使,离得近呐。 这边姜梅风看着医生,那头胡高义领了任雨生离开屋子,免得招人恨。 走在走廊了,胡高义夸道:“你这小子,现在真敢开口啊,一张口就是一百块!” “变化挺大,但变了好。” 任雨生笑着跟着他,心里挺高兴。 他本来就是商家卖东西,胡乱张口一扯,漫天要价就是。谁知道任大顺压根不会“讲价”,竟然直接答应了。 那一百块,任大顺点了头,胡高义八成能给他要出来。 从分家到现在,能走得这么顺利,也多亏了胡高义。 任雨生心中感激着,也犹豫要不要给点提示,让胡高义知道发生的事都是自己的套路。 犹豫了一秒,任雨生还是没开口。 他怕吓着胡高义。 那头,中年公安表情冷淡地叼着一只烟出来,瞥见笑嘻嘻说话的两人,扯起嘴角笑了下。 胡高义看见人,打招呼道:“王队!今天麻烦你镇场子了。” 王队“嗯”了声,走近,眼睛瞟了眼任雨生偷掐过的左大腿,问任雨生:“小子,你卖的东西好吃不?” 任雨生注意到他的视线,摸了一下腿,心里也咯噔一声。 小狐狸被老狐狸看穿了。 不过好歹是一个品种,这位王队看起来没打算怎么他。 任雨生大着胆子答:“应该算好吃,回头给王队送点?” “不用,我下班自己去买。” 胡高义给任雨生介绍,对王队态度熟稔:“我们王队一生为公,是个老单身汉了,可又嘴馋,老来赠你婶子的手艺,就好口吃的。” 王队冷下脸,望向胡高义。 胡高义笑着搭上王队的肩:“都是老兄弟了,你跟我摆脸,我也不怕你。” 任雨生努力憋笑。 王队身上的冷气更足了,直到将二人冻走。 ** 任雨生出了公安局,往电影院去。 胡高义却留在了公安局,怕姜梅风气出什么毛病。 但严格来说,姜梅风不是被任雨生气的,是任大顺干的。 醒来后,果然又是一通混乱。 胡高义好心送了姜梅风到家,然后趁热打铁,找任大顺拿了钱。等他一走,姜梅风发现钱被动了,比过年还热闹。 电影院外。 任雨生去而复返,继续摆摊。 正好赶上第一场电影结束。 浓眉少年和军大衣少年跑过来问。 “土豆哥哥,你没事?” “你吃亏没?钱不要还给那个女人!” 任雨生笑着叉了两个香辣小土豆给两人:“我没事。她得赔我一些钱,把自己气昏倒了。” “哇!公安办事果然厉害!” “痛快人心!”军大衣少年蹦起来,拿着签子比划了一个刚刚电影里的武打动作,恨不得自己上去打一架的模样。 两个小少年热热闹闹的,一出来就往任雨生这儿冲。 等说完话,又在香味来源处,举起香辣小土豆往嘴里一塞,满脸地享受,活脱脱的宣传广告。 一个年轻姑娘也跑过来,惊喜道:“还好你又回来了!我还以为吃不上了,看电影的时候老想着。怎么卖啊?快给我一串!” “细粮票一两,粗粮票二两,再加五分钱!” 任雨生手脚利索地忙活起来,心想明天得弄个价钱招牌。 热辣的香气里,金色的阳光穿破了云,在低矮的简朴风格楼房上洒下一地金光。 老式电影院正面晒着太阳,呈现一种温柔的暖色调,周边小贩守着各自的摊子,沐浴在这片金光之下。 但要说光下最唯美的一角,不是晶莹如冰的冰糖葫芦,而是任雨生的小摊。 热气蒸腾,附近一圈的光线似乎都带上了散漫劲,被香软了身子,飘飘摇摇的香气晃远了,揽来一队长客。 呼吸和食物的香气缭绕缠绵,每一口都是暖暖的人间烟火气。 任雨生感觉身上渐渐热起来,看着间或有些眼熟的人,面上笑意染上暖色。 中午时分,任雨生卖完了所有挑来的小土豆。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收拾起东西来。 一旁的牛爱国一开始羡慕隔壁的任雨生生意好,但是随着人都往这边来,他竟然也卖得比往常好多了! 但就算好,两毛钱一根的冰糖葫芦到底贵些,只卖掉一半,而任雨生可以“两手空空”地回家了。 牛爱国恨不得把自己的糖葫芦塞到任雨生的摊位上去,当做“香辣土豆球”卖了。 任雨生见他目光实在热切,望向他手里的草垛子。 垛子上插着一长串的冰糖葫芦,阳光闪着光,像是冰里冻着个无数个红孩儿。 但这种天气,注定是没有扇子公主来救红孩儿了。 不如让他出手。 任雨生馋了。 洛川县有油厂,但没有糖厂,是以糖比油还贵。 白砂糖要九毛八巨款,比猪肉还贵。虽然猪肉买不到。 任雨生好久没吃糖,开口问:“大哥,糖葫芦是两毛一串?” 牛爱国答:“对,两毛一串。不贵!糖可贵了。” 任雨生看了看,发现对方的冰糖葫芦用料很足,一串上面冰糖葫芦有七个,各个都挺饱满,糖衣也厚。 为了拍视频,基本上所有常见、网红美食,任雨生都尝试过,冰糖葫芦这种经典款自然不容错过。 像他眼前这种分量的糖葫芦,一斤糖也不过出个十来根糖葫芦。这样一算,卖上两毛还真不贵。 任雨生奢侈地要了两串,花出去四毛钱。 因为有些心痛,所以任雨生用的是从姜梅风哪儿抢来的钱。 花别人的钱,这样就不会心痛了! 买了冰糖葫芦,任雨生背上东西往回走。 街上其他小贩也散了一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过其他人多是城里的,离家更近。 回西河村的路上。 刚走到半路上,任雨生肚子就唱起空城计。 他琢磨着要不要先吃上两口冰糖葫芦,结果拿都拿出来了,想起山楂开胃,没敢吃。 他刚巧放回去,走到岔路口,就瞧见程小芳从另一边背着篓子过来。 程小芳穿了件没什么补丁的深蓝色袄子,篓子的两根带子从两腋穿过,勾勒出窈窕的身形。两根麻花辫跟着动作轻晃,俏丽又青春。 任雨生目光跟着那麻花辫晃了一个来回,回神喊道:“小芳!” 任雨生还是没习惯喊人带上同志。村里人也少这么喊,县城里倒是很多。 “任雨生。”程小芳快走两步,跟他并肩同行。 程小芳两只手抓住背篓的绳子,摩挲着,问:“你的生意怎么样?” 任雨生笑着答:“都卖完啦,不过卖了多少我还没数。” 话落,任雨生停下,去掀箩筐上的盖子,从里面拿出冰糖葫芦。 “小芳,我买了冰糖葫芦,一起尝尝!” 任雨生买两串冰糖葫芦,当然不是为了一个人吃双份。就像第二杯半价,一个人两杯喝着撑。 话音落下,任雨生看向程小芳,发现她背篓正解到一半儿。 程小芳抓着麻绳的手顿住,脸颊一红。 程小芳没想到,任雨生又给她带了东西。所以她到底是先接东西呢,还是先给任雨生拿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抓住她的章手 程小芳犹豫着, 任雨生帮她做了选择:“你要拿什么?你先拿。” “嗯。”程小芳小声应了声。 从背篓里拿出来个灰色系绳的小布包,里头似乎装着能流动的小颗粒。 任雨生猜不到是什么,想到了小孩用的米枕头。 程小芳:“听说、听说你要芝麻, 这是我外婆给的。” 年轻姑娘睫毛轻颤,目光垂在地上, 往上抬起,看任雨生一眼, 又赶紧垂下。 任雨生听清后, 微微咧开嘴, 露齿傻笑。 又甜又飒的猫猫,竟然不好意思了! 姑娘眼波流转,不是明露的撩人风情, 欲说还休的意味却也能把人的魂勾走。 任雨生傻笑着, 想伸手接过布包, 却发现双手不便。 他此时一手扶着扁担,另一只手则拿着两串冰糖葫芦。 任雨生索性放下扁担,箩筐落地,扑通一声, 不知道合上谁的心跳声。 任雨生腾出手,接过布包:“谢谢,我知道了。”声音也带着笑意。 程小芳只觉得脸颊更热, 冒火似的。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 光是想想,程小芳都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好不被人瞧见! 程小芳没说话,盯着她瞧的任雨生却发现她脸颊染上红意,明说心事。 任雨生心里嗷嗷叫,快要高兴成二傻子。 盯着程小芳又看了好几眼, 他才后知后觉地把冰糖葫芦塞过去:“这个,尝尝?” 程小芳就又被投喂了。 红通通的山楂披着糖衣,酸酸甜甜的口感似乎要跳跃而出。 青年望着她,目光柔和得像是眼睛里装了两碗汤水似的。 程小芳只看了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脸。 她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对着糖衣咬了一口。 “咔——” 糖衣破碎,在中午宁静的黄土泥路上格外响亮。 任雨生听着,也咬了自己手里的冰糖葫芦一口。 他憨憨地道:“真甜!” 程小芳看看自己只咬了糖衣的冰糖葫芦,再看看任雨生手边咬了小半个山楂的冰糖葫芦。 秀气的眉宇间浮现疑惑。 真、真甜? 对着程小芳疑惑的视线,任雨生回以灿烂笑容。 程小芳:……算了,又不是头回发现任雨生有点憨憨的。 还憨得,挺有趣的。 程小芳再尝一口甜甜的糖衣,嘴中含着甜意:“我们继续往回走,大中午,不早了。”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更柔和了些。 “好!” 任雨生把芝麻放进箩筐里,捡起扁担。 眼睛瞥到程小芳单肩背着的背篓,任雨生眼睛一亮,开口道:“小芳,你的背篓丢我箩筐里?”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任雨生就很羡慕,别的男生可以帮喜欢的女孩子背包。 青年满脸都写着冒傻气的期待,程小芳迟疑了一下:“不用,没什么东西,差不多就是个空背篓。”而且任雨生忙了半天,想必也累了。 但背篓空不空,谁在意呢。 任雨生两步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拎住程小芳背后的背篓,坚持道:“来,给我。谢谢你的芝麻,帮我大忙了!” 两人之间,一步之遥。 这个距离,可太近了,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任雨生是……一股香辣小土豆味! 程小芳轻嗅了一下,松开手,把背篓给了任雨生。 程小芳走在前面,手里拎着冰糖葫芦串,抬头看了眼太阳,身上轻松得不可思议。 任雨生则是单手扶着扁担,开始瞎想:演一下单手吃冰糖葫芦不方便?而后惊觉实在傻,才遗憾地放弃。 任雨生走在后面,等什么时候程小芳回头看他,就对着那双鹿子般干净的眸子笑笑。 只差明晃晃地说:我一直在看着你。 在后头看了一会,估摸着程小芳不害羞了,才迈着大步,走到她身边。 任雨生随口问道:“外婆那边还种芝麻呀?是哪个村的?” 程小芳答:“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一点,也是望山村。” 望山村是程老太的娘家,同样也是孙美淑的娘家所在。 想当年,孙美淑一直生女娃,程老太都闹着让程德胜跟孙美淑两人散了。还是因着这层娘家同村的关系和程德胜不乐意,孙美淑才得以留在程家,要不然可就没有程小芳了。 答完了,程小芳发现任雨生直接喊的“外婆”! 程小芳睨他一眼,任雨生厚着脸皮笑:“肯定很香。” 青年生得正气,眉宇清俊,这会儿面上的笑容却带了点坏,张扬又鲜活。 不正经! 程小芳又想啐他了,可还是没有。 任雨生又道:“不过要是程叔和奶奶知道了,会不会说你啊?” 程老太和程德胜的抠门,那是大名鼎鼎。程小芳最是深有感触,几乎能在耳边重现具有立体感的双唠叨。 程小芳下意识开口:“别告诉他们!” 这话儿说得两人像是背着家里人,做些不能叫人瞧见的事的年轻男女。任雨生没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小芳瞪一眼任雨生。 明明是因为他,她才瞒着家里从外婆那儿弄来芝麻。 可见任雨生笑得开心,程小芳也没忍住,嘴角弯起浅浅一抹月牙的弧度。 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西河村。 程小芳背上篓子,竹签拿着手里,自己往家走。 回了屋,没瞧见其他人,只有孙美淑在家。 午饭给程小芳留了。孙美淑招呼女儿吃饭,奇怪地瞅着程小芳手里的签子:“你手里这签子是做什么的,怎么不丢了?” 程小芳把签子放进篓子里:“没什么。差点扎到我,捡回来烧了。” “小孩一样。”孙美淑被逗笑,“那回头烧了,你快吃饭。” 程小芳吃着自家的饭,又想到任雨生回家是一个人,屋里空荡荡的,只怕还得他自己做饭。 吃饭的速度因为出神而变慢。 *** 任雨生的小窝。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锁,前脚刚进屋子,喝了口水,后脚就来人了。 任爱党,并着另一个老爷子任多丰,都是任老三爷爷的亲兄弟。 任爱党手里端着个碗,碗里还有三四个黄澄澄的馒头。 “爱党爷爷,多丰爷爷,”任雨生看着两位老人,“你们怎么来了?走慢些,快进屋坐,我才回来。” 三人进了堂屋。 坐下后,任爱党拉住还想去倒水的任雨生:“别忙活了,快坐!” 又把那一碗黄色的馒头放到任雨生面前。 “老三、不对!该叫雨生了,你今天忙了半天,中午还没吃?我家老太婆做的,你吃着垫垫肚子,别忙了。” 说着还心疼上了,老爷子感慨:“这分家了,一个人过日子,回家吃口热的都没有。” 任雨生坐下,手没有去拿馒头。 他问:“爱党爷爷,你跟多丰爷爷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任爱党和任多丰对视一眼。 两人心说:这么大的事,当事人你就当没事一样?! 看来这娃儿真的是性情大变。 任爱党道:“姜梅风气昏过去的事,你知道?” “今天你们不是又闹进了公安局。我们哥俩心里头有点担心,又不好这时候去打扰大顺,上你这来问问。” “胡支书没说?”任雨生不信。老人家担心想知道,胡高义肯定会让他们安心。 不出所料,任爱党面上流露出尬色。 “说了些,可雨生你不是更清楚嘛。”任多丰不耐烦地开口:“我们都是你爷爷辈的了,一把老骨头,你那么提防干嘛?” 任雨生心说:那还不是前头也不见你们插手拉任老三一把。 这两位老爷子固然是任老三的堂爷爷,但更是任大顺的堂叔。 任雨生这么想着,伸手抓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先咬了一口。 不吃白不吃! 馒头是南瓜馒头,除了淀粉的甜外,还有一股子南瓜清香,还挺好吃的。 不急不缓吃了半个馒头,任雨生道:“两位爷爷,真没什么,姜梅风又找我茬,但是在公安局胡支书都协调好了,我不跟她计较。” 任爱党皱眉:“你妈都晕了!”这是你不跟她计较? “哦。”任雨生又干两口馒头,面不改色,“那是被我爸气的,胡支书没说?” 任爱党和任多丰齐齐摇头。 任雨生神色纯良:“胡支书给他们算了算我以前挣的工分,养活我自己都还有剩,同龄人还得靠父母补贴一半。” “我爸一听,就知道一直亏着我。想着分家没分我多少东西,他心里头实在难受,就给了我些钱,让我讨老婆!” 想到“讨老婆”三个字,任雨生脑中想起那一小袋子芝麻,感觉心里头甜滋滋的。 话说一百块,应该够他结婚了? 任雨生心情因为想象很美好,任爱党和任多丰却听得很气愤。 “然后姜梅风就把自己气昏了?”任爱党道,“她这人心胸也太狭窄了?” 任爱党说心里话:“我前头看你干活,想着就当你给自己挣老婆本、家底儿,才没说大顺,这钱本来就该给你的!” 任雨生心头讶异了一下,点点头,抓一个新馒头。 他边吃得香喷喷,边伤感:“唉,今天又去公安局一趟,就是因为她污蔑我卖的吃食不干净。” 任多丰巴掌拍在老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太过分了!”任多丰对任爱党道,“她还好意思晕过去,我看得让大顺训训婆娘……” 两人坐了会,看了看任雨生一个人小日子过得也还算有条理,带着空碗回去。 任雨生送他们到门口。 看着两人走在一处,他就知道老任家等下又要热闹了。 因为任多丰家不跟任爱党一个方向,但这回两人却是一道走的。 带上院门,任雨生打了个南瓜馒头味的嗝。 “老南瓜也好吃啊,改天问问附近谁家有。” 至于现在,先睡个午觉。 一早就起来忙、蒸土豆、扒皮、炸土豆……任雨生也困了。 等等、任雨生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数钱呢! 任雨生立马有了精神,冲回屋子。 带上堂屋的门,任雨生将钱和票都倒在桌子上。 一座带着金钱芬芳和幸福气息的小山,从桌子上拔地而起。 散钱和散票太多,得先分堆处理,票和票一起,钱和钱一起。 这个活任雨生很喜欢干,并且表示越多越好! 票的种类很多,最多的是粗粮票,细粮票少些;还有意外之喜,票里面竟然还有布票和糖票! 不对,布票和糖票好像是姜梅风贡献的。 也不知道这里头多少钱是姜梅风的,影响任雨生算营业额和营业利润。 不过算了。 反正钱都是任雨生的了,他大方些,原谅对方。 任雨生数起钱票,顿时也不困了,身心皆是挣钱的快乐和轻松。 最后数出来,撇去布票和糖票,粗粮票有二十二斤八两,细粮票是三斤六两; 去掉一张大团结(十块钱),散钱有八块三毛五分。 任雨生算了个账,假设姜梅风哪处得来的钱票里没有粮票,那么他买东西挣的钱就是七块五毛! 整整七块五毛!这样的营收额,去掉他的成本也很赚。 数过钱,任雨生兴奋了好一会。 先洗了个澡,才重新有了困意,打个呵欠躺下休息。 任雨生在梦里做了个梦。 梦里尽是红艳艳的旖旎色调,到处都是喜庆的结婚装置,红色的家具,床上铺满了玫瑰花瓣…… 竟然梦到,在他现代的屋子里,他抱着一个新娘进了屋,两人跌倒在床上。 梦到这,任雨生就有点慌了。 他在现代,可不认识程小芳啊! 等一对新人目光相对,他瞧见了那双熟悉的大眼睛。肉眼可见程小芳打扮过后,变得更精致了,但依然还是她。 任雨生松了口气,是对的人。 然后被翻红浪,一切变得梦幻而模糊。 醒来时,只有那一瞬间的“担心”特别真实,似乎还留在心间。 任雨生摸摸心口,好笑道:“我这也想得太美了。” 两人还在暧昧着,结婚能有那么快吗? 任雨生爬起来洗衣服,抱着盆儿往西河村的大井边去。 西河村的大井离大路很近,还能方便过路的人来喝口水。 半下午,井边没人,只有几个池子里的水缓缓流动着,流进沟渠,灌溉进田地里。 井水是不断往外涌出来的活水,冬暖夏凉,冬天洗衣服倒是不冻手。 任雨生蹲在洗衣池子边,用皂荚搓衣裳。 刚好搓完,就听到一通闹哄哄的声音,从村头传来。 任雨生抬头一看,是赵医生拖着辆拖车。拖车上躺着个人,身周围着哭得两眼通红的任秀花和一头乱发、形如疯子的姜梅风。 任爱党一个老头,也跟着跑在身边,表情复杂,流露出歉疚的神色。还有两个年轻人,任老三的记忆里都眼熟。 只听得姜梅风口中哭天抢地喊道:“大顺!大顺,你醒醒啊,别吓唬我啊!” 任秀花看着她爸头上粗粗包扎好的大口子,眼泪哗哗地流。 那么大的口子,要是她爸出事了怎么办?任秀花不敢想这个假设的后果,她爸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任雨生站起身,拖着车往这边过来的一行人也看到了他。 赵医生张了张嘴,本想叫任雨生这个年轻小伙子跟上,到时候帮忙拖一程车,好快点到县城的医院。 可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没说什么话。 他实在不好开这个口,任家一而再、再而三,可都是上赶着找任雨生的麻烦的。凭什么要求人这时候,还上来搭把手呢? 拖车上,任大顺就那么躺着,好像一下也不会动弹。 任雨生惊讶过后,犹豫了一下,竟然还是从井边上去了。 从现代过来,还是因救人而死,脑中的道德观念让任雨生无法无视一条生命。 可是任雨生刚到了大路边,姜梅风就看见他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别提姜梅风现在眼睛真的是红的,她看着任雨生,很不得生撕了任雨生。 都是任雨生!要不是任雨生弄得她气疯了,她也不会对任大顺动手。 她不对任大顺动手,大顺也不会生死不知地躺在拖车上了! “都是你这个祸根!!我掐死你!” 姜梅风手指勾着,伸出双手,要去掐任雨生的脖子。 她的指甲因为种田种地,变得很坚硬,又因为恨意让她冲得快,打了任雨生个措手不及。 任雨生抓住了她一只手,可还有一只手没捞住。 脸上一痛,任雨生就知道自己挂彩了。 任雨生抓住她另外一只手,辖制住她。身为成年男性,任雨生在身高、体型、力量上完全占据优势。 姜梅风被拿住了双手,哭着大骂:“你这个害人精,当初就应该饿死你!把你养这么大,你就知道害人!” 姜梅风骂得嗓子都劈了,声音变调:“你就是个克六亲的,谁近你谁倒霉!” 任雨生看着满脸疯狂的姜梅风:“你一把年纪了,长点脑子好不好!” “这个时候,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到底什么事最重要吗?” 任雨生猜都猜到了。 任大顺拖车上的模样,八成就是姜梅风干的,不然这女人不会这么疯。任雨生只想着让任家热闹,这么严重他还真没想过。 任雨生想不通,姜梅风脑子里都是什么。 事情的轻重缓急,她一点没有数吗?她丈夫的安危,没有吵架来得重要? 回头这么一耽搁,任大顺没救过来,估计还得摊任雨生头上。 至于是姜梅风自己主动冲出来,耽搁了时间,她绝对想不起来。她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这种人,就是永远都不会反思自己,只知道一味地推卸责任。但凡不顺心的,就是要刁民要害死“朕”。 任雨生的话让任秀花反应了过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送她爸去医院啊! 任秀花哭着对姜梅风道:“妈,妈!你别闹了,三哥说得对,先送爸去医院!我求求你,你别闹了,好不好?” 眼泪盈满任秀花的眼眶,快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可姜梅风眼前的一切,却清晰无比。 一条黄泥巴大路横穿两边的田地,田地里空空荡荡,远处的山野光秃秃的,到处都是草木干枯的痕迹。 眼前的所有人,除了拖车上闭着眼的丈夫任大顺,所有人都齐齐看着她。 有人表情恼恨,有人面带责怪,小女儿面上是祈求。 没一个人支持她,也没一个人帮她。 可明明都是任雨生干的好事啊!她恨他,有什么错? 最后姜梅风看了一眼任大顺,才不甘心地回头恨恨瞪了一眼任雨生,抹了一把泪跑到拖车边。 赵医生松了口气。 要是姜梅风再吵,他可就不等她了。救人第一。 任雨生迈步,想要跟上。 姜梅风啐他一口,表情如同刚被抢了崽子的母老虎:“呸!你这个害人精,再跟老娘就撕了你的皮!” 任雨生顿住步子。 心说:他其实也不想跟。 不过瞥见路上的车辙痕,任雨生还是提醒了一句:“隔壁村有拖拉机。” “成!”赵医生闻言一喜,喊了身边一个小伙子去隔壁村借拖拉机。 他这边继续往前赶,到时候两边会合,是最省时间的法子。 一行人渐去渐远,身形也越变越小,也衬得天地愈渺远,人小得可怜。 就这样。 任雨生叹息一声:“以后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桥。” 人生短短一辈子,他可没心思跟任家的人一直拉扯不清,还不如多吃点好吃的。 任雨生回到井边,蹲回去,把搓过的衣服放在水里再过两遍。 洗完衣服,他端着盆往回走。 还没到家,路上被程小芳堵住。 程小芳是听说任家又闹起来,还闹出大事,任大顺都倒下了才找来的。 哪晓得一见着任雨生,就见他中午还干净的脸上两道显眼的指甲印,血还印在上面! 程小芳冷下脸,拳头不自知地捏紧:“你脸上的印子谁干的?!” 任雨生看到她,下意识就笑了起来。 任雨生带着笑,随口回答:“我在井边洗衣裳,赵医生他们推着任大顺路边过。我想上去帮忙,结果被姜梅风挠了。” “我也省事,不去了!” 他说得挺轻松的,可站在他面前的程小芳听着他的话,又看着他脸上的笑,心里头一酸。 任雨生想去帮忙,肯定是还念着一点情分,他就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就像最开始,他说他最是知道饿的滋味时,都还能惦记着她没吃饭。体贴、温柔得叫程小芳心里头替他难过。 自己苦着,却想着旁人不要再尝那个滋味。 可最后他去不成,好心帮忙,却被挠花了脸,笑着说“省事”,程小芳哪里信。 程小芳心中发酸,鼻子也跟着酸了,感觉眼眶里盈上湿意。 程小芳伸出手,放在任雨生脸前,却不敢碰他脸上的伤口。 她眨眨眼,闷声问:“雨生,你痛吗?” 任雨生眼神一转,果断抓住她的手,心里甜滋滋地道:“有点痛,你给我吹吹?” 程小芳身后五米远。 刚刚突然出现的程德胜臭着脸:“臭小子!我给你吹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传闻加8火 程德胜神色很凶, 好像谁抢了他的钱一样。 甚至这个形容还要夸张。 程小芳可是他最后一个女儿了,留着招婿的,万万不能招个败家仔, 把他全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败光。 两个握着手的年轻人转过头,就见程德胜脱下了一只鞋, 似乎想要给任雨生的屁股盖两个大鞋印子! 这哪是“吹吹”,分明像要吃人。 程小芳转过身, 挡在任雨生面前。 她也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 脱口而出:“你先走。” 任雨生:??? 任雨生脚没动:“这不合适?” 头回被未来泰山撞见, 就逃之夭夭,这不是在送命题上送人头? 哪怕是任雨生没应付泰山大人的经验,也下意识地知道, 此刻他万万走不得。 任雨生拉了一下程小芳, 自己站到前面去。 程小芳在任雨生心里就属于那种很好“欺负”的, 他不一样,鞋底子揍两下也没事。 任雨生道:“程叔,你冷静点!” “我不是耍流氓,我会负责的。你相信我, 我是真的喜欢小芳。” 程德胜拎着鞋,表情惊吓:“谁让你负责了!” 他又道:“什么事都没有,你快给我松手!” 程小芳:? 虽然知道自己爸偶尔也不靠谱, 一心只想着省钱,从疯狂想要个儿子, 变成疯狂想要个孙子。但程小芳是真没想到,她爸会说出这种胡话来。 程小芳脸黑下来:“爸,你说什么呢?” 程德胜看向她:“我说什么?你倒是听听我说什么啊。我跟你说过几回了,离这小子远点, 你非上赶着!” 程德胜意思很明显,他不赞成这门亲事!! 他坚决反对。 任雨生皱起眉头,他程叔之前不还挺喜欢他的? 他嘴甜,很捧场,在程家那会程德胜经常跟他瞎聊。离开程家的时候,程德胜还开口留他多住几天。这对程德胜来说已经很不得了了。 就算离开程家,开始那几日程德胜还老担心他一个人过不好,经常过来瞧瞧。 怎么突然就变得讨厌他了? 任雨生不解地问:“程叔,你不满意我哪儿?” 程德胜的理由很程德胜:“你败家!” 任雨生满脸懵逼。 程小芳提醒:“八成是你上回买调料的事,还有租摊位。” 程小芳可不惯着程德胜。她道:“你自己钱,有自己的花法,别管他!”真要全世界的人都按程德胜的习惯来花钱,不知道要憋死多少个。 任雨生听了,笑得无奈。拽着程小芳的手紧了紧,握得更用力了些。 她也太向着他了。不过心里偷偷高兴的同时,任雨生得提防小心泰山大人更生气。 “程叔,那些是买来做吃食的,我不是跟你解释过?我总要折腾一下,不然我将来哪来的钱养老婆孩子?” 程德胜当然知道那是做什么,可他跟村里人一个想法,不认为任雨生会赚钱。 程德胜不理他,去拽程小芳:“你还抓着他,快松手,跟我回去!” 程小芳抿着唇。 任雨生拍拍她的背:“你先跟程叔回去,别气他。” 程小芳听了话,跟着程德胜走,还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脸上的伤!” 程德胜鞋都不穿了,拉着程小芳就走。见女儿半道还回头,程德胜更生气了。 这个傻丫头,怎么就死心地看上了任雨生那个傻大个! 到了自家。 程德胜看了看,家里没人,头疼地道:“小芳,爸跟你说,那个任雨生真的特别能败家!”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听都没听说过,他都敢乱买。” “花钱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还满脸笑。这种男人,我跟你说,太可怕了。” 程德胜一边跟女儿讲话,一边心说: 我得想个办法拆散他们! 想到这,他又问:“你们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的,是不是那个小子不老实?” 程小芳问:“爸,你对他还有别的不满意啊?一块说给我听听。” 任雨生能发现程德胜的转变,程小芳当然也能。所以有件事是肯定的——程德胜之前还挺喜欢任雨生的,两人合得来。 至于花钱引起的事,程小芳想来任雨生只要不亏钱就行。还有,以后花钱不能叫她爸看见,免得多生事端。 她爸已经抠门到了变态的地步,看见别人花钱也会难受。 程德胜唉声叹气:“还别的不满意,就这个已经够要我的命了!” 程小芳看看他,道:“任雨生不会亏钱的。他今天出去摆摊,东西都卖光了。” 打任雨生做过那顿酸萝卜汤和蒜末莴笋叶,程小芳就对任雨生在厨艺上的天赋很有信心。有的人可能没读什么书,但是在某个行当就是天赋出众,因为他们懂得思考。 像程小芳就没想过,酸萝卜咸了,打汤淡着吃。程家人之前也没人想到。 程德胜:“我就知道他亏——” “等等,”程德胜看向女儿,“你说什么光了?” “他把东西卖光了!卖光了,还怎么赔钱?”程小芳再讲了一遍。 程德胜有些不信:“你骗我的?”就他小女儿对任雨生的上头劲,程德胜看她做得出来这事。 “我骗你干嘛?”程小芳直白地跟他讲,“我要是骗你,回头最吃亏的可是我?我干嘛要骗你,我是傻子吗?” 程小芳当然不会想着任雨生能挣多少多少钱,卖土豆能挣几个钱。 但是她知道,任雨生很愿意为她花钱! 任雨生分家就分了一条鱼,要给她吃一半儿。 冰糖葫芦,一根整整要两毛钱!除了有次在外婆家吃过一串里面的一粒外,程小芳再没尝过冰糖葫芦。 不过……思及两根冰糖葫芦整整四毛钱,程小芳心说:任雨生好像真的很敢花钱。 除了叫那家伙别为自己乱花钱外,她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聊聊长远的事。程小芳心里盘算着。 程德胜终于信了。 他不可思议地道:“真赚钱了?可没一个人看好他啊。” 程小芳忽悠他:“当然赚了!所有人都知道能赚钱,那才赚不到。”就算是花出去了,那也是赚过的、 那厢任雨生往家走。 邻居家程建中媳妇笑吟吟地道:“雨生啊,你眼光不错啊!听说隔壁村儿就有看上小芳的人家,你要有想法,可别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只管加把劲。” 这面子不面子的,任雨生哪里会在乎,小芳同志瞧上他了,这不就是最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 任雨生端着个洗衣盆,笑着道:“那当然有。谢谢婶子提醒,保管让那家人没戏唱!” *** 洛川县县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 姜梅风靠在女儿任安的肩头,低声抽泣着,嘴里还抱怨着害人精。 任安附和她的话,努力劝着。 大儿子任平站在一边,手里掐着个烟头,表情凝重。 任秀花坐在姜梅风和任安旁边,只觉得心里和身上都空空的,没什么力气。 只脑子格外活跃。 她妈抱怨一句,她就会想——真的是那样吗? 明明是他们老饿着三哥,明明也是他们没管发烧的三哥,故意饿了三哥好几天…… 明明是她妈只给三哥水粥喝,是四哥欺负三哥,也是她妈找的三哥的茬。怎么就成了三哥是害人精?明明所有的事,都是他们家引起的。 任秀花还想起来,她知道她妈要用清水粥打发三哥,还拿这事哄四哥,从四哥哪儿骗红薯吃…… 任秀花脸皮一红,嘴里泛苦。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位同志!不要在医院抽烟!” 任平被警告后,任家人等待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病人主要伤在脑部,看恢复。但是以目前病人醒过来的情况来说,很不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姜梅风听得腿软,还是任安和任秀花搀住了,才没摔到地上。 姜梅风睁着眼,表情呆滞,眼泪就那么顺着脸往下流。 她追问医生:“不就是脑袋破了个口子吗,做什么心理准备?” 医生看着她,心里叹气。 “这位女同志,人的脑袋是很精密的。动手的人实在没分寸,病人目前都没什么反应,四肢会不控制地抖动……” 晴天一个霹雳,将姜梅风劈傻了。 任安和任平也接受不能。他们爸明明是一个壮年男人,正值能为家庭做贡献的年纪,难道以后还得弄个人专门照顾他?家里那一大摊子怎么办? 任平忧心家里的事,他可没时间和精力管,老四任宇鹏也是个不能干的;任安则觉得这怕是笔大开支,往后别说占娘家便宜了,少往里头贴就是好的。 两人这会没想到立马去瞧瞧任大顺,反倒是一致想起了便宜弟弟任老三。 要是老三在,哪还用愁这些啊…… 任秀花傻傻地看着医生:“医生!肯定能治好的,对不对?我爸还年轻呢!” 医生道:“也有希望恢复,现在还说不准,你们作为家人一定要好好照顾。” *** 傍晚时分。 任雨生吃过晚饭,溜达到程家。 他看着程家的围墙,想起上次程小芳的探头猫猫画面。玩心一起,任雨生也走到围墙边,探出头看。 任雨生探出头,然后……人傻了。 程老太手里抓着只小鸡,奇怪地问:“雨生,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任雨生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正事上,尴尬地道:“程奶奶,我就找您老人家有事呢。” “进院子说。”程老太不乐意对着墙讲话。 任雨生囧囧地进院子,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刚进了院子,就被笑话了一遭。 孙美淑和程小芳也出来了。程老太指着他道:“刚刚雨生小子还看咱家墙头!” 偷偷摸摸地探墙头,也不少见,算是专属于害羞青年男女的词。 有了半下午时间发酵,两小看伤口被程德胜当场撞破的事,也叫村里头都知道了。一时不知道多了多少想吃甜蜜瓜的笑声。 程家人对此接受良好,接触过,知道任雨生是个靠谱的。程老太还听说了,任雨生从任家又弄到了钱。 任雨生看向程小芳,表情无奈。程小芳猜到他是学的自己,笑得露出小虎牙。 外头笑着。 屋里头程德胜还没吃完饭,瞅了一眼慢吞吞吃饭的程老爷子,程德胜干着饭也愁。 换做往日,他肯定就端着碗就出去了,盯着任雨生也好,暗戳戳赶人也好。 可那小子真是个有本事的,程德胜当然就改了主意,把心里头的赶人主意换成留人多坐会。但他今天将人骂了一通,这会就有点不好意思出去。 程老爷子看他一眼:“想出去就出去呗,我吃饭又不用陪。” 程老爷子吃饭喜欢细嚼慢咽,全家最慢,早就习惯了自个人吃饭,享受这份一个人的慢慢时光。 于是在老爷子的“催赶”之下,程德胜端着半碗红薯饭跑到了外头。 任雨生一见是他,又想起那句‘臭小子,我给你吹吹’,总觉得脸上像是有个大鞋底在摩擦一样。 他讪讪地笑着打招呼:“程叔,吃饭呢!” 程德胜还没答话,他妈程老太开口了:“别管他,吃饭还吃半天,你快跟我讲讲那签子要什么样的?多长,多粗?!” 程德胜问:“什么签子?” 程老太回:“雨生找我做签子,一百根两毛钱!” 竹子是不要钱的,这不和白捡钱似的!老太太恨不得立马就开工。 老太太兴冲冲地说,任雨生就配合地点头:“对,我一个人有点儿忙不过来,太谢谢程奶奶愿意给我帮忙!” “你一个人做多慢,我家人多,随随便便就给你做好了!”程老太听得也高兴。这多会说话啊,让她们家挣钱,还说多谢帮忙。 程老太拉着任雨生问签子,连签头多长都细致地了解了一番。 程德胜端着碗,在一边支起耳朵听着。 听完了签子怎么做,程德胜吃完了饭,喊道:“小芳,帮爸放个碗。” 程小芳从小板凳上起来,接过她爸的碗,往厨房走。哪知道让她放碗的程德胜又跟上了她。 厨房里,程德胜站开两米外,黑着脸盯着小女儿,面色沉得可怕:“小芳,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不嫁出去!” 程小芳:…… 这么凶,你倒是靠近点啊? 不过看她爸明明有点怕,还要特意强调的表现,程德胜的坚持叫程小芳心里头一沉。 她爸考虑过她这个女儿吗? 程小芳垂下头,没了刚刚的高兴:“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 程德胜又道:“你别忘了,回头就跟他讲。反正老任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了,也得用这事试试男人听不听你的话……” 早年西河村附近连发赘婿吃绝户的事,导致人们后来就对赘婿严苛了。像程德胜这样的,就巴不得人到了他们家,再不和原来家里人来往。 当然,最重要的是程德胜想要个跟自己姓的孙子。 程德胜说着理由,有一二三四五。 程小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把话问出口。 也不用问,她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 找人帮忙做了签子,任雨生干的活就少了一种。一个人削竹签是真的累心。 低调起见,其他活任雨生还自己干着。 接下来几天,任雨生正常摆摊。 因着手头宽裕了,还多买了些调料,尝试着做了新版的香辣小土豆!味道更好。 而且除了在电影院外摆摊外,任雨生还发现了新的绝佳摆摊点——服装厂外。人流量集中,且具有消费能力,偶尔还能幸运地弄到布票。 为了攒点布票,能换身能看的衣服,任雨生往服装厂也跑得勤快。 结果一来二去,竟然传出闲话来了! 西河村竟有嘴碎的,乱传任雨生看上了服装厂的某某厂花。因为这个贼不靠谱的传闻,村里人终于相信——任雨生赚到了钱。 因为就算是假的,多少也得有几分真,才能传出这么不靠谱的消息。 面对传言,程小芳也不慌,她信得过任雨生。 芝麻任雨生根本没拿去做东西卖,自己每天嚼一点炒香了的,可开心了!还带着程小芳一块吃。 程小芳中午给他送吃的,他转头就给程德胜弄了把粮票。 但程小芳放心,正在每天挣着几毛钱的程家人不放心啊! 听到厂花传闻后,就催程小芳去县城里逛逛,跟着任雨生看看他情况,顺带聊聊未来。 以至于到了县城,见着摆摊的任雨生,程小芳脑子里都还在回荡着家里人的啰嗦。 ——“你哄着点他就好了,男人很好哄的。”这是自以为很懂男人的程德胜。 ——“好小伙子,可抓紧了啊!”这是程老太。 ——“要是有不对的,可不能听他的解释,有苗头就是有问题。”这是背了家里人,偷偷告诉程小芳经验的孙美淑。 至于程老爷子,老爷子本来想说一句,可想了半天,出屋子太慢,程小芳已经出门了。 任雨生卖着东西,还是很快就看到了程小芳。 他高兴地喊:“小芳,这儿。” 有熟人调侃:“哟,这是老板的谁?” 任雨生看着程小芳,大声道:“我对象!” 透过缭绕的热雾,任雨生含笑的目光落在年轻姑娘微红的脸颊上。 程小芳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直接地走到了任雨生身边儿。他们就是对象,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等两人站到一块,周遭的起哄声就更大了,熙熙攘攘,充满欢乐。 任雨生串了几个小土豆,递给程小芳,让她吃着看。 程小芳一数,这家伙串了八个,也不好卖给别人了。 就一手拿着签子,一手给别人找零钱和散票。偶尔需要两只手,她就把签子插在一边,手脚利落地忙完。 多了个人,任雨生小摊的运转速度明显更快。 他偶尔望一眼旁边认真的程小芳,心里和抢光了隔壁的冰糖葫芦摊似的,甜得上头。 一场电影快开始,摊子前人终于少了。 任雨生问:“小芳,累不累?你今天怎么来了?” 看他满脸高兴,程小芳就猜他压根不知道流言的事。 程小芳眼睛一转,想逗他,故意道:“听说服装厂厂花可好看了。” 任雨生:??? 任雨生一脸懵逼:“服装厂厂花是哪个?” 程小芳笑着扫他一眼:“我不知道。反正村里的都知道她好看,谁叫你天天往哪儿跑。” 任雨生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解释道:“我冤枉啊,我就没跟那些年轻姑娘说过别的话,竟想着跟那些大姐、婶子打交道呢!” 程小芳:……你这个解释不对劲。 任雨生也感觉到了,他眉头一皱,接着道:“那些年纪大的手里才有布票,我这一身太寒碜了。” 说到衣裳,任雨生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补丁,觉得怪给自己、也怪给对象掉面子的。 也就是程小芳真的不介意,不然谁搭理个穿成这样的!一看就是个穷光蛋。 程小芳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转,也落在他衣裳上的补丁上。 感受到任雨生的介意,程小芳道:“这是我补的。” 程小芳问:“你嫌弃我补得不好啊?”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那衣裳有补丁又有什么关系?你洗得很干净。不要着急,慢慢来。” 程小芳的话,就像清泉水一样,缓缓地从任雨生心田流过,让他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那种一直以来,缠绕不去的焦虑也淡化了。 没错,任雨生一直有点着急,他着急着分家、着急着挣钱,着急着改变生活…… 他心里头认定,他得承担很多东西,也愿意为之努力、付出汗水。 最近开发了新地方,更是忙得有点昏头,都不知道村里头的流言。明明只要他出个屋,邻居就会当笑话跟他讲了的事。 任雨生想到了现代一句话——所有人都在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你妈关心飞得累不累? 这个“妈妈”,其实就是在意的人。在意你的感受,会超过旁的许多许多。 任雨生心里头感动,激动得一把抱住程小芳。 程小芳头靠在任雨生肩膀上,给他抱了一下,眼睛环视左右。 她道:“有人呢!” 任雨生抱上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既然干都干了,又没有被揍,那当然要……干得久一点。 就再抱亿会会。 但没成功。程小芳推开了他:“有人来了!”语气竟有些凝重。 任雨生转过头,就看见两个不速之客。 任平个头像任大顺一样矮壮,胸口的口袋里插了一支钢笔。 眉毛拔得极细的是任安,穿着收了腰的黄色棉袄,脚下皮鞋因为这几日的奔波弄得沾上了一层灰。 相同的是,两人面色都很严肃,看着任雨生眉头皱得能挤出水来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十指相指扣 任雨生看着两人, 没开口喊人。 在任老三的记忆里,任平和任安是两个很“聪明”的人,属于那种得了便宜还能卖乖的。任雨生不喜欢, 这中人太精明了,没人情味。 何况一开始是为了演戏, 任雨生才违心地对着姜梅风和任大顺一口一个爸妈。 现在都撕破了脸皮,自然没什么必要去维护什么虚假的兄弟姐妹情。 任安看看任雨生身边的程小芳, 认出人来, 细细的眉头皱起来, 像是两根歪掉的针。 任平向前走两步,和和气气地开口:“老三,你见着大哥二姐都不喊人了。” “对啊。”任安附和道, “固然是妈做得不对, 你还怪上了我们不成?” 她又叹气一声, 替姜梅风解释:“妈也是生气,你吃了家里的鸡,后面又闹到分家……” 还怪他咯?任雨生听着,懒得吭声。 程小芳却皱着眉, 不高兴地开口:“雨生才没吃鸡!你们说话前,总得先了解实际情况?”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前阵子他被分出去, 你家老四也被送去公安局,你们这些好大哥、好二姐可是面都没有露。你们知道多少, 就在这儿说他了。” 任平、任安两人都听愣了去。 任家老屋跟程家离得不远,但小时候两家就结怨,没怎么来往。 在两人印象里,程小芳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 没想到这么能说。 任安对跟女人打交道更有经验,她目光瞥向程小芳:“你是谁啊?” “刚刚还抱着我弟弟,大姑娘家家,知不知道羞啊?” 任安又故意看向任老三,语带笑意,似开玩笑一般地道:“老三,我看这中姑娘也太轻浮了。今天你抱,明天我抱的。” 任安说话都没提个声,还个笑吟吟的,可这功力远超姜梅风,一句话就能让任雨生想揍她一顿。 任雨生无语道:“你谁啊,清朝哪个墓里爬出来的古董?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可千万别跟男人碰到哪儿,碰个手都是要怀孕的。” “这大街上男人也有一半,我劝你还是别出门了!也别开门窗,让男人看了,你就不干净了!” 任雨生牵住程小芳的手:“这是我对象,我激动起来单纯抱一下怎么了?碍着你这中清朝古董的眼睛了,那得怪你自己出了门!” 任安脸上笑容逐渐消失,还被怼得面色绯红。 她生得不差,哪会有男人这么跟她说话,任雨生这是头一个,最没风度的。 “老三、你——” 任平打断她:“小安,算了。你说了雨生对象,雨生当然不乐意。” 任平无所谓口头上有没有占上风,他提醒任安,他们是来找任雨生,想让对方一起承担任家麻烦的。 想用人,干嘛还得罪人。 任平开口道:“雨生,爸在医院挺不好的,就念着你,有时间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看看他。爸也是为了给你拿那笔钱,才和妈打起来,进的医院,对不对?” 整个任家对任老三最好的就是任大顺,任平认为他应该对任大顺最有感情。 要是任大顺能说话,肯定要告诉任平——傻儿子,你胡想什么美事! 任雨生早就黑了心,算计得他有苦难言! 可任大顺还躺着,不能说话,任平纵然理智,但他并不了解全貌。任雨生穿越后两人才是第一次相见,任平只是倚仗对任老三的了解来套路任雨生。 以前这个套路自是千万般可行,任老三早被任家“驯养”成功了。 但任雨生可不会中套,他冷着脸道:“我不去。我怕有命去没命回。” 程小芳听着他这话,心疼得握紧了他的手。 任雨生:! 还有这中好事? 任平还想说服任雨生,站在摊子旁边细数往事。 最开始那段时日,任大顺的确对刚到任家的任老三挺好。 当时还没有任宇鹏和任秀花,被任红兵和邓秋巧养得圆滚滚的任老三很是可爱。算是有过一段美好回忆。 任平话里的潜意思,是生活太苦,使人犯了错。 任雨生当着他的面,给了他个白眼。 任平噎住,就听到任雨生大喊:“王姐!有人影响我做生意,麻烦你帮我请他们走!” 还是那句话,花了钱,到底有便利。 租地盘给任雨生的女房东听到声,立马就从楼上下来了。 房东的两个弟弟叼着烟,跟在她后头,很有气场。 房东大姐烫了个很时髦的卷发,表情不耐烦地催赶任安和任平。 “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快走,别打扰人家做生意。” “断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你们这样搞,小心老子娘被你们折腾得短命,懂不懂?” 房东大姐的术语,意外扎进了任平和任安的心里。任大顺还在病房里躺着呢。 被赶出老远,任平和任安心烦意乱,站在清水河的桥上散心。 河水还是潺潺,但任安却听得心烦气躁。 “我就知道没用,他现在无情得很,看看咱家得罪他的人,一个比一个惨!” 任宇鹏还在公厕奉献自己,任大顺躺着,姜梅风心里快崩了,任秀花沉默如金……算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不在家的好一些,可如今也面临了最大的困难。 未来家里怎么办? 任平又抽了一支烟:“我都觉得老三像换了个人,妈的!油盐不进,以前那么老实,三棍子放不出一个屁。” 就像个软面馒头,从哪捏都是软的,随便他们搓扁捏圆。然后这个馒头成了铜扁豆。 任安叹口气:“哥,这下怎么办?在县城还好,我还能家里医院两头跑。这要是在家,我可没法照顾咱爸。” 任平看她一眼:“我也没空。” 任平望向清凌凌的河水,垂下的眼睫遮挡住眼中深色。 “他不愿意,就让村里插手,就算闹得分了家,养老金照样要出的。” 养老是个常见问题,养你小,当然也想你养老。任大顺虽说年纪不到,但特殊情况,还真需要“养老”。 “那可得快点!”任安道,“老三身边那个程小芳,肯定是要招赘的,回头老三要是做了上门女婿,那更难说了。” 兄妹两一合计:想办法让任大顺早点出院。 *** 兄妹两商量着,任雨生也想着他们两来的目的。 用跟小芳牵手的手猜,都知道两个精明人想要他接手烂锅。 可他任雨生虽然三观不歪,但万万不是圣父。 让他像任老三一样为任家奉献自己,两个字——休想! 任雨生脑子转了一圈,灵机一动,看向身边的乖妹妹:“小芳,我们早点定下行不行?” 正在心里打腹稿的程小芳:喜从天降? 她道:“行啊。” 任雨生:“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四礼,今天下午就让你爸去我院子门口放喜炮!” 这年头结婚都很简单,定亲就更简单了。提上几样礼物上门,一串红色的鞭炮,炸飞一地红纸,便将定亲的喜庆消息宣告一村。 定亲放的鞭炮,也就有了喜炮的名字。 但通常都是定亲的时候,男方去女方家放鞭炮。等接新娘子到新郎家的时候,再在家门口放。 程小芳想,她应该没听错,任雨生说的是在他屋门前打? 这就意味着,任雨生主动提出要上门。不就正是她想要找的,一点儿都不介意做赘婿的人? 任雨生说干就干,飞快收拾了东西,带着程小芳往百货商店走。 赚了赚了!原本只想避免麻烦,万万没想小芳一口答应,这么快就能定下。 那结婚岂不是也快了?那个梦,还真是个好兆头。 程小芳被牵着手,看着任雨生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这个糕,五毛好吃啊?好,要这个!” 程小芳看着挑选东西的任雨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如果任雨生上她家的门,那买东西该让她出钱才是。 可是她没想到,今天只是过来看一下,就直接被拉来买东西了。 现在问题来了,她身上钱不够。她爸给了五毛,她妈塞了五毛,身上一共一块。 程小芳只好决定,付一个算一个。 任雨生选了三样,加上五毛钱的糕点是一块一。 程小芳把自己身上的一块拿出来,递给收钱的售货员。 任雨生也递了钱。 但任雨生看了一眼程小芳,就把手里的钱给她,笑着道:“你来。” 手已经朝着任雨生那边伸出去的售货员:……有对象了不起啊! 程小芳被售货员看得脸红,没了怼任安的条理:“同志,麻烦了。” 付完钱,两个人继续购物。 而任雨生原先摆摊的地方。 两个喇叭裤男女出现,看着冰糖葫芦边的空地方瞪眼。 喇叭裤青年问牛爱国:“大哥,你旁边这儿是不是有个卖香辣土豆球的?” 牛爱国看着两人“时髦”的打扮,和不羁的发型,心生警惕。 “是啊,怎么了?” 年轻女孩看牛爱国眼神警惕,她拉了一下青年,自己开口道:“这位同志人呢?我们特意过来想买吃的,怎么都没瞧见人。” 这两人的打扮倒是有钱的主。牛爱国道:“买吃的啊,今天他对象来找他,所以提前收摊了,暂时不在。” 等这两人一走,牛爱国被同在街上卖东西的人拉住,知道了这两人的来头。 “你不知道那两个是虎哥的人吗?!” 牛爱国也是这条街上的老人了,当然知道那个老抄别人的吃食生意,然后拿去别的地方卖的虎哥团伙。 他道:“这两我不认识啊!”他已经够小心了,都没说任雨生等下还会回来。 “我看小任是被盯上了,回头得麻烦。” “唉,也不用太愁,虎哥又不用强的,就是让人偷看着学。像我们这样的,在自家做了,想学也学不到,不是没管我们嘛。”这是卖瓜子的大姐,她的瓜子可是香得一绝。 她的瓜子在家就能做,秘方保管好了,别人就学不去。怕就怕那种强抢的。 “百货大楼那边也有他们的人,回头得提醒着点小任,让他别太老实,多买点混淆下视线!” 等任雨生跟程小芳买了东西回来,就被同行们拉着科普了一番。 任雨生啧声感叹:那位虎哥的操作也太骚了? 偷学别人的商业机密去赚钱。 不过还好是有底线的。不会往家里偷摸,打听也只是从旁的入手;而且就算虎哥搞到了方子,也不会直接不给人活路,好比电影院这块他的人从不来。 当然,说他有底线并不是任雨生觉得他的做法对,只是这样一来,起码任雨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卖到第二场电影开幕,任雨生像往常一样,带着程小芳去了趟服装厂。 在服装厂将最后一批小土豆贩卖出去,两人就一块儿回村。 程小芳担心那个虎哥的事,便问:“那个虎哥没事吗?” “没事儿。”任雨生道,“我的料粉都是先调好的,而且我每次买东西,都买了别的。以后再去百货大楼买东西,再多买一些别的掩饰。” 其实料粉混合,初衷倒不是为了保密,而是为了保持味道更稳定。不过弄好后,任雨生也想到了这点。 上回他被姜梅风碰瓷,去公安局,料粉就是随身带着走的。 就算这个方子被人弄走,任雨生也不惧。他有的是美食方子,后面几十年的美食,可着他用! 任雨生安慰她:“别想这个,想点开心的。比如……你回去怎么说?” 程小芳能怎么说,自己效率非凡? 那也不是。 这回可不是她上赶着,是任雨生着急。 想到这份“着急”,程小芳又有点心疼任雨生了。 看看,雨生都被任家人吓成什么样了? 对方只是找上来,任雨生就恨不得飞走。 程小芳道:“实话实说就行,我爸肯定高兴。他前头是觉得你花钱大,以为你是乱花钱。”又安慰道,“你别怕任家人,我爸和我奶吵架很厉害的。” 任雨生笑:“我们也很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 任雨生和程小芳今天轮流怼任安,互相维护,成功在任安的痛苦上建立了快乐。 ** 半个小时后。 程德胜看着桌子上的四礼和红通通的一大封鞭炮,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震惊道:“这么早就买东西了?!” 程老太发现了盲点:“你爸给的钱不够买这些。这个糕可不便宜,所以是雨生自个买的?”老太太自个舍不得花钱,可她娘家的娃儿孝顺。 老太太面露喜色,像是捡到了什么大宝贝。 孙美淑有着同感。 未来女婿如此有心,她算是可以放心了。 程老爷子摸摸胡茬花白的下巴,终于赶上了话题:“雨生这个娃儿好,任家不知道惜福!现在失去了,回头才晓得后悔的滋味。” 程小芳看向她爸:“爸,不是买得早。雨生说,要是可以,让你今天就去放鞭炮。” 程家四口:??? “不是,这也太快了?”孙美淑觉得奇怪。 程德胜都不放心:“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程老太拍他脑门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听小芳说话!” “任平任安今天找雨生了,话里话外让他去看大顺叔。我估摸着,大顺叔可能情况不是很好,想让雨生照顾人或者拿钱。” 程小芳这还是说得好听了。 以任家对任老三的压榨惯性,指不定心里还想着把人忽悠回去,继续给他们家当牛做马呢。 程德胜冷哼一声,记着二十多年前的仇:“任大顺就不是个好东西,我等下就去请人,然后放喜炮!” 当然要趁着这个好机会,把人抢到自家。 程德胜算着竹签消耗数,已经不认为任雨生是个败家子了,如今任雨生脑门上有了新的大字——“金娃娃”,放金光那种。 程小芳就见证了,又一个迅捷男子说干就干。 西河村定亲过程极简单,但省略到极致,也还留下了长辈见证这个环节。 程德胜提着两棵红线捆好的大白菜出了门,上了任爱党和任多丰两人家。 任爱党不乐意做见证人,任大顺家就住在隔壁,而且上回夫妻两个吵架,任爱党觉得多少有点自己的错,就婉拒了程德胜。 任多丰就是个直脾气了,收下大白菜,一口答应。 任多丰家。 附近的人都跑来坐着,凑个热闹。 程德胜坐在任多丰对面,赫然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程德胜笑道:“为什么这么早定亲啊?那还得多感谢那些嘴碎的,传什么雨生看上了厂花。实际上雨生都不知道有什么厂花,人家厂子里的工人都不一定知道呢,就嘴碎的知道的多!” “不过这么一传,那小子就急了。今天小芳去看他,两人说开了,干脆就定下来,省得多事。” 旁边人笑:“那你老程得送礼啊,人家这比媒婆还好用!” 程德胜哼哼,坦然道:“不可能,今年收到我东西就多丰叔一个!别的人甭想。” 这话他自己调侃自己抠门,逗得人哈哈大笑,任多丰也觉得特有面子。 虽然就两棵大白菜,但也是独一份,有面儿。 定亲也是大喜事,像任雨生和程小芳这中有故事的,那更是人人喜闻乐见。这边一定下,半个村都知道了。 ** 任雨生的小院。 菜地里的胡萝卜都拔了出来,任雨生弯腰锄地。 院墙上方,响起他熟悉的声音。 “任雨生。” 任雨生一抬头,就瞧见程小芳站在上回那个位置,探头笑盈盈地看他。 任雨生直起身,手撑在锄头上,好笑道:“小芳同志,你变坏了啊?故意寒碜我呢。” 明明可以敲门,程小芳这是学任雨生呢。 不过程小芳只会看到任雨生,而任雨生……他再不敢玩墙头游戏! 以为能看到心上人,谁知道看到了心上人的奶奶。 太尴尬了。 程小芳笑着道:“我才没变坏,是我先干的!” 说到这儿,程小芳眼睛瞥过因为要下地,又只穿了两件单衣的任雨生。 再下一秒,任雨生眼前的心上人消失了。 任雨生愣了一下。 隔着墙响起声。 “我爸跟多丰爷爷说好了,晚上来给你放鞭炮!” 任雨生看着见不到人的墙头,心软塌了一片。 任雨生丢下锄头,跑到院墙边。他个头高,直接能看到墙外。 程小芳跑在回家的路上,辫子飞到身后,就像是这片土地上活的仙灵。 任雨生感觉有无数的劲在身上涌动,但墙阻隔了绝大多数的行为可能,他大声喊:“小芳,我知道了!” 程小芳回头瞪他:“你、你小声点!” 任雨生趴在墙上笑:“谁叫你跑的,我还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呢!” 程小芳红着脸看他,然后在不知道谁家的开门吱呀声里,像只被惊到的猫儿,咻地消失不见。 很好,这下剩下半个村也知道他们的事了。 ** 时间一点点挪到傍晚,太阳往西沉。 程家围拢了许多人,任多丰也在,一块儿出去。 两家离得很近,那热闹的声音似乎都能传到任雨生的小院去。然后动静越来越大,同任雨生邻居的笑语声融在一处。 程建中媳妇刚到家,得知消息,还在震惊中,洗了把脸就到了任雨生的院子里。 惊讶余留在脸上,她道:“这也太快了?!” “前两天还在说,让雨生抓紧呢,他这效率也太高效了。” 短短几天,生产队的驴都干了不这么快的活。 邻居们笑声飞到院子外面去。 这时,外头也响起声,人到了。 任多丰大声道:“来定亲了!放喜炮!” 程德胜摆开长长一串鞭炮,从火柴盒里取出一根火柴,点着线,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 白雾腾地而起,红纸在烟雾里纷飞,人笑着躲开说话。 程小芳跟在程德胜身后,脸和擦了胭脂似的,嘴上抿过口红纸,比平常更为红润。 隔着人群,任雨生望见了她,面上漾起笑。 程建中媳妇笑:“雨生这么高兴啊?见着小芳就笑开了,可和瞧见我们不一样!” “人家见着小芳,那当然高兴了!”旁边人笑着答,合起伙来促狭任雨生。 笑声里,一大群人到屋里或者院子里坐下。 邻居早搬来了自家的桌子和椅子,坐下来热热闹闹的。 任雨生买了瓜子和花生,每桌都能有吃食。 胡高义和他媳妇也来了,同任多丰坐在男方这边。 大家说着话,两个小年轻就坐在一块,给大家看着笑,好像是这世上最大的欢喜。 任雨生偷瞥了眼桌子底下,然后大胆伸出一只手指头,慢慢地去钩程小芳的手指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两根食指悄悄勾缠到了一处。 再接着,是带了湿意的两只手,紧紧、紧紧地相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