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灵之随羽而安》 第一章 天鼎学宫 清晨的阳光像金色薄雾,清晰又温暖的洒在连绵巍峨的山峦间。 位于山脉最东部的朝圣峰不是尧山山脉最高峰,却是最美的山峰,正如它的名字,每当长夜落幕,晨光破晓,山峰东麓顶端大片裸出地皮的乳白色玉岩都被渲染成金色,远远望去,宛如圣光笼罩。 这座山峰广为人知,不是因为这奇异壮美的自然风光,而是因为建于山腰那座规模宏大的白色宫殿。 说是宫殿,其实这并不是帝王居所,而是一座学府,一座专门培养修灵师的修灵学院。 自古以来人分两类,一类凡夫俗子市井百姓;另一类则天赋异禀,生来拥有高灵体质,能沟通天地灵力化为己用,这类人人数稀少,他们通过修炼掌握强大力量,同时也掌握着整个大陆生杀予夺的权力,这些人,被称作修灵师。 朝圣峰半山腰上这座学院名叫天鼎学宫,是享誉大陆的第一修灵学府。长达三百年的历史中,从这座学宫里走出的顶级修灵师多不胜数,他们或进入贵族门庭挣前程,或自立门户,开宗派先河,不管最终有何前途,这些修灵师无不感念学宫恩德,以各种方式帮助学宫绵延发展。 拥有这样实力和声誉,这座学宫理应门槛极高。然妙处就在这里,学宫招收弟子,从不论身份门第,无论你是贵族千金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拥有足够的天赋和决心,学宫都一视同仁。 这就打破了大贵族对修灵资源的垄断,让天赋异禀又苦无门路的平民修灵师有了变强的机会,因此这座学宫被称为圣地,它是备受压迫剥削的平民有志者的圣地。 羽安将背在背上的破旧行囊放下,以手搭桥迎着晨光往上望去。洁白平整的大理石阶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几百米高的山腰,山腰之上白石小道环山而铺,,隐约可见山峰北麓有大桥与北边更高一峰相连。是的,她所在的山脚是朝圣峰以南稍低的金莲峰,是学宫的前大门,想进学宫必须爬上眼前这九百九十八阶台阶,台阶上自有人领路。 有人说每年开春二月,天鼎学宫招收新人,学宫唯一撤掉结界打开大门的日子,无数百姓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只为瞻仰神迹沐浴圣光,希望能沾染灵气福泽后代。 羽安现在觉得,那些市井酒楼里的说书匠纯粹是胡说八道,进学宫的路就这一条,想上去就得爬九百多阶台阶,哪个百姓吃饱了撑的来这儿找罪受? 她在包裹里翻出水囊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气,开始爬台阶。 这台阶修的又宽又陡,成年的高壮男子一步跨一阶都吃力,别说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了,羽安手脚并用,爬的很快。她没法儿不快,上山的时间是有限制的,大门就开到午时,午时之前上不去的只能等明年再来,羽安为了来学宫从北境到中原,足足两年跋涉,什么苦挺过来了,怎么能临了失足,阴沟翻船? 太阳渐渐往南边移,一个时辰过去,羽安爬到了四百阶,开始她还有精力注意身边和她一同上山求学的少男少女们,到后来眼前就只剩看不到头的台阶了,五百阶的时候,羽安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用仅知的一点方法调息恢复,喝些盐水补充体力。六百阶的时候,她全身如被水洗,汗水一层层洒在石阶上,小腿肌肉酸痛,脚步不稳。八百阶,羽安摇摇晃晃,基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八百五十阶,她眼前模糊,意识也开始不清醒,全身的肌肉叫嚣着要罢工。 第九百阶,羽安一个立足不稳,重重摔在了石阶上,额头磕到白石棱角,磕出一道骇人青紫。她大口喘息着,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这一摔摔掉了最后撑着的一口气,她竟没办法再爬起来。 脚掌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 脚下那双厚底布鞋在经过千里路程的摧残后,终于磨出了洞。 这双鞋是独居与荒僻山村里的老婆婆送的,彼时她离家五个月。 五个月,五个月里她没有一分银钱,没有任何在外行走的经验,也根本不认得从北境到中原的路,在那样的境况下她独行了五个月。她吃了多少苦?野地里吃人的野兽遇上过,市井里游荡的无赖遇上过,青楼老鸨遇上过,跛脚的人牙子遇上过…苦楚说不尽,心酸也道不完。 那时候她被山上匪寇掳去,一同被掳的少女大都认命,她却从守卫那里骗来钥匙,趁夜逃脱。因为和其余人分头逃跑,她运气好的没被追上,一夜奔袭筋疲力尽的倒在山脚村落的茅屋前。 茅屋里独居的老人好心收留,为她做饼熬汤,亲手在灯下缝一双色泽青青的棉布鞋。 老人眼神不好,羽安看着她多少次将针扎在手上,那时她不知道那是在为自己做鞋,也对针线女红一窍不通,只是默然旁观。 她戒心那样重,以至于仅有的一点温情都没能珍惜。 那天傍晚,老人终于颤颤巍巍将这双青布鞋珍重捧出,枯树皮般沧桑的脸上笑容盛开,她说好孩子,我孙女要是活着也像你这么大,以后就做我孙女吧,老婆子天天给你做糖饼。 她怔怔看着,没来由的眼睛酸涩。 然而下一刻,院门处就传来了杂沓脚步和刺耳的吆喝,那些不死心的山匪找上了门。 羽安尚来不及反应,老人却像是爆发了最后一丝潜力,她一把将羽安推进地窖,迅速封死窖门,转身独自面对提刀而来的恶匪。 凶神恶煞的汉子们揪着她的衣领逼问羽安的下落,老人只是笑,笑着笑着头颅就滚了下来。刀上还滴着血的汉子犹自不解气,骂骂咧咧的又在老人身上补了几刀。那头咕噜噜滚到地窖口,沾了灰尘和鲜血的一张脸上,笑意竟然犹在。 笑意犹在,那微微眯着的一双浑浊眼眸直向着苍茫天际,可是在嘲笑苍天无良? 羽安后背抵在粗糙的土墙上,死死抵住,将冲出去拼命的念头狠狠压下,一遍又一遍,擦去涌出的泪水。 一辈子庸碌平凡的百姓,一生困于朱墙深阁的奴仆,性命还贱不过草芥。羽安不要做那草芥,也不想做悍匪,她要登上这座圣山,要变强! 变强,强到能手刃仇敌;变强,强到一念可护持众生,一招可屠尽魑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水之灵阵 一念至此,羽安咬牙艰难抬起手臂,从背后行囊里翻出一只巴掌大的琉璃小瓶,瓶中液体呈诡异的碧绿色,较清水粘稠许多。 她拔下瓶塞,一口饮尽,液体入腹之时,羽安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有火自腹间升起,强烈的灼热感迅速蔓延全身,灼热过后,一股奇异力量涌动至四肢百骸,所到之处,肌肉的酸痛感几乎是瞬间就减轻了一半之多! 她有次在山脚目睹两拨低阶修灵师火拼,应该是不入流的小宗派抢地盘。其中一方就要败阵,却在喝下这药后奇迹般爆发,生生将另一拨人屠戮殆尽。战场混乱,羽安胆大包天的将一具尸体拖走,在尸体上翻出了一袋碎银和这一小瓶药。 所以这当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这很可能是短期内激发潜能消除痛感,后患却无穷大的虎狼之药。 但有什么办法呢,是毒药她也得吃。 羽安重新爬起来,将小瓶丢进行囊,拔腿就往山上狂奔,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午时之前跨过了最后一级台阶。 一阵大喘气后,羽安直起腰来举目四望,然后,彻底懵了。 这是建在山腰平地上的一个平台,仍是白石铺就,平台上立着两根三人合抱粗,雕刻有繁复华丽纹样的大柱子,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说好的学宫派来的领路人呢?说好的盘山道、跨江桥呢?为何举目远眺,只有千篇一律的苍翠山峦,和脚下孤零零光秃秃的白石台子? 最邪门的是,方才山脚下,和她一般前来求学爬山的少年男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全都不见了?总不至于这么多人就她一个登上山了吧? 羽安有个优点,那就是无论到什么境地都不慌张,她总有本事镇定下来,理清思路。比如现在,茕茕孑立在群山之间,她也没怎么着急,而是找了块儿干净地方坐下。掏出行囊里剩余的一点干粮,和着清水一点点吃下去,填饱了肚子。 两年颠沛,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起先还不习惯市井乡间的米面粗糙,几个月后,她就记不起那些燕窝鱼翅是什么滋味了。 吃饱喝足,羽安开始研究眼前局面。在山下,她看到石阶连着盘山路,金莲峰与北边的朝圣峰之间有大桥相连,大桥北岸隐隐约约有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如今在山上却只看到最原始的山峰树木。两种景致间必有一真一幻,羽安觉得,此时看到的大概是幻象,因为此时山风鼓荡,远处的树木却静止不动,不是骗人的幻象是什么? 许是学宫能干扰人视觉的防御结界在作怪,又或者是学宫给求学者的又一个考验,总之,总有办法找到路。 羽安最先注意到的还是刻着精美花纹的两根立柱,这些花纹粗看之下只觉华丽繁复,细看却有说不出的玄妙。 幼时阿杰常苦口婆心的劝她读书,说知识这东西跟灵力一般,多存一些在身上总不是坏事。她被唠叨久了,渐渐也喜欢上了读书。那时年幼,只爱看山川风物志怪,一些讲圣贤道理或者灵器法阵的书大多看不懂,但她天生记忆力强大,总也记住了一些。 现在看来,这柱上花纹不正是书上所绘,聚水灵阵图的一角吗? 戈壁山川、河湖汪洋、草木生灵等皆有独特气机,气机流转充斥于天地间,以不同的形式转化、释放,消弭再孕育,这便是灵力。修灵师可以将自然中的灵力吸收储藏,惠泽自身,也能将灵力注入特殊矿石制成的灵器,或者以符文篆刻入灵阵中。每方灵阵都有自己独有的灵阵图,这方立柱上图案多呈波纹状,有水波韵律,是水灵阵的一种没错。但问题在于,即便知道这是什么,她现在没有灵力修为,也根本没办法开启灵阵。 羽安原地转了两圈,找了块质地较软的石头在大理石地面上一阵涂画,按柱上提示方位画出了整幅圆形灵阵图。然后放下行囊,盘膝端坐于阵眼。她没有学过灵力修练法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灵力属性是不是水,只是这阵法端详久了,她有种奇怪感觉,似乎身体中有什么东西隐隐涌动,似领悟到什么,却又不清不楚。 放空身心,将呼吸调到最平缓状态,静静感受天地浩渺群山连绵间的气机……山岳巍峨,江流壮阔,林木幽深,草芥绵柔,沙土醇厚…渐渐的,羽安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境界,以身体为中心,她的感知如触手一般延伸开来,所有物质不论形态,都释放出独特的类似情绪一般的力量,与她的意识相连。 太奇妙了,羽安仿佛在和自然中无数看不见的灵体沟通,感受着它们的优美奇特。 而此刻阵中,羽安第一次触及修灵世界,第一次沟通灵力,便有异象相连。 刻画粗糙的灵阵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变幻,那些纹路水波般流动翻腾,淡蓝色和白色的气流丝丝缕缕围绕着她的身体升腾旋转,竟渐渐凝聚成形! 极远的东方,昆仑龙脉上高可连接天地的白色巨塔中,有闭目冥想的白袍男子缓缓睁眼,那眼眸银白,眸底神光宛如实质。他看向尧山金莲峰的方向,银眸穿透重重云雾,穿越万里,看到小小少女端坐灵阵中央,灵力初醒而万物相和,奇异的白色灵力稀薄微弱却倔强的升腾凝聚,渐渐在少女背后凝成了背生双翼的巨大白虎! 白虎一闪即逝,灵力也随之消弭。 男子收回视线,忽然一笑,宛如玉石的手掌在虚空轻轻一抹,整个昆仑山巅,洁白雪莲瞬间层层盛放,遮天蔽日。 男子手中也有一朵,娇艳无匹,花瓣将绽未绽,金色花蕊微微震颤,似是兴奋激动不能自已。他将花朵收入大袖,喃喃道:“承天命而生,一人吉凶与大陆气运相连,又得白虎圣兽庇佑…这小姑娘的气运之盛,千年难遇。且为你守一朵本命花,若有机缘相见,保你受用无穷。”语声渐渐消逝在宛如灵力海洋的白塔中,银眸男子擒一抹风华绝代的笑容,重新闭目陷入沉睡。而千里之外的一座府邸,各色奇花盛放的花海里,一朵金蕊雪莲,悄然凋零。 塔外,昆仑山巅冰雪不化,大片圣洁雪莲于寒风中傲然盛放,其景之奇,不似人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人间仙境 淡蓝色灵力凝聚而成的双翼白虎一现又隐,灵阵上波动的纹路也平复下来,羽安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双手茫然失神。 刚刚那种感觉就是传说中的灵力吗? 须臾游天地,一念观芥子? 难怪世人都以修灵为至高追求,难怪修灵师不顾一切也要提升境界,若灵力初醒都能有这般奇妙感受,一旦修成了化境高手,岂不是逍遥如仙人?但,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她不是没见过真正的修灵高手,就是比常人更有气势些,也没觉得仙风道骨到哪儿去… 收起乱糟糟的思路,羽安转身跨出灵阵,再看柱子,却发现两根立柱间多了一层金色水波般的透明屏障。 果然是结界!看来开启灵阵就是开启结界的钥匙,羽安毫不犹豫背起行囊走进结界,整个身形消失在金色屏障中。 一入结界,身边景物剧变,还是那个半山腰的白石台子,台子上没有立柱,却有一大群或坐或站,齐刷刷看着她的人。 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和她年龄相当的少男少女,只有离她最近的例外,是个白袍长须的老者。只是此刻,男女老少全都神情怔楞的看着她,全场一片默然。 羽安眉头狠狠一皱,眼神冷厉的扫视一周,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纷纷收回视线,女孩子们表情复杂,很多少年却都微微红了脸颊。 羽安长了一张形似早逝娘亲的脸,用一个词概括就是,红颜祸水。 两年跋涉,她被暗害、掳掠的次数根本数不过来,除了世道纷乱,她这张再过几年注定会倾城倾国的脸才是主因。是以,她一直觉得貌美是祸不是福,更加讨厌人们这般直勾勾盯过来的眼神。 白袍老者咳了一声,对羽安道:“能走到这里,说明你即有毅力,又有不俗的天资和悟性,离结界关闭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先和他们一起等一会儿,时辰到了,老夫自会带你们前往学宫。” 羽安默默点了点头,找了个角落独自坐下。即便低着头,也能清晰感觉到周围那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她不予理会,只闭目仔细的回忆刚刚的感觉,体会其中玄妙。 小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结界处又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少年,老者掐着时辰关闭结界后,就领着众人沿盘山道向金莲峰北麓进发。 金莲与朝圣两峰南北对立,发源于大陆极东昆仑神山的大江岳江,穿山而过,滚滚东去。羽安一路上听着声势浩大的江水奔流,心中不由自主升起期待。 转过一处险峻的凿山而开的木板路,视野霍然开朗。 只见两峰遥遥对立,有一江蜿蜒西来,穿山而过。朝圣峰南麓山腰与河谷有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群耸立,宫殿造型与传统亭台楼阁完全不同,白石尖顶,耸立如剑林。金莲峰这边规模较小,都是散落的小宅院,朝圣峰则实实在在凿山而建,从山脚到山顶,城墙石阶、大殿广场、长廊短桥都依稀可见。一座宽达百丈的大桥连接两峰宫殿,宫殿上空有清鸣阵阵,能看到或青或赤的巨大灵鸟盘旋飞掠,声震寰宇。 初见这般堪称仙境的气魄景象,少男少女们都目瞪口呆左顾右盼,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领路的老者对这群孩子的反应十分满意,语气不无骄傲道:“这便是世人眼中神秘神圣至极的天鼎学宫了,学宫分上、下两宫,我们看到的只是下学宫,金莲峰上都是弟子住处,朝圣峰上才是修炼之所。下学宫按照灵力属性分为水、火、金、雷、木、土、风、体以及万象九大灵阁,稍后在英灵大殿测过属性和灵力等级,你们就会被分到相应的灵阁,再在万卷楼记下名字,安顿好住处,你们就是天鼎学宫的一员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能走到这里,他们都付出了艰辛努力,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谁能不激动? 羽安跟着众人登上大桥,她走在最后,边走边欣赏周围景致。大桥是白石垒砌而成,长达百丈,有上下双层,他们走的是上层,视野开阔,可以看到西方那巨大的弧形山壁,也可以看到东面岳江出山向南方平原流去,而没有江水分隔的两峰最终合为一处。天鼎学宫的下学宫其实是建在这片口袋形的河谷之上,三面环山,一面是悠长峡谷,出山路就一条,易守难攻,当然了,这种地形也容易被堵死围困。 想到这里羽安不禁自嘲自己真是想太多了,这里可是出了无数修灵师高手的天鼎学宫,谁能围困它?谁有这个胆量和力量?便是一直对天鼎学宫和天鼎城忌惮不已,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几大家族,也没有这个能力吧。 走过大桥,跨过大门,沿着主干道行至巨大的中央广场,再绕过可容纳千人的演武场,领路老者带众人停在一座尤其高阔华美的大殿前,殿前地板皆是大块的大理石铺就,十分的庄严肃穆。 老者伸手指向殿门,肃声道:“这便是测试灵力的英灵大殿,里面有九位阁主等候,你等排好顺序,依次进殿接受九位阁主评定,完成评定才算真正得到学宫认可。“ 一听要面见阁主,叽叽喳喳的众人立刻紧张起来,天鼎学宫的师者不计其数,等级分明。级别从上往下分别是执书、执卷、执灵、执戒、阁主、大学宫长。能在人才济济的天鼎学宫当上一阁之主,必然是化境强者,且在某一属性有着极高造诣。这样的人物,拿出去放到哪儿都是世人仰望的存在,他们能不紧张? 众人乱哄哄的开始排队。羽安也不跟别人抢,安安静静排在最后。 距离登上白石平台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日色开始西斜,二月天还有料峭春寒,早晚都冷得很。羽安身上衣服破旧单薄,带着几分寒意的风钻入领口,虽然基本不怕冷,她还是不自觉抱了抱肩膀。 不经意间抬头,发现空地上早就空了,排在她前面的少年正走出大殿,认出是她,便做了个进去的手势,有些羞赧的笑道:“到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三属性 英灵大殿殿内空间极大,黄金穹顶上绘着各种规模宏大的壁画,地板由黑色大理石镶嵌而成,光可鉴人。大殿中央一字摆开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九个人,有老有少,神色各异。 羽安走近,便是阁主们也被她的容貌惊了一下,当然若不是额头上那道青紫,她还会让人更惊艳。 坐在最中间位置,神情肃穆的蓝袍老者最先开口,他声音低沉: “你叫什么名字?出身贵族还是平民?” 羽安微微鞠了个躬,肃声道:“回阁主,弟子姓羽名安,出身平民。”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心冒了冷汗,语气尽量平静,却还是有不自觉的颤意。好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在这种情景下大多不能保持冷静,坐上几人都没在意她的紧张。 老者又道:“这里有两颗晶球,一颗测灵力等级,一颗测灵力属性,你放空思绪,将手放上去。” 羽安还在纳闷哪里有什么晶球,只见九人里最为年轻的一个男子勾了勾手指,两枚原本悬挂在两侧立柱上的透明球体,竟自行飘下柱子,悬停在羽安身前。羽安惊讶的看了那男子一眼,男子也看过来,桃花眼微微挑起,笑意轻佻。 羽安错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将手缓缓放在第一个晶球上。 注意力刚一集中,丹田内就像有东西被拉扯起来一样,晶球中间的小柱子冒出透明的液体,那液体越冒越多,渐渐攀升到顶端。几位阁主眼睛都随着那不断攀升的液体渐渐变亮,液体升到顶端时,左手第二位身形极其魁梧的男子哈哈笑道:“又一位天生灵力就满初境一品的,今年这批小毛头的资质,真真是了不得!” 他旁边长相艳丽的中年妇人瞥了一眼蓝袍老者,掩嘴轻笑道:“暮老,头前儿那个金发小子就让你给得去了,这个可不许跟我们抢。“ 蓝袍老者不置可否,用眼神示意羽安再测另一个,羽安点点头,将手放在第二个晶球上。 淡蓝色似雾非雾的烟气升腾而起,于晶球中飞旋环绕。几位阁主瞪眼看了半天,都表情古怪的看向蓝袍老者,中年妇人撇嘴道:“也不知道暮老你最近撞了什么狗屎运,两棵好苗子居然都是水属性,再这样下去,咱们下学宫不就成你水灵阁一家独大了吗?” 话音刚落,晶球颜色一变,淡蓝色雾气中间升起一抹幽绿,两种颜色交相盘旋,不过明显蓝色更胜一些。九人中另外一位绿袍女子惊喜道:“水木双属性,这孩子居然是水木双属性的!” 没等另外几位阁主发表感想,羽安手下的晶球颜色居然又是一变! 这一次升起的是丝丝缕缕的白色,白色雾气一升,淡蓝色和绿色竟乖乖沉到了晶球底部,一副完全不敢造次的模样。与此同时,以羽安的手掌为中心,整个晶球表面迅速覆上了一层薄薄冰霜。 几位阁主都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再看向羽安的眼神已有深意。 羽安心中咯噔一声,忙不迭就想将手缩回来,但薄冰将她的手和晶球牢牢黏在一起,猛力一抽之下,整个手掌都一阵火辣辣的疼。 红袍女子眼神一动,晶球上顿时升起一股热流,那层冰霜顷刻融化殆尽,羽安将手缩回袖子,忐忑的望向几位阁主。 这种情形她其实有预料。 羽安喜欢下雪天,她贪恋雪花的凉意。有一年冬天,她和阿杰阿玉玩捉迷藏迷了路,困在一座荒凉院落一天一夜,那天晚上下了整夜的雪,天气冷的已经不能用滴水成冰来形容,人们在第二天找到她时,她几乎整个人被埋在雪里,身体和井壁都冻在一起,脸色比雪还白,即便是身强体壮的汉子,这么一折腾也必死无疑,但她却活了下来,养伤不过半月便又活蹦乱跳。 她其实还是怕冷的,能清晰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但却不会受到寒气伤害,她情绪激动时甚至能化水为冰,或者冻结身边事物,就像那一次… 羽安及时打住自己的思绪,她强迫自己看向堂上几位阁主。对于凝水成冰的能力,这是种天赋,羽安一直认为,但如今看来,这很可能是一种不属于八大属性的变异属性,非要起个名字的话,羽安觉得,应该叫“寒”。 几位阁主交头接耳完毕,还是蓝袍老者开口,声音威严:“说说你的身世。” 羽安一怔,随即流利答道:“我生在淮北嘉鱼湖畔的小村落里,三年前淮北水灾,我们村受灾最重,屋舍尽数被大水淹没。侥幸活下来的村民往南迁徙,我的父母家人都死在迁徙途中,我一个人活下来,在异乡流落多时,偶遇一位好心的修灵师,他说我也许有修灵的资质,指点我来这里……” 她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了点悲戚,眼神尽量谨慎忐忑,仿佛遭逢大变无依无靠的孩子抓住了岸边一根稻草,急切的希望那稻草能撑住自己的重量。 几位阁主都沉默一阵,半晌,蓝袍老者沉声道:“天生灵力满级,灵力属性又多达三种,你的天资世间罕见。你的身世是真是假我们不会过多追究,学宫会尽全力培养你,只希望你成才后懂得感恩,记得学宫对你的栽培。” 羽安躬身应是。 走出大殿,傍晚的微风拂过,羽安被冷汗浸湿的后背,透心的凉。 不愧是阁主级的人物,简简单单坐在那里便是压力如山岳,在这些人眼皮底下撒谎的滋味实在不能更刺激。 她深深呼一口气,看着天边绚烂夕阳,离家,飘零,九死一生,命运这东西当真玄妙,她羽安出身煊赫贵族,却在十三岁这年,经历了常人一生可能都不会经历的磨难。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阿杰阿玉,想起了面目已然模糊的娘亲,微寒的晚风拂过脸颊,带起一阵刺痛,她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抹干那并不明显的一点湿润。 阿杰,我已经成为天鼎学宫的弟子,若你泉下有知,看着我,保佑我,等我变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沐氏儿女 沐光城是北境数一数二的大城,其规模和繁华程度仅次于北境第一城风都以及北境最为富裕的荣城。 从南城门到北城门,宽可供五辆马车并行的中轴大街巍巍然坦坦然穿城而过,大街正中央有座规模巨大的府邸,雄狮镇宅,朱门金匾。匾上以黄金装裱的两个大字“沐府”,端正庄严,气势沉肃。 沐氏是北境霸主风氏的首席附属家族,虽是附属,但也可谓传承几百年,代代出英才。 沐光城中轴大道上,白衣黑发的俊秀少年牵一匹白马缓步慢行,他嘴里叼着根路边随处可见的草芯,哼着没调儿的小曲,颇有几分悠游潇洒少年郎的气态。少年走的明明没啥气势,但他所到之处,人人无不惶恐避让,自觉站在道旁目送他离去。有外来商旅不知原由,忙追问身边的本地汉子,汉子小心瞥一眼少年慢悠悠远去的背影,再斜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商旅,粗声道:“知道刚才那位是谁吗?那可是咱们沐城主的嫡长子,大贵族沐氏的少主!” 商旅悚然,继而兴奋,默默在心里念叨,今儿能见到了这等大人物,可不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嘿,回头跟那几个老哥们说起,他们还不得羡慕死! 少年晃过人潮涌动的中轴大街,到了清静的大宅前。在那朱门玉阶前站定,门口两排肃然执刀的守门汉子齐刷刷跪地,肃声道: “属下等,恭迎少主回府!” 少年,沐氏家族少主人沐梵尘,摆摆手示意汉子们起身,看着那台阶顶端站着的青袍老人,咦了一声。 怎么这次游历归来,迎接他的不是双眼泪汪汪的娘亲,而是父亲身边的龙叔? 他将马交给一个汉子,走上台阶对青袍老者笑道:“能让大忙人龙叔亲自在门口迎接,我真是有面子啊。” 老者微微躬了躬身,平淡道:“恭喜少主境界又有提升。” 沐梵尘眯着一双丹凤眼笑的灿烂,跟龙叔边并肩往府内走边道:“就升了了一品而已,没啥好高兴的。” 老者道:“少主今年才十五,十五岁便有入境五品的实力,这等资质,也就风氏那位天才少主能压一头了。” 少年惆怅道: “那小子根本不是人啊,上次见面他入境八品,现在估计离开境的门槛都不远了。” 老者突然换了话题:“少主这次出门,可找到小姐踪迹了?” 沐梵尘脸上笑容淡了一些,轻声道:“没有,这次去了西北兰陵一代,什么收获都没有。毕竟已经两年了,她要往西,肯定已经过了西域。” “老奴劝少主一句,能放就放下吧。小姐当年离开时才十一岁,没有修为傍身也没有任何处世经验,如今两年了无音信,怕是…” 沐梵尘忽然就发了火,少年风流眉眼一瞬狞厉起来,他怒道:“明知道她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乱跑很危险,为什么还要放她走?为什么不派人跟着她?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是我唯一的妹妹,为什么要任她在外面自生自灭?” 老者沉默不语,等少年的怒火渐渐平息,才轻声道:“家主在祠堂等您。” 沐梵尘一愣,父亲闲暇时最喜欢在祠堂静坐修炼,但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和家臣们议事,怎会在祠堂?沐梵尘看了眼龙叔,龙叔垂首静立,丝毫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沐梵尘皱了皱眉,转身往祠堂方向走去。 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扶疏花木之间,青衣的老者仰头望了望渐渐黯淡的日色,沉静端肃的眉目更加凝重,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 “那位小姐啊,本就不属于这深深宅院,留不住,留不住” 走进祠堂所在的清心院,花木香气与湿润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在北地沉浸在春寒里,一片萧索苍茫的时节,这个院子居然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 事实上这儿的每一颗树每一朵花都靠沐氏的气运滋养,它们是沐氏灵力绵延百年的产物,几百年里这些植物与世隔绝,从不参与外界生死荣枯。这其实也是沐氏一直以来的处世态度,或者是他们所希望的处世态度。 沐梵尘在一处芬芳四溢的花海前站定,看向花丛边缘盘膝枯坐的中年男子。说是中年,男子却早生华发,面容也是沧桑里透着若有若无的疲倦。少年看到这样的男子,心里忍不住一酸,轻声道:“父亲,梵尘游历归来了。” 男子,也就是现任沐氏家主沐原城缓缓睁开眼睛,道:“不错,又有进境。” 沐梵尘有些讶异,平日里父亲从不主动夸奖他的。 沐原城续道:“这段时间不要再往外跑了,在家潜心修炼,等着年末参加风氏家主的寿宴。” 沐梵尘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沐原城打断他:“不要想着再去找你妹妹了,她死了。” 一阵巨大的沉默。 少年极艰难的挤出两个字:“什么?” 沐原城拿起身边泥地上的紫檀木盒,递给少年,平静道:”她的命花金蕊雪莲已经枯萎了,就在今天正午。” 少年死死盯着那装饰华丽的盒子,眼眸赤红,竟是没有勇气打开。 坐在他身前的沐原城探了探手指,木盒咔哒一声翻开,一株已经枯败的雪莲花静静躺在盒子里,仿佛绝代女子红颜凋零,枯骨散落在冰凉棺椁,永世消弭。 平地忽然起了小小旋风,那风徘徊于古木间,仿若哭号。少年身周有黑色藤蔓破土而出,直冲天际,沐原城一指按下,雄厚的木系灵力汹涌喷薄,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藤蔓顿时被搅的粉碎。 他沉声喝道:“她以死相逼要求脱离沐家时,可有想过你这个疼她宠她的哥哥?她自私幼稚,自寻死路,值得你为她走火入魔,搭上一身修为?”声音沉厚高亢,如宏铝大钟瞬间敲醒沐梵尘混乱神智。 沐梵尘跌倒在地上大口喘息,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他仰头看着父亲,缓缓道:“当年事情真相我并不知晓,谁对谁错也无法评判。但她是我沐梵尘唯一的妹妹,血脉相连,我为她怎样都是值得。可是您,她死了,您就没有一点难过吗?” 沐原城转过身,转身时他脸上的疲惫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家之主该有的冷硬和威严。 他走入树荫深处,冷漠的声音遥遥传来:“两个月后你跟我带这个盒子去风家,正式解除风氏少主与你妹妹的婚约,再送上家传逆水灵器为孽女赔罪。你妹妹的尸骨不用去找,她也没资格葬入家族陵墓!“ 整片林子安静下来,沐梵尘久久站在那片以族人生命力为滋养的花海旁,抱着冰冷的紫檀盒子,良久良久,忽然仰天一阵大笑,笑出了眼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贵族风氏 这片大陆,中原最富饶,西境最荒凉,南境最温暖,北境最古老。 北境最北端有连绵雪山,最南端有广袤平原,最西端的草原牛羊成群,最东端的密林深邃浩渺。这片古老土地曾发源了史上第一个帝国,那是两千年前,由人类史上第一位修灵师创建。靠着独一无二的修灵血脉,他的帝国得以传承千年,但随着另外的修灵家族崛起,皇室丧失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大陆四分五裂,最终进入了如今的贵族当权时代。 如今北境的统治者是顶级贵族——风氏,风氏本家的堡垒不在风都城里,而在雾障缭绕的雁荡山中。 此时雁荡山不知名的小山谷里不知名的瀑布间,有一根横木横亘,横木上有少年盘膝端坐,这普通人还裹着棉袄上街的时节里,少年竟然上身赤裸而面不改色。 说到色,这少年当真是长了一张绝世好脸。他一头黑发,即使湿透也能看出浓密如名师泼下的墨色;一对剑眉,即使微颦也能看出峭拔如松木横斜;一抹薄唇,即使紧抿也能看出薄透如晨间早绽繁樱。总而言之,少年一张脸像是绝顶匠人穷尽心力雕刻而成,又或者顶级画师呕心沥血挥毫铺就,无论哪个角度看去,都毫无瑕疵,让人感叹造物之神奇。 少年端坐水幕,千顷水浪疯狂的拍打他还不算坚实的肩膀腰背,却徒劳无功的不能伤其分毫。 日影渐渐缩到一天最短,瀑布下的深潭水面微皱,崖边枯木随风轻轻一抖… 风,山谷中本没有风,但以少年为中心,一股微风刮了起来。 微风起时,少年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那双眸子黑如点墨,深如幽潭,那眸光宛如实质,周身灵力也宛如实质般一炸。 灵力一炸,狂风陡起,风中夹杂着锐利如刀的灵力轰然四散,崖边枯木、枝上碎雪、雪上颤颤停留的一只冬蝶,皆在瞬间被搅成齑粉。崖下深潭、潭中大鱼、大鱼口中没来得及咽下的小虾,也在顷刻间被爆发的风灵力扯碎。 那些灵力以少年为中心回旋呼啸,极盛之时连瀑布都断了一瞬。 这种狂暴的毁灭持续了一刻钟之久,当灵力风暴终于平息,原本静谧的小山谷已然面目全非。 少年站起身来,可能是坐了太久,他站起时周身骨骼一阵咯吧咯吧的脆响,想来一定是很疼的,但少年面无表情活动了身上关节,面无表情的飘身而下,直到在潭边巨石上站定,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有绿衣的窈窕女子自山谷入口姗姗而来,她手捧着红漆托盘,托盘上整齐叠放着做工华美的一套衣物。女子走到少年面前,轻轻一福,声音就如她的容貌一般温柔如水: “绿袅恭喜少主再进一境。” 少年面无表情的冷脸终于在见到女子时破冰了,他微微扬起嘴角,笑意竟然十分温和:“起来吧,帮我穿衣。”声音低沉里也透着让人想要亲近的温和。 女子温柔一笑,开始麻利的将一件件衣物套上少年身子,女子有双修长好看的玉手,那手上下灵巧翻飞,将少年外裳系玉佩的络子绳结打的精巧漂亮。 她边为少年整理披风边道:“大长老半个时辰前就来了,现在在崖边呢,少主要过去吗?” 少年并不惊讶,他看向不远处的山崖,青黑色的嶙峋乱石间隐约有一抹衣角白如流云。他对垂首侍立一旁的绿袅留下一句:“晚上我会回去,准备好晚膳。”便脚尖一点,旋身扑上崖壁,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山崖之上。 少年走远了,绿袅却还站在原地,她看着少年远去的方向,嘴角又绽起一抹如水温柔的笑意。 “是,少主。”她轻声道。 少年就是风家当代少主,享誉大陆的天才风承琰。他来到那抹洁白衣角所在崖端,朝着那着一袭点尘不染的白衣,长发如雪的老人背影微微躬身,唤了一声:“大长老。” 老人回过头来,从面容上来看他已经十分苍老了,可能过了百岁,他身周也没有传说中绝世高手那般巍峨如山的灵压。所有的气势来源于那淡淡负手的站姿,那一身仙人般的白衣,那渺远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慑人威严。 他的眼光扫过风承琰全身,微微点头道:“不错,突破开境以后实力和精神力都进了一大步,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风承琰微微一笑,却并未接话。 大长老续道:“吾辈修灵师,灵力境界分八境。初境既是初入灵界,灵海初成,是为筑基;入境是灵海巩固之时,亦是确定个人方向的关键时期;开境开修灵大门,入开境者算是真正迈入高等修灵师行列,未来才有更进可能;浩境顾名思义便是吸纳浩瀚自然之灵,浩境修为时,灵海能储存的灵力急剧增加,浩境得招式往往是耗灵大招;而臻境,下五境最后一境,则是需要悟性的最关键一境,修灵者若不能体悟芥子藏天地的真意,将一生止步于此;天境是修灵师的分水岭,能入天境者无不悟性超拔,入得天境也能初通天地;玄境强者已然世所罕见,玄境顾名思义便是通玄,其中需要体悟的灵知更加玄妙不可言;最后一境化境…”大长老突然顿了一顿,脸上表情更加肃穆:“能达到这一境界的,能以肉体凡胎沟通自然万物,灵力收放自如,取之不竭,几近通神。” 风承琰耐心的听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尽管这些他从小就听,几乎倒背如流。关于化境强者的描述,长老院十位长老中五位都是化境强者,供奉堂十位供奉中也有三位达到了这一境界。大概是见得多了,风承琰一直对所谓“半神”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毕竟大长老就站在他面前,小时候还抱过他,就算气质出尘气势不凡,他也没觉得就到了半神的程度了。不过话说回来,“神”到底是什么样子,世上有没有“神”,他也不知道。 风承琰关心的是更为实际的问题,他沉声道:“大长老,你说过如果我能在十六岁之前突破开境,就告诉我母亲的坟墓何在。” 大长老微微一怔,他看着少年坚定神色,嘴唇渐渐抿起。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句承诺了吧,大概是这孩子十三岁初修灵力之时,那时只当随口一句勉励他修炼的戏言,没想到他竟记到了现在。 “承琰,”大长老缓缓道:“我记得和你说过,人不能过度沉溺于过去,陈年往事就该随着地下人长眠地下,活着的人该往前看。” 风承琰垂下的眸子里有一道戾气极快的闪过,那一瞬间的怒气也如倏忽电光,抬头时他神色平静,语气诚恳:“我虽是金尊玉贵的风家少主,却一出生就父母双亡。父亲葬在家族陵墓,每年春祭我都可以去看他,但母亲因出身平民无名无份,不得与父亲合葬,这么多年我连她葬在哪里都不知道。母亲死于难产,她用自己的命换来我的命,我却至今未替她扫过一次墓,上过一株香。我是未来的风氏家主,这不是统领北境的家主应有的德行。” 这番话实在有理有据,言辞恳切,大长老一时也无法反驳,毕竟这只是一个从未体会过双亲疼宠的可怜孩子,一点微不足道的请求。 大长老叹了口气:“她身份低贱,本无资格归葬,但念在为家族留下了你这样的优秀血脉,族里还是派人为她在西山竖了一处坟头。已经十几年了,那座坟头如今连当初主持下葬的下人估计也认不出了,你执意要找,便去找吧。” 风承琰露出笑意:“谢大长老。” 大长老飘身而起,他虚空踱步于山崖之间,转瞬远去,只留下遥遥语声: “承琰,你的天赋比起你父亲当年还要令人惊艳,这是上天予风氏的厚赐,你要好好珍惜,切莫懈怠修行。” 风承琰微微一躬身。 他不会懈怠修行,不是为了不让谁失望,而是,为了自己,变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大贵族 回到本家大宅,风承琰并未回自己的晚枫院,而是径直往主殿方向去。 穿过规模庞大建制精美的前苑花园,一路上或行色匆匆或步履稳健的下人,见了风承琰都恭敬行礼,风承琰一一点头;绕过姬妾们住的蓉苑,从镂空的玲珑花墙里,能看见花枝招展的年轻美姬们三五成群的说笑打闹,风承琰敛着眸子不曾多看一眼;经过小姐们住的绣楼时,他意外遇见二叔家的长女风锦瑜,这假小子般的堂姐一如既往的和他死不对付,上来就是一番叫嚣嘲弄,风承琰一笑置之;离主殿不远的演武场还是那般热闹,这个时间风氏子弟多在族学上课,演武台上对战的便只是寄居风氏的清客们,风承琰经过时认出他的清客们纷纷行礼,他便不管行礼的认不认识等级高低,都一一还礼,这让一些实力低下没什么地位的清客大有面子,纷纷赞少主好风姿好气度。 这就是风家,世间一切阴私不堪一切荣辱兴衰都蕴藏在小小的庭院里。这里有高高在上权势滔天的家主和长老,有暗地里比男人比子女比首饰的各家夫人,有生来地位崇高嚣张跋扈的嫡系子女,也有为了出人头地削尖脑袋的庶出旁支,有想方设法求前程的清流客卿,也有不顾一切往上爬的家奴女婢…无数不同的人交织离散,一日日一年年,上演着或荒诞或悲情的大戏。 风承琰少时因为无父无母,性子很是孤僻。现任家主自然是不喜欢他的,大长老不能过多的插手家族政务,不能时时护他,他因此吃了许多暗亏,受过很多欺负。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随着年纪增长,风承琰渐渐明达事理,他摸清了和每类人相处的方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家所有人眼中的风承琰,由讨人厌的孤僻孩子,变成了英姿无双,礼数周全,性子谦逊亲切,天资又绝高的完美少主。 他确实变得亲切了,如今他脸上时时挂着笑容,抿起嘴皱起眉的表情,少年该有的任性叛逆,他从未有过,至少风家没人见过。 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风承琰抬头时,主殿恢弘的匾额已经近在眼前。 踏进大殿,出人意料的是里面很空旷,没有常在议事时吵闹的家臣,只有高坐主位的家主和立在大殿中央的壮实少年。那少年黑发黑瞳,一身紫色骑装几乎被隆起的古铜色肌肉撑爆,身形壮的像一头小牛犊,面容却和风承琰足有五分相像。 两个少年的眼神在空中对撞,一瞬仿佛有火花爆开。不过只是一瞬,风承琰便移开眼,躬身朝着主位上的中年男子行礼: “少主风承琰,拜见家主。” 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表情倒是很和气,他呵呵一笑,摆手道:“侄儿呀,都说了多少回,你来见我的时候不用行礼,你怎么就不听?” 风承琰笑了笑:“家主厚爱,承琰愧领,只是礼数不可废…” 旁边壮实少年哼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家主瞪了他一眼,呵呵笑着对风承琰道:“你这小子怎么越长大越迂腐了,行了行了,你要想拜就随你吧。对了,你今天来是…”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放出的一丝灵力在风承琰身周转了一遭,惊道:“你突破了开境?” 壮实少年猛地转过头来,眼神一瞬惊诧里夹杂如火的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杀机。 风承琰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几个时辰前才突破,这次来正是要跟二叔说这件事。” 家主很快恢复了镇定,笑道:“承琰果然是资质非凡,难怪老爷子当年说什么也要立你当少主。” 壮实少年突然咧嘴一笑,低声道:“你怎么会进阶的这么快,是不是大长老他们给你吃了什么天材地宝?”边说便往风承琰的肩膀抓来。 风承琰身子巧妙一让,轻松躲过。少年不死心的又抓,风承琰再侧身的同时抓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扭。 咯吧一声,粗壮小臂被人毫不留情的翻转扭曲,骨骼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风承玦的脸色一瞬间被剧痛冲击的扭曲狰狞,他怒极,空着的另一手猛地朝风承琰面颊挥下,风承琰却像早有预料,在他抬手之际便已放开后退,虎虎拳风不过撩过他额角黑发。 家主的斥责此时才响起:“承玦、承琰,这是主殿,容得你们胡闹?承玦,退下!” 风承琰适时罢手退到一边,风承玦想再追,奈何手臂疼的厉害,只得作罢。他阴沉着脸低吼道:“风承琰,你竟敢…” 风承琰拂了拂并没有灰尘的袖子,淡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少主你只是主家嫡系的一位公子,你见我从不行礼我也没怪罪,你主动挑衅我还不能还手了?”他抬起眼皮,面无表情道:“顺便提醒你一句,我如今突破开境,刚入入境五品的你,还是少挑衅为妙。” 风承玦的怒气一瞬几乎压抑不下,但他还是平静了下来,这个少年这样平静甚至阴森的看人时,眸中也有如风承琰早前一闪而逝的戾气,但不同的是,风承玦的戾气强烈而不加掩饰,真像一座毫无定数的活火山。 他轻而慢的冲风承琰比了个“你给我等着”的口形,转身大步离去。 风承琰不置可否的一笑,他对于这样的挑衅已经习以为常了。 风承玦是二叔唯一的儿子,从小天资出众,心性狠绝,被二叔寄予厚望。当然,这个寄予厚望是指寄予二房长久掌权的厚望,也就是抢过风承琰的少主之位。 两人从小不对头,风承琰小时候受的欺负基本都来源于风承玦,毕竟别人也没那个胆子敢招惹他。随着两人年纪渐长,这种不对头正在朝生死不相容的趋势发展。 事实上,不管从他们自己内心还是风家形势来看,风承琰和风承玦确实会生死不相容。 风承玦身后是大权在握的家主一派,风承琰身后则有威信极高的长老一脉,虽然长老们没有插手家族事务的权力,但他们是家族的柱石和屏障,团结在一起的实力仍然让家主忌惮。风承玦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嫡长子,风承琰则是老家主过世前亲自指定的隔代继承人,论继承资格也半斤八两。 论为人心性,风承琰虽然因为谦逊低调从不摆架子,人缘极好,但风承玦天生的狠辣睥睨也颇具上位者气势。 风承玦比风承琰差就差在修灵的天赋,风承玦天资卓绝,有精纯的风属性灵力,且初始灵力满级,毫无疑问是个天才。但风承琰在初始灵力满级的情况下,拥有风、火双属性,修炼速度还快了同岁的风承玦一大截。风氏作为大陆上最古老的修灵贵族之一,对力量极其崇拜。甚至对于家主的评定,比起灵力修为来,掌权治世的手腕都是其次的。 这两年随着风承琰的绝强天赋逐渐展现,整个风氏的嫡系旁支都开始注意他,一直把他当成孩子的家主也开始有所重视。 风承琰已经不可避免暴露众人眼前,也不可避免的成为整个风氏内部斗争的漩涡中心。 座上家主的脸色已经不复先前笑意灿烂,他淡道:“承玦刚刚来找我,提到有风氏旁支在风都城里强抢民女,滥杀无辜,现在城中民怨沸腾,你觉得,这件事怎么处理为好?” 风承琰抬头看了家主一眼,看到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垂眸笑了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交锋 风都城最为北境都城,大小政务原则上归家主管辖,但实际上只有大事才呈报家主,平日里管理的都是城主。城主通常在旁系支脉中挑选,这也是旁支做大的原因之一.。 风承琰作为少主的十五年里,一直潜心修炼,从没插手过风都城以及风氏辖境的政务,当然是因为家主让他没机会插手,如今家主突然肯让他插手了,那不用想也知道是圈套。 风承琰很是诚恳道:"侄儿是个武痴,平日里除了修炼就不管其他了,这些事还是家主和家臣们决定的好。" “你是我的继承人,这些事早该接触,将来接手家族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你若愿意,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下面的人也会全力协助你。” 风承琰心中冷笑一声,风氏延续千年,旁支无数,总有那么一两支靠着出色后辈发展壮大的,旁支的纨绔们不把主家放在眼里,公然在风都城里欺男霸女的事儿并不鲜见。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民怨沸腾,掌握了绝对暴力的贵族对辖境内百姓,一向是只关注他们的劳力,不关注他们的想法。 关键是各个旁支之间诡谲微妙的关系。风氏延续千年,旁支无数,总有那么一两支靠着出色后辈发展壮大的,旁支的纨绔们不把主家放在眼里,公然在风都城里欺男霸女的事儿并不鲜见。 只是偶尔这会成为敌对势力的把柄和权力倾轧的借口,从而越闹越大。 这时候倒霉的就不只是闹事纨绔自己,还有居中调停的主家。 家主此举用心很是险恶,他知道这件事处理起来的难度,想要交给风承琰,让他初出茅庐就在各个分支权贵里得罪人。 风承琰轻轻吸一口气,抬头和家主对视,更加诚恳道:“若是家主坚持,承琰接下也无不可,正好大长老刚还跟我说,我就是缺乏这方面的历练,要是有机会接触风都城的政务军务,他一定会全力协助我。” 你不是让我管吗,我这边正愁找不到这个机会,这事儿要是做不好,我确实里容易吃暗亏且招人笑话,但要是办好了呢? 你当我是个孩子,不懂运筹帷幄,但你真的了解我吗?即便你知道我的底细,但我身后长老们呢?不能插手家族事务是长老院的死穴,但他们可以通过我来插手,这种可大可小越搅就越混的事,你真的放心让长老们也插一脚吗? 家主一怔,一双豹眼微微眯起,风承琰还是无比诚恳,对上家主那搜肠刮骨般的目光,丝毫不让。 大殿里落针可闻,气氛凝滞,两人目光交汇 ,各自心思急转。 家主风扬盯着阶下那毫无畏惧的少年,突然有了一丝恍惚。 阶下这朗朗少年真的是当年那个不足月便生下来的虚弱孩子吗?这孩子是什么时候长成这么大的?是他即位后忙着拉拢人心稳固位置时,是家主之位稳固后忙着恩威并施打压异己时? 阶下这孩子如此俊秀夺目,铮铮然如一株挺直白杨,风雨催不得,强权压不垮。 他长得和大哥当年那样相像,比起在安稳环境里长大的大哥来,他又多了大哥没有的浓重戒心和深沉城府,小小年纪便刁钻狡猾的不好对付。 家主风扬突然想起少年时光,少年时他资质平庸,活在大哥的光环下。大哥那样优秀,是所有人的希望,理所当然的会成为家主。他本没有争什么的心思,但天意难测,那件事后大哥注定不能再担家主重任,继承权落在他的头上,他成了少主。 权力这个东西一旦沾染是很难摆脱的,你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就像他当上少主,大哥就再也不是那个温和可亲的兄长,只是他争夺家主之位的绊脚石,眼前这和他血脉相连的少年也不是侄儿,只是早晚要除掉的眼中钉。 他已经很少起这样的感触了,家主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声,随即笑道:“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这件事还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刚刚突破开境,自然要闭关好好巩固一番,至于这些小事,随时做都行,还是别耽误你修炼了。” 风承琰心底微微一松,面上却颇遗憾道:“家主说的有道理,修炼是第一要务,那侄儿只好等以后的机会了。” 家主呵呵一笑,道:“这锻炼的机会以后多的是,你年纪还小,不要瞎着急。” “那,侄儿先行告退?” “去吧。” 走出大殿,风承琰抬头,感受到冬日午后微暖的阳光和微凉的的空气,极轻而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样的勾心斗角言语交锋这两年尤其多,他觉得厌恶。厌恶家主一家或伪善或凶恶的嘴脸,厌恶自己居然和他们留着一样的血。 刚刚风承琰说的,所谓大长老支持他插手军政,纯粹是胡诌,没有多少信得过的人手,旁系里也没有过硬的人脉,更没有大长老的支持,他拿什么插手风都城的政务?他只能以进为退,赌家主不清楚他的底细,不敢冒险放权。 好在家主果然还是那个生性多疑的家主,他赌赢了。 一片枯叶飘落在他的大氅上,风承琰将它拈下来放在手上,那叶子还完好,透过阳光能清晰看到叶脉的纹路,他看着看着就笑了,有点自嘲。 他在风家,其实也就是一片孤苦飘零的叶子,家主一脉排挤他基本已经在明面上了,一直扶持他的几位长老,风承琰其实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帮他。大长老总是敦促他努力修炼,提升境界,但除了这一点外,他很少教他别的,没有教过他如何治理一个家族、一座城池、一片土地,没有教过他行军打仗,甚至没教过他作为领袖的制衡权术。 其中用意何在?他只觉细思极恐。 外人看来高不可攀,处于人间荣耀权势顶端的大贵族啊,其实只是个薄冰之上蹑足前行少年。少年无父又无母,在这偌大家族冰冷高阔的华殿中央,没有感受过一丝温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箐灵初遇 羽安站在挂着“箐灵院”桃木牌匾的小院门口,四处打量。 金莲峰地形复杂,学生住的小院散布在山上各处,以中间一条山溪为分界线,东边住男弟子,西边住女弟子。小院规模有大有小,有好有坏,被分到哪里全看运气。 羽安的运气显然不错,这座院子不大,五间木屋,中间那间房门大开,看陈设是个小花厅,左右各两间是卧房,左边三间房门都关着,最右边一间屋门半掩,隐约可以看见木桌木椅上空空如也,应该是仅剩的一间空房。 院子也不大,东南角有棵一人合抱的树,羽安认不出来树种,但长得郁郁葱葱十分好看,树下摆着一套石桌椅,和一个长摇椅。西北角搭着个小棚子,有灶有锅,应该是自己搭的小灶房。可以看出原来住在这里的人生活规整,又会享受。 在她打量这一切时,三间房间房门都陆续开了,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看到院子里突然出现的人,都走了出来,显然她们是这里的原住客。 中间的高挑红衣女孩是最惹眼的,她的皮肤异常白暂,显得双唇红如烈焰,一双罕见的狐狸眼,眸色玫红,上翘的眼尾更是让才是少女的女孩有了三分天然媚意,配上黑色的波浪长发,明艳不可方物。 红衣女孩也在盯着羽安看,眼神里有明显的惊艳和不太明显的好胜,她对着羽安挑挑眉,问道:“你是被分到的这里的新弟子?” 羽安点了点头。 她将目光转向红衣女孩左侧。左边这个长相不算太出众,梳着两个丸子头,身形娇小,圆脸大眼,嘴角有颗挺显眼的馋痣,她和羽安对撞的目光里完全没有红衣女孩那般丰富,而是带着随意的笑意。 红衣女孩显然不太喜欢羽安的冷淡态度,微微皱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被分到哪个阁了?以后咱们要住在一起,得互相了解呀。” 羽安没有回答她,她正看向右边冲她微笑的长发女孩,微微怔楞。 那女孩一身青色布裙,长发披肩,眉目秀美如画,她双手交叠在小腹间,双脚并立,是十分端庄却费劲的姿势,但女孩似乎已经习惯,并不吃力。她微微笑着,那笑容也标准好看,带着天生的柔软。 和当年的阿玉很像,不是形似,而是神似。 “嘿!看什么呢?”红衣女孩一声喊将羽安的神思拉回,她才想起刚才的问话,淡道:”我叫羽安,水灵阁。” “羽这个姓很少见呐,不过你的名字倒是和你的人一样美。”圆脸姑娘笑嘻嘻道,然后指了指自己:“我叫路晓源,和你一样也是今年的新来的弟子,我是体灵阁的。” “我叫姬瑶,火灵阁,我比你们早来一年,可以叫我师姐。”红衣女孩看着是个女人味十足的,说话时的语气却有些大咧咧。 蓝裙黑发的女孩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禾雅,万象灵阁,和姬瑶同年进的学宫,比你们虚长一岁。” 和人客气寒暄的事羽安实在不擅长,她冲三人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便沿着鹅卵小路走进最右边那间空屋。 出乎她意料的,屋子里并没有灰尘蛛网遍布,而是干净整洁,显然有人刚刚清扫过,窗子上本来的裂缝被新木补上。 羽安望了眼窗外已经各自散去的三人,默默在心中道了声谢。 如火如荼的晚霞渐渐散去,圆月初升,柔和的月光洒在小院子里,透过茂盛的树在羽安窗下投出银色的斑驳光影。 屋子里没有多少物件,木床上甚至没有一床像样的被褥,羽安盘腿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闭目凝神,静静吐纳,她的膝上放着一本不新不旧的书,没有书名,落款却有个小小的“若”字。 房门传来两声叩响,姬瑶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羽安你是不是还没吃完饭?禾雅做了好吃的,出来一起吃呀!” 话音刚落,羽安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响,声音之大让门外的姬瑶噗嗤笑出了声,羽安脸上一红,却也没太觉得丢人。 她的干粮中午就吃完了,身上也没钱,她很穷,但并不以此为耻。 姬瑶就站在门口,羽安开门时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扫到屋子里,看到那些可怜摆设,她沉默一下,诚恳道:“没有被褥你今晚怎么睡觉?要不我把我那套换洗的借给你吧。” 羽安走出来,顺手关上房门,淡道:“不用了,谢谢。” 姬瑶拦在她面前,语气很是诚恳:“虽然我之前嫉妒你长得比我漂亮,在心里有点讨厌你,但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明天你就要正式入阁了,今天晚上睡不好明天没精神的话,会被师者们骂的…” “谢谢,真的不用。”羽安打断她道。她没想到这个女孩儿如此热情,但她确实不太在意晚上睡床板,毕竟她这两年实在是风餐露宿惯了,睡树上睡石头的时候也是有的。 姬瑶拗不过,只好放弃,想了想又问道:“那个,方便告诉我你的家乡在那里吗?你的衣服和行李这么单薄,是家里很困难吗?” 羽安正往院子里走,闻言回头道:“我是孤儿,早没家了。“ 姬瑶一愣,随即却没有戳到别人痛处的尴尬和抱歉,她背着手蹦跳着走来,笑容明丽温暖: “那真是有缘,咱们四个除了禾雅母亲尚在以外,都是孤儿呢。没家不要紧,以后把这里当家也很好呀!“ 羽安怔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这方小小院落的几个女孩,身世竟然都是这般凄苦。看她们性子或活泼热情或温柔可亲,并无一丝凄楚怨怼,是这年头孤儿太多大家普遍坚强无畏,还是天鼎学宫这个地方已然成了孤苦弟子们的家? 一阵浓郁的饭菜香气自树下石桌上飘来,羽安的胃立刻翻腾叫嚣起来,她回头就看见禾雅正将一大盆鲱鱼汤端上石桌,除了那一盆鲜美鱼汤,桌上摆着几道热菜、一碟点心,和四碗白花花的大米饭。 “开吃开吃!”姬瑶欢呼一声冲了过去,并眼疾手快的阻挡了路晓源将点心拖向自己的动作。 羽安也在石凳上坐下,她应该是在座四人饿得最狠的一个,却吃得最慢,最安静,这不因为她和禾雅一般自有端庄进食的习惯,而是心中感怀太甚。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丰盛美味的食物了,比起饭菜本身,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份能安心坐下来好好吃饭,而不用担心突然就会冒出来的危险的心情。 天鼎学宫,阿杰生前心心念念要来的天鼎学宫,她拼了命也要进的天鼎学宫,果然是个好地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客自月中来 已经是深夜,圆月西移,羽安透过窗子看出去,能看到深蓝色丝绒般深沉的苍穹,星辰低语,山岳无声。 在这样万籁俱静的时刻,她心情却不能平静。 不由自主想到几个时辰前的那顿晚饭,实在是很有趣又温馨的一顿饭。禾雅的手艺不比大厨差,几个家常菜做的色鲜味美,几个人大快朵颐连汤汁都没剩下。路晓源的食量对得起她的嘴角的馋痣,晚饭基本是她一半,剩下的三人一半,她还扬言自己一天不能少于七顿饭,否则一定会饿死。 姬瑶讲了很多学宫方方面面的规矩,比如各个灵阁独立的修炼体系和月末演武考核;比如第一年的新弟子年尾考核和其他弟子分开,第二年就要参与整个下学宫的整体考核,排名能上演武榜的话还能得到学宫的丰厚奖赏;再比如,其实今晚做饭的食材都是姬瑶从膳食阁采买小哥那里顺来的,学宫修炼课业重,吃饭都在朝圣峰的膳食阁解决,像这般自己做饭的时候是不常有的。而学宫里没有什么能采买的地方,缺了什么都得去山下的天鼎城里置办;再再比如,院子里那棵树是南地独有的桂花树,金秋时开桂花盛开,十里飘香,禾雅说到了秋天可以将桂花采来,做桂花蜜和桂子酥… 这般回想起来,总有点小小的琐碎的温暖。这种温暖阔别已久,重温时只觉珍贵奢侈不敢过多奢望。 困意渐渐涌上来,羽安蜷起身子想要睡下,明日第一天去学宫上课,必须要养足精神。 然而她刚刚闭上眼睛,腹中却忽然泛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那剧痛如一道火线,自胃中升起,瞬间将五脏六腑烧了个对穿! 她这才想起,为了上那九百九十八阶石阶,她喝了虎狼之药。 去找禾雅… 羽安记得姬瑶说过,禾雅的灵力属性 “愈”,是一种极稀有的纯治疗属性,禾雅本身也修习医术,也许能救她。 她忍痛打开房门,踉踉跄跄往禾雅房间的方向走,但还没走出两步就栽倒在地。 疼!那疼痛不止是火了,火里裹挟了一把尖刀,整个內腑被上下跳动的刀尖反复揉搅,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肉体和精神都如脆弱布帛,被撕裂、缝合,然后再撕裂。 这剧痛间隙,仅存的意识让她模模糊糊生出两个念头: 原来这药的负作用如此恐怖,那个小宗派,她敬他们是真汉子。千难万险才走到这一步,天亮就可以正式入学宫修炼了,她居然要阴沟翻船,无声无息的死在前夜。她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修灵师,还没有为阿杰阿玉报仇,她不甘心! 羽安趴在明亮的月光里,她勉力扭头想再看一眼天空,却忽然,看到了不似凡间的一幕。 苍穹如幕,月似玉盘,有一人飞天踏月而来,衣带扬出夜风不能扬出的弧度,与月同色的长发水银流泻一般铺展开来。赤足踏着虚空,步履悠缓,却倏忽而至,声声银铃细微清脆,奏着那月中人不知是仙是魅的歌谣。 羽安没有被这恍若神迹的一幕惊呆,看到那一头飘扬的银发时,她心中蓦然生出了巨大的感动和悲怆,她奋力伸出手去,轻声喊: “师父!” 那一瞬差点落泪,也不知是绝处逢生的喜多一些,还是命途多舛的悲更多。 银发女子落在羽安身边,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稍微探察了她的情况,秀眉微颦。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巧小瓶,将小瓶里的液体全数灌进羽安嘴里,然后以掌抵住羽安后心,帮她疏导经脉,驱散毒气。 淡白色宛如雾气一般的灵力在女子身周升腾,银色长发铺泻在地上,半丝灰尘也不曾沾染,看上去更像仙人了。 羽安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半个时辰后,她长呼出一口气,转身对银发女子拜道: “不肖徒羽安,拜见师父。“ 她什么时候遇见师父的?好像是一年前吧。 那时候她在戈壁里迷了路,水和粮食早早告罄,她濒临绝境。银发女子恰巧路过,顺手救了她。后来羽安跟着银发女子走过最艰险的那段路,她们曾遇见过上千人的马贼团,千人乌压压的压过来时,羽安觉得死定了,挡在她身前的女子神色不变一步不退,挥袖弹指,戈壁滩上起巨浪,血肉横飞! 那是羽安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修灵高手出战,女子背影明明纤细柔弱如大漠里一弯微不足道的柳叶,但当她放出灵力,那般天崩地裂万物朝拜的气势,那般灭掉千人只如碾死蝼蚁的恐怖力量,让羽安瞬间折服。 羽安当即决定,拜她为师。 尽管她不知女子来历、心思,只知她的名字——羽蓝若。 拜师时,她改跟师父姓羽,取母亲喊她的小字“安”,彻底抛弃往日的身份和姓名,改名“羽安”。 羽安这突如其来的发怔被羽蓝若一声嗔怪打断: “谁家的徒弟像你这般不让人省心?今日我若不来,你就活不成了。” 羽安乖乖低头认错,小声道:“师父教训的是,羽安以后不敢乱吃药了。师父您怎么会来这里?” 羽蓝若从手上摘下一只不起眼的银镯子,手指一抹,小镯子里竟掉出一个大包袱,包袱里满满的,有被褥、衣物,看底下硬硬的凸起,可能还有些妆镜梳子等女孩子常用的琐碎物什。 “为师知道你一定能进学宫,不过你身无分文,开始肯定是要挨饿受冻的。”说着,她将大包袱和镯子一起递给羽安。 羽安不肯接那银镯子,凡空间灵器都珍贵异常,她没为师父做过什么,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羽蓝若只是一弹指,那镯子便进了羽安怀里,她笑道:“第一次见你,我便看出你这孩子天赋惊人,身上的气运之盛甚至会惠泽身边人,收你为徒其实是我占了便宜的。你坚持进天鼎学宫,我这当师父的不能在你身边时时教导,总该给你留下些好物件。拿着吧,这镯子不算顶级的空间灵器,但足够你用了。” 羽安沉默半晌,将镯子戴在了手上。 “灵力属性测了吧,怎么样?” “嗯,水、木、寒三属性.” “三属性?!”羽蓝若先惊后喜,不由得感叹:“我真是捡了个稀世珍宝。” 羽安微微低下头,能力足够,这总算也是对师父恩情的一种回报吧。 时间在师徒二人一句句叮咛和应和中流逝,圆月从正南往西移去,夜已深了。 羽蓝若摸摸羽安的头,温和道:”在这里要学着和人相处,千万不要封闭自己。我来时设了结界,但学宫里高人众多,再不走怕就被人发现了。” 羽安还要说什么,羽安若已经脚尖一点轻飘飘升上天空,在巨大月轮的映照下,她的身形宛如万千银色月光中的一抹,飘忽而虚幻。 身影虽已远去,温柔的声音却千里传送至耳边: “小安,这场师徒缘分于你我都是福气,为师不求你成龙成风,也不会不强迫你做不喜之事,你只管走你想走的路,为师会为你护航。” 天地重新寂静下来。羽安抱着巨大的包袱站在院子里,姿势滑稽,嘴边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虽然她已算是无亲无故,但还有师父在,有人在身后为她指路遮风,她还有何理由不无畏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桥上少年 清晨第一声鸟雀啾鸣在窗外响起时,羽安睁开眼睛,从温暖的被褥里坐了起来。也许是太久没有这样舒服的睡一觉,身体懒洋洋的,竟有些不愿动。 打水洗漱时,另外三个也陆陆续续起床了,姬瑶和路晓源都半梦半醒游魂一,显然还没睡够。禾雅很精神的跟羽安打招呼,显见作息规律,有早起的好习惯。 羽安最先收拾完,问了姬瑶去膳食阁和水灵阁的路,便出门了。 她们院子的位置低,从山路出来正好走跨山大桥的下层,羽安却绕路来了上层。到大桥中间时,正看见东方日出破晓,万顷青云镶金边、托红日,翠色山峦由远及近重重堆叠,大河静谧,粼粼波光里泛起朝阳金辉,好个山河壮美! 羽安深呼一口气,心胸为之一阔,心情也畅朗起来。她欲继续往前,下边却忽然传来一个清朗声音: “喂,上层那位姑娘,你是今年新进学宫的弟子吗?” 羽安往下一看,愣了愣。 下面一层跟她位置相同的地方,站着个一头罕见金发,眉目精致的少年,他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正一脸灿烂笑意的冲她打招呼。 少年的脸平仰着,下方是碧波微漾的江水,远处是苍翠绵延的群山,风景秀美又壮阔,但羽安看下去的时候就觉得,山和水瞬间退远了,晨曦无遮无拦的照在少年脸颊上,让人想起覆了金纱的羊脂玉,或者阳光下盛开了的白昙花。那眉眼如此精致,长眉浓黑却不凌厉,琥珀色的眼眸真如千年凝结的琥珀,澄澈又明亮,那鼻一线笔直,淡粉的唇角扬起大大的弧度,那笑意生生逼退了阳光。 羽安拥有世间罕见的美貌,只是再美的容颜看多了也会觉得平淡,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为什么人的容貌失神过。但当她看到这金发的少年时,神智是真真正正的一昏,那不光是精致眉眼带给人的冲击,还有他日光般耀眼的气质,让人一看便觉心上一刺再一亮,世间万物从此都亮堂起来。 羽安定了定神,回道:“是,你是谁?” 少年咧嘴一笑,一只手在栏杆上一拍,身子竟凌空跃出。 羽安惊了惊,只见少年身子借那一拍之力,拔高数丈,他双手扒住上层一块凸起石雕,再一借力,居然就要那么翻上来。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青色羽毛的大鸟忽然尖啸着自少年身前一掠而过,这股突如其来的劲风让少年憋着的一口气立刻散了,他大叫一声就要跌下去。羽安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少年的手,巨大的坠力拉扯下,她自己也狠狠撞上栏杆。 她心里将少年狠狠骂了一遭,没真本事还敢瞎显摆,这回好了,俩人说不定要一起掉进江里喂鱼。 “喂,姑娘你千万别放手,你等我再蓄力…”少年大喊。 羽安咬紧牙关狠狠往上一拽,少年喊到一半的话一下被颠回肚子里。好在他只惊不乱,借着羽安往上拽的距离,又扒住了那块石雕,勉强在空中提起一口气,借力狠狠一跃,总算趴上了栏杆。 羽安被他带的向后跌倒,她身上穿的是昨天师父为她送来的新衣服,心疼的紧,一摔之下赶紧起身检查衣服有没有划破。 少年喘了半天粗气才道:“方才,方才真是谢谢姑娘了,在下温淮,不知姑娘芳名?”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说话活像个老气横秋的酸书生,羽安本来不想再搭理他,但看他一副诚恳模样,自己衣服也没事,便冷声道:“羽安。” 说完羽安便大步往朝圣峰的方向走,温淮紧追在后边喋喋不休: “在下是水灵阁新来的弟子,羽姑娘你是哪个灵阁的?” “水灵阁。” “啊,你也是水灵阁呀,那咱们是同窗。不过你认识去水灵阁的路吗…” “不认识。” “没关系我认识,不过还是要先去膳食阁吃早饭,膳食阁你认识吗?” “认识。” “那一起啊…”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山间鸟雀欢鸣,带着花香风和缓掠过雄伟的白石建筑群,掠过初春的嫩芽儿,掠过一前一后踏在白石大道上的少年男女,晨光温柔,年华正好。 水灵阁不愧天鼎学宫九大灵阁之最,光占地规模就很是吓人。灵阁正门上没挂匾,居然放了块碑,上好的青石,上面“水灵阁”三个大字刻的端正威严,羽安一看就想起了那位严肃正经的水灵阁阁主。 “两位小师弟小师妹可是水灵阁的新弟子?”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羽安这才注意到大门旁边站着几位衣着样貌各异的男子。 说是男子当然不准确,其中也有年岁不大的少年。此时他们都一脸惊艳的瞅着两人,尤其是瞅着羽安。唯独看着年纪最小的那个面色如常,刚才的问话也是出自他口。 羽安不喜这样直勾勾的目光,脸色一冷,没答话。温淮上前一步拱手道:“正是,不知几位师兄在此有何贵干?” 那眉目温润的少年笑道:“我叫暮长凌,也是水灵阁弟子,水灵阁占地颇广,师长们怕新来的弟子找不到奉海殿,遂派我等为师弟师妹们领路。” “那敢情好,那我们先谢过师兄了。”温淮道。 暮长凌又寒暄两句,正要领两人进去,却被另外几人一把拦住,他们后退了几步,围成一个小圈,窃窃私语。 “暮师弟,要不让为兄领他们进去吧,你等下一拨。“ “还是让我还是让我,难得碰上这么美貌的小师妹,一定得是我这样风流倜傥的师兄才能领…” “呸,你别侮辱风流倜傥这个词行吗?再说了,你们不觉得还是那位金发的师弟更好看些吗?“ “靠!原来你他娘是个断袖!“ 羽安耳朵尖,对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没想到温淮也听到了,他犹豫道:“要不咱们还是自己走吧,这样下去,可能会误了时辰。” 羽安十分赞同,也不打招呼,越过那群仍在叽叽咕咕的人就往阁内走。 不过事实证明,师长们的考量总是有道理的,水灵阁里一定布了某种阵法,两人在里面七拐八绕,就是找不对路,还是后来追上来的暮长凌为解救了他们。也不知暮长凌是怎么甩下那群师兄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奉海殿 “奉海殿”是水灵阁最为宏大的建筑物,外观圆柱形,虽还是白石所砌,里外却都雕梁画栋,华美异常。一层是宽敞的大厅,环形阶梯一层一层往上延伸,上面几层都是环形分布大小一致的房间。 这样的房屋风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至于羽安和温淮跟着暮长凌往上走的时候,不停的东张西望,眼中全是惊奇。 暮长凌将他们引进二层最中间一间屋子,屋子正前方有红木大案,案前坐着个宽袍长袖的中年胖子,大案下一排排小案,也都端端正正坐做好了数十位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 暮长凌朝那胖子长揖一礼,恭声道:“周师者,这是最后两位新弟子了。” 那胖师者点点头,笑呵呵道:“辛苦你了,回去修炼吧。” 暮长凌又朝两人鼓励性温和一笑:”我平时在水神湖旁边的静室修炼,你们以后要是遇见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找我。“见两人都点了头才转身离去。 他一走,羽安和温淮一下就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屋子里先是一静,然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门口这一对人儿,少女蓝裙黑发,冰肌雪肤,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像是融了天山的雪,少年金发华灿,一张精致脸庞如玉雕成,小小身板已初现玉树之姿。他们并排站着,人们心里便不由自主浮现一个词语:金童玉女。 胖师者最先反应过来,咳了一声道:“你二人今日来的最晚,念你们第一次进阁,为师便不追究了,找个地方坐下吧。” 两人就这样穿过重重目光,坐到了角落里唯一空出的两个位置。 眼看人到齐了,胖师者缓缓站起,他神情由和气变得肃穆,清了清嗓子:“我姓周名山,是水灵阁的执书师者,有幸奉阁主之命,为你们十二人授这第一堂课。” 座下众人都直了身子,恭声叫了一声周师者。 周师者开头说的不是修灵,却是学宫:“天鼎学宫分上下两宫,下学宫又分九大灵阁,咱们水灵阁共有执书、执卷、执灵、执戒师者四十一位,大小弟子五百三十九人,在下学宫里人数最多。阁主暮岩暮老更是下学宫除大学宫长外第一人,修为高深莫测…” 底下有小小的哗声,显然这群新来的半大孩子对水灵阁的实力相当骄傲。羽安暗自思索,她是水、木、寒三属性,除了在水灵阁修行以外,她是不是还得去木灵阁和万象灵阁? 一旁的温淮突然凑过来,小声道:“羽姑娘,在下是水、念双属性的,你说除了完成水灵阁的课业,我是不是还得去万象灵阁拜见呀?” 羽安眉头一跳,念?精神属性? 她正要答话,堂上周山忽然一眼扫过来,眼神里没什么责备却也极有力度,羽安和温淮立刻各自坐好,不敢再言语了。 这一打岔,周山总算不再为学宫歌功颂德,转而说起正题: “所谓修灵,便是以己之身,吸纳天地万物蕴含的灵气,灵气入灵海,随血液气息运转,滋养经脉,涤荡内腑,然后化为对敌时的各式招数。境界低的修灵师驱水驭火规模都不会大,但仍然变化万端,奇诡无常,真正到了天境以上的修灵师,出手便动辄山摇地动,有移山填海之威。” 少年少女们听到这里都激动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象着自己未来驭水驾云的样子。 周山等众人兴奋够了才续道:“入水灵阁者,灵力属性皆为水,能吸收的也就是水灵力,天地浩渺,江河湖海不知凡几,便是晴朗天空里往往也蕴着无数看不见的水汽,水灵力无处不在,水的力量在所有力量里也最为宽和广大,能以水修灵,是修灵师莫大的福气。当然,也有天赋异禀者,灵力属性不止一种,这样的人体质绝佳,但要参悟不同属性灵力,往往要比常人艰辛许多。” 说到这里,他环视一周道:“来时听阁主说了,在座有两位是兼具其他属性的奇才,不知是哪两位。” 一息寂静后,最后排的羽安和温淮同时站起,两人对视,温淮先是讶异,然后欢喜道: “哎,羽姑娘,你看你看,咱俩真是太有缘了!” 羽安默然,是挺有缘。 屋中哗然一片,两人身上聚集了所有目光,有惊讶,有艳羡,当然也有不甘和嫉妒。 周山瞅着两个姿容不凡的孩子,忽然有点感叹,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吾辈修灵师不服老不行了。眼前这两个孩子不仅属性强大,身上的灵力气息也是在座孩子里最为强盛的,再看神态气度,一个冷静自若,一个笑容无谓,众目睽睽之下,即不畏缩也不张狂,仿佛从来便是要站在人群中央的。这样出色的孩子,若不早夭,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他摆手让两人坐下,笑呵呵道:”另外的属性为何我就不问了,你们记得下午去另外的灵阁拜见师长。不过,你们现在已在水灵阁门下,将来你们演武考核的成绩都会记入水灵阁这边。“ 两人各自应了。周山又说了许多诸如不管资质如何,勤奋是第一要务呀,修灵实力固然重要,为人处世更该无愧于心呀之类的废话。 时间就在胖师者的絮叨中一点一滴流逝,羽安开始还听得认真,慢慢就有点分神。瞅瞅身边弟子们,各个昏昏欲睡百无聊赖,前排有个瘦小姑娘还在和身边人偷偷传纸条。 此时再回想那些颠沛流亡的日子,羽安只觉得这人生起承转合,恍如隔世。 窗外有燕子衔着春泥一掠而过,羽安不经意间看向身旁,看到金发少年正转过来的灿烂笑脸。那笑颜映着阳光,却比阳光更加温暖醉人。 他悄声道:“羽…羽安,我以后能不能叫你羽安?” “可以。” “你今年多大?” “十三。” “那咱们同岁,羽安,中午一起去膳食阁吃午饭吧。”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西山荒坟 今日的天气不似前几天晴朗,天空一早飘起了毛毛细雨,北境初春的雨是冰凉的,打在身上有侵入骨髓的冷。 这是西山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头,山头上雪都化完了,新草又没长出来,孤零零光秃秃的看着有些凄凉。风承琰盘膝坐在一座无碑无牌的孤坟前,坟下很是奇异的开着红色的小花。 其实风承琰也不是很确定这是不是母亲的坟,但西山其余的坟冢都有碑,多多少少有些残纸旧幡有被人祭奠过的痕迹,就这一座年头不少的荒坟没有。坟头周围这样奇异的小花,得是未灭的火之灵气才能滋养的出,他打听过了,母亲生前也是位修灵师,灵力属性就是火。 雨下的大了些,风承琰从左手中指上摘下一枚嵌着硕大黑曜石的戒指,轻轻一抹,戒指里便陆续掉出了新鲜的瓜果、精致的糕点、一沓纸钱和一小坛烧酒。他将瓜果点心在坟前整齐摆好,指尖一抹金红色火焰闪过,纸钱烧了起来。 有风承琰的火之灵力护持,纸钱在雨中也烧很旺盛,跳动的火焰映在少年漆黑的眼眸里,却怎么也映不出暖意来。 “母亲,不孝子承琰来看您了。”他低低开口,声音有点哑。 “隔了十五年才来祭拜,是承琰不孝,您可以怪罪我,但在另一边可不要为了这个气坏身子,我以后每年都来。” “我已突破开境了,大长老说,纵观大陆年轻一辈,无一人能像我这般进境神速,风家少主的名号已经在上层贵族中传开了。可惜你们都不在,否则定会以我为荣。” “我又与风承玦那小子打了一场,当然还是他挑衅的 当然还是我赢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与家中的护卫清客们对战时,他若占得上风,便得势不饶人,非得把对方打残才罢休,若是输了,便不死不休的缠着对方再战,直到打赢为之。小时候我们还都没有灵力修为,我没他力气大,打架就常常输,他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最惨的一次我的肋骨断了三根,一只胳膊断了,脸肿的不像样子,牙都掉了好几颗…当然,如果跟他一个人打我不会这么惨,但他那回叫了十几个帮手,我没办法。那件事过后,大长老十分生气,带着我去主殿跟家主理论,家主就当着各位族人的面,好好训斥了风承玦一顿。但我分明看见,家主看风承玦的眼神是赞许的,作为父亲,他乐见儿子将对手打得满地找牙,作为叔叔,他却也乐见我这个侄儿被人揍的满地找牙。” 说到这里,风承琰笑了一下,笑意达到嘴角,却未到眼底。 “我这几个月来拼命修炼,连敲带诈才从大长老嘴里撬出您的埋骨地。大长老不喜我探究往事,家族中也从无人提起您与父亲的事。小时候不懂事,长大就越发觉的奇怪了,您与父亲身份相差悬殊如何结为夫妻,父亲好好的又如何突然病逝,为何老家主在临终前一定要指定我当继承人?为何,所有人都阻止我探究过去?“风承琰喝了一口烧酒,刀子一样灼热的感觉划过咽喉,他觉得稍微暖了一些,胃里却又有微微的疼痛。 “我看过父亲留在藏书楼的手札,他的修灵天赋举世无双,性情也温和豁达,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得无缘无故病逝的下场?我问过族中有资历的老仆,有人说父亲生病后搬去了城郊别院,在那之前他没有妻子,一直在主家的老仆也从未见过您。大概你们相识是在那座别院里,而两年后我出生,父亲病逝,您也难产而死…” 那座别院他去找过,早就没有了,有人说毁于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但没人能说出为何起火,大火后里面的人有怎样了。屋毁人亡,会有这样的结局,那两年时光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大长老说过,人要往前看,过去的事知道的再清楚也没法改变,我只要潜心修炼,在家主死前好好活着,等个十几二十年,风氏家主的位置就是我的了,届时重权在握,世间再无烦忧事…” 风承琰忽然将酒坛重重往地下一摔! “都是放屁!” 不说大长老是不是真心护佑他当家主,就算当上家主又如何?那耀眼却冰凉的宝座,那乌烟瘴气的家族,他不想要,不屑要! 所有的往事他都要一点一滴的查出来,若有人隐瞒了事实,若有人对他的父母下过毒手… 山风乍起,冰凉的雨丝在少年身周飞旋,宛若盘旋的利箭。他全身湿透的站在那里,纯黑色的眼眸低低垂下,看似平静,伸出的右手手掌却忽然有青色的灵力升腾。 不远处的岩石后似乎有东西动了一动,风承琰没有回头,他手上的青色灵力却瞬间如箭一般激射过去! 岩石后一声低叫,一个全身蓑衣的男子狼狈的飞掠出来,他身前结着一层火焰屏障,勉强挡住了青色灵力的攻击。然而还未等他喘一口气,那灵力忽的消散,无数道透明风刃铺天盖地袭来,少年低沉的声音响在前方: “裂空刀!” 男子身前火焰瞬时扩大一倍,抵住风刀,他连退几步,已经是半圆形的火焰屏障轰然爆裂,灼热的气流直扑风承琰而来。全力施为便可看出,这个男子的修为还在风承琰之上。 热浪压境,风承琰不退不躲,他右手前伸,沉声喝道: “风城盾!” 狂风忽起,暗青色的风之灵力张网结盾,大盾宛如城墙一般冲着热浪迎了上去,火与风的力量轰然相撞,火势本该更盛却在那无形的风灵力破坏下渐趋熄灭。风盾结成的同时风承琰一掠而起,他双手五指一阵奇异律动,仿佛牵绕这什么。那边男子身周又腾起了熊熊火焰,那火焰却被无形的丝线分割开来,不能凝聚。 男子大惊,这惊骇不过一瞬间,一瞬之间少年已经期身而来,一拳毫无保留的轰然挥出。 轰—— 男子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狠狠摔在山岩之上,后背约莫是撞到了尖锐岩角,山岩上有血迹蜿蜒而下。 风猛然大了一些,风承琰面无表情道: “青丝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雨中妇人 男子捂着胸口艰难撑起身子,看着颈上悬的锋锐短刀,苦笑一声。黑衣黑发的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道: “你是谁的人?” 男子咳出一口血,强忍胸中疼痛苦笑道:“我的修为比你高了三品,却还是被你轻松打败,少主果然名不虚传。” 短刀又逼近两分,风承琰冷声道:“即叫我少主,你是风氏的人吧,谁派你来的?” “咳,咳,今日之劫全怪我学艺不精,要杀要剐随你便吧。”男子硬气道。但他眼里分明闪着算计,显然寄希望于风承琰顾忌他身后的人,不敢痛下杀手。 然而少年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犹豫的,割断了他的咽喉。 男子颈间瞬间喷出大量鲜血,他捂着脖子,发出渗人的咯咯声。风承琰直直和他那遍布惊骇和绝望的眼神对视,淡然道:“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我在母亲坟前说的话你全听见了,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回去禀报。” 山间雨势更急,风承琰提着那人一阵纵跃,来到较远的一个小山谷。手中金红色火焰腾起,顷刻便将那人的尸体烧了个干净。 “是谁的人都不重要,反正监视我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死了,明天还会来新的。” 少年的声音在山谷中空空回荡,还是那样毫无感情。 大概下雨的缘故,风都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没什么行人。雨花巷的拐角处用茅草搭着个小棚子,由于茅草盖的密,小棚子下的面摊还是干净的。 煮面的妇人身材微胖,一张圆胖的白净脸庞,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很是和善亲切。妇人此时有点发愁,因下着雨没有多少顾客,外边又冷得紧,她早早想收摊回家,但她男人早逝,每日帮她出摊收摊的儿子又在私塾上课,她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将这些家当全收拾回去。 妇人看向雨幕里,发现有个黑衣的人影远远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全身湿透的少年。这少年长得忒的好看,没读过书的妇人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妇人犹豫了一下才问:“小哥是来避雨的吗?若是不嫌弃,坐下来吃一碗热乎的牛肉面吧。”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妇人只觉心中忽的一凉,那少年漆黑的眼眸里竟像是盛了无数煞气!但一瞬之后,少年仿佛是回过神来一般,眸光渐渐温和下来。 “正好还没吃午饭,大娘便给我做一碗吧。”少年道。 妇人这才欢喜的应了一声,煮面去了。明明是个脾气很好的后生吗,刚刚那肯定是看花眼了。 妇人的牛肉面是远近闻名的,量大肉足,面条滑溜津道,面汤又浓郁鲜美,在这寒冷雨天一碗下肚,感觉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 少年自然是刚从山下下来的风承琰,吃完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他才觉得全身暖了起来,刚刚杀过人的一身戾气也全数消散。他有点不想动,运转灵力烤干衣服的同时,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妇人聊着。 “这大雨天的,大娘为何不早点收摊回家?” “还不是我家那小子,上私塾没回来呢,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可弄不回去。” “令郎是个读书人吗?将来是想入仕做官还是?” “嗨,什么做官,就那小子的榆木脑袋做得成什么官?”说到这里,妇人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低:“再说咱们北境这边都是风家的天下,平民百姓哪有能做成官的?我就盼着我家那小子多读点书认点字,多明白点事理,将来也好被人看得起些。至于有没有大出息,那都不打紧,只要他平平安安没病没灾就好。” 风承琰沉默半晌,微笑道:“大娘真是一片拳拳之心,令郎有你这样的母亲可见是有福气的。” 妇人其实不懂什么叫“拳拳之心”,但她听得出少年语气里的夸赞,心里高兴,当下说话便少了顾忌,问道:“小哥也是风都城里人吗?还是来城里游历的哪家公子?看小哥这气度,肯定出身不凡…” 风承琰笑了一笑,打断妇人道:“出身不出身的,有什么打紧,所有人于这浩瀚天地,都只是一枚小小沙砾,实在没什么高贵平凡之说。” 妇人一愣,觉得有道理却又不知为何有道理,一时没能接上话。 风承琰却已起身,他放下一块银角子, 转身走入雨幕。 妇人瞅着那银角子愣了半天,抬头想叫住少年说太多了,但天地苍茫,大雨如注,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邋遢老头儿 从面摊出来,风承琰不想立刻回去,随意了主街一家颇有名声的茶楼。 茶楼名“和泰”,有名气的不是楼里的茶水,而是常驻楼中的一位目盲说书人,这位说书人足不出户,却正史野史奇闻异事无所不知,他只要一开讲,茶楼里往往人满为患。 风承琰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伙计极有眼色的笑脸迎上来: “呦,可算又见着小公子您了,怎么着,还是一壶雨前龙井?” 风承琰刚要点头答复,眼角余光瞥见临窗一个抄着袖子的老人,愣了一下。 那是个长相装束都很不起眼的老头,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袍子,一头花白乱发,双手抄袖的靠在窗边打盹儿。 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甚至邋遢的老头子,村口巷角一抓一大把那种。 风承琰从袖中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到伙计手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临窗那位老者何时来的?以前倒是没见过。” 伙计摸着那分量不轻的碎银,笑的见牙不见眼,只是提到那老头,语气却有掩不住的轻蔑: “那老头儿呀,以前也没见过,就这几天天天一早就来,你说来就来吧,咱们茶楼打开门做生意,哪里的客不是客?偏这老头儿每天占着最好的位置,就喝白开水,一点茶点都不要,脾气还大得很,您说烦人不烦人?” 风承琰哦了一声,打发伙计下去,眼角余光还是不时瞥着那老头儿,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有种奇怪的直觉,觉得那人不简单,至少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此时台上惊堂木一声响,目盲说书人开讲了: “话说三百年前,大陆还是大贵族们的天下,但平民里崛起无数天资卓绝的修灵师,渐渐形成宗派,两方势力冲突不休,新兴起的小宗派们却还不敢跟老牌的贵族们斗,直到那一代奇人苏合龙项横空出世。传说他出身农家,生来天赋异禀聪慧异于常人,小小年纪便拜师高人…” 底下一阵小小哗然,这说书人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在风都城说起了三百年前那场大战。 “…不到四十岁便修成化境强者,又十年间,他广交天下英豪,厉兵秣马韬光养晦,麾下渐渐聚起了相当强大的势力。直到他率军占领中原尧山山脉以北的大片土地,几大家族才开始恐慌,商量着要联手消灭这横空出世的祸患。但苏合龙项是何人?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走一步看十步的枭雄人物,贵族们的反应几乎步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弱势逐渐扭转,两方势力对撞,生生在大陆之上掀起一场浩劫…” 风承琰慢慢喝着茶,听到这里时,他发现那打盹的老头儿似乎动了动。 “无奈之下,几家一等贵族聚集了十几位化境强者,想要将苏合龙项截杀在西境,这场一对十几的大战打了三天三夜,风云色变,西境莽莽群山无数山头被削平,大湖干涸,森林又被大水淹没!而到最后,十几位化境强者竟全数死在了苏合龙项手下!这是何等无可阻挡的神力?这一役后,再无人敢和这位魔头作对,贵族们退守各自领地,不再出兵。苏合龙项便在最为富饶的中原之地建立天鼎城,又创立天鼎学宫,招收平民修灵师,世代和贵族作对…” 底下有听客大声道:“既然苏合龙项这样厉害,当年为何不一统大陆?” 前排一个浓眉汉子不屑道:“真是无知,当年大贵族的领头者风氏虽然被迫放弃中原之地,退守北境,但千年的家族底蕴还在。何况还有南境诸葛氏、西境闫氏、东方雷氏、西南金氏、东北林氏…有这些实力强大的大贵族在,他苏合龙项拿什么一统大陆?我看他的军队最多也就能打下一片中原之地,一统大陆,做梦!” 有人弱弱道:“这位兄弟,据说苏合尊者至今还未登仙,咱们说话还是小心些的好。” 那汉子一愣,随即哈哈一阵狂笑:“你是说他还没死?哈哈,笑死老子了,你听说过有人能活三百年吗?那都是天鼎城的孙子们编的谣言,专门吓唬你等鼠辈的。” 人群顿时有愤愤之声,但看那汉子嚣张气态和衣着打扮,十有八九是位修灵师,寻常谁敢惹?且在北境风家的地盘上,确实也没人敢站出来替天鼎城说话。 但风承琰看见老人睁眼扫了那汉子一眼,那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无怒无喜,就像一个成人,看着舞刀弄剑夸夸其谈的稚童。 一片寂静中,说书人忽然认真道:“这位客官,老朽虽不是修灵师,却也听说,修灵到一定境界,可延年益寿甚至返老还童,如苏合尊者一般的强者,能活三百年也是有可能的。” 那汉子趴的一声拍桌站起,喝到:“你这老不死懂什么,这里是北境咱们风家的地盘,你却在这里拍苏合龙项的马屁,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说着竟是抽出腰间厚背大刀,一刀朝台上砍了过去! 整个茶楼惊呼四起,风承琰身形已经起到一半,却又在一瞬后止住动作。 一直靠着窗子打盹的邋遢老头终于动了,他曲了曲手指。 那汉子的大刀在接触到说书人衣袍的一瞬间,悄然断裂,不,不是断裂,是融化!汉子偌大的身子在半空中狠狠一抖,然后轰然砸在地下。他身上没有烟,但在座的所有人都能闻见一股焦味。 茶楼瞬时沸腾,人们被这诡异一幕惊得四散逃窜,不到片刻,整个茶楼大堂,就剩邋遢老头,风承琰,惊魂未定的说书人,和战战兢兢躲在柜台底下的茶楼掌柜。 老头儿掏掏耳朵道:“掌柜的和这位说书的老兄弟先走吧,回去喝口热茶压压惊,老头子我还有点儿事儿要处理。” 掌柜的连滚带爬退出大堂,目盲说书人临去却问道:“阁下是天鼎城中人?” 老头子呵呵笑道:“不是不是,不过我看老兄弟你像呀。” 说书人微微一叹:“家乡是天鼎城旁的武临小城,年轻时也曾入得天鼎城防军,当过伍长,每天都能看见大广场上苏合尊者的雕像…唉,本想着在北境说一说从小听到大的那些事迹,如今看来,是我想的简单了。” “正是正是,你在这儿说这些迟早招祸,何苦来哉?” 两人都是一笑,说书人走了,大堂里就剩下了风承琰和老头子两个活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旧时书信 风承琰本想说话,但老头子在他开口前突然看过来一眼,巨大的威压轰然而至,风承琰刚要脱口的话顿时被压回了肚子。 “风承琰?”老人打量着他道。 风承琰心中一惊,艰难道:“阁下怎知我的名字?” “果然是你,哼,长得跟你老子一模一样,化成灰老头子也认识!” 风承琰更惊,听口气,这人居然是认得父亲的! 老头子踢了踢已经死透的汉子尸体,撇嘴道:“才开境三品的实力就敢在风都城里撒野?不像,许是在用这种方法吸引城中权贵的注意。” 说完又掏着耳朵喃喃自语:“本不该和这些小辈们动手,但谁叫说书的老兄弟看着合眼缘呢…” “唉!”老头儿叹了口气,地上汉子的尸体在这一叹过后,灰飞烟灭,只留下一股子诡异的烤肉味。 风承琰已经能肯定,这个老头儿必然是化境强者,他身上刻意释放出来的威势,他不发作时毫无瑕疵的灵力隐藏,都是风承琰生平所见之最。 “你今年十五?”老头儿终于将注意力转回风承琰,语气不甚友好,威压却撤了回去。 风承琰大口喘息,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桌子上,片刻竟汇聚了一小摊。 “是,阁下是何人?” “哼,十五岁入开境,风明倒也好命,竟生出这么个怪才儿子。” 风承琰刚要答话,肩膀忽然被老头儿一抓,整个人被带的腾身而起,顷刻便出了茶楼,直入高空! 人的速度极限究竟在哪里?风承琰觉得他今日已经体验到了。 掠山头,踏云头,老头儿就这样在虚空急速飞驰,被他提着的风承琰能清晰看到底下急速掠过的山川河流,北境巨大古老的橡木,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就像一根根小火柴。 风承琰也不知飞出了多远,当老头子终于停下来,将他扔在一片野湖边上时,他只觉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将肠子都吐出来。 老头儿自顾自找块儿平坦石头坐下,懒洋洋问道:“风家小子,以前拜过师没有?” 风承琰被这样一番折腾,火气也上来了,冷声道:“怎么,就凭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子,就想让我风承琰拜师?” 老头儿一声嗤笑:“你以为我愿意收你,想当老头子徒弟的青年才俊,从这儿能排到天鼎城去。”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一张黄的发旧的纸被老头随手扔出来,带着劲力,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的打在风承琰脸上。 风承琰是公认的好脾气,极少在人前发火,但如今若不是忌惮老头儿的实力,他真想一顿裂空刀招呼上去,劈死这死老头儿。 他将那张纸拿下来,不经意扫了一眼,这一扫却愣住了。 那是一封十几年前的书信,信很短,却字字恳切: 臧弥老友启下: 年前一别匆匆,未及告辞,望兄海涵。 今弟于麋鹿野一战,深受重创,无可挽回。弟之一生,出身富贵,又幸识得兄等诸多好友,本再无憾事,可坦然赴死。但弟养伤时识得一女子,两心相悦,结为夫妻,如今拙荆有孕,弟却身陷囹圄,又大限将至,拙荆身子虚弱,怕难以支撑分娩之苦。 弟知兄身份,不可与风氏之事掺连,弟如今所求只在日后,若孩儿平安诞下,无父无母,定要在族中受苦,弟求兄时机适当之时,出面代为教导孩儿,护佑他成人。 此临危之时托孤于兄,兄之大恩,本无以为报,但弟于麋鹿野得一物,此物价值无可估算,今交予兄,聊表万一之谢意。 风明,亲笔。 天色渐渐晚了,西边天际燃起大片大片色泽绚烂的火烧云,微风乍起,野湖便泛起粼粼的金色波光。 水光山色正好,老头欣赏的惬意,风承琰却拿着信纸,足足半个时辰没有动一下。 他看过很多父亲留下的手札,认得这信上的字绝对是父亲亲笔。 而眼前这不起眼的邋遢老头,居然就是百年前名动天下的强者,绯玥宗的老宗主,臧弥! 所谓的病逝原来不是生病,而是对战中受了无可挽回的重创。但他在养伤时遇见母亲,后来才有了自己,那么父亲受的伤是什么?不会影响身体么? 麋鹿野一战又是怎样的战役?麋鹿野是南方一带的一个小平原,诸葛氏的地盘,风氏与诸葛氏分立大陆南北,难道这一战的敌人就是诸葛氏? 受伤后明明是在别院养伤,为何父亲会说“身陷囹圄”? 无数谜团乱糟糟在脑中打转,风承琰只觉头痛欲裂,看着眼前的老头子,又觉得茫然。 老头,哦不,臧弥道:“知道了吧小子,不是老头子非想来招惹你,实在你爹临终前有托付,我不得不来。怎么着,现在还想不想拜师了?” 风承琰沉默半晌,道:“先前是晚辈无礼,这就给前辈道歉,不知前辈能否具体说说当年我父亲的事。” 臧弥瞅着他的神色,突然哈哈笑出了声:“看来老头子没白来这一趟,你小子总算没被风家那群混蛋养成白眼狼,来来,磕三个头叫一声师父,老头子就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拜师 砰砰砰三声,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说磕就磕,能在鹅卵石上磕出这等声音,可见磕头人心意之诚。 老头子眉头一跳,看着他不言语。 这么干脆? 风承琰十分干脆的喊了一声:“师父!” 臧弥半晌才咳了一声,从怀中拿出块小镜子,端着架子道:“这个这个,为师身上没带红包,这个水月镜就送你当见面礼吧。” 风承琰接过,先郑重其事道了谢,然后注入灵力,想稍稍查探一番。 没成想灵力刚一进入,眼前景物就突变,野湖不见,老头儿不见,身周是飘扬的大雪,前方有成片的枫树,枫树后屋舍精致连绵,朱红廊道雕梁画栋,正是他自己的晚枫院。 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顶,他抬头看去,见一个撑着竹伞的白袍男子,他的脸看不清楚,但隐约有与自己相似的轮廓,男子似乎笑了,温声叫他:“承琰…” 啪!一声脆响,臧弥一巴掌打在风承琰头上,结结实实的一巴掌顿时将他打醒。再环顾四周,大雨初霁的湖光山色,初春微凉的湿润空气,哪里还有大雪小院,和撑伞的男子? 风承琰怅然若失,老头哼了一声道:“这是能随使用者心意制造幻境的顶级灵器,给我小心点用,别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风承琰低声应是。 臧弥瞅他半天,突然叹了一声: “本来觉得,你在风氏被那群老家伙教养长大,肯定长成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如今看来,倒是没把生身父母忘干净。罢了,老头子虽知道的不多,还是给你说说当年事吧。” 风承琰神色顿时肃然起来。 “老头子识得你爹风明,是在十几年前一次游历中,风明此人,修灵天赋卓绝,豁达宽和的心性也十分难得,老头子瞅着合眼缘,便没顾忌身份之别,与他成了忘年交。大概是新历三百一十九年,我们说好出海访仙山,但风明在出海前的晚上突然不辞而别,老头子猜到是他家族中有急事,便自己出了海。 这一去就是一年多,老头子出海归来时,收到隐秘消息称风氏少主风明病重。风明当时还不到三十岁,一身天境修为,已经摸到了玄境的门坎儿,怎么会重病?老头子觉得不对,派人再探,却什么也没探出来。又过了两个月,风明手下的一个护卫突然出现,带着这封信和信中所托之物。那护卫受了重伤,拼着最后一口气才将信送到。老头子看完信,一时冲动之下去风氏本家查探,却被那些个长老缠住,差点没能出来。 再往后就是北境传出消息,风氏少主风明病逝,留下一子,由老家主亲自抚养,但一年后老家主也死了,临去前留下遗命,命次子风扬继承家主之位,封长孙风承琰为少主,百年后继承家族。” 臧弥说完,两人都沉默良久。 当年的事至此已有模糊轮廓,只是还不知那麋鹿野一战的具体情况,和别院养伤的两年发生过什么。 臧弥抄着手望向天际,悠悠道:“小子,听说过大陆天、地、人三件至宝吗?” 风承琰微楞,道:“听过,分别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轮回花,蕴含着至纯灵力的地灵髓,和铸器工艺无人能及的路神机。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老头子出海回来时曾听过一个消息,说是消失已久的路神机带着地灵髓,出现在南境麋鹿野一带。” 风承琰漆黑眸子立刻有锐光射出,是了,时间地点都对的上,父亲信中所说的麋鹿野一战,很有可能就是几大家族抢夺路神机和地灵髓的战役。 那么受的伤又是什么伤,伤他之人又是谁? “行了,十几年前的事,你一时半会肯定也弄不清楚,沉住气,慢慢来。”臧弥打断风承琰的思路,他看看已经遍布夕阳金辉的天色,对风承琰道: “今天就到这儿,你该回去了。以后每月月中、月末都来风都城郊的西山,老头子还有东西要教你。“ “是。”风承琰道。 至于怎么瞒过没完没了的眼线,怎让大长老不起疑心,风承琰摸着袖中的水月镜,已经有了盘算。 再升入高空,由于光线昏暗没人能看见,臧弥飞的慢了很多,风承琰甚至能在空中跟臧弥聊上几句: “师父,今日茶楼一事,恐怕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你担心什么?老头子不想让人找到时,谁能找到?” “您是绯玥宗的老宗主,就算收风氏的少主为徒也没关系吗?” “老头子想收谁就收谁,收只兔子也没人敢管。” “…那父亲信中所说之物,是什么?” “想知道?等你突破浩境,为师就将它送你。” “一言为定!” 夜色如水,无数星辰织缀在深蓝天幕里,天地浩然宽广,风承琰的心绪也如这夜风一般,翻覆起伏。 风氏以外的天地至此才向他打开一角,深埋的往事也初见真容,而少年的未来便如脚下这大地一般,苍苍莽莽,再无定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大学宫长 三月伊始,春景正浓时。 水灵阁里有一片规模不小的湖泊,引山间清泉,湖水清澈,碧波微漾。湖边有片山桃花林,间夹有丁香海棠各色花树,正值暖春,万花盛放,蜂蝶齐舞,幽香萦绕不散。花丛中有错落而建的古朴屋舍,竹帘草席,古韵悠悠。 羽安坐在临湖静室的蒲团上,静心吐纳。 山水之畔,花木扶疏间最是灵气充盈,羽安放开灵识,尝试感受花木与湖水的灵气。 看不见水汽氤氲在天地间,羽安放出自身灵力与之沟通,然后剥离水汽中无形的灵力,然后引入体内,然后… “哎哎,羽安,快来看呐,湖里居然有这么大的鱼!” 一个欢快的声音突然传来,羽安好不容易放空的心境顿时被破坏殆尽,将要引入体内的灵力也倏忽消散。 羽安抓住旁边的蒲团狠狠扔了出去。 屋外传来啊的一声痛呼,然后没声音了。 羽安深吸一口气,想要再度入定。 “哎,这株桃树上的花怎么有粉的有白的?好奇怪呀!” 羽安想再扔,发现手边没蒲团了。 她告诫自己要理智,不要跟那混蛋一般见识,临出门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抄了根鸡毛掸子。 屋外阳光正好,一头灿烂金发的少年回头见她出来,惊喜道: “哎呀,羽安你不修炼啦,正好快来看看这棵桃树…” “你已经完成今日课业了?”羽安抱胸站在原地,冷声道。 温淮满不在乎:“那当然,从今天早上到刚刚好几个时辰,早完成了。” 羽安声音更冷:“完成了就离远点,再吵别怪我不客气。” “别呀,羽安,你看你成天就是修炼修炼,这样不好,迟早练傻了,我看你就该多去外边走走,心情舒畅了,修炼速度才会快嘛!”温淮凑过来道。 羽安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距离刚入阁那日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羽安和温淮两人修炼进度比其余弟子快了不少,师长们一商量,将他俩调来了临湖静室,和年长些的弟子们一起修炼。修炼是宁心静气的事,自然该一人一块儿地方,奈何人多屋少,羽安和温淮只能同在一间屋子,中间以屏风隔开。 师长们觉得两人年纪相当,天资也相当,正该一起,互相有个比拼才进步的快。羽安开始也是这样觉得的,但人算不如天算,温淮的性子之活泼,好奇心之旺盛,脸皮之厚,都超出了羽安过往十几年的认知。温淮每日入定几个时辰就能完成当天灵力积累,有师父留下的手记相助的羽安,居然完全赶不上。 “哎,等等…”见羽安要走,温淮一急抓住了她的肩膀。 羽安反应极快的一把抓住肩上的手臂,身子一错,肩膀猛然发力,眼看要给温淮一个狠狠的过肩摔。 温淮身手却也出奇灵活,手臂大力传来时,身子往下一坠,另一只手直取羽安前心。羽安立刻矮身放手,两人一掌相撞,双双后退。 温淮脸上也有了一丝怒意,大声道:“你干嘛突然动手?” 羽安冷道:“你先动的。” “我不就拍了你肩膀一下,你至于这么凶么?”温淮皱眉道,这活泼少年眉眼如此精致,连皱眉的表情竟也是好看的。 羽安转身要走。 “我刚刚是想说,今日是初三,下午要去绕山跑,你还修炼什么?赶紧去吃饭呀!”温淮道 羽安一愣,竟忘了这回事。下学宫新弟子每三天都有一次体力修炼,也就是两个时辰内绕朝圣峰以南的舞竹峰跑两圈。这听着简单,舞竹峰虽然小朝圣和金莲两峰很多,但山路崎岖陡峻,两个时辰内绕山腰两圈,比当初上九百九十八阶台阶还要令人崩溃。 羽安的身体在这两年颠沛流离后,大不如前。第一次绕山跑的时候,她差点累晕在半路上,往后几回也是死去活来,饱受折磨。不过不管怎么说,一旦下午有体力修炼,中午必须要吃的非常饱才能撑过去。 羽安回头往外走,声音还是冷的: “对不住。” 温淮愣了一下,脸上那丝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欢快道:“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了,哎你等等我…”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三个男子自花树丛中现出身形,都遥遥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 “霍老,您觉得这两个孩子如何?”说话之人一身蓝袍,气态端严,正是水灵阁主暮岩。 中间一身麻衣的老者拂了拂雪白长须,微笑道:“不错,天资超凡,心性也无不妥,都是可塑之才。” “两个孩子的身世我都查了,女孩子所说那个村子已经没有了,无法考证,男孩子确是出身东海边上的渔户之家。”暮岩道。 “既如此,你与萧啸便悉心栽培,万万不能耽误了孩子。” 暮岩躬身应是,一旁被称作萧啸的年轻男子勾了勾薄唇,桃花眸瞥着暮岩,笑道: “这两个小鬼一个水、木、寒三属性,一个水、念双属性,同属水灵阁和万象灵阁,暮老,咱们怎么分呢?” 暮岩冷哼一声,没说话。 “水与寒本是一系,战斗修炼都可相辅相成,女孩子就归暮岩教导,念乃是不可多得的精神属性,正是萧啸你擅长的,那个男孩子你多费心。”霍老道,他声音威严,身上隐隐有浩大的灵压释放。 两人见状,皆不敢再多言,一齐躬身道:“是,大学宫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吃货少女 羽安到的时候,舞竹峰半山腰的坡地上已经站满了人。 各个灵阁的弟子并没有各自标志性的统一服饰,但羽安还是在人群里轻松找到了水灵阁的队伍,因为温淮那头金发在一片深黑发色里太过显眼。 他本人的样貌也显眼,以至于他身边三尺范围内的弟子们,没有一个认真听前边师长们训话,都在明显或不明显的瞅他,其中不乏红了脸儿窃窃私语的少女们。 是以羽安在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正站在水灵阁队伍的末尾。 本来中午吃饭两人是一起去的,但羽安临时想换身轻便衣服,便回了趟金莲峰。 她此时一身紧袖束腰的淡蓝色骑装,黑发高高扎起,一双蓝眸冷冽一扫,周围那些黏上来的目光立刻缩回去不少。 “…各个转弯陡峻处都已安排实力高强的弟子和师者,你等不用担心安全,亦不要有偷奸耍滑抄近路的念头,一旦发现有人违令,严惩不贷!好了,未时已到,出-发!“ 执戒师者一声令下,百余人的队伍轰隆隆冲上山道,沙尘漫天飞扬,竹林簌簌微震,声势颇为惊人。 开始这一段众人拉不开距离,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前方山势越来越陡竣,一些体力弱的便渐渐慢了下来。而此时依然能坚持最初速度的一拨人,必然就是体灵阁的弟子。 体灵阁顾名思义,灵力不会能量化,只会淬炼自身,灵力等级越高他们的经脉骨骼就越强劲,身体也会越轻便,传说化境的体属性强者能修成金刚不坏之身,不惧寒冰烈火,一拳便可开山裂地。 半个时辰过去了,山道上已有不少弟子停下来休息,跑在最前面那身形娇小的少女却无丝毫减速之意,少女翠色短打劲装,娇小身形便如这山间一抹翠色嫩竹,盛满了早春一般的勃勃生机。 少女边跑边自言自语:“唉,上回跑到第二圈儿的时候碰见羽安,她累成那个样子,居然一圈还没绕完。羽安样样都好,人长得好看,修灵天赋也一等一的强,就是身体不好。姬瑶姐说天鼎城里有一家有名的猪肉铺子,店家用猪骨熬制的秘制大骨汤好喝又大补,要不改天拉羽安一起去喝?啊,就这么定了,据说天鼎城里有很多小吃,芙蓉千层糕啦、葱油卷饼啦、酱爆肘子、轧糖糕……” 说着,少女竟是有了流口水的迹象。 但随即又苦恼道:“不过羽安成天就是修炼修炼,每天早出晚归,连人都见不着,怎么可能浪费时间跟我去天鼎城里玩儿?说起来,羽安那么天才还那么用功是为啥?难道她立志要当大陆第一强者?” 山间鸟雀成群结队飞过山道,看到这古怪少女,鸟儿们也不禁奇怪的歪歪脑袋,啾鸣两声。 “哎,那不是羽安吗?”少女瞅着前边那一身蓝色劲装的纤细背影,不禁叫出声来。 山道陡峻,前方又是一个急转弯,过了这道弯再穿过一小片竹林,第一圈就算完了。羽安看看天色,离规定的申时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比起上回,她跑完第一圈的时间缩短了些。 双腿灌了铅一样难受,每抬起一步,她都感觉下一步就要昏倒,但每一步后又是新的一步。 一副强健体魄是修灵师必备的,毕竟要用身体吸纳和运转灵力,战斗时随时面对巨大的力量冲击,身体孱弱肯定不行。羽安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体力修炼再苦她也咬牙忍下来了。 身后有风声逼近,有人一拍她肩膀,欢快大喊:“羽安!” 这一拍的力道本不重,但羽安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她勉强稳住身形没停下来,艰难道:“晓源你别捣乱,快,快去吧,肯定肯定又是第一个,到的。” “要是实在累,你就停下来歇会儿,嗯,要不我陪你跑吧,咱们边跑可以边聊聊天呀。“ 路晓源气都不喘一下的笑道。 在此之前羽安真的不能想象,世上居然有体力如此厉害的女孩子,整整两圈,二十里的山路,路晓源半个时辰居然就能轻松跑完。 眼看终点在望,路晓源却没停,而是陪着羽安又跑一圈。一路上叽叽喳喳: “羽安,你这么拼命修炼,是不是想成为将来的第一强者呀?我跟你说,有志向是好事,但你这个志向未免太远大了。我们阁有个讲灵阵的执卷师者,平时最爱评论大陆上年轻一辈的天才们,说北境风氏有个叫风,风什么琰的少主,天资之高,修灵速度之快,前无古人。这等既有天赋,又有家族强大资源支持的天才,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这一辈的第一人,你很难超过的。还有什么林氏的小姐呀,雷氏的公子呀,对了,还有北境沐家的少主…” 羽安默然,风氏少主风承琰,她自然是知道的,还有些牵扯,但她要关注的不是他,要打败的也不是他。 风氏,风氏,这个古老庞大的家族,这家族里害死阿杰与阿玉的,金尊玉贵不可企及的那个人,不就是她拼命走出北境来到中原,拼命也要变强的原因吗? “其实就说咱们学宫里,除了你还有很多优秀弟子的,比如你们灵阁那个温淮,金灵阁里的新弟子,叫什么刃的,其实姬瑶姐也很厉害的…”路晓源扳着手指数的认真。 羽安有点哭笑不得,这姑娘就这么想打击她吗? 路晓源数完又道:“其实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修灵不能急功近利,心境也很重要呀。比如你每天把所有心思都埋在修炼上,一心要成为第一强者,但最后跟人打架却打输了,那岂不是相当难过?万一太难过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羽安一怔,没想到路晓源是出于关心在开导她,心中顿时有点感动。 却听她嘻嘻笑道:“所以呀,你要学会劳逸结合,天鼎城里吃的玩儿的那么多,正适合散心,明天咱们瞒着师者们偷偷下山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三问 “酉时已到,已到终点的弟子可回各阁领取缓解疲劳的五葵草,未按时到达的弟子,稍后由各自师长领回受罚。” “是!” 为期一个时辰的绕山跑总算结束了,羽安在路晓源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她这回没像之前一样踩着点儿到,这多亏路晓源一路陪着,说话分散她注意力,最后关头还拉了她一把。 不过这样一来,羽安就实在不能拒绝路晓源关于去天鼎城喝大骨汤的建议了。 沐浴完回水灵阁的静室,羽安没见到温淮,前段时间见过一回的暮长凌来静室找她,说是有师长召见。 暮长凌还是翩翩儒雅的气度,只是一见羽安还是忍不住惊讶: “才小半月不见,羽师妹的灵力气息强盛了许多,可是突破了初境二品?” 羽安点头。 暮长凌禁不住叹了一声:“虽说修灵是等级越低时,进境越容易,但半个月升一品也有些骇人听闻了。” 羽安对这个温和知礼的师兄一向观感不错,犹豫道:“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境界吗?” “在下可没有羽师妹你的天赋,已经过完十六岁生辰,却还未过入境五品呢。”暮长凌笑道。 羽安沉默,这样的速度,若是只有单一灵力属性的话,确实称不上天才,但也难得了。 “今年新入宫的弟子们资质普遍高,水灵阁这边有你和温师弟,金灵阁也有个双属性的怪才,听说体灵阁还有个天生神力的少女,今年年末的新弟子演武考核肯定是大有看头。”暮长凌笑道。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奉海殿门口,暮长凌停下脚步,笑道:“要见你那位师长就在一层后殿的第一间书房。你去吧,我还有事,便送到这里。” 羽安已经跨上台阶,闻言回身看来。 只是一个回身,但不知何时起了微风,微风带起殿前纯白的落樱,纷纷扬扬宛如春日带着花香的大雪。少女于雪中回眸,如瀑的黑发扬起又落下,蝶儿似的长睫半遮了冰蓝双眸里的冰川,那眸底神色,看上去便有一丝温软。 花雨里站着的蓝衣少年,嘴角温和笑容就那样一滞,那么一瞬有强烈的无法言喻的的感觉涌上来,他胸腔里怦然一声,竟是再也无法平息。 羽安以为要见她的师者可能是教授灵阵的那位杨执卷,毕竟这么久了,羽安还没把初级聚水灵阵图画好。 但推门进去,实在没想到红木案几后座的是居然是,水灵阁的暮老阁主。 “弟子羽安,拜见阁主。“羽安在一瞬的怔楞后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暮岩指了指案前编织精美的竹椅。 羽安端正坐好,等着阁主的下文。 “这半个月来老夫一直关注你修炼,你天资奇高又勤奋好学,师者们对你多有夸赞。”暮岩缓声道。 羽安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暮岩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既是良才,学宫自然会悉心栽培,但在此之前,老夫有三问。” 羽安眉头微微一颦,心中不禁提了两分警惕。 “你为了什么来天鼎学宫?” 羽安毫不犹豫道:“为了成为强大的修灵师。” “变强又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报仇啊,为了将害死阿杰阿玉的那个人碎尸万段,为了让那个称之为父亲的冷漠男人后悔,为了用双手握住命运,为了人生不被那些不得已践踏! 暮岩突然沉声道:“你身上有戾气,回答老夫,你变强之后要干什么?” “报仇。” “你说你的家乡是淮南嘉鱼湖畔的小山村,父母亲人都死于天灾,你有何仇可报?” 羽安沉默下来,但她还在和暮岩对视。十三岁的女孩子,和强大的化境强者对视,她的目光居然没有退缩,仿佛尖锐冰棱般,倔强固执又毫不动摇。 案几上的熏香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缓缓升腾扩散,两人的面容隔着烟气有片刻模糊,这么一刻羽安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她感觉到对面那肃容老者放出了强大威压,她在这威压中,便如一叶小舟翻腾于滔天巨浪间,随时可能倾覆的尸骨无存。 “若成为当世强者,你可会还恩于学宫?“ 片刻后,暮岩收回威压,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仿佛千斤巨石忽然被挪开,羽安整个人都差点软在地上,但还是撑住了,她斩钉截铁:“若不死,定报恩情。” “老夫不追究你所说的报仇,是看你心性并未被仇恨歪曲,将来不至于成为那杀戮无辜的恶人。但你最好以此为戒,也记得你刚刚的话。“ 羽安低头应是,看来阁主暂时是不打算追究了。 暮岩又道:“你的寒属性颇为罕见,具体应如何修炼老夫也拿不准,但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修灵一事外人也教不了什么,只能靠你自己的悟性。”说着他站起来,在一排博古架中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羽安。 “水灵阁的上一任阁主曾在极北冰原意外得到一株寒萱草,阁主将它带回来放在奉海殿地下密室里,没过两年,密室遍结寒冰,成了一间冰屋。本来为了阻止寒气蔓延,阁主想要将寒萱草毁掉,但觉得这样的宝物出现一般都有特殊的机缘,便只将那草的灵力封住。而今,老夫觉得,寒暄草的机缘到了。“ 羽安心中一动,她打开那小盒子,里面不是传说中的神草寒萱,却是一把精巧的钥匙。 “这是地下密室的钥匙,寒萱草已经在密室扎根,带不出来。不过以后你可以随时进密室修炼。” 羽安收下钥匙,真心道:“谢阁主厚爱。阁主恩情,羽安来日必不敢忘。” 暮岩摆摆手道:“老夫一生未曾收过弟子,难得见到有资质的后辈,能帮扶一把自然要帮,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中意味明显,羽安却像没听懂一般,起身道:“若无其他事,羽安先行告退。” 老人显然对她的反应有些讶异,锐目扫了她半晌,终是转过去,道:“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可有私心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暮岩却端起茶壶,把羽安那只茶杯换掉,在新瓷盏里续了一杯热茶。 身后四扇山水屏风上映出一个人影,那人影走出屏风,绕过桌案,极自在的羽安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他一身俊秀蓝衣,笑容温和,赫然正是刚刚还说自己有事先走的暮长凌。 “祖父。”暮长凌笑着喊了一声。 暮岩将茶盏推给暮长凌,神色有些不愉。 暮长凌笑得更加开心了:“看来祖父这一阁之主的头衔还不够威风,羽师妹不愿拜师呢。” 暮岩冷哼一声:“不识抬举。” “话不能这么说,羽师妹的天资要是放到以前,那真是多少人抢着要的宝贝。只不过大陆近年来天才频出,远的有北境风氏的少主,近的有咱们水灵阁新弟子温淮,她这才显得不算太珍贵。但真要拜了师,我看沾光的是祖父您才对。”暮长凌笑道。 暮岩这次却沉默了,半晌,突然道:“长凌,你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您指的哪方面?” “所有方面,如果将来她做你的妻子,你愿意吗?” 暮长凌瞠目结舌的看着祖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但片刻后,他又突然想起羽安殿前回眸的那一幕,那一瞬止不住的心跳,脸竟渐渐红了。 暮岩看着他的神色,笑道:“愿意的吧,毕竟这小姑娘的容貌之美,也是老夫生平仅见的。”随即又严肃下来:“刚才我仔细查探了她的灵力,一探之下发现她身上有十分罕见的强大气运,这是上天庇佑的标志,福泽甚至能影响身边人。你平日一定要跟她走近些,若将来真能成就姻缘,自然是好,若不能,也要成为她的亲近之人。” 暮长凌皱眉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别有用心的接近她?” 暮岩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眼神里有深重的意味。 “那好吧,我会找机会和她相处。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暮长凌站起身,行了个告退礼,带着几分沉思神色走出了书房。 暮岩望着孙子俊秀挺拔的背影,一向严肃的神情也不禁柔和下来。这个孩子天生早慧,极有才干。他已经做到了这个位置,一生再无前进的可能,但这孩子的前途无可限量,所有剩下的时间,他都不再为自己,而是为长凌,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暮家。 夜凉如水,微凉的风自窗棂灌入书房,暮岩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凑到嘴边。 风大了一些,已经到嘴边的茶一顿,忽然朝窗口方向一泼。 无数水珠在空中带起劲力,几乎是尖啸着向窗棂处激射而去。 夜空中传来轻微的银铃脆响,似有人轻笑一声,笑意空灵。 一往无前的水珠们在窗前两寸处停住,随着银铃声声,它们压扁萎缩,然后仿佛颓败的花朵般掉在地上, 有人淡淡道:“暮师者,多年不见,你的境界似乎不如以前了。” 这声音一起,暮岩已然凝重说完神色一滞,震惊道:“是你,羽蓝若?” 半开的窗上已经坐了一个女子,仿佛凭空出现。她姿势随意的坐在那里,看着暮岩,光泽流转的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月色一般的长发柔顺的垂在女子赤裸的脚踝边,那是世间最美的绸缎也不能比拟的美丽。 暮岩怔怔的看了半晌,不由自主道:“变化太大了,以前的羽蓝若不是这样…” “我来不是跟你叙旧的,暮老,我来是为了我的徒儿羽安。”女子淡淡道。 暮岩长眉一皱:“羽安,她是你的徒儿?” “是,她不肯跟我走,一心想要进天鼎学宫。这既是她的志愿,我也不想阻止,她现在入了你的水灵阁,想必早早引起了你和霍老的注意。所以,今日我来,既是嘱托,又是警告。” 暮岩冷哼一声:“警告?你是以什么立场警告学宫?你自己?还是你身后的绯玥宗?成了化境强者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别忘了你今天这一身修为也是学宫所赐,你要欺师灭祖吗?” 羽蓝若笑了,这一笑不似之前淡泊,盈盈双眸里升起一丝傲气,两分讽刺,她道:“暮老,我二十年前入学宫,那是你还不是阁主,从来正直不阿,心明如镜,令弟子们敬仰。但看看你如今,你成了众阁主之首,却忘了学宫创立的本意,苏合尊者留下的训诫是培养有志有才之士,令修灵正道传承不绝。而你现在满口学宫大恩,你是想挟着这份栽培恩情控制所有弟子的未来吗?” 暮岩脸色铁青,他身周灵气鼓荡,一副随时都要灭掉眼前女子的模样,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无法反驳羽蓝若。 羽蓝若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他骂个狗血喷头,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会在羽安身上打什么主意,她资质好,若无意外定能成化境强者。你想让她留在天鼎城,最好入军界,好给你那天生谋士大才的孙儿入议事塔提供助力!” 暮岩未及言语,羽蓝若又道:“羽安是我的徒儿,她决绝坚毅,走什么样的路都有自己的考量,我可以为她的心性和身世担保。所以你最好收起那些算盘,好好尽为人师长的责任。” 暮岩的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这个已经古稀的老人,人前已经享尽尊荣敬仰,这一刻却也被人毫不客气的翻开血肉,露出深藏的私心和不堪。 “身居高位总会被权势腐蚀,我可以理解,况且你并没有做过丧尽天良的事。“羽蓝若的语气缓下来:“就算你有算计,但不会真的害她,所以我今日还有嘱托。“ 她拿出一个薄薄信封: “我不能常伴她身边教导,便将可能对她有所助益的修炼方法写在信封里,你从中挑选一些,在合适时机推她一把。” 两样东西被羽蓝若用灵力轻放到暮岩的桌案上,暮岩不接。 羽蓝若笑了一声:“学宫向来是惜才的,像羽安这样的大才即入了学宫,即使她将来不会留在学宫和天鼎城,你身为师长也该有责任将她培养成才。” 她起身,忽然又道: “暮老,你的境界不进反退,便是由心境不正影响。相信你明白我一直站在天鼎一方,不会真对你有恶意,今日我来过的事随便你要不要报给霍老,今日我说的话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夜风忽起,女子的身影宛如轻烟般倏忽消散,那银铃相撞的脆响还残留在空中,叮当叮当,一声一声,宛如垂首老者起伏的心绪,久久难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酒楼风波 不得不说这半个月,因意外得了个便宜师父,当年的事也有线索,风承琰的心情一直不错。 进入三月,北境这边也有了融融春光,灼灼桃李竞相绽放,绿柳抽芽,枯黄的地皮再染新绿,到处是一片活泼温暖的生机。 风承琰走在街上,想着要不要去上次那个茶楼,,看看那年迈的说书人如何了。臧弥的事的确引起了风都城和风氏的注意,但这么久以来没有什么动静,想来他们什么也没查到,但茶楼的生意估计受了很大影响。 还未走到茶楼,就见前方街上围着一大群人,隐隐有人大声呼和,有人小声议论。 风承琰走近人群,虽站在外围,但十五岁的少年刚经历了一轮疯长,个子足够他看到里面的情况。只是这一看,他有点惊讶。 里面是一群少年,不,是一群和一个。那一群少年风承琰都认得,他们衣服上都有风氏家族家徽,为首之人虽然背对着,但风承琰还是一眼认出居然是风承玦。少年们身周都有灵力鼓荡,气氛看起来剑拔弩张。 风承琰挪了点位置才看清与他们对峙之人,一身雪白束腰长袍,身姿俊挺如竹,俊颜如玉,一双丹凤眸子斜斜挑起,端的是风流无双。 不是沐家的小少主沐梵尘又是谁?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风都? 身边有百姓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呀?” “这家酒楼的掌柜不是有个长得天仙似的闺女,不知怎么给那群小爷看见了,好好的闺女眼看要给人绑走…” “掌柜的不拦着?” “你看他们衣服上的刺绣,那是风家的人呀,一个小小掌柜哪里敢拦?” “那,那白衣服的漂亮公子又是何人,敢跟这帮爷爷叫板?” “谁知道呢,满桌客人就这位小哥站出来了,看衣着气度,再加上酒楼里露那一手,也肯定是哪家修灵贵族的公子。” “啧啧,大人物们的冲突咱们可掺和不了,还是走吧,走吧。” 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风家的一群纨绔又出来胡混,沐梵尘那小子又在充大侠了。 “沐梵尘,我劝你别惹祸上身,这里可是风都城,轮不到你来撒野!”当中一个尖脸少年叫嚣道,这少年名叫风溯,最是好色跋扈,刚刚这事儿便是由他挑起。 沐梵尘微微一笑,修长手指拂过腰间长鞭:“风都城如今已经是,能轮到你一个偏房庶子撒野的地方了吗?” “你!”那少年一阵气结,他一个偏房庶子,确实不如沐家板上钉钉的少主来的有地位,即使这个偏房还是主家的偏房。 站在最前边的风承玦缓缓开口:“你还是那么爱管闲事,沐梵尘。但我如今给你一个管闲事的机会,咱们两个单挑,如果你赢了,那姑娘我们放了,以后也没人会动她一根手指。如果你输了…” “输了如何?” “我会在你面前将她扒光,然后一刀一刀捅死。” 围观人群一阵哗然,退得更远了。酒楼门口被掌柜的搂着安抚的那位美丽姑娘一个寒战,哭的更凶。沐梵尘抬起眼和风承玦对视,眼里有了寒光: “她与你有仇?” “第一次见。” 沐梵尘不说话了,看着风承玦那样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唯一不感到惊讶和畏惧的就是风承琰,他笑了一笑,风承玦要是不高兴了,何止会将那姑娘扒光捅死,当众丢进油锅里炸了也是有可能的。 风承玦道:“如何?同意的话跟我去城外西郊。” 沐梵尘对那梨花带雨的姑娘一笑,凤眸水光潋滟:“别怕,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那姑娘止住哭声,怔怔看着一众少年飞掠而去,盈盈秋水瞳眸映着那风采卓然的白衣身影,慢慢的,又掉了眼泪。 西郊人迹罕至的荒草地上此时沙尘飞扬,强大灵力的对撞引得轰鸣不断,一群修为才初境的少年躲得远远的,场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战的酣然。 两人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修为等级,不得不说比起强上不少的风承琰,沐梵尘跟风承玦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三根粗大藤蔓破土而出,两只正面强攻,一只直冲后心,风承玦浑身灵力一阵爆裂般的炸响,咫尺之遥的藤蔓被搅的粉碎。更多藤须源源不断的从地下冒出来,但风承玦身周风力鼓荡,风中有无数透明刀锋纵横睥睨,所到之处藤蔓寸寸断裂,翠色齑粉随风狂舞,将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两人团团包裹住。 外围已经看不清战况了。 战圈里风承玦靠着那一股一往无前的恐怖爆发,突破重重荆棘,已然冲到了沐梵尘跟前,他右手高高扬起,一把巨剑倏然成型,这黑发的少年笑意嗜血,透明巨剑猛然劈下,那无匹的锋锐还未接近,便已经在沐梵尘胸前割出一道血口! “斩龙!” 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毒属性 那巨剑当头劈下时,沐梵尘并没有拼命后退,他整个身子猛然折下,双手一张,一道淡绿屏障瞬间张开,与巨剑轰然相撞。 一般来说,突破入境,修灵师能悟出两招,一攻一防,但风承玦第一招是大范围的攻击,第二招居然还是强攻。 当巨剑与屏障相撞,沐梵尘瞬间被压的跪倒在地,膝盖骨咯吧一声,几乎不堪重负。但屏障破碎的前一刻,巨大的压迫力之下,他的身子居然往旁边一扭。 又是轰然一声,巨剑擦着沐梵尘的胸口砍入地面,即便是只有余力,地面上也出现了一道巨大沟壑,可见巨剑爆发力之强。 维持巨剑的灵力一散,风承玦立刻翻身就是一拳,但沐梵尘错身一闪,他的手掌擦过风承玦的手臂。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沐梵尘退到三米远才站定,他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风承玦冷哼一声:“这就是你的本事吗?只会逃跑?” 沐梵尘还在喘息,但他慢慢笑了,即便是如此狼狈境地,这少年的笑容,竟也美的如春日盛放的绯海棠。 他道:“看看你的手臂,风少爷,有没有觉得有点麻?” 风承玦一怔,他转过右臂,忽然觉得有一股强烈的酸麻从小臂外侧一点扩散出来,顷刻便蔓延了半个身子,他动不了了。 “你用毒?卑鄙!”风承玦咬牙切齿。他全身的灵力已经被调动,抵抗这股酸麻入侵,但先前一战损耗颇大,他没有多少灵力可用了。 沐梵尘咳了两声,颇惊讶道:“你不知道吗?我的第二属性就是‘毒’呀。“他伸出手掌,洁白的掌心里居然长着一片刀片一样的纤薄叶子,锋利的锯齿边缘还沾着血。 远远躲开的风家少年见战局已经平息,纷纷围过来,叫嚣着让沐梵尘拿出解药。 沐梵尘将手一摊,笑道:“就是麻个半天而已,这还要解药,以前不知道风少爷是这么弱不禁风的人儿呀。” 气焰很嚣张,表情很欠扁。 少年们顿时冒了火气,有几个见沐梵尘受伤颇重,自己这边又人多势众,都起了落井下石的念头。 沐梵尘忽然道:“你们看。” 大风已经止歇,先前随风狂舞的绿色粉末正纷纷扬扬的往下落,少年们的头上肩上不可避免的都沾了一些。 风承玦沉声大喝:“别用手碰!” 但已经晚了,拿手拂去的粉末的少年们都惊骇的发现,那粉末粘上去下不来,手掌上已经起了难耐的痒。 “你,你,这又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一众贵介子弟惊慌失措的搓着手,大叫。 沐梵尘好整以暇道:“我的藤蔓都是带毒的,这毒和风承玦中的可不一样,我劝你们半个时辰内最好赶回家拿醋泡上三个时辰,否则手掌会溃烂的只剩骨头,哦不,说不定连骨头也剩不下…” 一群少年匆忙远去,连句狠话都没来得及撂下。倒是被人搀扶着的风承玦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极阴鸷嗜血,又带着隐隐的挑衅和狂热,即便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沐梵尘,和他对视一眼,也不禁心中一凉。 但他还没忘记远远的高声提醒:“风少爷,别忘了之前的承诺,酒楼里的姑娘要好好保护呐。” 人去远了,灰尘渐渐平息,偌大的荒野上就剩沐梵尘一人。他脸上的笑容褪下来,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向后倒去。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 沐梵尘看了那人一眼,呸的一声,骂道:“你这混蛋早就来了吧,老子被人揍成这样,你他妈就在一边看戏?” 风承琰扶着他就地坐下,笑道:“在美人面前逞英雄的好事我怎么能插一脚?那不是抢沐大公子的风头吗?” 沐梵尘在袖子里翻出几粒药丸,一股脑倒进嘴里,微微调息一阵,白的可怕的脸色才算恢复了几分。 他斜了一眼笑容无比诚恳的风承琰,冷哼一声,夺过他手中的绷带和伤药,利落的开始处理伤口。 “你那些粉末真有那么神?还是唬人的?” 沐梵尘还是冷哼。 风承琰了然,果然是唬人的。他看了眼空荡荡的荒野,奇道:“你出门居然没带护卫,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他其实就是随口一问,沐梵尘是沐家主的独子,在家中地位稳固的不能更稳固,自然想去哪里去哪里,怎么会有“偷跑”一说? 但没想到沐梵尘居然点了点头,语气相当不善道:“我被我爹关了禁闭,出门的时候还是翻的墙。现在又惹出这么一桩事,我爹听说了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要在你这里蹭吃蹭喝。” 风承琰沉默半晌,道:“从你的院子到府外,你得翻多少道墙?你家的护卫都瞎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未婚妻 应沐梵尘的要求,风承琰没有带他回风家疗伤,两人就近在官道旁找了家小酒馆,沐梵尘说了,今日心情好,要喝酒。 沐梵尘基本是风承琰唯一能交心的朋友,所以这小子心情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风承琰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沐梵尘了,沐氏和风氏关系紧密,多有联姻。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风承琰得知自己跟沐家的小姐订了亲。五六岁的小娃娃其实不能理解成亲的含义,觉得大概就是以后住在一起,有一个家。 家这个字眼从小对于风承琰来说就很神圣,所以他觉得以后要一起跟他组成家的那个人十分重要。那一年年关,有仆役说沐氏的人来拜年。他一听就往前院那边跑,想着能不能见到那个跟他定亲的女孩子。 就是那天他遇见沐梵尘,跟他一般大的男孩儿,长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一大群婢女围着他转,直说沐小公子真好看真可爱,他也不端少爷架子,笑着冲每个婢女叫姐姐。 这小子从小女人缘就好的不行。 小小的风承琰走过去时,气氛就有点冷了,那时的他还没有学会对人微笑,他很孤僻,下人们都不大喜欢他。一众婢女行礼后就告退了,就剩来两个同龄男孩儿大眼瞪小眼。 沐梵尘先开口的,他的语气完全不像对婢女们那样春风拂面,他目光审视,语气严肃:“风少主,和我妹妹定亲的消息你一定听说了吧。” 风承琰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大家都说我妹妹是高攀了,她的娘亲是父亲的平妻,所以她不是真正的嫡女,配不上高贵的风家少主。”沐梵尘道。 风承琰有点惊讶,平妻所出的子女即不算嫡也不算庶,地位介于两者之间,若是天赋异禀自然可以与嫡出子女平起平坐,若是资质平庸便连庶出也会压一头。 原来那个姑娘的身份和他一样尴尬。 沐梵尘又道,他的语气已经有点气愤了:“但我觉得所有人都配不上我妹妹才对!冷夫人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梵梓是她的女儿,将来肯定和她一样美。喂——”他指指风承琰:“你以后要娶梵梓,那就是最幸运的男人,你一定得对她非常非常好。” 世上最美的女人,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那时的风承琰对这两个概念都很模糊,最美的是多美?比二叔的妾氏阮夫人还好看吗?最幸运又是多幸运?他这样的孩子将来也能变得幸运吗? 他就问:“你妹妹今天来了没有?” 沐梵尘撇撇嘴:“她没来,她和冷夫人一样,几乎从不出院子。”但随即他围着风承琰转了两圈,老成道:“嗯,其实看你还不错,比那个嚣张的风承玦顺眼多了,长得也比他好看。以后你就是我妹夫了,咱们一起玩儿,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后来沐梵尘也没有什么机会帮风承玦揍人,长大后反而是风承琰帮他打架的时候更多。因为沐梵尘胆子比天大,又很有侠义心肠,两个人在在外晃悠的时候都是沐梵尘惹祸,风承琰善后。 “喂,别喝了,你身上还有伤。”回过神来时,风承琰发现沐梵尘已经灌了半坛子酒,赶忙将酒坛夺下来。 沐梵尘眉头一阵紧皱,显见内伤在酒精的刺激下又发作了。但他自虐一般又拿起一坛新的,拍开封泥,抬手便灌。 风承琰劈手夺下,沉声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次来风都城究竟为了什么事?” 沐梵尘趴在桌子上,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但这才小半坛,他竟已有醉态。 沐梵尘先是笑:“早看风承玦那小子不顺眼了,其实那毒不是只麻半天就好,中了我的‘掌上茯苓’,他起码得在床上躺三天!”虽然很痛快的笑着,但沐梵尘眼中分明有什么晶亮的东西闪过。 风承琰这回真的能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将酒坛重重往桌上一放,沉声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她死了,承琰,梵梓死了,她的命花已经枯萎,就在半个月前…”沐梵尘双手捂住脸,声音带了颤意。 风承琰要斟酒的手一顿,他反应了一下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沐梵尘的妹妹,他的未婚妻,沐梵梓,死了。 有一阵风刮过来,他下意识往半开的窗子看去,已经夜了,这个夜晚无星无月,铅灰色云层堆积在天边,坠得天际低沉。大雨将至。 北境的春天从不像今年这般多雨。 风承琰还是慢慢的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馆里的劣质烧酒,一点也不醇香,烈的像割过喉咙的刀子。 风承琰没见过这个未婚妻,他去过几次沐府,但这位小姐足不出户,他一个外客也不好去后院找人。他年纪还小,不能体会所谓的男女之情,所以他对这位沐家的小姐没有感情。 但心里很自嘲,这自嘲里又带了一点隐隐的恐慌,他随即想明白了这恐慌的来源。 他出生的时候父母就死了,养了自己一年的祖父也死了,如今还未见面,未婚妻竟也早夭。 不知是否有命运一样的东西,宛如阴冷的毒蛇缠绕着不散去,不允许生命里有一点喜乐和希望出现。 他看向沐梵尘,白日里意气风发的人,如今趴在桌子上哭的像个孩子。 “她是怎么死的?”风承琰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沐家旧事 沐梵尘没有立刻回答风承琰,他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话: “龙叔说,梵梓出生的时候,祠堂的花海里开了一朵金蕊雪莲,那是传说中只长在昆仑山巅的圣花,连族里的长老都惊动了,大家都说梵梓一定是有上天庇佑,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父亲也很高兴,他那时候还是很疼她的。” 风承琰又斟一杯,静静听沐梵尘说。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就认定,冷夫人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尽管母亲让我离她们母女远一些,但我还是很喜欢往她们院子跑。冷夫人平时几乎不说话,但我去了,她会做很好吃的糕点给我。梵梓那时候很小很小,但她拉着我的手叫哥哥,她的声音软软的,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美,那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哥哥了,我得保护她。” 沐梵尘说这些话时,语气和眼神都像个孩子一般。风承琰想着,他果然是醉了,平日的沐梵尘最会哄人,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不能信,哪会有这样发自肺腑的时候? 不过醉了居然还能这么条理清晰的讲话,也是奇人。 “冷夫人在梵梓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和父亲一向相敬如冰,梵梓的性子完全随了她,足不出户,对所有人都冷淡。经年日久,父亲渐渐就不去看梵梓了,整个家族慢慢都忘记了她和那个小院子。 但我觉得梵梓并不孤单,她身边有一对贴身仆从,是孪生兄妹,都生得好容貌,三个人在小院子里与世隔绝的生活,我有次去看,真觉得他们才是亲兄妹。” “那么后来又出了什么变故?”风承琰道。 但沐梵尘完全没有在听,只是自顾自的说:“梵梓是很好的姑娘,她虽然冷淡,但对待下人非常宽容,她想说什么就会说,不像别的小姐,小小年纪就会两面三刀了…” 他忽然将手边的酒坛拿起,重重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整个小酒馆似乎都震了震,风里满是浓烈的酒香。 “但一切都变了,就在那天。那天是父亲的寿宴,我在前院,听到消息赶到后院时,看见有人在处理那对兄妹的尸体。他们死了,那个少女的身体上全是淤青和不堪入目的伤痕,她的兄长似乎在保护她,只是胸前插了把宽剑,至死都没有瞑目。” 风承琰一怔,没想到变故在这里。那一对兄妹死了沐梵梓会怎么样?其实也就是伤心一段时间吧,毕竟沐梵梓是沐氏金尊玉贵的小姐,这一对仆从死了还会有新的一对,时间会将那点依赖冲刷干净。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所有人都对这件事噤若寒蝉,父亲也不说。而梵梓被关进了地牢,父亲甚至下令,要她禁闭思过两年。我去看她,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却只是目光空洞的望着地牢墙壁,什么都不说,就像没了魂一样。” 这样就奇怪了,两个家奴死了,沐梵梓为什么被关起来?她是做了什么吗? “过了半个月,父亲和我去地牢看她,父亲的脸色很不好,问她知不知错。那是梵梓半个多月来第一次对外界有反应,她看向父亲…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她的眼神。”沐梵尘双手都插进头发里,声音悲凉又空洞: “她的眼神就像冰,又像火,她说:‘我有错,错在自不量力,明明弱小却还承诺要保护他们。我错在没能及时赶到,错在没有本事杀了那人!’她瘦的脱了形,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嘶哑,看上去就像满载戾气的怨魂。 我当时偷偷看父亲的脸色,真是前所未有的盛怒。但还没等他发作,梵梓突然跪下,砰砰砰的冲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她说:‘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也不想死,你将我逐出沐氏吧,在外面生也好死也好,你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女儿。’” 风承琰震惊,两年前,两年前沐梵梓不过十一岁吧,这么小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是轻狂无知,还是真的坚毅决绝? “父亲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身走了。我当时恨不得打开牢门将梵梓骂醒,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没有一点灵力修为,居然想脱离家族自生自灭。可她太倔了,完全不听,还对我说对不起,说这个地方只有我还让她有一点留恋…但她最终也没有为我留下。 后来我被父亲勒令闭关,而三月后出关,梵梓已经走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整个家族一如往常,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沐梵尘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窗边。风承琰以为他要吹吹风清醒一下,但没想到沐梵尘弯腰在墙角一阵大吐特吐。吐完了拿袖子擦了擦嘴,又摘下腰间玉佩,摆弄半天才从里边抽出个长形的精致盒子。 “这个能证实梵梓的死讯,你带回去吧,婚约就这样算了。” 说着,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风承琰一把拉住他:“你这样要上哪儿去?再说两族联姻这样的大事,该由沐氏的家主亲自登门陈清事实,否则家主会怪罪沐氏失礼的。” 但沐梵尘没有答话,坚持往外走,风承琰只好先将盒子放进戒指里,过去搀扶沐梵尘。 夜已经深了,空中乌云张牙舞爪的压迫着大地,地平线上的灰色大城宛如栖息的兽,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走入初春的原野,走入浓墨一般的黑暗中。 深浓的夜色里有模模糊糊的语声: “如果梵梓还活着,你以后见到她,一定会喜欢。” “说的好像你喜欢过多少姑娘,多有经验一样。” “很多姑娘喜欢我…我跟你说真的,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为什么?” “直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精神属性 砰砰砰,一阵肢体对撞及骨节错位的爆响传出,演武台上两道身影狠狠相撞,又相互错开。距离拉开不过顷刻,又撞上去,然后再次分开。 底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温淮伸手一引,水神湖里涟漪微动,一道透明水线随着他的动作冲天而起,直袭向对手面门。 羽安身子灵巧一错闪开,水线却不依不饶,羽安整个身体巧而又巧的辗转腾挪,蝶儿一般优雅的身姿宛如水上作舞,看的底下一众男弟子都痴了。 温淮不痴,控制水线的同时他期身接近,水线呈半圆将羽安的身后左右包围,温淮看准时机一掌正面挥出! 底下哗然一声。 却见羽安脚尖一点,整个身体瞬间拔高,四周的攻击全都落空,她在半空中一个漂亮折身,竟将那灵力充盈的水线握在了手中。 羽安手中白色灵力爆发,温淮当机立断后退,却还是晚了,那水线一刹成冰枪,枪尖已经离他的脖子不到一寸。 两人站的极近,羽安握着冰枪,声音里有微微的喘息: “胜负已定。” 温淮极灿烂的一笑,轻声道:“你停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羽安一愣,她看着温淮的眼睛,那眼神宛如一道电光一声惊雷,穿透无尽虚空,一直看进了她的意识里!大脑轰然一声,随即一片空白。 没有了灵力支持,冰锥渐渐融化,水滴打在演武台坚硬的地板上,滴答一声,羽安才一个寒战惊醒过来。她环顾四周,温淮已经退远了,底下观战的弟子都惊讶的看着她,显然不明白为何胜局已定她却忽然发呆。 是“念”,原来这就是温淮的第二属性“念”。 羽安沉默半晌,淡道:“我输了”,随即转身走下演武台。 观战的人群纷纷让开,这是水灵阁九月的月末考核,很多师兄师姐慕名而来,这半年多,羽安和温淮的名字已经广为水灵阁所知,但凡有两人出战的考核,演武台下都人满为患。 “哎,羽安你是不是回奉海殿呐?等等我。”温淮的高手风度没能维持太久,见羽安离去他赶忙一溜小跑着跟上。 围观众人一阵唏嘘,冷冰冰的羽师妹和热情过度的温师弟,真是一对最相配不过的欢喜冤家。 “羽安,今天九月三十,明后两天不用来阁中修炼,你准备怎么过呀?”温淮问道。 羽安张口想答修炼,但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站住身,回头看向温淮。 这件事得追溯到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羽安打坐完本来都要睡了,但姬瑶突然神经质的在院中一阵大喊:“姑娘们都快出来集合啦!姐姐我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羽安以为是姬瑶的修为终于突破了入境一品,但没想到她要宣布的居然是,她的生辰就要到了,十月初一,她准备在箐灵院里办一场生辰宴。 路晓源欢呼着表示一定要多准备好吃的,禾雅表示可以帮忙做饭,羽安,羽安准备出去避一避。 但姬瑶不愧是察言观色的一把能手,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威逼利诱道:“只是小宴,人不多,就咱们几个熟的,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的画像拿给给火灵阁一众寂寞已久的师兄师弟们看。” 羽安只好妥协。 姬瑶也不知是哪一股子心血来潮,非要四个人每人带一个朋友来,准备好酒好菜,不玩尽兴就不散场。 这件事羽安想了半天,好吧其实没什么可想的,除了箐灵院里那三只,唯一跟她称得上朋友的就是温淮。 温淮被她直直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毛,退后一步,戒备道:“你想干嘛?” 羽安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热闹?” “嗯,这个,算是吧。” “有人要办生辰宴你去不去?” “啊,谁呀?你朋友吗?我认不认识?” “我朋友,她让我带一个人去。" 温淮顿时笑逐颜开:“你的意思是你要带我去呗,果然我在你心目中是很亲近的人吧…” 羽安打断他道:“但她要在我们院子里办。” 温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金莲峰上女弟子的住处禁止男弟子踏足,温淮要想过去,还得想办法过结界。 羽安已经走远了,温淮赶紧追上。 “你还没说哪天呢。” “明天。” “等着吧,我一定能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采摘 十月初一。 中原夏季多雨,秋季十天却有九天是晴天。这个季节的天色总是异常清澈高远,整个宝石一样湛蓝的天幕上懒懒飘着几朵云彩,显得大地也比往常更加广阔渺远。 今天的天气实在好的不像话,阳光明媚却不刺眼,微风里有也有那么一丝和煦的凉爽,羽安慢慢在山间小路上走着,心不在焉。 灵力就在昨日又升了一品,她现在已经初境七品了,但令人沮丧的是,温淮早她半个月就已经七品,而他们还都没破境,没有成型的招数可用,体力上的劣势让她在对战中输多胜少… “喂,羽安,你又在走神了,禾雅正跟我们讲进了林子要采的东西,你听了没有?”少女特有的柔媚声音将她唤醒,羽安茫然转头看向姬瑶。 姬瑶抚着额头无奈道:“禾雅说了,咱们这次去朝圣峰北麓,是要去松林里采一种叫做“雁来蕈”的蘑菇,一般长在松树周围的草地里,跟枯叶一个颜色。这个东西味道鲜美,现炒和炖汤都特别好,禾雅说晚上的主菜就是老鸭蕈汤了。” 羽安点点头。 姬瑶叹了口气,很是发愁:“你说说你,再这样下去会不会长成一块木头呀,还是一块只知道修炼的木头。唉,你这样将来能找到好男人嫁出去吗?也不对,你长成这样都嫁不出去的话,别的女人都该上吊自杀了…” 羽安道:“嫁人有那么重要吗?” 姬瑶震惊:“你觉得不重要吗?咱们是女人呐,还有什么是比找个好男人更重要的?” “入学宫学艺便是自强,为何非要靠男人?” 姬瑶拉过禾雅,道:“你说说,嫁人重不重要?” 禾雅有点脸红,犹豫了半晌才道:“那个,其实咱们如今是修灵师,倒是不用像民间女子那般依靠他人生活。” 姬瑶急于找个同盟,一把拉过因为要吃大餐而兴奋不已的路晓源:“你说,如果让你在修成强者和找到好男人嫁了之间选择,你选哪个?” 路晓源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道:“如果这个男人有禾雅一样的好厨艺,那还选什么?嫁了!“ 姬瑶恨铁不成钢的拧了把她的耳朵,又勾住羽安和禾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跟你们说,既然生为女子,那就该有享福的志向,要坚信自己是娇贵的,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花,自我怜惜才能有别人怜惜,认识不到这一点,你们一辈子都会是劳碌命的。“ 路晓源奇道:“那你为何非要吃苦修炼,当修灵师?” 姬瑶理所当然道:“既然有高灵体质为何要浪费?而且这大陆上最有权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修灵师?再说了,万一将来遇见的不是好男人,我还有一身灵力修为,随时能踹了他找新的。“ 三人都默然,这话说的很对我们竟无法反驳。 来到山林,这座面积惊人的林子里有相当数量种类的植物,因为灵力充裕的原因,里面也有很多灵兽。林中土地松软,那是枯叶和动物粪便尸体形成的堆积物,即使中原这边的树种大多不落叶,地下还是有厚厚的枯叶层。 如果禾雅所说的雁来蕈长得不是特别多,这样大的林子,找起来会十分有难度。 四个人分散开,开始仔细的扒开枯叶寻找。羽安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她直起身来深呼了一口气,这林子里的木之灵力充裕的难以想象,她体内灵海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开始运转,缓慢的吸收周围灵力。 她心念一动,就地坐下尝试着进入入定状态。 远处姬瑶看见,顿时有点生气,这是大家一起行动的事,羽安这样偷懒也太过自私了。她想过来说羽安两句,却被禾雅拦住了。 “羽安有木属性,这林子灵力充沛,她可能是有什么明悟,这样的机会很难得,随她吧。” 事实上羽安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悟,木灵阁的师者总是说,木之灵力是代表生命的灵力,植物的灵力一如它们的生命力一般稳固而强大,它们养活了其他生灵,于修灵师自身而言,这灵力也能滋养经脉骨骼。 都说万物有灵,植物身上的灵不是智慧,而是生机,羽安尽量将灵识细致再细致,用最敏感的灵识末端一点一点探索,开始她只能感受到模模糊糊的灵力团,甚至连强弱都分不大清。但随着她的集中和坚持,意识中的景物渐渐清晰了,不是眼睛看到的景象那般有形有色,它们只由灵力构成光晕,灵力的强弱、组成和对外界的反应,让她能辨认出这个东西的本质。 身后有超过百年的苍松,松树下是柔弱但数量庞大的野草,远方一株野菊瑟瑟绽放,低矮的灌木上缠着即将枯萎的菟丝花…再远一点,一棵大树根部有带着极强滋养性的灵力萦绕不散,羽安仔细辨认,发现那居然是一丛灵芝。 “禾雅,东南方向那颗雀榕树下有灵芝,你去看看。”羽安结束入定,对禾雅喊。 三人都一愣,为防林子里有凶猛的灵兽出没,她们没散太开,羽安喊话大家都第一时间听到了,见她不像在看玩笑,便都走到树下扒开树枝,果然是好几株长在一起的灵芝。 禾雅习医,一看到那些灵芝便难掩兴奋道:“这是罕见的青色龙芝,《百草集注》有载,说此物主明目,补肝气,安精魂,这是极珍贵的补药,入菜也是珍馐。” 一听“珍馐”二字,路晓源二话不说撸袖子便挖,被姬瑶眼疾手快拦住,禾雅才小心翼翼的将灵芝采下来。 有了这些意外收获,禾雅对雁来蕈的兴趣也不大了,直说反正鸭子已经备好了,就做一道灵芝陈皮老鸭汤,绝对美味又大补。 几人都兴奋的不行,羽安还盘膝坐在原地,她觉得体内灵力有些异样的翻腾感,像是迫不及待要释放出来一般,她伸出手掌,其实不知道要干嘛,只是随着本能集中精力和灵力。 然后那洁白如玉的手掌上,慢慢长出了一株小小的嫩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朋友 羽安的灵力有点不稳,那嫩芽儿也瑟瑟的发着抖,似乎随时要断掉。羽安再将剩余灵力全部输送过去,那嫩芽便如雨后春笋,迅速抽枝长大,转眼已尺长。细细的翠绿色枝条看上去无比坚韧,拿手一碰居然还会长出倒刺来。 羽安立刻想到这在战斗中的巨大作用。一只灰羽的鸟儿自她头上掠过,羽安身体快于意识的将手一伸! 吱—— 那枝条极迅捷的逮住鸟儿,倒刺的接触到柔软肉体的一瞬全部张开,那鸟儿尖叫一声,灰色羽毛顿时成了血色。 另外三人被这动静引的回头看来,看到这场景的一瞬都惊在原地。 “羽安,你,你手上…” 那血顺着枝条滴到羽安手上,心绪的巨大起伏带动灵力,羽安手上的枝条没有木之灵力的支持,很快枯萎消失了。 禾雅将鸟儿捡起来检查了一下,道:“已经死了。” 姬瑶皱眉凝重道:“你还未突破入境,按说不该悟出招式,但考虑到你是多属性,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羽安点了点头,默默将手上的血擦干净。 这天采摘不到正午就结束了,有灵芝,禾雅找到了舞菇,还有一些果子,收获丰富。 整个下午四个姑娘都在箐灵院里忙碌,大厨自然是禾雅,这个姑娘平时很安静腼腆,只有在碰见厨艺与药草时,才会神采奕奕。 姬瑶烧火,姬瑶据说是火灵阁近百年来火之灵力最为精纯的弟子,她对火焰和温度的把控相当精准,需要文火时,那火苗绝对不会乱窜一下。 路晓源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对糕点的做法颇有造诣,她用院里金桂树上摘下的桂花,和着白面芝麻,做出了金灿灿的桂花黄林酥。 羽安开始是想递递擀面杖,放放盐,但灶台地方本来就小,她基本只能帮倒忙。于是只好去院子里帮禾雅收拾晒好的桂花。 时间在忙碌时过的格外快,太阳已经半沉到西方山头,半边天际都是绚烂的金红色,金红之下还有隐隐约约雾气般的紫色与青色薄云,这些斑斓色彩自然的融合在天地一线间,美的壮丽又梦幻。 所有的菜品都已做好,四人将它们一盘一盘的摆到石桌上,主菜是灵芝陈皮老鸭汤,辅菜种类繁多,荤素皆有,引得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甚至盖过了馥郁桂子香。 姬瑶洗了手往门口走去,边走边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 “你去哪儿?” “去迎接我请的朋友。”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这个朋友是什么身份,还需要亲自去迎? 姬瑶走后不久,院子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声音有点轻,有点犹豫。正对着一桌子菜流口水的路晓源蹦起来,小跑着去开门。羽安听到她兴奋的大叫一声道:“于志!你第一个来的呢!来来来,快进来。“ 路晓源拉着一个身材极其高大壮实的少年走进院子,那少年长相粗犷甚至有点凶恶,但脸上笑容却是腼腆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个是我们灵阁的于师兄,这两位美人分别是最心灵手巧的禾雅,和最天资聪颖的羽安。今日生辰的姬瑶姐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路晓源道。 于志显然被两个少女的容貌震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拱手道:“两,两位师妹好。” 羽安朝他点了点头,禾雅则是笑着请他坐下品茶。 院门第二次被叩响,响声显然连贯许多,能想象到叩门之人的气定神闲。 禾雅去开的门,片刻后她领回一个蓝衣温雅的翩翩少年,羽安看过去,端茶的手一顿。居然是暮长凌。 没等禾雅介绍,暮长凌便笑着冲大家拱手道:“在下水灵阁暮长凌,见过各位师兄师妹。“说完他冲羽安一笑,那笑容温雅俊美的像一泊水,但羽安却没有注意看。 她注意的是站在暮长凌身边的禾雅,平日里温柔的女孩子此时更加腼腆,她看着暮长凌的目光有点亮亮的,羽安虽一时不能领会其中意思,但可以肯定那里饱含某种情绪。 羽安随即看向暮色中的院门,这两个挺轻松就进来了,看来结界也没多难对付,温淮应该能来的吧。 仿佛是在响应她的心声,院门又一次响,这回才响了两声,那人便迫不及待的自己推门进来了。 探进来的脑袋是灿烂的金色,显然是温淮。他在院子里一扫,一眼认出了羽安,笑容在精致到极点的脸庞上绽放,他快步走来。 路晓源和禾雅都低低惊呼了一声,羽安也微微眯起了眼。暮色里走来的少年着一身修身的雪白袍子,腰间挂着一柄用以装饰的小剑,耀眼的金发随意散下来,笑容温暖又炫目。夕阳还未落尽,余辉为地平线镶上最后一层金边,他自那道金色余晖里缓缓走来,宛如世外走来的少年神祗。 “羽安,我来了。”他道。 羽安一瞬间不知该怎样回答,便只点了点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气氛有一点点凝滞。 但温淮正经的时候往往不会超过半刻钟,他接着嗅了嗅周围,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指着那一桌子菜道:“好香!羽安,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羽安摇头:“我不会做饭。“ “好吧,果然如此,我也觉得这么女人的技能不适合你。”温淮道。 众人都笑,羽安直接转过头不再理他。温淮便忙着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一见礼。 天色眼看就黑了下来,天边已经有了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几人有点担心姬瑶,商量着要不要出去找一下。 就听院门砰的一声,姬瑶特有的柔媚嗓音自门口传过来: “你们几个,让你们叫朋友过来,居然都叫了男人。今天上午是谁说好男人不重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生辰小宴 灯笼的光晕朦朦胧胧,大家看不清院门口两个人的面貌,但可以确定的是,姬瑶身后那高大俊挺的身影,必然也是男子。 路晓源正往嘴里塞桂花糕,呜呜囔囔的喊道:“西(姬)瑶些(姐),你害(带)的,不也是寒(男)的。” “我有很多相熟的女弟子,但都不如跟莫寒好,自然该带莫寒来。”姬瑶在众人面前站定,理所当然道。 羽安第一眼看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第二眼看见姬瑶身后那男子俊朗脸颊上,覆着双眼的黑凌。 这人竟是眼盲的,难怪姬瑶还要亲自去接他。 说男子并不准确,他其实是和暮长凌差不多大的样子,面貌比起暮长凌来英气硬朗许多。他先是冲姬瑶微微一笑,然后拱手朗声道:“风灵阁莫寒,见过各位师兄妹。” 自始至终他笑和说话的方向都没有一点偏差,若不是那黑祾确确实实存在,羽安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能看见。 又是一阵繁杂的见礼,等大家都坐到位置上拿起筷子,菜都有那么点凉了。 羽安本来觉得,大家几乎都是陌生人,这样围在一起吃饭气氛一定会很尴尬。但她想多了,姬瑶一宣布开吃,路晓源尖叫着欢呼一声,她的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扫荡完所有盘子,她的碗堆成了小山,然后山头又极快的消减下去。 众人都惊呆了,路晓源艰难的从碗里将头抬起来,疑惑道:“你们怎么不吃?” 大家这才忙不迭的动筷子。许是被路晓源饿狼般的气势感染了,众人吃的都有那么点急,但几乎每个人吃完尝到第一口菜时都是一脸讶异和享受。 温淮将一口八宝舞菇咽下去,叹道:“禾雅师姐太厉害了,我发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 禾雅微微一笑,有些羞涩道:“温师弟过奖了,我无事可干时便喜欢研究些医药,食与药都是想通的,慢慢就会了一些。” “禾师妹是位大夫吗?”莫寒问道。 “就会一些旁枝末节的医术,称不上大夫。” 暮长凌笑道:“你那可不是旁枝末节,上次去后山被灵兽袭击,若不是你医术高明,我的胳膊都保不住了。” 姬瑶转着手中汤匙,目光在禾雅和暮长凌脸上一溜,嘿嘿笑道:”看看你们两个郎才女貌的,相识居然还有一出美人救英雄,你们两个是从话本子上下来的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过去,暮长凌面容俊雅举止皆有风度,实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而禾雅鹅蛋脸颊眉目皆如画,一颦一笑都是晓荷般的清静优美。这么一看还真是,郎才女貌,跟话本子上写的基本一致。 禾雅脸上的红晕当即就从两颊蔓延到耳朵根,她瞪了姬瑶一眼,又偷偷拿眼角余光瞥了瞥暮长凌。暮长凌云淡风轻的一笑,对姬瑶道:“火灵阁姬师妹的大名在下早就听过,都说姬师妹为人热情风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从哪儿听的?我可不风趣,我最老实了,就爱说实话,是吧莫寒?”姬瑶毫不给暮长凌面子。 莫寒十分配合的微笑点头。 暮长凌转移话题,看向最为沉默的羽安:“羽师妹,阁主之前还让我问你,说是寒室修炼的成果如何了。” 温淮抢在羽安之前道:“显然很好嘛,看每次月末考核我被她打的多惨就知道了。” 羽安斜他一眼,温淮居然领会了那一眼的意思,委屈道:“虽然我赢了四次,你只赢了三次,但你下手那么重,我每回输了回去都得用掉半瓶金疮药。” 噗嗤,路晓源一个没忍住将嘴里的汤喷了出来,幸亏她及时转了头,没喷到饭桌上。整个桌上一片笑声,羽安将头完全埋在汤碗里,脚下狠狠踩住温淮的靴子碾了又碾。 于志突然小声道:“羽师妹你手不重的,其实,其实路师妹她每次对战,对手最后都会被抬下演武台。现在体灵阁的新弟子里,最可怕的事不是画八百灵符的灵阵图,而是和路师妹打架。” 笑声一滞,随后更大的爆发出来。 路晓源完全没有难为情,她道:“谁让他们嘲笑我长得矮,每次跟他们说话我都感觉脖子要仰断,不把他们打得站不起来姑娘我这口恶气咽不下!”然后她气哼哼的将最后两块黄林酥吞到肚子里。 桂树枝上栖息的雀儿们被笑声惊得四散纷飞,或硬或软的羽毛和金色小花纷纷扬扬的往下落,大家还在笑,莫寒却伸手一拂,一道深青色屏障在桌子上张开,刚刚好将所有菜肴都盖住。 清晰的灵力波动终于引起大家的注意,笑声止歇。 所有人都看向莫寒,姬瑶撇撇嘴道:“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别欺负我们莫寒看不见啊!我告诉你们,莫寒虽然看不见,但他感觉灵敏到,能在暴雨中辨别出方圆十几里内哪片草地里有鸣虫。” 众人都是一愣,半晌,温淮犹豫道:“真的?” 姬瑶哼了一声:“你们居然不信…”说到这里她碰了碰莫寒的胳膊,莫寒点了点头。 “那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真正的“看” 什么叫真正的“看”? 姬瑶跟几个人都交代一番,然后拉着莫寒到庭院中央站定。她大声说话,路晓源高声嚷嚷,其余人也开始议论,一时间院子里变得十分嘈杂。 暮长凌纵身跃上树梢,他从最高枝上拈了点什么,放在掌心轻轻一吹。 夜色深沉,星光无比遥远,灯笼的光线也无法笼罩到树顶上,暮长凌吹出了什么大家完全看不到,当然也听不到。 莫寒一直安静的仰着头,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始往院子西边走,在灶台周围来回踱步两圈,然后俯身捡起一物。 大家都围过去,见莫寒手心里躺着的是一小片桂花瓣。暮长凌沉默的看了莫寒半晌,才道:”莫兄真乃神人,在下佩服。”明知莫寒看不见,他还是极恭敬的一拱手。 温淮道:“院子里到处都是落花,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你吹出的那一片?” 暮长凌将花瓣翻过来,指着上面一道浅浅划痕:“我之前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花瓣上留下了记号。” 众人这才最终相信,看向莫寒的目光都是惊异佩服的。可以想象这样惊人的感知能力在战斗中的巨大作用,对手的每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最微小的招式袭来他也能轻松闪过。 莫寒微微一笑道:“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我的一个属性,我就叫它‘看’。我感知外界是靠感知灵力,大家想必能明白,万物有灵,如果灵识足够灵敏,不用眼睛也能在心中绘出完整的外界图像。” 羽安一愣,这不就和她上午时一样吗?闭着眼睛,用灵识勾勒图像。这样的境界羽安只能在高度集中或者身处灵力极度充沛之地才能达到,况且就算达到了,羽安也绝对不能辨别出那片小小花瓣飘落的轨迹。 “花瓣离开大树便开始死亡,没有生命它的灵力也会流逝,这种情况你如何找到这片花瓣?”羽安问道。 莫寒又将花瓣吹走,那几乎没有重量的东西随着微弱的夜风飘飘荡荡,他道:“我不能感觉到这片花瓣的灵力,但风中有灵,它们会告诉我花瓣飞去了哪里。” 羽安明白了,她能在林子里感受那些草木,是因为她有木属性,如果是土是风那就不行了。而莫寒的‘看’属性是纯粹的精神系感知属性,万物之灵都能‘看’到。 小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重回饭桌大家不像之前那么热烈,看了莫寒这个能力,所有人除了姬瑶外都有震惊和思考,不得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天鼎学宫,何止是卧虎藏龙那么简单? 禾雅突然想起什么,她跑回屋里抱出一个小坛和一叠酒盏,羽安拦住她开封泥的动作: “喝了酒他们还怎么回去?” “放心吧放心吧,这桂花酿是禾雅用桂花和十几种药材酿制的,酒劲小的不行,就算喝一整坛都不会醉的。“姬瑶摆手道,她看着酒坛的眼神都要发光了,显然对这个东西垂涎已久。 浓郁的酒香带着清淡桂子香和药香弥散开来,所有人都深呼吸了一口,禾雅站起身笑道::“今日是姬瑶的生辰,咱们第一杯酒应该敬她。” 众人都举着酒盏站起身,姬瑶大大咧咧的笑:“来来来,干了这杯大家就都是朋友了,以后有什么事儿我能帮上忙的,别客气尽管说。” 尽管这是应酬场上最常见的话,但能看出姬瑶笑意诚恳。至少在羽安看来,姬瑶是个真正热心义气的姑娘,而她身边的莫寒,正如外表给人的感觉,豁达爽朗,君子之风。 酒盏碰在一起的声音格外清脆,所有人都是一口喝干,这酒液入口苦涩,有一股不太明显的药味,但回味香醇,有花香萦绕不散。 “好酒!”暮长凌道。 禾雅低头一笑。 温淮凑到羽安耳边极小声道:“禾雅师姐是不是喜欢暮师兄呀?” 喜欢?这个词让羽安愣了一下,她想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想出这个词的意思。仔细看看两人的神情举止,她不是很确定道:“慕师兄…大概无意…” 温淮不以为然:“我觉得暮师兄迟早也会有意的,因为他们俩看上去太般配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天作之合。” 事实上在座八人,温文尔雅的暮长凌和秀外慧中的禾雅,明艳动人的姬瑶和俊朗英气的莫寒,容貌、天资、年龄都相当的羽安和温淮,看起来都很相配。当然,娇小的路晓源和小山一般魁梧的于志,看着稍微怪了点。 但没有证据表明,人们眼中的相配便是上天眼中的相配,缘分和情感是比修炼中的明悟还玄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定论无法预测。 酒足饭饱,生辰小宴眼到了尾声,几个男子见时辰已经不早,纷纷起身告辞。四个姑娘将他们送到山路上,羽安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是怎么过的结界?” 那几人闻言回头,温淮得意道:“我就这么走过来的。” 羽安皱眉。 还是暮长凌笑着解释道:“设结界的是位在金莲峰上隐居修炼的前辈,但他两年前就去云游四方了,结界名存实亡,稍微用点灵力就能进来。” 羽安转身离去,好不容易爆发一回的好奇心就这样夭折了,她有点郁闷。 姬瑶禾雅和路晓源的兴奋劲儿还未褪,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哎,你们说温淮长得好不好看?怎么会有男孩子长得那么好看的?” “男生女相,这可是典型的富贵相。” “说起来莫师兄真厉害,去年年末考核他排第几呀?” “在下学宫入宫五年之内的弟子排名里,他排第三。” “啊?第一第二是谁?” “第一那个我不认识,年纪比我们大多了,第二是我们火灵阁的师兄…” 羽安这才想起,如今十月金秋,再过两个月就是新弟子的年末考核。都说这一年新弟子的资质远远高于往年,也不知考核时,还能碰见怎样的高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强者对决 秋意正浓,沁凉的风划过北境大地,落叶卷着沙尘,这片古老的土地很快将变成一片苍茫的枯黄。 风承琰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开始认真倾听身旁老人的话。老人仍是白须白发白袍,灵气内蕴,目光总是深不可测,一副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绝世强者的模样。 这让他不自觉的和前不久得来的便宜师父作对比,同是当世强者,大长老的名气比臧弥逊色太多,臧弥的人生是被人们传颂的传奇,但风承琰不太了解大长老的过去。 这并不能说明大长老就比臧弥更加神秘强大。事实上,大长老每次都是一尘不染的仙人形象,全身每个细节都在向人们叫嚣:我是强者,我是高人。 相比之下,臧弥邋里邋遢毫无形象可言,但风承琰每次接触他的眼神,身上都有微不可查的寒意,那眼神总是懒散的,懒散里带着藐视一切的漠然和绝对的自信。 也许当某天他亲眼见到大长老出手,才能在心里判出两人的高下。 “承琰,你最近的修为进度相当慢,是遇到了什么瓶颈吗?”大长老问。 这小半年来,风承琰的灵力只进步了一品,相对于他以前的神速来说实在是慢。但这是臧弥半强制他做的,便宜师父说他以前修炼太过激进,灵力根基不稳,需要至少一年时间将修为垫扎实。 “瓶颈倒是没有遇上,只是前段时间有所感悟,恐怕得慢慢消化一阵子。”风承琰道。 大长老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平静道:“承玦最近修炼很是用心,境界至少达到入境八品了,你自己也得抓紧些,别被他赶上了。” 风承琰应是。 “对了,你最近为什么老往西山跑?” 风承琰十分平静:“西山那边不是有座孤峰吗,我偶然去过一次,那里灵气充盈,很适合作为修炼之所。”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观察后,风承琰确定日常跟踪他的人就一个,在和臧弥汇合之前,他会在必经之路“落霞谷”前设下幻境,跟踪者能看到的就是少主在孤峰好好修炼的场景。 他确信没人知道他进西山后是在跟着臧弥修炼,因为整个西山百里范围都在臧弥的感知下,没人能无声无息的接近。 大长老嗯了一声,并没有怀疑,他又换了个话题: “前几天,沐氏的家主报上了沐梵梓的死讯,沐梵梓你知道吧,你的未婚妻,她既然死了,你的婚事又得重新考虑。” 风承琰表现出极度的惊讶和淡淡的悲痛,很快恰到好处的凝重道:“怎么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死?” 大长老对沐梵梓的死显然不感兴趣,他道:“怎么死的不重要,现在沐家不能与你联姻,将来他们也不会再全力支持你,你需要再找一个助力。” “比如呢?” “除沐家以外,北境最有实力的二等贵族是南边的慕容氏,但慕容氏的关系与风氏并不紧密,他们不会干涉风氏内斗的。除慕容氏以外的其余贵族即使联姻,也没多大用。除非,你能与一位一等贵族的嫡小姐定亲。” 风承琰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没说话。 “两个月后就是家主寿宴了,届时除一直和我们不合的诸葛氏和雷氏以外,一等贵族都会派人来祝寿,其中肯定有嫡系的小姐,你留点心。” 说完,大长老的身影突然虚化,一阵雾气似的消散在空气中。 风承琰没有停下,他知道大长老此去闭关,至少半年都不会再出现。关于亲事的事他也没有过多考虑,一来他年纪还小,距离成亲还有至少四五年时间,二来,就算考虑了也没多大用处,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底气置喙大长老或者家主的决定。 一阵带着湿意的风吹过来,风承琰深呼一口气,大步向西去。 到以往修炼的小山谷,风承琰看到臧弥,他在好几丈外便顿住脚步,长眉微微皱起。 便宜师父今天很不寻常,往常他都是懒懒的躺在石头上晒太阳,或者吃野味,但今天他站在石头上,双眼望向空中,表情竟然有些凝重。 风承琰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他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空中收束对峙的灵力。如果有人能让臧弥摆出对峙的态度,那这个人和这块对峙的区域对于风承琰来说,都是绝对的死亡禁区。 天上本来就弱的太阳被云层彻底包裹住了,铅灰色的浓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着,随着一声闷雷,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来。 臧弥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相当清晰: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你该清楚在老头子面前,躲是没用的。” 回应很快来了,一道电光直直朝臧弥劈下去,粗大的白色闪电像一截自天际伸出的巨大树杈,又像死神镰刀的刀刃,它劈下来,带着劈裂大地的气势。 风承琰却没有为臧弥担心,他无暇担心,因为在闪电劈下的同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灵压轰然而至,他甚至来不及使出防御的招数。五脏六腑仿佛在一瞬间被撕裂,剧痛击穿了整个大脑! 他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暗 风承琰做了一个梦。 还是大雪,大雪在他的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身旁撑伞的男子温和叫他“承琰”。这个声音无端的令人感到舒服,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他只到男子的腿高,他变小了。 男子的面容很模糊,但依稀是与他相似的轮廓。他们在雪地里漫步,地上很滑,他不自觉的抓住男子的衣服。 “承琰,这些年来你生活的好吗?”男子温声问 风承琰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男子继续道: “你有想念过谁吗?“ “你有执着过什么吗?” “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吗?” “你想知道真相吗?” … 男子不停的问,声音伴着风雪,越来越急。周围的场景随着这声音开始扭曲破碎,就像一层纸被人粗暴的撕扯下来,露出浓稠的黑夜和黑夜里的火光。 他看到一座湖畔的小庄园,古朴美丽,但庄园内外一片轰鸣和惨叫,那个男子就在院子里,与之前的温和截然不同的,浑身浴血的在一群人中左冲右突。男子的咆哮就像被逼到绝境里的野兽般,愤怒绝望,却又毫不屈服。 强烈的悲哀和怒意在心中升起,风承琰想要去帮助男子,但他不能动,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禁锢着他,不能动 男子最终倒下了,致死眼睛都是圆睁的。 那一群人随即冲向后院,那个小小的院子前有很多女人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她们大概是服侍的婢女,即便苦苦哀求,她们还是被毫不留情的杀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拉开房门,这个屠戮者在房门前居然鞠了一躬,但随即握紧了刀。 在那半开的房门里,风承琰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啼哭,这声啼哭响起时他心中狠狠一震,看到屠戮者握刀走向门内他几乎目呲欲裂! 不要进去,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啊—— 风承琰大喊一声从地上弹坐起来,裂空刀轰然释放,无数尖锐鸣叫的刀刃向四方弹射。群鸟被惊起,它们的悲鸣响彻天空。 过了好久,风承琰才稍微有点清醒,他看清这是一片水塘边的芦苇荡,他身周差不多五十里内的芦苇都断成了小段小段的,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还有一大堆散落的鸟儿的尸体,当然,辨认出是鸟儿全靠还稍微完整一些的羽毛。 如果是往日他立刻就要起身查探身处的位置,并且回溯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但不知为何,看见那些残碎的尸体和血液,他居然有种压抑不住的欲望。 想再破坏,再杀戮。 他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氤氲的灵力不是青色,居然是黑色的。 “喂…”身后有人说话,风承琰不经思考的一个刀刃向后射去,那透明刀锋也带上了隐隐约约的黑气,威力至少比以前大了两倍。 但身后人只哼了一声,刀刃便消亡在空中。 一只手搭在风承琰身后,轻飘飘却又巨大的力道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翻腾不休的灵力被全面压制,然后半强制的平静下来。 “怎么样?清醒了没有?”身后人说,是臧弥的声音。 风承琰有点虚弱的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清醒了。” 臧弥踱到他身前,然后在他面前蹲下,表情很是严肃。 “小子,除了风和火以外,你居然还藏着一个属性,老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 风承琰一愣,这一愣愣了好半天。 臧弥撇了撇嘴:“量你也不知道,这么些天老头子也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个属性是隐藏的,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被激发。” “什么情况?” “比如刚才,那龟孙子虚晃我一招然后偷袭你,并未给你的经脉內腑造成伤害,却压迫你的精神力,把这个隐藏属性给激了出来…咝,莫不是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小子,雷属性的化境强者,你有认识的吗?” 风承琰想了想道:“没有。“看看周围:“我们现在在哪儿?” “往西走了好大一截,西山那一战动静不小,不能再待了。” “那个人,他的实力如何?” “化境一、二品左右,论单打,他在老头子手上撑不过三刻。“ “我昏迷的时候,没做什么吧?” “说了一堆胡话,差点走火入魔…你做噩梦了?”臧弥挑眉道。 风承琰没有回答, 风把芦苇的碎屑吹起来,一老一少暂时都沉默了。 良久,臧弥说:“这个属性刚才你也感受到了,给它起个名字吧。” 风承琰回忆起那奇怪压抑的梦境,和黑色灵力升起时心中那止不住的杀意,不自觉握了握拳头。多出一个属性,这对于修灵师来说本来该是件值得狂喜的事情,但他很平静,平静里甚至有点悲哀。 如果一个人生来拥有这样的天赋,那他的生命,究竟受到了怎样的诅咒? 风承琰微微偏头看向不远处小鸟儿残碎的尸体,额前黑发挡住眸光。他轻声道: “就叫‘暗’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第三供奉 此时的西山十分的不平静。 西山的范围相当之广,它是北境雁荡山的分支,离风氏本家的大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倒是离风都城还近一些。 那场极不正常的雨过去后,被闪电烤成一片焦土的小山谷,迎来了有史以来人最多的的一个午后。 家主负手站在一块巨石上,听着跪在身旁那男子语无伦次的禀报: “…属下跟着少主进了西山,少主一直在前面不远那座孤峰上打坐修炼,然后,然后,天上下了雨,不,是打了雷,有极强的灵力碰撞,属下在冲击之下,就,就昏了过去。醒来不知怎么就到了南边的落霞谷…” “你昏倒之前看到少主有什么反应吗?若是有高手在此对决,少主也会受到冲击吧。”家主身边的贴身护卫洛霖道。 “好像没什么反应,属下,属下记不清了。” 家主皱了皱眉,洛霖察言观色,示意其余护卫将跟踪者带下去。 “你怎么看?”家主问。 洛霖沉吟片刻道: “不知为何,属下觉得两个高手的对战说不定和少主有关,少主最近越来越…” “禀家主,三席供奉袁大人求见!”一个侍卫高声禀报,打断了洛霖的话。 家主似乎不太意外,挥挥手示意准见。 一个魁梧老者龙行虎步而来,他一身靛青色修灵袍,灰白的头发高高扎起,眼神炯烁。 “三席供奉袁隼,见过家主。”老者微微躬身,语气即不桀骜也不恭谨。 供奉堂和长老院是风氏两大擎天之柱,十位长老里至少有四位化境强者,十位供奉中前三席也是化境,两者的区别在于,长老院里的长老都姓风,他们出身风氏,而供奉们都是依附于风氏的外姓人,是以供奉堂比长老院地位低了不少。 家主亲自过去扶他,笑道:“袁叔怎么来了,不是说在闭关吗?” “今日出的关,家主来此一定是为先前闪电的事吧,也不用查了,是我干的。” 洛霖一愣,家主也很惊讶道:“那,对手是?” 袁隼很是遗憾道:“应该是云游经过此地的高人,我有意想过两招,但被人家轻松击败了,最后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到。” 家主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连袁叔也一招落败?对方是什么级别的?” “至少在化境五品以上,具体我也摸不透。家主也知道,入了化境,五品以上和五品以下是怎么个差距。” 家主点了点头,又道:“袁叔在西山这边见过承琰没有?这孩子最近老往这儿跑,可别被你们的对战给波及到才好。” 袁隼拂了拂并不长的灰白胡须,道:“出招之前我就感受到少主的灵力了,所以特意将他护住,不过…”他看了家主一眼:“他发现了个鬼鬼祟祟跟踪的人。” 家主道:“哦?什么人敢跟踪承琰?”继而有点气愤:“这孩子性子倔,我早说给他安排几个暗卫,他非不要,出了事就知道后悔了。” “您知道这些事我不该插手,所以少主怎么处理的那人,后来又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袁隼道。 家主叹了口气:“既然没伤着,随他去吧。” 袁隼一直是供奉里最淡泊无名的那个,一心修炼很少介入尘世中事,他的话家主一向是信的。 所以事情到了这一步便没什么好查的了,一众人浩浩荡荡回了本家。 老供奉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面上那些真诚和耿直渐渐褪去,换上一脸的讽刺,他冲着家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湖边的芦苇荡是一片几乎望不到边的枯黄,芦苇荡的中央,少年的呼和和野兽的咆哮相互交织,给簌簌的秋风添了两分血气。 风承琰就地一滚,躲过烈焰狮的又一股烈焰,幸亏芦苇荡中央早早清出了一大块空地,又布了结界,否则这片芦苇荡早被烧没了。 狮子狂吼着喷出一股金色烈焰,风承琰跃起堪堪躲过,但火焰仿佛有灵性,一个拐弯直卷上来。风承琰半空中结一道风盾,火焰未燃到他身上,却将他狠狠轰出了丈远。 灵兽与灵石的等级与人类修灵师一般分八品,这只火属性的狮子至少四品巅峰,几乎比风承琰高了两境。 臧弥躺在湖边惬意的看着热闹,不时喊两句:“小子看后面、小子你太弱了、小子小心裤子给烧没了…” 风承琰真想将这便宜师父踹进湖里。 落地没有丝毫喘息,火焰又至,这头狮子几乎不用挪步,它所控制的火焰已经将风承琰的行动封死了。 不过还是有办法的。 风承琰眯起眼睛,一手燃起金红色火焰,他往下一滞,巨大的火球冲着狮子轰了过去。 金色火焰立刻迎上,两股火之灵力相撞,金红色顷刻被金色吞噬。不过趁这个功夫,风承琰已经掠到狮子背后,他指尖微微律动,最细小的风响应着他,透明的丝线将狮子身周的灵力分割成块。 狮子一声狂啸,火焰却没有随着它的狂啸爆发。 风承琰猛虎掠食般扑上去,右手在腰间一划,短刀已经刺入狮子后颈! 但削铁如泥的短刀只刺了三寸,便像遇见了花岗岩一般。风承琰一瞬怔楞间,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狮子就追着他的轨迹,在落地的一瞬将一只粗壮前腿踏上了他的胸口。 嗤—— 胸口仿佛被千钧巨石撞击,风承琰喷出了一口血,即便在这种情况,风承琰还没忘了反击,他指尖一动,两道极细极深的口子出现在狮子柔软的腹部,一个大大的“叉”。 鲜血和咆哮几乎瞬间淹没了风承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有缘无缘 在狂怒和痛苦之下,狮子的力道重了两倍不止。风承琰感觉胸骨要被踏碎了,仅剩的灵力也溃散殆尽。他下意识看向臧弥。 臧弥朝他举了举手中的酒葫芦,幸灾乐祸的嘿嘿一笑。 狮子终于挪开了前爪,它的内脏已经流出来一半,拖着一堆肠子踉踉跄跄。风承琰想往后退,但他动不了。狮子临死反扑,冲着他的脖子咬了下来。 浓烈的腥气几乎让他窒息,尖锐的利齿就要陷进他的脖子! 濒临绝境的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无数细碎画面纷繁的闪过,那些痛苦的迷茫的孤独的情绪就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深埋在血肉骨髓里的潜能像喷发的烈火。 风承琰咆哮起来,少年的内心在这一刻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浓墨一般的灵力将他包围起来,痛感和一切感觉同时消失,他双手抓住近在咫尺的大嘴,狠狠一掰。 硕大的狮头几乎被少年劈手撕成两半,同时,空中升起无数透明刀刃,它们旋转呼啸,穿过一切虚的与实的物质,狮子的身体瞬间被切成了碎块! 风承琰还要做什么,但臧弥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老头子一指点在少年后颈,如山如海般雄厚的灵力骤然爆发,狂躁的黑色灵力宛如呲牙的小兽般被顷刻镇压。 臧弥从破破烂烂的袖子里拿出一堆丸药,不由分说给风承琰喂下去,又以掌抵住风承琰后心,强行替他疏导暴走的灵力。 过了好久,一切才安定下来。 风承琰勉强开口,他怒道:“我当初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拜了你这样的虐徒狂当师父。” 臧弥斜着眼道:“我也后悔收了你这么个怪胎。” “那正好咱们一拍两散。” “要散也得等我研究完你的这个属性再说。嗯,看来情绪极度激动或者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你的第三属性就自动爆发了,它能把你的潜能榨出来,但不受控制。”臧弥道。又伸手探了探风承琰的脉象:“果然,爆发以后经脉受损,身体虚弱。” 风承琰捂着胸口咳了一声,道: “想要修炼就必须控制它,至少在使用这个属性时意识得清醒,否则…” 否则人就不是人了,只是嗜血的怪物。 “要控制情绪谈何容易,控制本能就更不可能了,我看这样的情况你就得多经历,十回八回以后总会摸出点门道的。”臧弥懒懒道。 风承琰默默咽下一口老血,犹豫道:“这样等级的灵兽你还有多少?” 臧弥想了想:“老头子的戒指里还睡着,睡着十几个吧,唉,不能找灵兽了,你看看你把小狮子弄成什么样了,下回老头子亲自上吧。” “那你会把握好分寸吧?” “谁知道呢,你都说后悔拜师了,老头子也就没啥情面可顾忌了不是?” “你,果然我当时是被猪油蒙心了…” 风承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走向湖边,身上的衣服腥臭难闻,他一件一件的脱掉,开始清洗身上的血迹。 少年久经锻造的身体十分强健,那些属于烈焰狮的血迹被清洗掉后,优美匀称的肌体显露出来。他肤色并不白暂,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成人的样子,但块块分明的肌理仿佛蕴藏着无限的爆发力,让他看上去稳健而强大。 清洗只用了小半刻,风承琰走回岸边,从戒指里掏方巾和衣服,但他的灵力有点紊乱,所以和衣服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长形的精致紫檀木盒。 臧弥突然冒出来,拿起木盒道:“这是什么?” 风承琰条件反射的拿起衣服遮住下身。臧弥切了一声:“得了得了,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孩子,有什么好遮的?” 风承琰飞速将衣服套上,怒道:“亏你还为人师长,你知道什么叫礼貌吗?东西放下!” 臧弥已经将盒子打开了,瞅着里面那朵败而不腐的雪莲惊奇道:“这不是金蕊雪莲吗?啧啧,已经干成这样却还能保持完整的形状…” 风承琰一把夺过盒子,迅速放回了戒指里。 几个月前,沐梵尘走后,风承琰并未上报沐梵梓的事。沐梵梓的死讯还是由沐氏家主亲自来说的,这花被沐家主要去当做证明,事后又给了风承琰。沐家主对于女儿这最重要的一件遗物丝毫不上心,正如沐梵尘所说,沐家主只当这个女儿是一处败笔。 事实上这东西在风承琰手中没有一点用处,由风承琰保存也十分不合适。但这毕竟代表了那个倔强女孩儿的生命,他还是好好的保存了下来。 “这是命花,要对死者有起码的尊重。”风承琰道。 “哦?谁的?” “…一个无缘之人。” 臧弥嗤的笑出声来:“还无缘之人,这么酸的话你是从哪儿学来的?我跟你说,那朵花枯死却不消散,很有可能是被人转移了气机,这人说不定还没死呐。” 可惜风承琰已经走远了,这声音不大的几句话没有被他听在耳里。所以他错过了这个机会,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是坚定的认为,自己和这个从未谋面的未婚妻,无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大雪峰 时至腊月。 眼看年关将近,年末考核也就在几天后,下学宫的弟子们平常勤奋的不勤奋的都开始拼命修炼,整个学宫大道空前冷清。 暮岩在奉海殿的地下冰室里找到羽安。 偌大的地下密室本来藏着不少宝贝,但在寒萱草灵气肆虐之时都被转移了,所以这里很空旷,四周只有看不出多厚的冰层。 羽安就盘膝端坐在冰室中央,她前面不远处就是还处于封印状态的神草寒暄,透明的根茎,叶子顶端一点晶莹的蓝,它的光芒柔和微弱,像是深埋在冰原里的蓝色星星。少女在这颗星星面前安静坐着,洁白的衣摆铺展在冰面上,没有任何扎束和饰物的长发像墨色的河水,蜿蜒流泻。她的面容如此精美,造物者在雕琢时一定用了最小的刻刀,小心翼翼,毫无瑕疵。 暮岩捻了捻长须,不禁感叹,这个小姑娘还未长成就有如此姿色,再过几年真不知道要勾走多少男儿的魂魄了。 “羽安。”暮岩唤了声,声音不大,但冰壁将他的声音层层反射,听起来就有点震耳欲聋。 少女落满了白霜的睫毛动了动,好半天才睁开眼。 “阁主?弟子羽安,拜见阁主。”羽安在短暂的惊诧中,迅速起身行礼,不过因为坐了一整天,起身时稍微踉跄。 暮岩摆摆手示意免礼: “看来你遇到瓶颈了。” 羽安低头道:“是,弟子近半个月来一直在初境九品巅峰徘徊,不得突破。” “第一次破境都是如此,现在你继续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了。 “弟子明白,但在外面修炼效果还不如这里。” 暮岩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跟来,老夫带你去个地方。” “…是。” 这是羽安第一次真正体验“飞”,她被暮岩抓着,虚空飞掠。可能是考虑到她的修为太低,飞的速度并不快,她可以看到脚下棉花一般的云彩和连绵不绝的山河,感受到直往衣服里钻的呼啸的寒风。 他们在一座高耸的山峰上降落,这座山峰形状特殊,三方都有坡度,一方是绝崖,峰顶向绝崖一面伸出了一小段,这一小段底下仿佛被人挖了一块似的呈半圆形凹陷,这就显得崖顶这一小小凸出越发摇摇欲坠。 两人就站在这一小段凸出上,空中的浓云压的极低,羽安有种伸手就能摘一块下来的错觉。 “这里是尧山支脉最北端的一座山峰,名叫“大雪”。这里很快就要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历来奇秀壮美之地最是灵气充盈,也最能让人有所明悟,你在这里打坐试试。”暮岩负手道。 羽安先道谢,然后依言盘膝坐下,默默运转灵力。 一闭上眼睛灵识就疯狂扩散,这里不再是那小小的冰室,这里是群峰之巅绝崖之顶,上可摘得星辰,下可俯览天地! 羽安的心彻底的沉静下来,这是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彻底的定心,灵海平稳的运转着,她知道自己距离明悟只差一个契机。 “护法结界已经布下了,你安心修炼。”暮岩在她身后道,说完竟整个人脚尖一点,消失在了空中。 羽安就这样一个人被留在孤峰绝崖之上,幸好她此时是在深度入定状态,无暇分神来恐慌。也无暇想如果自己在这里要待的时间长的话,错过考核怎么办。 寒风肆意咆哮着撞击崖壁,崖底深处的水潭已经封冻,天际浓云如墨,山顶乱石嶙峋。少女的衣衫和长发飞舞着,纤细的身躯似乎要被这深沉刚硬的背景吞噬。 大雪峰的第一场大雪,好像就要来了。 学宫中午最热闹的地方非膳食阁莫属,但因为最近弟子们大多废寝忘食,往日熙熙攘攘的一楼大厅,就有点冷清。 温淮正努力的啃着馒头,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招呼: “温老大,好巧啊!” 温淮抬头看去,见是万象灵阁几位相熟的弟子,便也笑着招呼:“是巧,是巧,过来坐呀。” 那几个少年兴奋的窜过来,温淮所在的方桌顿时被围满了。 为首的长脸少年咬着块馅饼东张西望,温淮挑眉道:“行了别看了,羽安不在。” 长脸少年一脸尴尬,不过既然被看穿了便也大方承认:“他们说你和羽姑娘经常一起用膳,看来我们运气不佳,没碰上。” “她应该又闭关呢,我好几天没看见她了。”温淮边喝汤边咕噜咕噜的道:“羽安很用功的。” 长脸少年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小胖子抢了话头:“温老大,你知道考核提前的消息了吗?” 温淮一愣,摇摇头。 那小胖子见温淮不知,便有点兴奋道:“就新弟子这边提前了,后天就开始。” “为何要提前?” “谁知道呢,有人说是几位阁主同时要闭关,希望闭关之前能看到考核。温老大,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长脸少年不屑的瞥了小胖子一眼:“这还用说?我看今年的第一要么是温老大,要么就羽姑娘。” 也有人反驳:“你们没听过金灵阁那个怪胎吗?他也是双属性,据说已经到初境九品了,跟温老大和羽姑娘不差呢。” 不过话题最终回到温淮这里,长脸少年凑近了问道:“温老大,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现在的修为什么境界了?” 温淮已经喝完最后一口汤,他砸了砸嘴道:“刚刚突破,现在,入境一品吧。” 一桌子人都惊呆了。直到温淮走远,长脸少年才呆呆道:“突,突破了,可,可我才进五品啊!胖子,你怎么样?” 小胖子忧郁的啃了口猪蹄:“我更惨,才四品。”他随即对着远去的背影面露崇敬:“不愧是温老大,货真价实的天才啊!我敢打赌温老大是第一。” 长脸沉默了片刻,突然啪的一拍筷子,眼神坚毅道:”新弟子年末考核,我赌一年的饭钱,羽姑娘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不战而逃 新历三百三十六年这一年,天鼎学宫共收九十七名新弟子。 “新弟子考核实行随机分配,两两对决的方式。一共七轮,分五天比完,前两轮九十七进四十九、四十九进二十五,各占一天时间,二十五进十三和十三进七将在一天进行,也就是说,进了二十五名以内的弟子往后两天一天要打两场,而最后剩下的两人对决,将在第五天单独举行。” 这段话说完底下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当然不是这句话本身多么精彩,而是讲话的人,居然是常年不露面的大学宫长——霍老。 如果要给大陆上已知高手排个名,那天鼎学宫下学宫的镇宫之宝霍老,必然名列前五。在这些毛头弟子面前,霍老简直就是活着的传奇。 没等底下欢呼完,霍老又道:“今次考核,奖励稍有变更,名列前三者每人可得一品灵药幽菟草,最终胜者,可得顶级全属性灵石一枚。” 哗—— 数千人的观众席上再次掀起浪潮,弟子们不可置信的交头接耳: “幽,幽菟草,就是传说中能治愈一切内伤的灵药?” “没听错吧,全属性灵石啊!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对对对,据说这小小石头里蕴含的是天地至纯的灵力,能无差别的提升修灵师的品级,甚至能改善体质!” …… 片刻后,霍老威严的声音稳稳的压下嘈杂: “本学宫长宣布,新历三百三十六年新弟子年末演武考核,现在开始!” 中心大演武台和四个小演武台等候已久的弟子依次走上台,新弟子基本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第一次经历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多少都带着紧张和羞怯,当然也有自信和享受的。 对战纷纷开始,观战弟子们的注意力都分散到各个演武台上去了,整个演武场反而比之前安静了许多。 霍老返身走回座位,几位阁主无一遗漏的都在,这个最高的看台上聚集了下学宫几乎所有的高层。 火灵阁主孙妍儿最是闲不住嘴,她抿嘴一笑:“看来霍老您确实看好这批孩子的资质,连全属性灵石这等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霍老拂须微笑道:“那些东西在老夫手里可不如交给孩子们更有用,再说今年确实有几个不错的小家伙,值得好好栽培。” “霍老您一向是最为了学宫的,咱们……” “呵,今年居然有弟子不战而逃。”孙妍儿说到一半的话被万象阁主萧啸打断。 众人都往演武台上看去,只见中心大演武台的第一组弟子已经分出了胜负,第二组却只来了一个人,那男孩孤零零站着,有点不知所措。 台上的裁决师者等了一小会儿,开始用灵力高声向全场道: “水灵阁羽安,半柱香内若还不出现,则视为不战而逃。” 观众席上一阵哗然。由于羽安平素生活三点一线十分低调,她的名号也就在新弟子和水灵阁里响亮些,大多数人不知道水灵阁羽安是何许人。 不过这下子她的名字传遍整个下学宫了,在下学宫的历史上,基本没有人敢无理由的在年末考核中缺席。 众位阁主都将视线集中到水灵阁主暮岩身上,霍老也皱眉道:“怎么回事?” 暮岩平静道:“前几日我将她带到大雪峰修炼了,除非有所突破,否则便不能回来。” 众人都惊的不轻,孙妍儿嗤的一声笑道:“行啊暮老,够狠,要是她十天半个月都没突破,估计也没命回来了吧。” 暮岩面无表情道:“有寒属性便冻不死,准备了食物也饿不死,峰顶没有灵兽能接近,就算有个偶然路过的高手,没有天境以上的修为,也破不了我的结界。她能有什么危险?” 孙妍儿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倒是萧啸玩味一笑,似是赞许。 霍老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她也要错过这次考核了。可惜,以那孩子的资质,本来有希望争个榜首的。” 演武场是圆形结构,有许多个进入场中的入口,中心演武台上的半柱香眼看要烧完了,人们东张西望翘首以盼,所有入口却都没有任何动静。 空旷的地下备战大厅里,姬瑶和禾雅都远远瞅着要烧尽的香,渐渐绝望了。 姬瑶很是焦急,禾雅安慰道:“暮师兄说过,羽安是跟着暮阁主修炼去了,就算来不了肯定也不会受罚的。” “话是这么说,但羽安错过的可是全属性灵石和幽菟草啊,还有威名传遍学宫的巨大荣誉…”姬瑶叹气道。 入口蹦蹦跳跳走进一个人,虽是背着光,两人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是刚进场不久的路晓源,赶忙迎上去。 “怎么样?赢了吗?” 路晓源一晃头上的两个小丸子,笑嘻嘻道:“对手正好是体灵阁的老熟人,见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没两下就被我打趴下了。” 姬瑶舒了口气:“好歹是有点好消息了。” “羽安还是没出现吗?” “没有…” 路晓源拍拍姬瑶的肩膀:“其实参不参加考核拿不拿第一对于羽安来说都不重要,你不觉得吗,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虚名,而是真正的实力。” “说得对。”一个带笑的声音插进来。 三人循声望去,见扎束利落的的少年自更加昏暗的室内走出来,他的金发随意披散,成了这地下大厅里唯一一抹亮色。 “温淮?你还没上场吗?”禾雅惊讶道。 温淮咧嘴一笑:“我好运气的轮空了,本来想将这个轮空名额给羽安,我替她打这一场的,但负责的师者非说不许。” 姬瑶愤愤道:“都是些不懂变通的老顽固,不行,老娘得去找他们理论理论…” 温淮赶忙拦住她:“姬师姐你没听刚才陆姑娘的话呀,羽安她有自己要做的事,考核的成绩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再说就算今天轮空,你能保证她明天就来吗?” 姬瑶焦躁的抓抓头发,不说话了。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忽有威严的语声传遍全场,传至空旷的环形大厅: “半柱香已过,水灵阁羽安,败。” 新历三百三十六年天鼎学宫下学宫新弟子年末考核,水灵阁羽安的名字,终于广为整个学宫所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初雪 羽安再一次被冻醒,她睁开眼睛,摸索着自镯子里掏出仅剩的干粮吃下,然后爬出山洞。 外面还是暗沉沉的,大概是白天,她本来想爬上山去修炼,但看着浓厚的磨磨唧唧的云层,忽然就意兴阑珊。 已经好多天了,具体是多少天她不知道,只觉得过了很久,在这孤峰绝崖之上独自打坐,四周是冰冷的空气和更为冰冷的嶙峋黑石,活着的只有她一个。 雪也没有下,倒是有几场零星的冰雨,她的修为已经在初境九级满的要溢出来,但就是不能突破。 羽安开始怀疑暮老将她扔在这其实只是看她不顺眼,跟修炼没什么关系。毕竟上次她恶意顶撞,并且坚决不拜师,狠狠的伤了暮老阁主的面子。 她很少这样盲目的胡思乱想,绝大多数时候她的心就像绷紧的弓弦,永远不受外物干扰的对准目标,纹丝不动。 寒风凛冽,羽安一个没留意,身上的披风被寒风卷飞了丈远,她抬脚想去追,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脸上有什么凉而湿润的东西,空茫灰暗的天地间有什么洁白的物体极轻极小心的飘落,像三月的杨花,四月的落梨,像鸟儿飞掠长空时,洁白双翼上不经意抖落的羽毛。 下雪了。 天地在这一瞬间寂静下来,浓云和怪石都退远了,寒风乖巧的蛰伏。 羽安提着拖地的白色布裙走上山顶,在她的意识里不是爬山,突然的明悟招致幻象。她走在幼时铺了青石的院子里,披着阿玉亲手做的白色小貂裘,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她头上身上,落在一排一排古老苍劲的枝干上。她指着那些堆雪的树,回头向廊上微笑站着的俊秀少年道: “阿杰快看,咱们家的梨树又开花了。” 阿杰缓缓走过来,将她身上的雪仔细拂了,又帮她戴上兜帽,温和的笑道:“是呢,小姐,今年的梨花开的比去年早了,夫人看见了一定会欢喜。” “可是你说母亲去了天上,天上也能看见咱们院子里的梨花吗?” “会的,夫人不舍得我们,她会在天上看着小姐。” “你们有一天也会去天上吗?我也会吗?” “会的,我们还会在天上相遇,如果阿杰去的早了,一定会等着您。” 如今你们都已走了,在遥远的不知是否存在的天上,还有人在等我吗?拼尽全力的报仇,如果有一天我双手沾满血腥,阿杰,你还能认出当年一笑天真的小姐吗? 远处云层突然像是坍塌了一块,一束天光漏下,绝崖顶端仰头闭目的少女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聚起雾气般的白色灵力,她指尖所指,天光之下有背生双翼的巨大白虎一闪而逝,灵力在少女手中凝聚成形。 那是一柄通体透明,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精致长弓,无数雪花围绕着长弓放肆飞舞,宛如君王降世,群臣朝拜。 威严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响在羽安心中: “入境二品,破!” “给我破!” 少女娇喝一声,纤细的腿就像一柄蕴着恐怖力量的巨锤,猛然砸下,可以想见这一砸砸实了,对面那个小子的漂亮脑袋一定开花。 观战的师姐师妹们都替俊美的金发少年捏了一把汗。 但金发少年横肘一顶,居然硬生生接住了那一击,肉体与骨骼的激烈碰撞引起砰的一声闷响,两人的表情明显都扭曲了一下。 路晓源咬牙骂道:“***太疼了太疼了,温淮你这混蛋明明能躲开居然要硬接,等下场了你要赔我三十根猪肘子当医药费!” 温淮灿烂一笑:“这不是显得我更威风凛凛,力大无穷吗,而且我的胳膊也疼,回头买了肘子咱们还是平分吧。” 少年胳膊一旋,已经将少女的小腿握在手中,他使劲一拉,空着的手上氤氲起蓝色灵力,一掌向着少女右肩拍去。 眼看是必伤的局面,少女却突然往下一仰,她的腰肢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几乎对折,她一手撑地,一手指尖冒出森森的寒光,向着少年的腿上一划。 一股极细的血线喷出来,少年条件反射的后退,少女抓住机会在对方猝不及防之下一个大侧扭,终于挣脱了少年的钳制。 可她在挣脱的一瞬看见了少年的眼睛,温淮的眼睛,深棕色的眼瞳像一面镜子,她在看见镜中自己的倒影时,觉得对方的目光就像是闪电,瞬间刺穿了她整个意识。 大脑里一片空白,但她警觉的马上就强迫自己清醒,这个过程只是一刹那,比起羽安来,路晓源的反应要更机敏一些,因为她听羽安说过温淮的第二属性。 但还是晚了,他们的距离太近,路晓源一瞬回神以后,温淮的手掌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少年还笑的灿烂:“看来路姑娘你没机会争榜首了,不过好歹是第三,获得的奖励够你吃一年猪肘子。” 路晓源后退两步站定,愤愤道:“可算结束了,打架真是个体力活,从明天起我要睡上三天三夜!” 然后十分认真十分幸灾乐祸道:“啊对了,恭喜你获得了和金灵阁怪物对战的资格,好好打,万一羽安明天就回来观战了呢,你得表现的威风凛凛力大无穷呀!” 温淮挑眉一笑,又像刚认识羽安那会儿酸里酸气道:”路姑娘所言甚是,在下虽不才,但若有羽安加油助威,自也是能不负众望力克强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榜首之战 新弟子考核的最后一日,可容纳千人的环形演武场爆满,气氛超乎想象的热烈。 四个小演武台都沉寂着,成为中心大演武台的衬托,篆刻着繁复符文的巨大立柱,自黑石砌成的圆形演武台四边升起,透明的光幕连接着四根立柱,那是土属性的防御灵阵,为了防止对战者的灵力或者招式外泄,影响到场外。 这是学宫史上第一次在新弟子考核上立起防御灵阵,观战的弟子们都翘首以盼,谁都明白这灵阵出现就意味着对战的两人等级至少在入境,修炼一年就破境的修灵师,那都是像全属性灵石一样稀有的天才。 演武台上师者挥手示意,东西两边的阶梯上各有一个少年拾阶而上,不约而同,两人走得都不快。 东边的少年一身月白色修灵袍,身形略瘦却修长匀称,他的金发和笑容宛如冬日阳光般温暖绚烂,他信步走在上千双眼睛的中心,就像秋日生辰小宴,他走到少女面前。唯一不同的是他腰间挂的不再是装饰用的小剑,而是寒芒闪烁的长剑。 少年向观战人群中扫视了两圈,观众席上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仔细一听就会发现这欢呼中基本都是女声,但像是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他有些失望的收回视线。 与白衣少年的耀眼想比,对面一身黑衣的少年相当不起眼,他的衣服利落简单,唯一的点缀是便腰间挂着的方形皮袋,少年的容貌有些锋利,但他微阖着眼,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应有的气势,就像一柄安静归鞘的刀。 这便是传闻中金灵阁的“怪物”了,除了性子看着冷厉些,似乎没什么怪的。 在师者的示意下,两人遥遥鞠躬: “水灵阁,温淮。” “金灵阁,拾刃。” 一个语中带笑,一个嗓音冷漠。 裁决师者高高举起的手往下一挥,安静对视的两人同时动了。 拾刃的身形像一道黑光,瞬间跨越大半个演武台,这样恐怖的速度爆发之下他身上的气势还是极其的内敛,名刀出鞘锋芒亦是陈暗的深黑。 温淮手臂轻抬,蓝色灵力在他指尖汇聚,光晕间数条透明水链盘旋而起,少年声音还带着笑: “水之链!” 黑色身影已经冲到白衣少年身前,但在凶猛灵活的水链逼迫下节节后退,黑色身形在白色水链间穿梭,他的动作快的不可思议,温淮控制的水链纵横交叉围追堵截,虽能将他阻在数米外,却无法捕捉他的身形。 对战当然不会就此焦灼,拾刃躲闪之余手指抹过腰间,那方形的皮袋子里飞出一溜黑色铁片,大概是铁,它们在空中一闪而过,人们没能看清它们的材质和数量,只听到少年喝声低沉: “刃舞!” 温淮何等反应,他的身子几乎在同时猛的往下一折,黑色锋锐擦身而过,带起数道细细血线。 水链顿时乱了方寸,拾刃借此机会一举突破包围,两道身影一撞。 叮—— 拾刃手中黑色匕首在温淮的长剑上擦出一溜火花,两人眼神相对,拾刃一直半阖的眼睛此时才真正睁开,他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少年,那眼神里有实质的杀气,仿佛深渊里黑色的业火! 温淮的精神攻击在这样铁一般的意志下作用显然不大,拾刃只怔楞了一瞬间。 但就是这一瞬间,所有水链暴走一般冲天而起,七片铁刃全部被绞缠在空中,温淮剑尖扎入拾刃肩膀的同时,有两道水链也缠上了他的脚踝。 剑尖入肉两寸,看上去已沦为待宰羔羊的黑衣少年,凭空消失。 凭空消失这个词用在一个大活人身上实在不像话,但温淮这一刻的感受就是如此,拾刃在他面前,在重重包围之下消失了,他马上明白了“怪物”这个名号的由来。 怔楞只有一瞬,当身后风声响起,温淮身体前扑,所有水链在身后汇聚成盾,嗤的一声,拾刃的匕首在水盾上划出一道长痕,刀尖一离开,痕迹自动愈合,水属性独有的柔韧包容的力量展现无遗。 两个人隔着一道半透明的盾互望着,当然拾刃并没有看温淮的眼睛,他看着温淮身周跃动的水链,刚才那绝佳的机会落空,他也没什么懊恼表情。 除了对温淮极快的反应力表示了淡淡惊讶以外,拾刃脸上表情一直像铁铸的一样,毫无变化。这个少年比羽安还要冷淡,不,不能说冷淡,是冷漠。 温淮喘着粗气,笑道:“听说你的第二属性是‘瞬’,我还以为只是速度快点,没想到是真正的瞬身转移。” 他当然得不到回应,因为拾刃又消失了。 水盾立刻呈圆形将温淮包围,但这回还是慢了一步,拾刃的匕首抵住他的后颈,水盾包住了两个人。 观众席上哗的一声,也不知是惊叹是欢呼还是惋惜,裁决的师者仔细的盯着水盾里的两人,随时准备宣布结果。 白衣少年露出了标准的温淮式灿烂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稳操胜券的拾刃竟然蹬蹬后退了两步。 这铁一般沉冷的少年居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一对二 “我看见你的内心了。” 拾刃听到这样一句话,他下意识看向身前人,虽然是背对着,但可以肯定温淮没有说话。 这句话响在他的大脑深处。 “你的心里全是黑暗和仇恨,连一丝光也没有,你经历过什么呢?”那声音又道,好像还带着点笑意。 声音虽然时隐时现十分微弱,但拾刃还是听得清楚。震惊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一退,全身就立刻被水链缠紧,这样的情况下他无法瞬移逃脱,剩余的灵力也不够他再瞬移一次。 温淮转过身来,笑道:“你的灵力几乎耗尽,认输吧,我身上也这么多伤,你输了不丢人。” 拾刃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冷声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精神系的攻击是无孔不入的,你不会以为不跟我对视就万无一失了吧?” “你真的,看见了我的内心?” “谁知道呢。”温淮笑嘻嘻的摊手。 沉默片刻后,拾刃道:“我输了。” 师者将手中的旗帜高高举起,面向观众席道:“新弟子考核最后一场,水灵阁温淮胜!“ 场中掀起巨大的欢呼,这场对战打的精彩跌宕,观战者们都看的满意,欢呼也是对场上两个天才少年的敬意。 面带笑意的霍老出现在演武台上,他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肩膀,威严的声音压过满场欢呼: “本学宫长宣布,新历三百三十六年新弟子演武考核,榜首为水灵阁温…” “等等!” 一个清脆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观战的弟子们自是听不到的,霍老带着灵力的声音已经覆盖了全场,但霍老自己听见了,他转头向空中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带向空中。他们看到碧蓝如洗的晴空里有个黑点由小到大,它停在演武场正上空的时候,人们才看清,那是两个人。 一身笔直蓝袍,长须长眉的暮老阁主,和被他抓着的白衣少女。 两个人缓缓落在中心演武台上,正面的观战弟子都不由自主的惊呼起来,惊呼声汇成的声浪就像巨大的海潮拍击悬崖,引得背面的弟子们也都使劲探头。 引起惊呼的是白衣少女,她的白衣有点大,裙摆拖地,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凌乱披散在身后,衬得小小脸蛋越发莹润雪白,像一块儿精心雕琢不留瑕疵的洁白玉石,又像梨树枝头堆清雪,冷冽逼人。 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时,温淮已经跑到少女面前,惊喜道:“羽安,你回来啦。” 羽安冲他点点头,走到霍老面前鞠了一躬:“水灵阁羽安,恳求参加考核。” 霍老的雪白长眉微微皱起,后一步赶来的火灵阁主孙妍儿笑了一声:“你已经被取消参战资格了,而且你现在要跟谁打?他们两个经过刚才一战,灵力几乎耗尽了。要是等明日,明日全学宫除新弟子之外的大考核就要开始,不能为你一个人推迟时间吧。”说完她看向暮老,眼神里有那么点挑衅。 暮老没说话,所有人的的目光都集中在羽安身上,巨大的沉默像一堵墙,她横插一脚介入这个已经令所有人满意的战局,作为不速之客,必须要拿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羽安沉声道:“等一个时辰,我对他们两个。” 一瞬的沉默过后,观众席上像是突然飞来了无数蜜蜂,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包围了整个演武台,阁主们也被惊了一下。 温淮将羽安拉到一边,小声道:“你来真的?一个时辰我的灵力能恢复一半以上,他也差不多。”他指指闭目调息的拾刃:“你打不过的。” 羽安瞅见他身上被铁片割出的伤口,冷声道:“再不包扎小心流血而亡。” 温淮咧嘴一笑:“看看,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嘛,不过说真的,你去哪里修炼了?” “大雪峰。” 温淮愣了半天,惊道:“是尧山以北的大雪峰?你,前几天我还看见暮老了,他不会把你一个人扔那儿了吧?” 羽安点点头。 温淮顿时有点生气,他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羽安一遍,皱眉道: “你没受伤?大冬天的你就穿成这样上山顶居然也没被冻死,有没有碰到野兽什么的…” “没有,不是很冷。” “那有没有摔着碰着?” “别碰我衣服!” 就在两人吵吵闹闹时,阁主们的讨论已经结束了。霍老当先走过来,对温淮和拾刃道:“你们两个愿意同羽安再战一场吗?” 实际上同羽安打一场对于温淮和拾刃来说很不划算,因为输了不仅丢人,还会丢掉已经到手的名次,二对一,对方还是个女孩子,他们赢了也不光彩。 但两人毫不犹豫的同时点头,尤其是拾刃,他显然没有把羽安看成同龄的美丽女孩儿,羽安提出了挑战,于他来说便只是个需要打败的对手。 霍老拂了拂长须,显而易见的心情很好,他对羽安道:“好,对战一个时辰后开始。小姑娘,让我们看看你真正的实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寒箭射天 演武台上三足鼎立,肃穆的气氛感染了整个演武场,这座环形的巨大建筑千人围拥,却落针可闻。 裁决师者手中的旗子高高举起时,安静的演武场上突然刺啦一声响。 羽安面无表情的将拖地裙摆扯下一截,露出里面薄薄的一层长裤和驼色短靴,一小条腰带被她撕下来,满头青丝被利落的绑成一个马尾。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突兀观赏性太强,以至于裁决的师者愣了片刻才将旗子挥下。 小小红旗呼啦一声,白色身影箭矢一般冲天而起! 水链和铁片在羽安原来站着的地方铿然相撞,水链没有丝毫犹豫的向空中追去,有两条缠上羽安脚踝,链子上传来大力,羽安将要落地的身形被高高扯起。 观众席上一声惊呼,因那少女半空中一仰身,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她的身子完全翻折,她倒仰着握住两条水链,柔韧如藤的透明水链在她手中倏然成冰,咔嚓两声,齐根断裂。 羽安落地一个翻滚,堪堪躲过旋转着袭来的两道铁片,但还是有三道划过她的手臂和肩膀,那铁片薄的惊人,划过皮肤时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红线,疼痛和鲜血都延时了一瞬。 延时的疼痛像针尖一样刺入脑海,羽安却不能有丝毫停顿,铁片们像幽灵一样折回逼近,七道黑光织成圆形大网包围了她。 羽安再次腾空而起,铁片们没跟上她的身形,又扑了空。但就在她升到顶端将要下落时,后颈突然传来一阵森然冷意,拾刃瞬移到了她身后! 剧烈的灵力撞击自后背传来,拾刃带着灵力的一掌让她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身子笔直下落的同时,羽安在半空中勉力回头,右手有翠色光晕闪过,两道柔韧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缠住了拾刃的身子。 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摔落在坚硬的黑石上,羽安没有丝毫停顿的翻身而起,躲过水链的同时,更多藤蔓自她手中长出,又深入地下。 拾刃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了演武台上。 然而这个空档里,水链已经呈圆形将羽安包在中间,上下左右所有可以闪避的空间都被封死,那些透明的链条就像圆形花盏尖锐的花瓣,它们合拢之时,花心将被毁灭。 水链齐齐刺下,羽安沉声喝道: “镜盾!” 白色的半圆形冰幕以少女为中心层层绽放,狂暴刺下的水链被光滑的冰面齐齐弹开! 冬日里刺骨的冷风不知起于何时,阳光隐没在云层间。 镜盾渐次碎裂,羽安的身形自重重包裹中显现出来,观众席又一次起了小小的惊呼。 少女手中挽着白色长弓,弓身为冰,箭矢亦是寒冰凝成,白色灵力雾气般萦绕在她身周,远远看去,就像深色的巨石原野上开了一朵白色冰花。 箭尖所指正是温淮的方向,水链已经全部撤回了温淮身周,比起先前的灵力氤氲来,水链细了很多也慢了很多,对战进行到此时,双方的灵力都消耗巨大,温淮和拾刃已经被羽安全面压制了。 “射天!” 冰箭随着语声射出,一往无前。 这样的距离温淮不可能避开,但层层布防的水链减慢了箭矢的速度,箭尖最终只是擦过温淮的胸口,衣服被划开,胸口被划开一小道血口,虽然是极小的一道伤口,恐怖的寒气还是让那一片皮肤变成了青白色。 温淮低低的咳了一声,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羽安,你这一趟大雪峰去的实在值。” 羽安坚决不与他对视,也不答话,但温淮的声音居然在她头脑深处响起: “你的藤蔓不够结实,而且你低估拾刃了。” 这话音刚落,羽安就觉得后颈一凉,拾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柄小巧的匕首抵住了她后心。 看上去战局已定。 七片铁片全部回到了拾刃腰间的皮袋里,水链也消失了,并不是两人在此时放松了警惕,而是他们的灵力已经耗尽,无法再维持任何招式。 少女的长睫微微垂下,她脸上没有失败后的懊恼,没有任何表情,白色长弓在手中消失,取之而代的是淡蓝的光晕。 “你们输了。”她道。 蓝色的箭矢仿佛凭空出现,说是箭矢更像一道蓝光,蓝光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穿过温淮的胸口,又自羽安的左肩透过,刺入拾刃的身体。 偌大的演武台一瞬静极,人们连呼吸都忘了。这算什么?玉石俱焚? 两个少年同时跪倒在地,羽安捡起掉落在地的匕首,面无表情道: “射天本有一虚一实两只箭,实箭为冰,虚箭为水,实箭消亡以后虚箭便会出现,它是一道凝聚的水之灵力,射入体内后能迅速搅乱灵海,使人丧失行动力,不过效果只能持续两息时间。“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灵海紊乱造成的剧痛已经消失,拾刃和温淮都站了起来。两次呼吸的时间虽然很短,但足够羽安将两人杀死好几遍了。 战局至此才真正确定。 羽安将匕首递给拾刃,少年沉默的看她一眼,沉默的接过。 温淮揉着胸口苦兮兮道:“万象灵阁有位师兄开赌局,赌榜首人选,我把全部家当都押在了自己身上,唉,羽安,往后吃饭我只能靠你接济了。” 裁决师者走上演武台,他没有宣布战果,因为霍老和一众阁主同时出现,霍老拉着羽安的手臂高高举起,肃声道: “三百三十六年新弟子榜首,水灵阁,羽安。” 这一天的这一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学宫弟子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水灵阁羽安的名号响遍了下学宫。 而天鼎学宫同时出现三个天才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粒小石子,微微泛起的涟漪中,更多窥视的眼睛笼罩了这座百年学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婢女绿袅 风氏大宅今日分外忙乱,晚枫院却一如既往的安静 还未到傍晚,天已经全黑了,浴房外站成一排候着的婢女们一人提了一盏八角风灯,她们都穿着米黄色对襟小袄,高高的脖领遮住细白脖颈,领子顶端的一圈兔毛将她们的脸儿映得莹润如玉,远远一看,仿佛一群误入人间富贵乡的美丽狐仙。 婢女们远远看着一个绿衣身影走过来,交换了一个视线,都垂眸行礼: “见过绿袅姐姐。” 绿袅微笑着让众人免礼,她看了眼浴房精致的雕花窗棂,问道: “少主过来多久了?” 一众婢女里最高挑的一个答道:“半个多时辰了…”她看了眼绿袅手中的托盘,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艳羡。 “姐姐这是给少主送衣服来了吗?” 托盘上是整齐叠放的一套华服,玄色底料乍一看色泽暗沉,但稍微有光就能看出上面精妙复杂的暗纹,领口和腰带上是金银双线交错绣成的风氏家徽,绣工极其细致,并且在绣线的颜色上别出心裁的做出了渐变效果,可以想象那少年穿上这件精心准备的华服,该是怎样的风采卓然,挺拔如玉树。 “织绣坊的技艺真是越发好了,竟能想出这样好看的图样。“有婢女不由自主的轻叹出声。 绿袅笑了笑:“家主寿宴在即,织绣坊的绣工要给那么多主子做衣服,时间一赶做工就跟不上了,咱们少主的礼服我一开始便没上报织绣坊。“ “那,那这衣服是怎么来的?”高挑婢女惊讶道:“难道是姐姐你自己做的?“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那声音偏低却很温和,带着浴后的慵懒: “是绿袅来了吗?进来。” 绿袅笑着应了声,在婢女们饱含羡慕的眼光里走进浴房。 浴房分内外两间,绿袅将托盘小心放在外间的红木大桌上,她在墙边一排小柜子里略一翻找,拿出两方精美玉佩。她一手拿一个,似乎在做选择。 少年的声音响在她身后:“在做什么?” 绿袅回头,见风承琰靠在内间半圆形的镂空木廊边,湿透的黑发随意披在肩上,他身上只松松搭着一件白色宽袍,发间水珠滚动在少年胸前坚实的肌理上,让人想起大理石上散射着金色阳光的露珠。 绿袅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来,但风承琰的注意力很快被她手上的两块玉佩吸引了,他拿起其中一块白玉麒麟,淡淡笑道: “我记得这是家主在我十岁生辰送的,籽料据说采自昆仑神山,雕工出自北境隐居的玉雕大师之手,价值连城。” 绿袅看了两眼风承琰脸上神色,默默的另一块碧玉递了上去。 风承琰笑了笑:“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白玉放回去吧。” “主殿那边刚刚派人来催了,说是宾客已经来的差不多,作为主人您得早些去。”绿袅边麻利的为风承琰穿上华服,边道。 风承琰道:“毕竟是家主寿宴,早到是应该的,我们快些吧。” “是。对了,长老院那边的瑞喜带话过来,说是林氏有位嫡小姐来赴宴了,让您多注意一些。” 风承琰挑了挑眉:“长老们倒是消息灵通。” 绿袅没有接话,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衣服很快就穿好了,绿袅用一个漂亮的如意丝绦将碧玉佩系在风承琰腰带上,那丝绦也是她自己打的,她是风承琰唯一的贴身婢女,能服饰他穿衣用膳,有资格进他的书房,所有正式场合,跟在他身边的也都是她。拥有这样的信任和特权,甚至有不俗的灵力修为,绿袅却不像其他院子里的掌事婢女一般颐气指使,她待人和善,少主一应吃穿用度也都亲力亲为的准备。 不过这并不是她能得风承琰信重的原因。 风承琰身边的下人来路很杂,且基本全是眼线,绿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照顾他的起居,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件事不是真心为他考虑的。若说在这座宅院里,风承琰还保留着一点信任,那一定是对聪明又忠心的绿袅。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浴房,一众婢女屈膝行礼后跟在两人身后,婢女们手中的风灯在夜风中摇晃,像一排跳动的小橘子。他们走出安静的晚枫院,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渐渐被大宅里灯火通明的嘈杂淹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寿宴 主殿今日分外富丽堂皇。殿前广场上的积雪早早被扫净了,两排眉目秀美的婢女自殿前一直排到长阶下,她们站姿端庄优雅,手中都提着精致的八角风灯,与风承琰身后不同的是,她们的风灯里装的不是蜡烛,而是珍贵的荧光灵石。 进主殿时风承琰挥退了身后婢女,只留了绿袅一人随侍在在侧。 大殿里人还不算多,靠门这边站着几个在风家地位极高的清客,不远处是一小堆一小堆的风氏族亲,门口侍卫唱和一声:“少主到——” 大殿里人们的目光便都集中了过来。 风承琰冲行礼的人们微笑点头,若有稍微熟识的还会寒暄两句,远处传来家主浑厚粗犷的笑声: “承琰来啦?快过来快过来。” 看上去家主今天确实是高兴,一身喜庆华服衬得他红光满面,脸上笑意看着也比往日真了一些。风承琰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躬身行礼: “少主风承琰,见过家主,家主夫人。” 家主笑着摆手,雍容的家主夫人拿眼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站在夫妻俩身旁的风承玦、风锦瑜姐弟更是眼神不善,风锦瑜还很不收敛的冷哼了一声。她今天罕见的穿了身柔美的嫩黄色拖地长裙,不得不说,稍微打扮一下,这个堂姐并不是不能看。 殿外忽然响起浑厚钟声,在熙熙攘攘的喧闹里,这钟声显得异常宁静悠远,就像冰原上流过深远的长河,鼓声接着钟声响起,咚——咚——咚,大河深处涌起不知名的震颤,像是水神的悠长的呼吸。 殿中还在谈笑的人们都站直了,气氛一时如鼓声般肃穆。 宴前鸣钟击鼓,这是风氏传承千年的习俗,千年时光里无数的磨难让这个家族面目全非,他们失去了富饶的中原,偏居北境一隅,天鼎城和南方崛起的诸葛氏虎视眈眈,主家分家矛盾不断,嫡系成员彼此不合…如今的风氏就像一株巨大的橡树,它的枝叶遮天蔽日,但粗大的树干里,虫儿们时刻腐蚀着树心。 不过当钟声再次响起,人们还是沉浸在古老家族沧桑沉厚的历史中,家族的子弟们还是能感受到生在风氏的荣光。 在之前很多次宴会里,风承琰也会有这样肃穆庄重的使命感,但现在更多的还是感慨,他以一个冷静旁观者的视角感慨着家族走向没落。 宾客们陆陆续续走入大殿,现在的宴会已经不像早几年规矩繁多,大殿里虽然设了座位,但整个宴会过程中人们可以来回走动,食物也是自取的。这就大大降低了身份限制给人的压抑感,即使是末流的贵族,说不定也能凑到位高权重的家主们面前攀谈几句。 风承琰随家主跟各个有分量的来客见礼,先到的是北境的二等贵族沐氏和慕容氏,两家都是家主带着长子,沐家主一如既往的严肃冷漠,沐梵尘穿的人模狗样。 慕容氏父子风承琰见得不多,尤其少主慕容楠是第一次见,他比风承琰大了不少,二十几岁的样子,一身淡青色绣翠竹的修灵袍,不显华贵,只如他的容貌一般俊秀雅致。 “早就听说少主天资卓绝,风采无双,今日一见在下可是服了。”慕容楠笑道。 家主们已经走了,只剩三个年轻人站在原地,这声恭维风承琰没有接,这让慕容楠顿感尴尬。 沐梵尘出来打了个圆场,他拍拍慕容楠的肩膀:“风少主为人一向低调,咱们私下夸夸他就行了,当面夸,他会害羞的。” 风承琰似笑非笑的看了沐梵尘一眼,沐梵尘往后缩了缩,风承琰冲慕容楠笑道:“之前听过慕容少主的名号,慕容少主现在也入开境了吧。” “不敢当少主敬称,少主叫我慕容楠就行了。“慕容楠状似惶恐道,继而苦笑一声:“在下虚长了少主五岁,修为却还不如少主,惭愧了。” 从言谈举止上看,这实在是个谦逊有礼的翩翩公子。但风承琰说了两句很快失了兴致,就如宴会上绝大多数人一样,慕容楠说话圆滑规矩,句句都在不着痕迹的恭维,但说来说去毫无实质意义。 好在慕容楠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见两人都有些兴致缺缺,便告辞离去了。 风承琰和沐梵尘好半天才从各色人群中脱身,在清静的大殿一角坐下。 “所以说这种场合最是无聊,我的脸都要笑僵了。”沐梵尘揉着脸颊道。 “我以为你很享受在人群中央的感觉,刚才很多小姐都在偷看你呢。“风承琰随手端起一杯酒,打趣道。 沐梵尘瞥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你还有脸提,她们看的明明是你,跟你走在一起的时候姑娘们都把本少爷当空气!” 这话其实夸张了,虽然一袭玄色锦袍的风承琰,确实英俊的像话本里描写的少年神祗,但沐梵尘也用心打扮了,潇洒风流的气质还是吸引了相当一部分目光。 这样的宴会是贵族们的交际场,家族掌权者谈笑风生间可能就有一个新的联盟、新的交易产生,他们的寥寥数语牵系着无数底层小人物的命运;远离权力中心的夫人小姐费劲心思的打扮,多吸引一份目光就多一份胜利;而渴望掌权的少年们,他们在宴会上尽可能多的结交朋友,每一次引见和交谈都可能在未来为他们添一份助力。 其实贵族的生活哪有底层百姓想象的那般只有奢靡享乐,在财富和权力聚集的中心,欲望空前膨胀,每个人都在汲汲营营忙忙碌碌。 一阵抽气声打断了风承琰的沉思,抽气声从前方和身边同时响起,风承琰抬头看去。 角度当真是正好,他的视线越过重重人群,看到了一个正好转过身来的少女。 两道视线不期而遇,风承琰轻轻抽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林氏美人 少女回过头来,她身边的长桌上正好有方缠枝烛台,蜡烛暖黄的光晕照亮了她的脸。 杏目桃腮,白暂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双颊上有天然的红晕,粉嘟嘟的嘴唇像清晨滚着露珠的蔷薇花瓣。她身形纤细,粉色的绣着桃花的丝绸长裙宛如层层叠叠绽放的春日,让周围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们瞬间失色。 少女似乎笑了一下,暗金色的大殿里仿佛盛开了丛丛桃花,灼灼不可方物。 风承琰定力一向是极好的,但不得不承认,像宴会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少年一样,他被惊艳到失神。 沐梵尘发出长长的一声感叹:“乖乖,可算让我见到一个真正的美人了。” 风承琰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少女向他们这边走来,随着她越走越近,风承琰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灵力气息。 入境八品,这个看着绝对不超过十五的女孩子,灵力等级居然是入境八品,天才! 少女走到两人身旁,并未与他们说话,而是端起一个盛着果酒的白瓷小盏,小小抿了一口。这个动作少女做来相当的优雅好看,风承琰注意到,无论是站着还是走路,少女的姿态都标准的不能更标准,教授贵族女子礼仪的嬷嬷见了,一定会自惭形秽。 沐梵尘站起身来,冲少女露出一个礼貌而优雅的笑容: “在下沐氏沐梵尘,敢问小姐芳名。” 少女并不像想象中的冷漠,她回道:“幸会,我是东北林氏的林月璃。” 风承琰心中微讶,原来她就是林氏的嫡女。这个女子,怎么说呢,从容貌到修灵天赋再到家世,世上可能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此优秀的女孩了。 这个想法在以后的很多年都被他拿来自嘲,那时候他没有出过北境,就像一个生在河边的小男孩,河滩上的珠子让他赞叹,他从不知道在更遥远的更深邃的大海里,真正的珍珠是怎样的璀璨美丽。 风承琰注意到林月璃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投过来,似乎是想说话却要等他先开口,风承琰站起身道:“林小姐幸会,在下风氏风承琰。” 林月璃的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不热络也不疏离,她道:“我很早以前就听过你了,都说在北方,乃至整个大陆,风氏的少主都是年轻一代的第一天才。” 风承琰笑了笑:“过奖了,林小姐也不差。” “我们比一场如何?”林月璃语出惊人。 风承琰和沐梵尘对视一眼,风承琰道:“我的修为是开境四品,你赢不了的。” “你可以不用第三招。“ “我劝林小姐一句,”沐梵尘指指风承琰:“这家伙双属性,招式多着呢,再说了,林小姐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打打杀杀的事让我们这些男人…” “你是看不起我吗?”林月璃挑眉道,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沐梵尘耸肩哼笑了一声,递给风承琰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径自走了。 风承琰和林月璃对视片刻,见对方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便道:“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战,但我们得换个方式。” “什么?” “如果我们高调的出去比试,所有人都会围观,难保没有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再说这么好的夜晚,何必打打杀杀坏了大家的兴致?”风承琰微微笑道。 少年脸上笑意醇厚,他的脸棱角分明,眉峰如长剑,双眸黑如点墨却又亮如星辰,鼻梁是一道锋利的悬崖,薄唇似早樱…明明是这样英俊如塑像的一张脸,那一点笑意又像寂静海面上泛起的粼粼微波,漾的人心神都一荡。 林月璃有那么一瞬怔楞,少女脸颊上天然的红晕似乎更艳丽了些。 “好吧,你说怎么比?”她道。 两人来到离主殿很远的一片小湖边,湖上有东南西北四条长廊,每一条都通向湖中心的小亭。整片湖早就封冻了,小亭里的宫灯发出幽幽的橘黄色光芒,在这寂静的雪夜分外孤独微弱。 他们在亭中坐下,风承琰用火灵力点起早已熄灭的小火炉,暖意顿时充斥了整个亭子。 林月璃将如玉的一双小手凑近火炉,她回头道:“你把我带到这么荒凉的地方干嘛?刚才你那个婢女去哪儿?” 她这么问的时候,长廊上又传来一阵轻盈脚步声,披着碧色大氅的绿袅冲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将一个精致漆盒放到了桌上, “这是,灵石?”林月璃看着盒子里一碧一青两块石头,这两块灵石的品质显然都达到了七级,虽然她知道风氏千年积累的财富不可小觑,但也没想到风承琰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两块顶级灵石。 “我们难道要比谁能更快的把灵石的灵力吸收完?”林月璃冷笑了一声:“除非是全属性灵石,否则我不会吸收的。” “正相反,我们比谁能更快的把灵石内的灵力散尽。“风承琰道。 林月璃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虽然她是觉得全属性灵石才配得上她的灵力天赋,但七级的灵石也是十分珍贵的,就这样散尽也太过浪费了吧。 风承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灵力是无形的能量,它储存在石头里或者散在空气中都是一样的,无论存在的方式有什么变化,世间灵力总量不变。” 林月璃怔了怔,听少年续道:“所以,我们这样做不算浪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贵族小姐 晨光透过云层,给风都城宛如厚实棉被一般的积雪覆上一层金纱。城东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民巷迎来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晨,连绵的青色屋瓦上冒起屡屡炊烟,女人的呼和和孩子的嬉闹相互交织,引得巷口大黄狗不停的汪汪叫。 各家的院门陆续打开了,汉子出门扫雪,他们身上的棉袄大都有补丁,手中扫帚也枝条稀疏,北境冬日的清晨是非常冷的,他们露在外面的脸被冻得通红。 这一片在风都城算不上贫民区,至少这里的人还有地方住,有饭吃,整条巷子也还比较干净整洁。但锦衣华服的娇美少女仍然在不停的抱怨: “这地方又窄又脏,我的靴子和裙角都湿了,这条裙子可是用南方寸匹金的云霞锦做成的…月璃姐,咱们干嘛要来这种地方?” 说话的少女提着裙子走的小心翼翼,前面比她更娇美的粉衣少女则面不改色,她端庄优雅的走在陋巷里,仿佛正在走一条皇宫御道。 “你自己非要跟来的,我又没逼你。”林月璃平静道。 “可是我自己没带护卫出来,不跟着你我会迷路的。”少女一脸懊恼,随即小心的看了眼林月璃的脸色,试探道:“那个,月璃姐,我听风家的下人说,昨天晚上你跟风少主去湖边赏景来着,是真的吗?” 林月璃回头看了她一眼,仍然十分平静:“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少女被她看得有点怵,但还是大着胆子道:“我听说风少主的未婚妻去世了,风家要为他重定一门亲事。” “所以呢?” “所以…月璃姐你昨天也见到他了吧,那样好看的人,据说还是个修灵天才,你难道不心动吗?” 林月璃看了少女一眼,眼神里竟泛起一点笑意,她缓缓道:“惜颜,你好歹是家族嫡系的女儿,该知道这几年金氏与风氏貌合神离,你们少主前年和诸葛家的小姐订了亲,不出意外明年你们就和南方诸葛氏成为姻亲了。” 金惜颜咬了咬唇,沉默下来。确实金氏正慢慢走向诸葛阵营,今年风氏家主寿宴,他们能得到邀请都是一个意外。 林月璃继续往前走去,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就拉大了。 正如林月璃所说,风氏和诸葛氏,这两个家族已经形成了南北对峙之势,剩下的家族都到了该站队的时候了,金氏选择了诸葛氏,林氏就在风氏的身后…这两个女孩儿本来就没多深厚的友情,很快就会维持不下去了。 前方忽然有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两,两位尊贵的小姐,你们能给我一点钱吗?天太冷了,我弟弟发着高烧,如果再不吃东西,他,他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林月璃和金惜颜都看向说话的人,金惜颜有些嫌弃的后退了一步。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十一二岁或许只是表象,因为她面黄肌瘦,小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破棉袄里,看不出年龄。 金惜颜小声道:“这就是乞丐呀?她身上穿的是什么,好难闻啊,还有她手上,呕…”这位金家的大小姐在看到小姑娘手上触目惊心的冻疮时,忍不住呕了一声,退得更远了。 “你真有个弟弟?”林月璃道。 小姑娘怯怯的点了点头,她被眼前大姐姐沉静的宛如黑色潭水一般的目光盯得害怕,她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她们身上的衣服那么精致美丽,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仙女是讨厌她这样肮脏低贱的乞儿吧,她想跑,但想到破庙里的弟弟,她又鼓足勇气和仙女们对视。 林月璃招手唤身后的护卫,道:“跟这小姑娘回去,如果她说的是实话,就给她钱。” 护卫领命走到小姑娘面前,他身形异常高大,脸上因为有一道贯穿左眼的伤口显得分外狰狞,小姑娘被吓得连连后退,地上积雪何等的厚,她第二步就摔倒了。 就像压到了什么机关,闷响里透出咻的一声微响。 护卫是位实力强劲的修灵师,那声音响起时他闪电般抬手,一把抓住了那支从雪地里射出的竹箭。 与此同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连串爆响,护卫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刺杀? 他身上的灵力立刻释放,淡紫色的屏障将三人包裹起来。 然而这并不是刺杀,在小姑娘压到埋在雪地里的竹箭机关时,远处一群玩耍的孩子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男孩手中有爆竹,他失手点燃了引线,当火苗烧起的时候,他本能的将爆竹远远抛开。 好巧不巧的,抛得方向是两位小姐的方向,贵族少女不认识这种民间东西,她们只是后退了一步,没有用灵力防御。 所以爆竹爆裂,细小竹条擦过了林月璃的脸颊。 护卫看见自家小姐脸上那格外刺眼的一小道伤口,和她骤然冰冷的眼色,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小姐生气了,小姐轻易不生气。在林家,月璃小姐房里的下人是办事最麻利乖巧的,不麻利乖巧的人会惹小姐不高兴,小姐一不高兴,必然见血。 他迅速拂开雪地,地上半埋着一个简易的地弩,有人碰到机关时就会射出箭来,刚刚那只竹箭是地弩上装载的唯一一根箭。 蓄意谋杀的可能性太小了,就算是刺杀手段,这个东西至少不是用来杀他们的,毕竟小姐今日来这里是完全随意的一个决定,这更有可能是某个孩子的恶作剧。 护卫冷冷的先后扫了小女孩和那帮男孩一眼。 男孩们吓得四散而逃,巷子里稀稀拉拉几个大人也立刻缩回了自家院子。护卫看向自家小姐,小姐面无表情,也没有阻止那些孩子们逃跑的意思。 她默默从腰间香囊里拿出小玉瓶,将瓶里浆糊状的膏体涂在伤口处,自始至终她很平静。最前方的男孩还没走,他鼓足勇气怯怯的说“对不起”,犹豫着是不是要下跪磕头,但高贵的小姐抹完药就转身走远了,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寒风吹过灰白色的巷子,冰冷的气流充斥在剩下的一大两小之间,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纷纷扬扬的往下落。 护卫叹了口气,将手轻轻拍在了小男孩肩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敌意 护卫把手放在小男孩肩头,淡紫色的雷灵力一放即收。男孩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僵硬的倒在雪地上。 小女孩吓坏了,她看着护卫一步一步走进,就像看到了狰狞的死神,她连逃跑都做不到。她只是想为弟弟讨一口饭吃,这个巷子平日里是不许她这样的小乞丐进的,但看见那两个穿的华美的姐姐,她决定冒险试试。 她不知道,有些贵族乐善好施,他们喜欢在卑微的穷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富有和仁慈。有些不是,在更多骄傲的贵族眼里,贱民与他们的差距就像狗和人的差距,谁愿意靠近脏兮兮的野狗呢?如果野狗在院子外乱吠,吵到了主人,那宰掉就是了。 富人们有那么多吃的穿的,贵族家每日扔掉成堆腐坏的鸡鸭鱼肉,他们连绵的宅邸外,高墙的夹缝间,穷人只能在寒冷的夜风里瑟瑟发抖,等待着不知是饿死冻死还是被打死的残酷命运。 护卫想要在小女孩身上故技重施,但还未落下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一阵骨节错位的剧痛传来,护卫下意识另一手成拳向不速之客砸去,但当他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拳头生生停在了半空。 那是风氏的少主,风都城的少主人风承琰。 护卫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风承琰缓缓放开护卫的手,他俯身将吓得呆住的小女孩扶起来,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呆呆道:“周,周芙。” “你有姓氏,那就不是孤儿了,你父母呢?” 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面对这个温和又好看的哥哥,她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口齿不清道:“他,他们,都死了,只有,只有,我跟弟弟呜” “拿着这钱回去吧,省着些花,应该够你们生活一段时间。”风承琰在她手上放了一小把碎银子,当真不算多,但小姑娘没见过这么多钱,根本不敢接。 风承琰耐心道:“这些钱只够你们吃饱穿暖一段时间而已,哥哥帮不了你们太多,没人能真正帮你,保护弟弟还要靠你自己啊。” 小姑娘拿着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脸上和身上又落满了雪,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也不知这样弱小的孩子,能不能守住手中的钱,也不知她和她的弟弟能不能挣扎着活到长大。 风都城里有太多这样流浪的人了,在更加阴暗破旧的巷子里,乞讨的孩子一堆一堆聚在一起,骨瘦如柴,当真活的如同野狗。 风承琰又蹲下身检查倒地男孩的气息,片刻后,他淡声道:“算你还有一点良知,没真的下杀手。” 护卫还是不知如何接话,他心急如焚,不知回去如何向小姐交代。今天他已经护卫失职了,这点事再办不好,他定会被小姐厌弃。 寂静的巷子里忽然响起脚步,是有些匆忙的脚步声,护卫一听便认出来,是小姐,她居然去而复返了! “风少主,你在做什么?”淡淡的声音响起,虽然刻意压的低了,但还是能听出这声音里有一丝丝不平常的波动。 回来的只她一人,金惜颜不知去哪儿了。 风承琰刚给孩子嘴里塞了两粒药丸,闻言回头道:“救人,你看不出来吗?”他脸色有点冷,不似昨日晚上温和。 “我要杀他,你却要救,你是在跟我作对吗?” “林小姐想多了,我没那个闲工夫跟你作对。” 林月璃脸上表情微微一僵,话里带了点怒意:“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昨日的比试是你输了,却不答应带我来风都城逛一逛,你不是有事吗?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城里?” 风承琰头也不回道:“真不想告诉你我昨天其实放了水,如果全力施为,我分散灵力的速度至少比你快一倍。” “你!” “我很好奇,这孩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非要以死才能偿还。” 林月璃忽然意识到自己脸上那一道划痕,赶紧将大氅的兜帽往前拉了拉,她冷声道:“他伤了我,很有可能是刺客,我怎么不能杀他了?” “这里是风都城,杀人犯法。稍后我会亲自调查,如果这孩子真是刺客,那自然交给你处置,如果不是…”风承琰平淡道:“就给我离他远点。” 风家的少主,温柔礼貌的少年,如今为了一个贱民居然对她说重话了。 林月璃心中怒火当即涌了上来,但她一向是理智的人,当场失态的事情在十岁后就没有发生过了,她尽量平静道:“这里是风都城,我自然是拗不过你的,但你堂堂风氏的少主,这样亲近贱民,是不是有损体面?” “体面?”风承琰这回真笑出了声,他抱起小男孩儿,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觉得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优雅贵族皆伪善恶心,包括你我,我就是喜欢跟下等的贱民厮混,林小姐若不喜那就躲远点好了。” 林月璃和护卫目瞪口呆。 而灰色陋巷的前方,少年越走越远,风大雪急,密密的雪花将那玄色的挺拔身影涂抹的一片模糊,洁白雪地上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自始至终风承琰没有回头看林月璃一眼,昨夜他们在宴会上委婉交谈,像所有被对方才貌吸引的贵族男女一样,但今天,小小的插曲暴露出两人巨大的内心差异。他知道林家的小姐是最标准的贵族女子,是最适合的定亲对象。 但他无法动心,时至今日,他已经对上流的贵族世界抱有太多敌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往事烟华 除夕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除夕是除旧迎新的意思,这一天游子归乡,阖家团圆。 羽安想起这些的时候正坐在金莲峰山顶的一块巨石上,黄昏特有的亮金色余晖正慢慢从地平线淡去,天色由青蓝变成暗蓝。 因为之前的修炼对战令她元气大伤,羽安在箐灵院里养伤这几天,一直不问世事的蒙头大睡。所以今天午后她半睡半醒的看到床头,那张禾雅贴心的留下的纸条时,才猛然想起,今天是除夕,团圆之节。 团圆节在山顶吹风显然不是个好选择,但姬瑶消失,禾雅回家,路晓源拉着于志去天鼎城吃饺子,温淮不知所踪。大家都有各自的去处,羽安只好独自过节。 她穿了一间素白色的外裳。羽安小时候就喜欢蓝白这样冷冽的颜色,但每到除夕,阿玉总会捧出一件亮丽的绯色裙子,兄妹两个念叨着非让她穿上,阿杰说过年穿红衣能招来福气。 长大后羽安发现这个理论完全没有根据,因为过年大家都穿红,该幸运的人还是幸运,不幸的还是不幸。 想到这里她心里骤然疼了一下,夜色已经笼罩了脚下山峦和山下城池,她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抬头一看,巨大火花在深蓝色的苍穹上骤然盛放,金辉四射! 更多的炸响升起,夜空被丛丛烟华点亮,那些美丽的五光十色的火焰花朵争先恐后的绽放,天空不见本色,它已经被绚烂的花海涂满了。 羽安出神的看着这场盛大烟花,它们从山下的天鼎城升起,那是城中千万户人家的庆典。山上这样冷,这样萧瑟,羽安一个人坐在这样高的地方,万家灯火透过虚空投映在她眼中,她仿佛能听到街巷上鼎沸的欢声笑语。 每户人家都在庆祝吧,他们会在院门上烧一卷黄纸供奉春神,他们会在屋檐下点一支蜡烛乞求平安,老人会露出沧桑沉厚的笑感叹着岁月流逝,小孩会争抢着拿火引子放爆竹。他们的饭桌上会有八道菜,吃完了忍冬粥,一家人会围着火炉守岁,直到新年。 在羽安还未走出家门的时候,她和阿杰阿玉,每一年都是这样过的。 烟花渐渐少了,空中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火花和浓烈的硫磺味道。羽安将头埋在曲起的膝盖里,久久没有动一下。 忽然有清脆的铃声传来,那铃声乍听还远,倏忽便近在身侧。 有女子温柔道: “好孩子,不要哭了。” 羽安身子一滞,抬头时有点不可置信的惊喜: “师父?!” 来人宽袍大袖,赤足上系着银色铃铛,月色一般的长发流泻在脚下,容颜绝代。正是她神出鬼没的师父——羽蓝若。 女子轻轻在羽安身旁坐下,轻轻的擦去那美丽小脸上并不明显的泪痕。自始至终她都微笑着,那微笑就像镇痛的药膏,一点一点,将她心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抚平。 羽安又差点落泪,但她及时稳住心神。 “师父您怎么来了?” 羽蓝若点点她的鼻子:“今夜是除夕啊,为师没什么好团圆的人,只能来找你这个笨徒儿。” 羽安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父您,没有亲人或者朋友吗?” “我啊,我在意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不能见,在这世上,我是个孤魂野鬼。”羽蓝若以手托腮,出神的看着不甚晴朗的夜空道。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很久,久到山风都停止了,月光重新透出云层。 羽蓝若忽然道:“小安,为师听说,北境沐氏家主的小女儿去世了。” 羽安怔了片刻,垂眸道:“大陆上的世家贵族不计其数,贵族里的小姐又多如过江之鲫,师父怎么突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姐感兴趣了呢?” 羽蓝若扬起嘴角:“你不问她是谁,就是认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姐喽。” 羽安下意识要摇头,但看着师父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好闭嘴。 “小安呐,为师没有专门查过你的身世,但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沐氏,与沐家那位倾城倾国的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羽安低着头沉默着。 羽蓝若看着远方道:“当初拜师的时候你毫不犹豫的改跟为师姓,那时候为师就好奇,一个小丫头,究竟遇到了什么,竟然离家叛族,不远万里跋涉求学,甚至连姓氏都抛弃。"她回过头来:“是很伤心的事情吧。” 山风鼓荡起来,两人的衣袍和长发像旗帜一样飞卷在半空,夜色深冷,羽安也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的声音极轻:“是的,那么伤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我们三个人 在改成羽安这个名字之前,羽安姓沐,名梵梓。 沐家在北境也算雄霸一方,在成为“孤儿”之前,羽安其实高高在上锦衣玉食。 自有记忆以来,羽安的母亲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女儿,她对所有人冷若冰霜,年复一年的没有过一丝笑脸。这绝美的宛若雪花的女子,生命也如雪花一般脆弱,在羽安四岁那年,她去世了。 继承了她全部美貌的羽安也有一副清淡性子,母亲死后她和家中其余亲人更加疏远,她生活在小小的院子里,和院中一对兄妹奴仆相依为命。 那就是阿杰和阿玉了。 阿玉在沐家一众美貌婢女里也十分出挑,羽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曾说:“姐姐你就像我们院子里春天开的梨花一样好看。” 阿玉确实是清雅如梨花一般的女子,她心灵手巧,缝出的衣服总是华美精致,绣出的图样总是别致新颖,做出的膳食更是不比家中大厨差,阿玉甚至还会烹茶和琴艺,只要是贤淑女子该会的东西,阿玉一学就上手。 那女子的性子如此温柔和善,总是小姐叫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她平时总是有很多要担心的事,比如小姐晚膳用的少了,夜宵煮莲子粥好还是燕窝好,再比如天凉了但小姐不肯添衣服怎么办,夏天雨后小姐总要上上树捉知了,万一摔着怎么办… 阿杰的性子就与他妹妹截然相反,在羽安的印象里,阿杰聪慧坚毅,极有主见。六岁以后家主为羽安找了授课的女先生,阿杰陪着羽安听课,有时候女先生留下一道问题,阿杰总能比早慧的羽安想出更好的答案。 春天的时候院里会盛开一大片的雪白梨花,在那样花红柳绿的季节里,外界像被调色盘抹过一样的鲜艳,但他们院子有清雪一般素雅的梨花,春风拂过树梢,白梨纷扬,真如落雪一般。每到这个时候阿玉都会在树下摆好桌案,她安静的在案几上烹一壶春茶,茶香袅袅里,羽安小小的身形上下翻飞,她认真的舞一套新学的剑招。阿杰执一只细细狼豪盘膝而坐,这一静一动的两个女孩,这闲适温雅的春日时光,就这样被他留在了长卷的画轴上。 但最好的时节不是春,是凛冽的冬季。 北境的冬日除了雪还是雪,从天到地都是一片苍苍莽莽的银白,北境的冬日当然还冷,尤其是早晨和晚上,一滴鼻涕留下来,顷刻就冻成了小冰柱。 但羽安的小院里有大火炉,他们用的是上好的银碳,炉火温暖却不呛人。三个人围在烧的旺盛的炉火边,阿玉做针线,羽安煮茶,阿杰总会执着一本野史或者游记,为两人缓缓的读。阿杰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干净清朗,再晦涩的故事到了他嘴边也是有趣的,羽安最喜欢伴着他的读书声入睡。 午后阳光强盛时,他们会披上大氅,在院子里堆一个巨大的雪人,或者打一场只有三个人的雪仗。阿杰堆雪人堆得尤其好,有年冬天第一场雪下了,阿杰在院里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脸儿小小,五官如雪又如玉。羽安问他: “你是怎么把雪娃娃的脸刻得和我一模一样的?” 当时阿杰拿着一把小刻刀正仔细的做最后的修改,闻言他蹲下身来很认真道:“小姐,我永远也刻不了一模一样的,您的美无法雕刻。”他指指自己的胸口:“但阿杰刻在心里了。” 同是那年深冬,羽安突发奇想要玩捉迷藏,玩游戏她总是不如精明的阿杰,那次她卯足了劲要让阿杰找不到。她出了院子,一路去往荒凉的宅邸西边,在最西边一个荒废已久的院落里她找到了绝佳的藏身地点——一口不深的枯井。 阿杰果然找不到,羽安一直从午后躲到傍晚,傍晚的时候大雪又下了起来,一向不怕冷的她缩在井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被雪埋了起来,衣服和井壁冻在一起,再不畏寒的体质也受不了这种寒意,羽安意识到这样下去她可能会被冻死,但那时她微弱的呼救声根本传不出这口井去。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寻她的人才偶然发现枯井里不寻常的雪堆。 人们将她救起来时,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井边的阿杰和阿玉,阿玉脸上满是泪痕,颤抖的说小姐小姐您要吓死奴婢啊!阿杰双眼布满了彻夜未眠的血丝,他的脸白的可怕,羽安想要挤出个安慰的笑脸来,但阿杰一把抱住了她,他的声音那样嘶哑绝望,他轻声的说:不要再乱跑了,求你。 彼时羽安终于在僵硬脸颊上挤出了笑脸,她说我没事啦,我从来都不怕冷。但她并没有明白这短短的几个字里饱含的深浓的感情,也没有想过一个家奴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他的主人是怎样严重的不合规矩,阿杰要为此受多重的惩罚。 她觉得自己喜欢阿杰也喜欢阿玉,三个人构成了一个小小天地,这方天地里有清茶醇酒,有画笔书香,有春季落梨夏季鸣蝉秋季闲云和冬季永不停歇的大雪,时光静好。 后来羽安从娃娃长成了小小少女,阿杰也由一个瘦弱少年变成修长俊逸的男子。两兄妹的容貌都那样出色,时光像是刻刀,它在老人的脸上刻下深深纹路,也为少年少女将宝石般的容颜打磨的更加精美。 羽安十一岁时家中办了隆重的寿宴。羽安虽然天性喜静,但就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她总算对外界多了几份好奇和探究。正好那年家主办寿宴,她破天荒答应参加。 寿宴那天早上的情景羽安至今记得清楚。 阿玉忙前忙后为她打扮,她和阿杰说着昨夜读的书。那是本讲述中原天鼎城风俗民情的游记,北境这边一直禁止这样的书流传,他们偶然才从旧书堆里翻出来一本。 阿杰说:“看了这本《天鼎记闻》,我生平有两大愿望了。” “都是什么”羽安问。 阿杰笑答:“第一个自然是在有生之年里去一趟中原,看看传说中的天鼎城和天鼎学宫。” 羽安追问第二个,但阿杰不说,他突然转移话题道: “您这次突然决定要去赴宴,其实也是想看看那位和您定亲的风家少主吧。” 羽安诚实的点点头,她当然要看的,毕竟书上说夫妻是一种一辈子相扶相助的关系,她总得知道以后可能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是谁。 阿杰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他轻声道:“确实只有那样高贵的人才能和您相配。” 这时阿玉将最后一条辫子辫好了,她双手合十即感叹又忧心忡忡道:“小姐您真是美丽,这样去了宴会,其余贵族小姐们一定会被您压的抬不起头来,万一被她们为难您可怎么办呢?” 镜子里十一岁的羽安,小小的脸儿白皙稚嫩,还有点婴儿肥,但稚嫩的脸颊上精美绝伦的五官让人看一眼便失神,真如画上的小仙女。 三月初三,羽安打扮的如同小仙女一般,她走出了院子,但自那以后,再也没能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等你长大 羽安没见到传说中的她的未婚夫,踏进人满为患的大殿,周围的喧嚣让她头晕,有人说那位少主临时有事,没能来赴宴。 一得到这个消息羽安立刻往回走,走到大殿门口时,看见有一个眼熟的仆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他冲到她面前,扑地跪下,仓皇道:“小,小姐,您院子里的两兄妹,跟,跟风家一位贵客起了冲突,他们,他们…您快去看看吧。” 羽安脸色当即就变了,她提着拖地的裙摆大步往回跑,一路上她听着仆人讲事情经过: “奴才是刚巧路过,碰见一群人在您的院子里,阿玉姑娘被几个护卫模样的男人扣在地上,一个人手里还拿着鞭子,阿杰小哥和他们厮打,但他怎么打得过有灵力的护卫呢。中间那位奴才一看衣裳就知道是风家人,他穿的衣服上绣着风氏的族徽。” 羽安心急如焚,她不知道风氏的客人为什么不在前殿赴宴,而是跑到了小姐住的后院里,不知道双方因为什么而起了冲突,她只希望快点赶到,在她赶到之前阿杰和阿玉一定不要受伤。 那时候她想的一直是“阿杰和阿玉不要受伤”,她下意识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冲突,只要她去了就一定能解决,她能保护阿杰和阿玉。 她越过月亮门,穿过长长的廊道,终于来到院子里,她喘着粗气站定,第一眼看见一群虎背熊腰的男人的背影,他们簇拥着中间穿着华贵紫衣的少年。 而她第二眼,仿佛看到了地狱。 阿玉躺在地上,阿杰跪在她身边,他们满身是伤,满身是血。阿玉的衣襟被扯得破碎不堪,她躺在满地落梨之上,眼睛空茫的盯着天空,就像一个支离破碎的娃娃。 阿杰保持着一个保护的姿势,那样凶狠的,却又卑微的保护,有一把宽剑自他前胸插入,自后心透出。 死……死?! 羽安的脑子里仿佛突然有一万只蜜蜂同时振翅尖鸣,她睁着眼睛,看到这些,却根本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杰突然动了一下,他的头歪着,面朝的正是羽安的方向。他费力的睁开眼,等目光聚焦到怔怔站着的羽安时,仿佛燃尽的蜡烛突然爆起了一簇火花,最后的生命回流进即将枯死的躯体中。 他奋力道:“小,小姐…” 羽安扑到他身前,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泻下来,她还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脸上摆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阿杰道:“第,第二个,愿望”他奋力的抬起手来,轻轻拂上羽安的脸颊: “等你长…大,娶你…为…妻。” 阿杰的手无力的垂落下去,一切归于寂静。 羽安轻轻的打了个寒战。 早上的时候他们在妆台前谈笑,她信誓旦旦的说等我长大了,我带你们去周游大陆,阿杰你想去的所有地方我们都去,天鼎城也去。 春日湖水一般舒适的生活戛然而止,那些平静安乐的时光,就这样被森凉的现实一拳击碎。 还说什么愿望啊,阿杰,我们明明都已经没有未来了… 羽安缓缓转过头,男人们沉默的看着她,只有最中间的少年扬着嘴角。 羽安轻声的问:“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那少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平静道:“我身边的护卫看上那女人了,但她不从…两个卑贱的下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反抗我的命令?” 羽安沉默了一会儿,身周渐渐赶来了许多人,人们看着沉默的少女,明明是弱小的没有丝毫灵力的纤细女孩,她身上却无端的弥漫出危险来。 她一步一步的往少年的方向走,少年身边的男人们露出了戒备的目光。 但少年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他挥退了侍卫,挑眉道:“怎么,你还想给他们报仇?你一个小丫头连灵力都…” 他的话没能说完,羽安突然扬手抛出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瓷瓶,里面的果酒在半空中洒出一个不规则的梭形。少女身周爆发了恐怖的寒气,她一把抓向空中泼洒的酒液,抓住了一把琥珀色的冰梭! 纤细的身形爆发了鹰隼一般力量,在一片反应不及的惊愕中,羽安扑落在少年身前,她手臂一扬一落,尖锐的冰梭狠狠插进少年胸口。 惊呼伴随着灵力爆发的嗡鸣,羽安立刻被震飞了出去,她仰天吐出一口血。 少年被人群重重包裹了,人们惊慌的为他处理胸口上汩汩冒出鲜血的可怕伤口,少年的脸因为疼痛而狰狞扭曲,但在混乱中,他那炽烈又冰冷的目光锁死了羽安。 羽安也在看着他,他们的目光交缠着,宛如凶狠的小兽相互撕咬。 “我会杀了你的。” 羽安一字一顿的轻声道,她眼眸尚自喷吐火焰,胸前闷痛却让她很快失去了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征程 山顶的温度越来越低,寒风呼啸。 羽安双手抱膝,下巴搁在手臂上,她看向远方的目光冷而静。 羽蓝若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半晌轻声问道:“那个少年是谁?应该不是风家的少主吧?” “不是,他叫风承玦。” “风承玦?是风氏家主的嫡长子?” “是。” “那么,你父亲怎么处理的这件事?” “他将我关进了地牢,勒令我面壁两年并亲自跟风承玦道歉。” 羽蓝若没有再问什么了,她们安静的坐在山顶,看着黑暗中的云层漂移变幻。 羽安的思绪渐渐又飘远了,她想起往昔。最痛苦的日子是独自一人待在牢里,地牢里封闭潮湿,唯一的光是牢外甬道两旁的烛光,唯一的声响是水滴自牢顶打在地面的脆响。 那一幕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眼前,像是魔咒,满身是血的两个人,阿杰那小心翼翼断断续续的一句话,那个平静到悲哀的眼神。 地牢里其实不那么冷,但她一直打着寒战,这就像一场冗长的噩梦,仿佛她醒来还能看到小院里碎金般的阳光,看到阿玉忙忙碌碌的身影,看到阿杰温柔的笑。 但毫无疑问,她不能醒来了。 那时候哥哥沐梵尘总来看她,每每隔着铁栅栏恼怒的吼: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呀!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还有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总得吃饭呀,我去求父亲,我去求他放你出来,你吃饭好不好?” 面对这样气急败坏的哥哥,她总是沉默,沉默的望着长满青苔的牢顶,沉默的将手中一把潮湿稻草,掐成一截又一截。 羽安知道沐家人是怎么看她的。所有人都觉得大小姐沐梵梓跟她娘一样是个怪物,她们母女两个不识好歹,亲近卑贱的下人,和真正的亲族疏远。为数不多知道这件事的人更会觉得沐梵梓不可理喻,沐梵梓手下那对兄妹也不知死活,风家小少爷在沐家是上上宾,他身边的人看上了一个婢女,不管这个婢女多么受宠,都该双手奉上。 而那兄妹居然还敢反抗,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死了这不是活该吗? 父亲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说她为了两个下人得罪了风家,太愚蠢,誓死不道歉不认错,又太不负责任。 在阴暗的地牢里听着这些想着这些的时候,羽安深切的看到自己的内心,在这里她就是一个怪物,她不能理解别人所谓贵族和奴仆就像人和狗一样的说法,别人也不能理解她和阿杰阿玉之间宛如亲人一般的感情。她所想的所做的在别人眼里愚不可及,她想要守护的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呢?从现在起她要抓紧时间了,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天鼎学宫,要变强,要为阿杰和阿玉报仇! 半个月后父亲带着哥哥来到地牢, 她跪在父亲身前说:“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也不想死,你将我逐出家族吧,在外面生也好死也罢,你就当从没有我这个女儿。” 沐家主的脸色骤然冰冷,那冷漠的男人隐忍着勃发的怒气,他的面容被火把照亮,她的脸却隐没在黑暗里。父女两个沉默的对峙,良久良久,男人转身大步离去。 第二天清晨,龙叔来到地牢里,他将羽安带出了沐光城。 羽安记得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城墙高耸,原野一望无际,宽阔平坦的大路一路延伸到天与地的交界点,远方晨阳如火,万顷金辉洒遍晴空。 以前羽安不明白自己和阿杰阿玉的感情实质是什么,但在沐光城巨大的灰色城墙前眺望远方的时候,她突然就想明白了。他们第一次相见时,无依无靠的两兄妹瘦弱苍白饱受欺凌,丧母的羽安茫然孤独不知所措,他们像是林间掉队的小兽,抱团取暖,彼此依靠。 现在阿杰和阿玉死去了,她要离开那堆可以取暖的火光,独自一人往树林的更深处摸索。尽管那时她仍未长出獠牙,注定在凶险的丛林里九死一生,但小兽一夜之间长大了,它心志坚定,做好了面对一切困苦的准备。 夜风冷冽,一声轻柔呼唤把羽安的思绪拉了回来。 羽蓝若道:“小安,你以后要杀风家那位小少爷是么?” 羽安点点头,眼神肃杀。 “那位小少爷我听说过,据说灵力天赋极强,将来有望登顶化境。” “他要是成了化境强者,我便也成,他要是天下第一,我就要比天下第一更强大。“ “那么他身后的家族呢?他是家主的嫡长子,身边有重重保护,你一个人,怎么对抗一个家族?” “要杀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他的家族不可能永远为他提供庇护。”她冷声道:“什么也无法成为阻碍,前方是山那就翻山,前方是海那便渡海…我会杀了他的!” “作为师长,我本该规劝你放下仇恨,着眼于前路。但…”银发的绝美女子轻轻一叹:“看你的样子是根本不会听劝了。” 羽安低下头:“是徒儿不好,总是任性不听话。” 羽蓝若摸了摸她的头发,无奈道:“你确实是任性,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是啊,能清楚的明白内心所求,并毫不动摇的向着看准的方向前行,那是很可贵的。大多数人一生庸碌,就是因为他们既没有清晰的目标,也没有追逐目标的勇气和毅力。” “您这是在夸我吗?” “算是吧,虽然你这个目标实在不甚好。小安…” “嗯?” “沐家对外的说法是,大小姐沐梵梓死于恶疾。你的家族真的彻彻底底的将你放弃了,此后你将永远也不能再回到原来的身份。” 羽安站起身,白色灵力弥漫,巨大的冰雪长弓在她手上缓缓凝聚,她拉满弓弦 ,冰箭无声的击碎空气,宛如一道划破夜幕的白色流星。 “不是他们放弃了我,是我放弃了他们。”她的声音也如冰雪般寒冷: “我叫羽安,是个孤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第一天才 圆脸的妇人将满满的一大碗牛肉面端上桌子,蒸腾的热气让对面少年的脸庞略微模糊,但妇人看清了少年脸上温和礼貌的笑意。 她也热络的笑道:“几个月不见,小哥看着又壮实了不少,是不是过年鸡鸭鱼肉吃的太多了?” 风承琰慢条斯理的挑起面,笑道:“大娘猜的不错,确实是我过年贪吃了。” 其实在风家没人去吃鸡鸭鱼肉,真正的好东西都不是市井平民能想象到的,当然他也极少贪吃,但风承琰平日里与外人打交道就是这样,很少驳他人面子,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只有跟沐梵尘或者便宜师父臧弥一起,他才会表现出少年特有的锐气和朝气。 吃到一半,风承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怀里掏出一物,他递给妇人,道:“前几日整理书房,我从旧书堆里翻出了这本《国史》,上面还有不少我以前留下的注解,虽没多高明但都是有用的。大娘之前说令郎读书,这本书便赠予他吧。” 妇人怔楞了片刻,连忙摆手道:“这,这可使不得,您来吃面的这几回,不仅没欠过还回回多给钱,这,我怎么能再要您东西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这种书这小子家里有好几屋子呢,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你跟他客气个什么劲?” 两人都抬头看去,风承琰面上惊讶一闪而过。 来人是个穿着邋遢的老头,他抄着袖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乍一看就像个市井老混混。 妇人看了眼少年,见对方点了点头,眼神真诚,便也不再推脱。她道了谢,直说再给两人做两碗更香的。 妇人自顾自去灶台忙活了,风承琰歪头道:“你怎么来了?年关你也不回去吗?” 臧弥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回去的?老头子一无妻二无子,回哪儿去?” “这么说你是来找我过年的。”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今天找你是有正事。” “哦?什么正事要在面摊上说?” “正事自然不能在这谈,先说说你这一年有什么打算。” “我?我打算出门游历。” “正好,过几天去趟中原吧。” “为何?” 臧弥抄着袖子望天:“天鼎学宫新弟子年末考核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风承琰摇头道:“自然没有,家族一向少有天鼎城的消息流传。” “今年天鼎那边可了不得,一下子出了三个一年破境的怪胎。”臧弥啧啧道。 风承琰惊讶道:“三个?只修炼一年就突破入境的?“ “三个孩子两个是双属性,一个是三属性,最后一场对战,三属性的那个女孩子一人单挑另外两个。“”不会是赢了吧?” “赢了。她那三个属性,水、木、寒,水与木本就相辅相成,寒属性凝水成冰,正好弥补了水和木攻击不足柔韧有余的缺点。这才叫真正的天才,再看看你自己那个根本控制不住的暗属性…”臧弥说着斜了风承琰一眼:“跟人家差远了。” 风承琰倒是难得起了兴致,没有在意臧弥的第一百零一次嫌弃,追问道:“那个女孩子叫什么?什么来头?” “姓羽,叫什么老头子忘了。至于什么来头,除了天鼎学宫的老家伙们,谁还能知道?” 风承琰低头沉思片刻,缓缓道:“你说让我去中原,是去看看这位羽…姑娘?” “看她倒不一定,老头子的意思是让你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北境以外的人物,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被人家冠了个‘大陆第一天才’的称号,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风承琰很是惊奇的看了臧弥一眼,啧啧道:“原来师父你正经道理还是能说几句的。” 臧弥翻了翻眼皮,懒懒道:“你小子也是不听话,都说了要放缓修炼速度,你怎么这么快又升了一品?” 风承琰摊手道:“年前就五品巅峰了,再怎么放慢,年后也该突破六品啊。” 臧弥哼了一声,开始埋头专心吃那半碗都是牛肉的牛肉面。 草棚外的雪停了,不怎么强盛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街巷上,皑皑白雪如大被,阳光是大被上的纱幕,巷子两旁灰色屋宇连绵不尽,翘起的檐角隔着百年古树遥遥相望。 寂静的安逸的冬日景色因为臧弥呼噜呼噜吃面的巨大声响意境全无,但风承琰眺望远方,嘴角微微翘起。 好半晌,风承琰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已经没人了,桌子上只剩下空碗,空碗下是一行半干的水字: “午时,西山无名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投诚 风承琰站住脚,他回身看向身后。 身后原野一片洁净的白,蜿蜒的两行脚印一直延伸到风都城灰色的西城门洞前,这个时节西城郊几乎没有行人,四周一片空旷的寂静。 “是谁?出来。”风承琰道。他的声音虽然平静,浓黑剑眉却已微微皱起。 城门方向的灵力波动更强了,有人正向他靠近。 风承琰不由自主的握住腰侧的短刀,灵力悄然运转,即使他知道在这股灵力面前他的一切反抗都将如卵击石。 地平线上出现一个人影,乍看很远,但眨眼间他就到了眼前。数九寒天,那花白短发的老人上身竟然只披着一件单薄马甲,他身上肌肉如岩石般块块隆起,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巨大阴影。 风承琰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有些讶异道:“袁…供奉?” 老人双手抱拳,语声洪亮:“三席供奉袁隼,见过少主。” “袁供奉是来找我的?” 袁隼摇头道:“不,只是路过。” 风承琰眯起双眼:“既是路过,为何还要专程放出灵力引我发现?” 袁隼的声音还是洪亮如钟:“见到少主自然要打一声招呼,袁隼虽是粗人,但也不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风承琰看了他半晌,沉吟道:“袁老你的灵力属性是不是雷?” 袁隼点了点头,风承琰续道:“去年十月你是不是已经出关了?” “是。” 风承琰往后退了两步,长风贴地而起,雪尘漫天。 他沉声道:“那天在西山打伤我的是你。” 袁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摊手道:“少主不必如此戒备,我没有恶意。”他语气诚恳:“我知道您在家族中的处境,但,难保环绕四周的饿狼里不会藏着一只带着善意的鹿。” “善意?”风承琰冷笑一声:“我从小到大见过袁供奉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你我之于对方都是陌生人,你以什么立场表达善意?我又如何相信你的善意?” 袁隼沉默半晌,道:“世间事都有因果,前人种下善因,后人便得到善果。” 这话没头没脑,风承琰一时没能明白,只沉默的盯着对方,等待解释。 但袁隼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行了一礼道:“袁隼告退。” 魁梧的老人说完便远去,他的背影高大坚实,宛如沉默的山岳,踏过积雪留下的一行脚印笔直深刻。他走在空旷的雪原上,仿佛铁一般的战士正穿越荒原赴一场征战。 风承琰沉默的站在原地,直到袁隼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对话过程他都极度的戒备,袁隼的出现太蹊跷了,说的话也莫名其妙,风承琰实在不能确定他想要干嘛。 如果上次在西山袭击他和臧弥的人真是袁隼,那袁隼对他那一击是偶然还是蓄意?若是蓄意,袁隼怎么知道他身上藏着第三属性?这事儿连风承琰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如果袁隼是蓄意袭击,风承琰瞒着家族跟随臧弥修炼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可他没有告诉家主和大长老。 这样看来,袁隼确实没有害过他。但他现在已经有很多把柄握在袁隼手里了。 无论是第三属性隐瞒不报,还是私自拜绯玥宗老宗主为师,风承琰都犯了忌讳,这些事一旦给家主或者大长老知道,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能让家主和大长老知道自己有第三属性和便宜师父,家主知道了肯定会意识到他的危险,不会再只派人监视而没有其他动作。大长老要是知道了,一直以来对他的保护和支持,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 阳光渐渐强盛,远处枝杈横斜的刺槐沉默伫立,它的影子移到了正北方。 沉默的宛如一尊墨色雕像的风承琰突然惊醒,他看了眼日色,眉间闪过懊恼: “糟糕,要迟到了!” 风承琰迟到了将近半个时辰,所以当他看到懒洋洋躺在崖顶晒太阳的臧弥时,自动自觉的卸去灵力,在崖壁上徒手攀爬。 臧弥鼻子里哼哼一声:“你这小子除了骄傲自大不尊师重道以外,又染上了不守时的毛病,真是要不得。” 风承琰的声音自崖下远远传来:“我这不已经认罚了吗?” 臧弥坐起身,他身下是一条冰封的山溪,山溪自崖边直泻而下,形成瀑布,如今整面崖壁都是层层叠叠的巨型冰锥。臧弥将手轻轻按在身下,没有任何预兆的,冰面轰然碎裂,巨大的灵力卷着碎冰四散,正趴在崖壁上的风承琰首当其冲! “你抽什么风!?” 风承琰只来得及喊这一句,他身子敏捷一侧,躲开两道碎冰,这一侧他全身只有右手还抓在岩石上,但那块看起来无比坚硬的岩石突然一松。 他朝着铺满嶙峋碎石的谷底直坠下去,卸去的灵力正以超越平时好几倍的速度重新运转,风承琰勉力在半空中向下伸出手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最后一次试炼 铺满碎石的山谷地底一声巨响,金红色的火球在风承琰距离地面不足三尺时轰出,半个山谷的积雪瞬间化开,风承琰即将落地的身形被气流冲起,他掌中灵力再次凝成火球,借着源源不断的冲击力道他在半空中不断调整身形,最终平稳的落向水潭仅剩的一块完整冰面。 他的脚点在冰面上,冰面却骤然塌陷。 冰冷的潭水瞬间没顶,尽管有火灵力的保护,风承琰还是感到一阵浸入骨髓的森冷。好在他是会水的,水潭连着小瀑布,水量也不多,他很快触到了潭底,脚尖一蹬,眼看就要浮出水面,潭底忽然有水藻一样的东西滑腻腻的缠了上来。 黑色的庞然大物无声的靠近,潭水翻涌,水藻越缠越紧。风承琰身周灵力大盛,数道透明风刀旋转起来,水藻被搅的粉碎,水潭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 那怪物被水流阻住了片刻,风承琰借着这股力道猛地往上一窜。 哗—— 少年修长的身形宛如黑色大鱼般破水而出,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堪堪落到潭边。 臧弥却早早就蹲在潭边了,风承琰前脚刚落下,他后脚便瞪在了他屁股上,扑通一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风承琰又一次栽进了水里。 风承琰禁不住在肚子里问候了臧弥无数遍,他落进水里的方位臧弥都算好了,正是那水怪的嘴边。 森森利齿划过腰侧,墨色潭水顷刻间红了一块儿。风承琰忍着痛扭身,水里无处借力,他一手抓住怪物身上伸出的不知是触须还是什么东西的条状物,另一手抽出腰间短刀,毫不犹豫往怪物肚子上一捅。 又一大块红色扩散开来,腥气越发的重。怪物显然怒了,更多的水藻不管不顾的缠住风承琰,风承琰故技重施,又一次放出了裂空刀。 但那怪物身上也迸发了灵力,四周的水突然像是有了意识一般,疯狂的向风承琰挤压! 风刀动不了了,在巨大的密度下风承琰感觉自己要被压成肉饼。 怪物游了过来,血盆大口在距风承琰脑袋半尺的地方张开,他没有动,而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黑色的灵力像泉水又像烟雾一般涌现,当那怪物巨口即将落下,风承琰忽然无视巨大的水压动了一动,他的身形一瞬间像鱼又像箭,他钻进了怪物的嘴里! 臧弥盘膝坐在潭边,他双手插袖,表情懒散,但眼睛控制不住的往水里瞟。 这只水属性的“由琨”,修为比起上次的烈焰狮来差了不少,但这次战场在水中,风承琰肯定要吃大亏。 死小子有堪称无敌的第三属性呢,死估计是死不了,但不会被打残了吧… 臧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潭水忽然就静了,他眉头一耸,翻身便要往水里跳。 然而水中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水潭就像被巨人举起又狠狠砸下的水漂,整潭的水仿佛都泼洒了出去,那些水已经不是墨绿色的了,而是淡淡的红。 风承琰随着四溅的水花一起冲出水面,他全身浴血,眼神狂乱,一落地停也不停的往臧弥这边冲,臧弥皱着眉一动不动,风承琰五指成爪,朝着臧弥头顶就拍了下去! “死小子你敢!” 臧弥大喝一声,风承琰的手掌在他头顶一寸堪堪停住。 两人对视,臧弥目光如刀又如炬,风承琰的眸子黑成了一片深潭,眼眶都是血红的,他眼神时而阴鸷嗜血,时而又茫然痛苦,手掌要落不落,几乎已经痉挛了。 狼藉的山谷此时一片肃杀的寂静,连风都不敢造次。 风承琰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强行将右手收了回去,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他的骨节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渗人声响。 臧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在风承琰肩上轻轻一拍,狂躁宛如猛兽的少年立刻如被抽干了气力,软软倒在了地上。 日影西移,夕阳给湛蓝的天空镶上了一道亮丽金边,冬日连日大雪,今日黄昏却难得又出现了晚霞。 风承琰是被冻醒的,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直挺挺的躺在石头上,身上只穿着一件亵裤。便宜师父在离他老远的地方生火烤肉,烤的大概正是他在潭底杀的那只怪物的肉。 他迅速从戒指里找了身衣服穿上,在此期间他打消了和臧弥大骂一场的念头,毕竟便宜师父也不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好歹帮他把伤口处理了。 “醒了?”臧弥头也不回道:“看在你对暗属性的控制有进步的份上,老头子就不追究你差点欺师灭祖的罪过了,过来吃肉吧。” 风承琰走过去,虽然实在饥肠辘辘,但他一想到水底那团黑乎乎触须无数的东西,就说什么也吃不下。 “这次第三属性是我主动释放的。“风承琰道。 臧弥有些惊讶:“怎么做到的?” “一旦我拿出豁出一切的必死决心,这个属性自动就出现了。”风承琰沉吟着:“我还发现,暗属性似乎有精神攻击的能力,它不仅能让我自己变得暴戾嗜杀,好像也能对对方造成影响。“ 臧弥放下嘴边的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次我没有马上失去意识,所以感觉到释放暗属性的时候,水怪立刻就退缩了,好像是在恐惧。按理说水怪当时被我激怒,灵兽不似人类敏感,就算我灵力突然暴涨,它也不该立刻表现出恐惧。” 臧弥想了想,道:“说不定‘暗’就是一个精神属性,它能调动人的负面感情,比如暴戾,比如恐惧,暴戾时让人忘记痛感,激发潜能,恐惧时又正好相反。” 风承琰情不自禁的一拍手,心说对了,就是这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离别 臧弥哼了一声:“若真是如此你小子就赚大发了。咱们修灵师对战,修为高低和战斗技巧固然重要,应战的心境也是一大要素,你这个属性一旦控制自如,不仅大幅提升己方战力,还能拿捏对方情绪,是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利器。” 风承琰扬起嘴角:“确实,但距离控制自如还远,我还得多吃很多苦头才行。” 带着寒意的风吹过山谷,火苗被吹得往北斜了斜。臧弥转着穿肉的树枝,一双皱纹横生却迥然有神的老眼映着火光,显得神色莫测,他道:“其实今天修炼是次要的,叫你来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风承琰点点头:“过年刚满十六。” “不小了,是时候交给你了。”臧弥缓缓道。 风承琰听出他语气里有少见的严肃,不禁皱起了眉。 臧弥弹了弹手指,烧的旺盛的火苗骤然熄灭,他没有取下烤好的肉,而是自自己的戒指里取了一个小木盒。 “拿着。”他将木盒递给风承琰。 风承琰接过,原以为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打开却只看到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他哭笑不得:“你在开玩笑吗?这是哪个小河滩里捡的?” 臧弥斜了他一眼,恶狠狠道:“不识货!你掰开看看,闪瞎你的狗眼!“ 鹅卵石里难道还有馅?风承琰将灵力聚集到手腕上,猛力一掰。 出乎意料的这石头一点都不硬,也不是不硬,似乎它本来就是后拼上去的,风承琰一使劲它就沿着本来的开口分成了两半。 风承琰的狗眼确实被闪瞎了。 五寸厚的鹅卵石外壳被掰开,就像破碎的蛋壳剥落,露出美的浑然天成的圆润蛋清。这样形容或许不准确,因为那石头不是乳白色,它的颜色无法界定,仿佛包罗了所有璀璨,又仿佛只是无色的灰尘。石头表面并不光滑,它凹凸不平,但每一个起伏都像山峰与河谷的脉络,都有恰到好处的美感。这东西仿佛是自然的奇迹,是岩石与大地的心脏! 而最令风承琰震惊的不是外观,是这小石头里蕴藏的无比纯粹的灵力,风承琰知道这是全属性灵力,但全属性灵石跟这东西比简直是垃圾。 风承琰半晌才磕磕绊绊的问道:“这,这是什么?怎么,怎…” “这东西“臧弥打断风承琰,他高声的甚至带点敬畏道:“这就是传说中大陆三大至宝之一的大地之宝,地灵髓!” 古书有载,地灵髓,地之心,地底灵气千年积聚孕育而成,凡人持之数年可开灵窍,可蕴灵体,修灵者持之,可汲此登顶。 风承琰久久不能言语,他拿着地灵髓的那只手都僵硬了,整只胳膊整个身体都能感觉到自那小小石头里涌流出的精纯灵力,他体内的灵海不受控制的自行运转,贪婪的吸取。 良久,他才看向臧弥,表情已然凝重:“你要将这东西送我?” 臧弥以一个白眼回答了他。 风承琰不得不强行压抑兴奋的灵海,他将鹅卵石外壳合上:“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臧弥起身走到他身旁,却不看他:“这东西当初是和那封信一起送到我这儿的,本来就是你爹的东西,老头子能私吞吗?” “你是说这就是父亲信上所说之物?”风承琰先是惊喜,但他随即看向双手插袖望着远方的臧弥,眼神复杂。 这可是至宝“地灵髓”啊,父亲信上即说是赠予臧弥,权当酬谢,臧弥自己拿了也是应该的,但时隔多年他不仅没有忘了老友嘱托,还将这东西原封不动的还给了老友之子。这是何等的高义? 便宜师父的形象从来没有这么高大过,风承琰将盒子郑重的收回戒指,郑重的长揖一礼道:“谢师父。” 臧弥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神情,他不急不慢的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本来打算等你入了浩境再给的,但时间不多了,我得走了。” 风承琰一愣:“走?走去哪儿?” “跟你小子在北境耗了一年了,老头子的修为有些停滞,得回去闭关喽。”臧弥慢悠悠道。 “那么,你,什么时候出关?”风承琰犹豫着问。 臧弥转过身来,突然笑了一声:“怎么,舍不得老头子走啊?你小子今年就该出门游历了,老头子还待在这儿干吗?”他顿了片刻又道:“地灵髓里的灵力最短一个月吸收一次,一次也不能多,即便这样你的修为还是会暴涨。那盒子里有一张纸,上面记载了一种封印灵力的阵法,学会了你就能遮掩真实的灵力修为,浩境能装的看上去像入境。” 风承琰沉默着点头,便宜师父从没像今天这样耐心叮咛,气氛有点伤感。 臧弥仔仔细细的看了风承琰两眼,如今的风承琰已经开始褪去稚气,英俊高大,容貌气度万里挑一。他在心里轻轻叹口气,长得跟他爹一样,性子也像,但两人成长的环境天差地别,风明自小拥有一切,若不是有后来的意外,人生道路本来是明朗坦荡毫无阻碍的。风承琰却正好相反,这孩子的将来谁也说不清,他脚下的路也注定比旁人艰险许多。 “小子,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啊?眼看你都这么大了,总该为将来打算了吧。” “……我现在想做的只是查清当年之事,找到真相。” “然后呢?争夺家主之位?” 一阵沉默,风承琰淡淡道:“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坐上主殿那把椅子,把二叔拉下来,把风承玦那混蛋狠狠踩在脚下。” “看来你怨气不小,不过如今呢?” “如今我还是看二叔和风承玦不顺眼,但觉得那把椅子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毕竟它除了是荣光以外还是牢笼,我想象自己成为家主的样子,可能威严强势也可能温和仁慈,但有一点肯定,那就是我不会快乐。” 臧弥有些惊讶,旋即又会心笑了笑,这小子果然从他爹,一样的淡泊名利,不以追求权势为目标。 “我得出去看看,出了北境,抛开家族这些人,见识外面的天地。”风承琰嘴角扬起一丝笑:我总觉得,真正值得追寻的东西还在很遥远的地方,我还没有遇到。” 臧弥哈哈笑了起来,老眼弯成一道缝,他扔给风承琰一块赤色凤佩: “以后要是跟风家闹翻了,走投无路也别怕,到绯玥宗来,老头子给你撑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北麓森林 雨后的山间小路泥泞湿滑,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凉意,道旁遮天蔽日的梧桐经雨水洗过后,有种崭新的森森绿意,仿佛寒冬将逝,葱郁的春日已然来临。 羽安缓缓走过小路,她身姿笔挺,完美无瑕的一张脸就如同这雨后山景,美而静。走到一片水洼前,羽安脚步微顿,一片微黄的叶子慢慢悠悠的落下来,在水洼上荡起一片小小涟漪。 羽安看向前方,面无表情道:“出来吧。” 几步远的一颗大榕树后转出来一个瘦而高的男子,他脸上表情复杂,不知道是被人发现的尴尬多一些,还是近距离得见美人真容的激动多一些。在羽安掉头走掉之前,他终于开口道:“那,那个,羽师妹,在下,在下火灵阁郭毅,那个,年末考核一见,在下折服于师妹,师妹的实力,嗯…能不能…”没等他涨红着脸说完,羽安便面无表情打断他:“若是夸赞,免了,若想讨教,演武场恭候。” 郭毅涨的紫红的脸有点青了,半天才道:“师妹是要去哪里?要是顺路,我们可以一起。” “不顺路,再见。”羽安道。 郭毅是在火灵阁里也是排的上号的优秀弟子,被女子这样冷遇他面子上也挂不住了,沉声道:“好歹我也是学宫里的师兄,羽师妹这样冷言冷语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羽安抬了抬眼睛,淡淡道:“冷言冷语不礼貌,偷窥搭讪礼貌吗?” “你!”郭毅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想发作,但看眼前少女那精美绝伦的容颜,又实在放不下重话,气愤半晌,只好拂袖走人。 小路上只剩羽安自己了,她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头顶正上方那从树叶终于簌簌动了,一个醒目的红色身影自树上落下来,接着又落下来一个青影。 红衣的美丽女孩一脸讨好的揽住羽安的肩膀,尴尬的笑道:“这个这个,郭师兄他以前帮过我好大的忙,这次求到我头上了,非想见你一面,我,我不好拒绝呐。” 黑缎覆眼的青衣男子站在远处,也是一脸歉然加无奈的笑意。 羽安挣开姬瑶的手,淡道:“我不该把常去的地方都告诉你。” “主要是你年前考核那次太帅了,我敢打赌当时全学宫有一半男人都爱上你了。”姬瑶说着向莫寒怒了努嘴:“你说是吧莫寒?” 莫寒握拳到嘴边轻咳了一声:“风灵阁里这段时间的话题确实都是新弟子年末考核。” 姬瑶叹气道:“我也没想到这个郭毅战斗力这么渣,甩个脸色,几句冷话他就受不了了,下回,哦不,没有下回了。” 羽安没接话,她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去。 姬瑶小声和莫寒嘀咕:“完了,这丫头可能是生气了。” 莫寒挑眉道:“羽师妹平日不都是如此冷淡吗?你怎么看出她生气了?” “你不知道,自年末考核以后,跟羽安’偶遇‘的男弟子源源不断,她快被烦死了,我们这次,好像正撞到刀口上。” 莫寒沉默了一下,并没有阐明他其实根本没有参与,只是路过被姬瑶强行拉来做帮凶的,只沉吟道:“那我们还是追上去道个歉吧。” 姬瑶点头,拉起莫寒拔腿就追,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拐角处。这条路是朝圣峰无数环山小路中的一条,最终通向的地方,是朝圣峰以北灵气充盈灵兽聚居的大片森林。 去年秋天来这里的时候,羽安偶然得了机缘悟出了木属性的第一招,自那以后这林子她就常来,当然只敢在边缘,她也清楚自己那点修为遇上高阶灵兽是什么下场。 后头姬瑶一路追着她,嘴上不停:“我说羽安,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给你道歉,给你道歉。” 羽安淡声道:“我没生气,你不用道歉。” 姬瑶凑到她身边道:“其实姐姐我以前也一直被这种事困扰,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为何?” “因为我认识了莫寒呀,每次有人在我跟前献殷勤,我就说我喜欢莫寒,他们自知不如就灰溜溜退散了,当然也有那么几个不服气的,但都被我们收拾服气了。”姬瑶得意道。 羽安回头看她:“你真喜欢莫师兄吗?” 姬瑶扬起丰润红唇:“我们是朋友啦,我知道你想说我这么做不厚道,但这是相互的,有人来纠缠莫寒的时候他也说过喜欢我。我和莫寒是最好的朋友,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会相扶相助的。” 一旁的莫寒一直微微笑着,但羽安分明看到,当姬瑶说朋友时,他的笑容一顿,有一丝似乎是苦涩的情绪涌上嘴角。 “所以,”姬瑶拍着羽安的肩膀:“再有人跟你搭讪,你就说你喜欢,嗯,喜欢温淮!你俩多配呀,我猜那小子也一定很高兴你这么说。” 羽安摇摇头道:“我不喜欢他,不会这样说的。” 姬瑶正想说你这丫头就是死板,莫寒的手臂却突然横在她们身前。羽安和姬瑶都疑惑的看过去,发现莫寒正仰着头似乎在辨别什么,脸色凝重。 两个女孩子都停住脚步,四下观察,林子里寂静下来,非常的寂静。 “怎么了?”姬瑶问,她知道莫寒惊人的感知能力,他这个表情,周围八成有点不对劲。 莫寒剑眉皱起,缓缓道:“林子里的灵力与往日不同,很躁动,这种感觉越往里越强烈,林子中心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躁动?不会有灵兽乱跑吧?”姬瑶咽了口口水,长鞭已经握在了手中。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树丛深处传来簌簌的微响,这响声极其细微,第一个听到的还是莫寒,他上前一步将两个女孩子挡在身后。 “东南方,三十丈远,有东西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黄金龙蟒 莫寒的话音刚刚落下不久,东南方骤然刮起一阵腥风,黄色的庞然巨影宛如敲钟的巨杵般向着三人袭来! 轰—— 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大坑,由于早有准备,三个人在这一击来临的瞬间已经飞身散开,呈三角形将那突然出现的东西围在中间。 姬瑶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骂道:“***,老娘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 羽安在心中默默赞同,这条金黄色的巨蛇盘口粗,盘起的身体如果铺开,起码二十丈开外。它身上的鳞片就像无数倒插的小刀片,蛇尾是一簇闪着寒光的利刃。最重要的是,羽安看到这蛇的头顶有一对小小的凸起,酷似龙角,如果没记错,这就是金属性中最强大的灵兽之一,黄金龙蟒! 莫寒凝重的声音传来:“这只龙蟒差不多有五品,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不要跟它硬来,且战且退,抓住机会就跑。” 羽安和姬瑶同时点头,对峙在此时结束,龙蟒高高竖起的身体朝着羽安一头砸下,显然它觉得三人中羽安最弱。 这畜生动起来就像一道旋风,羽安堪堪翻身躲开,与此同时莫寒和姬瑶一左一右扑了上来,姬瑶的长鞭宛如细长灵蛇般缠上龙蟒的身体,金红色火焰包裹着鞭身,一圈一圈的,远远看去宛如金色巨树上缠着的红色藤条。 但高温没能伤害蛇身,那些金色鳞片在烈火中散发出宛如黄金般的耀目光芒,龙蟒被激怒了,它的尾巴狠狠甩向姬瑶! 姬瑶的身子往后一错,千钧一发的躲开了,空中的莫寒双手现出两柄透明的似乎是风结成的弯刀,他从龙蟒的正上方掠过,落下时双刀齐齐插入龙蟒硕大的头颅。 他的声音清朗里带了一丝煞气: “流月刃!” 龙蟒的大头被莫寒坠了下来,它头上也有坚硬的鳞片保护,但锋锐又无处不在的风之灵力还是穿透了鳞甲,在它引以为傲的角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一击得手莫寒翻身就退,龙蟒愤怒中的反击也没能伤害到他。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羽安决不能相信莫寒眼盲,他的灵活性和对作战时机的把握俨然超越了正常人。 羽安此时离战圈最远,她手中的射天箭弓弦已经拉满了,她知道冰箭的硬度不足以穿透龙蟒的鳞甲,她需要等一个机会,争取一箭射穿那畜生的眼睛。 龙蟒巨长无比的身子突然直立而起,它身上的鳞片居然脱落了,脱落的鳞片环绕着它的身体急速旋转,然后轰然四散。天空下起了金色的刀片雨,草木惨遭荼毒,百年巨树的树干顷刻间被削的遍体鳞伤! 白色的灵力瞬间升腾起来,半圆形的冰墙抵着鳞片雨层层绽放,镜盾及时施展,羽安没有受伤,但姬瑶的火灵力防御能力太差,在找到树干躲起来之前她身上已经被割出了无数道血口。 三个人都在尽力抵抗源源不断的鳞片,龙蟒却像一道影子一样倏然出现在姬瑶身后,羽安来不及喊一声,莫寒也来不及冲过去,龙蟒那森寒的宛如利剑般的尾巴便自后向前狠狠贯穿了姬瑶的小腹。 “不!”莫寒几乎是一声嘶喊,羽安身周的冰墙也骤然炸开。 龙蟒闪电般抽出尾巴就要在姬瑶后心再补上一记,但尾间传来铿锵一声金属交鸣的锐响,一个白衣的男子凭空出现,他挡在姬瑶身后,手中的长剑荡开了龙蟒的尾巴。 “姬师妹!坚持住!”那人喊了一声,他横剑挡在她身前,长剑上火光耀目,杀气森然。 姬瑶已然垂下的双眼奋力的睁了一下,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背影,似乎一笑,然后彻底昏死了过去。 莫寒已经冲到了她身边,双手颤抖的往自己怀里掏药,他拿出一堆瓶瓶罐罐,不管不顾的往那可怕的伤口上洒,但收效甚微,鲜血顷刻就染红了他的衣袍。 羽安在极速前进中三箭连发,龙蟒召回护身鳞片的速度被白衣男子拖延的慢了半拍,是以三道冰箭中了两箭,另外三只水箭出现时,它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蜷缩了一下。 白衣男子抓住机会一掠而起,他将燃着烈焰的长剑掷进那蟒蛇巨口,翻身落地,沉声喝道:“血熔岩!” 龙蟒的身体骤然挺直,火红色脉络出现在它的身体上,宛如岩浆在地缝里涌流,不过片刻那些红色液体就真的流出来了,不知是血还是火。 黄金龙蟒颓然倒在地上,巨大的身体一片烧焦的狼藉。 剩下的三个人围在奄奄一息的姬瑶身边,莫寒的脸色比姬瑶还要苍白,他简单的帮姬瑶包扎了一下,但伤口太大,血根本止不住。 羽安手脚冰冷的看着那些刺眼的血迹,一瞬间仿佛又到了三年前的小院子。血淋淋的现实提醒她,这不是学宫里不痛不痒的对战考核,这是真正的战场,真正的修灵师战场就是如此,生死一瞬,血腥残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榜上探花 羽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寒属性灵力降低了姬瑶的体温和血的流速,这样伤口的出血量明显减少了。她再将所有的木灵力携带的生命力输入姬瑶身体里,以弥补低温和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 这样的方法显然十分有效,姬瑶的脸色明显回复了些。 莫寒感知到姬瑶情况好转,立刻抱着她站起来,哑声道:“赶到学宫万药阁至少要半个时辰,羽师妹你要一直用木灵力为她护持,这位仗义出手的兄弟,是肖师兄吧…”他转向白衣男子:“麻烦你沿途警戒。” 羽安点点头,白衣男子拱手道:“义不容辞。” 万药阁在朝圣峰与东方朝阳峰相邻的一个山谷中,这里几乎没有四季,常年湿热,林木茂盛,盛产奇花异草。 尽管羽安一路努力的为姬瑶加持灵力,但她才入入境没多久,吸纳灵力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不仅姬瑶的气息一分一分弱下去,她到后来也筋疲力尽的只能被白衣男子背着赶路。 四个人就这样无比艰难的来到万药阁,守门的一位中年医者看到他们满身的血气吓了一跳,一边疾步领着他们向阁内走,一边愤然指责莫寒和白衣男子:“现在的弟子都这么不像话了吗?我记着学宫的规矩是不许弟子私斗,你们不仅斗了,还把两位姑娘伤成这样,你们是哪个灵阁的?我要告诉你们阁主!” 莫寒冷着一张脸根本不理会他,白衣男子无奈笑道:“这位大夫误会了,我们没有私斗,只是在林子里遇见了猛兽而已。” 羽安抬起头,费力道:“她的伤,能治吗?” 医者仔细看了姬瑶腹部的伤口一眼,又伸手大概摸了一下脉,肯定道:“伤不在要害,你们先前的处理也很好,最重要的是这位姑娘的身体底子较常人厚实很多,没有大碍。” 三个人都彻底的松了口气,莫寒抱着姬瑶的手紧了紧,如果他脸上没有遮眼的黑缎,羽安觉得她可能会看到这个男子眼底的水光。 羽安从诊治的内室走出来时,看到白衣男子站在树下,到了此时午后阳光才出来,淡金色的细碎光斑打在他身上,衬得这介于少年和男子之间的人面容俊美如玉,身姿秀挺如竹。在羽安见过的男子中,除了温淮,除了哥哥,就属这人容貌最出色。 “还未请教姓名。”羽安道。 白衣男子拱手道:“在下肖靖南,火灵阁弟子,跟姬师妹很早就相识了,当然,也认得莫师弟。” 羽安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似乎听姬瑶提起过,入学宫五年内的弟子考核排名,莫寒是探花,这个人,是榜眼。 “幸会。今日多谢你。”羽安朝他浅浅鞠了一躬。 肖靖南笑道:“我与姬师妹虽不算相熟,但她是我火灵阁的师妹,我即碰上,帮一把是应该的,怎么好承你们的谢意?” 羽安不再寒暄,问到正题:“肖师兄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林子里?“ “本来是想去找一种灵药的,但林子里的情况你也见到了,我发觉不对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听到了你们那边动静。” “你以前也经常去吗?” “不算常去,但也和朋友去找过灵药,打过野兔。” “那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高阶的灵兽都在树林深处,平日极少出现,否则学宫就要将那边划为禁地了。” 羽安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今日是几月几号?” 肖靖南想了想:“正月初五。” 这时他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莫寒走了出来。羽安和肖靖南赶紧围上去,羽安往屋里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姬瑶躺在睡榻上的身影,满室都是浓浓的药味,倒是没有血腥气了。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大夫说只要安心静养,一个月就能痊愈。”莫寒道,他的声音透着筋疲力尽的黯哑,一身青衣被血染的面目全非,他一直守在姬瑶身边,自己的伤口都只是草草包扎。 羽安皱眉道:“我已经没事了,这边我守着,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 莫寒没有拒绝,他笑了笑:“你说得对,我得先把自己收拾整齐才有力气照顾她。”走了两步,他对肖靖南道:“肖师兄,一起走吧。” 肖靖南点了点头,又道:”羽师妹今夜如果不回去的话,可要在下帮忙传个信?” 羽安看了看逐渐西沉的日色,沉声道:“帮我带信给金莲峰箐灵院的路晓源和禾雅,让她们没事的都来万药阁。”想了想,补充道:“有事也要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游历 日头躲在云层里半露不露,大地上呵气成冰。 花园小径缓缓走着一群人,为首男子蟒袍金冠,气度威严,他身边的少年着一袭黑色大氅,笑意温和。这群人走过之处,花园洒扫的下人无不伏地拜倒,极尽恭谨,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或者眼神。 家主的声音淡淡的:“承琰,这么早来找二叔有什么事?” 风承琰微微扬了扬唇角:“侄儿想出门游历,特来跟您请示。” “哦?”家主扬眉道:“去哪儿?” “中原。” 气氛沉默了一下,家主缓缓道:“怎么突然想起去中原了?” “都说中原天鼎是一等一的繁华地,侄儿想去看看究竟有多繁华,也想看看传说中的天鼎学宫是不是真如传说般奇丽壮美。” 家主沉吟道:“是该好好看看,毕竟三百多年前,富饶的中原还是我风氏领土,虽然暂时被鸠占鹊巢,但,”他回头看向风承琰,缓缓道:“迟早要回来的。” 风承琰笑道:“是,侄儿也一直这样认为。” “对了,自小你就很讨厌带护卫,但出远门不能不带。初几启程?二叔给你安排几个。” 风承琰想了想:“侄儿想找一位见多识广的长者同行,希望路上能多长些见识。” “哦,你想找谁?” “三席供奉,袁隼。” 家主脚步顿住,风承琰和两人身后跟随的一众仆从都不得不停下来,家主皱眉道:“你跟袁叔怎么熟识了?” 风承琰面不改色道:“不熟,只是听说他老人家年轻时曾游历大陆,而且实力极强,有他随行,侄儿会十分安心的。” 家主看了风承琰一会儿,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随即他拍了拍风承琰的肩膀,笑道:“难得你肯主动求二叔一回,二叔怎么能不答应呢?正好袁叔这段时间不闭关也没远行,回头我让人知会他一声就好。” 风承琰微微躬身一揖:“谢二叔。” 北境一片银装素裹之时,中原已初现早春之象。天鼎学宫最西面万象灵阁里有处幽静的小楼,晨光正盛,小楼朱红梁柱泛起明朗的金色,海棠树上嫩绿新芽托着的淡红花苞,越发鲜嫩诱人。 不过这处亮眼风景自楼顶上来了那亮眼少年后,便无端黯然了几分。少年发色金黄,容颜如美玉无暇,他在屋脊上盘膝而坐,眉目沉静,气势端凝。 “行了,这才半个月你就想突破二品,白日梦少做点不行吗?” 十分不爽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温淮缓缓睁开眼睛,沉默片刻道:“可羽安她考核的时候就二品了,在去大雪峰之前她还没突破入境,这中间只隔了七天。” 身后人站起身,身形修长,眉眼风流,正是万象灵阁的年轻阁主,萧啸。他垂着一双桃花眼看向少年,嗤笑道:“人前一副毫不在意自己修为的样子,人后却发奋刻苦,你这小子也是个虚伪的。” “若是别人就罢了,羽安的话,我得比她厉害。” “为何?” “我是男子她是女子,我修为不如她,难道危险来临的时候要她来保护我吗?” 萧啸的桃花眼笑眯起来,看着像个狐狸: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呀?” “喜欢。”温淮毫不犹豫道。 萧啸被噎了一下,半晌,自相矛盾的道:“你才几岁?毛没长齐呢,懂什么叫喜欢?” “这有什么需要弄懂的吗?”温淮一脸真诚的困惑。 “……算了,还是说点别的吧。” “师父,”温淮仰头看向萧啸,认真道:“你去过上学宫吗?” 萧啸挑了挑长眉:“没有,怎么,你想去上学宫修炼?” “世人传为仙境的地方是咱们脚下的下学宫,我很好奇上学宫在哪儿,长什么样。” “只有三十岁前修到天境的弟子能进入上学宫,你要是有这个想法得加把劲了。” 温淮好奇道:“师父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一阁之主,三十岁肯定入了天境吧,你怎么没去上学宫?” “那时整个下学宫达到此境的只有三人,三人中只有一人去了上学宫。”萧啸往后一仰,躺在屋檐上,阳光将他的身形勾勒的修长流利,时时含着一汪惑人春水的桃花眸子微微眯起,仿若怀念,又像是感叹: “自初境到天境,天才只要花十几年时间,但从天境到化境,即使是天才也要至少苦修二三十年。修炼一途,出世清修固然能凝聚心神,事半功倍,但有多少人能忍受几十年的与世隔绝?反正你师父我是不能,所以我没去上学宫。” “这么说,上学宫是个世外之地?” “谁知道呢,反正见过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我看你小子也不像个能数十年如一日修身养性的人,劝你还是别打这个主意。” 温淮一扬眉:“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忍受清修之苦?再说了,你自己也说我的天赋在你之上,说不定有个十年我就修为大成了。” 萧啸嗤笑,一大一小又一番斗嘴。半晌,温淮问道:“师父,你现在修为是什么境界?” “玄境。” 温淮大惊:“哎?不是说阁主们都是化境修为吗?你怎么是玄境啊?” 萧啸眼睛一眯:“怎么,你是觉得跟着我这个师父委屈?为师才而立之年,那些老家伙在我这个年纪都不一定到了天境,你委屈个屁呀。” 温淮谄媚道:“是是是,师父您惊采绝艳,跟您比其余的都是渣渣……” “少拍马屁,起来,给为师当一个时辰的陪练。” “啊?哦,好吧,师父您下手轻点,别打脸……啊啊啊!不是说别打脸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命中劫数 晨间清雾散去,旭日东升,东方霞光万里。 羽安走在这条离天鼎城中轴大街不远的街道上,早起的店家洒扫院门,商贩们忙着占位置,行人渐渐多了,整条大街即将苏醒。 本来该好好逛一逛,但羽安此来是想去城东卖掉手里的灵石换钱的,换钱以后还得去灵药商行买些治外伤的灵药,在中午之前回学宫换路晓源的班守着姬瑶,时间不怎么宽裕。 她一路走的急,所以被人拽住衣服的时候,腰间布料发出危险的刺啦一声响,她及时顿住脚步,才挽救了身上那件蓝色布裙。 羽安皱眉看着拦她去路的干瘦老头,对方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无礼,不断地作揖,嘴里却咿咿呀呀的,连一个完整字节都说不出来。 是个哑巴,难怪要扯她衣服。 羽安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问道:“有事么?” 老人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示意羽安跟他坐过去。那个小摊子只有一张铺着白布的桌子,一里一外两把凳子,桌边的竹竿上挂着破烂的布幡,上面写着“天命”两个大字。 难不成是个算命的江湖术士? 羽安一向不信这些,但干瘦老头一脸焦急的指着小摊子,一副你不能走你走了就错过了一千万两的诚恳。羽安架不住,只好跟他坐了过去。 老头从桌下拿出一套笔墨纸砚,蘸墨在白纸上写道: “姑娘可是天鼎学宫的弟子?” 羽安心中有些惊讶,难道这老人感到她身上的灵力气息了?可她感受不到老人身上的,这人分明就是普通人。 “老朽想为姑娘卜一卦。” “为何?” “姑娘命格罕见,气运极盛,不是凡俗人。” “你能卜出什么来?” “卜前路,卜吉凶。” “如何卜?” “姑娘写下生辰八字和姓氏,给老朽半个时辰,便可算出姑娘的命中的福与祸。” “若命数天定,凡人无法改变,那卜出来又如何? “命数不是不可更改,卜算之术的作用就是趋吉避凶。“ 羽安不再问了,在白纸上写下生辰八字,写姓氏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写了一个“沐”字。 老人伸出干瘦的手颤巍巍拿起那张纸,小心放平,然后拿出一张草纸开始写写画画。羽安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老人写的东西堪比灵阵图上的鬼画灵符,乱七八糟的像算式又像图画。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大街上已经相当热闹了,各种吆喝声脚步声大大小小的交谈声混在一起,十分嘈杂。羽安有点坐不住,她正了正脸上的面纱,寻思着要不要早点离开。 袖角被人拽了拽,羽安看向老人,见他表情凝重写到: “姑娘得天垂幸,拥有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天资容颜,但承天命之人命途皆坎坷多变,姑娘一生注定灾祸不断,生死无常。” 羽安垂了垂眼睛,这几年的经历确实印证了这句话。 “姑娘一生里有两次大劫。” 羽安微微挑了眉:“大劫?什么样的大劫?可是关乎生死?” “姑娘觉得,什么事是最可怕的?” 羽安一愣:“什么意思?” “这世上有很多事比死亡更令人痛苦,有些事你经历了,却后悔活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劫难。” 羽安沉默片刻,从内心里她不相信这些玄之又玄毫无依据的占卜之说,但老人的话还是让她心中一凉。 “如何避开这些劫数?” “这两次大劫,不,姑娘此后一生困苦,皆源于一人,此人是姑娘命中灾星,姑娘只要尽可能的避开他,余生便能安宁许多。” “这个人是谁?” “老朽只能推算出他的姓氏。” 老人手中用狼毫蘸了一笔浓墨,缓缓写下两个大字: “诸葛” …… 羽安愣了半天,觉得匪夷所思。 看到这个姓氏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雄踞南方的大贵族诸葛氏,但羽安以前在家族的时候都没有见过诸葛氏的人,以后在天鼎学宫修练或者是回北境报仇,也基本不可能跟诸葛氏的人有交集。 倒是遇见个平民里姓诸葛的人还可能些,不过,也不排除身边有人如她一般隐了本来姓氏,或者直接改姓。 想到这里羽安在心里摇了摇头,这种玄之又玄的占卜之说听听就好了,不能真信。 羽安站起身来,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到桌上,淡声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顿住,此时他们身周的街道上很空荡,因为大部分人都聚在了不远处的一家铺子前,人群中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声喊叫: “你这混蛋,你给我去死吧!” 羽安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个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禾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中原 天鼎城外的旷野上新生了一片绒绒嫩绿,宽阔驿路四通八达,宛如绿色地毯上的纵横的黄色花纹。 有三骑并行在直通天鼎城的大道上,居中的少年黑衣黑发,容颜俊美如铸,他嘴角挂着一丝温温和和的笑意,轻声道: “中原真是好地方,我们一路走来,城池莫不坚固繁华,乡村也是良田无数,这里比起咱们北境来可要富庶太多。” 左边的魁梧老人附和道:“确实如此,中原之地水土丰美,绝大多数土地都适宜耕作,气候温暖,谷物一年两熟,再加上中原近百年无战事,百姓安居,掌权者也一直奖励耕织。所以别看中原之地还没北境一半大,一年的产粮可是北境的三倍不止。” 右边绿衣的秀美女子惊叹道:“三倍?这里的百姓岂不是不愁吃喝?”说完她一愣,像是自觉僭越不该开口一般,有些不安的看了眼黑衣少年,喏喏低下头。 少年和老者都没有在意,老者笑道:“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一概而论的说中原人吃喝不愁,毕竟不管是哪里,都有那么一小撮人锦衣华服,另一小撮食不果腹。” 黑衣少年看向老者:“袁老,我听说整个中原都没有修灵贵族,是真的吗?” 老者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有一些出了许多优秀修灵师的家族,但中原人的宗族意识很淡,人人只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家族而活,所以很难形成庞大又团结的家族。正因如此,中原的修灵师家族并不掌权。” “那,这偌大中原,掌权的又是谁呢?” 老者看向远方,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线深灰,那就是大陆第一大城,中原的心脏,天鼎城。隔了这么远,城池在视野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小方块而已,但配上那茫茫无际的大平原、连绵起伏的尧山山脉,灰色城池便无端生出一股子包揽天地的壮阔来,令观者敬畏不已。 老人捻须缓缓道: “天鼎城最中心有一座塔,叫议事塔,人们都戏称它‘帝王塔’,因为有资格登塔的人都是权势滔天的人物,中原的命运握在他们手里,这些人,宛如帝王。” 老人语声本来洪亮如钟,说到这里却有些感怀。他在成为风氏的供奉之前多次游历大陆,对中原也是熟悉的。深知中原一词已经不仅是一个地域概念,就如提到北境人们自然就会想到风氏,提到中原人们自然会想到自由。这片土地自三百年前获得独立以后,土地上衍生的所有关于人的东西,政权的组成权力的更替、平民百姓的生活、诗人学子们的文章诗词,都与贵族辖下的领土全然不同,都带着令人艳羡的勃然生机和自由奔放。越是对两者的区别了解深刻,就越会觉得,贵族统治下的土地和人民正在死去,鲜活着生长的只有中原与仿效中原的宗门辖境。 风承琰对袁隼的话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追问道:“能登上议事塔的都是谁?” 袁隼道: “十个人,其中军方三位,两位边军统领和执法军大统领;政界三位,分别是掌管内政、外交、刑令的最高主官;地位超然的天鼎学宫有两个席位,分别属于上学宫大学宫长和下学宫大学宫长,剩下两位,一位是巨贾,一位则是百姓们推选出来的贤者。凡是涉及中原安定安危的大事都由这十人共同决议,具体的运作方式咱们外人不清楚,不过据说一项决定,十人中有超过三人反对,就决不能实施。” 风承琰眉头不禁皱起:“这和贵族统治实在太不相同了,在北境,家主的话最大,即便有长老院或者旁支势力掣肘,但做什么决定也绝不是一群人平起平坐共同商议。” “除中原以外的土地,都被贵族统治,掌权的不管是军方还是政界归根结底都是那一家,血统决定地位,就像千年前的皇族。中原不同,方才也说了中原人的宗族观念淡薄,没有成型的家族势力,所以中原最大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部法典。法典在三百年前由苏合龙项的妻子绯玥夫人主持编篡,刑法、政令、军务都事无巨细的有所规定。法典的地位至高无上,即使是十位议事者也得遵照法典来议事。法典有规定,议事十人的位置,各州主官的位置都不得世袭,一代一代,能者居之。” 风承琰若有所思了好半晌,才感叹道:“以前没有见过也就没有想过,觉得贵族高高在上,以血缘分配权力是天经地义。但再看中原,只觉得其实一地的治理,一地人的生活方式,还有那么多可能。” “正是,老夫最佩服苏合龙项的地方不是他三百年前在大陆上翻云覆雨,将贵族们打的叫苦不迭,不是他前无古人的绝高境界,而是他建立的这座城池,他编篡的法典和立下的规矩。在所有人觉得贵族统治天经地义的时候,他想到了反抗,当初他以‘自由’的口号召集平民里的修灵师,那些人都誓死跟随。大战中贵族一方总出现内讧、哗变、投降、背叛的糟心事,但他的阵营里几乎没有,老夫曾经想了很久,觉得这种忠诚大概不是对他个人的,是对于他提出的信念,和他向人们描述的未来。” 风承琰沉默半晌,沉吟道:“三百年前,贵族统治血腥腐败,平民饱受欺压,但修灵师的传承不是绝对的血缘了,平民里也出现了很多修灵师,其实在苏合龙项出现前应该已经有很多不满在下层流传,苏合龙项出现后正好将这些不满聚集起来。所以才有了那场大战,有了如今的中原。” 袁隼有些讶异的看了风承琰一眼,其实他说的这些话明显的贬低贵族,推崇苏合龙项。而身边这少年明明是最大的贵族,却对此毫不生气,反而持的好像是赞同态度。 风承琰注意到他的视线,温和笑道:“袁老是觉得我这个贵族当的不称职?”他看向远方,神情有一丝缥缈:“确实不称职,也许永远都不会称职。” 风承琰突然从袖带里掏出一锭银子,看着银子底部刻印清晰的“鼎”字,笑道:“别的不说,中原的商贸是真繁荣,风都城也常有来自天鼎的商队,中原的钱币在北境也能流通。” 袁隼道:“确实如此,中原从不重农抑商,这里富商无数,真正的大商人不仅能参与盐铁之类的暴利生意,还手握灵石矿脉,军队的军饷和筑路修桥之类的土木兴建花销很多都要从他们手里出。富贾在中原地位很高,这一点从议事十人有巨贾一人就可看出。” “富商大贾手握金山,其子孙不是也会横行无忌吗?” 袁隼笑了笑:“少主不要以为中原法纪严明一些,就是什么人间净土了。这世道,哪里有真正的公正可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富家子 广生药铺的小伙计今日很高兴,因为差不多每个月这个时候,眼前少女都会带着自制的丸药来店里换银子,他一辈子呆在天鼎城里,见过的人并不多,但这个清雅如夏荷的少女真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好看的一个。 收药包银子,伙计动作堪比蜗牛,一双眼睛看似垂着,眼角余光却一直绕着少女带着淡淡微笑的脸颊转。 这样的女子,得是怎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伙计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将手中的银子放到了少女手上。 “禾,禾姑娘,一共是十两三钱,您,您点一下。” 禾雅仔细清点,确认无误后正要放回腰间的小锦囊,手臂蓦然被人一拍,几块银锭飞到了半空,咕噜噜在地板上四散滚落。 她立刻蹲下身要捡,但身边人抓住她的手臂,讽刺笑道: “咱们禾大小姐,什么时候也是为那几两碎银不顾仪态的人了?” 禾雅狠狠将手抽出来,退了一步,冷然道:“让开。” 小伙计看着那个一身绫罗锦衣,肥头大耳的公子哥脸上的猥琐笑容,只觉碍眼至极,但他不敢出声阻止,只能缩在柜台里瑟瑟发抖。 他认得这个人,天鼎城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杨家大少,杨栎之。 杨栎之那小山般肥壮的身躯完全挡住禾雅,他嘿嘿笑道:“禾雅,光卖药是还不了债的,真正能卖出好价钱的,是你自己呀。” 禾雅脸上的厌恶完全不加掩饰,她冷然道:“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我不会嫁给你。” “嫁?“杨栎之一声嗤笑:“禾家已经败落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进我杨家的门?不过,要是你求求本少爷,说不定我还会考虑让你做个妾。” 两人的声音并不大,但杨栎之带的一众扈从太过扎眼,药铺里的闲杂人等都躲到了角落,铺子外头渐渐聚起了一小堆指指点点的人。 禾雅白暂的脸庞因为气愤升起红晕,更显得秀色可餐。杨栎之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劝你想清楚啊禾雅,你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再有半年就到期了,到时候你们连宅子都保不住。没错,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修灵师了,只要待在天鼎学宫本公子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你的母亲呢?你那美人母亲如果流落街头…” 禾雅紧紧咬住嘴唇,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她如此的愤怒,愤怒里又有掩饰不住的颓败和恐惧。这副模样显然取悦了杨栎之,这无法无天的纨绔伸出滑腻腻的舌头,竟是要舔在禾雅脸上。禾雅忽然用尽全力在杨栎之胸前狠狠一推,尖叫道: “你这混蛋,你给我去死吧!” 杨栎之毫无准备,肥猪般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围观人群发出一片惊叫。好巧不巧的,杨栎之的胳膊在倒下时划过柜台边缘,柜台上放着一把尖头的小铲子,在扈从匆忙将他扶起的时候,惊慌的发现少爷胳膊上血流不止。 杨栎之吓得不轻也疼的不轻,指着禾雅喊道:“抓住她,抓住这臭娘们,她当街伤人,不,杀人!” 扈从顿时分作两半,一半扶着杨栎之就近在药铺里找大夫,一半蜂拥而上去抓显然也愣住的禾雅。 禾雅很快反应过来,她的灵力属性是毫无战斗力的“愈“,但毕竟是修灵师,平日里最注重养身健体,寻常的壮实男子哪里是她的对手。小药铺一时间兵荒马乱,桌椅翻倒,药瓶粉碎,禾雅凭着身形灵活左冲右突,十几个壮汉一时间竟奈何不了她。 杨栎之的吼声自内堂传出来:“范叔,范叔,给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一直靠在门边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闻言睁开眼睛,这个人眉目深邃,眼神冷硬,他也是杨栎之的扈从,但这场闹剧从头到尾他都冷眼旁观。 中年人迈步走向禾雅,十几个壮汉敬畏的退到一旁。 围观人群发出唏嘘,一群大男人居然恬不知耻的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不要脸。有人也确实这么喊了出来,那群普通打手嚷嚷着喊话的站出来,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 他们作为纨绔手下的恶奴,仗势欺人的事干多了,毫无羞耻感。但中年男子脚步却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人们注意了到他的犹豫,气氛一时有些紧绷的安静。 内堂的帘子突然被人一把掀开,显出里面正在被人上药包扎的杨栎之的身形,他冷笑道:“范叔,别忘了你的身份,要做本公子的护卫,就要听本公子的话。” 被称作范叔的中年男人沉默片刻,继续逼近。 禾雅感到那人比自己高出太多的灵力气息,想要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墙。她苦笑一声,看来今天在劫难逃。 其实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自三年前父亲死在去南方行商的途中,自母亲因伤心过度而倒下,自禾家墙倒众人推,一日日败落,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走投无路,溺死泥沼。 中年男子突然停住步子,他身子迅捷一侧,堪堪躲开一只通体雪白的冰箭。 “再往前一步…”门口响起一个略带着稚气,却冷如寒冰的声音: “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救美 中年男子回头看去,只见药铺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纤细少女,她面上覆着一方白纱,手中巨大的白色长弓拉的极满,箭尖正对准他胸口。 凛冽的寒意自那弓箭和少女身周向外扩散,围观的人群受不了寒意纷纷退开,但个个眼神惊奇。 天鼎城街道巡查极严,当街打架斗殴是被严厉禁止的,百姓们几乎没怎么见过真正的修灵师打架,此时看到少女凭空化冰箭的本事,都觉得神奇,一个个不敢凑近却又不愿躲远。 中年男子皱着眉正要说话,突然好想被什么扎了一般捂住胸口踉跄后退了两步,脸色一瞬间煞白如纸。墙角的禾雅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水箭的效果,她瞅准机会以最快速度冲过大厅,来到羽安身边。 羽安手中长弓同时消失,她拉起禾雅转身就跑。 “羽安你干什么?!”禾雅惊道。 羽安冷声道:“那个人实力至少在开境以上,我打不过他。” 禾雅猛然停住脚步,羽安被带的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她们刚刚跑出人群,这样一停又被人群重新包裹住了。 “你干什么?”羽安皱眉道。 禾雅勉强挤出个笑脸:“你走吧羽安,别管我了,我不能跑,我跑了那混蛋会去找我母亲的麻烦,我母亲她…” 说到这里,禾雅那双时时蕴着和煦笑意的秋水眸子盈起泪水,她赶忙仰起头,不让泪水流下来。 羽安看着禾雅,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怒气。 在箐灵院四个女孩中,羽安一心修炼,对身旁所有事都很冷淡。路晓源没心没肺的只对吃感兴趣,姬瑶性子拖沓慵懒。只有禾雅勤恳细心,总能将箐灵院的所有角落打扫的干干净净,能照顾好另外三人,每个月月底他们一群朋友能聚在桂树下享受丰盛佳肴,都是因为有手艺绝佳的禾雅在。羽安一直觉得没有禾雅,她们三个可能会活不下去。 优雅礼貌如大家闺秀的禾雅此时衣服因为打斗脏乱破损,因为被朋友发现这样窘迫狼狈的一面而羞愤的咬着嘴唇,强忍泪水。 那些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的人,不可原谅! 羽安一把拉住禾雅往后一扯,叮的一声,凭空出现的长弓架住中年男子挥下的长刀,那一刀力道太大,羽安的虎口当即裂开,胳膊一阵尖锐疼痛。 这男人中了水箭以后很快恢复过来,即便承受了那阵钻心蚀骨的疼痛,本该愤怒的报复,羽安却能感受到他并未出全力。 只是就算不出全力。两人实力的差距也是巨大的。中年男人挥刀速度不快力道却重若千斤,羽安根本顶不住这样狂风暴雨的攻势,两人交手不过片刻,长弓就维持不住了,羽安在男人故意放水的情况下本来可以依仗灵活身形打游走战,但她不能躲,因为一躲就会暴露身后的禾雅。 就在羽安肩上已经被划了一刀的时候,长街尽头突然传来极整齐的马蹄声,这马蹄声响起的同时,围观百姓一哄而散,中年男人本来要落下的刀顿了一顿,收了回去。 羽安松了口气,被禾雅扶住退到街边。她看向长街方向,见一队甲胄鲜明的骑士策马而来。 “是巡城的执法军,太好了。” 禾雅已经带上了哭腔,她哽咽着将手覆在羽安肩上,一阵暖黄色光晕包裹住伤口,那道不怎么深却很长的血口居然立刻止血,然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愈合。 “没事,别哭。”羽安安慰道。 禾雅挤出一个笑容,泪水却流的更凶了。 执法队已经来到药铺门口,当先一骑是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他下马后沉声问道:“有人举报这里聚众斗殴,怎么回事?” 内堂包扎完伤口的杨栎之伴着一众扈从走出来,他身边脸色又白又绿的药铺掌柜小心翼翼道:“这位军爷,这,是这两位客人在小店里发生了点小争执,具体,具体小的也不知道。” 年轻的执法军小将看了眼禾雅和羽安,见是两个小姑娘,眼神软了些,不过目光在接触到杨栎之时,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杨栎之象征性抱了抱拳,笑道:“原来是高队长当值,真是巧。” 高队长抱拳还礼:“杨公子,还请解释一下当下情况。” “有什么可解释的,她出手伤了本公子。”杨栎之指指禾雅,又扬了扬手臂上的缠的粽子似的白纱:“咱们天鼎城里不准当街私斗,尤其是修灵师,你们该抓她回去坐牢才是。” “是你先挑衅的,再说你的人还打伤了我朋友,你们也该去坐牢。”禾雅针锋相对道。 杨栎之眼神在禾雅身后低着头的羽安身上溜了一圈,见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没什么看头,便撇开眼睛嗤笑道:“我虽然待在内堂,但也听到是她先出手的,被打成这样只能说技不如人。” “好了!”高队长沉声喝止两人,挥手道:“你们几个,都跟我回去一趟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入城 闹事的一群人被执法队带走以后,这条大街很快恢复了常态,除了那家倒霉药铺不得不关门修缮,其余商贩行人各归其位,那场闹剧发生过的痕迹只留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很快也会被遗忘。 临近正午,这条大街的街口出现了一行三骑,他们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很多视线,无它,实在是中间一骑的黑衣少年长得太过俊美,路上女子不管是少女还是妇女大都驻足望去,移不开视线。 “我看咱们还是下马步行吧,少主这张脸可真是惹眼招祸。”袁隼打趣道。 绿袅忍不住捂嘴偷笑,风承琰也无奈一笑,当先下了马。 “少主,咱们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吧。”绿袅柔声道。 风承琰指了指不远处一家招牌崭新的酒楼:“就那家吧,我正好肚子也饿了,咱们先去吃一顿,订好房间,再出来好好逛一逛。” 绿袅应了一声是。 风承琰随意看着四周景致,房屋街道的排列与风都城并无太大区别,只是比起风都城的街道,这里商铺更加密集,摊贩上的货品也更加琳琅满目,最重要的是,这里人眼神很不一样。风承琰很擅长观察人,一个人的眼神往往是内心的反映,一群人的眼神就是一地民情的反映。 天鼎城的人眼神大多是迥然有神的,少有北境下层平民的麻木畏缩,很有生气。 单从这一点上,他就有点喜欢这个地方。 风承琰的目光突然和一个人碰上,那是个干瘦的老头,一张老脸宛如干掉的橘皮,眼神却深邃迥然。那老人所在的小摊应该是算命摊子,因为长杆上插着的破旗子写着“天命”两个大字。 风承琰脚步停了下来,因为他从老人目光里读出急切的挽留,老人自己也站起来冲他招手,一副恳切邀请的表情。 袁隼和绿袅都顺着风承琰的目光看到了干瘦老人,绿袅皱了皱眉,袁隼却道:“少主有兴趣不妨去试试,这些占卜之言虽说全信不得,有时也能指点心中迷津。” 风承琰点点头:“你们先去客栈吧,我稍后就到。” 绿袅想说什么,但袁隼应一声是便径直牵马走了,绿袅只好跟上。 风承琰在老人的摊子前坐下,问道:“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人蘸了墨在纸上写道:“老朽想为公子算一卦。” 风承琰了然的看了老人一眼,原来是个口不能言的。他道:“老先生能算什么?” “前路,吉凶。” “算之前我来考考老先生吧,老先生能看出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吗?” 老人仔细观察了片刻,提笔写道:“从北方来,还要回到北方去。” 风承琰一笑:“算吧,需要看手相还是…” “只需写下生辰八字和姓氏。” 风承琰犹豫了一下,因为不知这样会不会泄露身份,但转念一想,泄露了又如何?有人吃饱了撑着会来暗杀他吗?会暗杀他的只有家里的某些人而已。 他写下生辰八字和一个“风”字。 老人看着那个姓氏似乎惊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开始埋头苦算。 风承琰百无聊赖,旁边是个卖布料的摊子,正午时分行人少,浓眉大眼的妇人摊主一早就在偷偷看这个俊俏后生,她逮住机会搭话道: “这位小哥是外地人吧?” 风承琰笑道:“大姐如何得知?” 被叫做大姐的妇人心头暗暗高兴,更加热络道:“我听小哥你说话时尾音重,跟咱们中人有些不同。“妇人看了眼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干瘦老头,小声道:“公子一定不是寻常人,因为这老头子有个怪癖,只给他看上的人算命,看不上的,拿银子求也不成。“ “那老先生算得准不准?” “准不准大伙也不知道,不过这老头子说话神神叨叨的,说不定也就是装个高人样子。今天上午就有一个小姑娘被他拽住,硬要给人家算,最后得了一吊钱呢。” 风承琰觉得就这么当面讨论人家不太好,便转移话题道:“我初来天鼎,不懂这里的风俗人情,大姐能不能与我说道说道?” 妇人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摆手道:“嗨,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就是咱们天鼎城规矩严,当街不能纵马不能寻衅打架,别的,对了,碰见那些富家浪荡子可要躲着些,这些人仗着有钱有势,总是胡作非为。” “哦?怎么胡作非为了?” “总不过就是带着恶奴四处游荡,看见好看姑娘就调戏两句,有不顺眼的汉子就堵到墙角打一顿,据说有的还打死过人呢。今天上午,杨家那位纨绔大少还当街欺负两个小姑娘…”妇人一顿,想了想又道:“其实那两个小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都是修灵师呢,其中一个就是在这儿被老头子拽着算命那个,她会凭空变弓箭。”妇人拿手一比划:“那么大的弓,雪白雪白的,又冷又好看。” 风承琰一笑,天鼎城的纨绔真是太收敛了,在北境,风承玦手下那一拨,看见好看姑娘都是直接明抢,没人敢拦。要是有不顺眼的人,当街剥皮抽筋,事后府衙追究,不过是在长辈面前说两句软话的事。 他顺嘴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都被巡城的执法队带走了,要是那两个姑娘没有什么家世依仗肯定要吃亏,杨家在天鼎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府衙和执法队都得卖面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下狱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风承琰和妇人从北方冬日能连续五六日的大雪,聊到天鼎学宫每年二月招收新弟子时万人登山朝圣的盛况。 干瘦老人轻轻扯了扯风承琰的袖子,示意已经算完了。 风承琰和恋恋不舍的妇人道了别,转回老人这里,老人在纸上写道: “公子命格只一字:奇。” 风承琰有些惊讶,其实他还以为会是孤、恶之类的,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不仅自己命运坎坷,和自己沾边的人也多有厄运。 老人继续写道:“公子携了有悖天理的强大天赋,却无气运福缘相护,所以总是遇险。” “…什么意思?” “公子本不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从公子身上无气运便可看出,这力量不受天祝却受天妒。””意思是我本该是个普通人,现在拥有的一切其实是偷来的,不该有?” “然。” 风承琰哭笑不得,半晌道:“照老先生的说法,我要怎么才能避免那些威胁性命的险境?” “找一位真正承天命得天宠,身负强盛气运的贵人。” “这种人,到哪儿去找?找到了又当如何?” “老夫不知,一切看缘。” 对话到这里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因为最后这两句是江湖骗子常用的套话。风承琰并不当真,他起身放下一粒碎银,温和道:“既如此,告辞。” 老人站起身行了个拱手礼,风承琰还礼之后便转身走了。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人海,老人收拾桌上纸张时偶然又看到那位沐姓姑娘的生辰八字,他将那姑娘的和刚刚这位公子的放在一处,好半晌,仰天长舒一口气,橘皮老脸上绽出一个不怎么好看却很舒心的笑容。 命定之人,但愿你们能冲破天意,有所善终。 执法军的驻邸就在天鼎城中心广场东边,驻邸不是一般的三进大宅样式,而是一座座白色半圆大屋,就像用白石砌成的行军帐篷,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半包裹着其余几座府衙。 虽然这一大片白色圆房子和周围檐崖勾连的建筑格格不入,但和不远处那座高高在上的白塔一呼应,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此时外围的一间白色屋子里,气氛凝滞。 高姓的年轻队长面对眼前这两个最多不过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不忍心像对待其余被抓来的滋事者一般粗鲁无礼,因为对方的修灵师身份他也不敢这样做,尽量放缓了声音问道:“两位都是天鼎学宫的弟子?” 禾雅自袖带里取出一枚银色的徽章,上面是刻印精美的天鼎学宫双翼重鼎图案。这种徽章天鼎学宫的弟子每人一枚,用的是外表似银的特殊金属,外人伪造不得。 高姓队长接过,仔细看了看后递还给禾雅,肃声道:“你们可知道,天鼎城严禁修灵师当街打斗,违令者视情节轻重收监受惩?” 禾雅正要说话,羽安冷声道:“情节轻重?我没有伤及无辜,也没有损坏他人财物。当时我不出手,受伤的就是我的朋友。” 高姓队长沉默了一下,转向禾雅:“你确实是伤人了,杨公子的臂上的伤谁都能看到。” 禾雅冷笑道:“是了,我伤了他。其实来这里之前你们已经与杨栎之达成协议了吧,是不是要以恶意伤人的罪名将我下狱?关多少日子?一个月?半年?” 高姓队长无言以对。 羽安眉头皱起,却听禾雅续道:“没关系,我认了,谁让我没办法像杨栎之那样拿钱打点呢。不过我的朋友…”禾雅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逼视着对面人:“她是天鼎学宫的天才,阁主,甚至是大学宫长都对她赞誉有加,寄予厚望。你们敢动她,你,或者你上边的人,都担、待、不、起!” 羽安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温柔的禾雅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 高姓队长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眼白纱遮面的羽安,对方恰巧也看过来,他这才注意到这姑娘有一双极罕见的冰蓝色眸子,她的眼睛形状漂亮的不像话,眼神却像寒冰一样冷冽。他不能确定禾雅刚才那番话的真假,终于还是起身出门去找上峰禀报了。 禾雅刚才的气势随着那军人的离去也不见了,她颓然坐回去,低声道: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禾家生意在天鼎城也是数得上号的大,杨家的当家人曾向我父亲提出联姻。但杨栎之在少年时就品行不端,我父亲就我一个女儿,从小如珠如宝的宠着我,怎么会答应让我嫁给他?父亲不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还曾严厉斥责过登门的杨栎之。自那以后,杨家虽然没说什么,杨栎之却一直怀恨在心。禾家如今落败,他是瞅准了机会要落井下石的,我这一趟牢狱之灾恐怕免不了。” 羽安皱眉,她们两个人虽然都是修灵师,说到底却都无依无靠,遇见这种事只能吃亏。 “在执法军里队长连将都算不上,但郎将以上级别的军官有很多都是修灵师,他们知道十四岁的入境修灵师意味着什么,所以绝对不敢把你扣下。”禾雅诚恳道:“羽安,明天或者后天,你一定要抽空去城东禾家宅邸看看我的母亲,跟她报个平安,就说,就说我在学宫闭关修炼,有段时间不能回去看她…”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羽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去看她,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禾雅声音很低:“羽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姬瑶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禾雅一怔,她看着羽安,看见对方眸子里的没有半分掺假的,理所当然的关心和在乎,突然掩住脸,她先是肩头耸动,继而放声大哭: “我不值得被你们当做亲人,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啊羽安。我下山时捎带着帮你卖掉灵石,得来的钱其实,其实每次都瞒着你拿了一小部分,大家一起出的,置办食材的钱我也…我,我是个可耻的骗子!小偷!” 少女自小被父亲当成贵族千金来调教,她便也有了贵族千金般的骄傲矜持。就算家族没落,她一言一行仍竭力保持着端庄贵气,明明生活窘迫,她却不肯开口朝伙伴们借钱,不肯在人前露出任何狼狈。 房门吱呀一声,高姓队长带着另一个年长些的男人走进屋子,那男人长相极其狞恶,他第一眼就看向羽安,眼神里散发的煞气让羽安立刻戒备起来。 但那男人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临出门前撂下一句: “戴面纱的放走,另一个留下。” 高姓队长对禾雅道:“将军的话你听到了,走吧。” 禾雅站起身跟在他后头,走到门口时,屋内的羽安突然追过来。 “别觉得自卑,也别愧疚。”她伸手抱了抱禾雅,轻声道: “我原谅你了,大家都会原谅。放心,我们会救你出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一家人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鸟雀清鸣。 万药阁僻静小院的槐树下一躺一坐着一对男女。卧于躺椅的女子身上盖着厚厚毯子,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即便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那张脸也如盛放的罂粟一般,媚意天成。她身旁坐着的青衣男子黑缎覆眼,便是坐着也能瞧出身形高大挺拔,如一株玉树。 男子一手端着白瓷药碗,一手执着汤匙,他将汤匙里的药放在嘴边轻轻的吹,确保不烫以后才小心递到女子嘴边。他做这些动作时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难以想象他其实是个眼盲之人。 女子张嘴含了,一张俏脸皱成一团: “苦!这几天的药真是越来越苦了!” 男子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蜜饯,喂了一颗到女子嘴里: “这回甜了吧。” “嗯嗯,甜。”女子嚼着蜜饯一脸享受道:“受伤好啊,受了伤有人伺候,受了伤我都能从路晓源那吃货手里抢梅子糕吃了。” “姬瑶,别胡说!”男子脸上有些愠怒。 姬瑶见状赶忙改口:“啊不对不对,受伤不好,受伤了要害你们一群人为我担心。尤其是你,莫寒,这段时间你为了照顾我都瘦了一圈。” 莫寒默然片刻,突然道:“对不起,姬瑶,是我没能保护你。” 姬瑶一愣,见莫寒微垂着头,他脸上没有表情,但分明有什么阴郁的令人心酸的情绪萦绕不散。 “好啦,”姬瑶抓住莫寒的手晃了晃,笑道:“这怎么也不能怪你啊,都怪那头蟒蛇乱跑。当然了,也怪我平时修炼时偷懒,至今还没突破入境二品。以后打群架的时候我可不上了,免得托你们后腿。” 莫寒没有被逗笑,而是认真道:“往后,你不要再像以前那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我也会更加努力修炼。不是为什么考核名次,而是为了以后少一些这样的担惊受怕。” 姬瑶的笑容垮下来,叹了口气:“确实,我们不会永远待在学宫里,往后闯荡江湖,一切都得靠自个儿啊。说起来…”姬瑶突然咬了咬嘴唇,犹豫问道:“救了我一命的肖师兄,他这些天来过没有?醒着的时候没有没有见到,会不会是他在我昏睡的时候来过?” “没有。” 姬瑶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也是,他和我本也不熟识,相救已是大恩,怎么还能奢求人家来探望呢?” 莫寒没有接话,微风吹的树叶簌簌微响,有只红喙的小鸟儿啾鸣着落在躺椅的把手上,小脑袋一歪,好奇的瞅着姬瑶。 姬瑶立刻被这憨态可掬的鸟儿逗乐了,招呼着莫寒去找点糕点碎屑。 莫寒却往院门处望了一眼,突然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再躺一会,有什么事就喊一声,我马上就能赶过来。” 姬瑶怔了一下,继而摆手笑道:“去吧去吧,路晓源还在屋里睡着呢,有什么事我就叫她。” 莫寒点点头,他起身走出小院,临走前不忘仔仔细细的将院门掩上。 通往院子的青石小径上走着一对少男少女,少女步子飞快,脸色沉凝,似有急事进阁,少年追着少女的脚步,嘴上不停: “羽安,你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在山下和人打了一架。” “和谁?吃亏了没有?吃亏了我帮你找回场子去。”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在跟萧阁主修炼吗?” “我刚听说姬师姐受了伤,想要去看看她。” 羽安突然停住步子,温淮差点撞她身上,奇怪道:“怎么了?” “你别过去了,去一趟水灵阁找到慕师兄,然后在箐灵院里碰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禾雅惹上了天鼎城里的富家纨绔,被下狱了,对方很有势力,我们需要一起商量对策。” 温淮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朝羽安点点头: “这种事确实该找慕师兄商议,你去吧,箐灵院见。”说完就转身朝着相反方向快步离去。 羽安也没有丝毫停顿,一路疾走,到院门口时,她看见似乎早早就站在那里等的莫寒。 “有什么忙是我能帮的?” 羽安了然,有着惊人耳力的莫寒应该是早就听到了她和温淮的对话。她看了眼掩上的院门,压低了声音问道:“姬瑶是醒了还是睡着?“ “午后一直醒着。” 羽安打了个手势,示意换个地方说话,两人一直走到离院门较远的偏僻角落才站定。羽安道:“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照顾姬瑶,别的不用管。对了,进去的时候把晓源叫出来。” 莫寒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直说,姬瑶那边你们放心。” 羽安望着莫寒消失在院内的身影,突然有一丝感叹,他们这些朋友去年十月才相识,如今竟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小团体。出了事儿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谁有困难就帮谁。 初入学宫时她一心想着修炼变强,什么时候奢望过这些? 正如姬瑶所说,他们一起,就像一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开门见山 在酒楼大堂用餐的只有袁隼一人,显然没有风承琰在,绿袅根本不敢和这位高高在上的供奉同桌而食。 袁隼选的座位临着窗子,相对僻静,桌上的菜也没多奢侈,只是大块重油的肉食偏多。风承琰坐到他对面,碗筷和酒杯早早备好了,显然袁隼就是在等他。 “少主不妨尝尝这道清炖排骨,再尝尝中原特有的扶桑酒,都是人间好味,遇见了却不品,将来要后悔的。” 风承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扶桑酒不似北境烈酒般辛辣烧喉,入口甘冽甚至有丝甜味,只是咽下后酒劲和热度直冲头顶,烧的人头脑一晕。 “确实是好酒,不过我现在饿得不行了,酒还是等吃饱了再品。” 风承琰放下酒杯开始吃菜扒饭。袁隼安静的一杯一杯酌着酒,午后阳光越发温醇,他的脸一半沐浴在暖光中,一半沉在阴影里,表情不明。 “少主。”袁隼突然开口道:“少主,你的修为到什么境界了?” 风承琰刚刚喝完最后一口汤,闻言有些奇怪的抬起头:“袁老感觉不到吗?” “我感觉到的不是你的真实修为,上次见面你还是开境六品,如今十天不到,你的境界好像还是六品,但很明显你用了什么方法掩饰了灵力气息。” 砰!汤碗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沉闷轻响,风承琰拿手帕擦了嘴,然后坐正身子。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掩饰修为,难道有外因让你灵力暴涨。” 两人沉默对视,先前一路上的相谈甚欢都不见了,实际上两人的关系一直如云如雾,外人看不清,局中人也看不清。 风承琰其实根本不能确定不能确定这人对自己善意还是恶意。也不能确定袁隼是否有倒向一边阵营。他要求袁隼同行,就是想在袁隼抓住他的把柄,又没有泄露出来之前,彻底摸清他的心思。 风承琰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对面的袁隼脸色平静,但他身上灵压外放,风承琰的右手不由自主放到了腰间短刀的刀柄上。 中原是午后,北地却已近黄昏。 偏殿书房燃着味道略有些浓郁的紫檀香,面容粗犷的中年男人坐在巨大的楠木桌案后,半个身子都埋在堆积成山的奏报中,时而笔走龙蛇,时而又凝眉苦思。 旁边略小些的桌案上坐着跟他面容相似的少年,少年身前的纸堆更高,他一本一本翻着,神情略有不耐。 中年男子突然瞥了少年一眼,斥了一声:“这才两个时辰你就坐不住了?就这点耐性,以后怎么当家主?” 少年浓眉微微皱着,眼神有些阴鸷:“最烦看这些长篇大论的奏报,凭什么风承琰能在外逍遥,我却困在这里干这些无聊事?明天家族不是有一队修灵师要去极北冰原猎蛟龙吗?我要跟他们一起去。” 中年男子也就是风氏当代家主风扬,咳了两声,眉间染上了一丝愠色:“如果风承琰是我儿子,现在能坐在这里的就不是你了。” 风承玦没有顶嘴,而是突然道:“父亲,风承琰最近有些奇怪。” “哦?哪里奇怪?” “他说西山有处孤峰适合修炼,每半月就会去一次,但修练速度却比平时慢了许多。他这一年来很好说话,不管我怎么挑衅,他都不动怒不出手,脾气好的像只猫。” 家主笑了笑,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边慢慢喝边道:“去年春天,一个派去监视他的死士突然失踪了,至今即不见人,也不见尸首。” “被他杀了?” “约莫是的,承琰已经发现我派人跟踪他的事了,他可能用了什么特殊方法避开死士,死士们看到的‘一切正常’,未必就是真正常。” “难道风承琰和大长老背着我们在谋划什么吗?” 家主揉了揉额角,语气有些疲惫:“雏鹰渐渐长大,羽毛在不知不觉中就硬了起来,不受老鹰的控制了。” 风承玦平静道:“如果不老实那就宰了,他早该死。” 家主看了他一眼,虽然冷酷无情是上位者必备的品质,但他有时会隐隐担忧,这个孩子似乎天生没有心,他什么都不喜欢,不喜欢奢华或精巧的玩物,不喜欢漂亮的女子。世间万物,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是鲜血和杀戮。 “他们出发前,我和三席供奉袁隼喝了场酒。”家主拿茶盖拨了拨碧绿茶叶,淡淡道:“如果他能杀了少主,并且不引起任何怀疑,我就可以给他比大长老更高的权势,甚至可以,赐他风姓。” 风承玦微楞,随即咧嘴一笑道:“你对风承琰总是笑脸相向,我还以为你念着叔侄亲情。” 家主也一笑:“自然是顾念的,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四伏杀机 风都以北有雪山绵延千里,山势雄浑苍茫宛如巨龙,皑皑白雪常年不化,让这雄奇山脉更显圣洁。 一座山势陡峻山体庞大的雪峰上有两个小黑点,远看就像是一匹白缎上不慎沾上的芝麻粒,近看才知是两个登山人。这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矮小敦实,面目说好了是憨厚,说不好就是呆丑。女子身形修长曼妙,华发如雪,样貌确如二八少女般红润鲜嫩。 他们走在这几乎没有生命能踏足的绝境,如履平地。 山上突然起了一丝风,很微弱的风,两人却几乎同时停住了步子。 “是他要出来了。”男子道。 女子扬起一个颇具风情的笑容:“我们得躲一躲了。” 她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拔地而起,他们的身形就像是弹射的箭矢般急速冲向天空,与此同时,寂静雪山之上狂风骤起,随着山巅一声轰然巨响,大片积雪洪水般崩裂溃散。两个人在高空中定住身形之时,底下声势惊人的雪崩已经席卷了半座山峰。 积雪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奔腾不休,山巅之上却有一点白色飘然升空。那也是一个人,白衣白发白须,他踏着虚空下山去,将宛如海啸奔雷的雪崩踏在脚下,他面容高古,广袖长袍随风狂舞,宛如九天仙人。 矮小男子和白发女子都迎上去,三人身形就那么定在半空。 “恭迎大长老出关。”一男一女都微微躬身,语气无不恭敬。 宛如仙人一般的大长老轻轻吐了口气,不遮不掩散于半空的浑厚灵力气息消失了,但他举动间仍是一派高人风范。 “老夫闭关这半年,族里可有大事发生?” 女子笑道:“并无,一切如常。” 矮小男子却道:“少主去了中原游历,带着三席供奉袁隼。” 大长老微一皱眉,道:“袁隼?他已经十几年不理俗事了,怎么会跟着承琰游历?” “袁隼年前出关,至今未重新闭关也未远游寻找对手,是少主主动要求要他跟随的。” “家主同意了?” “是的。” 大长老拂了拂雪白长须,沉吟道:“自老家主死后,袁隼几乎没有再掺和过家族事务,他立场不明,却被家主允许和承琰走近,这其中,怕有阴谋。” 女子勾了勾红唇,胸有成竹道:“他们临行前,我和老二找袁隼谈过,我们许诺只要他答应护少主平安,就联手助他修为再进一品。” 矮小男子接话道:“袁隼既然重入俗世,就必然要在我们和家主之间做出选择。家主能给他的左不过是权势地位,但按他以往行事风格,显然是不在意这些的。袁隼修灵资质有限,能入化境一品已是极致,但我们全由顶尖强者组成的长老院却有办法能帮他提升境界,他不会选家主一方的。” 大长老负手看着苍茫雪山,眼神中隐有担忧:“他想要什么谁都说不定,毕竟以他的资质,余生尽负也难以真正登顶,既如此,何不趁着还在人世,享尽荣华呢?” 北境风大雪急,午后的天鼎酒楼却阳光温暖微风和煦。 因为已经过了吃饭时辰,大堂里酒客并不多,但不多的酒客里,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临窗那一桌一老一少间的奇怪氛围。 身材魁梧面庞刚毅的老人沉默端坐,手里一直下意识摩挲的酒杯上都有了一丝裂纹。他对面的俊美少年亦是端正坐着,远远一看甚至有些僵硬,他一手平放于桌面,一手却按住了腰间短刀刀柄,那挺拔后背,已然有了汗湿之象。 即便已经被庞大灵压压的喘不过气,风承琰还是艰难开口道:“袁老,你可知道杀了我有什么后果?” 袁隼将酒杯放下,平静道:“杀害少主,等于向风氏家族宣战。” “出来游历的只有我们三人,如果我死了,不管你找到多么天衣无缝的理由证明与你无关,你也逃脱不了保护不力的罪名。” “有人会帮我脱罪。” 风承琰不说话了,他觉得袁隼脑子一定被驴踢了,居然要在众目睽睽的闹市之中发难,真是受谁指使要杀他,在菜里下毒还省事些。 无论如何,他必须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平放于桌面的那只手猝然握起,黑色的灵力如烟雾一般的自风承琰身周渗出,他的眼眸开始由黑转红。 啪! 袁隼突然越过桌子拍了风承琰一下,这个动作极其的快,即便是已经放出暗属性的风承琰也没能反应过来。而在这不轻不重的一拍过后,风承琰体内灵力如受重压,狂躁的暗之灵力居然不敢造次,乖乖退散了。 就跟臧弥帮他修炼时一样。 庞大的灵压和杀气都消失了,一直绷着脸的袁隼突然就露出了一个笑容。风承琰大口喘息,他看着袁隼,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被他耍了。 “果然有黑色灵力,这是一个属性?” 风承琰并不答话,而是咬牙问道:“你,究竟想要干嘛?” 袁隼笑道:“临行前,家主万分诚恳的说如果我能不露痕迹的将你永远留在外面,就能帮我免了保护不力的罪名,并给我北境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风承琰脸色变得苍白,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勾起了一个讽刺笑容: “当我的死讯传回家族,家主一定会迅速找出你杀害少主的证据,然后悲痛万分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立刻将你处以极刑。他不会给你留任何一个开口反咬他的机会,少主的死只能是供奉袁隼丧心病狂痛下杀手,跟顾念叔侄亲情的家主没有一点关系。袁老,你头脑最好清醒一点,如果你真按家主说的做了,别说锦绣前程,你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善因善果 袁隼给自己倒了杯酒,悠然道:“诚如少主所说,这只是个借刀杀人的阴谋,袁隼虽是粗人,好歹活了七十多年,细想想还是能琢磨出其中门道的。” 风承琰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试探问道:“那么你是不杀了?” 袁隼一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害少主,方才的灵压,只是想看看你的隐藏属性和真实修为而已。” “袁老,”风承琰虽然憋了一肚子火气,还是摆出了一副要开诚布公恶谈一谈的架势,诚恳道:“那天在西山放出天雷是你,我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有隐藏的第三属性的,为何知道我有第三属性还跟着臧弥修炼,却不向家主或者大长老告发。” 袁隼放下酒杯,正色道:“在少主还在襁褓的时候,老家主对我说你自娘胎出来就身带奇特的黑色灵力,但落地不过一天,那些灵力就消失了,他怀疑那是个变异的灵力属性,曾说刺激精神力说不定能将这属性激发出来。我那天只是想试一试,当然,也是手痒想顺便试一试臧弥前辈的实力。” “你说老家主?“风承琰立刻警觉起来:“你知道多少关于我出生,还有我父母的事?” “没有多少,那段时间我一直闭关,出关以后整个风氏家族翻天覆地,原来的大公子莫名病逝,留下一子,二公子成为少主。二公子在同年也得了一个儿子,但老家主昭告全族,将来继承二公子家主之位的只能是大公子的遗孤,他亲自抚养那个孩子,亲自取名‘承琰’。” 风承琰不甘心道:“就没有别的了?” “大公子死后,身体健朗的老家主几乎一夜颓丧下去,他有天夜里突然到供奉堂找我喝酒。那天夜里的情景我记得太清楚了,老家主喝的烂醉,他一向威严自律,那天却放声痛哭,大呼天不佑风氏,家门不幸,子孙不肖。一年后老家主就病逝了,他死前召集诸位长老供奉,说你注定是风家百年来最出色的天才,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保你继承风氏大统。” “家门不幸,子孙不肖…”风承琰喃喃道,难道父亲的死并不是病逝,也不是伤势所致,而是家族内斗?家族内斗,父亲当时据说负了无法挽回的重创,少主之位几乎保不住,那么谁会害他?他死了对谁最有利? 答案几乎就在嘴边,风承琰心中腾起烈火,烈火上却又覆了冰川,只觉的全身一阵阵刺骨的凉。那把椅子,那个家主的称谓,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罔顾人伦亲情,沦落为嗜血屠夫? 袁隼注意到他的表情,低声道:“少主,无凭无据,单凭臆想下判断是要不得的。”他顿了顿续道:“这么多年来我最好奇的就是,老家主怎么就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精准断言你将会是个天才,他对你如此看重,即使知道扶你继位可能会导致大房二房反目,仍然坚定的宣布你为少主。这究竟是为什么?” 风承琰也想不通这一点,从袁隼这里没有得到太多有用消息,但当年的事更加显出狰狞轮廓。 就这样相对沉默了片刻,风承琰将思绪转回到实际问题上来,认真道:“袁老帮我护我,是因为当年老家主的嘱托?你难道是大长老一派?” 袁隼摇头道:“长老院如今不比以前,净是些贪功图利之辈。那些护佑你的长老嘴上说是遵老家主遗愿,安知心中想的是不是扶持一个傀儡家主,好窃了风氏大权?我可不敢和他们同谋,说不准哪天就被人背后捅一刀。” 风承琰沉默等着他的下文,袁隼将双臂撑在桌上,缓缓道:“两边我都不靠,少主,袁隼此次重新入世,只为你一人。” 风承琰一惊:“只为我一人?为何?” “前人种下善因,后人便得善果。袁隼当年受了少主风明大恩,曾立誓以命相报,少主不幸英年早逝,这份恩情,袁隼便报在他唯一的子嗣身上。” “受了父亲大恩?你,怎样的恩情需要以命相报?”风承琰更惊。 袁隼拂了拂灰白胡须,刚毅眼神中流露一丝怅然,他感怀道: “三十年前的袁隼可不像如今这般风光,那时候我带着患了恶疾的妻子躲避仇家追杀,我们一直逃到北境,离如她受不了北地冬日的苦寒,一度濒临死境,是少主救了她。那时候少主才十岁左右,他碰见在药铺因没钱买药差点大打出手的我,不仅帮我付了药钱,还带了风氏顶级的医者为离如诊病。萍水相逢,他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我实在不能判断这是孩子的一时起意还是他真的本性纯善。总之,离如好些后,我就靠着少主的引荐入了风氏当清客,有了风氏庇护,仇家再不敢追杀,我们夫妻因此在北境安顿下来。少主后来也一直关照我们,我现在的修为和地位都有他的功劳。”他顿了顿,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悲戚:“离如临去前曾嘱咐我,莫要忘了这后半辈子的安稳是谁给的,她说往后你孤身一人在世,不要追求权势名利这等身外物,也不要强求修为,只把一辈子的恩怨了了,将来安安生生的进棺材。”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散尽,白色月光悄无声息洒进窗子,给相对而坐的一老一少分别披上如水白纱。娓娓诉往事的老人面容怅惘,安静聆听的少年眼神里混着隐隐骄傲,微微向往,淡淡哀伤。 “袁隼一生未做过什么后悔事,但在风家动荡那两年闭关却是悔断了肠子,少主的死很可能有隐情,当时他身在别院孤立无援,我却未在身边保护,当真是…”袁隼说着仰头灌下一杯酒,双颊因为紧咬的牙冠而微微抽搐。 风承琰也喝了一杯,他感受着那股直冲脑中的热流,突然笑道:“我有这样的父亲,虽然阴阳相隔,但他一生乐善好施广交豪杰,留下的财富够我受用一生。我有这样的父亲,还羡慕风承玦那小子什么?” 袁隼一愣,半晌,他仰天大笑,声震屋瓦:“是了,别人有什么值得我们羡慕的?少主,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往后是生是死袁隼都陪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疯母 连日的好天气终于在正月十三这一天结束了,自清晨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就一直不停,空中满是潮湿的寒意。 天鼎城城东街道上行人不多,一对行色匆匆的少年男女分外惹眼,少女一身蓝色布裙,面覆白纱,撑伞少年容貌极其精致,那头不扎不束的金发即使在这陈暗天色里也十分耀眼。 两个人在一栋宅邸前停步,那宅子的大门宽敞气派,门前两座汉白玉石狮也端肃威严,只是悬于檐上的两只白灯笼在轻风细雨中晃晃悠悠的,无端添了几分萧瑟。 “就是这里。”羽安抬头看了眼那匾额上龙凤凤舞的“禾府”二字,回头道。 温淮上前敲了敲门,他敲了好久才听到门内有响动,开门的是个面色枯黄的老人,他扫了两人一眼,声音枯哑颤抖:“两位小友找谁?” 温淮笑道:“我们是你们,嗯,小姐在学宫的朋友,她拖我们给贵府夫人传信。” 老人有些犹豫,直到羽安把学宫特质的银徽章拿出来他才开门。 府邸只三进,并不算大,几人途经的院落可以看出有过惊心修缮和布局的痕迹,但不知是否是有段时间无人清扫修整了,院中花木疯长,甚至有丛丛荒草。 老人将他们带到最后一进的院落,弓着背道:“夫人就在里面,两位自行进去吧。” 两人走进院子,羽安一眼看到靠坐在廊上的妇人,她微微皱起眉来。 那妇人样貌跟禾雅有六分相像,无疑就是禾雅的母亲。她以一个有些慵懒的姿势靠坐着,身上的秋香色绸缎衣裙已经有被雨水打湿的迹象。她目光呆呆的,似乎在看那一束已然枯萎的秋海棠,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羽安和温淮两个大活人走进院子,这位夫人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 “您就是禾夫人吧?”温淮扬起灿烂笑脸,上前拱了拱手道:“小子温淮,我旁边这位姑娘是羽安,我们是令千金的朋友,禾雅师姐她在学宫闭关修…”温淮顿了顿,那美的淡泊又单薄的妇人没有任何反应,他没有再说下去。 温淮小声对羽安道:“这位夫人难道看不见也听不见,还是…“ 正屋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个身材健壮的老妪走出来,看到廊上半淋着雨的妇人赶紧过去扶她,急道:“我的夫人呦,您怎么又坐在这儿了?外面下着雨呢,您这样会着凉的。”妇人也不挣扎,任由老妪扶着她往屋里走。临进门前她往后看了一眼,老妪顺着她的视线,这才发现杵在院子里的羽安和温淮,忙张罗着往屋里请。 “两位,两位修灵师大人,小姐有说具体多久才能回来吗?” “这个,应该很快的,最多不出十天。” 老妪十分恭敬的给两人倒上茶水,听两人说了来意后却露出点担忧神色。 羽安道:“夫人是怎么了?” 老妪看了眼神呆滞坐在主位上的禾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禾家以前也是天鼎城排的上号的富裕人家,但天有不测风云……” “父亲在南方黑市上发现了大量珍稀药草,卖家大概不识货,出售价格很低,父亲觉得那是个极佳的机会,他从铺子里抽调了所有现银,亲自带着商队去南方采买。但他没有回来,母亲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打探消息,才知他们在外地遭到匪寇袭击,整个商队无一人生还。” 少女轻而细的声音回荡在幽深黑暗的牢房里,淡淡悲凉感染了听者。一身素雅蓝袍的暮长凌隔着铁栏杆轻轻拍了拍禾雅的肩膀,路晓源一直握着她的手,于志靠在栏杆上,安静聆听。 他们和羽安温淮兵分两路,一路去禾雅家里报平安,一路来牢中探望禾雅。因为对禾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不了解,他们一致决定想要帮禾雅,就得先将具体情况弄清楚。 “噩耗传来后,我们还来不及筹备丧礼,外面的掌柜们便争相趁火打劫,他们把铺子据为己有,却把父亲当初预支银子的一大笔欠款算到我们头上。府里的下人们更是树倒猢狲散,一个个暗中卷了金银细软跟母亲请辞。外忧内患当前,母亲经不住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虽然我会一些医术,家中也还有药材,但母亲的病还是耗光了家里最后一点余财。好不容易等到母亲的身体痊愈,我以为日子终于有些盼头,她整个人却变得精神恍惚,她疯了。” 禾雅紧咬住嘴唇才没有再哭出来,家破人亡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十二岁以前的生活平静美好,府里那些老少仆从无不兢兢业业,府外那些叔伯掌柜无不和善慈祥,但当变故陡生,就像琉璃破碎,现实立刻露出了狰狞丑恶的利爪。她不得不以以十二岁稚龄担起重担,企图收拾起这个残破的家。 阴暗牢房回荡着女子细细的哭声,牢外阴雨绵绵,无限愁思无限愁。 禾府仅剩的仆妇更是愁断了肠,絮絮和两位难得的小客人诉着苦水:“唉,终究是禾家人丁太过单薄了,老爷一出事,家里就剩下经不起事的夫人和年幼的小姐,连个能扛担子的男人都没有。小姐遣散了府里的下人,整个禾家现在只有夫人小姐,老婆子我和门房的老高。平时的吃穿用度全靠小姐自己做药丸拿去卖,粗茶淡饭倒还能勉强度日,可那一大笔债…” 老妪满脸的愁容,其实她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但也许是破罐破摔,如今的禾家已经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了。 羽安和温淮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禾家如今是如此凄惨的境况。 “那么,关于禾家和杨家的恩怨,您知道多少?”温淮问道。 老妪立刻警惕道:“是不是杨家那浪荡子又找小姐麻烦了?那个不要脸的!” 见羽安和温淮摇头后才平静下来,她叹了一声:“禾家欠下的债有七成都是杨家的,他们当家的老爷子倒是厚道,老爷出事的时候没有立刻落井下石,将还债的日子往后推了四年,他大概是想着禾家毕竟还有家业,好好经营说不定能补上亏空,但谁知看着聪慧的夫人直接疯了,禾家家业被那些个畜生瓜分一空。别说四年,就是一百年也不一定还得上那么大一笔债。” “欠了多少?” 老妪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苦涩道:“五十万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瓮中捉鳖 羽安自镯子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她将袋子放到老妪手里道:“禾雅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些你们拿着,权当救急。” 老妪一摸便辨别出那是一个银锭子,她没有推辞,只是深深鞠躬道谢。他们不是明明家道中落却还硬撑着摆阔的人家,这些钱省着些用,够他们撑小半年了。 温淮笑道:“我们这就告辞了,婆婆不必相送。” 他刚一转身,手臂就被人紧紧攥住,禾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她抓住温淮的手臂,呆滞如一团死水的眼睛突然像活了起来,淌出大串大串的泪水: “夫君,是你回来了吗?是你回来了吗?” 一屋子的人都惊得不轻,老妪赶忙上前想要将禾夫人拉开,她道:“小公子不要怪罪,夫人每到这个时辰都会犯病,她会把看到的人当成老爷,我将她扶回去就好了。” 禾夫人却抓的异常紧,她口齿清晰,泪眼婆娑:“我给你做了过冬的衣服,袖口上绣了你最喜欢的青竹,锅里还煮你最爱的鲫鱼汤,我每天都煮一锅,你一回来就能喝上。夫君,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我等了这么久。” 在岁月侵蚀下已然渐渐老去的女子,这一刻像是突然回到了年轻时,二八年华她初见他,一颗芳心沦陷在少年朗朗笑颜里,十八岁她作新妇,掀开那火红盖头偷偷看着前方着大红喜衣的温润男子,从此,她叫他夫君。 他们成亲以后她没能诞下一子,他却从无抱怨,将唯一的女儿如珠如宝的宠着。他一生不曾对她食言过,他承诺要娶她便娶了她,他承诺要对她好便确实对她好,他也承诺了要和她携手白头,她便固执地觉得,他们一定能携手白头。 羽安撇过头去,只觉眼睛酸胀。温淮沉默半晌,突然隔着衣袖拍了拍禾夫人的手臂,扬起一个极好看的笑: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可你还要等下去啊,等到秋海棠在春季盛放,等到岳江回流入昆仑,等到世间事了,凡尘再无牵绊,你我便可相聚了。” 一众人在城中一家客栈聚头,他们要了二楼临窗的雅间,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 参会者是羽安、温淮、暮长凌、路晓源和于志,他们把得来的信息汇总了一下,制定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案,那就是,把死胖子杨栎之叫来,告诉他,不放人就去死。 虽然听着不靠谱,但这确实是目前最为有效的办法。一来禾雅实在没犯什么重罪,她至今还在牢房里关着纯粹是因为杨栎之贿赂执法军,强行给禾雅定罪。只要杨栎之松口了,禾雅自然能出来。至于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债,可以等禾雅出来再从长计议。 暮长凌提出这个方法的时候,颇为难的看了众人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羽安脸上。 “羽师妹,这次恐怕得稍微委屈你一下了。” 杨栎之今日心情很好,从昨天他把禾雅那小娘们关进大狱后一直很好。那死丫头从小自觉高人一等,每每看他都是一副看臭虫的表情,她以为她是谁?是贵族吗?迟早有一天他要把她扔进最下等的妓院勾栏里供万人玩乐,就看那翻滚在肮脏泥泞里的女人,还高不高贵的起来了。 杨栎之不无恶意的想着要不要去大狱里探望探望禾雅,头顶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他抬头一看,发现伞没了,撑伞的仆从居然停下了,任他被雨淋着。 “你这没眼色的东西,你…”杨栎之正要骂,见那仆从呆呆指了指前方。 前方街市上几乎没有行人,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蒙蒙雨雾中。一个身形极纤细的蓝裙少女自灰色雨幕中走来,她撑着一柄绘清荷的白色纸伞,执伞的手白的像一抹光。一众人都被少女伞下隐约露出的容颜惊到了,那张白皙无暇脸还带着些许稚气,却已经美的不似凡尘。 少女自杨栎之一群人身边走过,她目不斜视,身姿飘摇,真像是偶然在凡尘驻足的仙子或精魅。 一行人都在发呆,只有一个沉默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 杨栎之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提起袍子拔腿就向少女离去的方向追,边追边喊道:“除了范叔,一个都别跟来。” 肥肿如猪的杨公子爆发了平生除逃命外最快的速度,他一直跟着少女到一家客栈前,又跟着人家上了二楼,直到看到少女进了一个雅间才喘着粗气停下。 说来也怪,那少女不知是不是天生耳聋还是走路太过专注,杨公子这么重的脚步声和喘气声她都没发现。 杨栎之靠着楼梯歇了好半天才回过气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整了整身上衣袍,没搭理范叔的试图阻拦,带着邪恶的笑容,去敲门了。 这扇门里面,围着桌子正襟危坐的几个人,露出了更加邪恶的笑容。 “谁呀?”屋里一个娇俏俏的女声喊道。 杨栎之搓了搓手,咽了口吐沫才答道:“在下是城南杨家杨栎之,之前在这间雅间里丢了东西,特地回来寻的。” 那女声又道:“原来是杨公子,进来吧。” 杨栎之跟范叔打了个眼色,然后推开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威逼无利诱 他推门进去,看见围坐在桌边的三个少年男女,一个一身风雅蓝袍,一个一身骇人肌肉,还有一个娇小女孩,正埋头往嘴里塞糕点。 杨栎之没能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范叔却反应过来了,他一手抓住杨栎之的肩膀,想要带他冲出去,但身边一左一右两股灵力骤然迸发,他全身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紧了,藤蔓外还有一层更加柔韧的水链。 范叔是体属性的修灵师,修为已经接近浩境,他立刻打算以蛮力挣脱。 但只见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喝茶的蓝袍少年,突然将茶杯重重一放,双手合十喝道: “第三级水灵阵,缚!” 范叔脚下地板蓝光大盛,圆形的蓝色光晕宛如一个透明的圆柱杯,将范叔整个人牢牢的困在了里面。 杨栎之转身就想跑,却被大步走来的于志一把抓住,两个人差不多的体型,但壮实的于志提着肥胖的杨栎就像提小鸡一样。 杨栎之放声大喊:杀人了!杀人了!”但直到他嗓子都快喊哑了,门外也没有丝毫动静。 温淮和羽安收了招式也回到座位,五个人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杨栎之。 “原来是你。”杨栎之看到重新覆了面纱的羽安,恍然大悟。他恶狠狠道: “怎么?你们是为禾雅来的吗?告诉你们,想让本公子放过她,没门!” 暮长凌温声笑道:“杨公子此时还能有如此骨气,在下很是佩服。但表现骨气也要分场合不是,现在你的命可都捏在我们手里呢。” 杨栎之冷笑一声:“你们还敢杀了我不成?“ 这话话音刚落,一直忙着吃糕点的路晓源突然窜到他身旁,她扯了扯他的胳膊,然后,杨公子仰天长嚎一声,声音之凄厉简直可以掀了屋瓦,碎了酒杯。 他那只受伤的胳膊,脱臼了。 温淮揉了揉耳朵:“幸亏暮师兄带着能隔音的灵器,否则别人得以为我们在杀猪。“ 暮长凌摊了摊手:“你看,我这几位师弟师妹脾气都很暴躁,我劝不住的。” 杨栎之再没有先前的气势了,他平时欺压人靠的是身份地位,何曾体会过这种绝对暴力带来的恐惧。 “你们放了我,我回去就跟执法军的人说一声,放禾雅出来。”他奄奄一息道。 暮长凌却不为所动:“杨公子果然是识时务的,只是我们信不过杨公子的为人,你这会儿说要放人,恐怕一出了这间屋子就反悔了吧。” “那你们想怎样?” “不怎样。”暮长凌高声道:“不要以为禾雅家境败落就是可以任你欺凌的弱女子了,她是天鼎学宫的弟子,我们都是,你要为了那么一小段私仇,那一点可怜的报复心理,得罪这么多修灵师吗?” 杨栎之不说话了,他额头上满是因为剧烈疼痛冒出来的冷汗,但他垂着眼,已然在思索暮长凌的话。 暮长凌续道:“我身边这几位,或者说禾雅身边的朋友,正好都是学宫这一代最为优秀的弟子,他们无一不受到上面师长的重视,被学宫重点栽培。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随从,他们资质如何。” 杨栎之艰难的转头看向还困在灵阵里的范叔,范叔点了点头道:“他说的没错,尤其是最小的那三个,都堪称天才。” “杨公子尽可以为难禾雅,但不管你拿多少钱贿赂执法军,禾雅区区一个伤人罪刑期也绝不能超过一年。就为了让禾雅在牢狱里待一年,你要得罪这么多未来可能进入军方、政方或者学宫高层的人,值得吗?我们如今是奈何不了你,但往后只要有一个人掌了权,稍稍给你杨家使个绊子…杨公子,你考虑清楚吧。” 说着,暮长凌看了眼路晓源,路晓源不情不愿的把卸了的胳膊安了回去,又引来杨大公子一声凄厉嚎叫。 他大喊:“好,我发誓可以放过禾雅,也不会去为难她母亲,若违此誓,天打雷劈。这样你们信了吧?” 暮长凌满意笑道:“信了。杨公子起来吧,自进门到现在我们还没请杨公子喝一杯酒呢,不如坐下一起喝一杯。“ 杨栎之哪里敢坐,当然他也不敢走,只杵在那里道:“你们把范叔放出来。“ 温淮咽下最后一口香蕉,咧嘴一笑:“那可不行,这是为你考虑,万一你突然改变主意指使他动手,你们两个很可能同时横尸当场哦。” 杨栎之咽了一口吐沫:“那,那你们总得放我走吧。” “不急,你现在去大牢,亲自将禾雅给带回来,我们就放了他。” “什么?我,我现在都受伤了,还要去大牢?” 路晓源呜呜噜噜道:“你那算个屁的伤,自己抹点正骨水就好全了,你去不去?不去信不信姑娘我揍你?” 杨栎之只好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他身后响起一个冷冽女声:“如果你带来的不是禾雅而是执法军,后果自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死不悔改 事实证明,根本不能跟一个常年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纨绔无赖讲信誉,杨栎之带回来的不是禾雅,而是一大队执法军,这次领头的不是个小小队长了,而是位修为不俗的中层将领。 因为杨栎之说了那几人都是修灵师,未防他们听到动静逃脱,这位将军悄悄的让人包围了整座客栈,独自一人跟着杨栎之上了二楼。 “魏将军您可得给我做主,那些人真是无恶不作,他们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把姓禾的贱…不,姑娘放了,就杀了我。禾雅下狱那是因为她自己犯了事,放不放那都由执法军说了算,我能怎么办?您说是吧?” 魏将军没理他,事实上天鼎城太平盛世的,治理城中大小事务的当然不是军队,而是内务府衙,一般犯人被执法军抓了以后就要呈送府衙大狱,然后由府衙的官吏们审理定罪。像杨栎之口中禾雅这种一直关在执法军监狱里的,肯定不是真有什么罪,而是得罪了什么人。 “就是这儿,五个人,年纪都不大,但他们很轻易就制住了范叔。”杨栎之指了指位于过道中间位置的雅间,整个人都缩在魏将军背后。 为了不打草惊蛇,魏将军来之前就换了便服,他摸了摸藏在袍子下的刀,用力将门一推。出人意料的,门内没有四伏杀机,也没有一群暴徒,雅间宽敞安静,桌上红泥小炉咕咚咕咚煮着茶水,满室都弥漫着清雅茶香。 桌边临窗位置坐着一位一身蓝袍的俊美少年,他转头看着破门而入的两人,右手还端着茶盏,一脸惊愕。 三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半天,魏将军回过神来,他回头狠狠瞪了杨栎之一眼:“你不是说有五个人,他们还困住了你的护卫吗?” 杨栎之指着暮长凌不可置信道:“你你,其他人呢?范叔呢?” 暮长凌站起身,一脸的不明所以:“这不是杨公子吗?你在说什么?什么其他人,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啊。” 魏将军道:“我是执法军尉将魏翔,这位杨公子说你们威胁要杀他,还绑架了他的护卫,可有此事?” 暮长凌一愣,随即沉下脸对杨栎之道:“咱们之前是有些不愉快,但那都是误会,在下实在没想到杨公子为了报复,居然编出这等瞎话来诬陷我!” 杨栎之急得满头大汗,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敞开的窗户,喊道:“一定是他们听到动静提前跑了,一定是!” 暮长凌声音越发的冷:“这间雅间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店家,或者问来往的客人。” 酒楼掌柜很快就被叫了上来,平白无故的惹上了执法军的掌柜哭丧着脸道:“这雅间确实是这位小公子要的,差不多两个时辰了,没有人进出。” 暮长凌冷着脸,杨栎之又急又怕,魏翔则四下查探。 并没有残留的灵力波动,事实上按杨栎之所说事情发生在半个多时辰以前,也不可能留下什么灵力痕迹,但他有些犹疑,因为杨栎之实在没必要编这种瞎话来骗人,他也没这个胆子。 魏翔开始观察四周墙壁,如果没有人进出,那有可能有什么暗门隔间之类的,正在他敲敲打打的时候,暮长凌突然道:“敢问魏将军是不是曾在天鼎学宫拜师学艺?” 魏翔回身道:“确实,你是如何知道的?” 暮长凌似乎努力回想着什么:“在下幼时好像见过将军,祖父也曾提过将军的名字,什么时候提来着…好像说水灵阁历代翘楚时…” “令祖父是?” “哦,他叫暮岩。” 魏翔愣了好半晌,又上下仔细打量了暮长凌一番,突然朗声笑道:“原来是暮阁主的小孙儿长凌,我以前还见过你,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儿,见到人就哥哥姐姐的叫,阁里一众女弟子都被你哄的团团转。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暮长凌无奈一笑:“那时候年幼不懂事,总是打扰师兄师姐们修炼,为这祖父不知说过我多少回呢。”他又拱手一拜:“在下该叫魏将军一声师兄才是。” 魏翔毫不见外的搂了暮长凌的肩膀,有些感叹:“师兄我好多年没有回学宫了,也不知水神湖里的鱼儿少了没有,不知师者们头上白发多了没有。这日子啊,真他MB流水还快。” 暮长凌笑道:“鱼儿是没少,祖父的白发却是多了,师兄如今不也已经成了将军吗?” 这话提醒了魏翔,他顿时从感慨中回过神,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过了十五学宫就开课了,我是想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清闲日子,来城里逛一逛的。至于杨公子所说威胁、绑架什么的,我是真的没干过。” 杨栎之还想辩解,魏翔大手一挥道:“看来是个误会,我马上带人撤走。” “师兄不坐下来喝一杯?” “改天吧,军中还有公务。” 魏翔看了眼杨栎之,语气不善道:“杨公子好大胆子,骗人都骗到执法军头上了!“ 杨栎之抹了抹额上冷汗,事到如今他也不用再辩解了,只希望魏翔能把他带走,去牢里也好过再落在那帮人手里。他正要开口,暮长凌抢先道:“魏师兄,这都是误会,你就看在长凌的面子上不要再追究杨公子的过错了。” 魏翔看了两人一眼,微微皱了皱眉道:“那好吧,我不把他带走。但冤家宜解不宜结,长凌做事可要注意分寸。” 暮长凌笑道:“师兄所言,长凌记下了。” 直到魏翔的脚步声消失,暮长凌才转头看向杨栎之,温雅一笑道:“杨公子,之前提醒过你了吧,如果带来的不是禾雅而是执法军,后果自负。” 杨栎之双腿一软,踉跄坐倒在地。他倒确实有两分骨气,虽然脸色已经白成了纸,却还硬撑着没有求饶。 暮长凌看了眼楼下,确定那些包围酒楼的便衣执法军已经撤走后,敲了敲墙壁: “人已经走了,出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吓破胆 雅间东侧墙壁正中间那副山水画晃了一晃,长卷画布后的墙壁突然哐啷一声,被人从外向里,推倒了。 杨栎之目瞪口呆的看着从那整齐的方形洞口陆续钻出来的几人,他第一反应以为雅间之间真的有可以藏人的小隔间,但透过那方形的洞,他看到的只是隔壁的雅间,和这里的陈设一模一样。 他们事先就准备了两间! “鉴于杨公子在外的名声,我们实在不能确定你会不会信守承诺,所以就多做了一手准备。”暮长凌笑道:“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杨栎之看着那温润脸庞上温和亲切的笑容,只觉遍体生寒,这些人显然不是他先前认为的“爱耍横的一群毛孩子”,而是有背景有头脑,最重要的是有决心将他彻底弄死的,修灵师们。 将墙板还原,并把五花大绑着的范叔扔到角落以后,五个人再次围着方形小桌坐了一圈,杨栎之想象中的可怕惩罚并没有立刻降临,那些人只是围着桌子闲聊。 “还是你机灵啊温淮,提前想到这家伙会出尔反尔,看他发毒誓的样子我还以为咱们这个准备多此一举了呢。”丸子头的小姑娘笑嘻嘻道。 金发的漂亮少年洋洋得意:“那是,我再怎么说也是有精神属性的,人心嘛,我看的透透的!这个家伙…”他指指杨栎之:“横行霸道惯了,一般的小阵势吓不住他。” “什么样的阵势才吓得住他?”肌肉男小声道。 暮长凌呵呵笑道:“体属性的修灵师不是对人身上的经络骨骼最了解吗,你们两个能做到把人身上所有关节卸下来,而不伤及体肤吗?“ 杨栎之狠狠打了个哆嗦。 路晓源兴奋道:“能啊能啊,说到人身上的奇经八脉,我敢说禾雅都没我懂得多,除了拆卸关节,我还可以做到震伤內腑,让心肝脾胃全都哗啦啦流血,但外面看来一点伤也没有,对了,还可以不沾皮肉,把十个手指甲剔下来…” “我可以在心脏中留下冰晶,它会吸收你身体里的生气生长,只需一天一夜,它就能撑破你的心脏、内腑、皮肉,不会流血,因为血被冻住了。”一直沉默着的羽安说话了,这句话没有丝毫起伏,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杨栎之身下的地板,湿了。 其余人都捂住鼻子,露出厌恶神色。羽安却大步走向杨栎之,地板上那一滩难闻的液体随着她的走近渐次凝结成冰,当她来到杨栎之身前时,这不可一世的富家纨绔被自己的尿粘在了地上,屁股旁边围满了闪着寒光的尖锐冰棱。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明天禾雅没有回到学宫,这就是你的下场。”冰冷的话音一落,指着杨栎之裤裆的那道冰棱啪一声,碎成了渣。 杨栎之的身体狠狠一抖,瞳孔因为恐惧而急剧扩张,羽安刚刚碰了他的胳膊一下,即便隔着衣袖,他也深刻感觉到了那森冷的寒意,而且他觉得心口也凉了一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下了寒毒。 面覆白纱的女孩就这样不带任何表情的盯着他,那眼睛是罕见的蓝色,眼形极其漂亮,但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欣赏,他被那冰一样的眼神冻僵了,毫不怀疑自己在她面前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称霸一方的天鼎城纨绔杨栎之在心里发誓,真的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惹这帮爷爷了! 酒楼二楼的一排雅间里除了那热闹的两间,只有最尽头一间还有客人。 伙计将几个小碟摆上小桌时,视线一直集中在绿衣女子分茶的一双纤纤素手上,那手真是好看呀,纤细修长,细白的像是上好白玉雕琢而成。伙计是有见识的,他看得出这女子烹茶手法贤淑高超,于是那双手,除了好看外又多了灵巧。 女子其实察觉了他的视线,但一直没有斥责也没有闪避,就那样大大方方温温柔柔的笑着,好像一泊安静又美丽的湖水。 伙计走的时候恋恋不舍,他觉得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寻,对面那位得她烹茶奉茶的少年公子,真是好福气。 风承琰自窗边收回视线的时候,他面前桌子上已经多了一杯清香袅袅的热茶,他抬头,就对上绿袅盈盈笑意的一双眼。他也笑了,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赞道:“入口微涩,唇齿却盈香。茶是好茶,绿袅的烹茶手艺也越发精进了。” 绿袅微微一笑,柔声道:“少主喜欢就好。” 风承琰仔细看了看绿袅的脸,突然问道:“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绿袅十岁入晚枫院,到如今正好十年…少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风承琰笑道:“你已至双十年华,在咱们北境,女子十八便适婚了。” 绿袅微微一惊,脸上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俏脸苍白道:“少主是要把绿袅嫁出去吗?绿袅是您的婢女,这一辈子都该在您身边伺候,从未想过要嫁人啊!” 风承琰没想到绿袅会有这么大反应,赶忙道:“我没说一定要把你嫁出去,只是不忍心你一直在我身边蹉跎岁月罢了。绿袅,不要在意自己的身份,在我看来,你聪慧贤淑又有修为,根本不输那些贵族小姐,你若中意了谁就是那人的福气。” 这番话说完,绿袅那双盈盈秋目已经盈满泪水,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晓得少主是为奴婢好,但奴婢发过誓了,此生此世只跟随少主一人,只忠于少主一人,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风承琰看她半晌,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如此选择,我也不勉强,起来吧。” 绿袅重新在蒲团上坐下,她垂着微红的眼睛,脸上还是那样温柔顺从的表情,一双纤细白皙的素手却在桌下紧紧攥起,指甲陷进肉里,有血丝渗出。 “对了,大长老那边有信过来吗?”风承琰漫不经心道。 绿袅理了理些凌乱的衣袖,轻声道:“自前天传来那封催少主回去的信,就没有新的了。” 风承琰站起身来:“既如此,过了十五咱们就启程返回吧。” 绿袅起身跟上,问道:“您不去天鼎学宫了吗?” “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学宫不去也罢,往后还有的是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爬墙与黄金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主街上灯火辉煌人流汹涌,全天鼎城的人可能都来街上欢庆了,笑闹喧嚣汇成巨大模糊的声浪,让人耳膜发颤。 身边的羽安一直皱着眉,表情不耐,温淮笑看了她一眼,觉得其实羽安皱眉的样子也挺好看。他又回头看了眼并肩而行的禾雅和暮长凌,禾雅自两天前出狱后就一直没什么精神,但和暮长凌走在一起时,她明显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双手在身前交叠,面带微笑,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暮长凌虽然一直极有风度的倾听着禾雅的话,而且不时要虚环住禾雅的肩来为她遮挡涌来的人群,但温淮很容易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看出他不时往羽安的方向瞥。 温淮看人心思总是看得很准,自小如此,那些被看出来的心思大都不怎么纯洁友好,不过从不影响他时时挂在嘴边的笑容。 一阵香风夹杂在混乱气味里扑向他的鼻子,温淮转头就看到一个挂满精致刺绣香囊的小摊子,摊主别出心裁的将香囊做成了各种小动物的形状,蝴蝶五彩斑斓,猫儿憨态可掬,他立刻扬起灿烂笑容,兴奋道:“羽安,快看那个,那家的香囊很别致啊!” 羽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也微微挑了眉,不过并不心动:“确实别致,只是我从不戴那东西。” 戴香囊对于修灵师来说确实是累赘,他们腰上挂的只有刀子和药。不过这并不影响温淮旺盛的好奇心,他拉起羽安,想要一起挤过去看。 “你自己逛吧,我要回去了。”羽安挣开他,她能在这种嘈杂环境里忍受一个多时辰之久已经是奇迹了。 温淮愣了一下,立刻想要挽留:“别走啊,上元佳节你要一个人过吗?” “我习惯了。” 温淮的手没有碰到羽安,羽安转身转的毫不犹豫,又一波人流涌来后,那蓝色的纤细身影便融入人海,再找不出来了。 温淮脸上的笑容宛如遇见烈日的白雪般慢慢消融,但顷刻又重新洋溢起来,他笑着,转身自己走向了那个小摊子。 羽安没有沿着最近的路回学宫,她漫无目的往人少的地方绕,心里想着禾雅的事。 禾雅的事远没有解决,只要五十万两的债没有还清。五十万两对于以前还是沐氏小姐的羽安来说,大概只是一年新裁的衣服上宝石和珍珠价值的总和,但对于现在的她或者禾雅,都是绝对无法填补的巨大窟窿。杨栎之明确说过了,杨家当家的是他父亲和祖父,大事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 禾雅现在已经心怀愧疚,一直说让大家不要再为她的事操心,她自己会想办法解决。但羽安知道,禾雅根本没办法解决,她借不到,也没实力去偷去抢。 羽安的思绪被左肩突然的撞击打断,她转头,看见并肩而行的两个锦衣男子,撞到他的那个朝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道歉的意思。羽安眉头微微皱起,不是为了这人的无礼,而是他的长相,这微胖男子眉眼与杨栎之有些相像。 “二哥,年前运到北境那批货有消息了没?北境的生意一直不好做,我劝了祖父多少次断了北境那条线,祖父非不听,真是人老了…” “老四!祖父也是你能编排的?给我乖乖闭嘴,否则不带你去看花魁了!”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二哥你千万要带我进去,本来这种事应该找大哥的,但大哥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连每年上元节各大妓坊争花魁的盛事都不参加了,据说今年月容坊有位新人美若天仙呢,他不看,不看回头一定悔清肠子!” “呵,肯定是在外面惹上不该惹的人,被人给收拾了呗,那个败家子什么时候消停过?” 羽安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两人身份了。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一家不甚起眼的宅邸门口,羽安看到有些暧昧的灯笼红光下,他们和门口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笑闹了两句,便由其中一人领着进了宅子。 羽安沿着宅子外墙拐进一个漆黑角落,她想了想,从镯子里取出唯一一件黑色外裳,然后翻身跃上了墙头。 花魁大评马上就要开始,宅子大门马上要关上的时候,这座被众多妓坊临时租下的大宅迎来最后一位客人。 是个年纪绝对不超过十八的少年,黑衣黑发,眉眼俊美无铸。被留到最后迎客的粉衣女子本来心情不佳,看到这位小哥时瞬间心花怒放,她以生平最最温柔似水的声音和姿态迎上去,媚声道:“这位俊俏小哥来的可真准时,再晚一步就进不来了。小哥带请帖了吗?” 黑衣少年不着痕迹的躲开女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并无请帖,只是偶然听说此地有歌舞盛事,便想进去看看而已,既然进去还需要请帖,在下便不…” 眼见对方要走,粉衣女子赶忙拦住,娇笑道:“别人不能进,小哥能进啊,奴家觉得小哥这张脸就足以当请帖了呢。”说着,作势就要摸一把少年的脸,但她突然觉得手指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四周什么都没有,她的手指暴露在初春微凉的晚风里。 粉衣女子突然就不敢再上前了,她有些僵硬笑道:“公,公子要是想进就进去吧,奴家不敢阻拦。” 黑衣少年施施然进了院子,边走边对远远跟着的粉衣女子道:“我听说这里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评,既然这大评是有请帖的,那我没请帖也就没有座位喽。” 粉衣女子柔声道:“本来确实如此,但今年有一位定了二楼上好雅间的公子没来,倒是留了空位。不过二楼雅间的位置向来是抢手的,所以这价格…” 黑衣少年回头一笑,他右手食指在左手上一抚,粉衣女子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黑衣公子手中已经出现了两大锭黄橙橙金灿灿的东西。借着不远处院中的朦胧灯火,粉衣女子看清那居然是两块黄金。 “买个位置,够不够?” “够,够,奴家这就给您安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一段相遇 这座老宅之所以被众多妓坊租下来,就是因为第二进院落里这个巨大的四方形戏楼。戏楼两层,一层中空,中间是露天的大戏台,周围是摆放整齐的桌椅。二楼雅间也没有多私密,因为了看到底下表演,雅间的门必须大敞,隔着薄薄一层珠帘,雅间里坐了什么人都隐约可见。 戏楼里侧灯火通明,丝竹悠扬,轻裳薄带的娇美女子们一个个上场,或低首婉转抚一段粼粼琴音,或水袖翩跹舞一曲锦绣霓裳。看客们无论是清俊风流的年轻公子还是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叔,无不双目放光,痴痴盯着那些纤腰丰乳,二楼有不少客人都走出雅间,趴在栏杆上叫好不迭。 戏楼外侧夜风习习,灯笼的暧昧光晕和玉白月光都照不到这里,饱经风霜的朱红楼宇上有红漆斑驳脱落,生锈的铜铃在屋檐上轻轻摆动,与热闹的里侧相比,这里荒凉黑暗。 羽安立在戏楼外侧一二楼之间斜斜伸出的屋檐上,身子贴着冰凉木墙,几乎融进了夜色里。她左右两边都是窗户,左边这间就是杨氏兄弟所在的雅间,语声夹着众多杂音,只是勉强可辨。 “那个,二哥,那个红衣服的吹箫女子不错啊,冰肌玉容,双眸带媚,最重要的是萧吹得好,我看天鼎城第一花魁非她莫属!” “确实美…我说老四,你一个女子不去关注那些俊俏公子,怎么成天跟个男人一样喜欢看美女?” “我就爱看美人怎么了?我是寻常女子吗?我要是寻常女子我能把咱们杨家的粮铺打理好吗?二哥,去年年底算账的时候,我手下的粮铺入账可不比你的绸缎庄少啊。” “行了行了,看你那得意样。你要是真能耐,怎么不去帮祖父把药铺开起来?” “老爷子想做药材生意这么久了,至今也没成气候,他都办不成的事儿你指望我啊?其实照我说,老爷子之所以这么想入医药一行,就是因为他的病…” “老四!慎言!” 红衣的女子一曲清萧奏罢,冲着四方看客盈盈一福,随着眼梢微微抬起,眼角那以绯色胭脂精心勾画的蝶翼仿若活了一般,勾的男人们心潮起伏。叫好声也此起彼伏,很多人都不自觉的往台边凑。 杨氏兄妹也都起身趴到了走廊栏杆上,他们隔壁的雅间,独坐桌边的黑衣少年却不为所动。 风承琰虽还年少,却不是少不更事,他也欣赏美丽女子,只是他见过的绝顶美人何其多?这女子姿色大致与绿袅相当,还不如林家那位花容月貌的林月璃。至于才艺,不能说不好,只是比起家族里乐姬们的技艺,差太多了。 他回头看了眼窗子方向,裹挟在丝竹声浪里的微微的碎瓦轻响,普通人绝对听不见,但他何等敏锐五感?风承琰微微皱眉,除了声响,他还感觉到了很微弱的灵力气息。 羽安等了好一会儿,戏楼内侧的喧嚣才散去,随着一阵琴音响起,杨氏兄妹的雅间再次飘出语声。 “二哥,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小心,老爷子的病又不是什么秘密,这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他年纪这么大了,还死撑着掌着家里大权,每天操劳,这病情能不渐渐加重吗?” “主要祖父自己很忌讳说起病情,在家里你可不能轻易提起。唉,父亲前天跟我提起,说普通的大夫不顶用了,要去朝圣峰找一位灵医,还说谁要是能让祖父的病见好,就以千金酬谢。” “切,天鼎学宫的灵医是那么好请的吗?再说,灵医是给修灵师看病的,修灵师的身体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吧,他能治老爷子的病吗?” …… 羽安跟着杨氏兄妹至此,就是想能不能从这一对聒噪兄妹口中听到不为外人知的杨家事,现在看来她运气很好,得到的消息刚好有帮助。 月上中天,这夜已过了一半。喧沸热闹的花魁大评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最后一对姐妹花跳完舞,妓坊的主事人登台宣布客人们可以为看中的花魁投票了。 羽安挪了挪有点发麻的身子,觉得可以走了。她往前迈了一小步,正要提气轻身往下跳,右边窗子突然毫无征兆的被人一推。 那窗子是上下翻开的,有一双手,月光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一只支起窗子,另一只稳准狠的抓住了羽安的胳膊!羽安被惊得身子一颤,她只是愣了那么一瞬,一瞬间大力传来,她整个人被扯进了右边房间。 砰! 羽安被毫不客气的摁在矮木小桌上,她的后背撞上尖锐的桌子棱角,一阵钻心疼痛顿时涌上四肢百骸,但她根本动不了,一把末端微弯的短刀抵在她脖子上,锋锐和血气自那森然刀刃上弥散,强横的灵力将她指尖刚聚起的白光碾的粉碎! “你是谁?在窗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上方压下低低沉沉的声音,和清清淡淡的香气。 羽安微微喘息着抬眼,她这才反应过来,目前情况实在糟糕,这个人的实力远高于她,又相当的果决凌厉,他可能察觉窗外有人,以为是针对他的,必须要解释清楚。 她的眼睛触到他的脸,正要开口,却狠狠一怔。 那张脸! 那张脸是,风承玦吗?! 不,不是,虽然她无法判断三年后的风承玦到底是什么样子,但这个人,他那双纯黑的眼睛,她看到那宛如深潭又如汪洋的眼睛时就知道不是了。这个人只是长得与风承玦那禽兽有些相像罢了,他不是。 少女湛蓝的眼睛里震惊与迷惘迅速褪去,换上了拒人千里的警惕和冰冷,风承琰与他对视,他有些疑惑,而且鬼使神差的,他很想扯下少女脸上的白纱。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你是谁 风承琰扯下羽安的面纱。 只有一盏灯烛的屋子突然亮了亮,仿佛木质的顶梁不见了,残破的屋瓦也不见了,月光无遮无拦的洒下来。清冷月色应也是温柔的,它小心翼翼拂过少女细嫩如名瓷的肌肤,拂过如晴空又似冰原的眼眸,它自少女小巧鼻头滑下来,围着那粉色樱唇打转。 一切喧嚣都远了,风承琰想起北境冬日沐浴在晨阳中的雪原,雪原上有花树灼灼,细嫩的花瓣随风轻盈一舞,再散落远方。 少年怔怔看着露出真容的绝色少女,他们离得很近,呼吸相闻,少女冰蓝色眼眸轻轻垂下,少年纯黑的眸子也不由自主的一眨。 这静谧的气氛里,他还想问一句你是谁。但少女垂下的眼眸猛然睁开,凌厉目光与凌厉的寒气同时迸发,少女耳边那盏原本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突然闪电般伸出一道冰刺,刺尖瞬间抵达风承琰眼前,寒气已然接触到他的瞳孔! 风承琰猛然后退,身形如风,带的他身后高架上的花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羽安退的更快,她两步便冲到了门外栏杆前,翻身就要跳。 风承琰眉头一皱,他后退势头生生刹住,身子往前一掠,伸手便抓! 他抓住了少女的外裳,但少女毫不犹豫一个旋身,那宽大外裳旋起,宛如突然绽开的黑色花朵,花心里的纤细少女轻易便脱离了巨大花盏,她右手在栏杆上一撑,整个人宛如雨燕般轻盈跃下。 少女落在戏台上,她回头朝风承琰看了一眼,风承琰下意识要追下去,少女趁他失神狡猾逃脱让他起了怒气,他想抓住她! 但那一点少年意气在他抬步时便消散了,他立刻冷静下来,这件事显然是个误会,她在窗外潜伏可能并不是冲着他。出门在外本就不该扯上任何麻烦,即然是无关之人,他就不该追。而且为何要追?追上又如何? 蓝色身影几个纵越便消失了,但足足过了两息,戏楼才活过来一般语声四起,许多人瞥见了少女容貌,他们不可置信的兴奋异常的交头接耳,以证实刚刚那瞬间一幕是真是幻。 戏台上还站着刚刚所有上过台的女子,她们花枝招展,媚眼如丝,每一个都身价百金,但刚刚还恨不得将眼珠子都黏上来的男人们,已然连再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了。 风承琰走过过道,下了楼梯,走出喧闹的戏楼,直到走到天鼎城的街道上,看着寂静街道上如纱如雾的月光,他才仰头轻轻呼了口气。 他其实已经猜到那绝色少女是谁了,从她露出凝水成冰那一手时,他还记得臧弥曾提起过的天鼎学宫的天才,和他一样的三属性,姓羽。 以为未去学宫便见不到了,谁承想在竟能在这里遇到,风承琰觉得,说不准他跟这姑娘有缘。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有缘无缘这等说法要是让便宜师父听到,又要骂他酸了。他回想起少女临走前那个眼神,毫无情绪,冷冽如冰,但他总觉得里面有点挑衅有点鄙视的意思。 毕竟,他实际修为已经是开境九品巅峰,少女却还在入境。他叹了口气: “唉,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同样的温柔月色伴着山路上独行的羽安,她走的不快,她想事情的时候走的一向不快。 在那人执刀抵住她脖子的时候,他外裳的袖子滑下去,露出了白色中衣的袖口,羽安当时只极快的瞥了一眼,瞥到了小而精致的刺绣图案,振翅的黑色巨隼,翅尖挑着一段古老的橡木枝。 那是风氏的家徽。 黑衣人毫无疑问是风氏子弟,虽然风氏子弟嫡系旁系加起来不知几千,但从他绝不超过十八的年龄和高出自己太多的灵力气系息来看,这人绝对是整个风氏家族都数得上号的天才人物。 会不会是曾和她订过亲的,风家少主风承琰? 早还在家族时她就听说风家少主不仅修灵天赋举世无双,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风承琰和风承玦是血缘相近的堂兄弟,确实也有可能长得像,但真有这么巧吗?在家族时她想见都见不到,在相隔万里的天鼎城却猝然相遇? 可是就算是风承琰又怎么样?沐氏沐梵梓已死,那一纸婚约早已废弃,即便机缘巧合再见,他们也只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当然,在她回北境报仇之前,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一阵凉风吹来,山路旁的灌木丛沙沙作响,羽安拍了拍头,把那些纷乱的念头都拍掉,她加快了脚步。 长夜仍漫漫,月华未逝,柔和的月光洒在金莲峰峰顶的巨大裸岩上,原本黑灰色的嶙峋巨石便带了一点柔和,就像披了朦朦胧胧的一件纱衣。 四周景物确实有点朦胧,这似乎是一种结界效果,但无形无质也没有什么灵力波动。 巨石上有月白袍子的少年盘膝而坐,他低着头,一头灿烂金发安静的披在肩上。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像是来自天边,又像是出自地底。 那个声音说:“你找到了吗?” 温淮没有抬头,他轻声道:“还没有,我现在修为太低了,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高层的东西。” “没有指望你一两年就找到,我等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有耐心再等很多年,你只需要静心修炼,三十岁前入天境便可。” “是,我觉得可以做到。” “你在那里遇见有意思的人了吗?”. “…遇见了,交了很多朋友,很喜欢一个女孩子。” “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我不知道,只是喜欢和她待在一块儿。” “我教过你,情感从来不是好东西。” “我记得,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还记得,并会一直遵守下去。” “我相信,可是红尘喧沸,有太多会让人留恋迷失的东西,而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否则您也不会派我来了。” “记住,你要能看透所有人,但不要让任何人看透。” “是。” 对话至此结束,那声音与朦胧的结界同时消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金发的少年抬起头来,他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看了一会儿远山,精致绝伦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良久良久,少年缓缓站起。 一站起来他便使劲揉了揉发酸发麻的腿,又打了个哈气,砸了咂嘴,这些表情和动作灵动自然,仿佛真正的温淮又活了过来。他一边咕哝着真困真冷,一边双手插袖颠颠的沿着小路跑下了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上门诊病 杨家大宅的门房清早打开大门时,被直挺挺戳在门口的三个身影吓了一跳。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拍了拍不甚清醒的脑袋,才看清那是三个年级不大的小姑娘,都生的好颜色,只是从没见过。 “你们找谁?”那门房汉子疑惑问道。 中间红衣服的亮眼美人咧嘴一笑,唇如胭脂齿似珠贝,雾色弥漫的初春清晨立刻如被这抹惊心艳色点亮,生出灼灼华灿来。她的声音也明媚若春光,听的人心头荡荡: “我们是天鼎学宫的弟子,来找贵府当家杨老。” 门房咽了口口水:“咱们老爷这几日闭门谢客,几位还是…” “我姓禾,我父亲和杨老太爷是曾是故交,你如此通禀,老太爷会见我们的。”一身淡青色布裙的秀美女子轻声道。 门房见三人态度坚持,只好小跑着去通禀了。 不多会儿,门内走出个面色严肃的老人,门房颠颠的跟在他身后,那老人木着脸扫了三人一眼,面无表情道:“老太爷请你们进府一叙。” 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院,老者带着三人走了足足一刻钟,期间遇到的好几堆人,无论是公子小姐还是丫鬟仆婢,都衣着光鲜亮丽,举止间都是富豪之家的浮华倨傲。大多数人对她们三个很好奇,但看到前方领路的严肃老人,都远远避开,不敢上前。 老人将她们引进一个清雅院落,院落里遍植古梅,梅花早已落尽,梅树横斜卷掠的枝干却仍如一幅苍劲水墨般气势夺人。轩敞大屋不似其余院子那般金碧辉煌,羽安却看出梁上精美雕漆,檐角琉璃碧瓦,门前白玉异兽,皆非凡品,就连那些梅树都不像是普通品种。杨老太爷看来是个脾气强硬,又爱富爱财的人。 正屋有人掀帘而出,中间的老人半佝偻着腰,步伐虚浮,被两个仆役小心搀扶着,似乎是打算在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却有些力不从心。老人低低喘了一会气,抬起头来时,羽安看到一张比领路老者更加苍老的面孔,蜡黄面色,堆叠的皱纹间满是疲态。 老人一眼扫过三人,那拢拉的双眼已经现出老人该有的浑浊,但眼神还是锐利的,他的视线定格在禾雅身上,淡声道:“你是禾家丫头?找老夫有什么事?” 禾雅深吸了口气,上前轻轻一福道:“禾雅此来有两件事,一是禾家所负之债,二是老太爷的身体。” 杨家老太爷花白浓眉一皱:“还债日期老夫延后四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如何?至于老夫的身体,不劳你一个小丫头费心。” 姬瑶插嘴道:“老爷子可别因为我们年轻就小瞧人,禾雅可是很厉害的灵医,内伤外伤一把手,大病小病都不在话下。” “老夫没…”话未说完,老太爷突然咳了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蜡黄的老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先前的严肃老者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边忙不迭的给他拍打后背,一边连连呼和仆役,原本安静的院子顿时冒出了许多人,端水的端水,拿药的拿药,相当训练有素井然有序,一看就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 姬瑶小声道:“禾雅,看出什么病了没有?” “大概是咳嗽喘症,这种病不急,但极难除病根。” 羽安附在禾雅耳边说了几句,禾雅眼神连闪,随即重重点头。姬瑶不明就里的看着她俩,正想问,那边咳得摇摇晃晃的杨老爷子就被一大群人扶进了屋,她们三个被晾在了原地,没人叫她们走,也没人请她们进去。 羽安当先往屋里迈,既然来了,她就没有在院子里吃风的打算。 足足一刻钟老爷子才缓过来,他拍着胸口,微微喘息着道:“禾家丫头自小就被学宫选中这老夫知道,怎么,咳咳,禾丫头没学武却学了医吗?” 禾雅赶紧道:“是的,我的灵力属性是辅助性的‘愈’,不能战斗,只能治疗。” 老爷子哼了一声:“我府中有好几位修灵师护卫、供奉,他们都说灵医擅用灵药,灵药药效霸道,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于老夫来说,灵医还不如那些庸医顶事。” 禾雅沉默片刻,上前一步道:“家父和祖父擅医理您是知道的,我禾家药堂就是在祖父医术名声上开起来的。他们虽已不在人世,禾家药堂也已败落,但我府中还藏有大量医术典籍和两代人行医积累的资料手札。那些医书我自小就看,如今差不多都能倒背如流。您觉得灵医治不了普通人,但我不单是灵医。杨老太爷,禾家和杨家两代交情,就冲着我父亲那些年白送您的上好药酒,您也该给我个机会。” 这番陈词实在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杨老爷子有些意外的看了禾雅一眼,随即淡淡道:“老夫就不追问你们从哪里得来老夫病重的消息了,禾家丫头,如果你是打着为老夫治病就不用还钱的主意,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老夫是商人,不是善人。” 禾雅只好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禾雅没有打别的算盘。” 杨老太爷淡淡扫她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终于伸出了胳膊。 趁着禾雅把脉的时候,姬瑶凑在羽安耳边小声道:“不是说杨家老太爷很厚道吗?怎么是个这么难说话的?” 羽安没有接话,杨家老太爷毕竟是商人,商人重利轻义,当年他推迟还债期限一方面念着与禾家交情,但最主要的还是当时禾家除了宅子几乎什么都不剩,他立刻收债,只能得到一栋宅子,但再等四年,说不定能等禾家重振。 如今也是一样,想让老太爷延后日期,必须让他觉得延后比不延后能获得更多利益。单单看病是不够的,毕竟他还能再请别的大夫,世上又不是只有禾雅一人医术高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做生意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下人为姬瑶羽安送来了茶水,姬瑶百无聊赖,羽安沉吟不语。 禾雅诊完脉,又仔细观察了老爷子的面色,问道:“老太爷是否长期咳嗽、吐痰,时常伴有喘息,一年中最冷的几月发作最厉害?” 老爷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禾雅沉吟道:“病虽重,却还未入膏肓,我来写几个方子,您叫人照方抓药,平日里也要注意调养,衣物被褥一定要常清洗更换,屋子里不能有灰尘,平常也不要接触花粉、毛絮…” 她拿起桌上纸笔开始写方子,老爷子却哼了一声道:“所有大夫都这么说,也都留下了方子。” 禾雅温雅一笑:“这不是什么罕见病症,那些大夫们说的也没错,老太爷就是年纪大了,又过度操劳,才病的越来越重…” 老爷子在听到“过度操劳”几字时脸色明显一沉,羽安立刻想到前天晚上杨家兄弟的对话,杨家的小辈们早对这个握了家权许多年的老祖宗心生了不满,只是碍于老人威势不敢造次。 杨老太爷爱财且强势,底下的子孙越是想要夺权,他就越要牢牢把他们压下去。可是他的身体在时光摧残下已经如同枯朽的老树,再撑不起那满腔的雄心壮志。 “杨老太爷,”羽安突然开口,大概因为是羽安进屋这么久才说第一句话,老爷子微微讶然,他看到羽安那沉而冷的眼神时,讶然更甚,这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该有的眼神。 羽安冷声道:“杨老太爷,我听说你有意涉足药材生意,却苦无门路,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姬瑶惊得茶杯差点都没抓稳,她扯了扯羽安的袖子,小声道:“羽安,你不会想做生意了吧?” 羽安没理她,续道:“杨家生意门类广泛,但据我了解,真正暴利的煮盐、冶铁、灵矿生意都轮不到杨家插足,因在杨家这等富商之上,真正大富大贵之家是能入议事塔,掌一份财权的,比如玉氏和出了许多修灵师的蓝氏。次一等的药材生意利润也极高,但仍有许多世代行医的老招牌在前,比如以前的禾家,杨家仍然插不进去。” 杨家老太爷脸色又沉几分,他微微喘息着道:“你说的不错,咳,怎么,你能帮我杨家解决这些问题吗?” “我不能,但禾雅能。”羽安环顾四周,指了指老爷子身后那神情和老爷子如出一辙的老人:“他手上有一道伤,拆开纱布,让禾雅为他治疗。” 那老人不明就里的看了老爷子一眼,老爷子却没有多问什么,他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禾雅和羽安目光一对…… 来了! 好好表现。 禾雅指尖淡黄暖光升起,不过半刻钟,那老人手背上一道五寸伤口,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杨家老太爷和那老人都露出震惊神色,禾雅道:“我前段时间刚突破入境,得了两招,一招愈外伤,一招调经腑。”说着,她将右手搭在杨老太爷肩上,杨老太爷不及喝止,就感到身体里汇入一股暖流,那暖流经过已然苍老衰竭的五脏六腑宛如甘霖流过沙漠,他只觉全身的经脉如被灵泉涤荡,淤塞清除,活力再现。 杨老太爷浑浊眼眸顿时射出了炯炯光芒,这,这不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 年轻!力量! “禾雅现在只是入境修为,她将来还会更厉害,而她还是禾家的后人,相信老太爷已经明白她的价值了。”羽安不失时机道。 杨老太爷的商人本色露了出来,他看禾雅仿佛在看一株摇钱树。 这等神通,不止能让他自己身体获益,更能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只要让前来就诊的人体验一回,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简直就是一块活招牌! “好,”老太爷道,声音明显中气十足了许多:“只要禾家丫头帮我入了医药一行,薪酬我会按半个掌柜算给你,还债的期限老夫可以一直推,直到你能还清为止!” 直到走出杨家大宅老远,姬瑶才懵懵问道:“那个,禾雅不是还没破入境吗?” 禾雅还处于恍惚状态,羽安平静道:“没有。” 姬瑶一惊:“那你们刚刚是在骗老爷子啊?骗得他当场把债契上的日期改了,当场送去府衙公证?” “骗了又如何?他没有吃亏。” 确实是骗了,禾雅没有入境修为,当然也没有两个招式。她的灵力自带愈合和温养的效果,确实能愈合伤口,但只能为修灵师调养內腑,因普通人没有可以吸收转换灵力的高灵体质,即便当时会有宛若重生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老爷子当然也没有吃亏,禾雅手里还有很多禾家几代积累的独门药方,还知道许多隐秘的药材产地,最重要的是有禾家的老招牌。有了这些,老爷子就能挤进医药一行。而且他也没有取消禾雅的债务,他给禾雅干活赚钱的机会,也是给自己把钱收回来的机会。 大家互惠互利,皆大欢喜。 不过,还有一点需要嘱咐。羽安回头对禾雅道:“你在老爷子手下做帮手,必然会介入杨家争端,大家族里阴私苟苟尤其多,你千万要小心谨慎,跟着老爷子便不能和其余子弟走近,老爷子不行了你提早找盟友…” 禾雅怔怔看着羽安,忽然神情一肃,屈膝便跪:“大恩不言谢,禾雅在此起誓,如果以后羽安有难,我禾雅就算有刀山油锅挡着也会去救!如若伪誓,天打雷劈!” 羽安冷着脸将她拽了起来,皱眉道:“不是大事,你不用这样。” 禾雅眼圈一红:“可是这对于我来说是天大的事,就像压在身上的大山一下子没了。一听说我遇到事情,大家都毫不犹豫放下自己的事来帮我,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姬瑶大咧咧搂住她脖子,奸笑道:“想报答好说啊,以后好好提升厨艺,每个月至少给姐妹们做三顿晚饭,啊,对了,每隔三天就给暮长凌送去的点心我们也要一份儿,啊,还有给暮长凌的桂花酿……哎呀,这么一看,咱们禾雅重色轻友,姐妹们要求待遇平等!” 禾雅的脸红成了熟虾米,她支吾了半天刚想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怒道:“你怎么知道我给暮师兄送点心?你,你你偷窥!跟踪!” 姬瑶早笑着跑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山中隐士 四月暖阳渐至,北境回春。如盖白雪融成春水汇入江河,绒绿小草冒出头来,风中花香暗隐。 风承琰沿着山间小径拾阶而上,小路尽头丛丛深幽翠色里,隐隐可见一角古雅的灰色飞檐。他微微一笑,径直入了那幽幽深山森森古宅。 宅中当然没有鬼,宅中有花。 自入了门,各色花香便迫不及待的肆虐鼻端,丁香、海棠、玉兰、山茶、白琼…视线里尽是鲜妍色彩,卓然生机。风承琰一路分花拂柳,偶尔遇见或携纸笔或提漆盒的童子女婢,他点头一笑,他们深深施礼,无人愿打破这所古雅宅院里的悠闲安静。 他入了一个牌匾书“桃源”的院落,在院中灿烂粉霞般灼灼盛放的桃花中找到了他要见的人。那人坐在桃林深处,墨色长发如水,浅色大袖如云,他修长手指执着一卷古书,听见动静抬头看来时,清俊眉目宛如静夜古井里的一抹白月光。 他看见风承琰时微微讶然,随即惊喜道:“承琰?你怎么来了?” 风承琰笑着走过去,执了一个对长辈才有的郑重礼节: “好久不见,三叔。” 那人由衷的高兴一笑,他转着身下木椅双轮,来到一方石桌边。 风家现任家主的亲弟弟,风承琰的亲叔叔风楼,先天残疾,修灵天赋极低,性子淡泊如水,与世无争。 他是风承琰唯一真心敬爱的长辈和亲人。 “快坐下,让三叔好好看看,你快一年不来了,三叔都认不得了。” 风承琰在风楼身边的石凳上坐下,笑道:“我是觉得自己越长越像三叔了,以后三叔要是想我了,自己照照镜子就行。” 风楼被侄儿逗得一阵笑,他用手中书卷敲了敲风承琰的脑袋:“一年不来,都干嘛去了?有没有好好修炼?” “修炼没落下,我可是一出关就立刻赶着来看三叔了。” “你这孩子自小就不让人操心,三叔虽然怪你来的少,但比起从未踏足过我这清苦之地的承玦来说,你已经很懂事了。” 风承琰眸子微微垂下:“三叔如果觉得山间清苦,可以搬回本家住,本家…” “不回去了,”风楼打断他,清俊眉眼上浮起极淡的一抹忧郁,四月春阳微炽,但洒在他脸上时只觉温柔,他轻声道:“吾之所愿,既隐于寂寂深山,长伴古卷青灯,不问世事,不入红尘,不沾忧愁。” 风承琰看着这个家族里唯一给了他亲人般关怀的叔叔,突然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前来,不该搅了他的自在清静。 风楼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笑道:“在三叔这里你还藏着心思?” 风承琰犹豫半晌,似下了决心,沉声道:“三叔,您见过我的母亲吗?” 一阵沉默,微风卷着落花,两人肩头发梢都落了染了淡淡的粉。 正当风承琰以为三叔和族里其余人一样不敢提起旧事时,风楼开口了,语气有一点怅惘: “我确实见过大嫂一面,大哥搬进别院以后我去探望过一次,那时大嫂还未怀胎,也未梳妇人发髻,她大概双十年纪,有罕见的美貌和一双更为罕见的酒红色眼眸。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别院中地位高一些的婢女,没想到…” “父亲他,既然当时您去探望了,总知道父亲身上是什么伤什么病吧。” 风楼叹了口气:“大哥受创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具体是什么症状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时候大哥和人说话会突然恍惚,恍惚后就会想不起刚刚才说的事。” 何止恍惚?那年那俊雅无双的男子着了素色宽衣,在竹制躺椅上半倚着翻阅一部书卷,每翻一页他会停顿一下,每次停顿都要低低重复方才读过的内容——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君子之道他少年时便已烂熟于心并诚心遵守,如今却连这短短数言都记不得了。大哥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他,只是偶尔抬头对他无奈的一笑。 那样的笑容他此前从未在大哥脸上见到过,大哥生来惊采绝艳是整个风家的骄傲,何曾沦落至此,沦落至此? 风楼轻叹一声,又执起了手中书卷。 风承琰却默然低头,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原来如此,原来父亲受创的是精神力,比起身体上的伤势,精神力受创几乎是不能治愈的。 风承琰又道:“那么母亲来自哪里呢?她不是父亲以前的婢女吧,我听说是个平民女子,但平民女子怎会进入风氏少主养伤的别院?” 风楼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就是个山中人,家族事务从来不管的,哪里会知道那些内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入了少主别院,并且怀了孩子,这些肯定都瞒不过父亲的。大哥病逝前几个月,也就是大嫂即将临盆的几个月,我都住在本家,当时父亲每隔几天就会让人给别院里送珍贵补品,自己也常去探望,他很期待你的降生。” 风承琰仔细琢磨着这段话,心中渐渐掀起波涛,三叔这话其实明确传达了一个讯息,那就是:从母亲入别院到怀孕,其实是祖父默许的,或者母亲根本就是他特意为父亲准备的!联想到袁隼所说,祖父在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断定自己将会拥有绝高的修灵天赋……一个恐怖的念头忽然划过: 会不会父母的相遇,自己的出生,其实都是一个阴谋? 风承琰脑中突然像飞进了一万只蜜蜂,它们振翅尖鸣,将所有念头,纷杂的、完整的,全都搅成碎片。 他使劲捶打太阳穴,希望能减缓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 风楼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温声开解道:“承琰,不要执着于旧事,过去的就该过去,我们真正要看到的,是前路。” 过去的就该过去吗?如果事实不堪,世事苍凉,如果亲人惨遭迫害,蒙冤离去,他还应该心安理得的向前走吗? “三叔,”风承琰忽然道,声音微微嘶哑:“我有时候看不懂,我们这一家,究竟是怎样的一家人。我有时也好奇,其余人家是怎样的?一家人围炉取暖言笑晏晏,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阵巨大宛如洪流的悲哀自少年低低的话语里传出,顷刻就将风楼淹没了,这清淡如水的男子忽然仰起头,修长的手指捂住眼睛。 “那样的感觉,我也很想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半幅真相 风承琰下山以后直奔本家他自己的晚枫院,无视围上来嘘寒问暖的婢女们,一头扎进了书房。 他有些急促的在里间排排书架前翻找,许多珍贵的孤本残卷都被他看也不看的扔到角落,书房里不同寻常的动静很快引得附近婢女们注意,她们不敢接近,只好叫来了绿袅。 绿袅是可以自由出入风承琰书房的,但她只恭敬的站在门口,一双好看的秀眉轻轻蹙起,语气轻柔: “少主,快到午膳时辰了,您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品,奴婢吩咐小厨房准备。” 里面的声音听起来沉而冷: “午膳不吃了,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靠近书房半步。” “也包括奴婢吗?” 里面人似乎沉默了一下,语气微微一缓:“不包括你,但晚膳之前你还是不要过来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奴婢告退。”绿袅转身走下台阶,她听着紧闭的雕花门里隐隐传出的翻倒声,微微垂眸。 少主很久没有这般怒气外泻了,有多久?是自他跟承玦少爷打架再也不输后?还是看到其他孩子依偎父母怀中时,再也不咬牙或者流泪后? 风承琰无心理会屋外人这一刻百转的心思,他翻遍了书房,最终在书架角落里捧出一本残破古书。 吹落陈年累月积蓄的厚厚灰尘,风承琰开始小心翻阅那些发黄发脆的书页,这是一本记载古时神怪奇物的闲书,著书者不详,成书年份不详,里面的内容虚实更是无法考证,他幼时从藏书楼拿回这书,纯粹想用来打发睡前无聊。 风承琰翻书的手蓦然一停,修长手指慢慢滑过一行字: “古有灵物,尽得造化福缘。人亦有生而神异者,上古有女,眸若丹砂,肤似凝脂,身如暖玉,腹似文火微焚。及孕,得嗣皆聪亮明允,比之父辈,如青取之于蓝而大胜于蓝。如此奇物,谓之‘火女’。” 书房一瞬安静至极,苍白日光大片大片透过窗纸,照着低头沉默的少年,照不见那眸间翻涌不休的暗流。 “火女”一说鲜有人知,便是知道的也大多以为无稽怪谈,他以前也不信会有女子能绝对的孕育出优秀于父辈的子嗣。 可他现在信了。 那些被深深掩埋的往事忽然就被飓风吹开了半幅面纱,他站在那大风中,看到了面纱后血肉模糊,白骨狰狞的脸。 那个故事的开端是突然现世的宝物。老家主得知路神机带着地灵髓出没南方,他召回长子,派长子带队前去寻找。但许是对方太过强大,或者消息走露引发强者追逐,长子在那一站中深受重创,几乎无法挽回。老家主的三个儿子,第二子资质平平,第三子先天残疾,优秀的长子又即将陨落,他不得不把少主之位给第二子,打算倾全力为第二子铺路。 但此时转机突至,他寻到了传说中的火女。 于是他将火女带到长子院子里,希望她能生下一个继承长子全部天赋的孩子。 风承琰不知父母的结合是自愿还是被迫,这样想的时候他觉得心中一阵难言的绞痛与恶心,父亲和母亲都是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将他们丢到一个院子里,就像将两只配种的牲畜扔进畜栏。 也可以想见他出生后,他们一家三口的结局。他会成为二叔的眼中钉肉中刺,父亲可能因为精神失常而被家族抛弃自生自灭。最可怕的是,母亲一定会沦为风氏子弟共有的生育工具! 他总是怨恨老天让自己一出生就成为孤儿,但如今看来,双亲早亡竟然是幸运的。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三个人如今的境遇该有多么不堪?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遭遇的痛苦无法抹平,所痛恨的仇人也无法手刃,所珍视的回忆将随着肉体一同腐朽成尘。爱着他们的人,只能将思念寄予清风,将寂寥深深埋葬。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晨时他觉得风中满是馥郁花香,如今这风,却恍惚让他想起幼时隆冬大雪,他在一片冻湖边被人一把推下,冰水没顶,一瞬间心脏都似被寒冷刺穿。 风承琰缓缓打了个寒颤,他之间拂过那书页,指下古卷,寸寸成灰。 过了许久,久到绿袅轻轻的脚步声和话语声在门外响起: “少主,到晚膳时辰了?您是去厅里吃,还是让奴婢送过来?” 风承琰起身,由于坐的时间太久他起身时有微微踉跄,但少年立刻站直了,他背脊端然笔挺,如一株风催不得的白杨。 “绿袅,你去通知家主和大长老。我要闭关半年,半年内不见任何外客,出关后即刻启程,南下游历。” 绿袅惊讶道:“半年?您不是刚刚出关吗?且,家主昨日还说设宴为承玦少爷庆生,要您赴宴呢。” 风承琰回头看住她的眼睛,绿袅一瞬被少年纯黑眼眸里宛如深渊暗火般的幽幽暗光吓住了,好半天,才喏喏点头: “是,奴婢晓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南下 当朝圣峰最后一片山林染成深黄,发怒巨兽般奔腾一夏的岳江温顺下来。春去秋来,新历三百四十年,羽安来天鼎学宫的第二年,转眼就只剩了最后两月。 羽安倚着跨江大桥的异兽石栏,举目远眺。 这个时节岳江水位最低流速最慢,清透水面倒映着两岸高耸青山,和青山之上雄伟的白色尖顶建筑群。远远看去,大江如镜,镜上生波,波上不知何人肆意泼了青墨,墨迹横斜之间,一副缥缈意境的山水画卷跃然天地。 羽安有点出神,这一年开头忙乱,后来时间都在埋头苦修,等回过神来,已经入冬了。 她正要和身边温淮说话,忽见山峦尽头拐出一抹赤色流火,她微微一怔,一怔间流光掠近,她刚看清那是一只赤色大鸟,一声凤鸣般的长唳便自大鸟昂起的尖喙中迸出,直击耳膜! 羽安感觉耳朵嗡的一声,大脑一瞬如被重锤猛击,她不由自主的一晃,往后栽去。温淮眼疾手快的抓住她肩膀,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呼—— 赤金色的火焰如一道呼啸的巨刃横扫而过,在白石桥面上留下一道巨大焦黑色灼痕。 如果他们趴下的再晚一点,两个人已经成了烤鸡。 巨鸟呼啸着远去,看都没看底下差点被烤焦的两个人。 “你没事吧?”温淮将羽安拉起来,皱眉道。 羽安摇头,脸色却微微发白。刚刚那一声鸟鸣里含了攻击性极强的一股灵力,她猝不及防被震得狠了。 温淮眯眼看着巨鸟远去的方向,咧嘴一笑:“这鸟很嚣张啊,看体型大概是鸟王级别的。赤羽鸟能长途飞行,攻击力又猛,不如改天我们逮一只骑着玩儿。” 羽安眼睛一亮,常年栖息学宫附近的赤羽鸟和青雀鸟都是实力很强的灵禽,它们勇猛却不好斗,据说活了百年以上的灵鸟还会初开灵智。幼年赤羽鸟体型太小,但如果能驯服一只刚刚那么大的,往后去哪儿都方便了。 “三年以后吧,那时我们实力该强到足矣打败一只赤羽鸟王。” 温淮语气古怪:“要想活捉并驯服那畜生,怎么也得天境实力,三年后我们也不过十七岁,你确定你十七就能入天境?” 羽安平静道:“不论修为等级,只论实力,以你现在入境九品的实力,对战开境,你敢说一定会输?。” 温淮灿然一笑,他一跃上石栏,金色长发飞起一个宛若名家起笔的流利轨迹,他张开修长双臂做了一个拥揽天地的姿势,声音朗朗:“我不会输,即使是越境挑战,我不愿输就一定不会输。羽安,我们约定,三年后就在这桥上,迎战鸟王!” “好志气!小子,你这番豪言壮语我可是记下了,三年后我来观战,省的你在人家小姑娘面前逞了能,事后又想反悔。” 温淮从栏杆上跳下来,那一脸的意气风发已经垮了,他苦兮兮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羽安一回头,果然见桥头竹丛畔,淡绯宽袍露一线锁骨胸肌的风流男子缓缓而来,如绸墨发伴着绯色丝绦飘荡风中,步态说不尽的风流。他背后初冬的青山明明已经萧瑟,男子俊颜上水光潋滟的桃花眸子却硬生生挑出了一方春色。 妖孽! 师父妖孽徒弟也妖孽。 师父已经老了还在妖孽,徒弟还没长大已经妖孽! 难怪温淮会拜萧啸阁主为师,从美貌上程度上来说,两人俨然一脉相承。 羽安在心中默默吐槽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和自己师父的情况更加妖孽。 萧啸来到两人跟前,先瞥了羽安一眼,又一巴掌拍上温淮的脑袋:“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人家,人家马上就九品巅峰了,你还才入九品,丢不丢人?” 温淮愤愤道:“羽安在旁边呢,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呵呵。”萧啸扬起一个潋滟笑容:“好啊,现在留面子可以,回头私下算总账。” 温淮叹了口气,一边画圈去了。他上辈子大概毁灭过世界,这辈子遭报应才拜了这么个师父。 “阁主,不知今日叫我们来所为何事。”羽安问起正事。 萧啸面对她时笑容可亲多了,应该说他面对好看姑娘笑容都很可亲: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通知你们两个,年末考核不用参加了,收拾收拾,后天启程,跟着我去南方游历。” 羽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淮也是,他惊喜道: “南方?游历?后天启程?” “正是。” “你我还有羽安?” “不,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其余弟子,当然,还有另一位师者。” “啊——”一声失望的长音。 萧啸给了他一个爆栗:“这次出门不是游玩,是历练。路上遇到的麻烦和危险都由你们自己解决,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两个师者绝不会出手。” 温淮揉着脑袋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羽安面无表情的点头。 其实这个消息对于羽安来说很惊喜,她从没有去过南方,书上说陆地之南,山温水软。南方山脉与北方峭拔高耸不同,是另一种绵延青秀,南方水脉纵横,很多大河穿城而过,白墙黛瓦的屋舍连绵水上,玉带小桥临波而立,一如美人长裙上飘舞的丝绦。 不过那也单指淮南而已,淮中多山,淮北临海,淮中以西的云阳丘陵低山纵横,土地据说黏而酸,不产粮食只产好茶。云阳往南的长丘、南疆倒是四季如春,沃野千里,但那太远了,要往返一圈最少半年多,她不认为师者会带他们走那么远。 忽然想起幼时和阿杰一起读山川地志,根据说中所载阿杰画了许多山水图卷,都是想象着画的,他总是遗憾无法验证。于是她许诺等她长大带两兄妹一起游历大陆,去极北冰原寻传说中的蛟龙,去极西大漠听驼铃声声,去中原登朝圣峰,去淮南撑伞烟雨中,去南疆看四季不谢的花海,去东方看世间最壮阔的海潮… 世间盛景何其多,儿时心愿何其纯美? 阿杰,如果你还在,南境风光我们相必早已饱览。可你走了,我不得不独自一人匆忙上路,前方路途凶险,我怕是,再寻不到如你一般亲近的人,如那时一般悠闲的的心境,再不能安然的,踏遍河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慕容氏 北境的十一月已经万里冰封,最南端的平原一带却还无雪。 肥沃的黑土平原上大麦早已收尽,平原上除了深褐色的裸土和零星耐寒野草外,再无其他。一阵冰凉西风掠过,草儿瑟瑟抖起纤腰,荒凉平原更添萧瑟。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儿应是驰的极快,平直驿路上远远就能看到一阵腾起的烟尘。 风承琰又一鞭子抽下去,胯下那匹白色神驹将所有压抑的力量全数爆发,一人一马几乎要飞起来。风承琰的身子在剧烈颠簸中仍稳如磐石,一双时时带着温和笑意的黑眸暗沉如水。 袁隼跟上来,他没有骑马,而是踏着虚空疾掠,轻易就追上了风承琰那几近疯狂的跑马速度。 “少主,你已经这样跑了三个时辰,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的马也快撑不住了,停下吧。” 风承琰未停,神情仍如铁石。 “你身上的戾气太过浓重,再这样下去你会走火入魔的。”袁隼边说边身子一纵一转,人已经拦在了风承琰身前。 风承琰猛勒缰绳,他手臂如铁,臂上肌肉岩石般块块隆起,长嘶骏马人立而起,眼看要翻倒,却被风承琰一个倾身压回原地,马蹄砸在驿道上,嗒的一声,砸出了一个大洞。 亏得这马有灵马血统,否则早给风承琰这番毫不留情的驭使给折腾死了。 袁隼皱眉道:“我们已经出了本家和风都,有什么心事不必藏着掖着,尽可一吐为快。” 风承琰垂下眼眸,那如海的眸底一瞬掀起滔天狂浪,那浪中有怒有悲,有浓的化不开的嗜血戾气。随着这巨浪倾起,风承琰身周灵力暴起,无数透明刀刃飞射而出,它们割裂空气的刺耳尖啸宛如万鬼齐鸣。 那些风刀不同以往,刀尖都带着金红烈焰,剧烈摩擦之下烈焰迅速升腾壮大,一时间,平原之上仿佛有人放起巨大烟花,金色火球在高空一炸,再纷纷如流星坠入大地。 马儿彻底软倒在地,即便是灵马,它也经不起这等猝然爆发的灵力冲击。 风承琰身子飘起又落下,他落地一个踉跄,嘴角竟渗出一缕蜿蜒血迹来。 袁隼大惊,忙扶住他,灵力入他体内一探,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风承琰体内灵力走向紊乱不堪,若非刚刚一轮发泄,肯定要走火入魔。 怎么回事? 风承琰缓缓站定,他脸色微白,但眼中狂乱已经不见。 “不用担心,我没事了。”他道,声音有些疲惫:“闭关前我又查出了一些事,都是些糟心事。我自己养气功夫没练到家,破境的关键时候被那些事扰了心神,以至于埋下了这小小祸患。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出关后拜别家主,为防露出破绽我一直忍着,这才使得这次爆发分外厉害。” 袁隼愧疚道:“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一直没有察觉,若不是少主自己调节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风承琰笑了笑:“不怪你,是我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他话音一转,沉声道:“如今咱们处境越发艰难,虽然大长老基本相信你是真心投靠,也兑现承诺替你提升了修为,但这就更惹得家主忌惮了,他没能利用你除掉我,肯定不会就此罢手。我们此次南下,要万事小心才行。” “正是如此。”袁隼点头道:“出北境之前尤其要小心,前方不远就是荣城了,咱们进城歇一晚,你该好好调息一下。” 风承琰从戒指里掏出一个水囊,自己不喝却凑到软倒的马儿嘴边,水囊里的液体淡绿色,有淡淡药香溢出。那马喝了两口,立刻生龙活虎蹦了起来。风承琰摘下它身上的马具,一拍马屁股,它便沿着驿路跑远了。 风承琰和袁隼缓步并行,袁隼一直在为风承琰疏导经脉,他一向走的是霸烈路数,这等替人调息恢复的精细活比臧弥差了不少,好在风承琰自己恢复能力强大,才没有真正伤身。 直到天擦黑,两人才在城门即将关闭时入了荣城。他们在主街一家规模颇大的酒楼要了房间和饭菜,准备在此休息一晚。 然而,风承琰转头就在楼梯口撞上了人,熟人。 熟人正负手拾阶而下,他一袭青竹色锦绣长衫,月白色云锦披风随着他不疾不徐下楼的动作微微起伏,真如变幻流云。 风承琰抬头看到他的脸时,心中着实感叹世界真小,荣城更小。 那人先惊后喜,笑意自古玉般俊雅的一张脸上流泻出来,厅堂内烛火微暗,看着竟有一丝别样朦胧,他走下楼梯拱手行礼: “风…公子,真巧啊。” 风尘琰心中叹气,真不巧啊。面上却也温和一笑:“确实巧,慕容兄别来无恙。” 这正是和风承琰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少主——慕容楠。 即在此见到了主家少主,慕容楠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连连邀请风承琰下榻慕容家,风承琰知道去了必然又有一场繁琐应酬,却架不住慕容楠拿出“来日若有风家人得知慕容家遇少主光降荣城而未扫榻相迎,家主定然怪罪,其余贵族定然要传闲话…”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好答应下来。 酒楼外停着慕容楠的马车,马车制式和装饰都低调雅致,跟慕容楠本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无二,只是内部那些精致奢华,镶金嵌银的摆设,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我观少主似是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恙?”慕容楠问道。 风承琰轻轻咳了一声:”修炼时灵力走岔,经脉受了些损伤,不碍事。” 慕容楠眼神微不可查的一闪,凝重道:“灵力走岔怎是小事?赴宴前少主还是跟我去看看灵医。” “赴宴?”风承琰挑眉。 “刚刚我已经派人送了信回去,父亲知道少主光降荣城,肯定要设宴款待的。” 风承琰摇头道:“我只是路过,此番叨扰已经过意不去,设宴就免了罢。” 慕容楠倒也不坚持,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再传消息回去。不过少主远行劳顿,一顿丰盛菜肴总是免不了的,席间不召太多人,就在下和家父二人相陪…”他看了看袁隼,之前已经引荐过,他知道袁隼是风氏高高在上的三席供奉,恭敬笑道:“这两日姚老正好出关,他对风家高手仰慕已久,这次见到供奉大人肯定要高兴了。” 袁隼骨子里还是个好斗的,听闻此言便也笑道:“既是同辈高手,自该引荐。” 马车一路往荣城中央的慕容大宅行去,天已经黑透,风承琰透过因颠簸而晃荡的小窗帘子向外看去,街上灯火不熄人流不减,商贩叫卖不绝于耳,各色食物胭脂香气在寒风中肆意飘荡。 这荣城夜市,竟也有天鼎城五分热闹。 荣城地处北境最南的产粮平原上,驿路通达,是各地商贾来往北境的中转之地,确实该是这样的富庶繁华。 风承琰轻轻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琉璃小盏,觉得这一直不怎么起眼的慕容氏,很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深夜闯城 中原南端边境的有一座小城名武陵,虽因地处山地并不富庶,却因为地理位置独特而成为军事重镇,常年有大队边防军团驻守。 深夜,城门已经下钥,城墙之上的巡逻军队正进行第一波换防。 前来换防的郎将接过巡城令牌,一脸比刚巡了半夜城的将士们还要疲倦的神情,打着哈欠将手下分散,自己抱着胳膊缩在碟垛阴影里打盹。 如武陵这种军事重城,城墙周围一般都有设有夜晚开启的大型防御灵阵,除了必须配备开境以上修为的守城将官以外,四周角楼还有负责维护灵阵的修灵师驻守。只是中原安定了几百年,整个边军普遍倦怠,典型的例子就是此时打盹打的正欢的郎将谢笛安。 城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人悄声交谈: “任务就是不惊动守军的翻过城墙吧?” “对,站岗的普通小兵没有修为,但带队将领肯定是修灵师…” “最棘手的还是灵阵,这水属性灵阵保护是其次,主要作用还是警告,我们不能硬闯也不能损毁,否则引起的灵力波动定会惊动城中高手。” “除非我们能完全屏蔽身上的灵力气息变成普通人,或者找到负责维护灵阵的人,从内部造成灵阵异常波动,伪装成灵阵自身不稳而不是有外人闯入的样子。” “从内部造成波动,那还是要有人进去才行,怎么进?。” 小小沉默后响起一个带笑男声: “莫师兄,能感受城上修灵师的分布吗?” 答声朗然:“左数第三十一个碟垛后有一位开境二品修灵师,火属性,大概是守城将官。东西两边角楼各有一位入境水属性修灵师,肯定就是负责维护灵阵的人。” 带笑声音续道: “那么目标就是两边角楼。我试着用自身灵力和灵阵共鸣,灵阵这一小部分可能会消失一瞬,羽安和拾刃趁这个机会闪进去,莫师兄帮我注意城上动静。” 有个娇怯怯的声音反驳道: “和灵阵共鸣需要极高的感悟能力和精神力,这灵阵如此庞大,温师弟能做到吗?可不要弄巧成拙。” 另一个冷然女声响起,毫无犹疑: “他能做到。” 黑暗中似有人轻轻一笑,笑声愉悦,语声更加轻快:“有羽安这句话,做不到我也得想法子做到啊。” 对话到此为止,夜色沉如浓墨,极细的风声簌簌闪过,似有人轻点脚尖飞身掠起,又似野鸟翅尖一震,带起枯叶颤颤。 武陵城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清透,城中万户安睡,无人能感觉到透明屏障那城外一隅一瞬化开,有人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入。 夜色微凉。 城中有家客栈还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烛火微微摇曳,照出小桌前执对弈两人的面容。一个年轻,半眯的桃花眼映着暖黄烛光,越发风流。另一个年长些,那张脸让人怀疑他在娘胎里是不是扯了骨头,从脸盘到眼睛到鼻子,都细长诡异的像是被拉长的面人。 面人声音也细:“萧阁主让他们深夜闯城用意何在?那群孩子年纪不大修为也不高,冒失闯城肯定要引起祸端的,到时候我们怎么向学宫和武陵城这边交代?” 萧啸勾唇一笑:“这次出来不是游山玩水,是历练,深夜闯城,多好的历练机会?再者本阁主听说近年边军军士倦怠,不思进取。若是那帮小毛头真能潜入城中而不引骚动,那武陵城的边防军,不,是整个中原的边防大军都要刷一遍了。” 面人一张长脸唰的白了:“这,这,萧阁主您这是要搞事情啊。咱们学宫一向是不介入军政大事的,就算您贵为阁主,也没权利插手边防军军务。” 萧啸不紧不慢的落下一子,唇边笑意多了丝邪气:“我当然不插手,这事儿我只要跟霍老一提,边防军两位统领这两个月就要睡不好了。” 面人默默往后退了退,想着这位真是蔫坏到了骨子里,以后得离远一点,离远一点。 城墙上极轻的嚓、嚓声持续响着,如果守城士兵举着火把仔细往下看,就会发现城墙上有一个隆起的黑色物体,物体很轻便,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城头。 有一个士兵约莫是无聊,真的往下看去,他身边就有一个架起的火把,士兵恹恹的眼睛接触到那团物体时,愣了一下,然后张嘴就要大喊。 颈后忽然一凉,有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又冷冽: “闭嘴!” 士兵乖乖闭嘴了,劲后刀背轻轻一拍,士兵身体软倒。他软倒的身体被身后宛如鬼魅般的少年接住,缓慢自然的被放靠到了碟垛上,又拿长枪稳稳支住。 看上去就像是太过困倦,拄着枪睡着了。 少年身影一闪而逝,自始至终没人看见。正在打盹的谢笛安因为一瞬不寻常的灵力波动睁开了眼,但他随即换了个舒服姿势继续打盹。 这太平世道,哪有什么敌人?幻觉,都是幻觉。 趴在城墙上那人也终于登上城头了,登城点就在那软倒士兵站岗的地方,她一站定,立刻从手镯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有幽幽香气随着夜风飘散城头,这一小片站岗的士兵立刻便觉的眼皮沉重,脑子里混混沌沌就想睡一觉。 羽安极小心的沿着阴影一步一挪,终于走到了东南方的角楼门口。 她也很惊讶,禾雅给的迷药只能迷一小片人,只要剩下的士兵中有一人回头,羽安必然暴露,她已经想好了暴露后该怎么装傻,然而一路顺畅,居然就那么安全走到了角楼。 风声一闪,同样一身黑衣的沉默少年凭空出现,他道:“另一边已经灌了迷药,不会醒。” 羽安回头望了眼谢笛安的方向,微微颦眉:“那人没倒,他很快会察觉吧。” 少年沉默片刻,身形再逝。 “我去解决他。” 拾刃虽然冷,却非脾气古怪不能相处之人,至少此时共事,他还是很合作的。羽安也不得不感叹拾刃的“瞬”属性,干这种潜入、偷袭勾当,是真方便。 角楼里空间窄而高,一道砖墙将角楼隔成两个房间,外间架设着巨大弓弩,弩口对着角楼唯一一扇窗子。里间幽深墙壁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灵符,传出微微鼾声,有人睡得正香。 羽安尽量收敛灵力,蹑手蹑脚摸到里间。里间一床一桌,借着桌上的如豆烛光她看见床挨着的一面墙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灵符,灵符虽小而乱,千千万万的组合在一起却有宛如水波般的神秘韵律,让人看了便只觉玄妙不可言。 简单木床上睡着一个中年男人,作为一个常年呆在军中的修灵师,这男人居然一点警觉意识都没有,敌人都摸上了门,他还在睡。 羽安手里起了白色灵力,她将冰箭箭尖抵上山羊胡子脖颈,刺骨寒意顿时将沉在旖旎春梦里的男人惊醒,他未及反应,便听到黑暗里响起冰冷语声: “灵阵有异常了,你该去修补。” 男人一愣,尚自迷蒙的眼睛倏然睁大:“你,你,你是谁?你想要我擅动防御灵阵?” “去不去?”羽安声音毫无起伏,箭尖却又往前递了一寸。 男人咬了咬牙,他手上有淡蓝光晕凝聚,但那光晕尚未成型,他便觉得颈上寒气消失,以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穿透身体,灵海骤然被搅乱,他疼的嘶声就要大吼。 羽安及时捂住他的嘴巴,男人在黑暗中扭曲挣扎,胳膊击打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响。 羽安半个身体都压了上去,但还是太过娇小,拾刃不知何时出现,压住男人的同时对着他的小腿就是一刀。 来不及责怪他伤人,羽安手指立刻往上一抹,还未及流出血的细长伤口瞬间被封冻住了。 男人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流的像瀑布一样。 羽安冷声道:“就是制造一点波动而已,如果你答应,就眨眼,如果不答应,寒气就会将你的一条腿废掉。” 男人拼命眨眼,羽安手上生出藤蔓将他除了双手之外所有地方缠紧,然后放开了压制。 男人大口喘气,半晌才艰难坐起身子,他在满墙灵符上摸索一阵,找到块漩涡形状,将手往上一放,柔和的水灵力氤氲而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得手 水灵力氤氲而起,笼罩着整个武陵城的巨大灵阵宛如被海风轻拂,皱起一道小小浪花。 城下黑暗中等候的众人同时警醒。 “成了。” 莫寒将因精神力损耗过大而筋疲力尽的温淮扶起,低声道:"闯进去!" 数道身影皆灵力大盛,他们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往城墙冲去,在经过一片特定虚空时,他们身形都有微微停滞,那道看不见的包围了整座城池的水灵力护罩,波动又强几分。但在内部波动的掩护下,没人能发现这一小小角落的小小意外。 四方城墙角楼有四座,负责维护灵阵的修灵师也有四位,北城门这两个一个被拾刃放倒,另一个被羽安劫持,灵阵波动一起,南城门两座角楼里的修灵师却同时被惊动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披衣而起,在黑黝黝的城头上碰头商量: “老兄,刚刚灵阵有波动吧,好像是东北方向。” “确实有,不过是内部波动,应该是东南方角楼里那位自己动的,我记的他是年前刚调来的,大概是不懂规矩擅自调节才引起波动,咱们回吧,回吧。 另一人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但这大冷的天他实在不愿意劳心劳神,心里想着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不用他担责就行,边想边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北城墙上东边这一块儿的兵丁站姿普遍怪异,要是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全拄着长枪或者靠着碟垛打盹。城墙上有一溜人无声的向上爬,他们一个一个登上城头,再无声闪入城内。最后登城的是一人背着另外一人,他们停在城楼上等了一会儿,直到角楼方向闪出两个影子,四人目光在黑暗中无声一对,各自点头。 风声微闪,城头上又恢复了如往日一般的平静。 时间一点一点在士兵们轻啄的脑袋、欲掀不掀的眼皮中流逝,随着城中第一声鸡鸣响起,东方天空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天亮了。 谢笛安是被人大力拍醒的,他半梦半醒的盯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老刘?今儿怎么这么早?换班时辰还没到吧?” 老刘一张国字脸皱成了苦字,他几乎是哭着道:“谢将军,昨夜有一伙贼人潜入城头,他们逼迫在下擅动灵阵,肯定是想掩护城外的同伙闯城,将军,在下,在下的腿差点被他们废掉啊!” 谢笛安一愣,尚未完全褪去睡意的眸子一下子睁大了,他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我怎么没察觉…”话未说完,他就突然想起昨晚隐约中感到的灵力波动,还有,平日里值守他也会打盹,但从未像今日这般睡得这么昏沉。他再环视一周,发现东边一侧站岗的士兵大都摇摇晃晃睡着,靠近角楼的甚至有几个直接躺倒在地。 谢笛安脸上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真的有人潜入,就在他值守的时候。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最重要的是,他会为此承担怎样的后果? 城头上又走上一队士兵,换防时辰到了。 换班的赵将军比谢笛安的军衔还要高一级,老刘拖着一条伤腿张口就要将昨夜之事报给他,但胳膊突然被谢笛安一把抓住,谢笛安抢在他前面对赵将军笑道:“参见赵将军,赵将军今日来的好早,这是值守令牌您拿好,末将这就带兄弟们下城,赵将军回见,回见。” 赵将军看着谢笛安拖着老刘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了半天: “这俩家伙是吃错药了?小谢手下的兵都是怎么了,一个一个跟没睡醒似的,都他妈吃错药了吧。” 老刘被谢笛安一路拖下城,伤腿擦到城墙上的粗粝青石,疼的他一阵一阵的大叫。 “谢将军,谢将军,你这抽的什么风?兹事体大,咱们要尽快往上禀报才是,你怎么还拦我?” “嘘!小声点!”谢笛安将老刘拉到城门洞的角落里,恶狠狠道:“老刘,这件事不能声张。” “为,为何?” “报到上边我们必然受罚,但要不报,就算那帮人在城中闹事引起上边追查,谁知道他们是在我们值守时进城的呢?说不定是白天伪造了路引进去的。” 老刘瞪着一双眼睛,彻底愣住了。这样未免太不负责任,他下意识要反驳,但一想到灵阵是因为他贪生怕死才被引动的,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想通了吗?” “…好!“老刘一咬牙:“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好了啊,谁捅出去谁就是孙子!” 夜晚的小插曲终结在两个不负责任目光短浅的低级军官口中,第二天的武陵城还是那偏远却无忧的小城池,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只是新历山百三十四十年年关,武陵城第一妓坊春澜院的老鸨在算年帐时发现,那位多金俊俏的谢将军已经两个月不来了。她问了熟识客人,客人拍着大腿道:“嘿,年前城防军里乱了好一阵呢,听说驻防武陵城的将官们下马了一大半,现在守城的将军都是生面孔哩!” 当然,这都是没人去注意的后话了。 晨曦微露,武陵小城从一夜好眠中醒来,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响起呀呀车轮声,早起的商家大开了大门,买早膳的小摊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队伍尽头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冬日清晨寒冷,两人却不像周围人群一般裹的严实,都是利落的短裙长靴,亮眼的如同萧索冬日乍现的一抹春色。 丸子头的小姑娘一个劲的蹦着往前看,边蹦边道:“都排了好半天了,这队怎么还是这么长?姑娘我都快饿死了。” 白纱覆面的纤细少女淡淡道:“客栈明明有早饭,你自己非要来街上买的。” 丸子头姑娘一嘟嘴:“食客们都说这家的豆羹是一绝,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错过?说起来,羽安你精神不是很好啊,昨天晚上进城的时候有受伤吗?" “没有,没人能如你一般整夜不睡还神采奕奕的。” “那你为什么还一大早的来排队?哦,我知道了,温淮累坏了还在睡,他睡醒了一定很饿,饥肠辘辘又没有力气下床吃饭,只好等某人买好了喂到嘴边了。”丸子头姑娘怪声怪气道。 羽安瞥她一眼,冷道:“你今天姬瑶附体了?” 路晓源将手插进袖子里,望天道:“咱们有学宫的徽章,中原所有城池可以随便进,萧阁主却让咱们大晚上偷摸爬墙,你说这是图个啥?” 得亏羽安能跟上这神奇的话题转换速度,毫无停顿的接话道:“我们出来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历练,而且…” 而且纵然他们昨夜能顺利潜入城中,主因是灵识极度灵敏的莫寒、悟性和精神力绝佳的温淮、拥有瞬属性的拾刃还有随机应变的羽安配合默契,武陵城守军的松懈和倦怠也是免不了的辅因。萧阁主这个看似奇怪的任务在考校弟子们的同时,何尝不是试探这一城的守备情况?若她所料不差,萧阁主今天一早出门就是去城中府衙或者边军大营的,当然,也有可能他不趟这个浑水,只是把消息传出去。 这样想着,她们已经排到了摊子前面,路晓源双眼发亮的嚷着多包两份,多放糖。羽安之前已经在客栈吃过,便只估算着温淮的食量,要了一份豆羹和两个缀满芝麻粒的油酥小饼。正要转身离开,身边却突然响起一个稚嫩声音: “姐姐,你能借我五文钱吗?我也想吃豆羹。” 羽安转头,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肤色黝黑的男孩子,男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身形瘦小,衣着虽有些破旧却还算干净,一双眼皮极深的大眼正巴巴的将她瞅着,表情严肃眼神期待。 羽安摸出铜板,对老板娘道:“麻烦再来一碗。” 黑瘦孩子却更正道:“两碗,我还要给师父买一碗。”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街角,那边的摊贩还不多,被阳光照得呈现暖黄色调的斑驳木墙前,靠着个同样衣着破旧却还算干净的老人,那老人头上戴着个大斗笠,半张脸隐在斗笠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老板娘还是盛了两碗,黑瘦孩子接过盛着满满乳白豆羹的蓝边大碗,先是极有礼貌的向老板娘道了谢,又煞有介事对羽安一鞠躬:“谢谢姐姐,姐姐能先帮我拿一下吗?” 羽安觉得这孩子严肃的有点可爱,便也不做声的用空出的一只手接了他右手那只碗,男孩在布腰带里掏了掏,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东西,他认真道:“我用这个还你吧。” 那居然是一块金子。 羽安沉默半晌,也认真道:“你既然有钱,为什么不自己买?” “这是最小的一块儿了,但大娘还是找不开的。”男孩理所当然道。 羽安仔细的打量了他,和远处他口中的师父的衣着气度,想着莫不是游历民间的贵族?她对男孩道:“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以后不要随便给人看金子。” 说着,将碗递还到男孩身前,男孩子乌溜溜大眼睛转了转,将金子收回去,接了碗。 羽安看了眼挤在长桌上吃的高兴的路晓源,返身独自往客栈方向走去。 黑瘦男孩端着两碗热腾腾的豆羹走向街角的师父,说来也怪,豆羹那么满,在男孩的手中却稳的一滴不曾洒出来。他走到斗笠老人面前,严肃神情变得有些怯怯: “师父,吃豆羹吧。” 斗笠微微扬起,老人皱纹堆叠的大半张脸暴露在晨光中,宛如褪色的橘皮。他接过豆羹一口一口喝着,眼神淡淡扫过晨间的小城街市。那眼神是真的淡,淡的毫无意味毫无情绪,让人怀疑他眼中看到是究竟是温暖喧嚣的红尘市井,还是空无一物的虚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 诡谲月色 也许是顾忌风承琰不愿大张旗鼓,慕容大宅的门口并没有家主率全家出迎的大阵势,鬓边已有白发,身形微微佝偻的慕容家主袖手立于汉白玉镇宅石狮前,对下车的风承琰深深施礼。 “慕容氏家主慕容炀,恭迎少主。” 风承琰亲自扶起他,笑道:“老家主不必多礼,论辈分,我该叫你一声慕容伯父才是。” “少主折煞慕容炀了。” 一众人谈笑着进了府,慕容氏不愧是坐拥荣城的北境第一富族,宅院规模极大,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檐崖相勾朱墙连绵。一路上的仆从女婢看见家主少主神情恭敬的陪着一个俊美少年,行礼的同时都抬头悄悄的瞅,眼神好奇又敬畏。 慕容家主并没有带风承琰去主殿,而是到了一个装饰奢华精美的院子,说是给他准备的客院,可以先在此沐浴洗去风尘,等府中灵医诊治后再去主殿用晚膳。 沐浴、更衣,风承琰保持着一贯的利落,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神清气爽收拾齐整。 正在这时,侍候的女婢禀报,灵医已到。 风承琰在小花厅坐定。 白发苍苍的老医者提着药箱跨进门来,浑浊老眼在主座的少年身上瞅了一圈,佝偻腰背更加弯了几分。 “这位小公子周身灵力似有不稳,可是修炼时出了岔子?” 风承琰笑道:“确实如此,老先生好眼力。” 老医者道了声不敢,便坐下为风承琰把脉,半晌,抽回手道:“小公子想是自我调节过了,现在看着也并无大碍。老朽前几日偶得一株幽菟草,搭配人参、灵芝、寒星花等十几种药材,制成了药丸,这药丸专门调节经脉,对于公子这样的灵海紊乱也是有奇效的。”说着他自药箱中拿出一方盒子递到风承琰面前。 风承琰接了,他打开盒盖,一股浓郁药香直冲鼻端,确实是内伤圣药幽菟草的味道。他道:“这药对老先生来说想必十分珍贵,我用别的东西换吧。” 老医者连忙摆手:“少主说过您是贵客,区区一味丸药,贵客尽管用了,若老朽还要您的东西,不是显得慕容家无礼?” 风承琰一笑:“既如此,我就收下了。” 老医者起身告辞,临出门前他突然回身道:“那丸药小公子最好睡前服下,服下后入梦,明早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谨遵医嘱。” 等收拾好已经是亥时,慕容父子早早等在主殿前,他们身边并没有其他仆从,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三人见到被仆从围拥而来的风承琰和袁隼时,都迎下台阶。慕容家主当先拱手道:“见过少主,少主的身子不要紧吧?” 风承琰笑道:“无恙,只是等会儿怕是不能给慕容伯父敬酒了。” 这话说的人心里舒服,即使严肃如慕容家主也露出了笑容,他引向身边矮小老人:“这是蔽府供奉,姚喙。” 风承琰还未说话,姚喙便一阵爽朗大笑:“早闻风氏少主是大陆这一代的第一天才,我原来还不信,这回见到真人,才知世上真有未及弱冠便已将至浩境的天才,枉我活了六十多年,真是孤陋寡闻。” 风承琰只道过誉。 姚喙又看向袁隼,笑意里多了些探究:“阁下就是风家供奉?我探不出阁下修为,想来定是化境强者。” 袁隼才点头道:“的确入了化境。” 姚喙立刻兴奋道:“我前几日得了件古怪灵器,出处不详但级别极高,似乎只有化境强者才能开启,如果供奉不嫌弃,饭后到我那里看上一看如何?” 袁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风承琰,风承琰眼神在慕容父子身上溜了一圈,慕容家主眉头微皱,似在不满姚喙的无礼,慕容楠只温雅的笑,笑容里看不出什么意味来。 “盛情难却,袁老便去吧。”风承琰道。 姚喙大笑,这样的爽朗笑容配在魁梧的袁老身上肯定正合适,但搭配姚喙那瘦小甚至有些佝偻的身姿,外凸颧骨厚嘴唇的脸,就有些怪异了。姚喙就这样怪异的笑着道:“好,风少主果然是个爽快人。” 这顿饭虽然菜品花了许多心思,由于身份隔阂,又没有酒,到底是没能吃出热闹气氛来。风承琰吃得差不多就撂筷子,其余几个根本不饿的也跟着他停下,一番场面上的道别后,众人各回各处。风承琰在慕容父子的目送下回客院,袁隼则跟着姚喙去了供奉堂。 女婢们挑着灯笼穿过大大小小的院落,长长短短的走廊,走在她们中间的风承琰,不自觉想起去年家主寿宴,他也是这样伴着两排跳动灯火,踩过从晚枫院到主殿的雪地。又想到天鼎城的上元节,整座城池的大小街道都挂满了灯笼,他想着那场奇妙相逢,静静走过月光与烛光交织的长街。 一生里总有些情景不经意刻入脑海,当时并未觉得值得记下,很久以后突然记起,才品出满腹或忧或静的情绪来。 今夜天气正如白日一般半阴不晴,夜幕深黑,一段檐角斜斜挑起如美人新眉的银月。廊角一颗古老槐树,枝桠光秃凌乱,夜风微起,枝头夜枭喳喳尖鸣一声,振翅惊飞。 风承琰微微眯起眼,借着廊上不甚明亮的灯笼光线,他看到树下坐着一个人。深夜、冷风、古树、白袍的瘦长人影…乍一看真是活脱脱的鬼怪话本开场布景。风承琰身边的女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出声。 风承琰停下脚步,他们还在长廊正中,离墙下廊角还有一段距离,只是这么一大队人接近,那白袍人却像是聋了一般毫无反应。 “那是谁?”风承琰注意到身边女婢似乎认识那人,便轻声问道。 女婢秀眉微微颦起,似有些厌恶也有些畏惧,悄声道:“那是家主的三公子,三公子他,他平日不怎么和别人来往,有个夜晚在府里瞎逛的怪癖…”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风承琰身上因灵力运行不畅而有些难受,急于回去调息休息,便没再在意这树下人,而是继续往前。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有一阵阴阴夜风呼的一声卷过树下白衣人的袍脚,男子睁开眼睛,他长了一张还算秀气的脸,只是脸色苍白眼圈深黑。那瞳孔在月光映照下,居然泛着一圈血色的幽光。 “他来了,所以今夜就是动手的时候。”他对着朦胧虚空道,声音幽凉沉静。 阴风却更大了些,似有什么东西久久盘旋,不愿离去。 男子又道:“我会料理好后事,安心。” 阴风渐渐平息,夜晚重归寂静。 白袍男子站起身来,他第一眼看向风承琰所住客院的方向,第二眼看向天边如钩新月,有些渗人的细长眼眸微微眯起,他缓缓,说了两句话: 一句疑问: “风氏的少主该不该来?慕容家该不该亡?” 一句感叹: “今夜月色真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谋杀 一回到客院卧房,风承琰立刻打坐调息。 灵海紊乱并不严重,但周身还是隐隐疼痛,他运行灵力一周,最终得出经脉仍旧淤塞的结论。 如果吃着温养的药慢慢调养,并且一段时间内不动用灵力,这种程度的内伤最多一个月也就痊愈了,放到平日他是不在乎的。但毕竟出门在外,意外惊险总是免不了,他可不能肯定一个月内都不会遇到要动手打架的情况。 目光不经意掠过床头床帐外的圆桌,精美华丽的绸缎桌布上,老灵医给他的药丸静静放着。风承琰想起老医者的话: “睡前服下,服下后入梦,明早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一切就都好了?这药真的这么厉害? 他打开小盒子,捻起那黑不溜秋的小药丸,凑到嘴边。 袁隼坐在书房客位上,一口一口的喝着下人刚送上来的解酒茶,他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 姚喙终于从里间出来,他手上捧着个巴掌大的精巧木盒,盒子镶金嵌玉的,乍一看像是女子的首饰盒。姚老将盒子放到桌上,一脸神秘: “这是我两年前出海,在雷氏辖地的一座小岛上找到的,岛上渔民不识货,这样的无价之宝居然让小孩子拿着玩儿。” 咔嗒一声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方古朴青铜镜。 青铜只是第一眼的感觉,因为包裹着镜面的金属有青绿色花斑,雕纹也是千年前帝国巨鼎上常见的回行纹,镜面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很不光滑,也很不清晰。 袁隼用灵力微一查探,感觉到灵器内部传来的一阵强烈吸力,赶忙撤出。 姚喙脸上表情有点炫耀:“怎么样老兄,好东西吧?这灵器注入灵力能产生一道防御护罩,防御级别高的不可思议,我以玄境八品实力全力一击竟也没能打破。” 袁老惊讶,继而皱眉道:“你不是说这灵器只有化境强者才能开启吗?” 姚喙顿了顿,讪讪道:“不这样说是怕袁兄你不答应,看你似乎很紧着风少主,生怕一离开他就会被人害了。”他不以为然的咂咂嘴:”那孩子可以说是大陆上最尊贵的人之一,谁敢害他?袁兄,既然来了,你就帮我试一试,看看这件灵器能不能防住化境强者全力一击。” “慕容家就没有别的化境强者了吗?” “慕容家的大供奉是位体属性的化境强者,但那位太贪,这东西要让他看见了我还保得住?” 袁隼沉默了一下,因姚喙这话明显有问题,姚喙如果真的这么宝贝这件灵器,为何会给他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看?而且,袁隼突然想到,慕容家主就是一位化境强者,方才姚喙提到自己偶然得来的灵器时,慕容家主并不惊讶,说明是知道他有这东西的,既然如此,姚喙为何不让慕容家主帮忙? 姚喙此举,就像是刻意将他拉来这里一般… 难道姚喙的目的就是刻意将他引离少主身边?! 袁隼霍然站起,转身就往外走。姚喙一愣: “袁兄怎么突然要走?” 袁隼面沉如水:“夜深了,我要回去休息,灵器改天再试。” 姚喙从桌后站起身,没见他怎么动作,身形就已经挡在了门口,他还是一幅笑脸:“袁兄留步,老弟还有话说,咱们…” 袁隼放出了灵压,化境强者的浩瀚灵力一瞬间就如实质的海水一般充斥了整间书房,桌椅都发出危险的咔嚓声,桌上烛火呼的一下熄灭了。 这剑拔弩张的一刻,姚喙居然没有退,仿佛是终于摘下了那层笑脸面具,姚喙脸上缓缓浮起一层阴鸷,他道: “你走不了,乖乖留下等着风家少主的死讯吧。” 与此同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骚动,整个慕容大宅突然变得灯火通明,袁隼隐约听到一叠声的呼和: “抓刺客!来人啊,有刺客袭击少主!” 时间往前回溯半个时辰。 药丸递到嘴边,风承琰忽然又放下,他缓缓坐在桌旁,开始仔细回想从黄昏时分进慕容府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 在酒楼遇见慕容楠可以说是巧合,但慕容楠一再坚持请他入府就耐人寻味了,慕容楠那么进退有据的人,怎么会冒着违逆他的风险非要招待他?晚宴有一位供奉相陪也没什么不对,但姚喙为何非要深夜请袁老去看灵器?还有那位老灵医的奇怪言辞,以及这粒奇怪丸药。 事情有些诡异… 风承琰忽然将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茶杯扔向窗子。 砰! 茶杯穿透窗纸,没有碎瓷声却传来一声砸中什么物体的闷响。 风承琰没动,少顷,外间房门吱呀一声,一个白色人影飘了进来。 说是飘真没夸张,那人瘦的如一根竹竿,晃晃悠悠的白袍就如墓地阴风里的白幡,厚底的黑靴踩在木地板上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风承琰还是没动,他沉默的看着来人。 来人在里外间分界的半圆形木阁前站定,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你比我想象中要机警,也比我想象中镇定,这样很好,逃出去的几率会大一些。” 风承琰挑眉:“逃?” “我是慕容棘,家主第三子,我今日来,是想帮你。”那人不紧不慢的卷了卷袖子:“我大哥慕容楠和风氏家主勾结要杀你,这里很快要乱,和你同来的那位高手估计已经被姚喙绊住,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这段平静话语真如一道惊雷狠狠劈下,风承琰震惊了一息,思考了两息,他随即逼近慕容棘,沉声问道: “慕容楠疯了不成要谋害风氏少主,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你都说了是谋害,他们自然会找一个不用承担后果的办法。” “什么办法?” “姚喙手中有一件灵器名叫‘烙印’,它能将攻击它的灵力储存,并延时原封不动的释放出来。只要你身边那位高手攻击了那件灵器,他们就会再用灵器攻击你,造成是他将你杀害的假象。” 风承琰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才道: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棘举起一根手指,他指尖聚起一团暗红,这股灵力散发的气息极其阴冷不祥,他道: “我的灵力属性是‘魂’,我可以游曳生者与死者之间,倾听亡灵之音。”他说着,又露出了 那种没有笑意的笑容:“慕容楠的贴身护卫试图阻止他,被杀掉了,我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当然,是从他不愿离去的亡灵口中。” 风承琰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在理智的梳理目前的情况。慕容棘的出现虽然莫名其妙,他的话却基本可信。家主确实有可能蛊惑慕容楠,就像当初拉拢袁隼一样,成功了自然是好,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需要他承担的后果。 只是,慕容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家主究竟许了他什么好处? 风承琰打开窗子,边往外看边道:“你为何要帮我?” 慕容棘整理着挂在腰上那一串大大小小的瓷瓶,淡然道:“慕容家呆腻了,想出去换换空气。” 这话说的实在匪夷所思,风承琰皱眉看他半晌,却不能从那狭长眸子里看出任何情绪,他不敢相信慕容棘,但他自己心里也升起了危机来临的强烈预感,这种惊险时刻实在容不得他再有丝毫犹豫。 “好。”风承琰道:“你要如何帮我?这里有密道?” 慕容棘当先往后窗的方向走:“你想多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不会提前往这里派高阶的修灵师,现在院子周围只有一些修为不高的侍卫,你跟着我走,运气好的话能在他们动手之前逃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苦战 风承琰将桌上长烛的烛芯剪了一截,门窗都仔细关好,又用椅子、花瓶和被子在窗前搭成和他一般的高度,再将外衣披上去。烛光颤颤,窗子上出现了个静立思考的模糊影子。 慕容棘细细的眉挑了挑,似是赞赏。 其实风承琰本想用水月镜布个幻境,但时间紧迫,他若是草草布境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两个人翻出后窗,蹑足穿过后院的丛丛枯枝,风承琰尽可能的没发出多少声音,慕容棘身上披了件黑外套,已然跟夜色融合。 就这样走到后门门口,慕容棘要跨出去,却被风承琰一把拉住,他指了指左边,又伸出两根手指。 果然有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不少兄弟被调来了客院附近吧,这里面住了什么人?” “听说是连家主和少主都要恭敬陪同的人,大概是风家的大人物吧。” “哦…你有没有觉得今晚气氛不对,府里似乎太安静了些,而且,今天去前院巡逻没见到三公子呢,他不是最喜欢半夜在那口井边坐着?” “那种怪人谁知道他喜欢干嘛?走吧,走吧,再有一个时辰换班的就来了…” 脚步声远去,风承琰和慕容棘闪出门,慕容棘对整个慕容府的布局了如指掌,他带着风承琰七拐八绕,躲过了好几拨巡逻护卫。眼看差不多已经穿过后花园,主院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行刺少主,来人啊!抓刺客!” 整座府邸仿佛一瞬间从沉睡中醒来,伴随着四起的混乱呼和,一串一串的火把迅速将漆黑夜空点亮,后花园周围也传来了正奔来的杂沓脚步。 风承琰和慕容棘对视一眼,两人身形几乎同时掠起,全速往北。 已经冰冻的小湖却忽然咔嚓一声,两道巨大的水龙冲天而起,狂吼着朝两人扑来。变故突然,风承琰人在半空竟是毫无借力的一折身,堪堪躲过水龙凶悍一击。慕容棘没这么灵敏,被狠狠撞飞出去。 湖边假山山顶现出一个细长的人影来,两道水龙旋回在她身边,她俯视着风承琰,声音幽幽: “一时不查,竟差点让你跑掉…不过既然我来了,你们的死期便也到了。” “咳,咳,慕容嫦,果然是你,慕容楠能动用的高手,除了姚喙也就是你了。咳,那两人蠢你也蠢吗?你不知道谋害风氏少主会有怎样的后果吗?”慕容棘艰难站起身来,他看向假山上的人,语声讽刺。 慕容嫦伸出纤细手指朝慕容棘遥遥一点:“ 你既然早早知道了,怎么不去告诉家主?你这心思,才是真可怕。” 这女人的修为至少在臻境之上,风承琰觉得和开境的慕容棘联手,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但慕容楠以抓刺客为名搅乱了慕容府,除了掩护慕容嫦外,肯定还有其余用意。还有袁老…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府邸西边蓦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浓墨般的云层里伸出一条白亮闪电,那闪电又如一道横扫天地的巨剑,所到之处,连绵房屋裂成两半,碎瓦伴着爆开的灵力就如瞬时张开的一道圆形光刃,幸而这道光刃高于楼阁殿宇,否则整个慕容大宅可能都要被切成两半。 后花园虽然离得远,这霸道的雷灵力还是震得风承琰自动使出防御招数,他倒是不担心袁老了,这等实力最不济也能自保,他能做的只有不拖后腿保全自身。 身边忽起劲风,他未转头,身子往后倒掠一尺,水龙未得逞旋身再扑,风承琰手指一动正要以青丝劫切了这烦人畜生,身后却有幽幽低语:“你的实力远比表面可见的要强,可是你身上还有内伤,能全力一战吗?” 风承琰身周灵力大盛,风刀旋转呼啸着袭向声音来处,他身子一扑一转,短刀已握在手中。那些风刀被女子分花拂柳般拂开,她一掌荡开企图偷袭的慕容棘,一指指向风承琰手中短刀。 风承琰立刻弃刀却已来不及,那刀在在女子指下竟瞬间碎成齑粉,齑粉不落却飞起,如一团细小嗜血的灰虫直扑向风承琰面门。这女人居然是水、金双属性的。 风承琰断喝:“风城盾!“ 长风忽起,大风结成大盾,正面扑来的铁粉被更加锋锐的风之灵力震的四散,但慕容嫦早有准备,铁粉早早一分为三,一团强攻,一团袭向慕容棘,另一团已然化整为零侵入风盾内部,风承琰一呼一吸之间铁粉竟入了他口中,他只觉喉中剧痛,像吞下了刀子。与此同时,一星细小铁粉在他脸颊上划过,那几近完美的一张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细长血痕,血迹顷刻遮没了他的容貌。 杂沓脚步终于到了这后花园中,两列火把蜿蜒而来,那些人看见眼前乱象,都是一怔。 风承琰立刻明白了慕容嫦的用意。 果然,慕容嫦扬声道:”刺客已被我截住,就是这两人。“她指向风承琰和慕容棘。 风承琰和慕容棘都是一身黑衣,脸上血迹殷然面容模糊,被慕容嫦指住也没有出声否认,看起来就是刺客无疑了。护卫们一哄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 慕容棘试图抹去脸上血迹让护卫们辨认,却被风承琰阻止了,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中,慕容棘露出脸也只会被慕容嫦说成“三公子是刺客同伙”。 他转头,晃动的火把将少年轮廓分明的脸照亮,半边清透如月,半边狰狞如鬼。慕容棘已然凉透的心骤然间平静下来,因少年投过来的眼神镇定如斯,绝境当前不慌不乱,大敌当面亦不屈不挠。 那些团团围拥的敌人在这样的眼神下忽然就低到尘埃,风承琰身周的灵力也骤然飙升,在秘术遮掩下他的修为只有开境九品,但这一刻,在丝丝缕缕黑色灵力渗出时,慕容嫦竟感觉到他的灵力已至浩境四品。 少年睁眼,伸手,他手中忽然出现一把烈焰凝成的长刀,他提着长刀一掠而起,纵身扑入惶惶人群,刀光所指,焦臭与血腥蔓延了整个夜色! 慕容棘曾无数次回忆起那天晚上的风承琰,偶尔和人说起,他总会用这样一句话形容那传奇人物少年时的一战: 战神睁眼,众生皆为我刀下蝼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父子 慕容府里一片混乱和狼藉,半数多的护卫都被调去后花园了,各房各院的主子下人大都不明就里,有些已参与了“抓刺客”,有些还在打探观望。 唯一还安静的地方便是有防御灵阵相护,并有定海神针慕容家主的主殿。 偌大主殿上千盏烛台都亮起橙黄烛光,殿顶彩绘上镶嵌的荧光灵石也散发着微蓝光晕,这间屋子灯火通明,却又空旷异常。 慕容炀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来,刚刚派去四处查探的护卫已经回来了,正低声禀报:“客院里没有人了,风少主不知去向。供奉堂两位高手过招声势太过惊人,我等不敢靠近,只听到姚供奉喊’袁隼意图谋害风家少主‘…”说到这里,他冷汗津津的抬头看了家主一眼,然后又颤抖着续道:“后花园对战的是嫦小姐,还有两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不知是不是刺杀少主的刺客。” 乱,实在是乱… 自家少主突然遇刺,风家少主突然失踪,身份不明的黑衣刺客,对战的两位强者…事事透着诡异,偏这些事看似散乱无章却又好像有某种联系。 护卫不敢深想,一抬头见家主若有所思,抬步便要往外走,殿门处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父亲,您要上哪儿去?”一身简便白衫的慕容楠独身进殿,慕容炀的身形顿住。 护卫觉得自己是时候退下了,临走前,他看一眼那对父子一个笑意略僵,一个阴沉如水的脸色,再看一眼殿外似乎要压下天来的浓云,觉得真是风雨欲来高楼将摧。 慕容楠看着父亲的脸色,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了些,身子却还是牢牢挡在殿门方向,他道:“父亲,孩儿已经派人去止乱了,夜深风寒,父亲还是回去休息吧。” “你不是遇刺了?” “孩儿身边的护卫都警醒,刺客并未得手。” 慕容炀眉头皱起,额上三道沟壑深得骇人:“跟我说实话,你究竟在干什么?” 这句不重,慕容楠的小腿却立刻颤了颤,他笑道:“父亲的话孩儿听不明白。” “你是不是对风家少主下手了?”慕容炀道,这只是随口的大胆猜测,但当他看见儿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时,便悚然一惊。 “你真的?!”慕容炀连一句怒喝都来不及说,拂袖就往外走,衣角却被慕容楠死死扯住。慕容炀此时是动了真怒的,盛怒之下灵力不受控制的冲体而出,慕容楠被打的身子一仰,嘴角渗出血丝,他咬牙,手上抓的更紧了。 “父亲,我已与风氏家主商定好了,我留下风承琰性命,他给我们南方那一大块土地,并将唯一的嫡女送来联姻。” “糊涂!”慕容炀一听是和风氏家主共谋,怒气更甚,怒气里甚至生出一点多年不曾出现的绝望来,他声音都变了: “风家主是什么人?你竟敢与虎谋皮?“ 慕容楠脸涨的通红,仰头辩驳道:“他亲口答应的,我不只得了口头约定,也得了他亲笔写下的承诺,他是风氏的家主北境的主人,怎能言而无信?” “杀害风氏少主相当于同风氏开战!你得他一个承诺有什么用?” “我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件灵器能完全复制攻击者的灵力和招式,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造成袁隼杀死风承琰的假象。” “那又有什么用?”慕容炀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他气这个平日看着精明的儿子居然如此单纯愚蠢,气如今慕容家骑虎难下,即将被这蠢货害惨! “你只是家主借刀杀人的那把刀,不管最后是谁杀了风承琰,你都要死。风家主怎么会留下密谋杀侄的证据?不只是你,整个慕容家都会被你牵连!” 慕容楠愣了半晌,父亲掷地有声的话语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支撑他做这件事的信念,那股野火一样的野心和兴奋突然就凉了下去,他渐渐就有点怕了。 那日风家主和他密谈时,态度何等诚恳,看他的眼神何等激赏,他说北境两家二等贵族,最看好慕容氏,最想扶持的是慕容氏。他说只要风承琰死风承玦当上少主,将来慕容氏必然能将沐氏踩在脚下,只要风氏在一天,慕容家便是享不尽的荣华权势。 他也仔细查过风家如今的情况,主家嫡系有三支,长房一支只剩风承琰一人,二房人丁兴旺,三房那位隐居山林也无子嗣。风承琰因老家主临死前的嘱托才得了众位长老的庇护,但长老们不能插手政务,风承琰在北境也就是能保命有个尊号而已,实际权力一点都没有。他并不觉得杀掉风承琰能在风氏引起什么动荡,即使有声讨之声,也会被风家主压下才对。 他太想向父亲和族人证明自己了,一腔雄心压过了理智,以至于风家主看似诚意十足的几句话,便诱他入了圈套。 慕容炀脸色比外面天色还沉,他朝殿外喊了一声,一身黑衣的男人便如凭空出现般跪到了他面前。 慕容楠被惊得踉跄坐倒在地,他知道这黑衣人是父亲从不离身的贴身近卫,慕容一族化境强者只有大供奉和家主两位,玄境强者四位,这黑衣人也是一个。但凡有事要让这位近卫出马,那这件事一定大出了天去。 “家主,何事吩咐?”黑衣人抱拳问。 慕容炀下意识抬起手要下令,但忽然沉默了。 这命令如何下?下令去救,风承琰活下来楠儿的阴谋必然败露,慕容家就完了,风家主密谋杀侄的事在风氏内部也会引发不可想象的动乱。若去杀,风承琰一死家主怕是立刻就要卸磨杀驴,慕容家还是讨不了好。 慕容炀的手臂僵硬的悬在空中,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这时候的时间何等宝贵,战局瞬息万变,慕容炀的呼吸沉沉浮浮,他突然回头看了慕容楠一眼,他看着慕容楠,话却是对黑衣人说的: “你带人留下看着少主。” 这一句后他的身形如一抹流光掠出殿外,顷刻便已消失无踪。 黑衣人沉默的走到一根两人合抱的朱红廊柱旁,鹰隼般的眼神扫过大殿,姿势始终带着战前的紧绷戒备。 慕容楠却兀自摊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脸上再没有平日的温雅,没有看似深沉的满腔算计,也不再有刚刚那种豪赌一般的兴奋,连恐慌也没有了,只剩一片如孩童般的茫然。 他想起父亲临走前的一眼,那眼神如此沉重,愤怒已然褪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疲惫与失望。 是做错了吗?这押上了一切的疯狂一赌,最终难道要将整个家族赔进去? 冷风从大敞的殿门灌进来,扫过两排朱色大柱,将地上男子素色的大袖鼓起,宛如死地长幡,老宅梁上颤颤的白灯笼。 大殿之内父子对峙,后花园里鬼哭狼嚎。 慕容嫦已经震惊到麻木,己方有她这样的高手压阵,又有源源不断的援助,这么久了,那少年竟还没露出疲态。他身上的黑色灵力极其的诡异,不具攻击力,却让人一靠近心中便不由自主的升起恐惧。这没来由的情绪加上少年所展露的宛如杀神般不可抵挡的气势,己方年轻胆子小一些的,拿刀的手都在颤了。 这小子不是有内伤吗?冲杀这么久他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他难道不知道疼吗? 这样一分心,身前的人墙又薄了一层,焦味混着血腥一股脑的往她鼻子里钻。她回身看了眼还在雷鸣电闪的西方,眼中一层忧,一层戾。 姚老的灵器怎么还没送来?时间已经拖得够久,再不给那小子致命一击,家主那边该起疑心了。 满身浴血的风承琰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因在他全力硬抗正面数十人时,一道偷袭冷箭自左侧射来,臂上瞬间开出血花一朵。火焰长刀倏地收起,他脚尖一点,身子便如弹丸一般弹至左侧槐树上,他下落之势如鹰隼,落下时那纤细树枝却只微微一颤。树上偷袭之人未及反应,已被他一把拽起,另一手上不知从哪儿夺来的刀往前一捅,那人嚎叫着摔下去,正砸在缠住慕容棘的修灵师身上。 他站在高树之上,长风吹起沾了血火的衣袍,他对着长空伸出手臂,金红与暗青色光晕自指尖亮起,那声音淡漠如同孤峰大雪: “烟华落…” 墨色长空骤然亮起,众人抬头,只见漆黑夜空突然升起数道烟花,长空如墨盘,盘上开火花,炫目花火只轻轻一闪,人们还没从那火焰之花的瑰丽中抽回神智,火球便已呼啸着落入人群! 慕容嫦再没想到风承琰此时还有灵力使这样的大招,只是群攻招数威力毕竟不足,底下不乏反应敏捷的修灵师,伤亡并不重。她这般想着,只听树上人又开口了,这次不再淡漠而是急转凌厉: “子规啼!” 夜色忽有一瞬死寂,极动后极静,极静后忽有一声刺耳尖鸣自上而下,众人低头,只见那丛丛火焰里竟飞出了半透明的青色鸟儿! 火球从天而降,长风贴地而起,风助火势,有些已被扑灭的金红火焰在青鸟的盘旋呼啸中骤然大盛,半片后花园顷刻没入火海。 有人挣扎逃出,却又被无处不在的青鸟追上,锋锐至极又迅捷无匹的风之灵力遇着皮肉就像乱刀遇着豆腐,人群中一时间全是惨叫。 慕容棘身上已满是伤痕,他趁机退到了一丛灌木里,心中骇然震惊,这一天就把过去一年的情绪都用完了。 决定向风家少主通风报信时他便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目前的局面是他设想过最糟糕的,但这般糟糕境地还能撑到现在,他看向遥立树梢的少年,心中忍不住感叹,这人真是个比他还怪的怪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生死一瞬 两个极尽炫目和杀伤力的招式将后花园搅得兵荒马乱,树梢静立的少年身形却微微晃了晃。风承琰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缓缓将嘴角又一次渗出的血迹抹净。 许是真的连强行压榨的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了,便是暗属性仍然强横的试图再激起他的杀戮之态,但他的意识却逐渐清醒过来,也不知是不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混乱的人群,越过浓墨般的虚空,看向北方。 那里,北境的中心,雪山环绕之中的恢宏府邸中,金匾玉阶的高阔殿宇里,那高坐主位的男人此时在干什么?想必是埋首在书房堆积的奏报和密函里,彻夜批示。窗外偶然掠过的夜枭一声嘶哑鸣叫,他惊醒,起身踱到窗前,目光也越过重重夜色,投向南方。 投向因他几句轻巧言语便翻天覆地的家族,投向注定将在这精心谋划中死去的侄儿,沾满血污的脸。 家主,二叔,这便是你想要的?自我出生至今十六年,你是否没有一天不盼望着我死? 明明是至亲,却恨不能赶尽杀绝。 树梢一颤,少年脚下一滑,身形直坠。 这就是贵族啊… 坠下身形半空中一打转,少年已染红的靴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又弹身而起,堪堪躲过斜刺里袭来的两道水箭。 那以族人鲜血铺就的华殿,那以至亲尸骨砌成的宝座,是多少人梦中所求?多少人沉沦入魔而不自知? 水箭之后是宽袍大袖的女子,她手中多了一方古朴青铜镜,镜身遥遥对着风承琰,有股躁动的雷灵力随着镜身旋转几欲喷薄而出。女子尖声大喊: “闪开!” 是否有恨?是否有悔? 噼啪一声巨响,慕容嫦的身子被震得往后倒飞,一道手臂粗的闪电如苍白长剑般倏然刺出,剑尖所指,正是已经浑身浴血的风承琰。 是否不甘? 少年面向电光,满布血迹的脸在那一瞬间被惨白的光照亮,死神将至,少年的眼神里无一丝恐惧,只有忽然燃起的灼灼求生之火。 是的,还是不甘的,还未查清真相,还未报得大仇,还未在这苍凉世间寻到一人相守,他怎么能死? 电光倏忽而至,剧烈的灵力波动在空中激起一阵一阵的锐响,远处似有人怒喝,似有另一股雄浑灵力呼啸着来挡,但还是来不及。几乎是必死的一瞬,少年却动了,他快的如一抹流光,未退,而是冲天而起。 这一幕如果慢十倍回放,周围的人才能看清楚少年是如何在必死境地逃得一命。 电光来临时他冲天而起,半空一翻,将后背亮给肆虐的雷灵力,本已破碎的黑衣一瞬爆开,少年的背脊立刻血肉模糊。但他护住了自己的心脉要害,冲起之势未绝,他的衣领被半空中飓风一般刮来的人一把抓住,往上一扯。 他被彻底扯离了电光的威力范围,死里逃生! 电光直直自他身下不足半尺处掠过,两人合抱的槐树被直接轰碎,槐树后丈远处的小亭整个被掀翻炸烂,电光余威未褪还要再冲,亭后却倏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衣袖一拂,一道淡蓝屏障水波般展开,那电光如泥牛入海,顷刻被吞噬殆尽。 后花园忽然就从让人耳膜炸裂的喧嚣,沉入诡异的安静中,一地死尸,满园焦臭,呆怔的护卫和慕容家参战的子弟,遥遥相对的两位化境高手。 打破这份寂静是负手而立的慕容炀,他还在和半空中伏着风承琰的袁隼对视,手却一挥,一挥之下三道水箭激射而出,正要隐入人群逃走的慕容嫦尖叫一声栽倒在地,她那张尖瘦的脸被水箭划过,半边血染,青铜镜也掉落在地。 “慕容炀,慕容一族今夜作为,是在对我风氏宣战吗?”袁隼声音沉的可怕。他被姚喙缠的不能脱身,好不容易将其击杀,一赶来便看到少主被他的招式击中,当真三魂吓飞了七魄。感受到背上少年几近消逝的微弱气息,他只觉得手脚冰冷,后怕至极也自责至极。 慕容炀沉默半晌,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朝袁隼遥遥递出:“我稍后会自刎谢罪,以期保住族人。这是风家主与我那孽子的书面承诺,你们拿去吧。” 袁隼一惊,他猜到这件事会与家主有关,没想到还留下了这样的证据。 但也不知是真是假,他犹豫间,背上却忽然传来极微弱嘶哑的声音:“去拿吧,他已经没有必要撒谎了。” “少主,你怎么样?你的声音…” “之前伤了嗓子,我还撑得住。” 袁隼掠至慕容炀身前一把抓了纸,借着火光,果真是家主的字迹。他妥帖放入怀中,转身要升空,风承琰又道: “带上慕容棘,不要回风都,去…沐光城。” “沐光城?沐氏的地盘,慕容氏已反,沐氏可信吗?” “若沐氏也不可信,那我们便真的走投无路了。”少年嘶哑的声音响在袁隼耳边,极缓极淡:“将我们交给沐梵尘,然后你亲自将这纸送到大长老手中,一定要,亲自送。” 袁隼心中蓦然一酸,轻轻说了“好”字,便一把抓起已经来到他身边的慕容棘,长啸升空,瞬间融入了无边夜色之中。 后花园里一番激战幸存下来的人们面面相觑,绝大多数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是抓个刺客而已,不知为何家主会出面,不知怎么会涉及到“宣战”、“风氏“这种词汇。 慕容炀默然静立,带着血气的风拂起男子宽大的袍脚,拂过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面容,拂落一片枯朽黄叶于他鬓角银丝之上。他负手仰头,似在等待什么。 慕容嫦扑到他脚下,声音颤抖:“大哥,大哥,你方才说要自刎,可是,可是真的?大哥,事情还没到…” “嫦儿,下雪了。”慕容炀睁开眼,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荣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慕容嫦愣愣抬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充斥了整方天地,地上的火焰很快就熄灭了,满地的血污也很快会被新雪覆盖,等这漫长一夜过去,这片北境最为丰饶的黑土平原就会成为雪原,人们会在满目的纯洁里感谢上天恩赐的瑞雪。 明天过后荣城还是荣城,但慕容氏呢?家主自刎谢罪,少主大概也…慕容氏是否会从此改天换地,连二等贵族的地位也保不住? 慕容嫦忽然哭了起来,她已经不年轻了,很少这般肆无忌惮的哭泣,可是如今她觉得心中似被冰凉大雪浇了一层,悔恨自责的灼心烈火熄灭了,只剩一片苍凉悲戚。 远处忽然跑来一个人,那人脚步踉跄浑身浴血,人还未至,微颤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家主,属下无能,主殿那边忽然冒出一个高手,属下力战,却未能保住少主,少主他…” 慕容嫦惊的半晌不能回神,慕容炀却平静非常,他轻声道:“是风家主派来抢回那张纸的,他早就准备好等事成便立刻销毁证据。”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那六瓣的白色精灵在他宽大的手掌上化成一小滩水渍,正如男子此时眸光,微凉。 “你害我儿,我如何能不在死前拉你一把?风扬,你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灭族 大雪下了一夜,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上群山之中的巍峨府邸,绵延楼宇都已着了银装。 主殿大门是关着的,里面家主正在召集家臣议事,下的命令是未得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但守门的护卫看到眼前这群人的时候,连拦下问一句的胆量都没有,他未及反应,身子已被为首老人一个拂袖拂出了丈远。 砰! 一声巨响,厚重华丽的精铁大门被老人一掌震开,雄浑的灵力自老者掌中直冲入殿,殿中莫名回头的家臣们只觉锐风割面。 这灵力里,竟是带了两分杀气! 大殿尽头,高坐主位的男人遥遥望过来,沉声喝道:“何人闯殿?” 白袍老人手中橡木长杖砰的一声往地上一点,声音更沉:“大长老风翌率长老院十人,求见家主。” 说是求见,但这分明是逼宫的气势。一殿家臣面面相觑,不明白一向不插手政事的长老院今日是怎么了,现任家主因少主和长老院不合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家主未有失德,长老院也一向低调,两边平时面上都还是和气的,今日怎么看着好像要直接翻脸了? 殿门到主座很快便让开一条道来,大长老一人进殿,剩下九人都留在了殿外。木杖敲打着平整的黑石地面上,嗒——嗒的声音仿佛敲在殿上众人的心头。 “大长老有何事要议?”家主脸上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问道。 大长老殿中站定,苍老却锐利的眼眸锁住了高坐的人,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我已获悉,少主昨夜险些死于荣城慕容府,慕容一族谋害少主,证据确凿!” 殿中哗的一声炸开了锅,人们全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大长老,从那阴沉脸色中得到肯定答案后,又不可置信的交头接耳。 家主脸上显出个震惊的表情来,随即似是怒极,啪的一声拍上雕饰精美的扶手,喝道:“此事当真?慕容一族好大的胆子,竟敢害我侄儿!来人…” “家主不先问问少主此时伤势如何身处何地吗?”大长老面无表情打断他道。 家主一噎,半晌才道:“承琰如何了?他回来了吗?” 大长老看了他一眼:“少主伤重昏迷,他昏迷前命令袁隼将他带到沐光城,如今已在沐氏安顿下来。” “沐光城?他如何不回风都?出了这样的事情本该回来…” 大长老却再一次打断他,字里行间意有所指:“少主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害怕本家还有贼人意欲行刺,所以不敢回来。” 家主豹眼一眯,含着杀气的锐光一闪而逝,他沉默片刻,道:“慕容氏罪无可恕,诸位以为,该如何责罚?” 谋害少主就是在挑战风氏的威严,一众家臣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极愤恨的,有人道:“牵涉其中的所有人都要处以极刑,慕容一族的领地也要没收半数,再降他们为三等贵族,如此才能以儆效尤。” 有位威望颇高的旁支长辈站出来道:“家主,慕容一族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公然与我风氏为敌,此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臣下以为,应该派人彻查,无论如何不能留下祸患。” 家主的目光在那人脸上极有力度的一停,随即看向大长老,沉声问道:“承琰素来与长老亲近,如今出了这等事,大长老以为如何处置为妥?” 大长老一直半阖的眼眸终于睁开了,他啪的一震手中长杖,一字一顿道:“慕容氏,理当灭族!” 沉默瞬间吞噬了这座高阔殿宇,灭族二字便如暗夜里一道闪电劈下,震的众人久久不能回神。家主的呼吸急了急,他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指甲划过玄色的龙形雕饰,留下深深的五道沟壑。 灭族,灭族!慕容氏是北境第三大家族,嫡系旁系成员加起来不知凡几,他怎能轻易说出灭族这样的话?若真灭了慕容一族,北境不知要动荡多久。 家主挥袖便要驳斥,忽听耳边传来密音:“家主,这件事的背后主使是谁我们都很清楚,当日你与慕容少主密谋,曾留下一纸承诺,现在这张纸就在老夫手里,如何,你可是要老夫当庭拿出,指认你弑亲罪行?” 家主脸色蓦然一变,他厉目扫向殿中站的笔直的大长老,自大长老出现在这里他就知道慕容楠那蠢货败了,很有可能他的阴谋已经被大长老所知。但没有实际的证据,大长老或者慕容氏中的人便是说出真相,他也可以说是诬陷。怕就怕他亲笔手书的那张纸落在了对方手中。他昨夜派去销毁证据的人还未回来,如今看来,怕是已经回不来了。 “剿灭慕容氏的修灵师和军队,全部要从你的麾下选派,指挥权却要交给二长老。”密音又道。 家主心中怒火刚刚升至顶峰,密音已续道:“少主在北境再有不测,不管是谁做的,都是家主你的过错。记住,少主死了,承玦公子便也活不了了。” 一阵裹挟着雪沫的冷风忽然就自殿外卷了进来,殿中人不由自主的裹紧身上大氅,真凉啊,众人心中如是抱怨。却不知,殿上那人心头才是真如浸了冰水般的透凉。 这句话真是抓住他的软肋了,他真心疼爱着唯一的儿子,不择手段的为他铺路,不允许他受到一点伤害。 当初怎么就一时糊涂写下承诺?又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高坐华殿的风家主忽然便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初登家主之位,那时他第一次着了纯黑的绣了家徽的华氅,一殿的家臣心思叵测,他在那些诡谲难辨的目光里,在如潮般的质疑中抚上这冰冷座椅。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握住了权力,但他只是想杀一个人,保护一个人,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艰难。 一声清亮亮的鸟鸣自廊上金丝笼里传出来,院中老梅随雪初绽,梅香伴着卧房案上的熏香袅袅缠缠,不甚明朗的天光洒入窗子,将榻上沉睡的少年苍白的面颊照亮。 安静躺了两天的人突然就动了动手指,午时灿烂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少年的眼睛就在这微暖的日光中,缓缓睁开了。 他眯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又微微运起灵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半晌,唇边扬起一丝怪异笑容。 内伤未俞便妄动灵力,他还以为这次会伤到本源,结果,结果他灵海稳固了不少不说,灵力竟然还升了一级,现在已经浩境五品了。 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就是外伤实在严重,他现在全身都疼,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肚子里一阵咕噜咕噜的震响,也不知有多少天没有吃东西了。 卧房厚厚的帘子忽然被人从外掀起,一个白衣身影卷了进来,带着外间风雪凉气直扑风承琰面门。 风承琰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在外间烤烤火再进来,你这样是嫌我伤的不够严重吗?” 白衣的俊秀公子闻言脚步便真的一顿,他将自己沾了雪沫的白色大氅脱下来扔到一边,又到案上寻了只手炉捧着,等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很暖了,这才接近床榻。 风承琰挑眉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若是平时你必得出门抓一捧雪塞进我衣领的。” 沐梵尘翻了个白眼:“本公子不跟半死不活的伤员计较,你,快说,怎么弄成这样的?” “和人打架,对方很不要脸的车轮战,我就成这样了。”风承琰摊了摊手,却因为不小心扯到肩上伤口抽了口气。 沐梵尘却收了轻松神色,凝重道:“你昏迷的这两天北境天翻地覆,风家主对慕容氏下了灭族令,风氏的修灵师一夜之间血洗了慕容祖宅以及慕容几个旁支的驻地,只是荣城和慕容本家大宅似乎早早做了防范,现在还在死守。” 风承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灭族?” “就是灭族,理由是谋害风氏少主。”沐梵尘沉声道:“我父亲说,这场动乱会死数万人,现在北境人心惶惶,百姓闭户,贵族自危,这个年怕是过不成了。” 风承琰皱眉想了想,问道:“慕容家主现在还活着?” 沐梵尘摇头:“据说是自刎谢罪了,只是头颅还未送到风都,灭族令便传去了荣城。” 炉中安神的焚香大概是燃尽了,最后一抹青烟缓缓消散,屋中只剩一片寒梅冷香。 风承琰望着帐顶垂下的素色丝绦,眼神略有些空:“家主自知道我要南下游历时便在准备了,他大概是不敢在长老们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便想借刀杀人。慕容楠那个外强中干的,在客栈蹲点引我入府,再以一方古怪灵器杀我嫁祸袁老,除了没有考虑袁老杀我的动机之外,这个计划还挺详尽。只是我和袁老都存着戒心,又有慕容棘通风报信,再加上慕容家主及时反应,他没有得逞,我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这话说的轻轻巧巧的,话中内容却不知含了多少血火杀机。沐梵尘知道风承琰在风家的处境不好,只是没想到已经不好到了这种程度。风家主已经动手了,风承琰往后的日子会如何惊险? “年前这段时间你别走了,就待在这里,这座别院四周都是我和父亲安排的人,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沐梵尘沉声道。 即便心情沉重,风承琰也忍不住笑道:“这个月份还能飞的苍蝇,大概是要成仙了。” 沐梵尘好容易这样正经一回,被风承琰一笑立刻就恼了,怒道:“再笑,再笑老子不管你了,自生自灭去吧。” 风承琰赶紧收住笑意,半晌道:“慕容楠当初多长了个心眼儿,让家主写下亲笔承诺,慕容家主心中定是恨极了家主,才将那纸给了我。灭族的命令不是家主下的,因为这件事的处置权已然不在他手里了。要说是大长老我也不确定,大长老少有这般雷厉风行的时候,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那么会是谁下令灭族?是谁一言便掀起一片风雨,是谁如此狠辣的,挥手便埋了数万人的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还有一人 慕容一族的抵抗最终被风氏源源不断的援军淹没,北境第三大家族,终于埋葬在新历三百四十年深冬的大雪里。据说坚决抵抗的家主亲妹慕容嫦在城破前被底下小辈杀死,杀死他的慕容氏年轻一代子弟拿着她的头颅开城献降,但风氏的二长老看也没看,直接将他们就地格杀,一个没留。 沉寂多年,风氏终于又一次以绝对强悍的姿态,宣布了对北境大地的绝对统治。 慕容氏亡了,尸体经过仔细清点,二长老上报家主时十分笃定,慕容一族近支子弟全数丧命,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这真是睁眼说瞎话,风承琰想。 他看向正拿一节干树枝逗弄廊上金笼里一对惠冬鸟儿的慕容棘,心中升起困惑、佩服、谴责等等诸多情绪,以至于脸上一时半会儿摆不出合适的表情来。 “过去一个多月,你的族人惨遭屠杀,你居然能一直安心在这里养伤,连问一句都不曾,难道你只是慕容家抱养的孩子?”风承琰终于开口道。 慕容棘没有回头,他淡道:“我母亲虽然只是慕容家主的侍妾,但她一生恪守本分,只忠贞于家主一人,所以我确实是家主亲生的。” 风承琰眯了眯眼:“当初你早就知道慕容楠的企图,却没有阻止他,你这个做法间接害的亲族覆灭,你难道就不愧疚?” “愧疚?有什么可愧疚的?我这个人很有原则,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我在慕容家生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已经过世的母亲,没有任何一人对我表示过善意,他们于我都是陌生人。”慕容棘回身,苍白男子红唇微勾,又是那般没有笑意的笑容:“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风承琰看着慕容棘那冬日冻湖一般淡然的脸色,心中忽然就一震。 因为他们对我不好,所以他们就不是我的亲人。风承琰不能判断这是对是错,他的家族于他也是冰冷的,尤其在遇见臧弥接触了北境以外的天地以后,他渐渐不再对家族有归属感。但他毕竟生在风氏长在风氏,若是风氏有难,他实在不能像慕容棘这样淡然的置之度外。 慕容棘仿佛是听到了他这一刻的心声,淡声道:“你的能力远在我之上,但你不如我潇洒,也不如我绝情。” 所以他将来注定要承受更多牵绊纠结带来的痛苦,他这样的人,总会为情所累。 慕容棘将树枝放在栏杆上,起身道:“那侍卫的亡灵向我报信,希望我能帮忙安顿他年迈的母亲,如今沐少主已经帮我将人接到了沐光城,这件事便就此终了。慕容一族覆灭,你我是最大的受益者,你得到了一段安宁日子,我则得到了自由。” 风承琰挑眉:“所以,你要走了?” “也许此生不再相见,保重。” 慕容棘将摊放在桌上的轻裘披在肩上,他走下台阶,软底的黑靴踏在积雪上,脚印浅的几乎看不见。忽然起了一阵微风,高瘦男子雪白的轻裘微微荡起,远远望去,便似零落 雪原的一株飘萍。 这飘萍无所依托,却也无所牵绊。 风承琰静静立在廊上,直到日光被阴云遮蔽,院中又飘起细细雪花。老梅树新绽的花朵 上很快覆了一层白色薄纱,风将冷梅清香送至少年鼻端,没来由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回家族,那个地方太冷了,我们去南方过年吧。” 身形魁梧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闻言浓眉微皱:“除夕大宴和新年大祭必须有少主在场,过几天大长老应该就会来信催了。” 风承琰看向阴沉沉的天色,缓缓道:“他要催早就催了,现在还放任我待在沐家别院,就是默许这段时间我可以在外边散心,等心中余悸和闷气都散尽了再回去。这并不是大长老平素的作风,他一向是不太关心我的真正意愿的。"他顿了顿: “最近我一直在想,大长老身后,会不会还有什么人。” 连绵北境的雁荡山已经全部覆上了雪色新装,山中飞雪不绝,最耐寒的鸟儿都难以飞跃,群山掩映中的一座小山谷却还保有一点新绿。这山谷背风又正好紧邻一座火山,成片的冬竹林里有成片的温泉。 这桃源般的好地方早早被人发现了,林中最大的泉眼旁建了座小楼,朱红小楼看着古旧, 里面陈设却崭新雅致。二楼暖阁里铺了厚而软的羊毛地毯,有两人席地对坐,一方古木小几上黑白棋子战的正酣。 正如温暖如春的环境与外界天寒地冻的对比,比起外界的人心惶惶,这里太过安逸闲适。 “为何要将慕容氏灭族?”白衣白发的老人正如他月前在大殿之上,张口就是一句石破天 惊。 “怎么,你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对面男子不答反问。 “我知道这是为了震慑家主,但这一次我风氏也损失了不少修灵师,战死的族中子弟很 多还都年轻。” “就是没有多少对战经验的年轻人才容易死,你不能奢望人人都像承琰那般善战。” “说到承琰,二长老从目睹那晚一战的慕容府护卫嘴里得到消息,承琰的修为不止开境 九品,而且他全力应战时身周有古怪的黑色灵力。承琰有什么瞒着我们,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事事听话,时时都被我们掌控在手中的孩子了。” “孩子总会长大的,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的成长还是太快,太出乎我的意料。” “绿袅那丫头成天伴在他身边,竟也未发觉什么,他这次出门也没有带她,不知是不生了戒心。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将承琰养大,他却对我们心生戒备和隔阂,若是将来他不听话,我们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不是白费了?” “你觉得,承琰这个人怎么样?”男子忽然一笑,问道。 大长老一愣,一直以来他都把风承琰当成一个孩子,他曾在他幼年时将他抱在怀里,少年时督促他修炼,但他从未以看待一个成人的眼光去评判他。大长老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孩子有点像北境生命力最强的冬青树,不用浇水不用修枝,插一支在土里,很快就长得郁郁青青。”说到这里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安。 是了,那就是一个不用人管也可以自己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他都没教过他什么,除了护他性命,督促他修炼以外,他只教他听话、忍让。但十几年过去了,襁褓里的孩子长成玉树般挺拔的少年,少年风姿无双,不仅灵力修为远超同龄人,待人接物也从不出一点差错。 细想一想,他从未教承琰什么,但他会的东西却很多,如今甚至能对他们耍心机,也能独自应对危机了。 岁月究竟是多可怕的东西,它在不知不觉中把那无害的婴孩变成了他也看不透的少年。 他们如今,甚至要以看待一个男人的态度去提及他的名字。 棋盘落子啪的一声,大长老的神思猛然被拉回,他看向对面男子,见男子垂眸浅笑,神 容淡淡: “如果承琰真正成为家主,风氏会如何?” 大长老微怔,他看了男子一眼,没有答话。 男子微笑道:“你还记得当初为何要跟随我吗?你说别人只管争权夺利,我是唯一一个 真正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你听我号令行事,是因为我会让家族越来越好,若是承琰成为家主,风氏就会再回往日辉煌,那这么多年的布置给他做了嫁衣裳又何妨?” 男子挽袖自红泥小炉上端下紫砂茶壶,姿态娴熟的分茶,他道:“我灭慕容氏一是为了警 告家主,顺便削弱他的实力。二是为了土地,慕容一族的领地是我北境为数不多的产粮地,也是各地商贾往来的路径枢纽,必须收回。三是为了昭告天下,我风氏仍是北境霸主,风氏 的少主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势单力孤,谁若敢伤他害他,我风氏一族必会,不死不休!” 好一会儿,大长老才开口,他有些喟叹:“是了,别人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争斗不休,你却从来将家族看的最重。罢了,若是承琰真的能担大任,我们便扶他一把又如何?一切都是为 家族。” 有风自半开的小窗吹进来,带着楼下温泉的融融暖意,让人想起暮春时节阳光灿烂的午 后。正是舒适宜人的时刻,男子沏茶的手却忽然一抖,精美的地毯上立刻出现了一片茶色水渍。 他在这一瞬忽然有奇异而强烈的感觉,仿佛忽然看见未来。 未来,即便他真的愿意将大位拱手相让,承琰便会感恩戴德的收下吗?他知道那孩子在家族里有多孤独,也清楚的知道他父母死去的真相。 他对家族,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树林深处 有人深夜遇袭死里逃生,有人却于青山绿水间尽享悠游。 铺满细碎鹅卵石的河滩旁有一大群人忙忙碌碌,男人们从树林里提回肥美的兔子山鸡,利落的剥皮穿枝抹佐料;女人们将拾来的干柴堆在一起,两块火石一擦,便升起一堆旺旺的篝火。 衣着朴素的人群里混着几个年纪不大气度却不凡的少年少女,其中一个金发玉容的少年尤其显眼,他帮大婶搭帐篷,大婶帐篷的支杆便杵进了火堆里;他又帮姑娘捉鱼,姑娘的小鱼篓便翻进了河里。少年灿烂一笑,姑娘红着脸啊的一声,见小河中心升起数道水做的晶莹长链,刚刚放走的鱼儿们便都被轻松卷了回来。 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的眼睛发亮,汉子们笑的无可奈何。 “嘿——”远处传来一声清亮亮的大喊:“看我们打到了什么?一只大老虎呦~” 如朱砂金粉勾勒的夕阳里,三个娇俏俏的小姑娘自河流蜿蜒处走来,最高挑的红衣女孩正兴奋的冲他们挥手,绿衣的和蓝衣的正拖着什么东西,走的有些吃力。 温淮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去,落后他半步的还有莫寒、于志和肖靖南,这一拨南下的天鼎男弟子都体贴的很,也就自始至终高坐树梢的拾刃没有动。 “你们不是去方便了吗?怎么居然打了只虎回来?”温淮接过羽安手上那只后腿,啧啧道。 “咱们在人家村子里白吃白住好几天,走之前怎么也要送点东西聊表心意啊,这虎是被羽安一箭穿眼射死的,虎皮一点没坏,就当做谢礼啦。”姬瑶道,她顺手就要抱住莫寒的胳膊,但一眼看见正自微笑的肖靖南,手便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 “我来吧。”于志说着,竟是一把将那花斑巨虎扛在了背上。路晓源拍拍他堆满如铁肌肉的背脊,赞道:“不愧是咱们体灵阁的好汉子。”于志刚硬的一张脸居然一红,讷讷道:“路师妹,路师妹过奖了。” 羽安看向温淮:“萧阁主和霍执卷还是没出现吗?” 温淮漫不经心道:“师父他老人家向来说话算话,他说让咱们自己走去绯玥城便绝不会在我们走到绯玥城门前出现。说起来,这里是云阳丘陵的西南角吧,离绯玥城好像不远了。” 莫寒点头:“照我们的脚程,明日一早出发,三日后便能到。” “可是…”路晓源朝正在和一个黑脸村民说话的白衣少女努了努嘴:“叶大小姐不是脚扭了,手伤了,咱们不得放缓速度等她吗?” 姬瑶点点头正要说话,肖靖南道:“淑儿她出身贵族,自幼娇养长大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一路来她已经很努力不拖累大家了,我们也该体谅她一些。” 白衣女子似是听到了他们回来的动静,转头看来,两人的目光隔着火光一对,女子柔如白花的小小脸颊绽出一个有两分羞意的笑容,男子一双长眉也舒展开来。好一副郎情妾意眉目传情的甜蜜景象。 羽安看了眼姬瑶,果然,红唇微抿,凤眸微垂,神色一如她第一次见到叶淑儿时那般黯然。 男女之间的情爱呀,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莫寒于志几人将巨虎送到村中长老那里,一群汉子围着几乎是毫发无损的虎尸啧啧称奇,几个这几日和羽安她们相熟了的妇人走过来,为首的周家大姐尤其爽朗风趣,笑道: “快说你们是不是使了障眼法?怎么一个个看着这么娇娇瘦瘦的,居然能打这么大一只老虎?我看你们真身说不定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跟那个姓于的大个子一样。” 姬瑶哈哈大笑,伸着一条手臂:“周大姐快来捏一捏,看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哎呦,快收起来,你这胳膊长得跟河里的嫩藕似的,再这样露着,又不知道要害多少小伙子夜里睡不着觉了。”周大姐爽朗笑着,带着一群姑娘妇人围着羽安几人席地坐下。篝火烧的正旺,抹了佐料的兔肉开始兹兹冒油,男人们围坐到另一堆火旁,村中的头人割下第一块儿肉,大家便欢呼着开动了。 羽安从北境到中原一路上也经过了不少村落,这些底层的穷苦百姓生活大都是艰辛的,因为一年辛勤劳动换来的微薄收入总要受到贵族的层层盘剥,偶尔处于贵族势力夹缝间的,还要担心呼啸来去的匪寇。如这一处这般地处隐蔽,生活安宁富足的村落实在太过罕见。 今日这场篝火晚宴就是为他们送行的,夜色晴朗,银盘一般硕大的月亮升上山头树梢,晚风微凉。但不管是清冷的月光还是冬日刺骨的夜风,都驱不散这一地载歌载舞的火热。 姬瑶是闹得最欢的,整个河滩都能听见她咯咯的笑声,路晓源开始一直埋头苦吃,吃饱了也跟着咋蹦,叶淑儿和肖靖南两人坐在一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温淮被一群姑娘围着脱不开身,莫寒几人在村里汉子们的频频劝酒下喝的已经半醉,拾刃吃完了一只兔腿便高坐树梢远离人群。羽安坐在火堆旁,好不容易打发了过度热情问东问西的周大姐,她揉了揉因喝了酒而微热的脸颊,准备找个清静地方吹吹风。 羽安不喜欢喝酒,她的酒量浅的可怜,村人们拿出的都是烈酒,再多喝两杯她明天就起不了床了。 羽安有些头晕的胡思乱想,脚下不停的往一个方向走。一阵凉风拂过面颊,夜枭一声枯哑尖叫,她回过神来。 黑乎乎的树影交织重叠着延伸到浓墨般的黑暗里,喧嚣热闹的人声自遥远的后方传来,已经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她走进树林里了,已经走了很远,并且没人发觉。 羽安拍了拍脑袋,转身往回走。刚迈出一步脚下便微微一疼,软底的短靴踩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她俯身在一堆枯叶里翻找一通,找到一个光滑的形状奇特的东西。 借着从枝叶缝隙间透下的的月光,羽安看清那是个木刻的小鸟,并不是由一块完整的木料刻成,它的头、身、翅膀都是拼装而成。栩栩如生的雕工,精致的涂装,加上珊瑚石做成的剔透眼眸,这鸟儿若是能飞,乍一看说不定会让人误以为是真的。 她心中刚冒过这个念头,手中木鸟的翅膀便一动,她惊得一把将它扔掉。但伴随着一阵仿佛关节碰撞的扎扎轻响,那鸟儿居然真的飞起来了。 羽安很是惊奇,她向周围看了一眼,确定这不是梦,并且还能清楚的分辨回去的方向。一番犹豫,好奇心头一次战胜理智,她起身就跟着那鸟儿跑向了树林深处。 很多年后羽安还能想起这一晚的情景,她一直不太能确定当初为什么要去追那只木鸟,是一时好奇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牵引。那就像无形中的一只手,轻轻的将她既定的人生拨离原路。两条原本应该永远平行的线就这样不期而遇,让人不得不叹一句,命中注定。 木鸟最终停在一片水潭边,它飞到此处戛然而止,啪的一声掉进枯叶堆里。羽安将它捡起来仔细查看,她的灵识在树林这样木灵力聚集的地方一向分外灵敏,仔细查探下发现这鸟儿内里竟有一丝微弱的灵力气息,这是一件灵器。 羽安将鸟儿装进镯子里,想着温淮最喜欢这些精巧有趣的东西,回头可以给他。 她已经来到了这片树林的的中心,四周安静的出奇,连风声也没有。羽安环顾四周,注意力第一时间就被眼前这片水潭吸引了。 水潭周围有一片空地,因此月光可以大片大片的照下来,没有一点波纹的水面倒映着银色的月光,就像被黑色的叶子包围的一株小小霜花,又像纯黑衣领上一枚浑圆的银纽扣。天地寂静,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不动,羽安怔怔站着,心中忽有所感。 灵海起了小小的波澜,羽安感觉到自己一直停留在入境九品的灵力开始松动,她半跪在水潭边上,一手覆上水面。 银色的镜面忽就起了微弱的涟漪,以那小巧手掌为中心,寒气升腾,瑰丽的雪色冰霜开始缓慢而稳定的向外扩散。 咔—— 就在冰面已经覆盖到水潭中心时,羽安手上忽然一震,有什么东西在水中,她清晰的感觉到水下有股奇异的力量。她睁开眼睛,透过半透明的冰面往下一看,一看之间脸色顿白。 水下,居然浮起了两张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飞来横祸 羽安一向不信神鬼之说,所以第一眼的惊骇过去后她马上冷静下来,第二眼便认出,那两人不就是她月前在武陵小城见过的那对老少师徒? 她没来得及看第三眼,身后便有巨大灵压骤然升起。她感觉到有股恐怖的灵力自身后树林直袭而来,与此同时,身前两人破水而出,老人凌空悬浮,一手提着小小孩子,一手竖起在嘴边: “第十级水灵阵,御!” 轰! 围绕水潭的圆形区域亮起蓝色的纷繁灵符,强大的水之灵力腾空而起,那股带着强烈杀意的灵力正撞在瞬间升起的淡蓝光罩上。整个树林都震了震,潭边的百年老树被震开的灵力齐刷刷削掉半截,余波至少肆虐了半里范围。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羽安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她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十级水灵阵?世上有十级水灵阵这种东西吗?水灵阁专授灵阵的师者最多也就能画六级的灵阵符,这老人是何方神圣?还有刚刚那一击,那是纯灵力,没有附带任何招式,纯灵力爆发就有这般威力,那得是她师父那种级别! 她究竟遇到了些什么人? 衣领忽然被人一把抓起,老人一左一右将她和那小男孩往后一扔,轻轻巧巧的一扔,两人就摔出了两丈远。羽安半空勉力调整身形才没撞树上,那明显还没有灵力的孩子竟也安稳落地,没有摔伤。 树林中走出一男一女,身形高大的男子冷笑道:“我说怎么进了树林便没了踪迹,原来是躲进了水里。多亏了那个女娃娃,否则这次就又要给你溜了。” 羽安正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心里一凉。她这是无意间介入了强者恩怨? 真是飞来横祸。 羽安转身就要往外跑,小男孩扯住她的衣角,急道:“带我一起。” “你们是什么人?那一男一女又是什么人?”羽安没动,冷声问道。 男孩往后看了一眼,水潭边一片狼藉,对战双方已经升空。羽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中警召忽生,对战的是老人和男子,那女子呢?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颊边忽然有锐风割面,她甚至清晰看到了刀刃反射月色的寒光,那寒光就在她眼下,在她来不及移动的一瞬间,没入了她的胸口。 女子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碍事的人先解决掉为好。” 第一波灵力对撞的余波传递到了树林边缘,河边的人群沉浸在欢乐中,只当是忽然刮了大风,但天鼎一行人立刻便清醒过来。 一直和姑娘们说笑的温淮脸色微变,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在,却没有羽安的身影。 “所有人都快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肖靖南喊道。他话音未落,林子上空便有两道身影冲天而起,强烈的灵力对撞在空中激起一阵一阵的轰鸣,地上天鼎弟子们几乎都是嘴边一甜,那两人对战调动了自然中的庞大灵力,他们的灵海都有翻腾迹象。 这绝对是化境强者级别的对战,再待下去就是找死,必须尽快离开! 半醉的村民们都清醒过来,看到空中那般景象都吓坏了,杂沓的脚步伴着女人孩子的哭喊,河滩上顿时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一个才两三岁的孩子立在火堆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忽然变得慌乱的人群,有个年轻男子从火堆另一旁跑过,他的胳膊撞到火上串肉的架子,火堆哗啦一声散倒,一支燃烧着的木棒眼看要砸在孩子身上。 孩子懵懂不知闪躲,一只大手却将他往后一拉。木棒滚倒在地上,那人将孩子塞进哭喊着找过来的母亲怀里,回身道:“天鼎的小崽子们都给我过来!” 所有人在看到那抹绯色袍脚时都在心中舒了口气,萧阁主出现了,有他在众人还都有主心骨。 天鼎学宫的弟子们迅速聚集在他身边,温淮脸上出现了罕见的忧急,他急声喊道:“师父,羽安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进了林子。” “什么?”萧啸看了眼林子的方向,灵力对撞越来越激烈,谁也说不清这场突如其来的强者之战是怎么回事,羽安一个才入境的小丫头孤身入林,恐怕凶多吉少。 真是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羽安我去找,你们跟着霍执卷先走。”萧啸道。姬瑶、路晓源几人虽然着急,但都明白自己跟去也是累赘,纷纷跟上霍林。 只有一人没动,温淮看着萧啸,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冷:“我跟您一起去。” 萧啸怒道:“胡闹,你去了也是添乱,为师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保护你。” 温淮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师父面前立刻服软,他直接转身往林中掠去。萧啸大怒,一步上前,抓住他的后领往后一甩:“给我回去!” 少年有些狼狈的从水里爬起,暗夜中他目光一如月色明亮,他盯着萧啸,并未说话。 萧啸和他的目光相遇,心中忽然一凉。这一刻的温淮与从前他印象中,那个总是笑容明媚似乎无忧无虑的孩子完全不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从那不可违拗,甚至带了两分煞气的目光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羽安大脑有一息空白,尖刀入肉的一刻她昏迷过去,但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女子毫不犹豫的抽刀,嚓的一声微响几乎轻不可闻,响声落下,羽安跌倒在地。 胸口像是被人撕开然后塞了一把盐,剧痛几乎剥夺她所有的理智,她不能思考,只能本能的感觉到生命正随着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流失。 她模模糊糊的看到女子逼近男孩,男孩惊慌后退,女子好像终于不耐烦了,手中尖刀往前一送。 男孩右手拂上腰间缀着绿松石的小腰带,嗡的一声轻响,男孩身周升起一片淡绿光罩,刀尖离他喉咙不过两寸,却再不能进一分。 女子啧啧道:“不愧是路神机的徒弟,没有灵力竟也能驭使灵器。” 羽安彻底昏死过去。 这个消息羽安虽听到了,但没来的及放进脑中分析一番。若是能分析她大概会被震惊死,谁能想到小城里排队买个早饭也能遇见这等传说人物?若她醒着也便也了然了,男孩随手拿出的金子、树林里的木鸟灵器、高达十级的防御灵阵、追杀的化境强者…这些确实只有路神机三字才能解释。 男孩子努力想摆出一副镇定模样来,声音却止不住发抖:“你,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师父会和诸葛氏成为仇敌,你们,你们一定不想和我师父为敌吧。” 女子顿了顿,笑了:“若是你们不能为我诸葛氏所用,那还不如杀掉,以绝后患。” “我师父,我师父很厉害的,你们打不过他!”男孩子直着脖子道。 女子咯咯笑起来:“知道跟你师父对战的人是谁吗?那是我诸葛氏的三长老,当世数得上号的顶尖强者,看着吧,你师父很快就会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宛如炸雷般的爆响,男孩和女子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三长老指尖轻挥,三道紫雷宛如三条游龙,对着那麻袍身影围追堵截,老人身形极快,空中一串串残影让人眼花缭乱,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被追上。 但三长老抬起另一只手,第四道紫雷电射而出,便如一道箭矢穿透飞鸟羽翼,老人衣袍染血,身形直坠。 女子正要大笑,却见老人身形在半空中一翻,竟是直直落在她身前,她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便被老人一把掐住,咔嚓一声,喉骨碎裂,她眼眸骤然睁大随即黯淡下去。 三长老已经冲下来了,老人喝道:“第十级火灵阵,爆!” 三长老身形急停,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使出防御招式严阵以待,但地上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裂,只见男孩一手抓住地上昏厥过去的少女,老人一手抓起男孩,另一手举起一个铁球。一股奇异灵力一闪即逝,那三个人,活生生的三个人,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三长老愣了好一阵,他揉揉眼睛确定刚才不是看错了,也确定他今天确实终于抓到了路神机,这并不是梦。但好一阵后,他还是不能相信刚才那一幕真实发生。 明明就在那里,怎么会消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再遇 月色即将没入西方山头,暗青色的天空泛起一点鱼肚白,天要亮了。绕过丘陵的蜿蜒大河上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正是冬日枯水季,有人在浅滩涉水而行。 一老一少,老人步子稳健,孩子却踉踉跄跄的走的艰难,因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少女。 “师父,她快不行了,我们停下来给她疗伤吧。”孩子央求道。 老人闻言并未停下脚步,淡声道:“不相干的人不要管,扔掉。” 孩子感受着肩上少女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呼吸,已经带了哭腔:“就给她包扎一下也不行吗?” 老人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顿,道:“把她放下来。” 孩子以为铁石心肠的师父终于发了一次善心,大喜过望,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少女放在河滩上。 老人蹲下身看了看少女左胸上的刀伤,眉头微皱。 寻常人若是受了这等重伤,又长时间不包扎,不疼死也会流血流死,但少女仍有一息尚存,她胸前的伤口上结不了痂却奇异的结了一层霜花。老人,应该说路神机一直像一潭死水一样淡漠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表情有丝讶异。 孩子焦急的问:“怎么样师父,还有救吗?” “把回游丹拿出来给她吃一粒。”路神机道,他将手掌覆上少女额头,有一股温和滋润的灵力自他掌中逸散,进入少女体内,少女死灰一般的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 孩子先将自己皱巴巴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少女身上,又掰开少女小巧柔嫩的嘴唇,将药丸喂进去,那东西入口即化,倒是不用担心少女无法吞咽。 “师父,这个姐姐长得好美啊,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脸。还有她的伤口居然能结冰,虽然偏了一点,但那也正是心脉位置,她不冷吗?” 路神机收回灵力,并未回答孩子的话,只喃喃自语:“难怪这么重的伤还能活命,原来是得天护佑的命定之人…看来是老夫多此一举了,救不救你都死不了。”他手上聚起灵力,在少女身周一阵涂画,上千道灵符一气呵成,片刻功夫,他已经布下了一道火属性的防御灵阵。 做完这一切,路神机站起身,沿着河滩往上游的方向走去。 孩子愣了愣,喊道:“师父您怎么走了?这个姐姐伤的这么重,我们要把她扔在这里吗?师父…”眼看师父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为难的看了眼昏迷的少女,跺着脚小声道:“姐姐,对不起了我必须要走了,我叫袁小山,希望咱们以后还能再见。” 说完,便转身去追他师父了,边追边喋喋不休的问: “师父,咱们的空间转换灵器不是还没有做好吗?您怎么就用上了?师父,咱们这是转到哪里了?” “没走远,只是过了两座山头而已。” “师父,那些人还会再追来吗?我们要去哪里?” “…绯玥城。” “师父,您留下的火灵阵是九级的啊,虽然能保护姐姐,但没人能破,她还是会死的。” “……” 朝阳初生,还带着一点苍白的淡蓝晴空被镶上一道炫目金边,薄云舒卷,地上起伏平缓的山脉,蜿蜒流转的长河,一如美人黛眉妙目,温软如画。 风承琰深吸了口气,心情比这天气还晴朗几分,他回头对袁隼道:“来南方过年的决定实在再明智不过,这个时节北境只是一片单调的苍白,这里却是色彩鲜艳的让人目不暇接。” 袁隼微笑道:“再有两日就到绯玥城了,我还真好奇臧弥前辈看见你时的表情。” “他肯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你这小子大过年的乱跑什么?谁稀罕你陪啊?老头子一个人也自得其乐。‘。”风承琰模仿着臧弥的语气,引得袁隼一阵哈哈大笑。 他们一直沿着河走,转过一片灌木丛,前方的河滩边出现了一小群人。 都是农家穿着,看着像是上山拾柴的樵夫。他们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风承琰从缝隙里隐约看见,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个人,躺着的人。 “这姑娘为什么一个人躺在河边?是溺水了被冲上岸的吧?” “溺水?不像不像,溺水的人手脚都是发白发胀的,我看这姑娘就是脸白点,头发都不像湿过的样子。” “她还活着吗?看她衣袖上都是干了的血,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没有,脸上都没有死青色,活着呢。” “说起来,这姑娘怎么长的这样好看?天仙似的,莫不是哪家的仙子落了难…”说话的是个面目猥琐的中年男子,他涎笑着,伸出粗糙脏污的手就要去碰少女的脸。 嗡的一声轻响,那手在离少女还有半尺距离时忽然像触到了火苗,烫的刷一下缩回来。 农人们发出震惊的啊声,因为刚才一瞬间,少女身周的圆形区域忽然有红色的复杂符文一闪,手指方才触到的虚空就像被惊动的水面,隐约的泛起一层暗红色的波纹。 这景象诡异的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少女阳光下苍白透明的容貌也有种不真实感,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事情有点邪门。方才被烫的男人咽了口吐沫,不确定道:“不是说修灵师有很多神通吗?难道,难道这姑娘是个修灵师?” 几个樵夫都觉得这个说法可信,正因为可信他们都不敢近前了。修灵师的强大和高高在上在底层百姓心中是根深蒂固的,既然这姑娘有可能是个修灵师,那他们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樵夫们纷纷离去,那猥琐男人也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风承琰和袁隼这时才走到近前,风承琰看清地上少女的容貌时,心中一惊。 是她! 暖金色的晨光柔柔洒在河滩之上,河水泛着细微波光,那水波一层一层的抚摸少女淡蓝色的裙角,河水清透,却不如少女此刻的容颜更透明。巴掌大的小脸本来就白,现在更是白的像一张薄纸,小巧的樱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形状极美的眼睛紧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刷出一片暗青色的阴影。 风承琰一时间不能将这个人和上次见到的,那个生动鲜明的女孩子合二为一,眼前少女太过虚弱,她躺在那里,如一朵被大雨摧折过的花朵,风一大便会被吹落在地。, 风承琰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他能感受到少女周身有一股强劲的火灵力,他试着触了触,手指却被烫的一红。 正思索间,忽见少女的睫毛颤了颤,就像在花丛小憩的蝴蝶突然被风儿惊动,蝶翼轻舞,露出一线宝石般清透的湛蓝。 她醒了。 两双眼睛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少女的目光仍带着一丝不甚清醒的茫然,少年则很是兴味。 “又见面了,上回蹲墙角偷听,这回直接半死不活,我真想不出下回见你是什么样子。”风承琰略带一丝戏谑道。 袁隼在一旁暗暗惊奇,因为他知道风承琰对待陌生人一向礼貌温和,只有在亲近之人的面前才会露出少有的少年心性。风承琰和什么人亲近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无非是臧弥、沐梵尘和他,这个姑娘是何方神圣,怎么能让少主露出这种语气? 风承琰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语气的不同寻常,他只是因为上次和少女交锋吃了亏,特别不甘心,所以忍不住想要逗一逗、气一气她而已。 少女极缓慢的转了转眼睛,她开口,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是…你?这…是…哪里?” 风承琰环顾四周:“这里是云阳和淮中的交界,绯玥宗的地界,你不是中原人士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这个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少女艰难的挪动右手,她抓住身上盖的那件皱巴巴的外衣往下一扯,风承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女孩子淡蓝色的衣裙上满是血渍,她心口位置的衣服裂了一道口子,隐约可以看到一道五寸长的伤口狰狞的横在雪白的肌肤上。那伤口的位置很险,再偏一分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最让人震惊的是,伤口上居然结着一层霜花。 那是她的身体在自我保护,但显然她已经虚弱到连这点灵力也拿不出来了,霜花正在消融,血水又在一点一点的往外渗。 “请…你…救我,什…么…条件…都,都可以…”少女断断续续的道。 风承琰收起了戏谑,他转身问袁隼:“袁老,你有办法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打破灵阵吗?” 袁隼沉吟道:“火灵力的防御力一向很差,但这道灵阵的防御级别却高的惊人,设阵的人一定是个精通灵阵的大师。我要想破阵必须使出全力一击,但只要阵破后有一丝余波散到这姑娘身上,她便…” 少女的眼眸垂了垂,湛蓝如晴空又似冰湖的瞳孔里,清晰闪过了一丝绝望。但即便生命在不可挽回的流逝,一瞬绝望后少女还是镇定下来。她开始挪动手臂,努力的想要自己坐起身来。 她一动,伤口的血流的就更加迅速,剧痛使她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别动。”风承琰沉声道:“还有一个办法能救你,但你要相信我。你能相信我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破阵 群山掩映间的小村落没有像往日清晨一般早早升起炊烟,昨夜那场变故将村人们吓得不轻,此时家家闭户,街上田间一个行人也不见。 村头的大榕树旁聚集着一群人,天气晴朗,这一片的气氛却阴沉的很。 “没有找到人好歹找到了一点痕迹吧,羽安她到底有没有事?”姬瑶咬着嘴唇低声道。 萧啸的绯色衣袍上罕见的带了风尘,他揉着额角:“我们进去时树林里已经没有人了,什么也没找到。” 姬瑶眼睛顿时就红了,路晓源急得要哭,莫寒虽然看不见,但早猜到两个女孩子的反应,忙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羽师妹聪慧坚强,她会没事的。” 萧啸道:“我已经给学宫传了信,现在我们兵分两路,我和温淮沿着河流在郊野找,你们走大路入绯玥城,每到一个城镇都要尽可能的搜集和羽安有关的消息。”他顿了顿:“记住,一切以安全为主,决不能再有人出事。” 众人点头,又开始商量详细的路线。 温淮抱胸闭目靠在榕树上,他很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和羽安一起时他总是笑容明朗如日光,如今那最是面冷心热的姑娘不在了,日光也隐入了云层。 其实他们进去的时候树林里还有人,那个男人是对战的两个强者之一,他在水潭周围逡巡,似是在查探什么,见到他们两个也没有起冲突的意思。萧啸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穿蓝衣服的女孩,那人没回头,淡淡道:“见了,她被人带走了,带走之前胸口中刀,没可能还活着。” 温淮不愿意回忆自己在听到那句话时的感觉,就像他现在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这句话的可能性。死亡这个词语有时很平凡,因为凡人皆有一死,可它有时又尖锐的可怕,让人不能面对,不敢面对。 他才活了不到十五年,从不认为自己年纪小。但如今他觉得那人说的很对,红尘纷乱,他只是个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伤心的孩子。 “你能相信我吗?” 羽安看着少年俯下的脸,那张俊美的脸上神色极其认真。她和他至今也才见过两面,都是阴差阳错意料之外的巧遇,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要做一个要不要将性命交到对方手里的决定。 昨天傍晚她还在跟朋友们围着火堆谈笑欢宴,今日清晨却已在生死之间。她忽然想起天鼎城那个算命老人的话:姑娘一生注定灾祸不断,生死无常… “我…相信你…”羽安道。 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管她跟这个人熟不熟悉,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相信他。 风承琰挽起袖子,露出匀称结实的小臂,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双手平放在火灵阵形成的护罩上。 灵符亮起,随着一阵急促的嗡嗡声,风承琰手下出现连续不断的暗红色涟漪。羽安呼吸急了急,她清楚的看到少年朝下的掌心被烫的一片焦红,但他脸色丝毫不变,身周一瞬腾起同样炽热的火之灵力。 他在和灵阵共鸣! 这道火灵阵毫无疑问是极其强大复杂的,虽然不如武陵城的水灵阵庞大,但级别高出太多,与这种灵阵共鸣,那得需要多厉害的精神力和领悟力? 羽安不敢出声阻止,袁隼也不敢,风承琰现在的精神高度集中,一点打扰都不能受到。 热流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看不见的能量在少年和灵阵之间变幻转移,两道灵力最初互相排斥,但风承琰身上的火之灵力继承自他的‘火女’母亲,极其精纯,第三属性带给他的精神力又相当集中庞大,他很快就找到了这道灵阵的灵力波动规律。 日光逐渐强烈起来,风承琰额上密密的汗水沿着脸颊滴落,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但既然决定救人,他能不能做到就关乎一条性命,所以,必须做到。 灵海一震,他睁开眼睛,手下那急促波动的灵阵忽然就安静下来了,那层暗红色如水波般的护罩,破开了一个大洞。 就像正在被火苗舔砥的油纸,又像被热水猛灌的冰层,那洞越来越大,直到扩散到灵阵边缘。火红色的灵符最后闪了一闪,如同燃尽的木炭,彻底熄灭。 羽安和风承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乍放的喜色,风承琰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迅速自戒指中取出药瓶和干净的白布,他刚要下手上药,但忽然意识到她伤的是胸口,好像,不太方便。 羽安眼睛一闭,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个干什么? 风承琰见人家姑娘都不在乎,便也不再犹豫。少女的皮肤光滑的像上釉的白瓷,因此就越发显的那道伤口狰狞可怖,十分碍眼。风承琰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不该看的地方,他小心的用白布将伤口周围的淤血擦干净,再洒上药粉。上药的时候他看到少女咬紧了唇瓣,这药洒在伤口上是很疼的,亏得她这么能忍,竟是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切完成后风承琰站起身,身子却微微踉跄了一下。一旁的袁隼赶忙扶住他,急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精神力损耗有些严重,有点头晕困乏罢了。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东北方向,十里外有一座附属绯玥宗的小城,烟华城。” 风承琰揉了揉额头,俯身对羽安道:“你现在必须要去看大夫,十里外有座小城,我先带你去那里安顿下来,别的等养好伤再说行吗?” 羽安点点头,风承琰将她抱起来,稳稳上路。 他走着,忽然觉得抄着少女腿弯的那只手微微一凉,他低头一看,见女孩子正艰难的将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一股微弱却极其舒适的凉意自她掌心传递向他的手掌,那手小巧柔软,肌肤相触的奇异感觉让他心中一动。 “你的手,还有…烫伤,到…了…城里,赶紧…上药。”羽安道。 风承琰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过都是小伤,不碍事。” 羽安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吗…”风承琰仰头想了想,笑道:“你不是说只要能救你,什么条件都答应吗?我把你救活,是等着以后讹你呢 。” 羽安闭了闭眼,半晌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先说你叫什么。” “羽安。” “好名字!我叫,周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小城小院 烟华城是座小城,城池方圆不过二十里,城墙低矮破旧,街道狭窄混乱,乍一入城会让人感觉拥挤。但小城人勤劳淳朴,小城里没有煊赫的大贵族也少有饿死街头的乞丐。临近年关,烟华城的大街小巷都沉浸在年节前的喜悦忙碌里。 风承琰挺喜欢这种气氛,他拦住要进客栈的袁隼:“袁老,她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住客栈怕是不方便,我们不如去找一座像样的宅子住下。” 袁隼看看他,再看看早在他怀中睡过去的女孩子,想说什么却没说,只点点头。 他们在一条巷弄尽头找到一座无人居住的宅邸,风承琰翻墙进去看了看,宅子不大,才两进院落,房屋年深日久,门窗家具都多多少少有损坏,红漆早已斑驳脱落,檐角的铜铃锈迹斑,音色古怪。院子因为久无人打理而杂草丛生,铺地的青石被雨水侵蚀的坑坑洼洼。 还好院子坐北朝南格局敞朗,此处也不是特别多雨,屋子还没潮,墙面也没有被虫子驻坏。 袁隼觉得这地方太破旧,但风承琰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小时候常做梦,梦见青石小巷的尽头,楼宇古朴的宅邸沉在葱茏的绿意里,晨起阳光柔和,那宅子便是淡淡的青,暖暖的绿;正午太阳灼烈,院子里大槐树的浓荫间传出一阵一阵欢畅的长鸣;傍晚夕阳西垂,小院便染上一层浓烈又和缓的金色,他就踏着那金色走进院子,屋里的人探头轻快的喊:“回来啦,快去洗洗手,要吃饭了。” 探头的人是谁他看不清,正如那个雪天撑伞的男人,他在梦里是看不清梦中人的容貌的。那人是谁他也说不准,也许是他想象中的母亲,也许是别人,但这个小城里隐在巷弄尽头的小院子,却和他梦里的隐隐重叠。 “就这里吧。”风承琰示意袁隼接过羽安,自己去敲邻家院门。 正是午饭时辰,大门很久才吱呀开了一条缝,青色布衣的女子小声道:“谁呀?” 风承琰施了一礼,道:“在下周炎,想请问姑娘,旁边这座院子的主人在哪里。” 那姑娘在看到风承琰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一张还算秀气的小脸上红了一片,她有些结巴的道:“那,那个院子,原,原是我大伯一家住着,他们已经搬走了,走前,走前将房契给了我父亲。” “这样啊,那不知令尊现在是否在家,我们想租下宅子。” 姑娘羞怯的点点头:“父亲在家呢,你跟我进来吧。” 宅子的主人名叫许晖,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他听完风承琰的来意后很为难,表示这宅子的房契虽然在他手里,但说到底他只是帮兄弟保管,做不了主。袁隼刚刚放出灵压,风承琰便拦住他,笑道:“许家叔叔的难处我可以理解,这样吧,我把租金提高五倍,半个月,二百两银子。于令兄来说,宅子荒着也是荒着,二百两银子不赚白不赚,他还能怪你不成?” 许晖小眼里精光一闪,勉强克制住激动,沉吟道:“这位公子说的很在理,很在理。”他看了眼袁隼怀中惊为天人却异常苍白的少女,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好像是受了伤,我祖辈行医,医术自问烟华城内无人能及,可以帮她看一看。” 邻家一家都是大夫,这可真是省了太多事。风承琰当即和许晖商量再加一笔钱,让他大女儿住过去,专门照顾羽安,他也要每天为羽安看诊抓药。因为价钱实在诱人,许晖没啥犹豫就答应了,那名叫许青的姑娘想着能每日看到这俊美公子,也羞答答的应了。 许是一下得了一大笔银子心中高兴,许晖当即派了他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到隔壁帮风承琰收拾院子,男人们拔草劈材、修订门窗,女孩子烧水洒扫,给三间卧房都换了崭新的被褥。到晚饭时分,这座宅子已经焕然一新。 吃完晚饭,送走许家除大女儿许青外的三兄妹,风承琰累的头晕眼花,正要回房睡觉,袁隼叫住他:“少主…” 风承琰正走到门口,闻言往门框上一靠:“袁老,我当您是长辈,以后您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他很自然的用了“您”字称呼,袁隼明白他心底确实将他当成长辈,便改口道:“承琰,你跟我说实话,为何要救下那姑娘?” “救她只是顺手,我们也没损失什么不是?”风承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困得不行了,一心希望袁老快些说完。 “怎么没有损失?与灵阵共鸣十分危险,要是失败了你会遭到重创!而且,救了她之后才交换姓名,我看你也不清楚她的来历。”袁隼很快拿出了长辈的操心劲儿,严肃道。 “她是天鼎学宫的弟子,师父之前提过,和我一样是三属性。” 袁隼一惊,半晌道:“三属性的天才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如今怎么出了一双?大陆的气运怕是根本承不住这么多天赋异禀者…”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的回想白日里第一次见到羽安时的感觉,他透过那姑娘微弱的生命气息和灵力气息,感受到了磅礴如海的气运。 感受他人身上的气运是化境强者独有的能力,袁隼不过化境一品,感受并不似羽蓝若、慕岩那般明确,因此晚了这么久才意识到他们救下的这个姑娘有多与众不同。而路神机突然大发慈悲,也是因为感受到了羽安身上的气运。 羽安这次能活下来并非偶然,可以说,只要身上的气运还在,她是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 风承琰都快靠着门框睡过去了,袁隼的精神却因为这个发现变得十分亢奋,他在屋里踱了两圈步,想着若是和这个姑娘扯上关系,他们一定能受到那气运泽被,但这个想法出现后他又觉得羞愧。 这样蓄意的接近一个小姑娘,岂是丈夫所为? “承琰,”他首先得告诉风承琰这个姑娘的不同之处,该怎么相处还是由他来决定,他道:“这姑娘身上有极其惊人的强大气运,也就是说她生受天顾,她自己、她亲近的人都会被惠及。” 风承琰的困意顿时散去一半,他忽然,想到之前在天鼎城遇见的算命老人,他说他空有天赋而无气运,应该找一位身带强大气运的贵人。 难道贵人这就出现了? 风承琰的修灵资质强大是因为他的父亲本就是个天才,身为‘火女’的母亲又能生出天资绝对优于父辈的孩子。‘火女’的存在本就逆天,风承琰的诞生又是有人有意为之,所以他不受天顾却受天妒。羽安和他相反,羽安的父亲天资上乘,但母亲甚至不是一个修灵师,她能有这样的天赋完全出人意料。 风承琰的身份带他无穷杀机,没有气运相护,他不可能次次都像上回一样侥幸。他确实需要羽安,需要接近她,沾染她身上的气运。 袁隼明白这个道理,但越想这件事越觉得羞愧难当。他是个耿直磊落的男人,一辈子没有主动对人起过什么坏心思,刚才的想法让他心中十分难受,恨不得立刻离那姑娘远远的,以此证明他并没有要欺瞒利用一个小姑娘的意思。 他看向风承琰,意外的发现风承琰脸上居然没有惊讶纠结,而是古怪的笑。 “袁老,我觉得我和她大概是真有缘分。”风承琰无奈笑道:“我上回见她是在天鼎城,当时我一时兴起想看歌舞,只是很偶然的一时兴起,便遇到了她。这回我们本该在北境,但也是一时起了念头要来南方,这念头偶然一起,我便又遇到了她。算命的说我缺气运,她却生来带着强大气运…我真觉得,我和她认识就是注定的,有什么在冥冥之中牵引,让北境的少主、天鼎的弟子,这两个互不相干远隔万里的人走到一起。” 袁隼一愣,正要说话,饭厅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露出许青那张秀气的脸: “周公子,羽姑娘醒了,正找你呢。” 羽安下午一直在高烧,傍晚的时候吃了药,烧已经退了下去。风承琰进门时,羽安正试图将身子支起来,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冷汗。 风承琰赶紧制止她,皱眉道:“你这个样子不好好躺着,逞什么能?” 羽安本来觉得躺着和人说话特别别扭,但还是顺从的躺下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不顺从不行。风承琰随手拉了张绣凳在床边坐下,袁隼站在门边默默观察,许青也在床帐边偷偷打量。 “听说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风承琰道。想到自己刚才关于缘分的一番定论,他便觉得如此近距离的和她面对面,有点不自在。 羽安说话已经不像早上那般断断续续了,但声音还是很小:“我是天鼎学宫的弟子,跟随师者南下游历,途中遇到强者对决被误伤,才流落至此。我失踪了他们一定会着急,明天,你能不能帮我…” “你是让我想办法帮你把你的消息散出去,好让你的同伴找到你对吧?”风承琰忍不住想笑:“怎么散?说城东五矛巷头一家住着一个名叫羽安的漂亮姑娘?这不是招贼吗?” 羽安低低的咳了一声,道:“你出门的时候若是遇见找我的人,告诉他我在这里就好了。你是修灵师,能辨别他们的。” 许青被“修灵师”三个字吓了一跳,她看看屋里气度不凡的三个人,尤其着重看了俊美无铸的少年,他随意的坐在绣凳上,和同样天人之姿的少女谈笑着,画面美的让人不敢多看。许青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悲哀和颓丧,她揉揉眼睛,悄悄退了出去。 “我可以帮你,不过这要看运气,我不会每天出门,出了门也不一定正好碰见。你现在好好养伤才是正经,养好了伤自己去找他们不是更好?” 羽安点点头,随即道:“我说我是天鼎学宫的弟子,你好像并不惊讶。” 风承琰一笑:“大陆上最顶级的修灵势力都知道天鼎学宫有个天才弟子,你将热茶变成冰刺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顶级?”羽安看着他,眼神有点莫测:“你不姓周,你姓风。” 这下连袁隼都惊了,他和风承琰对视一眼,冷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羽安面对化境强者袁隼倒是一点惧色也没有,闻言只是平静道:“他的言行没有贵族的矜傲,但里衣袖口却绣着风氏的家徽,这是铁证。” 风承琰翻开袖口,果然见雪白的里衣内衬上,一只翅尖挑着橡木枝的展翅黑鹰纹绣精致,挺隐蔽的,不知她怎么就看到了。他叹了口气:“好吧,我是风氏的人,但这又怎么样?” 羽安想说不怎么样我和风家人有仇所以连带对你也…不过仔细想想她好像并不讨厌他。说到底人家冒险救了她的命,她有什么资格对人家说讨厌? 她不禁喃喃出声:“和那人血缘相近、天资卓绝、实力强大、身边还有化境强者随行、名字里带个‘炎’字…你莫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除夕夜 “你莫不是?!” 风承琰心想完了老底都被人揭出来了真丢人…但羽安居然卡在这里不往下说了。 风承琰看着羽安,眼神里明确传达出:你说啊怎么不说了你这样在关键时刻停顿知道别人有多难受吗?羽安也看着风承琰,眼神,眼神异常深邃莫测风承琰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羽安忽然摆摆手:“天色已晚,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她脸上确实有疲惫神色,毕竟重伤未愈,不宜劳神。风承琰眼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带着满肚自疑问告辞。 小院恬静安宁,日子像枯水季的河水般平静,不知不觉间,半月时光已去。 羽安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小半月时间她已经行走自如,偶尔还能做几个冰雕送给许家姐妹把玩。风承琰并不常出门,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六个时辰都用在修炼上,进境堪称神速。袁隼日常就在修炼和看风承琰修炼这两件事上耗费光阴,偶尔和羽安交谈两句,看羽安的眼神每次都让羽安怀疑自己是一颗正闪闪发光的灵石。 今日是除夕,羽安决定天黑之前再出门一次。因为还不能大规模动用灵力,前几次她出门风承琰或者袁老会有一人跟着,酒肆茶馆、街头巷尾、一切人多消息多的地方她都去过了,风承琰和袁老也说去找过,但并没有碰到温淮他们,也没有只言片语的线索。天黑前再出去转一遭,若是还没有,羽安只能动身前往绯玥城。 正是黄昏时分,越过青黑色的院墙和油绿的常青藤望出去,能看到一大片堪称壮丽的金红色火烧云。那颜色真是难以形容,不知天上神祗是否熔铸了黄金涂抹云层,或者神女们嬉笑欢闹,在天边点起成片的篝火。 羽安在前院的走廊上顿了脚步,一时被这美丽景象震的有些失神。她在失神,所以并没有听到院门处的脚步声,没有看到有少年出现在门口,正有些失神的看着失神的她。 光线正好,夕阳将浓丽又轻巧的金色覆在少女雪白的轻裘上,乌发如瀑,脸若名瓷,她静静的站在光晕里,身边廊柱斑驳,檐上铜铃静垂,脚下草丛里一朵白色野花正弯身亲吻着她的裙角。这是一幅泛黄的名画,色调古朴浓丽,被时光施以封印,画中人微微仰头,给世人留下一个难解难忘的倾城身影。 风承琰忽然想起少时读书偶然看到的句子:芳泽无加,铅华不御,瑰姿艳逸,仪静体闲。那时还觉得著书人未免夸大其词,如今才知,世上是真有这样的绝色。这份令人惊叹的美丽不止来源于容貌,更来源于眼角眉梢、一举一动散发出的气韵。 世间女子还有谁能如她一般动静皆宜,能凝水成冰箭指苍天,亦能轻裘缓带静倚朱廊?世间女子还有谁能如她一般,轻轻巧巧一站便是一处风景? 看着西方的羽安忽的收回视线,她微微转头,一眼看见院门处的风承琰。 风承琰一笑,大步走来。他身上不是惯常喜欢的大袖黑衣,而是袖口紧束的月白色修灵袍。腰带也由窄的换成宽的,颜色比外裳稍沉,缀着雕饰精美的亮银鹰饰。腰带上有皮质的束环,一把末端微弯的短刀挂在上面,随着少年的走动和银饰碰出叮叮、叮叮的轻响。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风承琰穿上这一身一扫往日温和俊逸的形象,变得英挺耀目。他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在夕阳的余晖中走来,站定时微微一笑,叫一声:“羽安。” 这个场景真熟悉,羽安想了想,想起去年生辰小宴温淮的出场,他就是穿着这样一身月白色修灵袍,在夕阳中走进院门的。不同的是,温淮那家伙估计是故意打扮的,他腰上挂的是一柄好看不好用的小剑,但风承琰这柄短刀,一看就是杀人利器。这笑也是不同的,温淮笑起来一如阳光灿烂,总是让人眩晕。风承琰一笑,平时一笑羽安是看不出什么的,这时候一笑,颇有些让人安心和温暖的意味。 “今日是除夕,晚上城里有盛大的烟花,要不要一起去看?” “院子里不能看吗?” “院里看可没意思,看烟花当然要去高处。” “袁老呢?” “他今天在街上遇见一位老友,此时大概正和人把酒言欢呢…你这一身,本来也是也要出门的?” “我要再去找一找。” “还没放弃?”风承琰挑挑眉:“这座小城不是到绯玥城的必经之路,路有很多条,你所希望的,在这里遇见他们纯粹是侥幸心理。我看你还不如什么都别想了,明日一早跟我们一起去绯玥城。”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偶遇的可能性太小了,去绯玥城才是正经。羽安无法反驳,只能点点头。 风承琰一笑:“这就对了。”他转身边走边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就是看个烟花,半个时辰都花不了,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羽安只等了不到半刻,风承琰便精神奕奕的从后院出来了,他身上也多了件轻裘,黑底云纹,和羽安一黑一白倒是颇为般配。 “走吧。”羽安转身往院门方向去,却被风承琰拉住。 “你的身体如何了?能不能翻墙?”风承琰上下打量她。 “翻墙?!”羽安看看开的好好的院门,不能置信道:“有门不走为什么要翻墙?” “我们靠两条腿走到城南的时候,烟花都放完了。”风承琰在她身前半蹲下来:“趴我背上,我带着你走。” 羽安看着少年宽厚的背脊,一时有点发愣。 “上来呀,把风帽戴上,夜里风大,灌了凉风可不好。”风承琰回头瞅她,眼神亮晶晶的,还是那样让人安心又温暖的笑意。 羽安将轻裘的帽子拉到头上,往风承琰背上一趴,双手伸出轻裘环过他的脖颈,脸低了低,埋在他右肩。 有清清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羽安仔细的想了想,没能想出这是什么香料。却感到风承琰的脸偏了偏,他笑道:“你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好像,好像我们北境雪山上的白莲冷香,你难道也是北境人?” 羽安矢口否认:“不是,我是淮南人。” “淮南人啊——”风承琰拉长调子,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将她往上拖了一拖:“坐好,走了!” 夕阳余晖褪尽,天幕暗蓝如丝绒,星子接连缀上天际,银河浩瀚绮丽。连绵成片的屋顶飞檐上,有影子轻而稳掠起又落下,夜风微凉,少年少女的大氅在身后交织鼓荡,宛如飞鸟羽翼展起,又如星子划破长空,带起黑白分明缠绵相随的光。 除夕夜是团圆夜,家家户户闭了大门在屋里欢聚团圆,小城长街清冷,却因为家家门口都换新了的红灯笼而分外明亮。 长街尽头的小酒馆还开着,平日里这家酒馆是这条街最热闹的,三教九流都有,最不缺的就是天南海北的八卦。今日除夕,小酒馆就剩了一桌两个客人,他们的谈话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显得分外寂寥。 “今夜先歇在这里,明日一早再到人多的地方打听打听,若还找不到,只能去绯玥城了。”绯衣的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对面少年。 灯烛如豆,那颤颤火光还不若少年金发明亮,不如少年玉容炫目。他也喝了口酒,面带疲色:“霍执卷他们已经到了,但还是没找到羽安,她没有去绯玥城。这座小城地处偏僻,他们没有经过,这是唯一漏下的地方。” 萧啸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温淮却似猜到他要说什么,笑了笑:“最大的可能是,她已经…”他避过“死”这个字,顿了顿才道:“她与常人不同,她会活下来的。” 萧啸隐约听霍老提起过,羽安身上的气运异常强大,身带福泽,这样的人不大可能英年早逝。但凡事总有意外,谁敢保证羽安这次一定能逢凶化吉?温淮和羽安两人自入学宫以后形影不离,几乎成了全学宫公认的金童玉女,作为师父他能看出温淮对羽安懵懵懂懂的感情,只是不知这段少年情意会不会无疾而终,就如他那时一般。 “师父?”温淮的声音将他的神思拉回来,他嗯了一声:“怎么?” “师父,提到绯玥城您总是神色有异,绯玥城里难道有什么故人旧事?”温淮脸上的疲色已经褪去,这几日他已不再时时阴沉着脸,笑意虽然很少,但总算又有了几分往常的灵气。 萧啸诧然的看了温淮一眼,扇柄啪的一声敲上他头顶:“你小子正经事不想,怎么跟长舌妇人一般专爱听人闲事?” 温淮摸摸头,甚是委屈:“这次去绯玥宗说是跟那边的弟子切磋修为,但我是您的弟子,怎么会看不出您有私心?否则怎么不去淮南的沧澜宗?那还临海,可以赏海景呢。” “绯玥宗是大陆第一大宗门,跟中原关系也最为亲近,自然该去绯玥宗。” “师父您在我这里就不用装了,您忘了我的精神属性有什么特性了吗?我看人心事看的很准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一下,萧啸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良久,他忽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绯玥宗确有一位故人,我很想见她,但又怕见到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眼花缭乱 两人刚在城南圆塔塔顶落定,第一道烟花便带着刺破长空的锐响升空,就在圆塔附近,砰的一声,流火四散,黑幕上繁花骤放,光焰迷离。 风承琰扶着羽安坐在四角屋檐东北方一个角上,那里下斜的屋脊有一小段平直,正容一人坐下,他自己则坐在檐角粗陋古朴的瑞兽木雕上,比羽安高出一截。 烟花炸裂已经响成一片,大簇大簇的金黄色火焰之花在夜空中盛放、凋零、再盛放,夜色被流光装点的炫目迷离,静谧的小城之夜忽然就热闹的让人目不暇接。那样的盛景,那样的盛景该如何形容?仿佛冬去春来,火树银花一瞬开遍夜空,又仿佛群星狂舞,星光在剧烈的碰撞中飞溅成金色的银河。 风承琰微笑着仰头,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将这场盛大烟花清楚刻印。羽安也仰着头,神色怔然,眼神不知是迷茫还是怀念。 炸响此起彼伏,但这一角仿佛是安静无声的,少年少女于高塔顶端并肩而坐,盛大的烟花点亮了夜空,明亮的夜空将这处衬的越发的沉静。他们的身影和和小城连绵不绝的屋檐融为一体,仿佛一副只有剪影的画卷,又似一座雕像,于光影尽头,时光深处,亘古伫立。 良久,小城重新寂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一阵硫磺气味,灰色的烟雾随风散去,浩瀚静谧的的星海重新占领天空。 除夕夜最热闹的一个环节已经过去了,但小城千家万户的灯烛仍亮着,一家人围坐火炉守着一年里最后一个夜晚。 风承琰转头:“怎么样?这个地方看烟花过瘾吧。” 羽安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看烟花就该在高处。 “今夜是团圆夜,你有没有想念亲人?”风承琰随口问道。 羽安沉默了一下:“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 风承琰也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对不起。” 羽安摇头,她双手环住膝盖,侧过脸看风承琰:“往常你的除夕夜都怎样过?” 怎样过?记忆里除夕夜大都是漫长的,他会在婢女们的服侍下穿好象征少主身份的玄色大氅,在一众行礼声中走上大殿。除夕大宴的人很多,有些势力的旁支几乎都来了,男宾女眷,衣香鬓影,人们把酒言欢,不知是真是假。 他总是微笑着面对每一个来敬酒的人,记住他们的样貌,揣测他们的性情。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大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便醉了。 醉了?其实没醉。他会喝酒以后就从没醉过,没人知道他的酒量究竟有多深。他醉了就出殿去,在冰冷刺骨的夜风中游荡,撑着纸伞,踏过一地积雪,一地月色。 是了,他的除夕夜都是这么过的。除夕夜里家族团圆,他于这样的团圆里越发感到深刻的孤独和荒凉。 风承琰垂了垂眼,再抬眼时已是一脸笑意:“我们北境的年节热闹的很,除夕夜饭桌上要八道菜,鸡鸭鱼肉忍冬粥,样样都不能缺。忍冬粥想来你是没喝过的,用北境独有的香米,加上十种滋补食材,小火慢熬而成,香甜软糯,包你喝了以后再也喝不下别的粥。” 羽安却并没有如他料想的那般露出向往或者不以为然的神色,她有些怔楞,仿佛某些遥远美好的回忆忽然涌上来,那回忆那么美,却永远无法再触及,让人猝不及防便心如刀绞。 微凉的夜风卷过来,两人的长发随风飘舞,少女忽然弯下身去,将脸埋进双膝。仿佛极力隐忍着什么,掩饰着什么,那样用力,那样慌张。 风承琰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羽安,他心中忽然有点慌乱,不知自己哪句话引她忆起了伤心事,不知该如何补救。这个女孩子,被人用刀捅了心窝她不哭,药粉洒上伤口剧痛难当她不哭,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她也不哭,怎么现在突然就哭了呢? 好在并不需要风承琰安慰,羽安失态也只是一小会儿,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再抬头时脸色如常。只是两人都不敢再谈家人的事了,新的话题没有想好,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寂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更鼓。羽安并没有留神听,风承琰却像被提醒了,往戒指上一抹。 羽安惊讶的看着他拿出一个黑乎乎的药壶、一个白瓷碗和一个配套的白瓷勺。之所以明白那是药壶,是因为壶里传出浓烈而熟悉的药味儿,是许晖前几日刚为她配的药。 “你,你这是…”羽安一句没问完,只见风承琰一手托起药壶,金红色的火灵力自他掌心升起,药壶底立刻显出仿佛被火苗炙烤的暗红色。 “药这东西就得按时按量的坚持吃才会有效果,你的伤口好容易快长合了,可不能松懈。”风承琰全神贯注的瞅着药壶,随口道。 用灵力熬药是个技术活,因为精密的控制温度需要很精纯的火灵力,很集中的精神。羽安认识的人中,只有姬瑶能做到。她很惊讶,不是因为风承琰有此能力,而是因为他竟如此细心,她自己都忘了的事,他还记得。 “好了。”风承琰又拿出一块儿素色手帕,掩着壶盖将浓黑的药汁倒进白瓷碗。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专注自然,他不是为了让羽安感激感动才这样做,他这么做只是因为想做,因为他是男子,和女子一起自然该多担待一些。 风承琰在递碗的时候甚至细心的在碗下垫了那方手帕,就怕她烫着。 羽安接过药碗,想着这人有时候也挺傻的,她当然烫不着,她有寒属性啊,他能将药熬的滚烫,她也能将药冻成冰渣。 她低着头一勺一勺的将药喝下,真苦,为何这样苦呢?她往日都是看也不看直接喝下去,苦味犯上来便喝水压下。如今她一勺一勺慢慢的喝,才觉出这药真正的味道来。但她还是得慢慢喝,因为是他慢慢熬出来的。 一碗药终于见底,羽安将最后一口药汁咽下去,浓烈的苦味让她几欲作呕,她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谢谢。”她道,将白瓷碗递还给风承琰。 “行了别忍着了,这药我之前尝过一点,苦的惊人,比灵药可差多了。”他又往戒指里掏,这回竟拿出了一块儿松子糖。 “这个给你。” 羽安接了,怔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如丝如蜜的甜意顿时占领了舌尖,涩苦被摧枯拉朽的打败了。 她含着糖,看着风承琰。 风承琰忍不住笑道:“你这个表情有点傻呀,难道你小时候没吃过糖?” 羽安也开始往镯子里掏东西,她找了找,找出一个精美的紫檀木匣子…… “大恩不言谢,你救了我的命,我理应还你一条,但我是天鼎学宫的弟子,要回中原,你姓风,要回北境,将来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这颗灵石是学宫师长对我的奖赏,是我现在有的,最贵重的东西,就当聊表谢意,你收下吧。” 这是风承琰自认识羽安起听她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他挑挑眉,将匣子接过打开。 精纯的灵力破匣而出,拳头大小的石头通体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光芒,美的令人眩晕。 这竟是一块全属性灵石! 风承琰意味深长的看了羽安一眼:“你们学宫的师长倒是阔绰,这东西放到市面上,够买一整座烟华城了。” “不止,如果买家知道这灵石的原主人是天鼎学宫大学宫长霍老,它的价值还能再翻一番。” “所以,你要把这个送给我?” “对。” “你觉得你欠我很多是吗?多到足够用命还?” “是。” 风承琰一笑,笑意里看不出什么意味,他道:“你何时欠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并不孤独 “你何时欠我了?” 羽安一愣,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和灵阵共鸣,是因为我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打破那样高级的灵阵;我为你上药包扎只是顺手,你还没介意我占了你便宜;我找一所院子,是因为我自己喜欢那所院子;我为你请医问药,是因为帮人帮到底是我的原则;我陪你看烟花,你也陪我看了烟花。”风承琰说的平平淡淡却不容置疑,他最后总结道:“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不用念着我的恩情。” “可是,”羽安反驳道:“没有你我已经死了这也是事实,我若是不念恩情才是狼心狗肺。” 风承琰见她还杠上了,不禁失笑:“你这人真是奇怪,你是非要赔我一条命才甘心吗?” 羽安居然真的点了点头:“若是你有危险被我碰上,我拼命也是要救你的。我生平最怕欠债,尤其欠的还是人情。” 风承琰怔了一下,他仰头看向夜空,夜空晴朗,数不清的星星连缀成河。有的星子很亮有的很暗,有的看起来很近,但没人知道他们会不会很远。就像一个人,从生到死,不知会和多少人擦肩而过。那些擦肩而过的人,有多少是过客?又有多少能说出诸如这般,你遇到危险我拼了命也会救你的话? 纵然只是要偿还恩情,但认真的对你说出了这种话的人,还不值得深交吗? 风承琰忽然一笑,转向羽安道:“我发现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什么?” “你很在意别人的付出,感恩之心极重。” “这不值得称道。” “不值得吗?我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把别人的付出看做理所当然,把自己的付出无限放大,总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欠了自己的,有理的永远是自己,错的永远是别人。”风承琰道,笑意里带了点讽刺。 这是贵族的通病。他们生来拥有比常人多得多,仆婢环绕,满耳都是恭维吹捧,渐渐便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了。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切都是我的,我虽然是为了更高的位子让出了这个位子,但你必须感激涕零。我杀了你才得了这个位子你也怪不了我,谁让你挡道了呢? 正想着,身边少女忽然道:“你长在这样的人中间,却没有长成这样的人,也很难得。” 风承琰笑起来,敞朗明亮的笑容自少年眼角眉梢溢出,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因这笑意骤然增色,星光忽然便黯淡下去,夜风羞于拂面,整个夜色都沉醉在少年这一笑的风华里。 羽安也不禁怔然失神,这个人,这个心宽的、心善的、认真的、体贴的、大气的、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若是没有那些变故,再过两年,这个少年就是她要嫁的人了。 她早猜到他的身份,早知道他就是那位无缘得见的未婚夫。初时她只觉得相遇离奇,缘法诡异,有什么在冥冥之中牵引他们的命运,于是不安,于是本能排斥。但今日她才好好的去看这个人,不管那些身份、天意,只看这个人本身。 羽安觉得她记得这个人了,此后一生都不会忘记。即便以后不再相见,她也会记得曾有一个人将她从水边救回,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给她希望,在她承诺报答的时候笑言不必。她记住的不是一个叫风承琰的人,不是赫赫扬名的北境少主,不是她曾经的未婚夫,那是一个带她到屋顶看烟花的少年,少年曾于星空下她身旁,一笑朗然。 “喂,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难不成我脸上有东西?”风承琰的声音让羽安回过神来,她赶忙收回视线,像是被人发现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风承琰掂掂手里的灵石:“要是我收了你才能安心,那我就收下,不过我倒是好奇这种大补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早早吸收了,这灵石里蕴含的灵力十分精纯庞大,全部吸收至少能助你修为飙升四级。” “收下吧,我从不靠外力提升修为,我的灵石都是用来换钱的。”羽安道。 这点风承琰自愧不如,因现在他一路飙升的修为一半靠地灵髓的帮助,他是本着有宝贝不用白不用的心思,也是因为处境恶化,不得不急于求成。这样做的坏处很大,因为修炼速度太快灵力根基便不稳,前段时间突破浩境的走火入魔便是警告。此次来绯玥城找臧弥,一方面确实有些想念便宜师父,另一方面修炼的问题还得向他请教。 风承琰将灵石收入戒指中,他的戒指是父亲的遗物,最顶级的空间灵器。内里储存空间有一间卧房那么大,戒指本身的核心灵阵精密复杂,密封性很好,就算丢了也没人能打开,所以放地灵髓、全属性灵石这种宝贝他也放心的很。 安静了一会儿,风承琰忽然问:“你喜欢烟花吗?” 羽安点头:“喜欢。” “为何?因为漂亮?” “不是,因为人们只有在有很好的事情发生后才会放烟花,烟花是为了庆贺而存在的。”羽安看着天空,轻声道。 风承琰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似乎也很正确,无法反驳。他觉得通过今天的接触,他更深的看到了这个女孩子的内心。除了惑人的容貌,外在的坚强冷淡以外,他看到她对人对事的真挚,对淳朴感情的向往,还有深藏心底不愿与人言的创痛。 她不似绿袅低眉婉转,不似林月璃金尊玉贵,不似风锦瑜趾高气昂,他与她相处交谈,完全随心随性,无一丝顾虑和心机。他不断地从她身上发现新的东西,为此觉得惊奇,觉得高兴,这样的感情不掺任何杂质,因此格外动人。关于羽安身上可以泽被他人的强大气运,他从没像袁老那样纠结过,因为他和她相处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把这件事忘掉,注意力全在自己说了什么,她回答了什么,她是怎样一个人上面。 对于他的一生来说,这样的人自然是值得珍惜的,这叫什么?对,知音。 夜风又柔柔的吹起来,似乎将黛瓦下白墙里融融的炉火暖意带了上来,除夕团圆节,这一处只有两人的天地如此安静,但两个身影如此的近,交汇的视线里带着懵懂却又悠长的意味。这一角由此便与寂寥无缘,只让人觉得星光醉人,岁月静好。 风承琰忽然站起身来,他伸出一只手,回头对羽安道:“我来为你放一场最独特的烟花,看好了。” 金红色的火焰在少年掌中一闪,未闻锐响,天空却忽然炸开大朵大朵金红色大丽花,那花花蕊赤红,边缘带着瑰丽的金色火焰纹路,花心砰的一声巨响,仿若流星乍碎,无数碎块拖着炫目的光尾四散迸射! 羽安一瞬失神,却又立刻想到,这是真的流火,要是落下来会把这一大片房子都烧掉。 风承琰早想到这个问题,他空着的一只手轻轻一动,指尖仿佛带起丝线,细小的风织成巨网,流火穿过巨网立刻便被切碎。仿佛抱团的金色萤火虫骤然散开,空中瞬时被成千上万的金色光点充斥,星光被逼退,光焰成河。 光焰不等落地便纷纷熄灭,但那一刻的美丽却让人久久无法回神。 良久,羽安似乎轻轻叹息:“这场烟花为了庆祝什么?” 风承琰一笑:“是为了庆祝,这十几年十几个除夕里,终于有一个让我不觉得孤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风云汇聚 朝阳初生,铁灰色的高耸城墙泛起一阵柔和暖意,沉重巨大的城门在五六个守城兵士的合力下扎扎开启。城中冒起炊烟,和炊烟一起升起的是声声爆竹。 虽说年节气氛热烈,但大年初一的早上绯玥城前几乎没有行人,还是显得冷清了一些。 袁隼降落在城郊,被他一左一右抓着的风承琰和羽安神色很有不同,风承琰精神奕奕,羽安却一脸疲态。 他们半夜才回去,吃了夜宵都子时了,今日又不到晨时便起床,被带着飞了几十里。羽安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对此风承琰有些愧疚,说要不我再当一回苦力背着你走…被羽安一个斜眼拒绝。 绯玥城不愧是一地首府,街道平直宽阔,道旁楼宇也气派恢弘,羽安一看之下觉得眼熟,想了一想才明白,绯玥城的布局基本照抄天鼎城,城中心竟也有一座高耸的白塔。不同的是绯玥城有大河穿城而过,城中水路陆路都很繁忙。 他们沿河而行,目的地是城池正中,白塔之下的辉煌宫殿,绯玥宗。 羽安一直不太明白风承琰会以什么身份拜访绯玥宗,绯玥宗可不是天鼎学宫那般独立于世外的学府,那是统领一地军政的重地,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风承琰若自称是一个普通的风氏旁支子弟,大概会被赶出来。若是抖明身份,那事情就涉及到北境和绯玥两地邦交了。 她这般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琴音。 琴声清越如山间清泉流泻斛中珠玉相撞,曲调和缓悠然仿若大江东去,浪花淘尽了流沙,余波静然。岸边高阁寂寂,烟柳垂垂,天地静谧无声,仿若皆醉于那琴弦之下。 羽安也有些惊奇,这琴中意境高远,恍惚间有种千帆历尽的沧桑和看破红尘的平静,具体意味她还辨不出,但知道这琴声不是凡品。她看向风承琰,想问问他有什么看法,转头的瞬间却是一怔。 她的视线越过风承琰的肩膀看到两个人,有些远,看不清容貌。但这两人化灰她也认得,就是那高人老者和他的小徒弟! 阴魂不散啊阴魂不散,怎么就又碰上了? 羽安他们的位置在一座四方的小楼侧面,她能看到那两人,树下的两人却看不见他们。羽安的视线引起了风承琰和袁隼的注意,他们都转过头去,风承琰并未看出什么,袁隼却有些困惑的皱起眉头。 琴声忽然转急,画舫二楼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一人于船头凭栏而立。那是个穿着邋遢的老头子,他双手抄袖,姿态散漫不羁。 风承琰眯了眯眼,有些讶异,那不是便宜师父吗?说好年初一出关倒是一点都没迟,但他那个凝重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画舫、羽安三人、老少师徒,方圆五里之内只有这三方,一股奇异的气氛笼罩了这个无意间形成的三角。羽安脑中电光火石,她想起那天在树林,昏厥之前听到那女子一句:不愧是路神机的徒弟… 路神机?! 戴斗笠的老人忽然转身,他步履匆匆就要离去。 他一动,画舫上的老人也动,老人的身形仿佛凭空消失,下一瞬已经出现在路神机身前。 嗤的一声微响,常人听着只是微响,羽安和风承琰却都是胸口一震,喉头一甜。袁隼立刻展开一道防御,他和风承琰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不解。 羽安更加不解,路神机据说消失了几十年了,怎么这时候出现?如果他是路神机她一定会一辈子隐居深山老林不出来,或者找一个强大的势力投靠。无论如何也不要像现在这般,一冒头便各方强者追着打。 前边忽然响起一声不知是欢快还是担忧的大喊:”姐姐,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脸儿黑黑的小男孩向着他们跑来,但看到风承琰和袁隼的时候又顿住脚步,怯怯看一眼羽安,踟蹰不前。 风承琰看向羽安:“这是谁?” 这是谁?要不要告诉风承琰这一对师徒的身份?路神机出世不是小事,若再被风家知道,又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但风承琰现在远在南方,就算立刻传信回北境,风家的人来了路神机大概早没影儿了。 “这是那位的徒弟,”羽安指指正和邋遢老头儿对峙的路神机:“他是路神机。”说完她招手让小男孩过来,她还想问问伤她那女人怎么样了,是不是他们把她带到水边的。 小男孩跑过来,羽安察觉气氛有些异样,抬头一看,风承琰的脸色竟是骤然沉凝。 “你…”话未说完已被风承琰打断,他道:“袁老,不用管我,去帮师父,无论如何都要截下路神机!” 袁老答应一声,向着那剑拔弩张的两人直掠而去。风承琰一手揽住羽安,一手抓住小男孩的衣领,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已经远离了战圈。 “你说那是你师父?”羽安不可置信的指着浮在半空中的邋遢老人,他们还没开打,似乎在说话,但离得太远羽安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只听得见水声和琴声,说来也怪,那画舫在江心,琴声却凝而不散如在耳边。 怪事太多,风承琰这个反应尤其怪,路神机这个名字好像触到了什么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往事,少年再不似昨夜笑意明朗,他仰望着空中对峙的强者,神色沉如金铁。 羽安决定不问,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方才那一阵灵力冲击让她灵海紊乱,这一番颠簸又让她胸前伤口隐隐作痛,她在一棵柳树旁坐下,对小男孩道:“你老实回答我,那天我昏过去后又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对她很是顺从的样子,闻言道:“师父假装不敌摆脱了那什么三长老,又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带我们逃走了。师父他从来不管闲事,但是他给姐姐吃了回游丹,又设了灵阵,所以,所以姐姐就不要怪我们把你扔在水边了。” “你是说那女人已经死了?” “对呀,我说师父很厉害的,她不信,结果就被师父掐死了。” 羽安哭笑不得。细想想她还欠路神机不少,因她误闯树林害他们暴露,虽然自己也受了伤,但人家顺手就替她报了仇。事后路神机给她吃了续命丹药又设了灵阵,虽说灵阵于她来说好坏参半,但自己能活下来一半功劳不得归人家? 她又问:“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知道现在和你师父对战的是谁吗?” 小男孩眨了眨眼,半晌才道:“师父要做一件新灵器,需要很特殊的材料,家里没有,只好出来找。外面坏人很多,很多人想要抓师父,但我师父很厉害,谁也抓不到他。”小男孩故意把话音提高,好像专门说给风承琰听的。 风承琰瞥他一眼:“只要抓住你,还怕你师父不就范?” 小男孩立刻往羽安身后躲去,羽安皱眉道:“他只是个孩子,你不要吓他。” “我可没吓他,我是真这样打算的。”风承琰说着逼近一步,他的影子将羽安盖住,逆着光,羽安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许路神机对于风承琰来说真的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意义,但这孩子对她似有依赖,她也不能不管。 羽安站起身来,她脸色有些发白,眼神却很坚定:“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但这孩子即叫我一声姐姐,我便不能眼看着他受欺负。”她右手有白色灵力氤氲而起,一把冰雪长弓倏然成型。 风承琰的声音淡淡的:“我不想伤他,更不想伤你,羽安,退后。” “你师父和袁老两人对战路神机,胜算很大,你为何非要为难这个孩子?” “用他来威胁路神机或许能避免伤亡,而且我可以保证不会伤害他。” “抓到路神机之后呢?你不是为了路神机是大陆三大至宝之一才要抓住他吗?抓到之后是不是就要通知你的族人了?到时候你还能保证不伤他吗?”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两人互不相让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羽安和风承琰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空中,天空万千紫雷交织闪烁,麻衣身影宛如一道流光,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低沉浓厚的云层不是黑色,而是诡异的暗红,整座城池仿佛被倒扣在一个蒸炉里,惊人的热流源源不断的在天地之间流窜。 羽安脸上身上都汗如雨下,幸好伤口没有裂开,否则被汗水一浸,她会疼死,伤口也会化脓。小男孩扯扯她的袖子,担忧道:“姐姐,那个老人比我们以前遇到的都厉害,师父会不会输啊?” 羽安心想你师父十有八九会输,但你师父也是传说中的人物,我一个才入境的小修灵师哪里能猜到结果? 正想着要不要出言安慰,空中便亮起一阵诡异的红光。那红光从一点发射出来,羽安半遮着眼睛奋力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小红点,但那红点周围的云层仿佛被掏了一块儿,出现一个红色莲花形状的虚影。虚影一闪而没,充斥天地的热流忽然躁动起来,红点以鲸吞之势将热流及热流中的火灵力吸收,不过片刻,温度竟已恢复到先前水平。 小男孩几乎要哭出来:“师父把压箱底的业火红莲都用了,那可是最厉害的灵器之一…啊,连三尺寒都…完了完了,这下可要两败俱伤了。” 业火红莲是吸收镇压灵力的灵器,三尺寒是一柄细长的剑。路神机不愧是顶级的铸器大师,来不及画灵阵图的时候他还有这么多可用的灵器,臧弥身周的灵力被暂时压制,袁隼也好不到哪儿去。路神机手中的三尺寒剑身一震,一震便在空中震出数道厉风,厉风带着森然寒意直袭向两人。 袁隼错身躲开,臧弥伸手一指,大半灵力被压制的老人气势竟是丝毫不减,他一指,两道迎面厉风便被粉碎。与此同时身子往后一退,躲过头上脚下两道,只是更加森寒的气息自身后涌来,路神机趁这个空档移到了他身后。 长剑直刺,臧弥身子一仰,堪堪躲过。袁隼掠到路神机身后,劈手一掌毫不留情,但路神机仿佛早料到他的动作,身子骤然一沉,他到了两人下方。 一直沉寂着的红莲忽然动了,路神机手中长剑也嗡的一声震响,几乎是同时,长剑化出数道剑影,袁隼和臧弥各自一掌携了剩下灵力向路神机挥去,双方都在攻击,双方都不能躲,眼看就应了孩子的话要两败俱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瞬银 铮—— 忽有一道凄厉琴音响彻天地,那琴音带着灵力仿若一道浪潮般扑过对战的三人,掌风和剑影都滞了一滞,一滞之间有宽袍大袖的素衣人飘然现身,她现身在双方攻击即将撞上的空隙,双臂伸开,轻喝一声: “江来!” 大江便自女子掌中诞生,两道贯穿天地的水幕凭空出现,快的超过人的眼睛和思维,仿佛本来就在那里。挟着巨量灵力的两掌和数道剑影撞上去,仿若泥牛入海,竟是就那么融进了水幕之中。 水幕剧烈的波动了一下,女子嘴角涌出一丝鲜血,她收掌,水幕溃散,带着灵力的水流倾入河中,仿佛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路神机老眼一眯,袁隼震惊钦佩,臧弥嘴角斜了斜,仿佛是不满。 女子转过身来冲路神机一笑,那一笑似有些歉意,那一笑让路神机心中警兆忽生。他又要祭出一件灵器来,但女子虚空一步近到身前,赤足上银铃一声脆响后竟是砰然爆开。 一爆之下,万籁俱静。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被剥夺,这座城池里的所有人都觉得耳朵一疼,羽安看到风承琰回过身来说话,但什么也听不到,她下意识的扑上前去,伸手捂住风承琰的耳朵。 她自己的左耳流出一缕血。 臧弥早有准备已用灵力护住全身,袁隼惨了些,被震的吐了口血,而首当其中的路神机,双耳差点被震聋,灵海紊乱,灵力耗尽,他身子一晃便直坠下去。 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他经脉受损,灵力在体内乱撞,连那件还没做好的空间转移灵器都不能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路神机,可算是栽了一回。 臧弥抓住即将落入河里的路神机,扔上画舫,女子对袁隼道:“麻烦阁下先去收拾那件灵器,我要去看看我的徒儿。” 袁隼一愣,他认得臧弥不认得这女子,忙问道:“阁下是?” 女子身形已飘出很远,闻言回头道:“我是绯玥宗首席长老,羽蓝若。” 羽安的状态很不好,她重伤未愈又劳心劳神,方才那股灵力冲击让她感觉到危险,但自己没做什么防御反而去捂风承琰的耳朵,这个行为正是导致她现在这个状况的罪魁祸首。因为捂耳朵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风承琰怔楞之下忘了布下有用的灵力防御。 羽安一向以能在慌乱境地冷静下来的能力自豪,所以冲击过去后她很快想明白道理,愈发的震惊羞愧于自己刚才的犯傻。 “对不住,”她往后退了两步:“我可能被震的脑子发昏了,你没事吧?” 风承琰自然是没事的,他的灵力等级比羽安高多了,身体也很好,他们离战圈不近,这点冲击根本伤不了他。但他的神色很是莫测,盯着羽安的眼神更加莫测,他道:“你不是说那孩子即叫你一声姐姐,你便要保护他吗?为何冲击一来你却要捂我的耳朵?” 羽安这才想起小男孩还在她身后,连忙转身去看,只是转的急了,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风承琰扶住她,羽安看到小男孩毫发无伤,只是神色有些委屈,才放下心来。她觉得头晕,觉得胸前伤口隐隐作痛,觉得眼前有点模糊。她看到一袭素衣疾步而来吗,一缕月色长发带着清凉的风拂过,有个即柔且淡的声音道:“小安,小安,你怎么样?” 小安,除了母亲,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这个人也像母亲,让她一见了就觉得安心。 睡一会儿吧,乱七八糟的事先不要想,就睡一会儿… 四周景物齐齐一暗,羽安昏了过去。 绯玥宗占据了大陆东南淮中一地,辖地面积比不上中原,却也跻身大陆一线势力之间,实力不容小觑。绯玥城正中的绯玥宗分了里外两个部分,外宗是军队将领和政界官吏驻邸,内宗则与天鼎学宫一般,是专门培养年轻修灵师弟子的。与天鼎学宫不同的是,学宫从不过问弟子的出身也不会干涉弟子的未来,绯玥宗里的弟子,学成后是必须要为绯玥宗效力的。 内宗的主院一向是空的,因近年来越来越不管事的老宗主不是闭关就是云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不在院子里住。是以今日书房里有主有客有人气的情况,就十分稀罕了。 臧弥在楠木太师椅上懒懒一窝,对桌对面正闭目调息的路神机道:“十年又十年,我都老成了这副模样,你怎么还没入土?” 路神机的伤着实不轻,他身上麻袍染血,气息紊乱,僵硬苍老的一张脸上脸色灰败,仿佛随时都会咽气。但老人神容还是淡漠如水,没有一丝阶下囚的自觉,他道:“我的大限就要到了,不出五年我就会死,这也是我这次出来的原因。” 臧弥翻了翻眼皮,浑浊老眼里神色不清,他懒懒道:“那我出现后你怎么又想跑了?” “你还带了那化境四品的女人,明摆着要给我下马威,我自然不想吃亏。” “我不托大,你化境五品虽比我低了一品,乱七八糟的手段却多的很。你几十年才入世一回,又主动找上我绯玥宗,肯定是瞄上我什么东西了,我家底不多,不能和你平等谈判。” 路神机忽然正了正身子,他眼中出现一股极鲜活的情绪,似是兴奋,似是凶狠,先前那重伤垂死的冷漠强者一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狂热的老人,他道:“我想要瞬银。” 臧弥老眼一眯:“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瞬银?” “苏合龙项三百年多年前建立天鼎学宫时,大肆开山,曾在朝圣峰山体中发现一种奇异的金属矿石,矿石通体银白,似银非银,内里蕴藏着从未在大陆上出现过的超越那一代修灵师理解的灵力。那种灵力飘忽不定时有时无,即使化境五品以上的强者也不能捕捉和吸收,所以苏合龙项把这种金属命名为‘瞬银’。”激动之下的这一长串话语让路神机有点气短,他喘了一会儿正要继续,却被臧弥打断: “这些秘辛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神机冷哼了一声:“臧弥,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前辈,我活了上百年,你们还在猜测苏合龙项是否在世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了他本人,这些事也是他亲口所说。” 一阵难耐的沉默,良久,窗外画眉的清鸣穿过浓荫,伴着清风吹动窗棂的微响传入屋中,这方仿佛时光静止的寂静才被打破。 臧弥缓缓坐直身子,谈到三百年前的那个人,即便是不可一世的臧弥也会严肃起来,他道:“瞬银在绯玥宗的事也是尊者所言?” “不是,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中原,天鼎学宫下学宫的霍儒曾承过我的恩情,他告诉我瞬银不在中原。瞬银是苏合龙项发现的,如果没有保存在天鼎,那只可能在绯玥。我知道瞬银的宝贵,我可以告诉你红莲业火与三尺寒的用法,同时留下十级水灵阵的阵法图,甚至,我唯一的徒弟学成以后,我会让他加入绯玥宗。” 臧弥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但迅速被掩饰过去,他低下头,脑子转的飞快。 瞬银确实保存在绯玥宗,这东西就如绯玥令一般是宗主代代相传的信物,虽然说起来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圣物,但没人知道怎么用,其实就是堆废铁。臧弥并不古板,他没把没有丝毫实际作用的瞬银看得太重,如今路神机开出了那样优厚的交换条件,又有苏合尊者的一层关系,他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这笔买卖可以做,但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臧弥道。 路神机眼中光芒大盛,忙道:“何事?” 臧弥缓缓道:“我前不久收了个徒弟,今日恰巧来了这里,他有一桩关于他爹的旧事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不得有任何虚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绯玥宗 羽安在一阵苦涩的药味里醒来。 她睁眼便看到榻边流泻的银发,银发压着大袖素衣,素衣人正捧着调羹药碗,轻轻翻搅。每每见到这个人,羽安总是心中泛起酸涩,有什么伤了苦了的事情,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并不在意,见到师父时却总有丝丝缕缕的委屈涌上来。 委屈过后就是欢喜,是安心。往常她并未深切的审视过这样的感情,如今看来,她是对师父有所依赖了。离开北境时她满腔仇恨,想着再不要和任何人亲近,凡事都靠着自己,可这几年时光里,她遇见这么多人这么多事,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有所牵挂,有所依赖。 终归她不是圣贤,她只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小安,你直愣愣的看着为师干什么?难道是被那先前的音灵力震傻了?”羽蓝若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要试试她有没有发烧。 “音灵力?” “为师的属性是水和音,先前河上那一招是我音属性灵力第八招,虽说威力大了些,但你离得远又有灵力护体,本不至于被震晕的。小安,这段时日你都经历了什么?” 羽安先略一打量四周,见是一间整洁敞亮的卧房,自己躺在床榻里侧,师父坐在床边。她又检视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先前被灵力震出的内伤并无大碍,只是耳朵还有点疼,胸口上的伤被重新包扎过了,想来再无大碍。 她开始讲这半月多来的经历,从树林遇袭到绯玥大战,事无巨细,末了问道:“师父,您如今的身份是什么?河上与路神机大战的人是谁?” 羽蓝若盛了一勺药汤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口,送到羽安嘴边,见她喝下才道:“这里是绯玥宗,为师是绯玥宗的首席长老,与路神机对战的是绯玥宗现任宗主,臧弥前辈。前几日路神机往宗内送了隐秘消息邀宗主相见,今日为师与宗主宗正好同时出关,才被叫去压阵。” “路神机主动邀绯玥宗主相见?”羽安有些惊诧,她不是惊诧师父的显赫身份,而是那个老人,那不修边幅的老人是绯玥宗的宗主,风承琰却说那是他师父,风氏少主的师父怎么是绯玥宗的宗主? 羽蓝若又舀起一勺药:“先不说这事,说说你。小安,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深夜往树林里跑?你的伤凶险的很,再偏一分就性命难保,还有这么多关心你的人在,你怎能如此不珍视性命?” 羽安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的确是她出门在外不够谨慎,害的大家担心。想到大家,她忙问:“学宫其他人都来绯玥宗了吗?他们怎么样?” 羽蓝若无奈的瞅她一眼,答道:“我方才去看了,他们没事,只是说还有两人在外寻你。” 两人?哪两人?既然兵分两路那两位师者必然也是分开的,寻她的两人莫不是萧阁主和温淮?他们至今未归,有没有出事?想到这里她心中愧疚更甚,立刻撑起身子要下床。 羽蓝若拦住她:“先别急着走,为师还有话要问你。” 羽安只好缩回床榻,老老实实道:“师父请说。” “和你同来的少年,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羽安点头:“猜到了,他就是风氏的少主,风承琰。” 羽蓝若烟眉微微一颦:“果然…”又叹了一声:”你与他自幼便定下婚约,几番波折,辗转万里,竟是还能再有纠缠,可见你们命中有缘。” 羽安沉默了一息才道:“徒儿哪里有时间想这些,徒儿还要变强,还要报仇。”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心中微微一沉,风承琰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无以为报,将来却还要杀害他的血亲。 羽蓝若摸了摸她的头,轻轻一笑道:“这世间最掺连不清的就是情仇,只是你还如此年轻,大可不必为这些事犯愁,一心修炼才是正途。” “师父教导的是,徒儿记下了。” 外间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几声吵闹,两个清脆的女声夹杂着一个男声,女声颇高昂,其中一个音色柔媚的语气不善: “幸亏叫我们给撞见了,里面住着姑娘你不知道啊?万一羽安她此时衣衫不整怎么办?你是哪儿来的登徒子?” 男声低沉醇厚,只是语气似有无奈:“在下周炎,和羽安一道来的,先前我们在城中撞见强者大战,她受了伤,我只是去看看她如何了,不是什么登徒子。” 另一个娇俏俏的女声道:“一道来的?你认得羽安?” 羽安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看了看师父,羽蓝若起身道:“看来不用你去找,你的朋友们就先来找你了。为师还有事要忙,我们晚膳时分再见吧。” “师父慢走。” 羽蓝若走出卧房,珠帘还没静下来,又被人一把撩开。 “羽安,你总算回来了!”话音未落,那两个身影便冲到榻前,一左一右的将她抱住。 羽安无奈道:“我身上还有伤,你们轻一点。” 姬瑶和路晓源同时撒手,姬瑶上下打量她,路晓源还想要掀被子,被羽安拦住:“伤在心口,现在已经无碍了。” 路晓源啊了一声,姬瑶气哼哼道:“你失踪了半个多月,半个月啊,生死未卜的,你知道我们大家有多担心吗?” 羽安低声道:“是我的错,对不起。”她又抬起头,语气染上焦灼:“温淮和萧阁主是不是还在外寻我?你们有他们的消息吗?” 路晓源道:“放心放心,萧阁主约定汇合的时间就是今天,最多不过晚上他们就会到了。”姬瑶补充道:“你这歉不该道给我们,该道给温淮才是,你是没见那天晚上他知道你失踪后的脸色,太吓人了。当时林中有强者麓战,萧阁主叫我们先走,他却说什么也不走,非要进去寻你…” 说到一半才觉得此时说这些只会让羽安更加焦灼,连忙住口。 羽安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只觉酸酸涨涨无所适从,她本来还要再详细询问,外间忽然传来风承琰的声音: “羽安,你的伤如何了?” 羽安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还一直等着,扬声答道:“我没事了,你进来吧。” 风承琰却道:“没事就好,我不进去了,你安心养伤吧。” 外间的脚步声远去,羽安又想到风承琰和他的古怪师父,以及路神机。风承琰和绯玥宗无疑很有渊源,只是这些事实在不是她该关心的,她需要关心只是温淮和萧阁主能不能准时回来,等他们回来,确实该好好的道个歉。 还是那间陈设古朴简洁的书房,窗子还是半开着,窗外还有鸟雀叽叽喳喳,只是透过窗子的天光已经黯淡下来,微风渐凉。 风承琰在开阔的外间止步,看着矮榻一侧盘膝而坐的老人,沉默不语。 老人的脸比起臧弥来还要更苍老几分,一张面皮上满是纵横的沟壑,每道沟壑里都不知藏了多少往昔。这张脸此时面无表情,虽则气息不稳,周身气度还是凛然的。 就这样沉默半晌,老人缓缓睁开了眼。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风承琰,又闭眼,语声毫无起伏:“臧弥挑徒弟的眼光倒是不差,教徒弟就不行了。” 风承琰并未接这句话,他找了把藤椅坐下,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晚辈风承琰,今日来是想要向前辈打听一件旧事。”见路神机没动静,便接着道:“晚辈听闻十九年前辈曾携至宝地灵髓现身大陆,消息走漏,引得风氏追杀,晚辈想问的,便是这场追杀的情形,有什么人参与了?什么人死了?什么人伤了?” 路神机答得很是干脆:“风氏出动了两位供奉一位长老,还有少主风明,四人中,一死三伤。” 风承琰不由的回想上午河边那场大战,三对一,路神机完败。这回是三对一,那时也有三位强者,怎么结果相差这么大?一死三伤,就凭路神机一人能造成一死三伤的结果?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路神机又道:“本来老夫的行踪只有风氏知晓,但第一次逃脱以后老夫便将消息又透露给了诸葛氏,双方在麋鹿野遭遇,各自损伤惨重,南下的风氏尤其重。诸葛氏的长老里,有一个叫诸葛涟的是精神属性,他将风明重伤,老夫猜着,精神力严重受损的风明死前一定已经痴傻。” 长风卷过落叶,微湿的泥土清香自窗外飘了来,树梢沙沙的轻响在此刻沉凝的寂静里分外明显,分外无助。 风承琰眼眶一瞬赤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伤了父亲的是诸葛氏的长老,造成这种结局的,是路神机当初一个想要坐收渔利的念头。痴傻,痴傻,父亲天纵英才,是整个风氏的骄傲,他如何能忍受渐渐痴傻的自己?自受伤到死前的两年,他又受了多少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 他往前跨了一步,只一步,再未寸进。路神机又睁开眼,仍是漠然的神情,语气冷漠里还有一丝不屑:“你想为你爹报仇?你有那个本事吗?如今的你,老夫连一招都不屑赏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再相聚 现在的他,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便有浩境修为,也曾以一敌百大杀四方,也曾偶过花丛,令百花倾心。如今的他作为一个少年人来说已经不能再优秀,但对于他要面对的一切来说,仍然弱小的不值一提。 风承琰又缓缓坐回去,少年沉默不语,微微垂下的眸子里似夜色静海,海下又涌动着难测的暗流。 好半晌,路神机才再次开口,语气仍是冷漠:“本来两拨人怕两败俱伤,不肯动手,老夫抛出地灵髓当诱饵,他们便都眼红了。你爹看着是个性子淡泊的年轻人,地灵髓滚落到他身前时,他却也奋不顾身的去抢,正是这一抢才让他离开了另外三人的保护,重伤落水。贪嗔痴怨爱恨纠缠,这才是一人一生的困苦之源,你爹不是死在别人手中,是死在风氏一族,以及他自己那一刻的贪念之中。” 风承琰无言以对。只要是个修灵师,在看到至宝地灵髓的一刻都会心动,他自己也会。这件事的错处究竟在谁他根本说不清楚,路神机的做法也纯粹为了自保,设身处地的一想便知他没有错。 他没有错,那错是谁的?谁该为他的痛苦他父母的痛苦承担责任? 风承琰起身道:“我承认你这话说的对,但为人子者不敢忘父仇。”他顿了顿,以一个十分不敬的手势指住老人:“十年后,我风承琰与诸葛氏诸葛涟、路神机,必各有一战。” 好大的口气! 修灵师修炼何等不易?积蓄灵力锻造身体是经年累月之功,路神机天赋异禀也是五十岁才至化境,当年的苏合龙项也是不惑之年才登顶。十年后风承琰还未到三十岁,他敢说自己三十岁之前就能成为化境强者? 面对少年这番几乎是妄想的狂言,路神机却并没有嗤笑或反驳,他一如既往的默然,少年身形渐行渐远消弭于夜色之中,带着凉意的风拂过这静室一角,拂过路神机睁开的眼睛。他眼中还是没有嘲讽,只有一丝遗憾。他忽然捂住胸口一阵呛咳,发白的唇角流下一缕刺眼的鲜血。 他活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楚是一百十一八年还是一百一十九年,他生于东方大海的一个小小海岛上,吃着椰果鱼虾长大,他在少年时曾遇见游历的修灵师,从此开启灵力远走他乡。他年轻的时候便展现出惊人的铸造天赋,被宗门长老争相拉拢,许以重金高位,他也曾遇见过一个女子,眉目婉娈笑意温存,但那般青春岁月里拥有的一切都从未入他的心,他深知,他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他不贪食不贪睡不贪美色不贪钱财,万事万物中能激起他欲望的只有深山大泽中深藏的各色矿石,只有深奥如天书的灵符,只有复杂又精致的器械,他生来拥有独特的“融”属性,跨越了属性边界,掌控了所有材质。他为探索而生,也甘愿为探索而死,他要在死前抓住最后一种力量,即那神奇矿石“瞬银”里飘忽不定的灵力。 这样做很有可能会在大陆上引发一场动乱,他知道,但又有什么关系?他何曾在乎他人的死活? “年轻人,你这一战老夫很是期待,只是十年太长,老夫等不到了。”老人头一次用这种类似长辈对待出色后辈的语气,他轻轻念叨完这一句,又闭上眼睛。 天鼎城来的一众人都被叫去主院饭厅,来通报的小弟子说今日宗主和大长老同时出关,又是年初一的好日子,内宗要开个小宴庆祝。 羽安一下午都心神不宁,本想在住处一边打坐一边等温淮的消息。但霍执卷表示带他们这些下学宫顶尖的优秀弟子来绯玥宗,就是要和绯玥宗年轻一辈切磋交流的,羽安作为这一小撮里最拔尖的,必须要露脸。 “虽然中原和淮中亲如一家,但咱们学宫此举,分明是在炫耀嘛。”姬瑶小声嘀咕道。羽安没说话,抱着一大捧坚果的路晓源眨眨眼,慢吞吞道:“我们在其余地方势力一露脸,身上就被打上了‘学宫’二字标签。” 羽安看了路晓源一眼,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已经大致了解了箐灵院三人的性子。姬瑶爱美、热心,看似成熟老道实则单纯没心眼。禾雅贤淑优雅,耐心又细心,看着性子柔软其实柔中带刚,自尊心很强。路晓源外表看上去是最无害的一个,脑子里似乎只装了什么吃食好吃和如何找到好吃的吃食这两件事,但羽安早早发现,这姑娘比起常人要聪明通透,许多事情都是一语中的。 绯玥宗和天鼎学宫的年轻一辈弟子能切磋一番,对双方来说都是砥砺,毕竟常年只在一地待着太过坐井观天,她若不是见了风承琰,也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温淮还有人比她的修炼速度更快。 说是小宴,绯玥宗内宗主院的前厅修的很是宏伟,入流的弟子都到了,人多灯多酒多,阵势还是不小。 羽安上回见到这种热闹宴会还是差不多四年前,那时…她将自己的念头及时打住,随着众人入了大厅。 他们的到来显然让大厅众人惊艳了一番,在一片意味不明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中,霍林和内宗高层寒暄,路晓源几个去长桌上找吃的,羽安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师父的身影,便找了个位置隐蔽的柱子,闭目养神。结果她刚站好,厅内便一声长报: “宗主、大长老到——” 大厅最里面的乌金凤纹屏风后拐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双手抄袖,双眼半眯的老人,与羽安前日见到的不同,老人虽还是那副谁也不屑搭理的惫懒模样,身上衣着好歹干净整洁了些。老人相貌实是不起眼,满厅人的目光都在他身后那大袖赤足的女子身上,羽安听到身旁两个少年的窃窃私语: “老宗主我在前几年的祭典上见过,风采,嗯…”圆脸的少年顿了顿,半晌才颇有些艰难道:“风采很是慑人,不过大长老我还是第一次见,早前就听说大长老是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一看,啧啧,美丽也便罢了,竟还如此年轻。” “大概是驻颜有术的老前辈吧,我只听说这位大长老姓羽,是曾入过天鼎学宫上学宫的天才人物,来咱们绯玥宗不过十年,便凭着步步高升的修为成了首席长老。” “大长老与宗主一般,都不太理会宗中事务,外宗有边军几位统领,内宗有二长老三长老,宗主没有入室弟子,咱们绯玥宗便没有继承人。你说,待宗主百年之后,咱们淮中会不会…” “噤声!这种事也是你我能妄议的?”虽然说着不能妄议,但那长脸少年显然议的更加起劲:“你以为宗主是什么人?三十年前绯玥宗大乱,内宗一半弟子几乎死绝,外宗政局动荡,四周贵族蠢蠢欲动,你以为是谁力挽狂澜?宗主在咱们绯玥宗的威望是你不能想象的,他在或者不在,底下众人都不敢生任何二心。” 羽安和众人一起朝上座行礼的时候仔细打量了那位老宗主两眼,她以前从未关注过绯玥宗,也不知道老宗主有过什么事迹。风承琰说那是他师父,如果绯玥宗的规矩是首徒继承宗主之位,那么风承琰岂不就是全大陆唯一有资格继承绯玥宗主之位的人? 想到这里她就一哆嗦,风承琰又要继承风氏,又要继承绯玥宗,难道一向势不两立的淮中和北境就要成为一家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加荒谬的事? 她就近从矮几上取了几颗鲜红的果子,转头时,看到更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袭墨色大袖的少年倚着朱墙,一张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上方烛台的烛光照亮,猛地一看,像是蒙尘的一方石雕。 风承琰似乎早看到她了,见她转身看来,便举了举手中酒杯,他一笑,雕塑便活了。那一方阴暗角落立刻熠熠生辉,仿佛是他的容颜照亮了烛台,而不是烛台照亮了他。 可惜手中无酒,羽安只好将手中还剩的两枚果子抛了一枚过去。果子划过一道漂亮轨迹,准而又准的到了风承琰手中。他接住,和羽安同时丢入嘴中,也颇有些对饮的意味。 羽安正要去寻一杯果酒,身边却有人温文一笑: “姑娘,在下绯玥宗朝玥榜第五名武钰,方才听说姑娘便是那位在天鼎学宫新弟子考核以一敌二的的羽安,在下对姑娘很是仰……” 羽安没有听清他接下来的话,也根本没有看那人长什么样,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看向大厅门口。那里,大敞的门口有一高一矮两人跨进门栏,厅内人太多了,这风尘仆仆的两人进来仿佛是两杯水倒入水桶,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风承琰跨出的步子顿住,他也顺着羽安的目光看过去,只是他的位置太偏,看不到。那位上来搭讪的绯玥宗弟子也看过去,这一看,便是一惊。 那两人的相貌真是出众,高一些的男子一身绯衣,俊逸非凡的一张脸上长了一双罕见的桃花眼眸,微微一转间尽是风流。而那年纪轻一些的少年,竟是一头宛如阳光浓缩而成的亮丽金发,容颜更是难辨雌雄,美玉无暇。 身边淡漠如水的绝色少女忽然往前走去,她有些焦急的挤过挡路的人,来到大厅中央,喊道: “温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南疆诸葛 这一声也没有在嘈杂至极的大厅里溅起水花,但这不大的一声精准的传到门口那金发少年的耳朵里,就和他的视线在人群中锁定她一般快而准。 温淮似乎是愣了一下,脚步微微一顿,羽安正要迈步过去,却见温淮回神,微微皱起的眉头忽然舒展,薄唇上扬,一个一如夏日里和着凉爽微风的朝阳一般的笑容,在那人群深处,在那夜色尽头,灼然绽放。 羽安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她看着那笑容,觉得上一次见到似乎是很久以前,又仿佛是昨天。 她是多么怀念这笑容! 温淮忽然大步上前来,在越来越多转过来的视线里,在一片渐渐沉寂下来的喧嚣里,他大步走向站在大厅中央的少女,猝不及防又仿佛蓄谋已久的,一把抱住了她。 羽安彻底愣住了,一阵幽幽的不知是浓丽还是清雅的香气包围了她,少年的双臂和胸膛也包围了她,她的头陷在那一把绸缎似的金色长发里,只觉得微微的痒。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多久了?大约是两年,那是她第一天去学宫水灵阁上课,特意选了上层大桥的路,想要看看日出。那天的日出确实是很美的,日出里冒出一颗金黄脑袋的少年也很好看。羽安还记得少年的笑容,正是这笑容,将她从对未知前景的忐忑和久久不能愈合的旧伤里,一点一点拉出来。比起入学宫之前,她真的变了,正是身边这些人的温言笑语殷切关怀,让她慢慢改变。 笑容真是个好东西啊,她想 。 风承琰就在不远处,几乎满厅的视线都集中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也看着那两人,他的位置能看到羽安露出半边的脸和那少年的背影。看这个背影,大概是比他年纪小一些,身形更瘦,身量更薄,令人惊奇的是,少年那一身的灵力,竟是比羽安更盛。 他的思绪只在这些事上停留了一瞬间,真正让他关注的是羽安的表现,少女微微一愣后有过下意识的推拒,继而竟是走了神,然后,然后镇定如风承琰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羽安笑了。 少女的头扬了扬,露出下巴以上的全部脸颊,那风承琰一直觉得不知更像桃花还是绯芙蓉的嘴唇微微翘起,湛蓝的眼眸被睫毛遮住一半,因那半垂眸的意态,平日仿佛遥不可及如冰山雪魅的女子,忽然就称得上温柔。 混乱的大厅在这一瞬间静到极致,风承琰想起很久以前在家族宴会上遇见的林月璃,那时觉得她一笑宛如三月春来,桃花盛放。如今再看羽安,风承琰只想到北境茫茫无际的冰原,冰原上有雪峰伫立,雪峰顶上倒映着湛蓝天幕的大湖,宛如镜面。忽有一阵微风吹起,镜面微皱,有雪白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这一片圣洁又寂寥的山之巅天之角,便盈满了柔软醉人的花香。 那个抱住她的人,能让她为他笑的人,真是幸运。 这是这一刻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所想,温淮也似有所觉,他放开羽安,可惜羽安的笑容只是短短一瞬,他看向她的脸时,看到仍是她一如往常,平静中带着些不自觉冷意的表情。 这个笑容为谁而起?最终又落入了谁的眼中?说不清,道不明,这答案可能要等许多许多年。等到千帆历尽,懵懂的情感开花结果,不知身处何方的男女们再次回首,才能品出冥冥中深藏的天意来。 羽安仔细打量了温淮周身,颦眉道:“他们说你一直在外寻我,没事吧,有没有受过什么伤?” 温淮摇头,正要答话,却被一旁的的萧啸抢白道:“羽安丫头未免也太小瞧本阁主了,有本阁主在身边,这小子能伤到一根头发?” 温淮十分幽怨的瞅了自家师父一眼,意思是我正想在羽安面前描述一下我的英勇强大,如何力克强敌一路杀到她面前,师父你怎么能拆台呢? 萧啸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折扇毫不留情的敲上他头顶,啪的一声,听着都疼。正想训两句你小子就是没脸没皮,眼角余光忽然撇到一个素衣大袖的身影消失在大厅尽头。那身形被宽大衣袍完全遮盖,惊鸿一瞥间,几乎不辨男女,但那一头宛如银河流泻的长发,那若隐若现的银铃声声,都像一道鞭子,猛然抽上这风流男子心头。 萧啸那一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眸子忽然就涌起一阵波涛,男子身形一动,几乎是瞬间便穿越人群,随着素衣身影消失在屏风拐角。 大厅终于又恢复喧闹,许多视线仍然集中在这一处,但没人贸然接近,因天鼎学宫一行人都围了过来,都忙着交代近况,这一小圈充斥着与四周格格不入的,久别重逢的喜气。 这座大厅里,有人喜气洋洋温情脉脉,有人觥筹交错满嘴豪言,也有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风承琰转身走出大厅,面无表情。 大陆之南,海滨以北,高地之上,是谓南疆。 论辖地范围,南疆比不上北境;论富饶程度,南疆比不上中原;论统治者的实力,雄霸南疆的诸葛氏却与前两家不相上下。不同于地处内陆的风氏和天鼎,都把核心堡垒设在群山之间,诸葛氏本家的宅邸群建在离大陆不远,物产丰富的一座海岛之上。南疆几大港口出海的船只,除了远洋航行的大船,也就往来本家的帆船最为富丽宏伟。 夜色正浓,海边嶙峋礁石垒成的漆黑崖壁上有一人负手而立,带着腥咸气息的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夜风很凉,他的衣服很单薄,但微微仰头看着星空的男子站的笔直,没有丝毫畏寒举动。 男子身后有另一个更年轻些的男子缓缓走来,站定时微微一躬身:“三长老诸葛清参见家主。” 被称为家主的男人没有转身,也没有转开视线,只淡淡道:“你信中提到在中原寻得路神机踪迹,我还稍微期待了一下,如今看来,果然是空欢喜一场。” 诸葛清面对家主的失望并未有丝毫的惶恐,语气如常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本来好不容易逼他现身一战,但路神机从一开始便遮掩了修为,故意示弱,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凭空消失。我一直不敢低估他,但路神机的强大诡谲,还是超乎想象。” 家主转过身来,挑眉道:“凭空消失?” “不错,就是凭空消失,当时他假装受伤落向地面,手中举起一个奇怪的铁球,然后三个人就那么消失了。” 诸葛清本以为家主会觉得他在为了推卸责任而胡扯,但家主看着竟是相信了他的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一时间周围只剩下猎猎风声与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就在诸葛清以为家主是不是走神了的时候,身前男子忽然道:“随我去一趟地穴吧。” 地穴二字轻飘飘自家主口中道出,落入诸葛清耳中时已经沉如一声惊雷。诸葛氏没有大长老,诸葛清在名头上是三长老,在权柄上却是实打实的长老院二把手,知道几乎所有的家族秘辛。 诸葛家族最大的秘密,说出去能让整座大陆震惊的秘密,就是地穴,不,是地穴里的那个人。 诸葛家主当前一步跨出,在浪头翻涌的海面之上虚空掠步,反应过来的诸葛清紧随其后,两人飞了小半个时辰,便在更加偏远的一处小岛上落定。 这座岛屿和本家所在的大岛不同,面积小不说,地势崎岖礁石遍布,几乎没有活物。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岛屿正中那座孤峰,走入孤峰峰顶远观似碗口近看如巨兽大嘴的洞口,来到一处幽暗却不阴森的洞穴。 诸葛家主点燃洞壁上的火把,跳动的火苗将两人的脸照亮,诸葛家主的神色比往日肃穆许多,诸葛清的反应更甚,竟是满脸冷汗,嘴唇发白。 这两个人可都在全大陆最巅峰的那一小撮人之中,现下的反应却都像是一个懵懂稚童即将见到严厉的先生一般。 “诸葛氏现任家主诸葛潭携三席长老诸葛清,叩拜老祖宗。”家主先在碎石遍布的洞中伏跪下去,然后朗声道出这一句。 良久,久到常人的腿早该发酸发麻,洞穴深处才传出轻微的啪一声响,似乎是有人以掌拍击洞壁。 家主仿佛得了准许,直起身道:“今日来此,是要向老祖宗禀报一件事。三长老诸葛清前段时日追杀路神机,亲眼见到路神机凭空消失。”说到这里他顿住,看了一眼诸葛清,诸葛清赶忙接话道:“是半月以前,我…晚辈在云阳边缘与路神机交战,他佯装不敌,拿出一个铁球模样的东西,一阵奇异的灵力波动后,就消失了,后来晚辈在附近寻找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诸葛清原本以为禀报完事情他们就该走了,但洞内竟是传出人声。那声音干哑枯涩,就像指甲划过墙皮或者夜枭仰天嘶鸣,在这漆黑幽深的洞穴里,显得分外渗人。 那声音道:“不惜一切代价,活捉路神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缘起缘灭 月落日升,一夜欢宴过去后,绯玥宗内宗迎来如往常一般无二的清晨。 自长老堂到演武场要通过占地极广的内宗花园,花园里假山怪石林立,森森古木间夹杂着各色妍丽花朵,布局看似随意实则玄妙。花园最偏僻的一座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素手拨弦,琴声缥缈悦耳,男子倚廊而坐,姿态虽然散漫,一双极风流的桃花眸子却紧紧盯着女子,眼中神色不知是喜是忧,是专注还是早已出神。 一曲奏罢,羽蓝若抬头对上萧啸的视线,微微一笑道:“演武台那边正热闹呢,你不去看看?” 萧啸转了转扇柄,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的乐器是笛子,为何如今改成弹琴了?” 羽蓝若便也顺着他的话峰接了下去:“你送我的那柄玉笛在对战时碎掉了,你知道我的属性,所有乐器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说的云淡风轻,萧啸的眼神却骤然阴沉,他道:“是谁打碎的?” 羽蓝若垂眸一笑:“时间太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平地忽起微风,风中有早绽迎春的花香,微风舒缓,清香沁人,本该是令人心情舒畅的好天色,这一方小亭的气氛却凝滞阴沉,如大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 萧啸起身走到羽蓝若身前,隔着一方琴案,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然道:“我赠你的玉笛,我对你的这一番心意,于你来说就是这样一文不值吗?”他忽然弯下身去,有些失态的抓住她的肩膀,怒吼道:“羽蓝若!这么多年了,我念了你这么多年!你在下学宫时我成日跟着,你进上学宫后我苦苦等着,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你不愿离开绯玥宗我便随你入绯玥宗,你想要归隐山林我便随你归隐,你想要如何我都可以顺着你。可是你还是躲着我,将我的一片真心弃若敝履。羽蓝若,你到底有没有心?” 羽蓝若抬起颜色浅淡的眸子,她仔细看了看萧啸的脸,忽然一笑,那笑容即柔且淡,美到极致,却也伤人到极致,她轻声道:“萧啸,我大了你许多,从一开始,我就将你当做弟弟看待,当初在学宫,你、我、还有连铮是最要好的,你当知我羽蓝若此生唯一爱过的男子是连铮,没有别人。” 萧啸震惊的后退了一步,他震惊于羽蓝若口中说出“连铮”二字时平静的表情,这名字是即便他在气头上都不敢轻易说出的,他知道连铮的死对羽蓝若打击有多大,这个名字是个不能触及的逆鳞。 可如今,为何她能这么坦然的提起连铮?若是终于将旧情放下,她为何还是不肯正眼看一看他? 羽蓝若呀羽蓝若,你可知那个小了你整整七岁的男子对你是怎样的情意?十三岁时他第一次踏入学宫,在那跨江大桥之上看见你第一眼。只一眼,倨傲的天才少年便从云端跌落,重重摔在你微微扬起的裙角之下,从此不得解脱。 那时候,那时候朝圣峰上的天空真是蓝啊,他总是早早完成一天的课业,穿过整座下学宫,去水灵阁的奉海殿,去找那个全学宫的男子都趋之若鹜的绝美女子。嘴上叫着羽姐姐,心中却悄悄说着,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叫你一声,羽蓝若。这样的无忧时光过了五年,五年后羽蓝若入上学宫修行,他和连铮被师长认定为凡心太重,宜出世不宜入世,都出了学宫,各自游历。 他在外游荡了整整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世,听到的消息却是连铮惨死,羽蓝若悲痛欲绝,不知去向。 “羽蓝若,这么久了,故人接连离去,我们却都还活着,你为何不给我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男子低声道,嗓音带了点颓丧。 羽蓝若似乎想要抚一抚他的脸颊,手却最终落在了他肩膀上,她道:“你自命潇洒,却从来没有潇洒过,儿女情长你放不下,家国大任你也放不下,萧啸,这便是你困苦的根源。”她又坐回琴案旁,素手挑起一弦,铮的一声,声响清脆玲珑:“你可知连铮死后我的修为为何能一日千里,短短十年便已至化境四品?” 萧啸长眉一皱,他一直不能感觉羽蓝若身上的修为,知道她已入化境,但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化境四品。他自己也摸到了化境的门栏,知道这个境界再往上提升有多难,羽蓝若这个速度,已经有些有悖常理了。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羽蓝若。羽蓝若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堪破了情关,心境已经臻于圆满,不出二十年,或者更短,我也许就能达到传说中的‘无境’境界。” 亭内亭外一片死寂,萧啸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异常复杂。 这世上知道“无境”这一绝世境界的人不多,他和羽蓝若作为天才弟子在学宫时恰好听当时的大学宫长讲过,无境是化境之上的玄妙境界,据说达到这个境界的人甚至能脱离肉身,灵识与天地共存,己身意志便是天道。那时他们私下里还谈论,说是不是苏合尊者便是达到了这个境界,跨越生死,如同仙人。 最重要的是,想要达到这一境界除了骇人的灵力储备,还需要圆满无暇的心境,也就是看破一切,脱离尘世欲念。如果真的成了无境之人,那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恋人于他来说,也不会比路边一株野草更亲切。 原来她竟是堪破了情关,原来连铮的死带给他的不是机会,而是绝路。原来枯等成灰,就是他萧啸的命运。 羽蓝若还要说什么,萧啸却忽然转身,男子仰天大笑,笑声将附近鸟雀惊得飞起,成群结队不知所措的在花园上空盘旋。男子大步走出小亭,沿着那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渐行渐远。他的笑声听着似乎是畅快的,他的背影却萧索的让人心酸。 “羽蓝若,你既然有机会飞升无境,彻底摒弃尘世烦恼,我为你高兴。我萧啸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从此山高水长,不必再见。” 羽蓝若的手落回瑶琴,琴弦发出细微的颤音,仿佛叹息。她想着,走了也好,她本来要说:萧啸,以后你还是叫我一声羽姐姐吧。 虽然她再不能体会情滋味,但这一句话,想来还是很伤人。 便如此,山高水长,不必再见,很好。 现下演武台也确实热闹的很,绯月宗年轻一辈的弟子几乎都聚集在这一方高台旁,人头攒动,叫好声不绝于耳,越发衬托的三方石台上交手的少年人意态飞扬,耀眼夺目。 羽安和温淮并排坐在演武场边缘的木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绯月宗年轻一辈的弟子战力很是不济啊,这都比了一早晨了,还没人能把莫师兄打下来。”温淮懒懒道。 羽安并不认同:“师父说年前绯月宗不少拔尖弟子闭关,至今也没全出关,我们现在看到的,大概不是绯钥宗的全部实力。” “说到你师父,你觉不觉的她跟我师父之间,有点什么。”温淮忽然朝羽安挤了挤眼,笑的不怀好意。 羽安回想了昨日萧阁主的忽然消失,和今晨去找师父时门外站着的萧阁主的神情,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确实有点什么。不过她并没有探究长辈私事的兴趣,便想转移话题,问问温淮如今的修为。 羽安的话还未问出口,长椅上忽然又多了一人。 那人一身冻死人不偿命的冷意,冷冷的说了三个字:“战一场。” 羽安和温淮同时转头,温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说我?” 一身利落黑衣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点头,他瞥了眼羽安,冷声道:“她还没入开境。” 羽安本还有些舒缓意味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她站起身,转身就走。 温淮赶忙拦住,先瞪了拾刃一眼,又朝羽安摆出个灿烂笑脸:“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你的修为是因为养伤才落下的,不怪你。拾刃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我等会儿替你揍他。” 羽安当然没生拾刃的气,她气的是自己,并非气自己因为养伤而懈怠修为,而是她竟然养成了惫懒习惯。比如今天早晨,她就应该打坐入定,而不是和人闲聊。 罪过罪过,羽安默念了一声,对温淮道:“去吧,我会在旁观战的,只是战罢就要回去修炼了。” 温淮灿烂一笑,当先一跃上台。 少年身形修长流利,容颜俊逸无匹,那一头金发的光辉甚至将阳光都压下了几分。台下一片惊呼喝彩,以至于样貌毫不起眼穿的又低调的拾刃上台,就没引起什么注意。 羽安又在长椅上坐下,这回椅子上又多了人。 衣袍窸窣微响过后,那人在羽安旁边坐定,和羽安一起望向台上已经酝酿完战意的两人,淡声道:“天鼎学宫确实英才辈出,令我辈神往。” 羽安转身看了看他,皱眉道:“听你语气似是不悦。” 一身宽大黑袍的少年微微一笑,笑意清浅,答非所问:“你之前说自己是个孤儿,其实我也是,只是我这孤却不是你那孤能比的。” “怎么说?” “你有许多可以交心的朋友,有人肯为之掏心掏肺的人,怎能说孤?” “你没有朋友吗?” “有一个,不过他远在天边呢。” “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风承琰转过身,看着羽安的眼神意味不明,半晌,他忽然问道:“那天,你为何要捂住我的耳朵?你明知道以我的修为根本不会伤到,反而是你自己危险。” 羽安其实并不知道风承琰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当时也是一时犯浑,事后细想,她把自己当时的行径归为“报恩心切”。 她就很实在的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先前既然说了遇到危险要拼死救你的话,便不能光说不做。” 风承琰笑了,不再是那种淡淡的笑意,而是如那夜塔顶上的一般,飞扬而温暖。他忽然凑近羽安的耳朵,轻声道:“你这恩情还的实在敷衍,即没有拼命,又没有救命,要不还是先欠着,等下次?” 羽安身子往旁边斜了斜,皱眉道:“亏我先前还佩服你从不挟恩求报,怎么这么快就换了嘴脸?” 风承琰大笑,笑声醇厚飞扬,颇有意气风发之感,他道:“你还记得我从水边救起你时说过的话吗?羽安,我把你救活,就是等着将来好好讹你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输与赢 阳光渐盛,绿荫正浓,近海偏南的淮中在正月里便已暖和的可以脱掉夹衣,又离盛夏还有一段时间,气候在一年里最为宜人。 从台上走下的莫寒一身一脸的汗,左臂上几道不轻不重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往常下了擂台,不管他有没有受伤,总会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递上巾帕,会有一个柔媚动听的声音笑赞一句:“方才你在台上真是英武不凡风姿卓绝,底下不知多少姐妹都红了脸呢。” 莫寒“看”三方演武台中正东一方,台上的是肖靖南和绯玥宗一名弟子,两人的身形移动极快,灵力消耗都很剧烈,只是比起绯玥弟子的左支右绌来,肖靖南明显占着上风。 想必那人此时的风姿也是英武的,所以姬瑶只顾在那方演武台下叫好,连他已经下场也没有注意到。 莫寒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姬瑶还是没有发现,他转身,独自走出人声鼎沸的演武台。 花园里十分安静,人声渐淡,只剩鸟雀啾鸣。就这样走在葱茏的草木间,莫寒有些恍惚,他想起很多往事,关于她的。 他是什么时候遇见她的?是那一年盛夏,午后蝉鸣聒噪,烈阳灼人,他抱着几本书册往风灵阁大门口走。大门口很是嘈杂,有两拨人起了冲突,是要打群架的势头。学宫里是严禁弟子私斗的,公仇私怨都可以正经约战,在演武台上解决。 时至今日,莫寒已经忘记那两拨人都是谁,也不记得他们为何要起冲突,更没有追究过冲突之后的处置,他只记得自己正赶时间,试图从乱糟糟的战场插空过去,旁边有人嚷着“天杀的风灵阁,看老子不踹…”,那一记阴腿在拥有强大感知能力的他看来,很轻松便能躲过,正要侧身,手臂却忽然被人抓住,有人一把将他扯出了战圈。 那时候天气应是热的令人发指的,空气里满是尘土,耳边也是此起彼伏的尖声叫嚷,他的感官比常人敏锐许多,因此越发讨厌嘈杂环境。但无论何时回忆,他发现自己都能奇异的将那喧嚣的背景退远、淡化,唯一还鲜活的只有将他扯离战圈的那个人,那又柔又脆的一声喊: “小心点啊,这位师兄!看你似乎眼睛不好,下回打群架可不要这样积极了。” 他没有在意那句“眼睛不好”,他很惊讶,心跳的比平时快,他只是头一次发现,女子手掌如此柔软如云锦,女子嗓音如此轻灵如珠玉,女子的气息也是独特的,让他想起遥远南地大片大片的扶桑花。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发现女子动人的柔美,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那般不合时宜的时间里。 后来那一大堆的喋喋不休他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女孩子笑嘻嘻道:“我叫姬瑶,今年才入火灵阁,我生平最喜欢结交好友,师兄,看你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要不要交个朋友啊?” 后来他就成了她的朋友,从陌生到熟识,到几乎出双入对。姬瑶以美貌和热情活泼的性子扬名下学宫,她和实力不俗所以也有些名声的莫寒一起,自然惹来许多闲言碎语。不过她不在乎,他更不在乎。有狂蜂浪蝶纠缠时,她还会搬出他的名号当挡箭牌,知道内幕的人多半要为他抱不平,但他心里明白,每当姬瑶大声宣布“我喜欢的是莫寒,你比得上他吗?”时,他是很高兴的。 从初遇到现在其实才不到三年时间,但他莫名觉得,认识她已经很久了,久到一世,久到往后往前的许多世。 她不为他递巾帕没关系,她不关心他的伤势没关系,她眼中有了别的男子也没关系,他在乎,却不会苛责。这件事在他看来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无非是他喜欢她,便不再考虑其他,只一心一意的对她好罢了。 男子青衫磊落,步履稳定而悠缓,他走出林木葱茏的花园,走上挂了一排八角风灯的红木长廊,带着暖意的微风吹过,将男子覆眼黑祾的带子和长发纠缠在一起。他用手分开,又回头看了眼演武场的方向,轻声道: “你说别人比不上我,但其实有很多人比我好,姬瑶,你如今,是找到能将我比下去的那个人了吗?” 东西两方演武台的比试先后落幕,正南方走上一黑一白两个眼生少年的演武台就格外引人注目,绯玥宗的弟子们注意到台上两人都是天鼎学宫的弟子,因先前几场比试他们这边成绩太惨,面子上都很是挂不住。眼看对方要窝里斗,便都把挫败和难为情收起来,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嘲讽表情。 风承琰指指台上那耀眼的金发少年,问道:“他是谁?” 羽安道:“温淮,和我同年。” “就是你的两个手下败将之一?” 羽安皱眉道:“我与他比试总是输多胜少,新弟子考核那次只是侥幸而已。” 风承琰微笑:“莫要误会,我并没有诋毁他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 “这场比试比试你不妨好好看着,他实力如何自然能见分晓。” 风承琰垂下眼眸又睁开眼眸,点头道:“我很期待。” 这话话音未落,台上两人便已轰然撞在了一起,转眼双方你来我往已经过手十招,不分胜负。温淮寻到机会当先脱身退远,他一手抬起召出十余根晶光闪耀的水链,水链呼啸缠向拾刃的同时他往后一转,砰的一声肉体骨骼对撞的闷响,上一刻还在台子中央的拾刃这一刻已经与温淮双拳相撞。 底下观战的人群还在茫然,风承琰已经坐直身子,惊奇道:“那黑衣人属性好奇特,竟然能瞬身转移!” 羽安也对风承琰毒辣的眼力和反应力表示惊奇,却没时间答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战局。 两人一撞又各自退开,水链纵横交叉的挡在他们之间,缝隙里却射出三枚似铁非铁的薄刃,直取温淮额、喉、心三处要穴,温淮身子一仰,躲过两枚,另一枚擦身而过,带起一串鲜艳的血花。 两个后翻落定后,金发少年一刻不停,立刻使出防御招式,周身被柔和的水灵力包裹,千钧一发的挡住神出鬼没在他身侧的拾刃。拾刃一击未成也不再纠缠,他后退一步,喝道: “刃散!” 巡游在半空中的七片薄刃如闻敕令,竟是瞬间碎成齑粉,齑粉如铁灰色蝗群聚集飞舞,成一个旋转的巨大锥子狠狠钻向温淮的水盾。 就像直面针尖的水球,水盾在这样的攻势下眼看就坚持不住,但正全神贯注的输出灵力的拾刃忽然就转头往后望了一眼,他这一望就分了神,一分神粉末锥子立刻就没了那股无往不利的气势。 风承琰眯了眯眼,神色不明道:“好厉害的精神力,好诡异的招数。” 台上温淮一口喘息,便完全翻盘,水盾消散的同时水链狂舞,全冲着拾刃下盘而去,拾刃跃起躲过,却正赶上自上方扑下的温淮,胸前正受一掌,重重摔落在地。 他在对战开始便采用强攻战术,如今灵力已是不支,虽说不支却还能再瞬移一次。方台之上,黑衣少年的身形再次诡异消失。 台下忽然响起一阵惊叹,人们惊叹的并不是消失的黑衣少年,而是站在原地不曾挪动一步的金发少年。只见他落地便抬手,指尖微蓝光晕一闪,偌大的演武台便从他身周开始膨起了一个一个透明的圆球。 一人高的圆球迅速布满整座演武台,那些轻盈的大球上下飘舞,左右碰撞,在阳光下闪出梦幻一般的色泽。台下众人都能感受到铺面的湿气,这才发现那看似轻盈的球是水而不是气做成的。 水球们占据了演武台上所有空间,拾刃无论瞬移到哪里都是同样的结果。 温淮信步往左走,水球们纷纷退开,如谦恭朝拜。他来到一个分外大的球体面前,看着里面挣扎无果,已经平静下来的拾刃道:“这一招‘水囚’正适合对付你,里面水压很大,內腑被挤压后灵力运行会很不顺畅,自然也难以挣脱。” 他说着,四周水球都散落,还残存着灵力的水哗啦啦流满了台上台下,挤到前面观战的弟子们都湿了衣袍靴子,不过少有人骂骂咧咧,大多数看向台上二人的目光都是复杂难言的,有嫉妒、震惊、佩服,当然也有不敢承认不如人家而特意摆出的不屑。 困住拾刃的水球也散落开来,拾刃全身湿透的摔到地上,形容很是狼狈。温淮没有嘲笑没有得意也没有刻意表现的歉意,只是咧嘴一笑,对拾刃伸出手道:“这次还是你输,不过还有下次,我等着呢。” 拾刃看了眼那沾了灰尘血水却还是修长好看的手,没有接受温淮的善意,只是默然站起,默然下台,默然走向演武场出口。 他走到门边的黑金大柱前,忽然顿住脚。 他前方不到三尺远的地方,站了一个貌不惊人,神情冷漠的麻衣老人,老人正直直的看着他,目光深邃晦暗,让人只觉凉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 拾刃没有开口,也没有转身,他也看着老人,目光竟是只有警戒,没有退缩, 老人开口道:“小子,你的灵力很是奇特,你叫什么,出身何处?” 拾刃冷然道:“拾刃,南疆。” “南疆?莫不是诸葛氏的人?” 拾刃身周骤然戾气大增,老人花白的眉头一挑,似也惊异于这小子在他面前也敢放肆的魄力。他伸臂,就要抓向拾刃肩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火灵至尊 老人的手放下来,看起来轻飘飘宛如对小辈子孙的爱抚,首当其冲的拾刃却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进不得,退不得,在这个老人的威压下他连挪动一下手指都不能,那戾气已经散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才的行为多么愚蠢和自不量力。 远处的演武台依旧喧嚣热闹,碎金般的阳光照在年轻男女们的脸上,一片一如早春风景般洋溢的勃勃生机。无人转头看到这一幕,无人发现角落里这一刹惊心杀机。 除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老人身侧的孩子,他声音有些抖: “师,师父,您要干什么?” 这一声略显稚嫩的童音宛如一把利剑刺破凝结杀机,老人的手一顿,指尖距离拾刃肩膀不过寸许。 与此同时一阵微风卷过,微风过处有另一个老人仿佛凭空出现,邋里邋遢的袍子尚且飞扬在风中,拳风却已轰出,他怒道:“姓路的,这是在我绯玥宗,你敢动手?” 拳风携着灵力,一拳击出甚至在空气中擦出厉啸,演武场其余人这才惊觉有强大灵压在侧,纷纷惶然回头。 路神机并未避让,他挥袖一拂,轻描淡写便化去那一拳,虽然连眼角都没抬一下,却后退了一步。 他一后退便是表明态度,臧弥冷着脸,没再出手,而是转头对演武场喝道:“老头子数三声,三声之内还没有消失的,呵呵……” 随着这一声冷漠的呵呵,演武场里反应过来的众人以光速四散,羽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身旁蓝袍子少年一个猛子扎进花丛,也不顾花刺扎了满身,连滚带爬的窜离演武场,仿佛那里有一百个等着揍他的化境强者。 风承琰悠悠一叹:“由此可见,师父他老人家平日在绯月宗是何等的作威作福恃强凌弱欺男霸女……” 这轻飘飘一句明明音量不大,远在大门边的臧弥却一个眼风斜过来,冷笑道:“你小子胆子肥了不少啊,这话有种来老头子跟前说。” 风承琰转头,微笑:“徒儿正说您老人家风姿无双威猛无敌傲视群雄风流不羁呢。” 温淮凑近羽安耳边:“这谁?脸皮竟厚成这样?” 羽安默然,半晌道:“我不认识他。” 这边一群粗神经犹自开着玩笑,那边处于两大强者夹缝间的拾刃几乎虚脱,他看了眼救了他一命的孩子,似乎要以眼神表示感谢,但那孩子根本没看他,孩子黑水银一般的眼珠一阵呼噜乱滚后定在一个方向,黝黑脸蛋上绽出一个惊喜笑容: “羽姐姐,羽姐姐,原来你在这里…”边喊着边往羽安那边跑去。 臧弥以眼神示意拾刃退下,双手抄住袖子,眯眼道:“虽然下的不是杀手,但你居然会对一个孩子感兴趣,这事儿不寻常。” 路神机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半晌,冷然道:“这个孩子将来很有可能会以一己之力,扭转大陆乾坤。” 四周静了静,带着清爽草木香的空气忽然有些凝滞,被老人话里隐含的巨大命题和隐隐血火气压的凝滞。臧弥眼睛眯的更细,缓缓道:“到了你我这个级别确实能初窥天道,对大陆局势有所预测,但那只是对于大陆整体命运的模糊感觉,你怎么就能笃定单个人的命数?” 不知何时有大袖飘扬的女子落下,她落足不惊点尘,语声不染烟火,轻轻道:“我也有感觉,今日这片方圆天地里的寥寥几人,也许就有未来风云翻覆的巨浪中心,有大陆最终命运的掌握者。” 三人皆负手前望,前方那丛丛嫩黄迎春旁有少年少女成堆成行,有脸蛋黑黑笑容晏晏的男孩子蹦蹦跳跳;有着一身嫩如早春柳芽鲜绿短裙的娇小姑娘大嚼糕点;有衣衫艳如烈火容颜媚如罂粟的女子轻轻垂眸;还有那独自离去的目盲男子,那孤冷沉寂的少年,都在前行里携着坚如磐石的心。 更远一些,金发如阳光铺就的少年正低头和少女说着什么,笑容温暖又明朗,雪肤乌发的绝色少女垂眸倾听,虽然神容微冷,为少年伤口上药的动作却轻柔。两人旁边有乌衣少年负手静立,俊朗如塑的眉目也沉静如塑,他也看着少女,眸中神色不明,嘴角却微微扬起。 俊彦俊彦,莫说你见过满堂俊彦,此情此景,此间少年,如席上满目珍馐,园中奇花斗艳,如那大江潮来万鲤翻腾,不知哪个化蛟哪个又要成龙。 臧弥忽然一声笑,他不再理会两人,抄着袖子慢悠悠的往回走,边走边哼: “青雀鸟,赤羽雁,白石长阶入天堑。 俊儿郎,俏小娘,豆蔻年华莫嫌长。 奉海殿,英灵城,问天鼎敢言铮铮? 水如镜,峰成圣,试问我中原山河万顷,谁与争锋?” 莫管那气运如何,莫管这大陆命数,莫要剪去华发强留年华。 放下,放下,生死离乱有天定,凡俗何必自鸣? 臧弥放声长笑,笑意雄浑畅然神意深蕴,湛蓝晴空随着他的笑声扭曲变幻,有无形烈焰燃于长空之上,四周却仍有阳光温暖。 那燃在空中的无源之火,竟是无形无色,连温度都没有。 镇定如路神机也瞠目结舌,他望着天空,喃喃道:“纯粹的灵力之火,竟是灵力之火,熔炼世人灵力入天地……臧弥已至化境七品,火属性,至尊!” 夜色清朗,月明如镜。 绯玥宗内宗花园里有一片小湖,湖水清澈,银白月光洒下来,能自那一片静谧波光下照见飘摇水草间的五色鹅卵。 湖边山石上长年累月的覆着深绿地衣,有各色花草点缀在岩缝间,其中一簇尤为亮眼的禧星草开了淡蓝的小花,花小而精美,星子似的团在一起,于这宁静夜色悄然芬芳。 小花忽然动了动,一只晶莹洁白骨节分明的手自那绿意中勾挑,一株株小心掐下,再分拣捆扎,穿插环绕,不一会儿竟是结成一个颇有灵气的花环。 那手的主人把花环左右转了两圈,似在寻找不足之处,冷不防有人突然冷哼一声,惊得他差点脱手将花环扔进水里。 那人道:“哼,上回见你虽然狂妄总还是有上进之心的,怎么才一年时间就变得娘里娘气了?” 主人闻言大怒,反唇相讥道:“上回见你还一幅天下无敌的高人模样,这回对战路神机还不是得靠女人帮忙?” 来人一脚踹上他屁股,他却似早有预料,挺腹收臀,险而又险的躲过。他得意一笑,来人冷冷一哼。 深夜在湖边编花环的闲人是风承琰,无时无刻不对他满腹嫌弃的来人自然就是他那便宜师父,臧弥。两人斗嘴完毕,都安静坐下来,风承琰瞅着悠悠荡荡的湖面,没什么精神的道:“你不是刚刚突破,不需要闭关巩固修为吗?” 臧弥歪仰着看着天上星子,闻言撇嘴道:“巩固个屁,你以为老头子跟你一样根基不稳吗?到老头子这个境界,体魄已经淬炼到极致,灵海更是浩渺无垠,早便不需要什么筑基巩固了。”他瞥一眼风承琰,皱眉道:“不是说让你少用地灵髓吗?你的修为一年就飚了一境不止,这样下去,迟早走了歪路子。” 风承琰慢慢转着手里花环,没什么表情道:“慕容氏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若没有用地灵髓强行提升实力,现在早成了一抹孤魂。” 臧弥沉默,半晌一拍大腿道:“不如诈死,改名换姓来老头子这里,这大好的淮中之地,将来没准就是你的。” 他说的半真半假,风承琰也毫不在意,只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有独特的灵力属性,只要还想修炼还想再在大陆上行走,就不可能真正改头换面。诈死确实能表明自己没有争夺家主之位的心思,但他表明了家主就信了?就算真要诈死他也不会来绯玥宗,便宜师父对他有大恩,他怎可祸水东引? 风承琰由衷觉得,权势地位财富之类的身外物都不如实打实的实力可靠,没什么比巩固和提升修为更加要紧。而且经过慕容事件以后家主损失惨重,数年内都不会再下手,这数年足够他查出当年事情的始末,未来如何也全看恩怨能否了结。 他犹自沉思,手中却忽然一空,臧弥劈手将他手中花环夺了去。 风承琰伸手去抢,臧弥身子直接升空,他浮在空中仍旧是很没风度的歪躺姿势,脏兮兮的袍子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状似得意。 风承琰恼了,正要骂一句为老不尊,却听对面湖畔有一声细碎咔嚓,他回头,便是一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破境与动乱 羽安在做梦。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下,却知道自己在梦里。只有梦里才有这般清晰的景象,雪色梨花荼靡盛放,廊柱斑驳,檐上有绘着锦鲤戏水图案的风灯垂下,风有些大,吹得风灯上的穗子滴溜溜乱转。 羽安步下台阶,停在一株枝干尤其苍劲的梨树下,伸手要抚一抚混在梨花里的红色小锦囊。身后忽然有人轻声道:“别碰,碰了就会碎掉,那是十多年前由夫人亲手系上的,年深日久,绳子已经朽烂了。” 羽安回头,见不甚明朗的天光里走来面容清朗的男子,她愣了愣,不确定道:“你是,阿杰吗?” 男子微微一笑,他的容貌十分干净秀气,像压在白梅上的一捧晶莹白雪,他走到羽安身边,轻柔的为她将大氅拢起。 “小姐,你长大了,容光更甚从前,但阿杰仍能一眼认出。”他叹息着虚抚上羽安的脸:“小姐的美无法雕刻,但阿杰刻在心里。” 这一句话让羽安瞬间湿了眼眶,她去握阿杰的手,却握住一团冰冷虚空。怔然半晌,羽安垂眸道:“果然是梦。” “小姐可想看一看这锦囊里装了什么?” “不是说不能碰…” 阿杰在她眼前摊开手掌,他的手掌纯白如玉版,玉版上渐渐显出一张有些发旧的绯色纸笺,那么大的一张纸,只写了小小的四个字: 吾儿,平安。 十几前的梨树还没有长得这样粗壮,梨花却清艳,有着一身暗蓝色长裙的绝美妇人缓缓走来,她将手中纸笺放进亲手纹绣的小锦囊里,双手拖住轻声祷告,再虔诚的系上枝干。那枝干忽然就重了,它载了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最纯粹的感情,载了一个母亲的期望,载了那一段殷切眸光。 这梨树何止载着这些?梨树上的每一道沟壑都记录了她的幼年时光,记录了阿杰阿玉的到来和离开。这是她的过往,她最珍贵的回忆,她曾经依赖着的火光,是逝去了却不敢放下的温暖。 羽安忽然蹲下去,她双手捂脸,哭出声来: “阿杰,我对不起娘亲,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我,我越来越少的想起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恐慌着有一天也会忘记你和阿玉的脸,就连梦里…” 就连梦境彼端都是那连绵青翠的大山,山间有剑林般耸立的白石堡垒,堡垒对面有青草茵茵的小院落,院落里满地桂花飘香,桂花飘扬间少年少女飞扬的笑。可是,可是梦醒时分她总会一身冷汗,往昔记忆越来越远,今夕依旧荒凉。她没有找到如年少时和阿杰阿玉一起的归属感,那是连灵魂都挨近的感觉,他们的天地重叠,永远不能将对方抛弃,而她的朋友们各有世界,没人能承诺将来。 林间寻觅的小兽没能找到下一堆火,没有另一只落单的兽恰好经过,没人和她一起依偎取暖。 阿杰也蹲下身,羽安不能触碰他他却能触碰羽安,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道:“小姐,是我们不好,我们接连离去,留你独自一人…可是小姐你看,前方的路还那样长,时光一往无回,相遇也无处不在。”他伸手一指,羽安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出去,发现小院梨花早已不见,取之而代的一片广阔无垠的碧海,灼烈的阳光洒上沙滩,照的细沙金黄。阿杰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路踩过松软沙地,走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走到沙滩与海浪的分界时,阿杰放开羽安,微笑道:“前方的海面危机四伏,也许有忽然升起的巨浪,也许有来自深海的凶兽,你独自一人,敢不敢上路?” 敢不敢上路?自那年梨花带血零落,阴暗密室里一个头磕下去从此不再姓沐,她何曾不敢?她不是不害怕,正如阿杰所说前路危机四伏,她不是生来无畏的人,怎会不害怕?但她深知自己不能退,退一步便是和家族阴私妥协,退一步她的一生都会畏缩于小小角落,双翼再不能长成。退一步,退一步她如何对得起惨死的阿杰阿玉?她已然违背幼时诺言,若连情意都在怯懦下背弃,她如何能再挺直背脊,立于阳光之下?深深院落她不喜,虚与委蛇她不喜,她喜欢的是外界的大好风光,她希望能自由翱翔于九天之上。既如此,风浪不管,苦难不管,她只管无畏前行。 羽安抬起脚,她最后看了眼微笑袖手于金黄海岸的男子,转身上路。 这一去天涯尽头,也许再无归途,保重,保重… 如玉脚尖点上深蓝海水,游动不息的水忽然便凝固了,有瑰丽的冰花一层一层自少女脚尖绽放,她踏上那冰,如丝如雾的寒之灵力萦绕着,如一层轻盈纱裙将少女身姿朦胧遮掩。她就那样走在海面之上,涌动的水流在她踏足之前便乖乖凝固,如同君王驾临,群臣恭谨朝拜,冰花延伸到视线尽头,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银一般的白月光。 她喝道: “剑来!” 湖畔的风承琰看呆了,他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薄寝衣的羽安自湖对岸直直往湖上走,他要冲过去救却被臧弥拦住,然后便见少女脚尖踏于湖面之上,冰蓝色的瑰丽花朵倏然绽放,以她为中心,湖面层层冻结,寒意甚至催凋了岸边花朵。 少女安静的走在冰面之上,到湖中心的时候,风承琰才看清,她竟然闭着眼睛。只听一声清喝,喝声未绝,冰面上咔嚓一声升起一道半人高的尖锐冰棱,宛如白树起于冰原,又似名剑破山,少女握住那冰凌往上一抽再旋身一挥,雪白的冰棱在空中划出一道宛如月弧的曲线。 弦上月明,湖中冰,冰上有宽衣大袖的少女对月剑舞,那场景真是美到了极致,少女的身子初初长成,凹陷处如柔缓谷地一弯,耸起处又似翠峰初成,漆黑长发挥洒如天地为笔泼下的墨色,大袖又似鸾鸟羽翼轻舒,她的手臂每一次挥动都浑然天成如风动落花,冰凌落处却又有灵力铮然激荡。 舞?武?这般柔与力的完美结合,正如少女气韵,纤细里带着不可侵犯的凌然。 可恨手边无纸笔,可恨腹中无诗书,可恨这一方人间难见的绝美景致不能永恒留下,可恨这天地间不是唯她和他二人。 风承琰上前一步,一步踏入水中。冰面到小湖边缘已经十分稀薄,绝对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但风承琰脚下腾起青色的风之灵力,竟是宛如一株轻盈草叶般不惊点尘便踏了上去。身后浮在半空的臧弥忽然叫住他: “等等小子,拿着这个。” 风承琰回头,见臧弥将那禧星草编成的蓝色花环抛过来,他接住,听到便宜师父不知是揶揄还是感叹的道:“你小子,总算是长大了。” 是的,少年在这一刻长大,当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一个女子的倒影,懵懂少年终于长成了皎皎男子。 他一笑,转身向着湖心而去。 踏、转、挥、旋,跃起又落下,弯折又直起,羽安这一舞舞尽心中如潮悲意,她舞的淋漓尽致,那些逝去往昔,那些脉脉温情,那些未知前路,都挥洒在冰雪长剑铮然凌厉的寒气里。 我于这天地做剑舞,一剑光寒,万里冰封雪路! 周围景物忽然又变,弯弯月弧不见,星子隐入深蓝夜幕,天边出现一轮硕大如玉盘的明月,明月前有断崖竖起,断崖上飞来双翼大展的巨兽。 威严的声音自天边遥遥传来,一如她在大雪峰明悟破境时,沉而冷:“开境二品,破!” 开境破,修灵之门骤然大开,那充斥于天地万物的无形能量在少女面前展开一幅广阔无垠的恢弘图景,景中有大河入海,有山峰连绵,有冰原无际,有星海广袤,灵力蕴于这一切自然滋生的事物中,无处不在。 在灵力初醒的时候,她曾有过“须臾游天地,一念观芥子。”的奇妙体验,彼时还不清楚如何做到,如今方知,那是凌驾于化境以上的境界,那是虚无与融合,那是灵力的真谛。 真谛,圆转如意,生生不息。 这一刻,梦中巨兽现身,少女窥见神异境界的一刻,北境、中原、东北、西域、东海、南疆,还有近在眼前的淮中,大陆上几乎所有化境强者都同时仰头,都感受到深邃天幕之上有什么更加深邃的东西悄然变幻,他们面面相觑,无不惶然。 昆仑山巅的白塔之上,那银眸的男子再次缓缓睁眼,透过万里云雾望过来的眼神渐渐浮上一层忧色,他轻声道:“气运凝成实体加于一人之身,离乱将至。”而远在大陆极南的荒芜海岛之上,藏于火山深处的漆黑岩洞里,有枯朽如老树根须的手覆上火红洞壁,不知何处的声音桀桀道:“就是她,就是她,机会就在她身上,这该死的大陆,终于又要变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风起 这场梦越做越离奇。 能见到阿杰羽安很高兴,心中的郁结解开她也很高兴,修为是不是真的突破先不说,这只长了翅膀的老虎是真唬人。白虎外形神异,姿势傲气,眼神威严,一副我是天上神兽尔等凡人还不速速跪下磕三个响头的睥睨神色。 羽安和白虎对视半晌,觉得再不说点什么空气就要凝固,便上前一步,沉声道:“你是谁?” 低沉的声音起于四面八方: “吾乃气运实体,凝于汝身,随于汝侧。” “气运?”羽安皱眉:“又是气运,气运究竟是什么?总不会是运气吧,我运气一向不好。” “气运既是福泽又不是福泽,气运不能干涉经历只能影响生死,你有气运加身所以总能死里逃生,这份气运是上天予你的保命符。”那声音答道。 羽安心中冷笑,什么上天厚赐,她分明就是个被选中的冤大头,这般庞大气运加于她一人之身,仿佛一个稚童背了一麻袋全属性灵石在街上游荡,说不招贼简直是笑话。她不知道天意想要她干嘛,是要惩奸除恶还世间一个清明,还是要翻云覆雨挑起一场动乱,她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人是真心相交又有多少人蓄意接近,更不知道背负着这样命运的自己将来的路会有多么诡谲凶险。 真想让这劳什子气运去见鬼! 白虎好像看穿羽安心中所想,淡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气运已经凝为实体,也算是一份可以取用的力量,你真的不要吗?” 力量?!羽安眼神一亮片刻又冷静下来,谨慎道:“我怎么才能用?用了会有什么后果?” 白虎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淡道:“当你有向死而生的勇气时,这力量自然会迸发,迸发以后…”它没有说下去,只是闭了闭眼。 向死而生… 什么是向死而生?阿杰阿玉惨死时她将冰棱刺上风承玦心口的激愤大概不是,密室向父亲磕头求去时的决绝大概不是,水边求生的坚定肯定也不是。那么什么是向死而生?既然决定要死,如何还能寻求生机? 羽安思索间遥遥立于崖顶的白虎双翼一振,于那一方明亮月轮之中盘旋落下,它落到羽安身前,嘴巴还是没有张合声音却传出来:“我乃气运凝成的实体,只会存在于你的灵海和意识中,和外界不会有任何联系…” “可是,”羽安打断它,皱眉道:“我所思所想你岂不是都能知晓?” 若是这样,那这东西说什么也不能要。 白虎硕大的头颅扬了扬,蓝盈盈的眼睛半眯起,竟是个鄙夷神情,他淡漠道:“我的灵智只能在你呼唤的时候醒来,你的思想和情感我不会探究。”言外之意便是你平时在想些什么我根本不屑知道。 羽安被噎了一下,只是虽说这只白虎只是气运凝成,就像灵海里的灵力活了一样,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但这部分一旦拥有了独立的意志,能说能笑还能嫌弃你…这这,这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白虎并不理会她的纠结表情,它漠然看了羽安一眼,转身于冰面上渐行渐远,雪白四爪落地轻盈无声,前行的姿态即优雅又沉凝,他走在冰封的海面上,就像穿越旷野的君王。 四周一下就静了下来,羽安知道是自己的心静了,在这神祗般高贵冷傲的白虎离去的一刻,她的心忽然静成了一泊水一池冰,水中只有星星点点的月光,冰上只有自己的倒影。 灵力入开境,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羽安忽然想到了新的招式应该叫什么,应该叫——冰墓! 我将万里山河封冻,从此天涯寂寥,此心如墓。 白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一片死寂里周围景物忽然又变,巨大的月轮没有了,广阔的海面也消失不见,羽安怔怔站在一个小湖中央,小湖平整的冰面映出花木扶疏间半隐半现的楼阁。 一阵带着花香的暖风吹来,吹得羽安披散的头发和宽大衣袖更加凌乱,她低头看了看,忽然惊觉—— 方才是在梦游! 丢人,丢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羽安拢紧宽大的寝衣掉头往回走,头却撞在一个硬硬的胸膛上。 一股熟悉香气涌上鼻端,像是春日里发了新芽的冬青树,又似盛夏大雨初霁的橡木林,湿湿暖暖的让人忍不住便想深深呼吸。羽安吸一口气,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羽安不是没有近距离看过风承琰的脸,但这样的角度,这样她仰头他低头的角度,那深邃瞳眸锁住她,宽而薄的唇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时,她忽然便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世间容颜之美可用倾城二字形容,说的是为了这张脸能付出一座城池的代价,但风承琰这张脸该怎样形容?美?不,不是如女子一般曲线圆润的美丽,俊?也不太对,单单一个俊字怎能概括那般鬼斧神工的起伏?是倾国吧,不过一城得失,在这样的容颜面前算得了什么?若是要倾,也该倾天下之重。 她的眼神直愣愣的,饱含赞叹,风承琰本来深邃莫测的一双眼睛里渐渐就浮现了笑意,他低低一笑:“因为我长得太俊俏了,你看呆了吗?” 羽安回过神来,双颊一热,却也没有否认,点头道:“确实是一张好脸。” 风承琰笑意渐散,语气混杂着真诚和叹息:“方才那一舞很美。” 原来这一通梦游都落在了他眼里,羽安顿觉丢人丢到家里,脸上更热了,她稳了稳心神,板起脸道:“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 “有事,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家族了,在此之前有些话想对你说。”风承琰打断她。 羽安一愣:“什么?” 风承琰不急不缓道:“初次见你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被你容色所惑,再见时你满身狼狈奄奄一息,我有些惊异世间竟有这样坚韧的女子,后来相处半月,我看出你虽然言语冷漠,心底却是软的…但到得今日或者说方才,我才发现迷惑我的不单是容色气度或者性情心地,是你这个人。” 羽安脑中砰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烟花同时炸开,她模模糊糊的想着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迷惑?我,迷惑,他?! 风承琰继续声音稳定道:“我知道你生来便带着强大气运,和你沾上关系的人都会被惠泽,但请你相信,我从未抱着这样的目的刻意接近,我和你相处从来都随心随性,这正是我觉得可贵的地方…”他顿了顿,闭眼又睁眼:“我身处的家族,堂上华彩锦绣,堂下魑魅魍魉,人们哭从不是哭笑从不是笑,我亦如此,所以我喜欢和你相处时的坦诚无谓,或者说,我喜欢你这个人。” 前半段羽安还能静静倾听,并且以点头回应,最后一句却让她惊的又退一步。 喜欢?他说他喜欢她,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就如莫寒对姬瑶,姬瑶对肖靖南那样? 风承琰见她震惊退后的样子,并没有失望,他只是上前一步将那淡蓝色的精巧花环给羽安戴上,动作极其轻柔,边戴边道:“这花很小却很美,它只长于温暖的南地,就像我们这场相逢,如今我就要启程回那万里之外的北境,这一别也许是经年。” 本要阻止的羽安听到这一句,抬起的手慢慢放下,只听今夜分外温和的少年轻声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得到你的回应,如今的我也无法对将来做出许诺,羽安,这只是我的一怀心意,我但望你知晓。” 但望你知晓,我的喜欢没有到不可离弃的程度,我不求回应也不会做出任何承诺,我只是想将今夜这一怀起伏的心绪,说给你听。 少年笑意温和如春日轻拂过窗棂的风,他这般温柔的看过来,眼睛里映了满天的星光。羽安脑中一瞬间有万千思绪涌现,那年小院梨花染血,奄奄一息的男子轻声说等你长大娶你为妻;那天欢宴正酣,风尘仆仆归来的少年一眼看见她,一把抱住她;那夜星光烂漫,黑色轻裘的少年伸手点上天际,火树银花盛放,他说,这个除夕我不孤独。 是谁说时光一往无前,相遇又无处不在?在踟蹰的前行里谁的回眸惊了谁的心?谁还在无尽的深林里茫然寻觅,满怀孤独的凉? 羽安蓝如星空的眸子轻轻垂下,她道:“你方才的话我都记住了,会一直记下去,但正如你所言,我不会回应更不会有所承诺。” 风承琰一笑,他伸手为她拢了拢鬓角发丝,注视半晌,转身离去。 “风承琰——”羽安忽然喊道,风承琰的背影一震,他回头,愕然道:“你知道我是谁?” 羽安似要说什么,但她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停下后,她脸上略带急切的神色渐渐淡去,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一瞬愕然后平静下来的风承琰也站在原地,两人隔了小半个冰湖,遥遥对望。春日微暖的夜风将两人的发丝和衣袍都吹起,少年乌衣大袖如一株扎根于夜色的树,少女清瘦婉娈,淡蓝花环覆在那泼墨一般的青丝上,如浮于大河之上的一抹白月光。 这一刻的眼神交汇,这一瞬的心绪无言,他们安静伫立,有什么情感于默然中悄然交融,她诉说了什么,他明白了什么。 “风承琰,谢谢。”她道。 他笑起来,回一句:“再见。” 少年转身离去,那一抹玄色衣角渐行渐远,最终不见,羽安原地伫立半晌,向着相反的方向转身。 这一别也许经年,若你我有缘,还会再见,还会再见… 弯月沉于西方树梢,星子渐渐稀少,早已解冻的湖面却又传来异动。 有一头灿亮金发的少年踏水行来,他脚下的湖面上浮起半圆的水球,水球看似柔软却能稳稳撑住他的重量,少年每走一步,水球上都会留下一个小小凹陷,整个球体也在无声前移,远远看去就像碧水成岩,人行于流动的岩石之上,颇为奇异。 少年在湖心停下,恰巧是羽安先前站的位置,他停下,眼眸微垂,声音淡漠:“这一年还是没有结果,我没有找到。” 夜风猛然大了几分,风里裹挟着模糊的声音:“不要着急,着急容易犯错,你在他们之间,犯错就会暴露。” 少年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那模糊声音又道:“那个女孩儿,你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她是不是拥有罕见的天赋和容貌,不逊于你?她是不是气运强大,总能死里逃生?” 少年脸上终于闪过诧然,那声音忽然急切了几分:“就是她就是她,机会就在她身上,谋划也许就要提前了。”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而且和她有什么关系?什么机会?” 那声音并不回答,只是兴奋又悠长的说了一句:“大风将起,大风将起!” 大风将起,大风起于旷野芦篙之上,携着那隐于浓云的隼厉电闪,霹雳坠下,大雨滂沱的极南海岛上,长衫的男子于怒海礁石之上放飞信隼,那羽翼雪白翅尖却有一抹绯红如火的鸟儿冲破乌云,飞向大陆四方。 它们飞越极东连绵无尽的海岸,飞越西域黄沙汪洋,飞越东北苍茫幽邃的山林,飞越北境雪原无垠,带着海滨尽头的阴谋与野心,那埋在时光里的秘密,那森凉的命运和天意,都将裹挟在大风之中,卷过万里山河血火,划去少年眉间柔情,将无数生灵,深深埋葬。 大风将起,不知是谁轻轻唱: 青雀鸟,赤羽雁,白石长阶入天堑。 俊儿郎,俏小娘,豆蔻年华莫嫌长。 奉海殿,英灵城,问天鼎敢言铮铮? 水如镜,峰成圣,试问我中原山河万顷,谁与争锋? (第一卷 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还会再见 又是一年春好处,暖阳微炽,莺啼燕啭的时节里,云幕深深不知几许的天鼎学宫再一次打开结界,九百九十八级长阶次第铺展,一个迎客的姿态。 这一次的石阶上再没有往年那般,千余少年男女登阶如跃龙门的盛况,被晨阳染得微金的长阶上,只有一人拾阶而上。 那是个极年轻的男子,着一袭玄色宽袍,袍角绣了金银双色的展翅鹰隼,一分华贵,一分凌厉。男子身姿修长优美,背脊挺直如白杨,腰间玉带松松一束,束出一抹惊心风流。他就那么不急不缓的走完近千阶石阶,到得顶上石台,别说汗流浃背,他连粗气都没喘一下。 石台上早有领路的白衣老者等候,他一眼看到男子,古水不波的苍老眼眸里乍现惊奇。 世上竟有这般俊美的容貌! 那脸并不白皙,肌肤却细致如一匹经年染织的缎,那微微扬起的一双剑眉真如两柄墨色长剑,斜斜挑起时只让人担心剑锋刚烈,那一分凌厉却又被眉下一点熟墨般深黑的眼眸柔化,宽而薄的唇微微勾起,深邃黑眸里浮着一层温和的笑。 老者一瞬失态后立刻回神,他对着男子深深一躬,肃声道:“请随老朽来,风少主。” 玄色衣衫的俊美男子微笑颌首,迈开脚步前却又半回身看向山下翠色铺展的广阔平原,那视线越过铁灰色的巨大城池,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接的朦胧一线。目光被这辽远壮阔的风光洗礼,他似乎,便生了感叹。 时光如箭,自那年湖上踏冰相别,已是三年。 三年很长,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三年里孤独的少年长成山岳般沉稳英俊的男子,三年里他的修为终入天境,三年里他在家族的声望越发如日中天,手下渐有嫡系,三年里他忙忙碌碌不得空闲。三年时光淡化了许多记忆,但有些事,如除夕烟火冰上舞,有些人,如那清冷少女,不会忘。 三年里大陆上也发生了不少热闹事,比如由南疆诸葛世家发起,联合全大陆所有一等修灵贵族向中原提出的蛮横“请求”——让各大家族选派子弟来学宫进修。 在此之前天鼎学宫里寥寥无几的贵族弟子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家族子弟,真正如风家这般的庞然大物都有自己的族学,有传承了成百上千年的修炼法门,一向对天鼎学宫这种贱民云集的地方表示鄙夷。关于这个提议以及被各大家族迅速接受的结果,大陆上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天鼎学宫近年来人才辈出,各大家族想要一探究竟,若是有什么独特的培养方法就偷师了去,若真只是弟子们天赋异禀,那肯定是要使劲挖墙角的。也有阴谋论者说,各大家族想要趁此机会往天鼎城里安插密探谍子以探取秘密军报,说不定就要跟中原开战了说法很多,反正没人相信所谓“各大势力平等交流,促进大陆和平稳定”的鬼话。 风承琰此次便是代表风氏进入学宫,大长老本不同意他来中原,奈何他羽翼渐丰,大长老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约束他,家主更不能。 他想要来中原,北境的风景他已经看遍了,那里太冰冷。他要来的便是南地,这里四季温暖如春,市井巷弄的笑语如春,那人儿浮了红云的脸颊,亦如春。 丰神玉朗的男子轻轻一笑,万里山河瞬间失色,他转身踏上掩映在苍翠林木间的环山小道,小道蜿蜒,尽头处便是风承琰人生相遇与起伏的最大节点。 今日的金莲峰上分外冷清,才入火灵阁两年,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周笠正闷头赶路,他神色焦急里带着懊恼,边跑边嘟囔: “该死,该死!怎么就睡过了头?那几个天杀的也不知道叫我,这下好了,别说大桥上,估计连山脚都挤不进去了” 他正火急火燎的赶路,冷不防被人拍了后背,有个温润醇厚的声音笑道:“这位兄弟可是天鼎学宫的弟子?在下有事想要请教,不知能否叨扰一二。” 周笠回头,正要大骂一声没见老子赶时间吗?叨扰你个头!这一回头却愣住了。 乖乖,好俊的男人! 他愣了半晌才回神,长了张绝世好脸的男子神色如常,对他直愣愣的目光不以为意,见他回神,微笑道:“在下刚从金莲峰东麓过来,路上遇见了好几拨行色匆匆的弟子,都在往大桥的方向赶,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周笠虽然着急,但眼前男子着实气度不凡,他不太敢无视,便语速极快的答道:“水灵阁的羽师姐你知道吧,据说她三年前曾和温师兄约定,要在那大江之上捕一只赤羽鸟王当坐骑,今天就是履约的日子。猎补鸟王这等千载难逢的大场面,自然人人趋之若鹜,我劝你还是快一点,现在可能都没地方了。” 男子剑眉一挑,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又问:“水灵阁的羽师姐,很出名吗?” 周笠怪叫一声:“我的妈,你竟然不知道羽师姐?那可是咱们下学宫第一美人并第一天才,和温师兄齐名的,全学宫有哪个男人没在梦里梦到过师姐倩影?你竟说不知道,你是新来的吧。” 男子眉头挑的更高:“第一美人?梦中倩影?”他笑笑,对瘦猴一般的周笠道:“你这个速度实在慢了一些,不如我带着你走。” 周笠还没反应过来,后领就被英俊男子抓住,男子提起他像提起一只小鸡,毫不费力便跃起丈高。点花踏叶,乘风起落,男子于山间轻盈飞掠的身影潇洒如神人,骤然被带着飞起的周笠惊得要大叫,嘴巴张开却吃了满嘴的风,他涨红扭曲的脸色,跟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两人终于转到北麓,周笠奄奄一息,淡定的黑衣男子却微微睁大眼眸。 人,全是人,人山人海。 双层大桥上、金莲峰北麓、朝圣峰南麓,只要是面向大江的地方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就像撒了蜂蜜的土墙,蚂蚁泛滥成灾。成千上万的话语声混杂在一起,仿佛蜂巢大震,蜂儿振翅的嗡鸣铺天盖地。 男子转头对周笠喊道:“你们下学宫究竟有多少弟子?三千?五千?一万?你们羽师姐的号召力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 “不管是考核还是挑战,只要有羽师姐出战,演武场一向都是座无虚席的。况且学宫还没有正式开课,大家都比较闲”周笠答的有气无力,亏得男子也能听清。 他们所处的位置偏高,几乎能俯瞰大桥和对面朝圣峰的全貌,运足目力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跨江大桥上层最中间的位置,最好的观景点,居然空着一块儿。 说空着并不准确,只是比起其他地方的拥挤,那一小圈只有寥寥几个人,远远看去就像密密撒了芝麻的饼子,被顽皮童子扣了一个洞。 男子迈步,微笑道:“看来咱们很幸运,位置还有。” 周笠见他居然打了那里的主意,大惊失色,赶紧拦道:“这位好汉,那个地方去不得啊,你看看那帮人,火灵阁的姬师姐、风灵阁莫师兄、体灵阁路师姐、水灵阁慕师兄这帮人平时在学宫都是横着走的,没人敢惹,你没见他们方圆三尺都没人敢接近吗?” “接近了会如何?” “会成为全学宫公敌。” “为何?”男子奇道。 周笠叹气:“我们不敢接近,你凭什么能接近?嫉妒呗!不甘呗!” 男子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他眯起眼睛眺望远方,周笠也跟着眺望,当然除了一片涌动的人头以外他什么都没看见。正郁闷间衣领又被扯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脚尖离地,在诸位师兄弟姐妹的头顶上呼啸而过,踹了一个肥胖的脸,蹬了一只颤巍巍的玉簪,不知哪位师姐的纤纤玉手轻轻举起,手中精致的小铜镜被他一脚撩飞。伴随着一阵“谁!”、“谁踢了老子”、“你们两个哪个灵阁的?有种别跑!”的呼和,周笠悲哀的预见到自己的未来。 也许在未来的天鼎学宫风云人物榜上就要出现他火灵阁周笠的名字,大家都会知道有个叫周笠的混蛋,痴心妄想意图不轨的接近美人师姐们。 男子带着他稳稳降落在大桥中央,这从天而降的两个人如此突兀,以至于周围三圈上百道视线瞬间聚拢,满含探究。 那些倚栏谈笑的,以往他只能仰望的师兄师姐们齐刷刷回过头来,看到他们都是一愣,最是美艳绝伦的姬师姐看了半晌,忽然惊呼道:“你是,周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绯” 今日经历分外跌宕起伏的周笠在听到男子回答后彻底懵了,只见墨色宽袍的男子微微摇头又点头,他轻缓又稳定的道:“不,在下风承琰,北境风氏第七百七十九代少家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赤羽鸟王 从昆仑到东海,由西向东蜿蜒而来的岳江,围绕朝圣峰西麓和南麓弯出了一个柔缓又巨大的弧度。 弯折处的山脚响起一个有些冷冽的女声:“是谁将我要猎鸟王的消息放出去的?”语调虽冷,那音色却清灵如山中叮咚小泉,十分动听。 接话的男声清朗明澈,微带笑意:“反正不是我,我巴不得就我们两人在场。” “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我从未跟人提起,定是你酒后被姬瑶套了话。” “你说是就是吧…”男子语气无奈里带了点宠溺,顿了顿,又续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赤羽、青雀两个灵鸟种族栖息朝圣峰百余年,数量之巨是我们难以想象的,许多观战弟子年纪小,不晓得其中利害,观战观到热血沸腾处难免手痒,到时候可能会引发一场大骚乱,伤及无辜。” 女子思索片刻,忽然道 “这件事不止你我知道,萧阁主当时也在吧。” 男子一笑:“终于想起来了。有师父他老人家坐镇,我们只管放开手脚大战便是。” 女子却淡道:“我先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相助。” 男子一叹:“好好好,你先来,不过千万小心,我们不过臻境二品,那鸟王却相当于一个天境修灵师,又灵智初开,应该会很难应付。” “放心,我有分寸。” 语声散在微风里,不多时,挤在朝圣峰南麓金莲峰北麓以及大桥上的学宫弟子们,都觉得扑面的风,凉了凉。 风凉了一凉,微凉的风里还带了点奇特的幽香,那香气古怪而诡异,让人闻见就觉得胃里难受,不是食欲也不想呕吐,只觉得腹中打鼓,翻腾不休。 弟子们面面相觑,都在奇怪,西方江面却有纤细身影出现,那人走在细波微漾的江面上,黑色靴尖每一次触到水面,浮动的水都会立刻凝固,随着她稳定又笔直的步子,碧色大江的江心上渐渐出现一线凝结的白。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是,那是羽师姐,羽师姐来了!” 成千上万道视线在一瞬间聚拢至江心的一个身影上,万众期待间那人却停下,她停的地方距离大桥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占了桥上好位置的人看不清楚,反而是挤在最西边偏远山脚的弟子们占了便宜,能清晰看到那人姿容。 姿容,绝代。 绝代即当代绝尘,这一世都无人能及。那着了一袭淡蓝色及膝裙装的女子一个抬眸望出去时,众人只觉天地如一幅色彩斑斓的宏大幕布,幕布于这一刻泛黄,褪色,苍翠山峦失色,碧色江水失色,湛蓝晴空失色,连那烈烈阳光都暗了下来,可称美丽的事物都臣服在女子绝色之下。女子身姿起伏柔缓,每一处弯折都浑然天成,入得眼中便要滑开,入得心中却是一道亘古伤痕。那容颜造化所钟,不知熔铸了多少灵气晕染而成,黛色长眉微扬,冰蓝色瞳眸一如雪山山巅的一泊无垢镜湖,映了长空白雪,映了万里红尘皆如画,皆如画,画如她,她便是一副绝世的画。 大江两岸一时静极,寂静之中女子将手中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白瓷瓶更高的举起,引人腹中翻腾的香气更加浓烈的逸散而出,众人回神,便听西方天地有数道清鸣响起,由远及近,天空上有赤色群鸟渐飞渐近。 数道?无数道。 无数只流火一般的赤红色鸟儿长鸣而来,它们在女子上空盘旋不过一息,一息之后,骤然俯冲而下。 惊呼四起,只见无数灵鸟呼啸着盘旋而下,呈现一个旋转着的巨大的倒锥形,流动的赤色椎体里,淡蓝衣衫的女子岿然不动,雪白的手举着雪白的瓶,香气逸散,瑰丽的冰花逐渐蔓延到数丈之外。 就在香气即将散尽时,高空之上忽然有热流涌动,一道灼亮流火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群鸟尖鸣着四散,火流直击默然立于冰上的女子。 轰—— 火流倾泻而下,女子在千钧一发间弹身而起,她安静站立的时候一如山上白雪,遥远又冷冽,骤然动起又似一柄撕裂月光的剑,她弹起,流火与冰水相融的瞬间化成蒸腾的白色气浪,女子身形如流矢般自那气浪中射出,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赤羽鸟王正好划掠此方天地。女子伸手,她一把揪住鸟王颈上绒毛,身子在空中一翻,整个人已经骑上了鸟王的背! 千余道声音一同叫好,呼声汇聚成巨大浪涛,几乎淹没了整座山峰。大桥上观战的姬瑶激动的爬上栏杆,连声尖叫,禾雅慌忙提醒:“你慢点,小心不要掉下去…” 约莫是认命了,被强行拉到这是非之地的周笠不再一脸生无可恋,也跟着众人叫好,叫完小心的看一眼身旁倚栏微笑的男子,忍不住好奇道:“那个,风,风少主,先前有诸葛氏和雷氏的两位公子进入学宫,他们来的时候排场大得很,仆婢成群,身后护卫全都是高手,虽说按规矩他们只能留下一名仆从和一名护卫,但没人像,像你这样独自上山啊。” 风承琰温和道:“我一个人习惯了,并不需要伺候,至于护卫…”他转头笑道:“我想我能自保。” 想到方才这人高来高去的奇诡身法,周笠狂点头,欢呼累了的姬瑶凑过来,撇嘴道:“是啊,风大少爷可是大陆第一天才,修为高深。”她指指远处正与大鸟缠斗的女子,不怀好意的一笑:“可是羽安和温淮也是下学宫公认的一对天才眷侣,也不知道谁更胜一筹呢。” 风承琰挑眉:“天才…眷侣?” 一直安静观战的暮长凌忽然道:“快看,战局有变。” 几人都凝目看去,只见狂乱飞了好半晌都没将背上女子甩下的大鸟似乎是怒了,它尖鸣一声,巨大身子在空中猛然翻转,女子顿时被吊在半空,她双手抓住大把羽毛不肯放开,但那鸟儿背上鲜红如火的羽毛竟然真的着了火,骤然滚烫的羽毛将女子双手烫的一缩,一缩之下她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四面惊呼大起,但只见女子伸手向下一指,冰面瞬间升起一道丈高的尖锐冰棱,她抓住冰棱,下坠之势立缓,但那大鸟不依不饶的扑下来,张嘴又是一道流火。女子脚尖在冰棱上一蹬,在流火倾泻的瞬间逃离,却在下一瞬间狠狠摔落在冰面上。 坚实冰面被砸出巨大的放射状裂纹,女子脸色白了白,似乎咽下了什么。但她没有丝毫停顿的翻身而起,右手一伸,绿光闪烁的掌心有藤蔓电射而出,正缠在俯冲下来的大鸟身上。女子贝齿咬住红唇,手臂往下狠狠一甩! 砰!大鸟巨大的身体被女子生生扯落在冰面上,藤蔓消散,女子立刻按上冰面,浑身灵力一震。 宛如剑林耸起,又似万千铁骑同时举起枪矛,随着女子灵力骤盛,无数冰刺如同地狱鬼手瞬间伸开,大鸟尖鸣一声,火红的羽毛上冒出森然的刺尖。 但鸟王不愧是鸟王,它在冰刺出现之时已经全身腾起火之灵力,冰刺出现不过两息时间便尽数融化,连带那一片冰面也融化殆尽。大鸟终于挣扎而起,起身的同时不忘再射出一道流火。流火铺面,正朝这边冲来的女子一跃而起,空中一翻,落地便到大鸟跟前,她双手氤氲起白雾一般的寒之灵力,在大鸟振翅飞起之时狠狠一抓。 这一抓正抓在大鸟防御薄弱的脚爪之上,刺骨寒气瞬间将那满覆鳞片的湿润脚爪冻成青白色,而藤蔓再起,那勃然的一道翠绿缠上纤细脚爪,尖刺全数张开,一双脚爪顿时血肉模糊。 剧痛之下大鸟仰天长鸣,那声音尖利的像是数十万双指甲同时抓下墙皮,又似深洞风口呼啸的狂风凝成一线,两岸数千弟子几乎同时捂住耳朵,修为弱一些指缝里都涌出了血迹。首当其冲的女子更是被震的一口血吐出来,扑通一声摔进水里。 大桥上的周笠急得大叫:“羽师姐落水了!她是不是要输了?这可不是学宫考核,输了就会死的!” 三个姑娘、暮长凌和于志都看向莫寒,莫寒仔细感受了一番,沉吟道:“羽师妹虽然暂时落了下风,但她还有一半多的灵力留存,还有机会翻盘。” 风承琰脸上微笑已去,他双手撑住栏杆,黑眸微微眯起。 大江之上大鸟长掠,大鸟并未飞高,它始终盘旋在女子落水的地方,然而那片水域始终安静,女子没有破水而出。 落水之地安静如初,不远处的水面却有一个脑袋无声冒出,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水中,冰蓝色的眼眸毫无表情的盯住大鸟,她轻声道: “冰爆!” 最早凝结的直径三丈左右的冰面有好几处都被流火融穿,但剩下的部分仍然可观,随着女子念出这一声,江上所有的冰面都在瞬间爆裂,坚冰爆裂,细碎又尖锐的冰晶四散飞射,江心之上盘旋的大鸟顿时被射的千疮百孔,那一小片水面下起一阵红色的雨。 大鸟哀鸣,勉力振翅才没有跌落水中。 女子身前的水又凝成冰,她爬上冰面,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身上,挡住毕露的曲线,她伸手在镯子上一抹,扯出一件黑色外套正要披上,却听受了重创的大鸟又一声尖鸣,这声尖鸣不再刺耳,而是仿佛呼唤。 呼唤?呼唤! 明亮的天空忽然一暗,仿佛乌云骤至,众人疑惑的抬头望去,都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空中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盘旋的鸟儿,有大有小,有赤有青,随着重伤的赤羽鸟王一声呼唤,满天的灵鸟仿佛听闻号令,一往无前的朝着女子的方向俯冲而下。 姬瑶怒极大骂:“卑鄙!这死鸟单挑不过,居然要群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意气风发 第一波灵鸟俯冲而下时,羽安仰头看到整个暗下来的天空,已经明白自己根本躲不开。她双手按住冰面,大喝: “镜盾!” 江心之上长出雪白的冰花苞,花苞一层一层向外绽开,一往无前的赤羽鸟不管不顾的撞上来,虽折损严重,那灼烈的温度和巨大的冲击力也瞬间将花苞削去一半。 第二拨赤羽鸟体型更大,随着领头那只一声长鸣,上百只灵鸟齐齐张嘴喷火,火柱比起赤羽鸟王虽然细小的多,百余道火柱汇聚在一起的气势仍然骇人。 观战的弟子们急得大叫,但这种距离没人能救,不少人闭上眼睛,不忍看接下来的惨景。 但那火柱即将落下的一刹那,火舌与消融殆尽的冰盾之间不过十寸的距离,忽然升起一道水墙!那水墙升起的如此突兀仿佛从来便存在,水墙薄弱却闪亮,那是数百根透明的水之链条绞缠而成,火舌席卷之时水链剧烈颤抖,却不退,不散。 水链将那火柱挡了一息时间,这一息里有更加尖锐的鸣叫升起,众人惶然,以为灵鸟援军又至,却见贴水升起数十道青色影子,那也是鸟,却是实实在在由灵力凝成的风之灵鸟,风灵鸟冲入赤羽鸟群,宛如屠刀乱舞于血肉之海,所到之处如砍瓜切菜,鲜血飞洒,残羽漫天! 鸟群被那极致的锋锐与破坏力震住了,后面的鸟儿仓皇倒退,阵型顿时凌乱不堪。 绝大部分弟子还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炫目杀招,眼尖如大桥上那几个却已看到战圈里又多出两个人来,一人灿金长发耀眼如华灿阳光,正于站在冰面上挥手撤回水链,另一人乌衣大袖,他落在女子身旁,一手扯下外裳往女子身上一盖,另一只手直接环住她的腰肢,不由分说的将她带的一掠而起,正躲过一只赤羽鸟的偷袭。 “卑鄙。”路晓源翻着白眼。 “趁人之危!”姬瑶愤愤。 “羽安居然没有一脚将他踹下去,真是奇怪…”禾雅小声道。 大江之上有容貌绝美的男女相拥飞掠,衣袂飘舞纠缠间竟有一丝缠绵之态,两岸的弟子们都看呆了眼,当事的两人,不,应该说只有羽安,也看呆了眼。她仰头瞅着风承琰光洁硬朗的下颌,愣了好半晌才道: “风承琰?” 跃起的惯性已经消退,两人身形开始下落,风承琰顺手抓住刚好飞过的一只鸟儿脚爪,被带的又拔高丈许,他低头,微笑:“怎么,才三年不见就不认得我了?看来我又俊俏了许多啊。” 羽安忽然了然:“你是代表风氏来的。” 风承琰挑眉:“我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了,你开心吗?” 看那欠扁的肖羽安就忍不住想泼他一盆冷水,左侧却有热浪扑来。两人这时已经接近江面,热浪扑来之时羽安连看都没看,她垂眼轻喝一声:“冰墓!”江水瞬间凝结,即将落水的两人稳稳落在冰上。与此同时风承琰左手一伸,更加灼烈的金红色火焰自那掌心倾泻而出,扑来的火流仿佛河水遇上海浪,顷刻便被吞噬殆尽。 羽安挣脱风承琰,正要转头看个究竟,脚下冰层忽然一震,随着咯吧一声,冰面上骤然喷出数十道水柱,那水柱并不粗壮,喷出的力道却足以穿透钢板。羽安和风承琰几乎同时错身后退,风承琰躲开,羽安的裙角却被穿出一个大洞。 空中响起一声戾气十足的尖啸,羽安仰头望去,见群鸟围拥之间有体型庞大的鸟王正依偎盘旋。 依偎?她眯了眯眼,除了先前被她重创的那只,居然还来了一只更大的。视线偏移一分,见赤色边缘的一撮青色里,竟然也有一只青雀鸟王在盘旋鸣叫。 两大灵鸟种族竟是这么团结友爱的吗? 一头灿亮金发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他仰头笑道:“这确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可别怪我忍不住出手。” 羽安道:“三只,一人一只正好。” 男子回头,一回头的荣光刹那逼退日光。他如羊脂美玉般细致白暂的肌肤明润的似要发光,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眸子半透明,就像浑圆的琉璃,淡粉色的嘴唇微微扬起,笑意里的明亮直照的人心也一亮。他看向的是风承琰,眼神不着痕迹的扫了两圈,笑道:“咱们好像见过。” 风承琰也一笑:“在下风氏少主风承琰,有幸在三年前见过温公子一面。” “哦…”温淮拱手:“幸会,幸会,还未谢过你方才搭救羽安…” “羽安遇险我自然要救,这和温公子没什么关系,实在不必言谢。”风承琰语气诚恳。 温淮还要再说什么,那青色大鸟已经俯冲下来,随着它飞近,三人身周的江水忽然翻涌起来,那一方冰面顿时如同大浪上的扁舟,猛烈摇晃。 风承琰和温淮同时来抓羽安,羽安却已先一步跃起,她向后倒跃一跃数丈,落地又是一片坚冰。青雀鸟王呼啸而来,温淮一招手,江上瞬时升起百余道透明水链,如同春风一夜拂过,旷野里忽然长满细而长的树,这方圆百丈的范围都被温淮掌控在手中,大鸟还未冲到他身前便被水链缠了满身,向下直坠。 后来出现的赤羽鸟王也开始发难,它像是吃准了风承琰不能飞,只一味盘旋在高空喷吐火焰,不过片刻半边江面便已陷入火海。风承琰一直在踏水闪掠,他的身法极其轻盈,鬼影一般穿梭火海而不伤分毫。 但这一味躲避的姿态让观战弟子们都生出了失望,桥上的周笠也喃喃自语:“难道这位少主就是身法好了一些,其实不如看上去那么高手?”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便见红色大鸟似乎失了耐性,一个转身俯冲而下,冲下来的同时张开长喙,流火如熔岩瀑布般直喷向斜下方的风承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再退,羽安却在他即将点上的江面凝出一层厚实坚冰。坚冰凝成的瞬间风承琰脚尖便落上,他在冰上猛力一点,身子忽然像一道被巨人投射的重矛般射了出去,他右手前伸,掌前有一层青色的薄膜,那薄膜即透又薄像是无数根细小丝线编织而成,却随着男子上冲的趋势将那铺天盖地的流火压的分流两侧,如同天斧劈裂汹涌的岩浆之河,又似流星倒划,微小的星子瞬间撕破了绚丽尾焰。 风承琰就那么顶着流火冲上天际,他冲到大鸟腹下,像之前的羽安一样抓起大鸟羽毛翻身便骑上去,大鸟愤怒尖鸣,不停的猛烈晃动身体试图将他甩下去,他却死死抓住大鸟颈上羽毛,岿然不动。 大鸟身周又有火焰腾起,那赤色羽毛即将燃烧,风承琰却仿佛未卜先知,他手指一动,轻声喝道:“青丝劫!” 青丝成劫,万千青丝结成灵力的巨网在大鸟身周升起,即将燃起的火焰被切割分化,立刻便偃旗息鼓。大鸟受惊,风承琰吸一口气,身子忽然一重,巨大的坠力将大鸟扯的下落,它砰一声砸到了冰面上。 风承琰站起身,他一脚踩上大鸟头顶,大鸟愤怒的仰天便要尖鸣,他却脚下用力,将那头狠狠摁在刺骨的寒冰之上,他的眼神饱含威压,声音沉冷:“要么屈服,要么死!” 这霸气的一幕彻底激起了观战弟子们的热血,也激起了空中鸟群的愤怒,群鸟长鸣,刺耳鸣叫里不知是谁高声大喊:“鸟群想要以多欺少,我天鼎学宫难道就没人了吗?”这明显带了灵力的一声高喊刺穿鸟鸣传遍两岸,两岸轰然一声,喝声此起彼伏:“有!有!战!战!” 人潮忽然便涌动起来,无数弟子摩拳擦掌便要冲上大江。 大桥上的几人最为理智,将所有局势收在眼底的暮长凌怒喝:“愚蠢!若是低阶灵鸟和弟子们发生混战,不知会伤及多少无辜,事情会难以收场!”他急得额头都冒了汗,但如何能阻止数量如此之巨且群情激愤的弟子? 修为高一些的弟子已经一跃而起,空中也有灵鸟俯冲,眼看双方先头部队便要对撞,突然有一道雄浑声音响起,那声音响的突兀,却如大钟沉鸣,音浪如雷: “本阁主在此,谁敢动手?” 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携着巨大劲力的气浪,那气浪横扫过人与鸟即将接触的空隙,砰砰砰砰,人体落水,嘎嘎嘎嘎,鸟群倒飞。 没来得及行动的弟子们都看向天空,只见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悬浮的人影,那人长发未扎,宽衣不束,绯色衣角猎猎卷于江风之中,仿若飘扬的大旗。 弟子们呆住了,那,那不是万象灵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阁主吗? 正与大鸟激战的温淮百忙之中不忘回头大喊:“恭喜师父终入化境!” 萧啸风流天成的一双桃花眸微微一眯,露出一点危险的光。 你这是在告诉别人我萧啸当了这许多年的阁主,却是今日才入化境的吊车尾,好小子,都敢当众揭师父的短,看来是皮又痒了啊! 萧啸的出现相当于在翻腾的怒海里插了一根定海神针,摄于阁主的巨大威严以及那排山倒海般的灵压,两岸弟子都不敢动了,天空中的鸟群也惊得四散纷飞。桥上几人都舒了口气,江上羽安也放下心来。 风承琰还踩着那鸟头,赤羽鸟天性高傲难驯,何况鸟王,就算处于这种劣势那大鸟还在挣扎,一副誓死不会屈服的悲壮模样。 先前被羽安重创的那只鸟王飞离鸟群,在风承琰上空哀哀盘旋,似乎在请求。 羽安找准机会再次射出藤蔓,这次她不再粗暴的将大鸟拉下,而是可称温柔的收束藤蔓,让大鸟缓缓落下。她半跪在冰面上,大鸟脚爪受伤只能趴伏在她身前,那黑琉璃一般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不甘,却不敢再反抗。羽安双手抱住它的头,所有剩余的木属性灵力一股脑通过手掌传送至大鸟身体里,温和滋养的生命气息几乎立刻让大鸟身体一震,它挣脱的动作慢了下来,羽安放缓声音道: “我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剥夺你的自由,你若肯低头,往后我们便是生死相依的战友,我会保护你,你也会保护我。况且我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召唤你,这种时候应该不多,你不必离开族群。” 也不知这一番话大鸟能不能听懂,也许是感应到她心之所诚,又摄于她的强大,这只赤羽鸟王终于低下了头颅。 这只一低头,风承琰脚下那一只也渐渐不再挣扎,硕大的羽翼伏在冰面上,一个屈服的姿势。 赤羽鸟族的王者深深拜服下去,他们有了新的主人。 江风卷掠,鸟群齐声长鸣,成千上万只赤色灵鸟从高空飞下江面,围绕那一男一女盘旋不休,仿若朝拜。 随着青雀鸟王也在那金发男子的微笑下俯首,大江两岸呼声震天,不知多少女子尖叫着争论两个男人谁更俊美谁更厉害,不知多少少年激动的说世间女子唯有羽师姐一人。日色更加炽烈,金色阳光镀在江上男女的身上,那容色风姿更加耀眼,令人神往。 半空中的萧啸视线掠过正在轻拍大鸟脑袋的风承琰,正半跪着为大鸟包扎伤口的羽安,以及,凑在羽安身边炫耀自己战利品的温淮,再扫过激动的欢呼不休的弟子们,忽然笑了一声: “少年金缕时,意气风发,愁肠难结情丝难解,敢指天地问今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故人故事 风承琰觉得,江上猎鸟王的事结局其实很圆满,毕竟第一天来学宫就收了个即拉风又实用的坐骑。只是如果那位萧阁主没有因为他们差点影响两大灵鸟种族与学宫百余年的情分,而罚三人去万药阁拔一个月的草的话,就更加圆满了。 在贵族公子里已经算是相当有自理能力的风少爷仰头望望毒辣辣的日头,叹了口气,继续在草丛里蹲着拔草去了。 羽安明显是练过的,她拔草拔的利落准确,半个时辰不到便将自己那几亩药田解决,现下也不知去哪儿了。温淮的药田和这里隔了一片小林子,他乐的眼不见为净。 风承琰正在纠结手下那一株三叶的植物是药还是草,眼前忽然覆了一片阴影,有熟悉至极的语声带着戏谑响在上方: “这天鼎学宫也真是硬气,居然敢让咱们风大少主来拔草,怎么样风少主?干粗活的滋味如何啊?” 风承琰怔了一下,他抬头,便见着了一袭华贵白衣的年轻男子双手抱胸站在他面前,那如海棠盛放一般的俊美脸庞微微俯下来,微挑如凤翼的一双眼眸里有戏谑的光芒流转。 这长了一张妖孽脸的骚包男人,竟是本该待在北境的沐梵尘。 风承琰站起身,上下将沐梵尘扫了一圈,奇道:“你是代表沐氏来天鼎学宫的?二等贵族没有参与诸葛氏的协议吧。” 沐梵尘哼了一声,翻着白眼道:“我乐意,我家老头都允了,谁还敢拦?” “是是…”风承琰拍拍他的肩膀,老怀大慰道:“才半年不见又有进境,臻境一品,不错。” 沐梵尘冷哼:“跟我说实话,你现在的修为道什么境界了?”他拉长调子:“说——实——话!” 风承琰笑了笑,凑近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沐梵尘脸上惊骇一闪而逝,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风承琰,半晌才道:“你不该来中原,你在北境刚刚培植起势力,正是稳固地位的要紧时候,你这一走先前的努力很有可能付诸东流,你不觉得可惜?” 风承琰随手拔了根草芯放在嘴里,他看着天际流云,淡道:“这两年随着我实力不断增强,不少和家主疏远的旁支都在暗中表示过拉拢,急躁者甚至明确表现出除掉风承玦,扶我上位的意图。” “这不正好!”沐梵尘道:“你和家主是死敌,又不信任长老院,这些两边观望的旁支势力正好可以借来一用。” 风承琰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弧度:“借来一用?这些墙头草当着面一副忠心不二的嘴脸,背地里风声一动便会毫不犹豫的捅刀子,谁敢用他们?”他负手缓缓的走在田埂上,语气里添了两分凝重:“你来中原之前想必也听说了,极北冰原上的异族再度南侵,他们上次被重创距今已经二十多年,这些彪悍的异族自风家统一北境便没有停止过反抗,二十年休养生息,一朝开战,来势汹汹。南方原属慕容氏的几个小家族也在暗中勾结,大有趁火打劫之意。风家外敌当前,连家主都不再为难我,摆出了一致对外的态度,这些旁支却只知道相互勾连,为眼前那一点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我如果不退一步,自请来中原,现在的风家外敌未去,内部便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闭了闭眼:“我虽对家族没什么感情,但从小到大总是沾了不少姓风的光,外敌入侵我不能披挂上阵,却也不能再为家族添上内忧。” 沐梵尘沉默了半晌,苦笑道:“比起你,我的心胸眼界却是小多了。这次北征我族也有参与,我不去战场却来中原躲懒,只是要躲避和风家家主嫡女风锦瑜的婚事。你为了大局牺牲小利,我却是为了个人的一点计较置大义于不顾了。” 他兀自感叹愧疚,风承琰却幸灾乐祸的一笑:“真是飞来艳福,但我这堂姐既然二十岁都没嫁出去,自然有嫁不出去的原因,这艳福可不好消受啊。” 沐梵尘冷哼:“风家主这是在拉拢我们沐氏,父亲当年同意梵梓和你的婚事是冒险下注,但梵梓的早逝,似乎是上天提醒父亲不该让沐家卷入风氏内斗,他这些年行事越发保守谨慎了,因此绝不可能同意我和风锦瑜的婚事。”他斜眼瞅风承琰:“我这事儿还有的拖,倒是你,你这个处境,小心耗到三十岁还娶不上媳妇儿。” 风承琰也斜眼瞅他,用鼻孔哼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娶不到媳妇的吗?我告诉你,我迟早娶了天下第一的美人!” 春风和煦,和煦的春风吹过小小院落,花开正艳,满园幽香沁人。 羽安正在小院木架上的竹筐里仔细翻找治外伤的药草,紫珠草、野三七、白茅花、九里香…找到了便拣选看着完整的,放在小秤上称斤两,动作十分小心认真。 蹲在她身边的路晓源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恹恹道:“羽安呀,不是我说你,你需要外伤药直接找禾雅要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自己配,万一配不好治死人怎么办?” 羽安头也没回:“我是按照禾雅的方子抓的,斤两都一点不差,不会有问题。况且赤羽鸟是被我伤成那样,它即认我为主,配药上药这些事我理应亲力亲为。” “赤羽鸟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好吧,不需要你去上药它自己就好了,你这样纯粹浪费时间。” “总能好的快一些。” “好吧好吧,你先配着我去屋里补个觉。” “不回箐灵院吗?” “就睡半个时辰,懒得回去。” 这是万药阁当年姬瑶住过的小院子,这地方自姬瑶住过一次后便几乎就成他们一伙人的专属据点,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内伤外伤都来这儿修养,其余弟子们知道这是他们的地盘都不敢接近,这儿就更加清静的让人喜欢了。 路晓源进屋后没多久羽安便将药草分好,她仔细用手帕包了放进镯子里,向院门方向走。 她低着头想着事情,有些破旧的桃木小门被她一把拉开,吱呀一声,铺面一股如早春海棠般浓郁又雅致的香气。 “这院子据说是什么羽师姐一伙人的地盘,别人进不得,本公子就不信…” 语声戛然而止,在羽安抬起头的瞬间。 带着暖意的微风忽然就大了些,院门外有一棵梨树,正是仲春时节,雪白的梨花开的张扬荼靡,一串白花瓣悠悠荡荡的自两人身前拂过,让人无端想起北境冬日的初雪。 那一年初雪确实很美,院里苍劲的梨树枝干上覆满了雪花,锦衣的小小少年在雪地里来回的走,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迈着小短腿奋力跟着,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也不愿意错。少年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看,若是小女孩走的稳他便转身继续,若是不稳他便要停下来等着。 “梵梓,要不要哥哥背着你走啊?” “不要,梵梓自己也能走,哥哥快些,快些。” “梵梓,哥哥给你带了好看的衣服,你喜不喜欢啊?” “喜欢,但梵梓也给哥哥准备了礼物,喏,给你。” 那是用五彩丝线编织的如意结,丝线自然是上品,做工却差的不忍直视,整个绳结歪歪扭扭几乎辨不出形状,少年看着,却笑了。 “梵梓手真巧,将来肯定会长成一个秀外慧中的闺秀。” “梵梓可不想做闺秀,梵梓喜欢名山大川,将来要去很多地方的。” “那很好啊,等我们都长大了,你想去哪里哥哥都带你去…” 往昔那带着稚气的话语渐渐散在风里,回忆如一幅泛黄的画卷被灼烧殆尽,露出微凉的现实。 羽安低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的水迹,错开身子便要往小路上走,手臂却被一把握住。手上的力道如此之大,白嫩纤细的手臂顷刻便青紫一片,羽安咬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眼,只一眼,沐梵尘认出了羽安,羽安也认出了沐梵尘。这对亲兄妹在长达七年的漫长光阴里天各一方,却在重逢的瞬间同时看到往昔。 “你还活着…你的命花已经凋谢,你为何还活着?”沐梵尘将羽安拉到眼前,他看的如此认真,眸底神色一分迷茫三分惊喜,剩下的都是不解。羽安眼角又滚下一滴泪来,她咬了咬牙,正要说我不是,却听沐梵尘语气骤然凌厉:“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家族?你可知我得知你的死讯有多难过?你可知…” “我不会回去,你不记得我在地牢里说过的话吗?我不姓沐了,我姓羽!”羽安低喝出声。 沐梵尘眉头死死皱起,他低声重复:“姓羽,姓羽…你就是那个下学宫第一美人第一天才羽安?” 羽安垂了眼睛,淡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她要走,沐梵尘却抓的越发的紧,她心乱如麻的想要挣脱,沐梵尘说什么也不放,两人一时间有些纠缠之态。 屋里蓦然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微带怒气:“哪来的登徒子,竟敢对羽安动手动脚?”喊声未落一个人影便刮过来,来人对着沐梵尘面门一拳挥出,沐梵尘侧身一躲,那一拳携带的罡风竟将他额前一缕碎发生生刮断。 羽安趁机挣脱,她后退两步,及时拦住想要再打的路晓源,低声道:“够了晓源,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晓源怒道:“你还为他开脱,这分明就是一个登…”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惊道:“你是最讨厌生人触碰的,往常有人敢这样轻薄肯定要被你打的卧床半年的,今天这个怎么…”她这才仔细的看了眼那白衣男子,这一看便是一愣。 真是一张漂亮的的脸,虽无温淮那般无暇的精美,那五官也是极好看的,尤其是眼尾微微挑起的一双凤眼,精致里透着诱人的风流。 男人只瞥了她一眼,又转向羽安,沉声道:“我马上就会给家族传信,你必须跟我回去。” 羽安别过头去,冷声道:“随便。” 沐梵尘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良久,散落的梨花瓣打在脸上,轻轻的痒让羽安回过神,路晓源瞅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忧道:“羽安你没事吧?方才那人是谁?什么家族?” 羽安沉默半晌,轻声道:“没事,一个故人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宿敌 羽安对沐梵尘所谓“传信给家族”的威胁其实并不在意。 沐梵梓的死讯是沐氏确认并宣布的,若是有假,承担责任的也是沐氏,沐梵尘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如果羽安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就算沐氏谎报了她的死讯也没什么,她和风承琰定亲时代表的是沐氏的利益,但能代表沐氏利益的人有很多,如果沐氏和风氏要联姻,除了她沐梵梓沐氏还能派出一打小姐并一打公子。但羽安并不是普通人,她身负惊人气运,又是三属性的修灵天才,她本身的价值就不可忽略。这时候羽安的身世被揭开,风氏就不会再淡然的处置这件事,不严重的,会责沐氏一个保护不力、事实不查之罪,严重的,很可能会怀疑沐氏故意让她假死来天鼎学宫,就是因为早和中原勾结,对北境生了二心。 就算沐梵尘一时想不到这些,沐原城可是老谋深算,他会放任这种事发生?再说了,羽安当年叛离家族的真相沐原城是知道的,他知道她对风承玦怀有怎样的恨意,不会不明白,如果羽安回去,她能带给沐家的不是荣华,而是灾祸。 这些道理羽安理的很清楚,但世上有些事还是不能以道理计。当年她离开家族改姓羽,自觉对家族无愧,却单单亏欠了沐梵尘,偌大的沐氏家族里没人对她们母女表现过善意,只有这个哥哥,毫无保留的给了羽安所有的亲近与疼爱。 可她再见到他,却连一句哥哥都不能叫。 千头万绪交织成一股浓烈的酸涩,浸得心头发堵,羽安皱着眉慢慢往前走,思绪却被前方隐隐传来的吵闹声打断。 羽安抬眼看向小路尽头,小路弯曲,一路上葱茏的花草挡住了视线,只有断断续续的女子尖声传来。羽安和路晓源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箐灵院的位置本就偏远,这两年随着她们四个名声越大,这一块儿就越少有人涉足,一向清静,怎会有吵闹? 拐过一丛正开的繁盛的紫丁香,掩映在青翠灌木里的小院映入眼帘,院门半开着,门前站着个素衣环髻的女子,正对着抱胸而立的姬瑶怒斥:“你你,你真是粗鄙无礼,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那是大贵族金氏嫡系嫡女,小姐愿意用你们的东西是你们的荣幸,不要给脸不要脸…” 这话实在太难听太不客气,以至于羽安和路晓源都愣了一愣。 闲闲抱胸倚门的姬瑶眼神一冷,雪白玉指遥遥一点那女子:“脸这个东西,别人给不给不重要,自己要不要才关键。” 女子一愣,姬瑶弹了弹指甲,续道:“来之前打听过箐灵院的名声没有?知道这里面都住着谁吗?” “不就是…” 姬瑶毫不客气的打断她:“我们四个脾气一向好,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但要碰上不长眼的敢有所羞辱…”她眯眼一笑:“这个人一般都会后悔。” “你竟敢…” 没等女子涨红着脸吼完,姬瑶再次打断她:“咱们学宫一向不看出身只看实力,头前儿来的那位风家少主见过没?那才是值得高看的年轻俊彦,你们家小姐算个屁!” 女子气的浑身发抖,她显见是有灵力修为的,盛怒之下手掌一翻便劈向姬瑶脖颈。姬瑶横肘一挡,她侧手握住女子手臂,另一手啪的一声呼上女子的脸。 女子还没来得及尖叫,小路另一头就传来尖利的怒斥:“死女人,你竟敢打我的婢女,你活的不耐烦了吗?”随着这声怒斥响起,一抹金色流光朝着姬瑶激射而去,被打了脸的女子忽然双手抱住姬瑶侧身一转。 这一转正把姬瑶的太阳穴转到那抹流光之下。 当—— 千钧一发间有雪白箭矢后发先至,在流光抵达的瞬间狠狠撞上,一白一金两抹劲气在空中刹那角力,金光裹挟着的小匕首被冰箭打落在草地上,仍自嗡鸣不已。 环髻女子见状就要退开,一阵劲风却已刮到她面前,翠色身影怒龙般卷来,一拳砸在她脸上,轰然一声,女子身形倒飞出去,三丈远的大树树干被她撞得猛烈摇晃,一树的青果噼里啪啦砸了摔在地上的女子满身。 路晓源撇撇嘴:“就这点本事也敢来箐灵院闹事,姑娘我真是佩服你的魄力。” 羽安收起长弓,她看向自那头山路现身的两人,眉头微微皱起。 都是很年轻的女子,前面那个一袭和山间风景极不协调的淡金色华贵长裙,长发一直垂到腿弯,一张脸生的精致娇美,如那名贵瓷瓶里细细剪撷了的一株娇花。可惜极度的愤怒让她整张脸都有些扭曲,她大步赶上来,指着姬瑶和路晓源怒喝:“狂妄!无礼!你们知道我是谁…” 路晓源摊手:“你又不是点心铺子里的千层酥,我为什么一见就要认得?” 金惜颜脸都绿了,却又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插进来:“惜颜是金氏地位最尊的女儿之一,寻常百姓见了,都是要行大礼的。不过我了解天鼎学宫的规矩,这里不讲出身,只讲实力,所以这些暂时可以不说。”金惜颜身后走出另一个女子,淡粉色的抹胸襦裙,两道绯色薄纱挽在臂间,春日和暖清风拂开女子额前一缕乌发,她的脸露出来,仿若一夜东风拂过旷野,吹开花树千朵,最柔美妍丽的花瓣们随着清风汇聚,汇聚成那般灵气湛然的眉眼。 这等容色,当真是闭月羞花,一顾倾城。 羽安三人见到这女子时都不自觉凝了眼神,不为那美貌,而是这女子通身气派,端庄的,淡然的,凛然贵气自一行一止间自然流露,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压的头都抬不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女子,不会骄纵任性不会刁蛮无礼,矜持淡漠,高高在上的骄傲刻在骨子里。 羽安在看她,她眼眸抬起时第一眼便看向羽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的瞬间似有火花闪过,一蓝一黑两双眸子里都是冷然的审视。 女子看了片刻就收回视线,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金色小匕首,拿出手帕将上面的尘土拭净,平静道:“惜颜的天赋也是少见的,倾金氏一族财力物力培养出来的翘楚,即便是你们也不该小觑吧。”她将匕首递还给金惜颜,也许是这动作和语气都太过柔和,仿若一道凉风吹过酷热的焦土,怒极的金惜颜稍稍平静下来。 姬瑶小声交代了事情经过,金惜颜今日上山,入住了西边那座霖归院,大小姐自然是吃不惯膳食阁的粗鄙食物的,婢女在生火起灶的时候发现干柴不够,就来这里借。但箐灵院里,禾雅平日里除了做饭还要熬制药材,干柴也是时时都需要的,哪里有闲余?姬瑶不过就是犹豫了一下,那常年养尊处优的婢女便不耐烦了,夹枪带棒的一番讽刺。亏得姬瑶这两年因为肖靖南已经收敛了脾性,若是从前,早将那婢女揍得连门都出不了了。 两方就这样形成了对峙之势,一片压抑恶寂静里,羽安忽然觉得,贵族子弟的到来对她的生活也许是一个冲击,不提眼前这两个即将成为邻居的女子,就说风承琰和沐梵尘,哪个是省油的灯? 她揉了揉额心,对那粉衣女子道:“既然我们往后就是邻居,理当互敬和睦,我们稍后会送两捆干柴过去,今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金惜颜却一指奄奄一息的婢女,怒道:“你们将我的贴身婢女打成这样,还想让本小姐忍气吞声?” 羽安面无表情:“她被打成那样你都没扶一下,我以为你和她没什么关系呢。” 金惜颜被噎了一下,粉衣女子淡道:“我们贵族讲究主辱臣死,馥香不仅没有维护主人尊严,她的作为还是导致主人受辱的主因,这样的仆从不配得到怜悯。”她看向羽安:“至于你们,干柴就不必了,下学宫第一天才羽安院子里的柴,我们大概是用不起的。” 羽安仍然面无表情:“既如此,好走不送。” 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她忽然指了指姬瑶脚下,玩味道:“那香囊看样式是男子佩戴的,绣工还算可以,可惜料子不结实。” 三个人一齐低头,见柔软的绿草间躺着个月白色绣竹枝的香囊,香囊底部被划了个洞,细碎香料都洒了出来,那一丛翠竹竹干的绣线也都松开去。 羽安和路晓源不明所以,姬瑶却一声尖叫:“我的香囊,这是我绣了整整三个月…”她抬头盯住还趴在地上的婢女,眼睛里着了火:“是你,方才动手的时候…” 金惜颜幸灾乐祸:“居然有这种讨好男人的东西,不知羞耻!活该!” 羽安使了全力才将想要冲出去拼命的姬瑶拉住,低声安抚道:“别冲动,她们都有护卫,在这里动手我们会吃亏的。”姬瑶闻言倒是一顿,半晌,一指金惜颜道:“三天后下学宫总演武场,敢不敢来?” 金惜颜显然没想到这女人竟然敢主动挑战,愣了一下,随即傲然道:“有何不敢?”她拿下巴依次点了点羽安三人,轻蔑道:“早该让你们这群狂妄的贱民见识一下,什么叫实力。” 路晓源比了比拳头,笑的白牙森森,姬瑶抚了抚腰间火红的长鞭,眼神冷厉。 金惜颜和粉衣女子都转身离去,婢女挣扎着爬起身来跟在她们身后,三人刚要转过拐角,那粉衣女子忽然回头,她对着羽安勾了勾唇:“方才忘了自报名号,实在失礼。”她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曼声道: “我是东北林氏,林,月,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与人 火灵阁的主体建筑烈剡殿后有座环境清幽的小楼,不是私人住所,而是专供高品阶弟子打坐修炼的地方,如同水灵阁水神湖旁的小茅屋。 生性喜闹的姬瑶本不喜欢这里,直到发现肖靖南也在。 肖靖南的名声在下学宫也是响当当的,他容颜俊美实力强大,待人又宽和有礼,早早便赢得一大群女第子的欢心。但这一大群女弟子也都明白,不说和肖师兄出双入对的木灵阁才女叶淑儿,就是一直没有得逞的姬瑶,那美貌和实力也不是她们能比的。因此大家也只是想想,闲来无事的时候交换一下最新情报,酸溜溜讽刺两句,便也罢了。 便也罢了,这是箐灵院另外三人给姬瑶的劝告,羽安还暗示过,让她不要只看远处不看眼前,也许身边还有更合适的人。姬瑶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她是就是那种飘在天上的女子,眼睛看得那么远,心从来落不定,对待感情和修炼都很浮躁。身边默默付出的她看不见,远处若即若离的才吸引她。 姬瑶身子都隐在门框里,脖子伸的老长,她看着屋中安静打坐的男子,看了好半天也不舍得眨眼。 真是俊美,眉毛直而黑,眼睛狭长,鼻子挺直,抿起的唇薄如一线峡谷。这像什么?对了,像初春盛放的雪白玉兰,花盏那么大,花瓣坚实如玉版,那灼灼花树生长在萧瑟的初春时节,耀眼却又温和。 姬瑶捏了捏手里的个小香囊,那香囊底部的破洞已经被补上了,虽然针脚尽量细密,那一道难看如蜈蚣的缝痕还是破坏了整个香囊的卖相。 她有点忐忑,一忐忑就下意识的扣门框,结果细碎的咔咔声一响,男子立刻睁开了眼。 那色泽清浅的一双眼睛扫过门框时,微微一怔,随即无奈的垂了垂,他温声道:“姬师妹又有什么事?” 姬瑶讪讪走出来,她双手背在背后,左顾右盼的说了几句屋里陈设很好啊外面天气不错啊的废话,肖靖南微笑看她,她悻悻然住口。 她住口了,肖靖南也不忙着追问来意,两人相对沉默,气氛刚要尴尬,肖靖南便起身道:“姬师妹坐吧,我给你倒杯茶。” 这男子干什么都是不急不忙的样子,眉目温润祥和,端茶倒水的动作也做的赏心悦目。姬瑶看的目不转睛,等他倒完便要顺手拿起茶杯。肖靖南急忙阻止,一急之下他握住了姬瑶的手。 两手相触,两人都是一颤,男子手掌宽大温暖,女子手背柔滑细致,男人和女人的身体这般不同,相触的瞬间都似有电流涌过。 姬瑶脸颊上的天然红晕更加红了,她抬眼望进男子的眼睛,那清浅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深沉变幻,但是太深了,她看不到底。良久,其实不过两息时间,肖靖南才意识不妥,赶忙抽手后退,歉然道:“方才多有冒犯,望姬师妹不要见怪。” 姬瑶有些怅然若失,很快又笑起来:“你是怕我被烫到吗?” “是,姬师妹方才走神了,都没有发现茶水是滚烫的。” 姬瑶笑意越发的盛,她想着,他总是这样细致体贴,面对她的胡搅蛮缠从来不会不耐烦,他心里是不是也有她的一块地方?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 姬瑶终于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一直伸到肖靖南面前,那雪白掌心躺着个月白色缎面的小香囊,她吸了口气,大声道:“我知道明日是你的生辰,这个是我绣了三个月才绣完的,虽然昨天出了点意外弄坏了一点…”她有点底气不足了:”但,但总体上还是能用的,你收下吧。” 肖靖南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那微垂了眼睛的女子,眼中神色变幻不明。 就在姬瑶勇气即将用尽之时,肖靖南叹息着接了,他轻声道:“在下何德何能…”这话却被门口一声轻唤打断,有女子娇怯怯的的唤了声:“肖大哥——” 肖靖南立刻将那香囊收进袖子,他转身,微笑道:“淑儿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你不是正应该在木灵阁修炼吗?” 一袭白衣清丽可人的女子跨进门来,雏菊般的小脸本来容光焕发,却在看到姬瑶时白了一白。姬瑶的脸还红着,那娇艳欲滴的美色别说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心动。两人对视,姬瑶眼中没来得及褪去的羞涩与欢喜让叶淑儿脸色越发的白。 女人的直觉总是这样敏锐,女人也善于伪装。叶淑儿很快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柔和笑脸,欣喜道:“原来姬姐姐也在,好巧啊。” 姬瑶却不能像她一样收放自如,脸色不自觉便冷了下来,只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叶淑儿立刻就站住了,不安道:“淑儿哪里惹姐姐生气了吗?为何,为何姐姐这样不高兴?” 这就有点挑事的意思了,姬瑶眯了眯眼:“叶姑娘这样水做的人儿,果然是我们这种粗人比不得的,不过就是一句话没答就受伤了,真叫我忐忑。” 叶淑儿神色更加委屈,竟有些泫然欲泣了,她看向肖靖南,怯怯道:“肖大哥,姬姐姐这是在生我的气吗?” 肖靖南眉头皱着,正要说话却被姬瑶抢先道:“哎呀瞧叶姑娘说的,我怎么敢生你的气,我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就怕这话稍微重点就把叶姑娘的娇弱身子压坏了。” 叶淑儿脸色终于变了,怒气给那张雪白的小脸染上一抹红晕,倒比之前顺眼了些。姬瑶轻哼了一声,向肖靖南告了辞便往外走。她特别看不上叶淑儿那副楚楚可怜的作态,明明年轻健康无病无灾,拉出去能单挑五六十个壮汉,偏要装的荏弱苍白,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娇弱。这不是做作是什么?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肖靖南和叶淑儿之间的感情是她比不了的,两人据说青梅竹马,一同入学宫,将来出学宫也会一同回到家乡,很有可能顺理成章就结为夫妇了。姬瑶其实是个外来者,但肖靖南从来没有明确表示叶淑儿是他心仪的女子,也从未拒绝过她。感情这事儿本来就不分先来后到的,谁规定叶淑儿先认识肖靖南肖靖南就一定是她叶淑儿的? 姬瑶迈出门框,身后又响起叶淑儿声音,娇娇柔柔,却不辩喜怒:“听说姐姐明日要和金家那位大小姐切磋,淑儿愿姐姐旗开得胜。” 姬瑶脚步顿了顿,勾唇一笑:“借你吉言。”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落尽,天边彤云褪去时,打坐一整天的风承琰伸伸懒腰,他准备出门,门却被人从外敲响了。 “我,沐梵尘,出来喝酒。”敲门人语气不怎么友好。 风承琰和沐梵尘住在同一个院子,只是这两天两人似乎都有事情要忙,一个闭门修炼一个不见人影,直到今天都没能好好喝顿酒。这样看来,风承琰觉得别的事都可以推一推,就着清风明月喝杯小酒叙叙旧也不错。 他拉开门,意外的发现沐梵尘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心情不好?”他问道,同时接过沐梵尘抛来的酒坛。两人翻上屋顶,沐梵尘先拍开封泥灌了一口,才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风承琰挑眉:“你问。” “你觉得,家族是什么?” “这…”风承琰沉默半晌,怜悯道:“你跟家里人吵架了吧,难道沐家主改主意了,非逼你娶风锦瑜?” 沐梵尘怒道:“说正经的!” 风承琰只好老老实实道:“我觉得,家族就是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对家族没什么感情也没有归属感,所以仅此而已。” 沐梵尘皱眉:“难道不是要牵系一生的地方?你和家族中人血脉相连,只有他们才会接纳你,你能回的地方也只有家族而已。” “不,你这样认为就太狭隘了。”风承琰摇头:“谁说一个人的归宿只能是同姓的家族?谁说血脉相连的人一定亲近?我不是否定亲情,只是觉得凡事没有绝对。你在中原待久了就会发现,这里的人宗族意识很淡,不是说他的祖辈经商他就必须经商,一个人祖上是木匠,他若不喜欢木匠的活计完全可以不学,还有铁匠、银匠、皮匠等等活计可以选择,只要他自己高兴就好。像我们这样的修灵贵族子弟,也不是说离了家族就活不了了,诚然你从小到大受到的尊敬和恭维差不多都是身份使然,但恭维奉承从来不是好东西,扔了就扔了。你有一双手有脑子有一身修为,到哪里不能活?同样是高兴就好。” 沐梵尘眉头皱的死紧,他似乎想要反驳又找不出合适的词汇,表情很是纠结。风承琰喝了口酒,道:“你不会平白无故问这么严肃的问题,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沐梵尘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有个和我同辈的族人,她叛离家族不知所踪,多年后又遇见,我问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回来,她说家族里的人对她来说都不是亲人,她已经不姓沐了。” 风承琰理所当然的把“她”理解成了“他”,闻言笑道:“这人倒是很有意思,沐氏的名头这么大,他却不愿背靠大树。改天可以介绍给我认识,我倒要看看这世上是不是还有第二个慕容棘。” “你觉得她这么做是对的,值得尊敬?”沐梵尘语气沉沉。 风承琰又喝了口酒,他仰头看着月亮,悠悠道:“这事儿说不上对错,如果他叛离家族的理由充分,自己又活的开心,那自然是对的。但也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是对,若是他的决定给很多人造成了伤害,在这些人看来自然是错…”他叹了口气:“我觉得人生在世区区百年,找一个自己开心的活法最重要,你这位族人既不后悔,也没给你们家族造成什么损失,就得了呗。” 夜风微凉,微凉夜风将男子乌黑的发拂到脸上,遮住了那双凤翼般的狭长眼眸。他透过丝丝缕缕的头发看着远方,目光一直延伸到这座山峰的另一头,那里,住着他的妹妹。 如果梵梓当初没有磕头去求,还是留在家族,她的修灵天赋也能被挖掘,但这样的天赋势必会引起野心者的争夺,她将生活在永无止息的阴谋里,而他和他的家族都不能保护她。反观现在,天鼎学宫的天才羽安光芒万丈,她有相对平静的生活,有一堆能交心的朋友,有能预见的明亮的未来。沐梵尘不得不承认,她活的很好,比他能想象的任何情况都要好。 也许她是对的,她坚强独立,拥有他没有的勇气和毅力。他觉得家族就是世界的全部,但她的世界比家族广阔太多。 沐梵尘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他忽然站起身来,指天大骂:“贼老天,老子会活的更好,你给我等着!” 风承琰吓了一跳,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难道这个族人是个女子,以前和你有过一段,走的时候你觉得她肯定没有好下场,这次相遇她却容光焕发,所以你嫉妒了?” 沐梵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风承琰顿时笃定,语重心长道:“梵尘,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能太自私,我们自己好的同时也要盼别人点好不是?人家过得舒…” 沐梵尘一脚踢上去:“滚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焰火和狗蛋 赤羽鸟的巢穴在朝圣峰西麓,那里有一处极为高耸的断崖,断崖裸露着灰白色的嶙峋岩壁,和周围的苍翠山林一比仿佛是被拔了毛的巨兽露出的肉皮。夜深人静,岩壁上错落的巢穴都很安静,风吹过树丛的沙沙声与鸟儿们的呼吸声相交织,奏成暗夜里独有的协奏曲。 有个不急不缓的脚步闯入这片寂静,枯叶被踩碎的咔嚓声就停在鸟王巢穴的正上方。 那人往下看了看,似乎要下去,身后又传来脚步声,这次的声音很轻很小,显然身材娇小。风中传来夜枭枯哑的鸣叫,夜色沉寂,两人对峙半晌,崖边人才试探问道:“是不是羽安?” 不知是谁松了口气,后来的人走出树丛,月光打在她脸上,一片难言的绝色。她看着蹲在崖边的风承琰,挑眉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一样?”风承琰指指身后的崖壁:“难得这么好的月色,练练坐骑正好。” 羽安走到他身边,淡道:“我那只伤的有些重,我来看看它怎么样了。” “肯定已经没事了,赤羽鸟的自愈能力一直傲视其余灵兽种族。”风承琰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出灵力,底下那巨大的巢穴很快有了动静,低低的鸣叫伴随着羽翼扇动的呼呼声,崖边升起一对赤色大鸟。 风承琰和羽安退后几步,两只鸟顺势落在崖上,羽安走到体型略小那只身边,仔细的检查伤势。赤羽鸟的自愈能力是强,那么重的伤几天就愈合的差不多了,羽安将自配的外伤药给鸟儿抹上,动作轻柔。 风承琰在一旁看着,笑道:“你还真是细心,它认了你为主是它的福气。” 羽安朝那边瞥了一眼,只见风承琰那只雄性赤羽鸟王淡漠的立在崖边,仰头看着远方天空,一个眼神都不屑给风承琰。她指指那鸟,语气里带了点幸灾乐祸:“你的坐骑可不太好训,小心哪天它不高兴,把你从天上扔下去。” 风承琰拍拍身后的大鸟,这轻柔一拍让大鸟全身羽毛都炸了起来,但青丝劫的风网又让它动都不敢动。风承琰笑得十分温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鸟都懂的。” 羽安为那只鸟默哀了一刻,转头对自己身边温温顺顺的雌性赤羽鸟王道:“我为你取了一个名字,叫‘焰火’,焰火是种很美丽的东西,明亮璀璨,你是赤羽鸟的王者,生命想来也是明亮璀璨的,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大鸟低低鸣叫了一声,长喙蹭了蹭羽安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表示赞同。羽安很高兴,伸手就抱住了大鸟的脖子。 一直微笑看着的风承琰怔了怔,看着羽安半跪在草地上,双手环过大鸟脖颈,小小的脸颊贴在火红的羽毛上,越发显得肌肤莹白如玉,那微微垂下的蓝色眸子里没有往日的冷冽,竟然,有些温柔。 其实一别三年再见,风承琰能看出羽安身上的冷漠柔化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她那些朋友的功劳。但她毕竟是个冷美人,冷美人乍现柔态,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然而看着那鸟肆无忌惮的在羽安身上蹭,他心里就止不住的冒酸水儿,身后大鸟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得意的伸了伸翅膀,低低鸣叫。 风承琰眼睛一眯,不怀好意道:“我也给我这只取了个名字。” “嗯?”羽安放开焰火看向风承琰,只见风承琰轻柔的摸了摸身后大鸟的羽毛,缓缓道:“就叫——狗蛋!” 嗤—— 羽安一时没能忍住,笑了出来。月色清亮如水,如水的月光打在女子忽然绽出笑颜的脸,如昙花初绽,玉色飞溅入心头,这寂寂高崖莽莽山林骤然间就活了起来,万物拜服在那鲜活又灵透的美中。 风承琰看了半晌,忽然凑上前去,低低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美,以后,和我一起的时候不妨多笑。” 他凑的很近,温热的气息就喷在羽安脸上,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是经年的醇酒轻轻震荡,又就像一把小勾子轻轻勾在人心头,微颤,微醺。 羽安呆了呆,她跪坐在草地上微仰头发呆的样子像只发懵的小猫,脸上的红晕一如烟霞渲染,娇艳欲滴。风承琰忍住不喉头一滚,又忍不住,低下头去。 他低下头去,年轻男子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免犹豫,两人的嘴唇相距不足半寸他停了停。这一停的瞬间似乎连夜风都跟着停了,两人呼吸交缠,两双眼睛都清晰的映照出对方的眼睛,呆怔的,惶惑的,温柔的,悸动的…不知是谁的心在响——咚、咚、咚!鼓点一样急促又激越。 夜色如此温柔,月光又静谧,风里气息香而甜,女子微张的唇瓣湿润的如同被露珠洗礼的樱花瓣。一切都在鼓励风承琰,吻下去,吻下去,一亲想念已久的芳泽…但身后的大鸟似乎不耐烦这寂静,翅膀忽然一振,忽的一声离开崖边,飞上了天际。 这声音和翅膀带起的风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瞬间破开了羽安脑子里的一片空白。她骤然惊醒,看到风承琰无限放大的脸,闻到男子特有的气息,脸上轰的一声,烧着了。 她手脚并用的起身后退,退得突兀又踉跄,风承琰在心中把那只不识趣的死鸟凌迟了一百遍,面上却也有几分难为情,正要直起腰好好解释一下,却见羽安两步退到崖边,崖边被她踩住的岩石一松,呼啦一声,她翻了下去! 风承琰脸色骤变,猛地伸手去抓,却只够到一片裙角。 什么叫乐极生悲?月光照在乌衣男子的脸上,那脸色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其缤纷程度,一言难尽。 脸色难看的不仅是风承琰,以一根冰箭吊在崖壁上的羽安眼神也冷飕飕的。她在生气,她很生气!一边气风承琰无礼一边气自己不争气。这些年来对她殷勤示好的男弟子数不胜数,在她的凶名还未远搏的时候,不乏大胆的男弟子直接上手。但她一向能自如应对,直到今天也没有哪个男人能这样亲密又暧昧的靠近她,温淮也没有过。 可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风承琰一靠近她的心跳就有点不受控制,大脑空白,反应迟钝?羽安呀羽安,她暗自数落自己:你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枉你辛苦修炼达到今日的修为,怎么连个小贼轻薄都应付不了? 好吧,她承认,风承琰不是普通的小贼,普通的小贼长不了那么妖孽的脸,也没那么变态的身手,但他明显心怀不轨啊,自己怎么能次次都这么毫无抵抗力,万一被他得逞了呢? 正想着,崖壁上方响起窸窣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就见风承琰以一柄短刀在岩石间切入拔出,身形轻的像只黑色大鸟,迅速爬了下来,与他一同靠近的还有焰火,扇着巨大的羽翼慢慢飞近,一双眼睛半吊在空中的她,似乎很是担忧。 羽安在风承琰即将爬到她身边的时候一蹬岩壁,整个人在空中翻起一个优美弧度,稳稳落在焰火的背上。 “焰火,”她抓住焰火颈上的羽毛,身子往左一倾:“转弯,我们去北方。” 焰火仰天长鸣一声,巨大的身子在空中一转,宛如夜色里乍然绽开了一朵石榴花,一人一鸟潇洒的朝着北方天空呼啸而去,留下崖壁上的风承琰以及崖边盘旋的狗蛋鸟王,张嘴吃风。 风承琰眯眼看了半晌,一手抓着短刀刀柄,一手对狗蛋招了招:“你知不知道她们要去哪儿?” 自然没有回答,狗蛋只是飞近了些,冲着焰火远去的方向低低鸣叫。 风承琰挑眉道:“你和它什么关系?你们是情人还是夫妻?你们睡在一个窝里吗?窝里有没有一堆小赤羽鸟?” 狗蛋不理他了,径自转身就要往北飞去,风承琰赶忙拔出短刀,脚尖在岩壁上一点,飞身掠上大鸟鸟背。他正要说一句向北,狗蛋便长鸣一声,巨大双翅猛的一震,追光掠电般的冲上天空,向着北方疾飞而去。 尧山山脉除了朝圣峰所在的主干之外,还有很多支脉,穿过中原中北方领土的一支末端已经到达北方边境,边境上最后一座高峰是尧山山脉中段最高峰,峰名,大雪。 春日无雪,但黎明前的大雪峰顶自有一番孤绝壮美的景致。孤峰耸入天际,云海滚于脚下,天幕微微泛着黎明的蛋白,启明星缀在天边,像一颗收拢了月光的宝石。羽安刚在峰顶降落风承琰便追了上来,山顶的风很大,他们在遥遥伸出的一段高崖上站定,发丝和衣服都被吹得凌乱不堪。 “羽安,之前的事…”风承琰刚开口就被羽安打断了,她冷声道:“之前的事不必再提,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自己也有错。” 风承琰一愣,这话的意思是说羽安对他也有感觉所以反应迟钝所以…他不甚确定的瞅了瞅羽安的脸色,见她正垂首整理发髻,眉头微微颦起,似是懊恼,似是羞赧。 一抹笑意出现在风承琰脸上,那笑越来越大,到后来直接朗笑出声。羽安瞪了他一眼,他却笑的更加开心,只是不敢再贸然接近。 过了大约半刻钟,微微的蛋白变成了鱼肚白,涌动的云层由远及近染上了一层淡金色。东方天际,视线的尽头,有一轮小小的金色升起来,天空不知何时瑰丽如云霞燃烧,深红、金红、玫红、紫红、淡紫、金黄、浅黄,以及属于清晨晴朗天空的澄澈的蓝,无数种颜色交染在一起,又汇聚于中心那一道耀目的金…… 大雪峰,日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拢人心 浓烈的金色泼洒在山峦云海之间,随着朝阳初生,云层渐渐稀薄,凝目望去,能看到覆了绿衣的大地辽阔的伸展开去,连绵的山脉如同俯卧的巨龙,青色大河又似蜿蜒衣带。那些点缀其中的城池、山村,已经渺小的几乎不见,充斥视野的只有原始而自然的壮美。 羽安深深呼吸,山巅空气稀薄,但每一口都是极致的纯净,她甚至有种要就地打坐的冲动。但她没有,她半生都在枯燥的修炼中度过,很少去关注身边的人和物,但朋友们给她的温暖渐渐融化了仇恨的冰川,那喜爱名山大川世间盛景的自由的心又蠢蠢欲动。此时此景如此难得,何妨放纵一次,好好欣赏? 她站在山巅看风景,身边看风景的人却在看她。 女子安静站在孤峰绝崖之上,长发与长裙在风中肆意飘荡,她却如此的静。那湛蓝色的眸子微微垂了,将万里山河的壮丽景致全都收尽。她是个冷美人,但冷的只是外面那浅浅的一层,只要肯靠近,肯探寻,就会发现那层冰包裹里的温暖,就如她对焰火的亲昵与体贴,对这美景的欣赏与赞叹。 风承琰忽然轻轻叹息一声,他道:“羽安,谢谢你。” “嗯?”羽安疑惑的转过头来:“谢什么?” “谢你让我见到如此壮美的风景,谢你让我体会到如此温柔的心情。”风承琰道,他忽然将手放到嘴边吹了一个极嘹亮的口哨,赤色大鸟双双振翅,清鸣回荡。 羽安正要问,手却被风承琰拉住,他拉住她两步迈到崖边,纵身便跃了下去。 东方晨曦大盛,火红的朝阳终于彻底脱离云层升上天际,金色光芒无遮无拦的泼洒在大地上,英挺男子与纤细女子自那山巅跃入天空,火红如凤的鸟儿呼啸着接住他们,那羽翼载了绝色的人儿,载了大片怒放的晨曦,朝着那阳光的源头,翱翔而去。 “喂——我们要去哪里?” “天涯尽头!” 时值正午,刚刚开课的天鼎学宫一片井然的忙碌,这种时候演武场本该冷清,但谁想错过金氏小姐与火灵阁姬瑶的对战?可容千人的观众席位几乎坐满了,人人都在压抑不住兴奋的交头接耳。 空旷阴暗的备战大厅和外面形成了鲜明对比,对战双方分别在最东侧和最西侧的房间做着最后准备。 金惜颜在婢女馥香的服侍下穿好了紧身宅袖的嫩黄色女式修灵袍,及膝的长发用同色的缎带扎了,一丝乱发都没有,整个人一扫往日娇气,显得英气勃发。她紧了紧腰间的皮带,拿起桌上一柄银光闪烁的短剑,笑道:“这剑是我金氏前首席铸器大师的遗作,材质用的是有‘刚柔并济’之称的濯银,内藏玄机,一旦发威,定叫那姓姬的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坐在一旁的林月璃闻言皱了皱眉,提醒道:“姬瑶在下学宫也是成名已久的,据说她的火灵力之精纯百年难见,你这般轻敌,小心阴沟翻船。” “我知道。”金惜颜缓缓道:“虽是贱民,天鼎学宫的弟子修为水平却不比家族里的子弟差,我不敢小觑,但我这样子才会让对方轻敌嘛。放心吧月璃姐,我有分寸的。” 林月璃一双美目微微一眯,没再说话。两人一起出门,侍女和护卫跟在她们身后,一行人向着演武场入口的方向走去。 入口前却有另一群人早早等在那里,为首的魁梧男子见他们走来拱手笑道:“金小姐,林小姐,好久不见。” 林月璃脚步一顿,脸上讶然一闪而逝,金惜颜却忍不住惊叫出声:“雷哲?雷氏来的不是少主吗?你怎么…” 林月璃淡淡瞥她一眼,金惜颜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十分失礼,连忙闭嘴。两个人都双手叠合在腹部,屈膝低头行礼,身上着的虽不是宴会上的华群却也优雅贵气,雷哲和他身后的男子随着她们的动作一手握拳放在身前一手背后,微微躬身还礼,即便容貌都不算出众也显得风度翩翩。 很有贵族的风范,就是和这座简朴里透着肃杀的备战大厅有点不搭。 林月璃和雷哲略微寒暄便看向他身后那容貌穿着都不太起眼的男子,疑惑道:“这位是?” 雷哲后退了一步,语气郑重:“这位是南境诸葛氏,漩少主。” 林月璃一双美眸微微一扫,眼中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她没有见过诸葛氏的少主,也很少听说,几大贵族的嫡系子弟里天赋优异或者特别活跃的都不会籍籍无名,但这诸葛漩却是低调的过分,至少林月璃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他上进或者纨绔的传闻。此时面对面,林月璃能感觉到对方的灵力修为,开境九品,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修为竟然还没到臻境,这就是诸葛氏家主继承人的水平?这就是和风承琰并列南北两大家族少主的人? 诸葛漩仿佛没注意到两个女子的惊异,脸上神情仿佛刻上去的一样呆板,语气平平,说出的话却很是尖锐:“金小姐的事我听说了,维护贵族的尊严固然重要,但我们是来天鼎学宫进修的,若是一味寻衅打架,学宫和家族都不好看。” 金惜颜脸一白,林月璃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诸葛漩续道:“以水灵阁羽安和温淮为首的那群天才,是不可多得的资源,相信你们来这儿前都得过家族长辈的嘱咐。”他顿了顿,看向林月璃的眼神冷漠里透着疏离,看向金惜颜便是毫不掩饰的警告,他道:“金小姐在家任性也就罢了,可别忘了这里是中原,不是西境的戈壁滩!” 金氏已经明显向诸葛氏靠拢,虽然同为雄霸一方的一等贵族,金氏在诸葛氏面前却低声下气的像个小媳妇。金惜颜作为嫡系的嫡女,面对诸葛漩毫不留情的一番训斥,连嘴都不敢回,脸色阵青阵白,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雷哲打圆场道:“金小姐能上场对战一番也是好的,毕竟天鼎学宫实力为尊,若是此战大胜,我们贵族脸上也有光。” 林月璃淡淡道:“先不说这场比试是对方发起的,我们只是应战。就说天鼎学宫实力为尊的风气,若是不展现出让人信服的实力,我们在这里连脚都站不住,更别提拉拢人心了。你们已经来了这么久却籍籍无名,风少主因为江上猎鸟王,第一天就名扬学宫。如果你们是天鼎学宫的平民弟子,更想亲近哪个?” 雷哲脸色一变,诸葛漩也阴沉的盯了她一眼,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金惜颜扯了扯林月璃的袖子,示意她不要闹得太僵,但林月璃丝毫不以为意的看了雷哲与诸葛漩一眼,嘴边一抹放肆讥诮的笑容,径自甩袖离去了。 “真狂妄啊,北地的人…”雷哲望着林月璃的背影,眯眼轻声道。诸葛漩却没什么表示,他看了眼金惜颜,冷声道:“好好表现,不要丢我们贵族的脸。” 两拨人分道扬镳,各自走远,阴暗的大厅里又沉寂下来。 一根三人合抱的粗大立柱后突然转出一个人影,那人姿态懒散的靠在柱子上,半垂眸。 “一群被宠坏了的公子小姐,人心不齐,能指望你们做成什么事?”男子随手拨开披泻在肩膀上的金发,面无表情道。 盼星星盼月亮,演武场里挤得爆满的学宫弟子们终于盼到了主角,只见中心大演武台东西两边各走上一名女子,东边的一袭石榴花般艳烈的红裙,她大步流星的上台,姿态自然又洒脱。 西边女子着了嫩黄色纹绣金蔷薇徽标的修灵袍,步伐稳定优雅,虽然脖子仰的有些高,看人基本靠鼻孔,那美貌和气势还是少见的。 世间最美妙的事莫过于看美人打架,场内弟子尤其是男弟子热血沸腾,心思灵活的低阶弟子们在过道和座位的缝隙里穿梭,撺掇人们下注开赌,场面极其热闹。 观众席上热闹的不行,演武台上的两人却都沉静下来,两个人的修为都是开境七品,灵力等级上的不分上下是两人敢死磕的底气,也注定接下来的对战会艰辛异常。 充当裁判的师者高高举起令旗,场上喧闹平复下来,巨大的演武场陷入一种紧张又肃杀的氛围。 “开始!” 师者一声大喝,演武台清灰色的地面骤然腾起数道火线,仿佛群蛇狂舞,火线蜿蜒缠绕,顷刻布满整座石台。 金惜颜一跃而起,手掌半空在腰上一抹,数柄造型各异的小匕首脱离皮套,随着主人玉指轻点,尖啸着射向前方。 姬瑶翻身而起,匕首擦着她的肩背而过,她手上长鞭一卷,宛如火舌吐信般向着金惜颜缠去,但不知是否发力不准,鞭梢竟然没能碰到金惜颜。金惜颜轻蔑又鄙夷的一笑,濯银的短剑已经握在手中,她低头前扑,身形迅猛的像一头母豹,那平挥一剑的气势像是要将姬瑶砍成两半。 姬瑶勾唇一笑,她身子弯成一个半圆,没等对方顺势下劈就大喝:“焱域!” 以她为中心方圆一丈的温度骤然拔高,观战的弟子甚至能看到那一方空气都变成了红色。金惜颜猝不及防的陷入烈焰地狱里,整个人宛如烤熟的乳猪一般肌肤通红,脸颊上瞬间就起了一层干皮。 姬瑶身周灵力大盛,四周温度越发的高。她笑的开心,为自己请君入瓮的一招得意,更为上场之前那人说过的话欣喜。 她在备战大厅里遇见了肖靖南,不知是恰好路过还是刻意等待,他跟她打招呼,说祝她旗开得胜。这样的话她这两天听了无数次,早已无感,但从这个男子嘴里说出来却又让她莫名感动。她大着胆子开玩笑说:“如果赢了,肖师兄以后愿意陪我一起去后山漫步,去天鼎城看烟花吗?”肖靖南沉默片刻,竟然说了愿意。 姬瑶当时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睛,却不能分辨那里面是戏谑还是认真,她心花怒放,恨不得冲上去亲他两口。她压着满腔的兴奋走出大厅,走上演武台,她心心念念着肖靖南的话,不停的对自己说:要赢,要赢! 然而处于高温蒸笼里的金惜颜也忽然笑了,她抹过腰间,腰间那用以装饰的宝蓝色水晶发出一阵蓝光。灼热的火焰之地忽然出现一股清凉,一道薄薄的水波般的屏障包围了金惜颜。 她的脸在那道屏障里显得扭曲破碎,声音却凌厉的传了出来: “剑林七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得偿所愿 随着女子尖声厉喝,演武台平整的黑石地面冒出七簇白光,七道光组成的形状像个勺子,那是北斗七星的排列方向。 姬瑶对战分神,面对变故尚来不及反应,便听蹭蹭蹭蹭连声锐响,光芒里竖起七簇暗金的剑林。那北斗七星勺柄在金惜颜脚下,勺口在姬瑶身后,第四簇金剑直接穿透姬瑶右脚靴尖,带起一溜妖艳血花。 姬瑶惨叫一声,她腿一软就要跌倒下去,身子稍稍后倾却又被第五簇剑划破后背。眼见女子艳烈红衣被划开,雪白的背脊却又立刻被鲜血染红,观众席上的惊呼已经响成一片。 羽安就站在演武场正南方入口,她和风承琰飞越整个尧山北方支脉,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回到学宫。她到的时候演武场已经爆满,只能从备战大厅进入,在入口处观看。 她眯着眼睛看着台上冷笑讥讽的金惜颜,神情有些冷。风承琰的视线在红衣红眸的姬瑶身上落了落,一时间竟有点困惑震惊,但这情绪很快收敛,他道:“一个大意轻敌,一个无视战机,这两个人虽然都有不错的天赋,未来却难有大成。” 得承认他说的很对,若羽安是姬瑶,得手后绝不会得意分心,若她是金惜颜,此时肯定会补上一刀争取一击定胜负,而不是停在那里毫无意义的冷嘲热讽。 姬瑶的伤的并不重,羽安担心的是金惜颜身上会再冒出奇诡杀招,毕竟是大贵族,有大把大把灵器可以武装,姬瑶可能还会吃亏。 场中姬瑶确实没被这点皮外伤打败,后背被划破之后她彻底清醒过来,往左侧移一步移出剑阵。但她的脚尖刚在左侧空地着力,七星末端便有一星消失,白光在她脚底冒出,这剑阵竟是能随这阵中人的移动而变换。 姬瑶毫不犹豫的一跃而起,半空一个翻滚向后翻去,那倏然涨起的剑尖堪堪擦过她的小腿,却没有碰到皮肉。她落地,不等剑阵再换又跃起,这回不是后掠而是前掠,她手中长鞭燃烧起来,鞭梢扬起如吐信的灵蛇。金惜颜冷哼一声,剑阵消失,数十道金色光芒朝着姬瑶激射而去,与此同时她一震手中银剑,灵力骤盛之下那剑竟然软化了,坚硬的金属一瞬间软化成了亮银的液体,随着女子斜斜一挥,银色的液体散却不乱的缠上那火舌般的鞭子。 鞭子的温度无疑非常的高,普通的钢铁一碰就会软化,但那银剑已经是液体状态,竟是丝毫不惧的顺着鞭身攀至姬瑶手腕。姬瑶当机立断的抽手后退,虽然躲过匕首,但银色液体已经有两滴缠上来,它们在接触到肉身的瞬间,冷凝成尖锐的长刺。 羽安脸色骤变,但姬瑶这一次十分明智的将手腕一转,平伸的手腕立刻变成侧伸,银刺没能钉入手腕中间,只在纤白肉皮上划过一道深深血口。 但那是大动脉,鲜血几乎是喷涌了出来,姬瑶捂住手腕站定在演武台边缘,她脸色惨白神情却坚定,没等那液体再追便低声喝道:“罂粟!” 金惜颜的脚下的地面忽然一热,随着姬瑶这轻声一喝她厚实的靴底竟起了火,剧烈的灼痛令她惨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手起刀落便将靴底削了下来,但她的脚底已经一片焦红,空中升起了淡淡的烤肉味。这还没完,她身周方圆三尺范围像一块淋了春雨的花田,竟是刹那间冒出数朵燃烧的火焰花来,灼热的花朵摇曳着,仿若美而剧毒的罂粟。 水属性灵器再次启动,金惜颜全身裹在柔软的蓝色屏障里,但这屏障刚一张开姬瑶就已猛虎扑食的气势扑了过来,她眼睛里有点不管不顾的疯狂,她踏过那摇曳着致命热度的火焰之花,伸手从腿上拔出一柄匕首,朝着金惜颜的腹部狠狠刺了下去。 金惜颜的瞳孔张大,她的脸色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姬瑶的匕首被柔软的水灵力护罩挡了一挡,这一挡的间隙她的匕首们呼啸着飞来,它们在空中排成侵略性极强的尖刀阵型,随着主人灵力一震,齐齐飞射! 几乎所有的观众都惊得站了起来,这是两败俱伤的架势,眼看两个女子就要齐齐命丧刀下。 却有忽大风卷起,两道弯月般的透明风刃自高处出现,一道掠过姬瑶背后,一往无前的金色小匕首们被打的四散纷飞,一道斩在两人之间,姬瑶那精钢匕首被齐根斩断。 形势急转,观战的弟子们张大了嘴,羽安手中长弓也缓缓撤下。当事两人却愣在当场,攻势被生生打断,那拼死一击的情绪也被打断,她们回过神来时对望一眼,眼中都是后怕。 姬瑶看向正北方向的观众席,人群息壤,那挤挤挨挨的人群里有青衫的英挺男子端坐不动,他的手缓缓放下,嘴角抿的很近。他的眼睛明明被黑祾覆住,但姬瑶却感觉到他在看她,目光里的力度压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血污泥土,一只手里握着匕首柄,若是没有莫寒及时出手,这匕首就会没入金惜颜的身体,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金氏的嫡小姐。 姬瑶几乎不敢想象这件事真正发生后会有什么后果,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弟子,公然杀害大贵族千金,即便是在演武台上,也一定会被金氏凌迟泄愤的。她为什么会有杀人的冲动?因为肖靖南吗?因为想要赢下,想要他的首肯他的陪伴吗? 不知不觉间,她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刻了吗?不是一时的新奇,而是深切的眷恋与渴望? 姬瑶怔怔的后退两步,身子一软就要坐倒在地,却有一只手伸过来,那手纤细却稳定,轻轻一拖便将她的全部重量压向自己。姬瑶转头看到羽安,愣了愣,眼里浮出一层泪光。 “羽安,我刚才,刚才差点死了,我还想要杀人…” “你只是情绪失控,缓一缓就好了。”羽安轻声安慰,扶着她往演武台下走。 那边的金惜颜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脚底的烫伤她只能坐在地上,她的头发和衣服多处烧焦,模样狼狈的好像刚从火炉里爬出来。她的护卫和婢女快步赶上前,人高马大的护卫脸色阴沉,脱了外衣盖在她身上,小心的将她抱起。金惜颜呆呆的任他们摆布,主仆三人正要沉默着离开,演武台下忽然响起一个冷而静的声音: “慢着!” 两拨人都是一顿,羽安看向缓缓步上演武台的粉衣女子,眼眸微眯。 林月璃在演武台中间站定,对裁决师者道:“师者以为,方才这场对战的胜负要怎么算?” 长相敦厚的执书师者闻言面露难色,因为看起来姬瑶和金惜颜打成平手,最后一招要是落实了,两人大概都活不了。 林月璃不急不缓道:“惜颜的水属性防御灵器维持的时间虽然很短,但能将姬瑶的匕首阻挡一息,这一息足够飞剑刺下,相信只要刀尖入肉,剧烈的疼痛一定会让姬瑶手上力道大减,惜颜就有机会逃脱。”她拾起匕首把玩了一下,淡道:“所以,我认为这场对战的胜者是金惜颜。” “她在对战中用了那么多灵器,根本就是胜之不武!”不知是谁愤愤反驳。 观战的弟子们交头接耳,显然各有看法。羽安看了看姬瑶,姬瑶咬着嘴唇,虽然极不甘心,却什么都没说。 “我同意。”羽安也对裁决师者道:“姬瑶也认同林小姐的说法。” 师者见双方意见统一,十分乐见其成的高声道:“本师者宣布,新历三百四十三年金惜颜姬瑶对战,金惜颜胜!” 和开局时的热烈不同,这个结果一宣布,鼓掌欢呼的没有多少,人们只拿疑惑探究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目光在场中几人身上来回的扫。 金家护卫的声音冷冷的插了进来,有点突兀:“林小姐,既然确定了胜负,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疗伤了?” 林月璃瞟他一眼,点头道:“听说学宫的万药阁有不少厉害的灵医,带你家主子去吧。” 主仆三人匆匆走远,禾雅安静的为姬瑶处理外伤,虽然都不是要害,但姬瑶失血过多,一张脸白的吓人,表情也十分黯然。 “你今天太冲动了,打不赢认输就是,为什么要拼命?”羽安问。 姬瑶垂下眼睛,她还没说话,迎面便走来白衣俊美的男子,他停在几人身前,看向姬瑶的目光有些复杂。 羽安顿时了然,她和路晓源、禾雅对视一眼,三个人的眼中都是无奈。 “对不起,我,我让你失望了。”姬瑶哽咽道,眼角泪水断了线一样往下流。 肖靖南沉默片刻,忽然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柔的为姬瑶拭去眼泪。他的动作和神情都温柔如水,姬瑶浑身一颤,她抬头望向男子的眼睛,只听他柔声道:“我会陪你去后山散步,去天鼎城看烟花,什么时候都可以。” 姬瑶愣了片刻,忽然一把抱住肖靖南的手臂,埋头大哭。 羽安眼角瞥见角落安静站着的莫寒,半张脸沉在阴影里,露出的半张仿佛一尊蒙尘的雕塑,一丝表情都没有。 羽安心底微叹,站起身退远了。 风承琰走过来,他扫了一眼便将大致情形判断出来,见羽安脸色不好,温声安慰道:“感情的事就是这么毫无章法不受掌控,你操心也操心不来。” “不,我只是,有些不安。”羽安看一眼肖靖南的背影,皱眉道:“他另有一位青梅竹马在身边,姬瑶又对他痴心一片紧追不舍,他若是有点责任心就该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而不是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我并不了解这个人,但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他不可靠。” 风承琰勾唇一笑,伸手去搂羽安的肩膀,道:“脚踩两只船的男人确实不可靠,但看姬瑶的样子,估计劝了也是白劝。你能做的只有多加留意,在她真正需要的时候尽力帮扶。” 羽安啪一声打下他的手,冷声道:“离远点,再动手动脚我不客气了!” 风承琰挑了挑眉,低声笑道:“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看过、摸过也抱过了,你不用…” 羽安一脚踩上风承琰的脚背,用力之猛让风承琰一张俊脸立时扭曲了,他嘶声道:“我错了我错了,羽安,我错了还不行?快放开,我的脚都要被你踩碎了。” 羽安冷哼一声,抬脚转身,她正要随着禾雅她们离开演武场,却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发冷,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沉而冷的粘了上来。 渐渐沉寂下来的演武场里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平静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蒙各位师兄妹见证,我,林氏林月璃,要挑战水灵阁羽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之娇女 演武场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傲然立于演武台上的粉衣女子,她的视线明明斜向下冲着羽安,脖颈却微微扬起。 一个高傲又挑衅的姿势。 羽安和林月璃对视片刻,也没能找出这带着几分杀气的挑衅的因由。是为金惜颜出气?她对金惜颜明明没什么顾惜。是想再损一损学宫颜面涨一涨贵族气势?好像也没必要,毕竟上一场金惜颜已经赢了,且对战难免磕碰,一场战斗下来对战双方都会形容狼狈,林月璃怎会为一时义气损坏了自己那无懈可击的仪容? 林月璃这个人羽安一直不喜欢,她高傲自负聪慧冷静,她看似进退有距优雅知礼,比金惜颜要平易近人许多,但最有贵族优越感的就是她,这女子从骨子里为自己的血统骄傲,视平民为草芥烂泥。 禾雅指挥路晓源将姬瑶送回去后,来到羽安身边,轻声道:“羽安,她的修为什么境界?有你高吗?” 羽安道:“比我低一级。” “她也是贵族,身上肯定也有不少灵器,万一你吃亏…”禾雅担忧道。 羽安并不怕不能取胜,但不想莫名其妙的打架。她跟林月璃现在只是互看不顺眼,打完很可能就彻底反目成仇了。现在学宫里的日子已然不复平静,她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一念至此,羽安声音平平道:“我不应战。” 观众席上哗然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弟子们本以为又有好戏可看,谁知道羽师姐竟然干脆拒绝。怎么?这位林家小姐当真如此厉害,连羽师姐都怕了? 林月璃眉间一颦,随即又笑了,语气里不无讥诮:“羽姑娘可是怕了?我在家族的时候就一直很仰慕天鼎学宫,来学宫进修前想着一定要找同辈的高手切磋比试,也好磨练自己的性子和修为。但我没想到这才第一场邀战对方就拒绝了,羽姑娘…”她微笑着拂了拂袖子:“我理解你,毕竟刚才姬姑娘的形容实在狼狈,你是下学宫第一美人,定然不愿在众多是兄弟面前出丑,但你我毕竟是以实力处世的修灵师,不是靠脸吃饭的伶人,怎么能为了顾惜体面连出战都不敢了?” 这话说的十分尖锐,禾雅几个当场就变了脸色,羽安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被风承琰抢先了,他的语气有些沉,带着两分怒气:“学宫演武场的规矩一向是自愿公平,对战双方必须心甘情愿的参战,你这般步步紧逼,言谈无礼,是否失了北地贵族的体面?” 林月璃的眼神骤然一厉,她一贯平静的声音都尖利了两分:“风少主,你我同为北地贵族,你不觉得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指责才是真失了体面吗?我一没绑她二没…” 话说到一半却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 “林小姐不必再说,我改主意了,应战。” 所有人都是一愣,只见羽安面无表情的拨开风承琰,淡定的走上演武台,站定时抬眼,声音平平道:“修灵师,实力处世,你说的很好,我很赞同。林小姐大老远来中原,总该有人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中原修灵师的实力,开始吧。”她说着看了台下的风承琰一眼,那一眼里的意味很是丰富,风承琰竟然读懂了。 看,我知道她为什么针对我了,你拈花惹草却要我来承担后果,风承琰,你很能耐呀。 风承琰长长的叹了口气,靠到一边柱子上,老老实实当观众去了。 林月璃面无表情的解下身上披风交给随行侍女,观众席上观战的弟子都惊艳的抽气。 羽安抬眼看一眼又垂下眼,是很惊艳,藕粉色短群波浪型的裙摆将那双长腿衬得越发浑圆修长,深红的抹胸映得肌肤莹润如雪,一条雪白的丝带勒住腰身,将那本就纤细的腰肢勒的越发不盈一握。这般的好身形配上那张足以软化任何男人心的柔美脸庞,站在她对面的这个女子,当真称得上尤物。 她本没有打架的兴趣,也不想和这帮贵族有瓜葛,但这一刻,羽安心里忽然涌起十分强烈的争胜心,这样的心思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她不去细想这心思的由来,只遵从内心的,捏了捏手上关节。 随着女子手指咯吧一响,裁决师者挥动小旗,他那声开始喊得炸雷一般的响,但对战的两人竟然都没有暴起的迹象。 空中忽然漫起一阵花香,那香气清雅怡人,所有人都忍不住深深呼吸。 有人指着台上惊呼一声,别人都看过去,只见粉衣的女子身周不知何时飘起轻柔的花瓣。那花瓣,仿若春风一夜拂来,落花如雨,如雨的花瓣围绕女子轻盈转动,越转越多。 林月璃抬起手,一指羽安,轻声道:“夭夭桃雨。” 羽安身周下起了粉色的暴雨,花瓣随着女子指令一瞬暴走,那轻盈柔弱的精灵竟然利如刀片,上百上千的刀片旋转呼啸的将蓝衣的女子包围在中间,像是要将她整个搅碎。但羽安的实战经验何等丰富?早在林月璃抬手之际她便升起镜盾,厚重的冰墙将肆虐的花瓣挡在外面,花瓣似乎不死不休,雪白的冰花苞却骤然炸开。 镜盾炸开,巨大的爆发力将花瓣冲的四散,站在中间的女子身子利箭般弹射而起,半空大弓一张,三箭连射。 林月璃就地一个翻滚,冰箭哆哆哆依次钉在她身前,蓝光一闪,水箭已至。但林月璃手腕一转,手上戒指幽绿的宝石光芒大盛,一道淡绿色,仿佛柔软编织物的大网从天而降,水箭仿佛射入棉花,竟被吸收吞噬。 然而羽安已经冲到她身前,正好在木属性的防御灵器撤下的瞬间,羽安一手在空中一抓,抓出一把雪白的长枪,女子扑下的姿势仿佛苍鹰搏兔,她提着长枪,猛的刺了下去。 林月璃退得也相当迅速,她含胸收腹,枪尖擦着她的前胸戳下去,在地面戳出一个尺深的洞。她手上出现两柄短剑,一柄横在头上挡住羽安冰枪狠力一砸,另一柄随着她侧身半转,直戳向羽安左腹。 羽安身子轻巧一转便躲开刀尖,但林月璃冲势不减,另一手的短剑脱手射出,射出的同时袖底又滑出一柄小剑,小剑藏于肘底,在羽安侧身躲射出的短剑的同时一拳横划向她的腹部。 难怪林月璃狂妄,她的左右手竟然一般灵活,一手肘底藏剑用的不着痕迹,阴狠难防。 但羽安半转身的同时猛地抬腿,一脚踢中林月璃藏着肘底剑的手,那一脚的角度之精准力度之大,差点将林月璃小臂踢断,肘底剑脱手飞出,林月璃一声惨叫。她捂住手臂点地就要后退,羽安却一步上前,一手抓住她扬起的腰带往后一扯,另一手握掌成拳,砰的一声狠狠捣在她肋上。 这一拳的力道毫无保留,林月璃脸色煞白,肋骨断了两根不止。 直到此刻她眼中才真正出现了恐慌和震惊,她仔细的研究过羽安的灵力属性、招式和对战习惯,自觉虽然灵力低了一品,但不是没有机会取胜。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真正打起来这女人战力如此强悍,当真是不动则已,一动便如野兽附身,凶猛又凌厉。 观众席上的欢呼汇成一股令人眩晕的音浪,像是如潮的讥讽。林月璃捂着剧痛的腹部,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耻辱与恨意。她是林家的嫡女,是家族的天才,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尊贵,如何能受这般的侮辱? 羽安伸手往后一抓,抓出一柄冰剑,剑身一抡便要抵上林月璃脖颈,半跪在地上的林月璃忽然抬手握住了冰剑剑身,羽安一愣,林月璃趁着这一愣脚尖用力,半蹲着擦过冰剑滑至羽安身前,鲜血淋漓的右手一把抓上羽安的手臂。 羽安立刻弃剑缩手,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纤白的手臂上却还是被林月璃尖尖的指甲抓出一道血痕。她几步退远,林月璃伸手厉喝道:“十里春林!” 演武台上忽然起了细碎的咯吧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奋力的钻,木灵力剧烈的波动释放,这显然是个大招。 第一根翠绿的长茎破石而出,正要抽条,羽安右脚却在黑石上一点。 这一点轻的像是蜻蜓亲吻水面,但这一点之下,整个中心演武台蠢蠢欲动的地面瞬间冰封,恐怖的寒气弥漫了半个演武场,足有半尺厚的坚冰所到之处,已经冒出的长茎全都凋零,还未冒出的再也没有机会冒出。 林月璃气的一口血喷出来,看向羽安的眼睛藏着刻骨的杀意。她微微喘息了片刻,缓缓道:“还有最后一招,我就不信你还能破——血树琼花!” 羽安的右臂忽然剧烈的疼痛起来,先前那道血痕里有什么东西一鼓一鼓的挪动着,似在顺着血液向上攀爬。 羽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捏住那鼓起处手起刀落,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寒灵力大股的涌过去,那一片肌肤瞬时青白一片。那东西不再动了,但羽安分明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以鲸吞之势向那里涌去。 她抬头,一指林月璃。 嚓嚓嚓!冰面上升起数道尖锐的冰棱,被围在中间的林月璃反应却快,趁着包围圈没有缩小时一跃而起,但她身子尚在空中,腰上就传来一阵剧痛,那里缠上两道翠绿的藤蔓,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林月璃被狠狠扯落在冰面上。 她还要翻身,冰刺却围着她足足长了三圈,最后一根冰刺就在她腰侧,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弯着,尖端正对着她的心脏。 她不敢动了。 羽安走到她身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道:“认输。” 林月璃咬牙,苍白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冰刺又近了两分,尖端几乎要插进肉里,林月璃眼睛里戾气渐渐沉淀,她看着羽安,森冷而又缓慢的道:“从没有人这样羞辱过我。” “你自取其辱。”羽安淡道。 “呵,我确实低估了你,但你不要以为这就算完。” 羽安没心情和她斗嘴,只冷然重复:“认输。” 林月璃眼中划过阴寒的锐芒,她定定看了羽安半晌,高声道:“我认输!” 演武台上一片欢呼,观战的弟子们十分欣慰,觉得不愧是羽师姐,一出手必定碾压。 胜负已定,林月璃的护卫上前将主人背起,林月璃伤的很重,发髻与衣服都凌乱不堪,比之前的金惜颜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在走前深深看了羽安一眼,那一眼,寒如极北的冰渊,带着切肤刻骨的仇恨,刀子一样狠狠刮过羽安全身。 果真是这个结果,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打完这场架后彻底成了仇家。 但羽安没心思去想这些,她淡定的听师者宣布结果,淡定的走下演武台,却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她没跟大地亲密接触,她栽进了一个怀里。鼻端有男子清淡的草木香,他急切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羽安,你怎么样?” 羽安全身的灵力都耗尽了,手臂上那东西在持续低温下竟然也不死,吸干了四肢百骸的灵力,它还要图谋灵海。 “风承琰,我,我的灵力…”羽安抓住风承琰的衣服,极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止不住全身发抖,脑中一片一片的眩晕。 她的样子实在可怕,风承琰看得心脏猛缩,他脸色铁青的将羽安抱起,大步往万药阁的方向走,禾雅小跑着赶上前去捏羽安的脉,半晌,她抖着声音道:“脉象极弱,五脏衰竭,羽安恐怕,有性命之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倾吐心声 一般情况下,演武场热闹过后,万药阁就会热闹。 别处热闹,靠近药田一处偏僻院子却清静。林月璃身上的伤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已无大碍,她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双眼空茫的望着窗边那株玉兰,似乎在走神。 窗外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半敞的窗子掠过一截墨色衣角。 林月璃陡然回神,门口响起男子和守门护卫交谈的声音,她匆忙的开始整理头发衣服。然而长发已经散开,她身上穿的也只是毫无装饰的白色里衣,脸色因为受伤的关系更是苍白一片,任她如何整理都不能像往常一样容光焕发。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将人拦在外屋,里屋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伴随着护卫的喝声,男子俊美无铸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林月璃眉头皱起又舒展,她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女护卫,用眼神示意她下去。 “风少主,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她道。 风承琰语气有些沉:“羽安手臂里的东西是什么?” 林月璃本还平静的眼神在听到那个名字后陡然锐利,她拔高声音:“你是为她而来?” “是,说出解决办法。” 林月璃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曼声道:“她很痛苦吧,我的第三招‘血树琼花’能用灵力凝成树种种入他人血脉,树种小到肉眼不见,吸收灵力壮大的速度却极其惊人,一般人中了,若是不能及时剔除,不到三刻就会灵海枯竭而亡。从对战结束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她还没死,真是个奇迹。” 风承琰一双黑眸里闪过惊涛般的怒气,他握了握拳,沉声道:“如何剔除?” “本来低温就可以,”她顿了顿,想着那贱人的能力似乎正好克她,心中就止不住的恼恨,她冷然道:“我身上有种药,那是家族灵医以上百种珍稀灵药配制而成,专门配合我这个招式。那树种配上这药,威力至少能提升三倍,区区低温绝对杀不死。”林月璃嘴角勾起:“而且,如果没能在一开始就将它剜出,它会在血脉里发芽生长,蔓延全身,除非把皮肉割去一层,否则…” 她的声音猛地停住,因为风承琰忽然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男子的眉眼一瞬间黑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有恐怖的波涛在里面孕育,与那样的眼睛对视,让人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被狂涌的海浪拍成渣子。 林月璃的眼睛瞪的很大,她艰难而不可置信的道:“这怒气是为她?是为那个女人?你对她竟是真心的吗?” 风承琰表情漠然,语气森冷:“如你所见,真到恨不得替她受苦,真到想要一把将伤她的人掐死!” 林月璃的眼里的震惊渐渐褪去,这个时时骄傲矜贵的女子眼中忽然蒙上了雾气,有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到风承琰修长又结实的手上。 风承琰的手几乎下意识的一松,林月璃趁机向后一仰,她捂着脖子咳的撕心裂肺,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往被子上落。但她没有哭出声来,呛咳平息后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 风承琰皱眉看着她,半晌后,起身就要离开。 他的袖子却被女子抓住,长发披散的柔美女子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声音里满含指责和凄然:“我林氏一族没有女子不当政的规矩,我是祖父最宠爱器重的孙女,他本有意培养我当继承人。” 风承琰并不答话,林月璃续道:“这一趟南下我本不该来,因我来了,家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就会奋起瓜分我在家族的势力。但我还是来了,不惜违逆祖父,坚持要来这四面是敌的天鼎学宫,你可知是为何?” 还是没有回答,林月璃讽刺的笑一声:“因为我听说你要来,真蠢,我林月璃一辈子也没做过这么蠢的决定,就为了一个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愿的男人,放弃了一切。” 床头小几上燃着安神的苏合香,淡白的烟雾萦绕在两人周围,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形沉在烟雾里,无端便有些缥缈。 林月璃定定看着,心里忽然涌起剧烈酸楚和委屈。她六岁启蒙,八岁便出口成章,十岁的时候主家所有同龄孩子都对她俯首帖耳,怕她比怕自家老子都多。十三岁初修灵力,她的天赋惊动了整个林氏家族,祖父更是将她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多少次宴会上无数贵女汇聚一堂,年轻男人们的目光却只围着她转?多少次摆脱那些哈巴狗一样献媚的人,她厌恶又坚定的发誓,这辈子只嫁世间最优秀最伟岸的男人? 眼前这个男子,从她第一眼见到便锁定的男子,他有无以伦比的天赋和外表,他有绝高的地位有深沉的城府,他就是世间最优秀的男子。她注意着他,想要接触,想要征服,却这这个过程里被征服。 难怪祖父总是告诫她不要轻易动情。因为情爱这东西太过奢侈,只有很少的人能恰好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若是不对,爱便是毒,能耗尽生命里一切的热忱希望与尊严,把好好的人逼成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风自窗口吹来,带着淡而远的槐花香。在那怡人的香气里,雕塑般的男子终于动了,他转身俯视着她,面无表情的道: “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你来中原至少八成原因是你自己。如果林家家主真的有意你当家族继承人,或者只是观望,那么中原两年进修只是一个锻炼,让你有机会在天鼎学宫拉拢一批亲信下属,也有机会为家族在中原钉入眼线,留待日后立功。如果你的处境是只要离开家族,麾下势力立刻就会分崩离析,被别人瓜分,那你还有什么希望争夺家主之位?来中原反而是急流勇退的上策,至少能暂时避开其他兄弟的锋芒,保得性命。” 林月璃脸色一僵,听男子续道:“你的心意如何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我的心意自然也跟你没关系。你和羽安的对战是在演武台上,光明正大,我若事后报复反而累及她的名声。但你记住,伤害羽安就等于伤害我,若有下次,我绝不会手软。” 风承琰说完便甩开她的手,大步向外走去。一直走出屋子,女子的声音才凄厉的响起:“你和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是风氏少主,注定要娶贵族女子,她只是个卑贱的平民,她有什么资格做风氏的主母?!” 风承琰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 贵族?平民?谁在乎这些?他想要的总会得到,那些身份的禁制,那些自出生起便捆在他身上的黄金枷锁,总有一天他会将它们,一一捏碎! 往日恬静安宁的小院子里气氛凝重,屋里屋外人很多却很安静,除了围在一起商量对策的禾雅和众医者,唯一的声响便是半昏迷的羽安,无意识的撕扯被子的刺啦声。 女子脸色苍白,额上满是汗水,远山般的黛眉紧紧的皱着,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她的痛苦显而易见,围在床边的人除了将自己的灵力全盘输送到她体内以外,全无办法。 门口忽然闯进一个人来,那人月白色的修灵袍,一头金发在跑动中散开,十分凌乱。他进门便扑到床边,急声问:“羽安怎么样了?” 众人回头,见是他便自动让出一个空隙,路晓源不悦道:“你去哪里了?羽安的情况很危险,你怎么才来?” “在师父那里…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路晓源道:“羽安手臂里有个东西在吸收灵力,暂时没办法取出来,她经脉里的灵力已经耗尽了,为防灵海枯竭,只能让灵力属性相符的人为她输送灵力,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那东西已经越长越大了。” 温淮探身抓住羽安扯着被子的右手,赫然看到那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血痕和一道极深的伤口,从那伤口处开始,血红的宛如纤细树杈的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每一条岔路的末端都有小小的白色的斑块,宛如盛放的琼花,妖异而触目惊心。 这里只有暮长凌是水属性灵力,这半个时辰的输送已经将他的灵力耗尽,温雅的男子此时虚弱又苍白,半靠在床边,额头上满是汗水。 温淮从他手里抽出羽安的右手,沉声道:“暮师兄去休息吧,剩下的让我来。” 暮长凌看他一眼,似要说什么,却真的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于志上前将暮长凌扶起,背着他去了隔壁房间。 温淮闭上眼睛,灵海全速运转,温和博大的水之灵力源源不断的从交握的手掌涌出去,但刚一接触他就发现这灵力仿佛泥牛入海,立刻就被吸走。他正要尝试着分心从外界吸收灵力,却仿佛有感应的猛的睁开眼睛。 羽安也睁开了眼睛,两个人的目光一高一低正好对上,温淮心中一颤。 他精神属性能让他轻易的从一个人的眼里看进内心,此时此刻,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有着那一层下意识的冷和防备,但女子显然并不清醒,那一点防备后的痛苦脆弱显而易见,就像一个半沉进水里的孩子,迫切慌乱的寻找着救命的稻草。 温淮身子低下去,他半跪在床边,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抱住羽安,他抱的那样紧,声音都有些颤了: “不要怕,羽安,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会让你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兄妹交心 阳光不知在何时隐去,彤云翻卷,天光渐暗,刚送走众位灵医,正在焦灼的思考对策的禾雅感到颈上一凉,她抬头,赫然发现天地间布满了丝丝缕缕的水线,下雨了。 她看向大敞的屋门里那个修长的背影,男子半跪在榻前,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紧握着女子的手,他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伤口,有点点血迹顺着手臂流下,在被子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红。 禾雅赶忙走进屋子,从柜头扯出白布和药就要给他包扎,却被温淮阻止,他抬头问道:“找到办法了吗?” 禾雅叹气:“要么割肉强行取出,要么以相似的手法和灵力将其压制。如今这树状的纹路已经蔓延至肩头,割肉取出很不现实,至于后一种,需要和比林月璃更加精纯而攻击性强的木灵力,那人控制力还得厉害,否则会伤到羽安。我想来想去只有木灵阁的许阁主可能做到,但她老人家年前闭关,至今还未出关,不知何时才能请到。” 血红的纹路已经覆盖羽安半个纤细肩头,妖异的白花开了十朵之多,最初那朵已经开始枯萎。女子的容颜也如开到极致的白花,深陷的眼窝和煞白的嘴唇让她看起来隐有枯萎之象。 温淮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女子微颤的眼睫,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流过精致的腕,修长的指,眼看就要落到羽安苍白的嘴唇上。禾雅看着直皱眉头,正要拿帕子去擦,门口忽然响起一声焦急喝问: “禾大夫,情况如何了?” 温淮的手轻轻一抖,血珠滴到羽安的脸颊上,又落到枕头里,苍白如纸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触目的鲜红血痕。 室内光线昏暗,温淮用袖子擦去羽安脸上的血迹,他的头微微低着,无人得见他眼中一瞬掠过的复杂情绪,不知道是恼怒,还是庆幸。 那喝问响起时禾雅转头看去,见跑进来的竟一黑一白两个男子,黑衣的是风承琰,白衣的男子长了双好看的凤眼,她从没见过。 风承琰的目光在屋里一掠,没等禾雅反应,便大步上前,一把握住羽安的手臂,他握住一拽,温淮便是一紧,这一拽没拽动,两个男人目光沉冷而尖锐的对上,屋外轰隆一声,白亮的闪电宛如一道巨剑般从天而降,在昏暗如幕布的天空中撕出狰狞的创口,大雨连珠般打下来,狂风怒卷,草木悲号,一切都混乱疯狂,仿佛末日来临。 砰的一声,禾雅后背撞到门板上,女子秀美的脸颊在巨大灵压的压迫下苍白一片,她捂住心口,艰难怒喝:“住手!你们想害死羽安吗?!” 对峙的两人都是一愣,对撞的灵力一瞬静止。床榻上的羽安忽然哼了一声,极微弱的一声,但风承琰和温淮同时察觉,都看向羽安。 但先动的是被两人握住的手臂,两个人握的都极紧,女子白嫩的肌肤上已经有隐隐青肿,她十分不适的轻轻转了转,似想挣脱。风承琰立刻放手,温淮也松了松,他闭了闭眼,竭力将紊乱的灵力稳定下来。 羽安的眼睛缓缓睁开,带着一丝迷蒙扫了榻边两人一眼,也不知有没有认出他们,便离开走远,定格在门口。 那里,一身白衣湿透,形容狼狈的沐梵尘正定定的看着她。 “喝……”羽安轻而又轻的呢喃一声,风承琰以为她要喝水,从小几上端了一杯水递到羽安嘴边,她却不喝,还是看着沐梵尘,眼神半是没有完全清醒的迷茫,半是急切,似乎有什么话不说就要错过。 风承琰皱眉看向沐梵尘,却见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有办法救她,但所有人都要退出去,这间屋子方圆十丈之内不能有人。” 温淮面无表情道:“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要害她,我也不会。”沐梵尘说着走到榻边,伸手覆上羽安的额头。淡淡的绿光闪烁,温和滋养的木之灵力毫无滞碍的顺着他的手掌流入羽安的身体里,羽安煞白的脸几乎立刻就恢复了一点血气。 温淮沉默半晌,放开了羽安的手。不仅因为这人木灵力对羽安有帮助,还因为那手掌靠近时,一向反感陌生人接近的羽安轻轻闭上眼睛,毫无厌恶抵触。 羽安相信他,他便不得不信。 风承琰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沐梵尘的肩膀,十几年的交情,一个眼神就足够他们了解对方的心思。风承琰那个眼神复杂难言,似乎有很多疑问,但疑问都压下了,剩下的只有希冀和请求。 沐梵尘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果然会喜欢。” 风承琰眉头一皱,正要再问,沐梵尘已经错身而过,不再理他了。 屋里很快清空了,沐梵尘坐在床榻边缘,拿起羽安那只覆满了红色纹路的手臂,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仔细感应。 “对不起。”羽安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她看着屋顶,轻声道。 沐梵尘心中一震,却并未睁眼。 “整个家族,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哥哥…” 沐梵尘的手一颤,羽安续道,她声音很轻,夹杂着气力不支的微喘,却固执的不肯停下:“母亲早去,阿杰阿玉是我唯一的依靠,他们是我的亲人…比起父亲和诸位叔伯,更加像亲人的亲人…他们也走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留下。” 沐梵尘低声道:“可你还那么小,你离开那年只有十一岁,你不害怕吗?” 羽安看着焦黄色的顶梁,眼神渐渐恍惚,声音也飘忽起来:“是啊,十一岁的孩子,一无所有的流浪在广袤的大陆上,多么疯狂?我记得离开家族的第一夜,我在林子里过夜,那时候完全不知道夜里在林中生火有多危险,火光引来了豺狗,那是落单的豺狗,也不是灵兽,我拼了命才用削剪的树枝将它捅死,血腥味却又引来了一只母豹……确实要托这一身气运的福,我一路状况不断,路过城镇总会遇上人贩子或者青楼老鸨,路过乡野也总是遭遇土匪,一个人在旷野时便要和野兽风沙搏斗,饿极了什么都吃,困极了在哪儿都睡。那么艰难,我竟然还能全须全尾的来到天鼎学宫,没有死在半路,也没有落下伤残和疾病,真是奇迹。” 沐梵尘沉默片刻,叹道:“如果你愿意回头,父亲不会将你据之门外,你是个女孩子,不该选择这么苦的路。” “回头?”羽安眼中划过一缕轻嘲:“你知道我靠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在学宫扎根,十八岁便入了臻境,连远在北境的你也听过我的名字?我靠的是那一口气,那一团火,阿杰阿玉惨死那一刻的情景日日夜夜在我脑中徘徊,逼得我不得不走出家族,去面对外界狂风暴雨。”她顿了顿,沐梵尘那和她同源的木之灵力持续涌入,让她气力恢复了不少,说话也连贯起来:“我没有多坚强,只是比起在外流浪的痛苦,继续待在家族里,和害死阿杰阿玉那些人妥协退让共处一室,我会更加痛苦。我不能回头,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因为一旦这么想了,所有支撑我的信念都会轰然倒塌,那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我只会在自责和愧疚中把自己逼疯!” 沐梵尘长久的沉默,窗外的暴雨仍然肆虐着,斗大的雨珠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响。室内光线昏暗,男子低头的背影像是一尊沉默的塑像,那无言压抑的沉默里,不知是震撼更多还是落寞更甚。 “梵梓”他轻轻开口:“我长你两岁,却还不如你成熟坚强,如果你还留在家族,最好的继承人是你而不是我,只有你这般坚忍不拔的心智才能扛起家族重担,我…” “我不能,我对家族没有责任心也没有野心,对驭使权术玩弄人心更是没有任何兴趣。如今的结果已经注定了,我们注定会走向相反的方向,谁都不会回头。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为我伤心伤神,也不要再想着带我回去。如果我能痊愈,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如果熬不过去…” “闭嘴!”沐梵尘的语声骤然冷厉,他眼神沉的像是窗外的天色,手上用力一捏,剧烈的疼痛让羽安闷哼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沐梵尘手指按住那处颜色红里发黑的皮肤,沉声道:“找到了,你知道我们沐氏一族的木之灵力有掌控生死荣枯之能,接下来我会将灵力打入你的血脉,压制那东西的生长,吸收它的生命力。在此期间你不能反抗,必须要完全信任我。” 羽安缓了缓才道:“好,开始吧。” 沐梵尘深吸一口气,他的气场陡然一变,整个人褪去往日的浮躁,他的眼神沉稳锐利,如临大敌却也不慌不乱。 温和的木之灵力顺着他们交握的手流进羽安体内,遇到本能的一点抵抗后顺畅的占据枯竭的血脉。相安无事的运行一个周天,那灵力忽然便得尖锐躁动,顺着经脉便向右臂涌去。 隐藏在血肉深处的树种立刻被包围了,吸收了那么多灵力,树种已经开花结果,十分强横的和沐梵尘的灵力对撞。两股外来灵力就这么在羽安的血脉里对撞挤压,剧烈的搜肠刮骨般的疼痛让她咬紧了嘴唇,全身汗如雨下。 沐梵尘的额上也渗出了汗珠,他没有风承琰或者温淮那样的精神力,对灵力控制力本没那么强,若不是羽安和他同父所出,木之灵力系于一脉,灵力天然相合,他这种行为已经要伤到羽安的本源,自己也会遭到反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紧闭门窗的小屋里传出的灵力波动一阵强过一阵,就像两大高手在里面激战。院子里的油纸伞连成一片,撑伞的人们在雨中沉默伫立,脸上神色或焦急,或沉重。 路晓源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对禾雅道:“那个沐梵尘真的能救羽安吗?这个状况有点不对,他不会伤到羽安吧?” 禾雅半边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她也不去管,只看着屋门,定定道:“我不敢确定,但羽安相信他,温淮和…和风少主都相信,我们也该相信。” 大雨如注,大风将雨丝吹得更加狂乱,花木被打的东倒西歪,小院的地面上被冲出一条一条的小沟渠,众人的靴子袍脚都沾上了泥浆,却没人弯腰整理也没人离去。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天光微亮,一个时辰没有挪动过一丝的风承琰忽然上前一步,看向屋门的眼神中乍现喜色。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沐梵尘步伐虚浮的跨出门槛,对着院中众人勾唇一笑: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丛林探险 新历三百四十四年这一年的春天在整个大陆的历史上,并不起眼。因为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发生,各方势力相安无事,人们的生活还像以前那样风平浪静。但有心人翻阅史册就会发现,后来包括“沙漠流放事变”、“中原陷落”以及“冰原决战”等席卷整个大陆的宏伟战争,其酝酿的源头,都在这里。 这个春天学宫里的普通弟子们分外兴奋,因为八卦一个接一个的传出来,一个比一个更朦胧,更让人兴奋。 比如火灵阁大名鼎鼎的美人姬瑶,虽然和金家小姐的对战输了,却终于赢得肖靖南的青睐,一时间春风得意马蹄疾,羡煞了众人。再比如林家那堪称绝色的贵族女子公然挑衅羽师姐,虽说毫无悬念的被完虐,但据说对战的时候十分不厚道的下了暗手,害的羽师姐一度病危,差点香消玉殒。这事儿引得羽师姐的后援团一度愤然,有人甚至直接找到了林月璃跟前,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找上门要说法的愣头青回来以后口风大改,一口一个林小姐,到处传扬林小姐的温和亲切,高贵磊落,说这件事一点不不怪她,修灵师对战结果比过程重要,只要能赢,管他什么阳招阴招。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林月璃的贵气端庄随后也确实为她赢得了许多赞誉,加上她从未公开诋毁过羽安,坦然的承认自己的修为不如羽安,久而久之,这个身份高贵容貌美丽性子又讨喜的女子,就成了下学宫男弟子们心中新一代梦中佳人。 比起这些,更让大家有探讨欲望的还是那段初露端倪的三角恋。风家那位少主的殷勤态度下学宫所有弟子有目共睹,诚然不少见过两人站在一处的弟子们都说绝配,但温师兄和羽师姐多少年来在弟子们心中都是金童玉女一般的存在,地位牢固不可动摇。对于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谁能最终抱得美人归,众人各持己见,学宫里私下已经开了很多赌局。从押注结果上看,还是青梅竹马的温师兄占据绝对优势,但不妨碍春心荡漾的幻想着嫁入豪门成为贵族夫人的少女们,认为风少主是更加合适的人选。 比起以上那些,北境沐家的少主沐梵尘和羽师姐似乎是旧识的事,就不那么吸引人了。因为俊美多金的沐大公子自入学宫后,修炼不见得多上心,风流韵事却是一段借着一段,才两个月时间,木灵阁里有名气的美人几乎都和他有过纠缠,羽师姐惯常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肯定不会和这种风流浪子有瓜葛。 不管这个春天是多么的热闹生动,多么的让人难以忘怀,春天还是过去了,姹紫嫣红随风而逝,深深浅浅的绿重新覆盖山峦,随着树梢蝉鸣渐盛,盛夏已至。 仲夏之夜,星空明澈澄净,密密麻麻的星子连缀成明亮的河流,光河流泻,映得深蓝的天幕越发的深邃迷离。羽安睁开眼睛,镜面般澄澈的小池将女子盘膝而坐的身形映得十分清晰,素色衣带自光滑的大石边缘垂下,轻轻的在水面上打着旋。 原本安静的山间一角忽然有微风拂起,小池水面微微一抖,就像被承在簸箕里轻轻颠了一下,水面一抖,池中便有大鱼一跃而起,黑背鲤鱼跃起的瞬间,锐芒无声一闪,鲤鱼灵活的身子僵住,啪的落进水里。与此同时,沉稳端坐的羽安一偏头,那锐芒擦着她的脸掠过,无声的消失在身后丛林。 羽安缓缓站起身来,对对面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男子道:“恭喜,臻境三品突破。” 男子眉目刀削般凌厉,一身黑衣也是利落肃杀,他的手拂上腰间皮袋,还未说话,羽安便抢先道:“今日不打,我还有事。” “何事?” “去北麓森林找火线虫,那虫子对于赤羽鸟是大补之物,只在夜间出没。” 男子沉默片刻,冷声道:“我也去。” 羽安一向喜欢在晴朗的夜晚找幽静的地方打坐,她在两年前发现金莲峰东麓这方灵气颇为充盈的小池,本来打算当成固定的打坐地点,但很不巧,拾刃和她同时看上了这块地儿。两人为此打了好几场架,胜负各半,眼看再打下去要闹出事来,羽安提议,不如公用。 他们也不是每天都来,碰上的机会并不多,但两年相处,无数次相对沉默的打坐和轰轰烈烈的对战,羽安和拾刃已然产生了默契。什么谈什么不谈,什么忙可以帮一帮什么事不管,都是心照不宣。 也不知这对于冷漠如铁的拾刃来说算不算友情,反正羽安把他当朋友了,听他也要去,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修为突破想去试炼,还是想帮我忙?” 拾刃沉默的看她一眼,意味明显:别自作多情。 羽安摸了摸鼻子,转身跳下石头。其实羽安并不敢孤身一人深夜入林,下午在水灵阁的时候就问过温淮愿不愿意一起,温淮答应的很爽快。 然而在大桥上和温淮碰头的时候,他听说拾刃要随行,兴高采烈的神情顿时萎靡,一脸失望。 拾刃视而不见,羽安也无话可说,三个人的组合诡异别扭,气氛冰点。好在温淮本质上是个跳脱活泼的人,刚拐入小路没多久就又活跃起来,笑道:“我记的三年前吧,姬瑶姐在北麓森林受过一次伤,你说那天林中灵力躁动,灵兽暴走,林子深处肯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咱们今天有三个人,都是臻境修为,深入林子中心不成问题,不如我们进去探一探。” 这事温淮不提羽安都快忘了,那年正月,新弟子年末考核刚刚结束,她和姬瑶莫寒一起进入森林,明明只走到边缘地带,却遭遇了强大的黄金龙蟒。 那天森林里的灵力确实很躁动,她曾经非常好奇原因,但因为实力不济,后来也没有再出现过这种情况,查了几次无果,便渐渐忘了。正如温淮所说,今日三人的实力斗一斗林中的七八品的兽王都有胜算,只要小心别招惹大群居的灵兽种族,他们完全能深入森林中心再全身而退…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好吧。”羽安点头道:“但一定要小心,武器和伤药都带了吗?” 温淮一笑:“自然,伤药都是禾雅姐给的那种,止血镇痛的效果奇佳,我带了三瓶呢。” 拾刃面无表情的点头,拍了拍腰上的皮袋。羽安也检查了腿上绑着的匕首,手腕上绑着的荧光灵石,镯子里的药和纱布,确认无误后,一行三人便一头扎进了进了深不可测的北麓山林。 夜晚的丛林并不寂静,幢幢树影如鬼影,风吹过树叶有沙沙的轻响,草丛看似平静,看不见的草根处却时常有什么东西滑过的微响。羽安三人是一条纵队,温淮在最前面,拾刃殿后,羽安走在中间。她放开了灵识,浓郁的木之灵力充斥天地,灵力柔和平静,前方陡坡上密密麻麻纠结缠绕的老藤里藏着许多绒松鼠,再前方的山溪里有食肉的剑齿鱼,都是灵兽,却没什么危险性。 就这样一路顺畅的走到山腰地带,草木越发的茂密,抬头已经看不见天空,触目所及的树都是几人合抱的古木,树干上缠绕着枯褐色的粗壮古藤。 领路的温淮突然停下来,他向周围看了一圈,皱眉道:“你们有没有感受到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羽安和拾刃都是一愣,羽安努力的感受四周,但在她能感受到的范围并没有异常,羽安知道温淮有精神属性所以灵识比她灵敏,因此不敢掉以轻心。她扶住身旁一棵树,正想绕过树干往前走一走,手上却突然一滑。 手下是缠住树身的一株老藤,藤上长着几捧青绿的小叶子,毫无异常。但那湿滑的感觉传来时,羽安心中咯噔一声,忽然就凉了个透彻。 那不是老藤,她摸着的,是一条蟒蛇! 羽安立刻就抽手,但那东西竟然有粘性,一抽之下皮肉传来火辣辣的揪痛,竟是没能抽开。那蛇埋在草丛底部的头闪电般掠起,獠牙一闪,张口就向羽安面门咬去。 嚓,微响几不可查,一道薄如蝉翼的铁片倏然出现,那硕大蛇头离羽安鼻子只有三寸,却忽然掉了下去。蛇头掉下,蛇身被惯性驱使仍旧向羽安脸上扑来,那被铁片切开的创面平整光滑的的像是一副画,画里褐色皮肉红色血水白色骨头还有黄黄绿绿的液体,就这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羽安眼前,血腥扑鼻,她猛地折下腰,在要和那截面贴脸的瞬间躲开。与此同时扬起的蛇身失去动力,就要落下。 羽安瞪大了眼睛,斜刺里却有透明链条缠住无头的蛇身往旁边一扯,千钧一发的阻止了羽安被蛇尸砸个满怀的命运。 羽安跪倒在草丛上,大口呕吐。成为修灵师这么多年,她经历过的血腥对战并不少,但这种阵仗还是第一次见,那蛇尸恐怖恶心的横截面不断的在她脑海里回放,引得她更加凶猛的吐,几乎要把肠子都吐出来。 温淮一手帮她拍着背,另一手以温和的水之灵力侵蚀蛇身上的粘液,将羽安黏住的手解放出来,仔细清洗。羽安吐的浑身发软,几乎坐不住,任由温淮帮她洗手。 “成年藤蟒,无毒,能完全遮掩自身灵力,最善伪装,专门捕食猿猴松鼠等喜欢爬树的小兽。你太不小心了。”拾刃冷声道。 温淮道:“它能遮掩灵力,你我不也没能察觉吗?这不能怪羽安。” 漱完口,羽安终于缓过劲来,有气无力道:“是我的错,这里是深林,危机四伏,我太大意了。” 温淮扶着她站起来,神情依旧有些凝重:“灵力波动更强了,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他话音刚落,前方黑漆漆的森林便有猛兽怒号响起,十分凄厉的叫声,像是穷途末路的哭号。树上栖息的鸟儿被成片的惊飞,寂静丛林里一瞬间响起无数异动,羽安三人迅速呈三角阵型戒备起来,紧张的注视着四周。 然而半晌以后,温淮所指的那个方向并未有灵兽出没,草丛里传来簌簌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的,竟是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森林心脏 夜色深浓,在荧光灵石一闪一闪的光芒里,羽安勉强能看清前方那人模糊的轮廓。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带来大片的血腥,野兽的悲号仿佛仍在耳边,从那片区域走出的人身上仍带着浓重的煞气。 微风拂过草叶,那轮廓轻轻的动,似乎被风吹动了衣袍。羽安皱眉看着,心中忽然一跳。与此同时,那人缓缓向前,走到一丈远的时候站定开口:“没想到你们也会来。” 羽安惊了惊,她上前几步,借着手腕上灵石的幽光,看到那一身血腥味的人俊美的好似雕塑的脸。 竟然真的是风承琰。 “你竟然深夜孤身来此?你不要命了吗?”羽安低叱一声,快步走到他跟前,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风承琰身上有好几处外伤,他的黑衣被划得破破烂烂,大片不甚明显的污迹浸染其上,显见刚经过了一场恶斗。见羽安走来,他那一身煞气骤然收敛,笑道:“我师父常让我和灵兽搏斗,说长此以往能练出一种野兽般的战斗本能。之前在家族我就常深入山林,来学宫以后,北麓森林这一带我也来过几次了,都很安全,不用担心。” 羽安从镯子里取出清水伤药,边利落包扎便冷声道:“那你今日和什么灵兽搏斗了?” “一只成年的暴雪巨虎,灵力等级接近六品,力气很大,一头能撞断好几棵百年古木。”风承琰像是说着毫不关几的闲事,语气轻松。 温淮和拾刃也都走了过来,闻言都是一惊,暴雪巨虎是体属性最顶尖的灵兽之一,又是接近六品,风承琰竟然一人就将其击杀,这是何等实力?他们都没见过风承琰真正出手的时候,当日江上猎鸟王,他几招就将高傲的鸟王踩到脚下,脸不红气不喘的,让人根本摸不透深浅。 羽安没什么反应,从她开始认识风承琰的时候,这家伙就比她强,强多少她心里根本没数,所以就算风承琰说自己刚干掉一只七品烈焰狮,她都不会惊讶。 伤口包扎完又换好衣服,风承琰听闻三人准备深入森林中心,立刻表示想要随行,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保障,羽安十分赞同,拾刃不置可否。温淮十分欢迎的和新成员握了手,只是这个握手握的时间之长,力道之大,灵力涌动之欢腾,让羽安不得不怒而喊停,严正警告。 夜越发深了,四个人的前进方向逐渐偏离了朝圣峰,向着朝圣、朝阳、朝熙三峰交界的山谷地带而行,那座地势低洼面积广阔的山谷就是方圆百里山林的中心,古木遮天蔽日,内里深邃神秘,灵力充盈。 也不知是交了什么好运,一行四人一路顺利,几次遭遇战,对方几乎都没什么抵抗力。这般埋头赶路赶了两个多时辰,四人终于来道北麓森林的中心地带。 密林中心本该比边缘地带茂密的,但当他们从林立的古木间走出,来到一处开阔地带时,四个人齐齐抽了口气。 北麓森林的心脏竟是一片巨大的湖泊。 如果能从高处往下看,这一片安静澄澈的蓝色湖泊应该就是翠绿的山峦间镶嵌的一块美丽蓝玉,或者深沉的墨绿色纸笺上不经意晕开的一点淡蓝墨迹。大湖四周是齐小腿深的草丛,叶子颜色比寻常草木要浅,羽安从草丛穿过,感觉草叶软软薄薄,像是蚕丝织成的绸缎。 天地静谧,安静的湖水映着漫天的星光,像一方巨大的镜子。羽安弯腰盯着湖面,想要从里面找到游鱼,但湖水那么静,凝固了一样,她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湖好奇怪。”温淮蹲在她旁边,不解道:“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明明有这么多水,我却感觉不到水灵力。” “森林中心本该有强大的兽王栖息,我们贸然闯入,该有一场苦战才是,但这里这么安静,明显是没有高品阶灵兽。”风承琰道,他正瞅着一株大叶的植物,似乎在辨别那植物的品种。 拾刃什么都没说,他在湖边看了半晌,伸手就就向湖面碰去。 羽安正好看过来,一句等等还没说出口,便见拾刃的手指伸进湖中,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大湖四周安安静静的植物忽然就一阵摇摆,像是被风吹动的海水。风承琰迅速后退了一步,只见他之前研究的那株大叶植物巨大的叶子忽然一振,竟然亮了起来。 是的,亮了起来,大湖周围的草丛带一瞬间亮成了一条光河,那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明亮又纯净的光从每一株软而薄的植物上亮起,那些浑然天成灵气盎然的根茎脉络,花蕾花蕊忽然纤毫毕现,矮小柔软的花草们像是萤火虫附体,这森林的中心的一方净土,骤然间被妆点成了一片仙境。 四个人都被震的失言,羽安缓缓从湖边站起,瞅着脚下那挨着她靴子的小草明亮的叶子,努力的想要确定这是不是梦。然而忽有一声簌簌微响,还在草丛中心地带的风承琰脸色一变,忽然一跃而起。 他跃起,脚上缠着一条发着光的细细藤条,那藤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顶端已经缠到了风承琰小腿。羽安拉弓搭箭,风承琰人在半空一记青丝劫便将那藤条切成碎末,但有更多藤条冲天而起,密密麻麻缠了上去。 羽安只来得射出一箭,因为她脚下也出现了藤条,温淮和拾刃的处境也是一样。羽安脚一跺,冰墓释放,涌动的藤条瞬间被冰封,但冰层上面马上就又长出了一拨,那些藤条的再生速度,竟然比她的寒气还快! “这是什么东西?是成了精的树吗?”温淮大喊一声,他身周已经浮出了好多水球,但藤条丝毫不怕水,大团大团的藤条在水球里缠绕生长,像是交媾的群蛇。场面实在太过恶心,温淮脸有点绿,水球放出才半息时间就不受他控制了,藤条犹如开闸的洪水自四面八方倾泻而下,温淮被密密围在中央,根本无处可躲。 “拾刃!”羽安大喊,湖边的拾刃一闪而逝,温淮四周锐气大盛,铁灰色的粉末一阵狂舞,大股藤条被搅烂,生猛的势头被逼的一推。温淮抓住机会一跃而起,被半空中出现的拾刃一扯一扔,扔到了数丈之外。藤条再次漫卷而上,拾刃身形再逝。 然而在拾刃消失的一瞬间,平静的湖水突然涌动起来,像是起了一道无形的龙卷风暴,湖水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岸边草木狂舞,这片灵力禁区忽然充斥了巨量的奇异灵力,如果几人还有闲心感受这灵力的话,就会发现,这些灵力全数来自漩涡中心那黑洞洞的洞口,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封印,未知的灵力从未知的世界倾泻入现世,诡异神秘。 形势已经完全超出预料,羽安将所有冰层引爆,暂时逼退一拨藤条后,和风承琰温淮汇合,喊道:“你们谁知道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个地方太邪门了,不宜久留,我前面开路,咱们冲出去。”风承琰一把火燎开一片空地,当前就要往前奔。 “等等,”温淮急道:“拾刃不见了!” 羽安一愣,向四周一看,果然没有拾刃的影子。她扯开嗓子喊了几声,但毫无应答,四周灵力混乱,她也感受不到拾刃的气息。 羽安急得额头都冒了汗,正在这个当口,她身子忽然一个趔趄便向后仰倒。 并不是她没站稳,而是身后忽然就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飞去。羽安的应急反应能力极强,这吸力传来时她右腿死力往后一伸,重心压前,两条腿和地面形成一个大角度三角形,手中冰枪刹那成型,一把插进土里死死钉住。 “风承琰!温淮!”羽安勉力大喊,风承琰回头一看,大惊失色,一把扑过去,温淮也是,然而羽安手中的冰枪就在两人刚抓住她胳膊却没站稳发力的时候,嚓一声折断了。羽安来不及大骂一声,她、风承琰和温淮三个人便如同连着串的断线风筝,在空中划过一个不怎么优美的弧线,摔进了怒卷的湖水里。 黎明前浓墨一般的黑暗浸染着整座森林,这片生机盎然的林子栖息着无数灵兽,这些灵兽遵循着自然的规律繁衍生息,维持着这片森林的安宁与平衡。然而那些灵力自湖心倾泻而出后,就像地狱之门开启,灵兽们如同恶魔附身,纷纷离开洞穴奔窜于丛林之中,暴虐而疯狂的噬咬着遇到的一切活物。 就像四年前初春,羽安曾经遇见过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微微鱼肚白,林中升起清晨岚气,混乱渐渐平息。当晨曦来临,一切已经重归寂静,只是那随处可见的倒伏的草木,草尖上半凝结的血水碎肉,都显示着一夜杀戮狂欢的疯狂与残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二空间 晨间阳光挤过浓密的树叶,在地上画出斑斑点点的金色。狼藉的森林里走过麻袍长须的老者,他走的平稳缓慢,一双饱含睿智的眼睛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污,眼神渐渐凝重。 森林中心的大湖已不像夜晚那般静的诡异,湖水轻荡,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点点碎星般的景色波光。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湖岸边大片被烧灼的灰烬上便又长出了一层新绿,新冒出的草尖依然那般柔软如丝,美丽中带着隐约的神秘。 老者在湖边的草丛中站定,草叶早已不再发光,藤条也都不见了,被火焰灼烧过的部分重新长出了嫩芽,可以想见再过最多一天,那场湖边激战的痕迹就会消失殆尽。老者一眼扫过草丛和湖面,花白的眉头缓缓皱起,轻声道:“灵阵只有在每年一月才会开启一次,如今六月盛夏,本不该有异动。” 簌簌的声音响在后面,林子里又走出一个人,男人宽袍缓带,容貌俊美风流如那酒中仙人,他环顾四周,沉声道:“霍老,既然这是通向那里的门户,如此重要,为何不设为禁区?昨夜必然有人闯入并且触发灵阵,也不知是学宫里的弟子还是外人,万一…” “灵阵是尊者亲设,三百年来威力丝毫不减,根本没人能以外力强行触发,设为禁区是多此一举,反而引人怀疑。”霍老双手负后,语气凝重里带着一丝叹息:“这道灵阵象征着尊者对学宫的守护,如今异动,萧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萧啸挑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尊者的力量也出现了异常,这力量守护学宫三百多年,一朝动摇,三百年的稳定繁华也许就要不保,怕是,大乱将至。” 霍老的语气如此沉重,萧啸一时间难以消化其中的意味。尊者的力量出现了异常?苏合尊者在中原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他是中原政权的制高点,是学宫的擎天之柱,更是万千中原人心中的信仰。什么会让这巍巍大柱倾塌?什么东西能动摇这等力量? 而且只是灵阵的一次异常,霍老凭什么就能确定大乱将至呢?这力量镇守学宫三百年,谁说它不会再守个三百年?萧啸想着,心却渐渐凉了下来。 已经三百年了,分与合的交替是大陆千万年不变的命运,三百年已经够久了,什么东西能永远长盛不衰?有什么人的生命和力量能够亘古存在? 阳光渐盛,密林里已经十分热闹,那些艳丽的花朵下,青融的绿草间,看不见猎捕与杀戮片刻不息,生存与繁衍的争斗充斥了每一寸土地。生命的进程自古如此,人类的历史也是这样,你死、我亡,新的花朵只盛开在沾满血腥的土地上,就像三百年前,几十万大军跟随那个男人冲进贵族的城池,血水将砖墙都浇透了,崭新的中原又在那暗红的城墙上建立。时过境迁,如今忙忙碌碌的中原百姓们,谁还记得青石板上的鲜血呢? 拾刃意识恢复的第一个瞬间,就闻到了一股淡而远的花香。 他睁开眼睛,光线并不强烈,他只是稍微眯了眯便恢复了视力。视线扫向四周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触目所及都是青青翠翠的草,地势起伏平缓柔和的像是女子美好的曲线,曲线上是望不到头的青草,天空湛蓝,一层一层的薄云轻而巧的堆积着,将天地交接的地平线点缀的如同阁楼漫卷的纱帐,美丽又缥缈。 拾刃站起身来,青草他小腿那么高,密密的草丛间夹杂着色彩缤纷、颈项细长的花朵,细细长长的花,像是优美的兰草。他俯身闻了闻,并未闻到那种奇异的花香,正要向四周查看,后背却被人轻轻一拍,那幽香也从后面传来: “喂,你,你是谁?” 拾刃全身肌肉刹那间紧绷,他猛地转身后撤,一撤丈远,身子半俯,一手撑地一手紧握着匕首,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没有什么人能不被他察觉的接近,身后那人,必然很强。 男子的眼神像是两根尖针般扎向对方,然而刚看清对方的样貌时他却愣住了。 那是个身形很娇小的少女,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裙子,裙摆只到膝盖,白生生的小腿若隐若现的藏在油绿的草丛中,像是两截嫩白的藕。让拾刃惊成那样的自然不是少女的裙子,而是她的脸,那张素白的小脸那般的美丽,五官像是清水捏成,质感也像清澈透明的泉水,仿佛随时都会蒸发、淡去。 然而最为奇异的还是少女的眼睛,那是一双银白色眸子,瞳孔的颜色只比眼白要深一点,乍一看有些渗人,细一看却能从那梦幻一般的亮银色里看到旋转着的,仿若星空的细碎光芒。 实在是美,美丽里透着微微的神秘,让人怀疑是在梦中。 一般男人大概都会这么怀疑,以为自己做梦梦见了仙女,但拾刃压根没有这想法,所有感官传递的信息都如此真实,他只是重新握紧匕首,眼神更加戒备。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俏生生站在草丛里的少女忽然一笑,少女声音清脆的好似银铃,一串一串的笑声随着微风在草原上飘荡出去,好像一曲悠远的小调,草丛随着她的笑声微微摆动,好似被风吹起的海浪。 她笑着问:“你是个,男人吗?” 拾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虽不算魁梧,但修长流利,肌肉匀称,哪里看不出是个男人了? 少女说话不太利索,好像是不常开口所以生疏,但眨巴不停的大眼睛里流露这明显的好奇与兴奋,又问道:“你真的,是个,男人,吗?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拾刃一愣,看一看?怎么个看法?脱了衣服? 他脸色当即一沉,看着少女的目光审视里带了点鄙夷,半晌才冷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遭到冷遇却一点也不生气,歪头笑道:“这里是,我的地方,我叫它,‘幻域’,祖父叫它‘第二空间’。” 幻域?第二空间? 拾刃尚来不及思考这两个词的意思,少女便一下扑到他身前,伸手抓他的衣领,边抓边道:“我看看,我看看,祖父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少女的速度快的难以想象,以拾刃的反应能力都没能躲开,领子被扯住时拾刃大惊,下意识就使出了瞬移。 男子的身形消失在原地,然而一个刹那,十分之一呼吸的时间,他又出现在原地,连姿势都没变。 这一下的变化快的超过人的思考速度,如果有人旁观,根本不会意识到男子曾经消失过。拾刃这次是彻底的震惊了,他只移出一尺远便被强行拉回,那种将他拉回的力量就像昨晚,他在瞬移的时候被奇怪的力道猛地扯住,毫无反抗能力的坠入黑暗,意识直到方才醒来才恢复。 少女笑的十分开心,边扒拾刃的衣服边道:“你拥有,和我,相同的力量,这大概,就是你,能来这里的原因。但是,在我面前,你不能使用空间灵力,因为,这是我的空间。” 拾刃的上衣已经被扯落大半,大片古铜色的胸膛袒露在少女面前,她好奇的盯着看,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稀有动物。拾刃反应过来后羞怒交加,一把拢起衣服,推向少女的肩:“不知羞耻!” 少女身子却灵活的像一尾游曳的鱼,肩膀一低便躲过拾刃的手,她头歪着,长发瀑布般倾泻在肩侧,银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疑惑的问:“羞耻,是什么意思,来着?” 这女人脑子明显有洞,拾刃觉得讲道理纯粹浪费时间,还是早点离开为妙,趁着少女思考,一个扭身后翻便脱离了魔掌。他这一次吸取教训,一落地闪身就跑,多年来磨练出的矫健身手让他猝然爆发之下速度惊人,转眼就跑出去十丈之远。 少女瞅着男子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背影,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喃喃道:“我做错什么了吗?羞耻,到底是什么意思,来着?” 嘟囔半晌也没嘟囔出个结论,少女嘴巴一撅,愤愤道:“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来了一个人,不能,让他这么跑了,我一定要看!”说完身子一闪,竟就那么消失在了草丛之中。 微风和煦,拾刃在微微起伏的草浪中跋涉,他已经走了很久,但太阳依旧高挂正中天,草原还是无边无际,地平线上的山岭还是远的好像海市蜃楼,他停下来站了一会儿,舔舔嘴唇,只觉得喉咙里干的要起皮。 耳边风声一动,白裙子的少女倏然出现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片盛满清水的大叶子,笑眯眯道:“渴不渴呀,要喝水吗?” 拾刃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沉默的看了少女半晌,也不再逃跑了,而是再次尝试交流,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眼睛弯成月牙,颇为自豪道:“我叫,筱尔,祖父给我起的名字,怎么样,好听吧。” 拾刃低声的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两遍,又问:“你祖父是什么人?” 少女眼神里满是崇敬和信服:“我祖父,很厉害的,镇守,三方空间,谁都没有,他,厉害!” 拾刃眉头拧成了“川”字,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说的‘空间’是什么意思?” 这次怔楞的是少女,她看了拾刃半晌,疑惑道:“你自己,就有空间灵力,竟不知‘空间’,是什么吗?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空间灵力?难道是他的“瞬”属性?拾刃沉默着深深思索,他的这个属性在外人看来就是速度快,肉眼捕捉不到他的动作,所以飘忽来去。但他自己明白不是这样,他的瞬属性是种空间跳跃能力,他消失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消失了,穿越混沌,去往另外一个地方。这个过程里并不是他的速度变快了,而是在他瞬移的时候,时间发生了扭曲,在自己的意识里他用半刻钟的时间从山脚跑上山腰,但外界只过去了一次呼吸的时间,看起来就是倏忽闪动,形如鬼魅。 难道他穿越的混沌就是所谓的“空间”?但印象里那种地方真的只是一片空茫混沌,他甚至会怀疑那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他的意识和幻想。而少女所说的“第二空间”,也就是这片看不到头的草原,难道就是混沌散去的样子? 少女看他的样子实在是纠结不解,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天鼎,天鼎学宫的人?这里就是天鼎学宫,只是分属,不同空间领域,和下学宫一样,存在了,三百多年…”她话还没说完,随风微动的草丛忽然就猛烈摇摆起来,狂风大作,空中乌云遮日,隐隐有雷鸣在天际响起。 平静的灵力忽然就躁动起来,一股沉重如深海海水般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向两人,拾刃身子骤然绷起,灵力外放,名唤筱尔的少女脸色大变,银色眼眸中显出一抹惊恐,她大声道:“祖父,祖父息怒,筱尔错了,筱尔不该向,向外人吐露秘密,筱尔会抓住他,请您处置,祖父息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陷入重围 羽安是被脚上一抽一抽的疼给疼醒的,她睁开眼,尚有些迷蒙的眼睛在四周扫了一圈,霎时间惊醒过来。 她趴在一片颇为陡峭的河坡上,侧脸埋在草丛里,双脚浸在水里,鞋子早不知道去哪儿了,那一抽一抽的疼就是脚上的划伤浸在浑浊河水里的肿痛。当然这并不是让她最惊讶的,最惊讶的是她趴的是岳江南岸的草坡,在她左侧不远处就是巍巍然凛凛然矗立着的跨江大桥。 风承琰呢?温淮呢?拾刃呢?她不是摔进水里了?湖水冰冷,没顶的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居然就趴在在学宫的跨江大桥旁,而四周空无一人。 难道她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说现在没醒,还在做梦? 不过强大的接受能力和冷静的心态起了作用,羽安没再继续纠结,而是爬起来,上了坡顶。在镯子里找半天都没找到靴子,只有一双室内穿的软底绣鞋,这鞋的底子也就是厚一些的葛布做成,但穿了也比不穿好,三两下处理了伤口,穿上鞋子,她便走上了走过千百次,再熟悉不过的大桥。 羽安的观察力一向是敏锐的,这四周环境乍一看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山水草木以及影影绰绰的殿宇楼阁都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但细看就会发现,细节处有很多残缺。大桥矗立三百余年,桥面白石上不知留下了多少纵横沟壑,最新也最显眼一道是大桥南端第一块石头上一道漆黑的梭形裂痕,那是雨天被雷劈的,当时羽安就在大桥上,差点被雷暴波及。但这座大桥上却没有,白石石面光洁平整,没有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 环顾四周,天蓝云白,景致优美,但这景物就像是一副还未完成的工笔画,粗粗轮廓已经完成,细节处却还没来得及雕琢。 真是见鬼了,羽安越看越觉得背脊发凉,视线扫过东边江岸一丛灌木时却一凝,那绿油油的灌木里一截黑色衣角,衣角下露出半个沾满泥污的靴子底面。 羽安赶紧下了桥朝那边跑去,扒开灌木,只见两个大男人一上一下交叠着,风承琰仰天朝上,四仰八叉,温淮趴在下面,半张脸都埋在土里。风承琰的屁股压在温淮腰上,温淮的靴子却蹬在风承琰下巴上。 这个场面,这个场面要是被那些成天花痴两人的学宫少女们看到,不知道要喷几尺的鼻血。羽安高深莫测的打量了半晌,也不将他们拉开,而是蹲下身子用随手折的狗尾巴草扫风承琰的鼻尖。 扫呀扫,扫呀扫,昏迷中的男人终于一个喷嚏惊醒过来,好看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看了眼挑着眉毛的羽安,又看了眼自己身下的温淮…风承琰仿佛同时吞下了一百只苍蝇,脸色刹那间变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江边就这样再次上演了一场全武行,后醒的温淮被先醒的风承琰摁着揍了好半天,一怒之下也是潜力爆发,后发制人,招招狠辣。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很是鲜活,倒是将四周让人难受的静谧气氛冲淡了几分。 羽安闲闲的抱胸而立,边看热闹边打量四周,这一打量却发现,手边尚未遭到荼毒的一朵含笑花,她来的时候那花还只是花苞,不到一刻钟时间竟然已经盛开了。羽安眉头一皱,正要仔细看一下,温淮却被风承琰一拳逼退,身子往后一仰,手臂一抡就要将那花枝打下。 羽安眼疾手快的伸肘一挡,砰的一声,两人臂上骨骼都有闷响传出,温淮一愣,他回头看来,正要补上一拳的风承琰也停住。一停之下万籁俱静,四面无风,羽安架着温淮的手臂,瞅着那花,雪白的小花就在三人眼皮子底下枯萎,败落,零落泥土。 仿佛时间被高度压缩,一个季度的荣枯一刻钟就走完了。 诡异,难以言说的诡异,羽安觉得头都疼了,然而还没等她和风承琰温淮讨论一番,变故又起。 以三人和那一小片灌木丛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忽然就冒出了无数道灰色影子。无数道,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就像忽然显影的图像,空旷的大桥山腰上就这样出现了一支沉默又诡异的军队! 沉默的灰袍人们穿着、身材、长相都一模一样,像是一桩桩毫无生气的木偶,但有浓重的杀气自那些人身上散发出来,无数道杀气凝聚在一起像是无形的山岳,沉沉的,压向孤零零站在中间的三个年轻人。 羽安三人相互对视,目光都是复杂的,震惊只一闪,之后就是深深的无奈无语,羽安只觉得,现在就算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自称苏合龙项,她也会坦然的,平静的相信。 风承琰吸了口气,冲着灰衣人群喊道:“敢问阁下等是何人,此地是何地?我等贸然闯入,实无恶意…” 他还没说完,平地就忽起大风,风将灰衣人们的衣袍扯得直直的,远看像是成片的长幡。灰衣人们齐声开口,一模一样的音色和音调,千万声如一声,声若雷霆: “擅闯幻域者,杀无赦!” 幻域?幻域,是什么?三人心中同时浮出疑惑,幻域听起来像是幻象生成空间,这个地方确实很像幻境,仿佛有什么人照着真实的下学宫仿造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然而那凛然的“杀无赦”三字回荡不休,容不得他们分神去思考自身安危以外的东西,羽安低低道:“这些人的长相、衣着和灵力气息都一模一样,显然是分身之类的东西,虽然多,但单个的战力应该不强,我们有机会突围。” 风承琰沉声道:“既然是分身,肯定有本体,只要找到他剩下的应该就会不攻自破。” “赞同。”温淮少见的没有跟他唱反调,点头道。 羽安也赞同,但她心中还是担忧,因为这个地方疑问重重,就算他们能突围出这些灰袍人的包围,又该怎么从这个怪异的“假学宫”逃出去? 这般思考着,灰衣人们木桩一般的身子齐齐一动,仿佛接到了什么讯号,极静转为极动,天空中霎时间被无数的灰点填满。 灰衣人们跃起扑下,苍鹰博兔一般的气势,地上三人无声无言,配合却默契的好似一个人。风承琰抬手,瑰丽的烟花绽放于晴空,火球灼亮的光芒一时间压过了日色,那些尚在半空没有落下的灰衣人被烈火洗礼,焦臭立刻蔓延了整个战圈。内圈却有很多已经落地扑来,温淮的水之盾将三人牢牢包裹住,百余道水链亮起锐气,绞缠穿刺毫不留情,阳光下水晶般通透美丽的水链成了妖异的艳红。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江畔,离羽安最近的一个灰袍人,拳头本已向她砸来,一道水链自后脑嚓的一声穿透又抽出,那灰衣人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双眼和鼻子却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先前直面蛇尸时她尚自恶心的想吐,这一次再近距离的看这些红红白白的狰狞创口,她 却已经能面不改色了。她面不改色的脚尖一点,凛冽的寒气猝然爆发,第二拨蠢蠢欲动的灰衣人尚未跃起,便被那恐怖的寒气原地冻成了冰雕。 双方只一个照面,方圆三丈上百灰袍人便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干掉。不知是否被这等爆发力给镇住,剩下的灰衣人们都没立刻前扑,趁着这个空档,风承琰一指北方,沉声道:“突围!” 那是金莲峰,是目前最好的逃生方向,金莲峰地形崎岖复杂,林深枝茂,三个人想在偌大的山里躲藏实在太容易了,去开阔地形反而容易被合围。 为了保存灵力,他们都不再用大规模群攻招数,而是做好近战准备。风承琰手中出现一把巨大的火焰长刀,当先前冲,这般近战冲杀就能看出,他身上确实有种野兽般的战斗本能,长刀大开大合,尸山血海踏在脚下,脸上一丝惧色也无。 三人就这样呈尖刀阵型向外冲刺,风承琰是凛冽的刀尖,一刀扫过就是一片血水焦臭,开路开的十分迅速。羽安用不惯短兵器,一把冰枪舞的密不透风,将身后左右的大部分偷袭都挡下。温淮的水链无处不在,近战身法奇诡狠辣,专门负责外围以及里圈补刀。三人在这重重包围里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气势尖刀般一往无前。 但灰衣人们似是看出他们只有组合起来才有这般威力,开始不顾一切的钻缝、缠斗,意图将他们分开。风承琰一刀扫开两个灰衣人,却有另一人直直的朝着他的刀尖扑来,竟是以血肉之躯直穿火焰,抱住了他握刀的手,风承琰手中腾起淡青的光芒,青丝劫一起,那人被切成了肉沫,然而肉沫尚未落尽,更多的灰衣人扑了上来,像是一波流动的浪潮。青鸟尖啸,风之灵力肆虐人群,血肉横飞,但即便是身子都被切了一半,拖着血红断骨的灰衣人也会摇摇晃晃的扑上来,这般场景就是风承琰也有点招架不住,不过是出手时稍稍滞了一下,他已经被人潮包围了。 灰衣人潮成功的隔开了三个人,风承琰百忙之中中向后看去,尚能看到温淮满身是血的 在拼杀,个子娇小的羽安却早被人堆掩埋,看不见了。 风承琰目光一寒,煞气顿起,他身周有浓黑如墨般的灵力氤氲而起,带着暴虐与恐惧情绪的精神灵力向四周蔓延,他的力量和敏捷度顿时提升了三个层次。裂空刀一阵肆虐,红红白白的血肉浇在风承琰身上。他并未失去理智,这些年凭着与各种灵兽搏斗,他已经能自如的控制暗属性。但那些灰衣人大概是没有继承本体的神智,强大的精神压迫对他们竟然没有一点影响,人潮依然汹涌。 这结果风承琰早有预料,他的目的本也不是精神攻击,而是借此找出本体。果然,所有围上来的灰衣人里东南方向那个动作滞了一滞,眼中闪过不知是畏惧还是惊疑的神色。风承琰眼睛一眯,他一脚踹开前面几个挡路的,挥拳就朝着那有情绪波动的灰衣人攻去,那灰衣人的犹疑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就迎了上来,也是一拳挥出,拳风刚猛,带着割面的戾气。风承琰那却只是一个虚招,刚一接近他便侧身一躲,一把握住对方胳膊向后一拉,另一手竖掌成刀,一刀劈在那人脖颈之上。 这一刀的力道重若千钧,按照灰衣人的水准这一下挨了整个脊椎都会被震碎,但风承琰清晰感觉到手下的触感,仍是肉,却坚硬如铁。 这是体属性修灵师的钢筋铁骨,这是个修灵师,修为至少在天境五品以上,甚至接近玄境!风承琰眼中精光大盛,朝着后方大吼一声:“本体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学宫 风承琰那吼声温淮和羽安都听到了,但他们离得都很远,尤其是羽安,她的打法一直保守,力求节省灵力保护自身,不知不觉便一再偏离原地,此时跃起回看一眼,她离着风承琰足有四五十丈远,而这段距离充斥着蚂蚁般密集的灰衣人群。 羽安心中焦躁顿起,风承琰一人要应付本体,还要对付四面八方的分身,处境一定很危险。眼看那晃晃悠悠的影子连绵不断,仿佛一堵怎么也冲不破的城墙,羽安眼底忽然涌起寒光。 不过一群几无灵力的行尸走肉,她成为修灵师至今,刻苦修炼,五年中不敢有一刻松懈。这般的努力为了什么?不就是来日战场厮杀她能比对手更强?她还没有报仇,难道就这么憋屈的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死在一群莫名其妙的分身手上? 她忽然收势后退,退得极其决绝干脆,身上寒气尖刀般凝聚在后背,身后那些灰衣人被寒气逼得向两边倒伏,密不透风的灰色海洋竟被她挤出一道小小涟漪来。就这样退了十丈左右,羽安停步,因她后退出现的梭形裂缝又有合拢之势,她忽然抬手,前指。 一道雪白的尖锥自她指尖伸出,刹那间涨长数丈,一层一层向前涌的灰衣人就这么被尖锥穿成一串,像是被挑在一起的蚂蚱。然而未等剩下的灰衣人做出反应,那光滑冰锥上便倏然长出了无数尖刺,仿佛疯狂抽条的树,以那冰锥为主干,冰刺上再生枝杈,枝杈上还生长刺,像是死亡的血管蔓延进灰色的海洋,无数的灰衣人那么被巨大的冰霜之树穿透、碾压,层层叠叠,寒气生长之地,死亡无声蔓延。 冰树寒彻,温热的鲜血一层一层的浇上去,在粗大的枝干上冲刷出一道道血红的细槽,像是白树的血脉。那树已经涨到了百丈之长,数十丈之宽,几乎横穿了整个战圈,这血腥一幕将回头看来的风承琰和温淮都惊呆了,和风承琰缠斗的那个体属性灰衣人更是惊骇的无以复加。只见冰树尽头那女子身形纤细,发丝凌乱衣裙破碎,满身满脸的血迹让她看起来像刚从尸山血海还魂的女鬼。 没等灰衣人辩出“女鬼”容貌,羽安便一手撑住粗大的冰树主干,翻身跃上树干,踏着层层堆叠的尸体一路小跑,到达末端时翻身跃起,半空双手合十,厉喝: “冰爆!” 轰—— 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冰爆的冲击力横扫方圆百丈,灰衣人们像被狂风掀翻的蚁群,顷刻便死伤大半,本还拥挤的战圈中心一下子就空了。半空下起了红白相间的血雨,岳江碧绿清澈的江水已成了凄艳的血红。 她入臻境时因机缘不够,招式没能成型,这一次的爆发却激发了潜能,给了她完整凝聚招式的机会,羽安落地,缓缓道:“亡、林!” 话音刚落她便微微踉跄,这爆发基本耗尽了她所有灵力,软底的绣鞋早被磨穿了鞋底,玉白的脚上血肉模糊。但战场之上岂容示弱?羽安微微踉跄便站直,回头,一眼望住和风承琰对峙的灰衣人。 路已经肃清,接下来,就是反围杀! 和风承琰缠斗的那灰衣人和那寒彻的目光对视,嘶嘶的抽气,喃喃道:“世上怎会有这般凶狠的女人…” 这一声提醒了风承琰,他回头,一拳捣向灰衣人腹部 ,灰衣人尚自惊愣,这一拳没能躲开,但风承琰的拳头击上去就像击在了铁板之上,砰的一声,疼的反而是他自己。回过神来的灰衣人咧嘴冷笑,正要还击,风承琰的拳头上却忽然冒出红光,一簇火焰自那握紧的拳缝里冒出,顷刻就将灰衣人左腹衣衫灼开,在那钢筋铁骨上留下了一块巨大的烧伤。 灰衣人脸色骤然狰狞,他一把握住风承琰的胳膊,铁铸般的大手将风承琰半身都制住,风承琰另一手攻其必救,他却不躲,生生受那一拳的同时屈膝一顶,风承琰身子一侧,他那曲起的腿却顺势勾住风承琰着力的小腿,往上一挑。 风承琰顿时重心不稳,身子仰倒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已经奔近的羽安脚下忽然一绊,尸堆里伸出一只苍白如鬼爪的手来,握住她的脚踝,狠狠一扯。 这一扯让羽安本就不那么稳的身子重心全失,一头栽向前方,而前方,一个满身是血的灰衣人冲过来,手中拿着的一截破碎的尖锐冰锥,往前一送。 这一幕正映在仰倒的风承琰的眼里,那乌黑的瞳孔因为刹那的惊惧扩张,如墨的黑暗几乎淹没了整个眼眶。 然而那冰锥并未刺入羽安身体里,她向前栽倒的身子被人一把捞住,一身血衣的金发男子不知何时出现,他出现在羽安和灰衣人之间,一把捞住羽安的同时,那尖锐的冰锥不偏不倚的插进了他的后心。 羽安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她惊恐的看向那穿出男子胸膛的冰锥,那是她的冰锥,已经在融化了,尖端却还闪着凛冽的寒芒。视线寸寸上移,她看到温淮的眼睛,他垂眸看着她,眼神温柔,轻声道: “小心。” 羽安眼中的惊恐难以抑制,她一脚将握着她脚踝的手踩断,手忙脚乱的就去捂那伤口。这一碰她却发现那伤口流的不是红色的血,而是透明的水。 温淮低低的笑了一声,指腹擦过她的眼角,抹去一大串眼泪,轻声道:“别担心,我这么厉害,哪能随便就被人戳了心?”他顿了顿,声音一厉:“水之影!” 话音刚落,温淮整个身体忽然就融化了,真是的融化,像是被阳光暴晒的冰雕,就那么化成清水,塌了下去。 羽安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拿着冰锥偷袭的灰衣人身后忽然又出现了温淮的身影,他五指成爪,一把掏进了灰衣人的背脊,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来。没等灰衣人倒下,那身体又融化成水,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与风承琰对峙的灰衣人本体身侧。 那本体反应相当迅速的放开风承琰,抽身就退,他周围却出现了十余道水链,没等他退远,水链已经缠住他的双腿,随着温淮手心一握,水链猛扯,灰衣人高大的身子砰的一声被扯落在地。 灰衣人本体还要挣扎,风承琰的手已经捏住了他的脖子,他不敢动了。 本体被制住,残存的灰衣大军也不动了,风声止歇,战场重归寂静,阳光仍然无遮无拦的洒在地上,照见一地的鲜血尸骨,惨烈不似人间。 羽安走过来,三个人此时都是满身狼藉几乎不辨本来面目,三双眼睛再次对视在一起,都有些愣,半晌却有都涌出了笑意。 大难不死,他们心中都由衷欢喜,但欢喜过后又是重重疑问。 “说,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所谓“幻域”又是何意?”风承琰掐住灰衣人的脖子,沉声问道道。 那灰衣人眼神复杂,一言不发,一副誓死不会开口的样子。 羽安仔细的打量他,灰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若是平常见到,她会觉得这就是个严肃脸的中年汉子,和天鼎城街道上的那些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风承琰见灰衣人不答,手下力道又重了几分,正要再问,温淮却道:“不要浪费时间了,让我来吧。” 风承琰一怔,皱眉看向温淮:“你有办法?” 温淮笑了笑:“风少主怕是忘了我的第二属性是什么了。” 风承琰自是知道温淮的第二属性是精神属性“念”,据说能扰乱心神,但这属性是否能用来逼供,实在未可知。他尚自思索,温淮却已经蹲下身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灰衣人,四目交接的刹那,灰衣人瞳孔一缩,温淮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眯起。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灰衣人眼中虽然明显流露着惊恐,眼珠却转都不转,只能那么大睁着。温淮的眼神居高临下,淡淡远远,毫无情绪,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猎物。 风承琰在一旁看着,眉头渐渐皱起。温淮在干什么?读心?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读心? 他看了眼羽安,却见羽安也微颦着眉头,看着温淮的眼神若有所思。风承琰承认,温淮和她算是一同长大,彼此之间非常熟悉,情谊深厚,那么她知道温淮有这样的能力吗?知道温淮这个能力后,她会害怕吗? 这般想着,旁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微响,风承琰转头一看,发现温淮似乎已经得到答案,此时满脸的震惊,竟是坐倒在了地上。 “怎么?”风承琰问,羽安也凑过来,温淮却怔楞不言,好半晌,他才看向灰衣人,喃喃道:“你竟是学宫里的师兄,这里竟是…”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四周的景物忽然像是水波一样的颤抖起来,就像一幅即将完工的工笔画被人揭去了一层纸皮,随着那纸皮缓缓褪去,真正的壮美奇异的景致才呈现在世人眼前。 大桥不见、山峦不见、满地的尸骸鲜血不见,呈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海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浪花,天空澄明,蓝的像是成色最好的宝石,暗蓝的海面之上蔚蓝的天空下,有好几座巨大倒三角状的山峰悬浮空中,远远望去,翠色覆盖了平坦的峰顶,白色的屋舍掩映在绿树之间,仿若花朵,褐黄色的峭壁上有滕锁吊桥与邻近山峰相连,一道瀑布如垂挂的白练自上倾泻而下,水帘却在半空就消失不见。巨大的白色鸟儿在悬浮的山峰尖回旋飞舞,清鸣响彻天地。 这般景象,这般景象让羽安一时间想起五年前第一次入学宫,看着那两峰遥立、殿宇深藏的景象,以为自己误入仙境。然而对比那时的景象,眼前之景才是真的不似人间。 温淮上前一步,喃喃补充了方才未说完的话:“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鼎学宫上学宫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强者诅咒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鼎学宫上学宫啊!” 这似梦似幻的一声呢喃仿佛一道惊雷劈在羽安头上,她怔在当场,久久没能回神。 世人所见天鼎学宫只是下学宫,人人知道下学宫之外还有上学宫,但没人见过。如果这里是上学宫,灰衣汉子又是学宫里的师兄,他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就可以解释了,这人大概是上学宫修炼兼守卫的师兄,把他们三个当成了意图不轨的闯入者。 据说只有在三十岁之前达到天境的天才才能进上学宫修炼,以前羽安对上学宫弟子的实力没什么概念,如今可算领教了。他们三个在下学宫已经没有敌手,但三人联手对战上学宫一人,还打的这么辛苦,可见她之前实在是坐井观天,低估了天下英才。 只是这上学宫是否过于奇幻了?眼前之景,方才之景,哪个是幻象那个真实? 这般纠结着,忽觉四周安静,羽安抬起头,愕然发现微微翻卷着浪花拍打沙滩的海面静止了,水声不闻,围绕倒悬山峰飞翔的白鸟们不知何时都趴到了山壁之上,空中再不闻一声清鸣,连和煦的微风都没有了。仿佛万物屏息,严阵以待什么东西的出现。 什么东西要出现了? 仿佛应她的心声,天际薄云间忽有一抹白色衣角闪现,那白衣雪一般的洁净云一般的轻柔,出现时只虚虚的一点,倏忽便近了,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们面前,平静无波的海面之上,便浮了一个人。 这人出现的如此突兀,以至于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然而反应过来看到那人形貌,三个人又在极度的震惊里,齐齐抽了一口长气。 长衣如云轻软,长发如雪洁白,长眉如青山外一抹缥缈黛色,不染烟尘。他的眸子是奇异的银白,眸色浅的像一弧凝聚的月光,眸光却深的如见岁月长河蜿蜒流过。他的鼻梁高而直,像是连绵的山脊,唇角似乎勾着弧度,那弧度却淡远博大,一如那湛蓝苍穹。他的肤色不似锦缎不似珍珠,只如那洁白坚实的玉石,光润的没有一丝瑕疵,虚言一看,似乎要发出光来。 这世间的美男子,羽安以为自己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如俊美无铸的风承琰,如明玉无暇的温淮,但眼前这个人,羽安根本不敢将他和前两个对比。他的美显然已经超越了眼睛能看到那种肤浅,毫无耀目锋芒,却让人看一眼便觉畏惧,便觉宁静,便想要就那么深深伏在尘埃里。 万籁俱静,万物伏首,银眸男子虚空向前一步,对灰衣汉子一笑:“正礼,五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模样,实力却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恭喜。” 灰衣人神色激动,躬身便拜:“天鼎学宫上学宫弟子吴正礼,见过尊者,正礼守卫失职,让人打破幻境,见到上学宫的真容,正礼惭愧,请尊者责罚。” 尊者…尊者……尊者?! 轰! 风承琰后退了一步,温淮手中一瓶伤药啪的掉在地上,羽安,羽安一个没站稳坐倒在沙滩上。 终于,森林中心会发光的草和镜子一样的大湖、跌入湖中误入奇地、会分身的上学宫师兄、有广阔海面和倒悬山峰的上学宫…这一系列的诡异事件的终结在了一个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情景之下——一个人出现在眼前,他叫苏合龙项。 终于,苏合龙项是不是活着这个古老而经久不衰的议题在这一日,有了切实的答案。这个被全大陆心心念念了三百年的男人还活着,活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跨越了茫茫时光长河,以这般惊艳的模样,再次现身。 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出人意料,人生就像没有出口的迷宫,你走在里面,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岔路口会遇见什么样的风景。很多年后羽安回想当时,觉得很多人穷其一生去探寻苏合龙项的秘密,她却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意外闯入,可见上天确实给了她一些不同寻常的机缘,可见后来那些坎坷挣扎,果真是早就注定的。 吴正礼犹自羞愧,苏合龙项温和道:“这三个孩子联手的实力确实不是你能抵挡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羞愧。回去吧,告诉月琳和姚余,不必来拜,也不必理会这里的事,安心修炼即可。”他的声音华美低沉,宛如素手轻拨琴弦,低而悠远的旋律流溢山间,像一首经久唱诵的长诗。 吴正礼闻言看了三个人尤其是温淮一眼,眼神复杂,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仰头打了一个呼哨,山壁上有一只白鸟响应他的呼哨穿越海面飞来,他翻身跃起,骑上白鸟呼啸远去。 等到吴正礼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剩下羽安三人局促不安的面对苏合龙项,气氛紧张又尴尬。 苏合龙项银眸微转,首先看向了羽安,羽安背脊一紧,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她以为会听到高深莫测的谶语,或者雷霆万钧的训斥,然而苏合龙项只是指了指她的脚,笑道:“你脚上的伤口再不包扎会化脓的,快坐下处理一下吧。” 羽安一愣,他不说还好,一打破那紧绷的气氛,她便感觉脚底钻心的疼,站着简直是一种煎熬。瞅瞅男子春风般和煦的笑脸,再瞅瞅风承琰温淮一左一右看过来的关切目光,羽安默默盘膝坐下,但实在没有勇气在苏合尊者面前扒着脚底看伤,只好正襟危坐,忍着。 “你,”苏合龙项看向正想到羽安身边帮她看伤的风承琰,风承琰被点了名只好恭敬的站住,垂首敛目。苏合龙项负手而立,目光淡淡:“你是风氏的人,我中原天鼎学宫上学宫的存在从来都是机密,现在却被你知道了,你说,该怎么办?” 风承琰眼睛一眯,羽安豁然抬头,温淮也皱起了眉,气氛霎时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眼看尊者脸色淡漠,羽安忍不住要开口求情,却被风承琰一个眼神拦住,他上前一步,仍是那副恭谨的模样,背脊却还挺直着,他道:“风承琰可以在此立誓,此后一生绝不向人提起上学宫所在,若违背誓言,便葬身绝地,死无全尸。若是尊者不信,尽可以取了晚辈性命,反正族中有的是年轻俊彦,少主之位不怕空悬。” 他说的不卑不亢,看似既没有哭喊着求饶也没有色厉内荏的威胁,但他态度诚恳的立下重誓,又提到家主之位的继承,便是即有服软的意思,也提醒苏合龙项他身后还有北境风氏,杀了他会引发一系列不可控的后果,不值当。 四面无声,风承琰身上一层一层的冒着冷汗,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前方男子声音淡淡,微带了一点笑意:“葬身绝地,死无全尸虽然惨烈,但我以为约束力还不够。”风承琰闻言忽感不妙,正要出声,却听苏合龙项续道:“如果你违背誓言,就让她,”他指指盘膝而坐的羽安:“死不瞑目,灵魂永堕地狱。”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说话人的唇角还挂着笑,听在三人耳里却沉闷如暴雨里的惊雷。风承琰眼神里不由自主带了一层戾气,苏合龙项说要取他性命时他无动于衷,将那恶毒诅咒加诸羽安身上却动了真怒。 然而苏合龙项没给他发怒的机会,只是又点了点温淮,淡道:“我今日立下诅咒,你们两个只要有一人敢将上学宫的秘密透露出去,不出十年,这个女子就会灵力枯竭而亡,至死不能瞑目,灵魂永堕地狱不得翻身。”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海面上也起了浪,这方天地的一切仿佛都在应和银眸男子的话语,那么恶毒的话,像是冰水一层一层的浇在羽安心上。 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绝世强者,他的诅咒有多大的力度?是否过了满天神佛的耳,一言成谶? 草原上的电闪雷鸣来的快去的也快,那狂风那乌云待了不过半刻钟便消退了,没等拾刃被筱尔打出个胜负来,天空便又恢复了晴朗,微风和煦,,草木生香,仿佛刚才那一场恐怖的变天根本没发生过。 筱尔停下追击的动作,看向四周,疑惑的皱起了眉。 拾刃也停了停,见那姑娘忽然发呆,他下意识要攻上前去,腿刚迈开又生生止住。毕竟是个女人,不能偷袭,偷袭可耻,他默默告诫自己,心里憋闷的恨不得吐血。 刚才莫名其妙一场电闪雷鸣,那姑娘被吓得脸色煞白,连连说要“抓住他,请您处置”,他便觉不妙,抽身便退。但他的瞬移不能用,那姑娘却灵活异常,根本没给他退远的机会,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他在下学宫这么多年,和温淮羽安对战虽然输多胜少,但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都仿佛那姑娘身体的一部分,他左支右绌,不到百招便已落了败绩。 而现在对方好不容易停手了,他还不能跑,跑也没用,那姑娘总是能轻松追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拾刃默默的握住匕首,默默的将衣服又拢紧了紧。 筱尔却没有再扑上去,她看着天空,忽然扯着嗓子喊道:“祖父,祖父你在吗?筱尔还要不要,抓住他呀?” 拾刃愕然,随着她的视线也看向天空,却见天空湛蓝,云朵疏朗,哪里有人? 就在拾刃准备转开视线的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应答,声音沉沉的,听不出音色也听不出情绪: “筱尔,他的空间灵力与你的相合,因此触发灵阵坠入异空间,他没有恶意,不必为难他了。你现在开启灵阵,送他还有第三空间里的三个人回去。” 筱尔诧异道:“第三空间还有三个人?需要我同时打开两个空间灵阵吗?” “需要,你现在的修为接近玄境,同时打开两个也不会对本体有损伤,开始吧。” “是。”筱尔脸色不再懵懂,而是肃然起来。她在草丛中站定,双手合十,嘴里一阵默念。 平地忽起旋风,那风围绕少女转动,吹起长颈的花束和细叶的草,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角一如流动的云。默念半晌,少女银眸里忽有流光一闪,旋风一止,她的脚下有一个巨大的罗盘般的银色圆形亮起,那圆里画着极其繁复的灵符,灵符上的光泽一如北麓森林湖畔会发光的植物。柔和又神秘。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阵符上传来,拾刃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被扯到筱尔身边,这样的拉扯力让他下意识要抓住点什么,这一抓却抓在少女臂上。刺啦一声,少女的袖子被他扯落了一大块,玉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红色抓痕。 来不及后悔道歉,拾刃被扯到阵符中心,一闪而没。 风声止歇,灵符隐没草丛不见,少女独自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臂上的伤口怔怔出神。好半晌,她忽然一笑,得意道:“他留下了,灵力记号,还能再来,嘻嘻,这下祖父,也没办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归现实 当羽安浑身湿透的从湖底游上岸,扒住岸边一株紫荆草的爬上去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 回顾四周,正是日入十分,斑斑点点的阳光从西边的丛林里透出来,在草叶上化出不规则的金色斑块,四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四个人都像影子一样沉默,彼此对视,都不知要说点什么。 只是来森林找点火线虫犒劳离火而已,这么点破事儿竟然引发了那一大串可怕后果,看看眼前再平常不过的森林景致,再想想在那奇异之地的所见所闻,只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怪诞离奇的梦,品着那似真似幻的经历,心绪复杂。 羽安的脚上虽是皮外伤,但已经不能下地走路了,这里离着学宫还有相当距离,他们直接招了灵鸟来,飞回了学宫。 距离他们进入森林的那天只过去了一天,羽安他们现在已经不用每天去灵阁报到,也常有在外修炼闭关,几日不归的时候,是以四个人失踪一天也没什么人注意,学宫里的日子一如往常平静。 小院里只有路晓源在,见羽安又莫名弄了一身伤回来,赶紧搀着她进屋,烧水打水,帮着她擦身沐浴。这姑娘不像姬瑶那么八卦,见羽安一脸疲态就没有追问她去了哪里,只是说回头得再带她去喝那大补的骨头汤。 看着那娇小姑娘忙前忙后的身影,再感受这热水浸润身体的温暖,羽安总算有了点真实感。她倚在木桶桶沿上回想着上学宫的种种,渐渐就睡了过去。 能回来真好,有朋友真好。 夕阳余晖褪尽,天色擦黑,学宫里修炼做功课的弟子们陆陆续续穿过大桥回了金莲峰,金莲峰上林木掩映间的屋舍院落里亮起灯烛,响起笑语,颇有些万家灯火的红尘温暖感。 峰顶巨石上却还是冷的,晚风萧索,除了树叶沙沙的响声和微微嘶哑的蝉鸣,四下便寂寂了。石头上坐着的人就那么沉默的坐着,一座雕塑似的,许久都不见言语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石上人微垂的头动了动,一头灿亮的金发随着他的动作流水般微动,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他那明玉无暇的眉眼。那眉眼,少见的含了一丝犹疑和痛苦。 周围的空气忽然水波般微微动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温淮如梦初醒,身子不由自主的直了直,回道:“无事,只是前段时间见到来学宫的贵族子弟,他们少有大局意识,心又不齐,很难做成什么事,我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那声音发出一阵类似笑声的桀桀怪叫:“人没什么用,命是值钱的,不管哪一个有了闪失,我们都能借势施压,给中原一个两难之局。” “话虽如此,他们最多也就能在这里待两年,两年时间够我们那边准备好吗?” “异象已现,动乱将起,只差一点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温淮却没有接话,半晌才道:“我会继续寻找的,请您放心。” 那声音也顿了顿,再起时已经多了点高深莫测:“你还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也没有?” 山风呼啸而起,吹起金发遮住了温淮的眼睛。他就那么沉默的坐在大石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陈旧的雕塑。 有无数的画面在他脑中闪现,会发光的花草、上学宫、苏合龙项…这一切昭示这一个秘密,那就是中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异空间,进入异空间的方法只有天鼎学宫的核心人物知道。如果有一天中原遭到入侵,苏合龙项随时能将重要的人或物转移到这个地方,这是一座堡垒,绝不可能被攻破的堡垒,是中原最大的秘密和依仗。 他带着使命来到这里,伪装、寻觅,一晃五年,如今这秘密就在眼前,只要说出来,他便完成了使命,只要说出来,说出来… 然而,温淮只是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道: “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 伪装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年复一年的伪装。世界上最好骗的人就是自己,当你已经习惯用某一个人的身份去处世,你就慢慢的,真的变成那个人。拥有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的性格,那个人的情感,那个人的软肋。 温淮直到今日才幡然醒悟,过往时光如水,他扮演着一个人,入戏已深。 那声音顿了一会儿,温淮神容始终是淡淡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半晌,那声音道:“既如此,接着去找就是了,不要急于求成,小心露了马脚。” “是。” “那个女孩儿是个变数,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你能拉拢她吗?” 温淮眉头一皱,半晌道:“不能,我并没有把握让她跟我走。” 那声音又笑了,桀桀道:“你中意她,想要得到她是吗?” “不是!”温淮矢口否认,那声音紧接着便道:“你可以效仿你的母亲,想想她是怎样得到你父亲的。” 温淮忽然打了个寒颤,他不否认自己喜欢羽安,非常喜欢,喜欢到下意识就想要亲近爱抚,喜欢到除了她看不见别的女人,喜欢到为了区区一个诅咒隐瞒实情,冒着巨大的风险,辜负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他想要得到羽安,但想起幼时他的父母,那扭曲疯狂的感情,痛苦而不能解脱的男女,他便从心底里恐惧排斥。 但如果羽安不爱他呢?如果羽安要和别人在一起呢?如果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会甘心放手吗? 那声音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桀桀的笑:“万蛊汇聚之地,可控人心的异术,你母亲将这样的能力留给你,你要浪费吗?” 山风将金黄的枯叶吹起,山顶仿佛忽然下起了枯萎的雪,温淮坐在那雪里,沉沉的想,他要的是什么样的结局?是强行得到还是劳燕分飞?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为她拼命,却不能忍受她投向其他男人的怀抱,这是爱还是不爱?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风承琰房间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只着一件素白中衣的男人擦着头发走到廊柱旁。有只信隼从屋顶飞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肩上。 风承琰动作一顿,他取出信隼腿上的纸条看了一眼,眉头一挑,笑了。走回屋里迅速穿好衣服,独自下山。 他去的是天鼎城城南一条不怎么起眼的街巷,这条街里住了许多富户,大都是商贾之家,家资和杨家那等巨富不能比,因此连绵的宅邸中几乎没有超过四进大小的,在整个天鼎城里既不寒酸也不扎眼。 风承琰进的这栋宅子便是四进院落,以前住着一家四世同堂的将门之家,那家的儿子因为任上渎职而被贬入边境,一家人便搬离了天鼎城,这座宅子空了许久,直到四年前才被人买下,直到今年才正式有人住进来。 大门门房里睡着看门的小厮,风承琰的敲门声将那小厮惊醒,个子不高的少年从门房里踱出来,嘟囔着问是谁半夜吵人清梦,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看来的样子睡眼惺忪的,半垂的眸子里却闪着精光。 风承琰一笑,语气温和:“小六,是我。” 小六一怔,定睛仔细的瞧着阴影里的黑衣男子,看到那张半露在月光里的脸时,欢喜的喊道:“公子,你来了。”他上前接过风承琰的披风,拿上一盏风灯便领着风承琰往后宅走,边走边道:“那位昨儿晚上到的,说您今天早上就会来,结果等了一天都没等到,摔了好几套杯盏呢。” 风承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想来是跟你们做赌输了钱,肉疼的。” 小六笑的见牙不见眼:“公子英明,属下赌您最多午时来,赢了五十两银子,够和春意楼的桃儿姑娘下好几盘棋的,嘿嘿嘿。” 风承琰笑骂:“整天的就想着女人,没个正形儿。” 两个人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第三进院落里的小花园,月色如水,怪石堆叠的假山山顶上半仰着一个大袖宽袍的少年,他仰卧的姿势十分风骚,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提壶,清冽的酒液顺着银色壶嘴倾进男子微张的口中,半数酒液都顺着那玉白的下颌流进半敞的衣襟里。 那人自觉自己这做派翩翩风流,间或一个眼神斜斜挑出去,风骚里带着点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然而这一挑就挑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风承琰二人,那少年被唬了一跳,手一抖,壶一歪,月下品酒的风流公子便被呛住了。 风承琰示意小六回去,自己跃上假山,闲闲的蹲在一边看少年咳得脸发紫唇发青,闲闲道:“风四少,别来无恙啊。” 少年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抖抖索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风承琰,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风承琰,我万里跋涉来此,为了谁?还不是为给你传消息,你让我白等一天,还吓我!你说你是不是没良心?”那声音,竟然脆脆的,像是枝头啼叫的黄莺。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那朦朦胧胧的一副容颜,也是芙蓉般的娇柔,虽然刻意做出男子的不拘形态,少年的身板还是小小的,跟高大的风承琰比起来简直是虎和猫的差异。 这风骚的少年公子,竟是个娇俏俏的小姑娘。 “好吧,我没良心,四少倒是说说什么消息不能信上说,非得劳你大老远跑一趟。”风承琰摊摊手,摆出我不和你计较的态度。 四少直起身子,盘腿坐在风承琰身边,笑嘻嘻道:“我这一趟带来的消息可不少,上至家主夫人晚宴上戴了什么镯子,下到晚枫院小厨房里的粗使杂役和哪个丫鬟有了私情,无所不含,无一不精,怎么样,要从哪里开始听?” 风承琰揉了揉额角:“给你半个时辰,说重点。” “半个时辰?成!”四少气运丹田,震撼开讲:“一个月前家族召集年轻子弟来了一场大比,你不在风承玦毫无疑问的拔的头筹,受到老家伙们的一致称赞。风锦瑜和风承玦的婚事还是没订下,家主本想把风锦瑜嫁给沐家少主,但沐家主亲自上门致歉,说犬子幼时便定下亲事,此时反悔是背信弃义,家主只能作罢。风承玦本来有希望跟林氏联姻,但林家那位小姐巴巴的跟着你跑来了中原,林家男多女少,嫡系除了林月璃就没有年纪合适的小姐了,家主又只能作罢。大长老又闭关了,二、三两位长老一如既往不对付,大供奉带着亲信投靠了家主,大长老实力大损。风承玦院子里又死了两个歌姬,尸体拖出去的时候,据说烂的不成样子,我怀疑那家伙患上了寡人之疾。家主年前新纳的九夫人,进门的时候就大着肚子,月前分娩,生下一个儿子…” “等等!”风承琰打断她,滔滔不绝的四少被这么猛地打断,竟然一点都没有刹不住,笑嘻嘻的托腮道:“怎么,你觉得家主又有了一个儿子,危机感更强了?” 风承琰睨她一眼:“用脚趾想也知道那孩子早夭折了。” 四少抬起手,十分做作的捂住小嘴,惊讶的喊:“哎呀少主你好厉害,这都能猜到!” 风承琰对她那做派见怪不怪,只悠悠道:“这些年来多少夫人舞姬怀孕,你见谁生下来过?这个还能落地见见天日,说明这个九夫人已经相当了得了,她还活着?” “哪能呢,被大夫人关照过几次,送了几次汤药,就没命了,好歹是戴过金丝珐琅护甲,穿过南地流云锦的美人,最后整个人都疯了,一条席子裹了埋进山坡,西山上又多了一座无主的荒坟。”四少装模作样的叹气,翘着兰花指幽幽的唱:“自古红颜多薄命呀呀…” 风承琰却沉默下来,夜风微凉,女子唱的凄切幽怨,像一首空洞的哀歌。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大概是和九夫人一样的貌美,在花一般的年纪里踏进那不见底的深宅,被魑魅魍魉吞噬了年华,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枯骨。 好半晌,风承琰才那些思绪压下去,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值得说的消息?” “哎呀,这才是正题。”四少挽起袖子,雪白的小臂上戴着一个红玛瑙珠串,她自那珠串上抹过,取出一个颜色漆黑的盒子,往前一递: “照你吩咐,咱们的人装成挖河道的民夫,顺着烟柳湖畔那别院的遗址往前挖了十多里地,真找到了密室,当年那场大火将别院烧了个精光,这个密室却保留了下来,里面除了这个盒子以外什么都没了,这可能是已故少主,最后的遗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二十八 丹青美人 四少大名风轻歌,是风氏嫡系其中一支抱养的孩子。 四少的养父是当代家主的堂兄,原本也是个年轻俊彦,却在二十岁那年死于肺痨。他未过门的未婚妻非要为他守节,便来到风家,从旁支里抱了一个女孩儿养在膝下,就算是这一支的血脉。 这个被抱养的女孩儿就是风轻歌。 风轻歌的养母与世无争,本碍不着别人的事,奈何风轻歌是个闯祸精,从小和家族一群男孩子混在一起,喊打喊杀。这种性格终于在十岁那年给母女两个带来了灭顶之灾,风轻歌吹牛能潜入风承玦的房间偷件东西出来而不被发现,当天晚上就真的去了。十岁的半大孩子不懂人心险恶,不知道她那“生死之交”转头就将这事儿告诉了风承玦,结果人赃并获,风承玦那样的性子,即便没什么损失,偷到他头上让他逮住也得往死里折腾,当即就将风轻歌押入了地牢,大刑伺候。风轻歌的养母在主院外跪了一天一夜,求家主绕风轻歌一命,许是被她的诚意感动也或者是被缠的不耐烦,家主将风轻歌从地牢里放了出来,养母却因那一天一夜的淋雨劳神,染上恶疾,一命呜呼。 从此以后风家大宅里再没有那小姑娘呼啸来去的身影了,她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久便被所有人遗忘。 风承琰跟她当然也不熟,四年前他从淮中回到家族,正赶上家族年轻子弟的一场大比,家主故意为难他,不要脸的安排车轮战。他那时候心里憋着一口对家主的怨气,愣是车轮战里连赢十场,震惊了一众嫡系旁系的老家伙们,狠狠打了家主的脸。第十一场就轮到了风轻歌,那吊儿郎当的家伙穿着一身男式的修灵袍,在擂台上盯了风承琰好一会儿,没等观战的长辈们催促,便将手里的刀一扔,笑嘻嘻的摊手:“我输了。” 那天晚上晚枫院里偷摸溜进一个人,自称风四少的风轻歌拍着风承琰书房的桌子,说从此以后,小爷和小爷手下的弟兄就跟你混,我们是小弟,负责给你上刀山下火海,你是老大,负责我们的人身安全和荣华富贵。 风承琰这才知道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小姑娘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她网罗了一大票亲信,都是不起眼的底层仆役,这些身份低贱的,贵人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卑贱下人渗透在各个院落,不起眼,却不可或缺。无人得知那些深深宅院里深不见底的龌龊与肮脏,捂在床底发酸发臭的荒唐事,都顺着看不见的线流到了韬光养晦者的手中,年复一年的积累,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里的风轻歌,就这样握住了风家后宅里几乎所有主子的把柄。 这样一个人的效忠对于风承琰来说作用是巨大的,再加上他父亲实在是个广施善缘的大好人,家族里许多客卿都念着已故少主的恩泽,眼见风承琰渐渐长成,有不少暗中表示投靠,而风承琰自己,这些年每去一个地方就会买下宅院和产业,安置人手,即便还没有实力的时候他就在为以后做着绸缪准备,到如今,他手下已经有了运转成型的势力和财力。 在外人眼里风承琰的依仗是大长老和他身后的长老院,是那些押注的旁支,但这些人风承琰从来都不相信,他要的是自己的嫡系,和自己出生入死,如臂指使的属下和兄弟。他的实力还很薄弱,看不进家主和大长老眼里,但是滴水穿石,他相信只要自己耐心的积累,总有一天会拥有和家主大长老同台谈判的资格。 而这些,一为自保,而为查明真相,手刃仇敌。 风声凄切,月光惨淡的洒在这一片沉默的天地里,花园小池里的鱼儿欢腾的蹦,衬得假山顶上的气氛越发沉静而压抑。 风承琰一瞬不瞬的看着风轻歌手中的盒子,檀木质地,长宽七寸有余,厚不过三寸,通体漆黑,一点花纹也没有。 他在父亲的手札里得知那临湖别院往西十多里的山包底下,以前也曾有一座宅子。是父亲年幼的时候一个旁支的长辈送的,那时候的少主风明是所有人争相巴结的对象,送套小宅子都算是寒酸的。那宅子位置偏,环境也不是很好,在他的众多产业里从没人注意过,但父亲本人过目不忘,看过一遍账目便知自己有那么一座宅子。闲来无事的时候他自己去看过,觉得虽然宅子本身没什么意思,但有趣的是宅子有一个密室,藏得很深,不是他这样细心又精通机关秘术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后来小山盛夏大雨发生了山体滑坡,宅子被埋在泥沙里,清理出来后就彻底拆毁。没人知道那宅子底下还有一个很深的密室,除了父亲。 风承琰当然不能凭此确定那密室里藏着东西,只是密室的位置离临湖别院不远,根据他收集到的信息,父亲当时被困,又曾经让自己最忠心的护卫带着信去找臧弥,说明他一直在为身后事做打算,既如此,他也许会利用这个密室呢? 于是便去试,于是真的,找到了父亲最后的遗物。 风承琰抚摸盒子的手有些颤,但颤只是一瞬间,男子垂眸又抬眸的片刻已经收敛心绪,拿起盒子,翻身跃下地面,头也不回的往书房走。 风轻歌坐在假山上,托腮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看看看着就笑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都入土这么多年了,值得你这样上心的去查?是,那是你爹娘,但你见过你爹娘吗?反正我没见过,要是有人跟我说我亲生爹娘被人杀了,我才不去报仇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谁爱去谁去,小爷嫌累!” 风承琰将书房十几盏灯笼都点亮了,室内亮如白昼,烛火晃得人眼都疼。风承琰却不错眼的盯着盒子,他微一用力就将盒子上精巧的黄铜小锁掰开,深吸一口气,翻开盒盖。 盒子里铺着藕色冰丝锦缎,锦缎上安安静静躺着三样东西:一本有些古旧的书册、一枝火玉簪、一张整齐叠好的宣纸,从背面隐约的纹路看,是一幅丹青。 风承琰愣了一会儿,他想象过父亲会留下的东西,也许是什么能号令旧部的令牌,也许是特殊的修炼法门,也许,只是一封信。书册上写的也许是修炼法门,但风承琰小心的翻开,发现内页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簪子的材质是上好的火玉,雕工细致,明明是明烈如火的颜色,簪头雕的却是一朵素雅的栀子花。 风承琰少时听族里的老嬷嬷们闲谈,知道北境民间一直有个说法,那就是花朵有灵,不同的花有不同的寓意。年轻的小伙子们喜欢送心仪女子花朵,诚然大多数女子都爱花,但挑不对种类,也难能获得佳人芳心。栀子花不耐寒,在北境是稀罕物,只有贵族门庭里的暖房才养的起,栀子花的寓意也很好,是“一生之约”,适合山盟海誓的男女。 这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吗?他们,并不是被人强行凑在一起,而是真心相爱的吗? 风承琰拿着簪子怔然半晌,游移的眼神被那副画吸引。 小心翼翼拿起脆弱的宣纸,风承琰将那画展开在桌面上,借着明亮的烛火,他看到那副画的全貌,心中一震。 那是一副细致的工笔画,画里女子头上每一缕发丝,衣上每一条绣线都勾勒的清晰明了,细致入微。画里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眉眼一如那秋日漫山灼灼的枫叶一般明艳,她正俯身靠近一丛开的正盛的栀子,许是被什么人唤了,女子半回眸,眸光带着一丝疑惑,更多的确是如水的沉静。整幅的画作都是墨笔勾勒,画者却别出心裁的在女子眼眸和嘴唇上点了朱砂,这三点朱砂仿佛是深潭里的三尾锦鲤,活泼的一个水花就将沉寂的潭水唤醒。于是这神情有些沉寂的女子便有了少女般的明媚,回眸一顾,百媚生。 很美,看着这副画的时候不自觉便能想到作画人的神态,该是如这屋子一般的书房,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素衣的男子挽起大袖,执笔默想片刻,想着白日里那女子回眸一刹微微疑惑的可爱神情,嘴边就是一笑,手下细致的勾勒起来。 勾那乌黑秀发,女子秀发如泼墨如云锦,每每拂过鼻端都是回味无穷的香;勾那眉眼,女子眉如远山青黛,目如云霞点朱,每每挑起来看向他,都能叫他心头一跳;勾那修颈延项,勾那皓腕柔胰,一笔一笔,勾不尽的欢喜,勾不尽的缱绻,勾不尽画者难言难解的相思。 风承琰忽然抬手,他捂住眼睛,明晃晃的烛火在他的手下投出一片沉沉的阴影,阴影里的薄唇,微微有些颤。 他从未见过父母,幼时恨过,恨他们将他独自一人扔在那群狼环伺的家族。后来渐渐长大,那些没道理的恨意没有了,他开始幻想父亲母亲的样子,想着他们的相遇相知,想着他们相视而笑,为他的到来而欢喜。 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他是怎样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长大成人的?就是靠这些幻想,就是这些只出现在梦中的温暖火光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父亲,母亲,我看过的现实如此森凉,你们被囚禁被利用被伤害,最后惨烈的死去。我以为你们心里只有仇恨和诅咒,然而无尽阴谋与压迫,竟然还是没能摧毁你们的善意和情感吗? 父亲,请告诉我,是否曾有一段爱情,诞生于绝望的土壤,却开着馨香的花?请告诉我,我的到来是否让你们欣喜,是否受到了你们的祝福和保护?请告诉我,我该如何为你们,守一方净土以瞑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雨中温情 次日清晨,羽安又是被脚上的抽疼给疼醒的。 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下了雨,羽安直挺挺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着屋顶上的木横梁叹了口气。 这脚伤的实在狠了,寸深的伤口纵横交错,整个脚底都像是被剥了一层皮,浸过湖水又有些化脓。因为看起来实在血肉模糊的可怕,她坚持自己处理伤口,没让另外几个人看到,许是觉得脚算是女儿家私密的地方,温淮和风承琰都没坚持,她自己草草上药包扎,包的太草率,又进一步加重伤势。而最重要的是,能瞬间治愈严重外伤的禾雅,昨晚没回来。 今天并不是一个闲暇日子,今天有水灵阁每月例行的考核,考核是学宫建立之初就立下的规矩,雷打不动,除非大病重伤,否则不能缺席。 撑着下床,羽安用脚尖着地,一步一挪,慢吞吞的打开了门,然而一开门她却愣住了。 门外果然下着雨,却不大,雨丝比牛毛粗不了多少。天色是淡淡的青灰,浸在朦胧烟雨中的层层远山一如淡墨泼成。近处的院墙更加暗黄斑驳,院墙前有一丛青绿的兰草,兰草前是粗壮的桂树,桂树上的叶子被水洗过,绿的好像能滴水。入眼的这一幅山野小景宛如一幅野趣横生的山水画卷,秀致又有些缥缈。然而这并不是让羽安怔楞的理由,让她愣住的,是桂树下站着的人,男子一袭墨色长袍,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树下,像另一株高大又稳健的树。 雨丝缠绵,勾连天地的雨丝细细密密的为两个人的视线隔开了一道道帘子,羽安觉得一时间有些不能看清风承琰的面容。但那容颜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深邃的,好看的,总是有温和的笑意,让人觉得温暖安全。 带着湿润气息的凉风让羽安回过神来,她有些疑惑,风承琰为什么在这里?他来了多久了?有什么事情重要到必须大清早找来她的住处说? 许是见她开门,风承琰走出树冠,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撩开帘子的动作,雨帘便真的被他撩开,不知道是不是风灵力的作用,他从院中走到廊下,身上一点都没湿。 等他走到近前,这般近看,羽安发现他眼下有淡淡青黑,眸光也与往常不同,没有温和的笑意,沉的像是夜色里的海。 羽安眉头微微皱起来,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风承琰没急着回答,而是低头看向她。顺着他的目光,羽安也往自己身上看,这一看却是一愣——她这才发现,自己刚从被子里爬出来,衣衫不整,头发没梳脸没洗,眼角说不定还糊着眼屎。 羽安反应极快,没等风承琰开口说话便砰一声将门关上,淡定道:“我收拾一下,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她拿起床头的衣服穿上,穿上后才想起,水缸在外面廊上,要洗脸必须去开门打水。 羽安默默的在椅子上坐了片刻,默默反省自己又一次在风承琰面前脑子打结的丢人行径。 外面风承琰砰砰的敲门,羽安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挪过去将门开了。风承琰上下将她扫了一遍,着重看了她裹成粽子的脚,挑眉:“能不能进去?” 进来?羽安回头看一眼,觉得连被子都没叠的屋子实在乱的很,有些犹豫。然而风承琰的询问也许只是客气一下,见她不答,直接伸手环腰抄腿,将她抱进了屋里。 羽安猝不及防身子离地,未及反应已经被放到了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她冲口的一句呵斥咽了回去,愣愣看着风承琰拿起木架子上的脸盆走出门,廊上传来舀水倒水的声音,片刻他又端着盆走进来,将雪白的巾帕在水里浸透,拧上一拧,再递到她眼前。 他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肌肤细致,他的神情虽然还是有些沉,眼中不自觉流露的关切却让他面上多了一丝暖意。羽安忽然想起那年除夕,他们一起在塔顶上看烟花,她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药要吃,风承琰却细心的为她煎药,给她吃糖。 风承琰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体贴的让被体贴的人自己都觉得意外。 羽安和她的朋友们都已经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像少年时成天聚在一起嬉笑玩闹,这两年就连温淮都会时不时的消失一两天。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便没有人注意她脚上的伤,路晓源知道她有伤,但那姑娘心眼比墨盘还大,估计根本没想到今天是水灵阁考核的日子,她还得爬起来去学宫。 没人记得她脚上有伤,风承琰却记得,一大早来这里找她,一句话不说的帮她忙前忙后。他端水换药的动作那般自然,让人想不起他其实是个身份极高的大贵族,金罐子里长大的贵介公子。 风承琰帮她拆开脚上包着的绷带,看到惨不忍睹的伤口时眼神凝了凝,手下动作更加轻柔。羽安正执着梳子挽发,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你伤的这样严重,为何不让禾雅帮你治疗或者去万药阁?只这样草草的包了什么时候能好?” 羽安回道:“禾雅昨晚没回来,我昨天回来以后太累了,一觉便睡到天亮,没时间去万药阁。”她补充一句:“反正是皮肉伤,去不去万药阁都一样。” 风承琰没再接话,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时辰已经不早,风承琰背起羽安,羽安撑开素面的油纸伞,两人一同走入雨幕。 细雨如丝如缕,缠缠绵绵的围绕伞面打旋。纸扇上绘的是春燕衔泥,一大一小两只燕子在翠绿的柳枝间追逐飞舞,山间小路如此的静,被雨水洗过的草木干净而清亮,两个人不紧不慢的从小路上走过,遇见积水处风承琰会飞身掠起,那雨中飞旋的身姿,也像一对比翼的燕。 “风承琰,你今天似乎不高兴,遇到什么事了吗?”羽安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风承琰脚步微微一滞,一滞又稳,他的声音也很稳,低低道:“羽安,你是怎样看我的?” 羽安愣了一下,她切实的感受到风承琰说这话时的语气,那语气里,带着点藏得极深的悲意。 她抿了抿唇,缓缓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太容易看明白的人,传言风氏少主天赋卓绝,尊贵无匹,但你实际上一点都不像一个贵族子弟。大多时候你待人看似温和实则戒备,深交之后又十分坦诚体贴。我讨厌贵族,像目中无人的林月璃和阴阳怪气的诸葛漩,但我不讨厌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又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沉重,羽安很想看看风承琰的表情,却不敢乱动。正有些不安,风承琰道:“你说不讨厌我我还是很高兴的,你说的对,我和那些贵族子弟不一样,他们是真的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在家族却像一株被人遗弃的杂草,长得艰难。我并非不想鲜衣怒马,只是不能,我得学着迎合,学着隐忍,学着戒备,学着强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没有祝福和欢喜,有的只是阴谋算计,只是绝望。” 这是风承琰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从前,这一瞬间,羽安惊觉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风承琰,她看到的只是男子光鲜亮丽的一面,他强大稳重,似乎没什么事能将他打垮。然而在他还不强大的时候,他又经历过怎样的苦难呢?羽安一直在有意识的收集有关风氏的消息,她知道少主风承琰是现任家主的侄子,他出生便父母双亡,因天赋强大一方面受到外界和长老们的支持,一方面受到家主的嫉恨排挤。他是风氏内部倾轧的核心,是风家最尊贵也最孤独无助的孩子。 羽安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下了什么决心,环住风承琰的双手微微紧了紧,下巴点了点他的颈窝,又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觉得,你在那些讨厌的贵族里,何止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简直是一朵长在山顶的墨兰,又奇特,又厉害,还很好看。而且既然是长在山顶上,就是天生天养,吸收了日月精华的,等闲娇弱的兰花只能嫉妒,你却遗世独立,留给世人一个高贵漠然的背影。” 风承琰一愣,他半回头看向羽安,似乎不能相信刚才那一番话是出自背上女子的口中。比起初见,羽安身上的冷淡气质已经中和了不少,但她说话还是精短严肃,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耳边有女子轻轻柔柔的呼吸,那呼吸吹在他耳廓上,酥麻的感觉蔓延全身。女子的话也如一股温水,曼过心底,轻易便抚平了那些因为乍见父亲遗物而产生的茫然和疼痛。 风承琰就低低的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羽安被他吓到了,拍着他的背急声的问:“怎么了,你笑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她一急手上便没握稳,纸伞掉在了地上。风承琰脚步顿住,风灵力立刻笼罩了两人全身,那些雨丝在离他们身周寸许的时候便迸开,远远看去,像是一层透明的罩子,十分神奇。 “坐稳,走了!”风承琰和那年除夕一样,说了这四个字便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即轻且稳的点着过草叶树梢,一路飞掠如风。天色青灰,山间风景本来有些朦胧清寂,那纠缠的裙角和袍脚却如划过天际的对翅,硬生生在雨天里挑出了一丝明媚。 相依的身影消失在山间,草木寂寂,金莲峰山腰上又恢复了安静。半晌,一株茂密的灌木后拐出两个人来,为首的女子淡粉长裙,手上挽着绯色轻纱,绾的复杂精美的发上插着一对上好的羊脂玉簪,鬓如云容似雪,美人如玉,我见犹怜。 纤纤玉指捻起那纸伞,林月璃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目光那么沉,像是地底深幽的洞窟,眼眶又很红,红的像是窟底群蛇咬嗜而出的血。 她身后的圆脸婢女有些愤愤:“小姐今日四更便起来装扮,到风少主的住处却扑了空,奴婢还道风家少主有什么急事要一大早去办,原来竟是和那贱人纠缠。风少主也真是不识好歹,就为那种女人丢下您…” 林月璃倏地回过头,深黑的眸子里燃着一把阴阴的火,烧的那婢女一抖,不敢再说话了。林月璃低低道:“你觉得,他爱上她了吗?你觉得,他不喜欢我却喜欢那个卑贱的平民女子吗?你觉得,我不如羽安吗?” 婢女慌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不不,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只是…”她一时也只是不出个什么来,跪在地上干着急。 林月璃却并没有发怒,她闭眼平息了半晌,语气恢复平静:“走吧,下山去天鼎城。” 婢女一愣,问道:“我们,我们,为何要去天鼎城?” 林月璃嘴角勾起一个无甚笑意的笑容,淡道:“去找林影,有件事要她去办。”她转身,昂首阔步而行,山路泥泞,泥水将她精美的裙角和轻纱都打湿了,林月璃却恍若未觉,只是昂首前行,背脊挺得笔直。 主她经过那纸伞,并未看一眼,素色的纸伞却在她们走远后,寸寸成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故人伤逝 风承琰和羽安来到水神湖畔时,湖心演武台边正热闹,羽安本想趁着所有人都在注意台上对战,悄悄找到负责监督考核的师者。然而阁内弟子的眼睛一直是雪亮的,他们刚走出灌木的掩映,便有人指着这边喊了一声:“那不是羽师姐?羽师姐竟然和风少主…” 无数双眼睛刷刷的聚了过来,只见细雨潇潇,湖畔花木葱茏,一株枝叶繁茂的含笑花树被雨水洗过,花朵雪白晶莹,花丛旁玄衣的男子微微弯着身,雕塑一般的脸向一边偏着,正在与背上的女子说话,侧脸那般起伏无暇,嘴角笑容那么温柔,迷煞了湖中央一众呆呆注视的女弟子。而一向清冷的羽师姐,那垂眸倾听,时不时又轻轻点头的样子,竟然,也称得上温柔可爱。 一瞬间,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在心中唏嘘:什么叫天作之合?什么叫风华绝代?上天终于降下一个妖孽美男,要将冰山美人羽师姐收走了。 面对那声大喊以及随后的目光,羽安的反应很是淡定,她这几年走到哪被围观到哪,已经能视八卦路人如粪土。见不远处的海棠林里立着两位执卷师者,羽安拍拍风承琰:“是周执卷和杨执卷,都是好说话的人,我这一次也许可以不用上场了。” 风承琰转身往那边走,边走边道:“你这伤势当然不能上场,他们若是不同意,我就…” “你就怎样?”羽安挑眉。 风承琰一笑,语气很是温和:“我做弟子的也不能怎样,只是两位师者如此威风,想来是修为高深,风某不才,想要约个日子讨教一二。” 羽安无语,以前没发现风承琰这么阴险。别看那两位是师者,但打起架来说不准还真不是风承琰的对手,要是约战,弟子挑战师者的消息一传出去必然炸锅,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输给风承琰,他们老脸往哪儿搁? 他们已经走到海棠林了,说话没有压着声音,那两位师者早就听的一清二楚,脸色很是精彩。风承琰将羽安放下来,到了近前他们才发现两位师者旁边还站着暮长凌,先前他身形被花木挡住了,他们都没看到。 两人先向师者行礼,说明来意,周执卷绷着一张脸不搭腔,杨执卷却很识时务,生怕风承琰真的约战,便勉强扯了笑脸,应允了。 师者离开后羽安对暮长凌道:“暮师兄,你今日不参加考核吗?” 暮长凌一袭蓝袍长身玉立,仍是那副翩翩公子温如玉的样子,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看风承琰的眼神更加复杂,半晌才道:“刚刚打完了一场,下一场还没轮到。” 正要再说,林子里却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喊着:“羽安,你能不能召灵鸟来,我必须得下山,马上!” 羽安回头,就见禾雅一脸惊慌焦急的扑了过来,若不是风承琰拦着,她这一扑定会把站的不稳的羽安扑进泥地里。羽安从没见禾雅这么失态过,眼看着那张秀美的小脸上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泪水糊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秋水美眸里满是惶急,她心中一凛,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禾雅一眼看见暮长凌,连忙稳了稳心神,打过招呼却连衣服发髻都来不及整,着急的向羽安递出手里半湿的纸条,羽安打开一看,上面只潦草的写了四个字:夫人病重,速归。 禾雅这两年一直在杨家医馆行医,在天鼎城已经很有名声,也积下了一些资财,因此有专门的信隼传递家中消息。羽安也不废话,仰天吹了一个极响亮的口哨,吹完找了最近的一间茅屋,趁着焰火还没过来正好可以处理一下脚伤。 禾雅将她脚上的绷带拆开,指尖暖黄色灵力腾起,在伤处反反复复的拂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两只脚上狰狞的伤口便基本长合,只剩了很小的两道血痂。 在这一群伙伴之中,禾雅无疑是武力值最低的一个,但她在一个群体里的作用实在不能忽视,就像这一次脚底的伤,没有禾雅,羽安就得当大半月的残废,有禾雅,她立刻就能活蹦乱跳。 禾雅的母亲病重,羽安和暮长凌作为朋友自然该帮衬,风承琰跟禾雅没什么交情,就不好跟着了。焰火展翅上天,鸟背上的羽安回头看过去,看到负手站在雨帘之中的风承琰,忽然大声喊道:“今天,谢谢你。” 风承琰并未回话,只是一笑,笑意温柔。 焰火长鸣一声冲上天际,巨大的双翼划开雨幕,宛如一道烈火,渐行渐远。 赤羽鸟飞行速度极快,不到两刻她们便到了天鼎城,火红色的巨大灵鸟飞越城池上空,引发了一片哗然躁动,鸟背上的两人却都没有心思关注这些,离火刚一降落在禾府前宅的屋顶,羽安便拉着禾雅跳进院中,直奔禾夫人的住处。 禾府并没有想象中的忙乱,三人一进主院便有一个穿着暗蓝色布裙的妇人匆匆迎上,对禾雅道:“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快去看看夫人吧,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却连床都起不了了,几位医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要急死人。” 禾雅脸上的泪早抹了干净,苍白的嘴唇死死抿着,脚步急促,但走到正厅门前的时候她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羽安转头看她。禾雅白着一张脸,声音颤抖道:“羽安,暮师兄,你们感觉到了吗?生命力的流逝,死亡的逼近。” 羽安和暮长凌一愣,还没有答话,院外便有一个声音道:“我也感觉到了,修灵师能沟通天地灵气,有时候对于死亡也会有一种奇特的预感。”几个人都回头看去,见院门处走来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他撑着素色纸伞,金发齐腰,走到廊下时将伞抬起,那琥珀色的眸子里,带了点不明的沉寂的情绪。 “温淮?你怎么在这里?”羽安惊诧。 “我要在城中办些事情,便提前和阁主打了招呼没去考核,方才看到离火从大街上飞过去,便知可能是出了事情。”温淮收了伞,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原因,羽安觉得他的眉眼似乎比平时要暗一些。 禾雅还是伸手掀开了帘子,夏日的门帘轻薄如纱,她挑开帘子,四个人一眼看到里间榻上躺着的妇人。 羽安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禾夫人时她的样子,禾夫人与禾雅的容颜十分相似,圆润的鹅蛋脸,弯眉如月,一双眸子似含着秋水,温柔明媚。那也是雨天,华衣的妇人靠着廊柱呆望着院中的秋海棠,那眼神那么痴那么远,一汪秋水里倒映的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已然逝去的影子。时隔三年,禾夫人的容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但那双眼睛,已然不再呆怔如少女,而是清明起来,沧桑慈和一如她这个年纪的妇人。她的脸色并不枯槁,甚至还有点红润,但羽安清楚的感觉到,这只是暂时的回光返照,死亡已然跟在了她的身后。 禾雅一声“母亲”半哽在喉咙里,怔怔站在原地。禾夫人温婉一笑,向她招招手,唤了一声:“雅儿,你来了。” 禾雅眼泪骤然决堤,她扑到榻前,抓着禾夫人的衣角泣不成声。 “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禾夫人轻轻抚着她的头顶,语气温柔:“母亲是个怯弱的人,未出嫁时便躲在父兄身后,出嫁后又全以夫君为天,从没有想过要独立承担什么。你父亲一走,禾家大厦将倾,我受不住那重量,便把自己变成疯子傻子,自私的把你一个孩子推出去,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一直是个这么怯弱的人啊…” 禾雅心中酸涩难当,这些年她独自应对一切,忍受着忘恩负义者的背叛与冷漠,忍受着落井下石者的奚落与欺辱,人后努力的算计每一枚铜钱,人前却还要强颜欢笑。她怎么不恨?恨上天残忍,夺去父亲生命,恨母亲自私,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迷梦里,留她一人面对现实。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他们的女儿,父母身陷苦痛,她即便恨着,又怎能不去承担,不去保护? 禾夫人续道:“好在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往后的日子也无需我们担心,你自己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很好。”她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但是孩子,一个人很苦,这世间最苦既是孤独。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一个人,觉得茫茫人海都是过客,只有这个人走进了你的心底,那就是你的缘分,要紧紧的抓住。但求良缘,不惧千难万险。” 禾雅下意识回头看向暮长凌,暮长凌站在门口,目光在和禾雅接触的一瞬间便转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握,却又松开了。 就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她不顾心中羞涩,大着胆子去接近他,那么明显的示好,他却仿若不知,仍然那般守礼,那般疏远。 禾雅只觉得心痛若刀绞,是不是非要跨越千难万险,她的良缘才能求到? 禾夫人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屋中寂静了一息,外面忽然起了风,窗子半开,一阵细雨被风吹着卷进了卧房,带着丝丝凉意。温淮走到床边,正要将窗子关上,却见窗前有一株半开的秋海棠,花叶鲜绿,花苞颤颤立在风雨里,似乎随时都要折断。 温淮将那花连盆托在手里,关上窗子,转身放到窗前的桌子上。禾夫人的回光返照的状态已经维持不住了,她的脸色迅速枯败下去,像是一朵盛极的花,败落在秋风的湿冷中。禾雅呜咽起来,声音就像即将被抛弃的小兽。 禾夫人却不再看她,而是看向桌上的秋海棠,眼神恍惚而缥缈,轻声呢喃:“等到秋海棠在春日盛放,等到岳江回流入昆仑,等到世间事了,凡尘再无牵挂,你我能否相聚?” 温淮一愣,没有想到这句三年前随口一说的话禾夫人竟记到了现在,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轻的好似吟唱,屋外的雨声沙沙,屋中有压抑而悲戚的哭声,女人轻柔的呢喃那般悠缓,就像一句咒语,一句预言。 然而秋海棠不会在春日盛放,岳江不能回流入昆仑,便是凡尘事了,离散的人又怎么能相聚呢? 长身玉立于小玄窗前的俊美男子忽然便垂下了眼睛,他从这轻轻的一句话里,隐约体会到了一种名叫命运的东西,微凉。 榻上的妇人闭上眼睛,这个自夫君故去后便疯癫痴傻,执拗的不肯面对现实的女人,临死前才醒来,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死后,将我的尸身焚化,骨灰与夫君的衣冠,合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医者仁心 黑沉沉的乌云压在空中,即便时值正午,天色还是晦暗压抑的如同夜晚。 外界山雨欲来的模样,霖归院的小花厅气氛却还悠闲,至少优雅的端着白瓷茶盏品茶的林月璃看起来十分悠闲。 金惜颜以手支头,望着门外的海棠花树发呆,以叶淑儿为首的几个女子都坐的拘谨,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叶淑儿将茶盏捧在手里,大眼睛先在座上两人脸上扫了一圈,才怯生生的开口道:“我前几日在木灵阁里,听说了一则传言呢,是关于箐灵院那几位的。” 林月璃正拿着茶盖拨茶叶,闻言眼梢都没动一下,金惜颜却是回过神来,顺口问道:“什么传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姬瑶放话说当日演武场上是她故意放水才输给金小姐的,她是顾忌着金小姐身后的金氏家族,若是去了这一层顾虑,金小姐在她手上都撑不过一刻钟。”叶淑儿越说声音越小,她抬眼觑了觑金惜颜,见金惜颜的脸色果然有些青,才续道:“其实也不怪姬瑶如此狂妄,实在是羽安这些年在下学宫名声太盛,箐灵院里的四个人都倍受追捧,又有几个实力强悍的师兄在她们身边护着,自然狂妄。” 金惜颜啪的一声拍上桌子,对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喝问:“这种传言你们都听到了?” 下面一堆女子都被吓得不轻,没人敢吱声。她们其实都没听过这种传言,但是都明白叶淑儿这么说的原因。以前没有林月璃和金惜颜的时候,叶淑儿就是她们这群人的头儿,叶淑儿既然挑起了话头,于情于理,她们都该帮腔。但羽安那一伙人也不是好惹的,她们哪里敢随意散播谣言?大多数人不敢说话,一个绿衣的长脸女子却笑道:“金小姐,姬瑶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呀,她一边霸着莫寒莫师兄一边还去勾搭肖师兄,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会说这种话也是正常的。她还说过下学宫就是他们八个人的天下,所有人都要屈服在他们的淫威之下的这种话呢。” 金惜颜脸色很不好看,恨恨道:“果然是狂妄无礼的贱民!就因为演武台上一场比武,父亲来信斥责,诸葛漩和雷哲两个家伙也是见面便一副臭脸,我就不明白了,不过是有两分天赋的贱民而已,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看重的…” 底下一群少女大都是末流贵族或者大家族旁支庶出,因此放着阁里的课业不做巴巴的跑来巴结,但金惜颜言谈间已经提到一等贵族们的某些谋划,几人都是默然低头,不敢接话。 叶淑儿看起来也是害怕的,但叶氏乃是附属雷氏的二等贵族,她虽是旁支,却是极有势力的一只旁支的嫡出女儿,说话的底气其实很足。金惜颜话音刚落,她便幽幽的一叹:“金小姐和林小姐都是有身份的贵女,又才貌双全,一来学宫便抢了那几位的风头,她们自然是不甘心的。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学宫历来是平民弟子势大,羽安还曾公然说过厌恶贵族,我只怕她会为了欺压我们这些小贵族,拿两位小姐开刀,明里暗里的给两位为难。” 金惜颜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指尖在桌子上一划,上好的桃木桌被划出一道寸长的裂口:“她敢!”她尖声道:“不过一介贱民,本小姐有的是方法弄死她!” 女子声音尖利如刀,刮得人耳膜生疼,底下一群少女更加不敢做声了,叶淑儿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睛,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 外面的风忽然大了起来,两扇雕花木门被吹的哐当作响,坐在门边那个女子本要站起身去关门,门外却走进一个端托盘的婢女,她端着满满一盘的茶点走进来,返身一点门扉,两扇门便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般,砰的从外合拢。 有人惊叹:“开境四品的风属性,一个婢女也有这等修为,不愧是大贵族。” 馥香自从上次在箐灵院闹事吃了大亏,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了不少,她冲着满屋的少女微微福了身,将点心派发下去后便站到了金惜颜身后,那宠辱不惊的样子又引来一阵夸赞。金惜颜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捻着点心吃了起来。 一顿不怎么热络的小聚会,自始至终平静的只有林月璃,她一直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时辰连姿势都没换一个。只有馥香进门露那一手时抬了抬眼,她身后白衣的婢女和她如出一辙的淡定,同样只抬眼看了看馥香。 傍晚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还是不大不小的绵绵细雨,到处都是绵密的潮湿。 霖归院比箐灵院大了至少一半,林月璃和金惜颜住的都是套件,卧房内外两间,还有一个书房和浴房,加上共用的厨房和花厅,算是金莲峰女弟子这边最为豪华的住处。 林月璃跪坐在卧室外间的小榻上,斜眼瞅着屋子中心正毫无顾忌的脱衣服的女子。那女子很年轻,身段高挑婀娜。她将身上素白色的婢女服饰扔到一边,换上了一袭毫无装饰的黑衣,转过身来的时候,露出的一张脸长眉高鼻,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勃然英气。 “你看到那个婢女了,开境三品风属性,模仿她的灵力气息应该不难吧。”林月璃道。 女子走到她对面坐下,自行倒了一杯茶,微微笑道:“以前你都是在家里闹,出了什么事有老爷子给你兜着,弄死个把庶弟庶妹都不算什么,但这是天鼎学宫,你还敢闹腾,就不怕被中原家族两边厌弃吗?” 林月璃的语气有些冷:“林影,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谁教你这么跟嫡姐说话的?你不过一个舞姬之女,若不是我护着你,你早被那些夫人姐妹们生吞活剥了。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要忘恩负义,对嫡姐不敬了吗?” 林影咯咯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却无端透着一股尖锐,她笑着道:“是,我的好姐姐,影儿能活到今天全仰仗您的保护,所以活该一辈子给您做牛做马。影儿已经找到了西境最恶行昭著的杀手三人组,馥香的灵力气息影儿也能分毫不差的模仿,万事具备,只待东风一起,姐姐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要消失在这世上啦。”她说着,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林月璃一双秋水眸微微眯起,看着林影高挑流利的背影,忽然道:“四妹,联系上杀手三人后你立刻离开天鼎城,走的越远越好,也先不要回家族,等此间事了,姐姐自会派人去接你。” 林影的身子一顿,半晌道:“如二姐所愿,此间事了,林影自会消失的干干净净,绝不会给四姐留下任何后患。”她半回头,侧脸弧度英气里带着微微的冷: “二姐,后会有期。” 夜色深沉,禾府灵堂屋檐上的白灯笼在风雨中打着颤,如豆的一点烛火忽明忽灭,伴着那被雨水打湿怏怏垂着的白幡,更显得这处屋子凄切荒凉,如罩了一层看不见的灰霾。 暮长凌走进灵堂的时候,禾雅正跪坐在散乱铺着干草的地板上,宽大的麻衣将她纤细的身形完全罩住,尖帽子遮了一半的脸。灵堂的空间很大,柱子上横梁上挂满了白绸,女子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惨白的绸子间,像一只瑟瑟的猫。 暮长凌的脚步就那么顿住,神色隐在黑暗里,晦暗难明。 端正跪坐在灵前的禾雅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到是他便温声道:“是暮师兄啊,门外风急雨大,师兄快进来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过度哭泣的后遗症。 “暮师兄深夜来此,是有什么事吗?”禾雅将只剩一点火焰的火盆拖到两人中间,火光照亮了她的容颜,苍白的,却又很是恬淡。 暮长凌斟酌片刻才道:“没什么事,只是睡不着出来转转。” 禾雅轻声道:“多亏你们帮我安排这一应的丧葬事宜,若只有我一个人,禾府早就乱成一团了。暮师兄,谢谢你。” 暮长凌叹气:“大家都是这么好的朋友,帮忙是分内的事,还说谢做什么?”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火苗噼啪,两个人隔着火盆相对而坐,气氛安静而尴尬。沉默了好久,暮长凌才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禾雅往火盆里扔纸钱的手一顿,半晌才道:“母亲故去,我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心中茫然孤独,不知何去何从。” 暮长凌默然,他本是不忍她独自伤怀,前来安慰。可是听到她这样说他却不能应答,他要如何应答呢?给她苍白空洞的言语安慰?还是大包大揽的说以后我来照顾你? 都不能,前者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后者,他还是没有许诺一生的勇气。 禾雅看着他的神色,半晌,垂眸一笑道:“但我同时也有解脱之感,这样说也许不孝,但我确实觉得孑然一身的境况,反倒是自由。这几日停灵,前来吊唁母亲的人络绎不绝。不光是多年不见的亲友,还有许多被我救治过的百姓。暮师兄…”她抬起头,苍白的脸颊上绽出一抹恬淡又温柔的笑:“你有没有感受过一种责任感?就是你降生于世,是带着使命而来,你又能力有责任拯救更多苦难中的人?”她笑道:“说起来有些可笑,但我确实有过,在我行医的时候。” 暮长凌一向聪慧,禾雅的话说的这样含糊,他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些惊诧。 禾雅道:“我在医馆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小男孩儿,他大热天里顶着烈日来医馆排队。我坐堂的时候求医的人总是很多,且绝大多数都是富贵高位者。为了不耽搁大人物治病,管事便悄悄将那穷苦的孩子从队伍里拎走,我半个月才坐堂一次,一个月后,那孩子才被我撞见。他跪在我面前说他母亲病的很重,别的大夫都说治不好了,求我去看看。我不顾管事反对,撂下一位只有一点小外伤的富贾,跟着他去了家里…” 禾雅顿了顿,似乎觉得冷,她拢了拢身上的孝服才续道:“她母亲寡居,为了养家去干男人才干的力气活,搬石头的时候砸伤了脚,因为天气炎热,没有好好处理的伤口脓肿腐烂,脓水流的满床都是,烂肉里都生了蛆虫……” “这么严重…”暮长凌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你你是如何治疗的?” 禾雅垂下眼睛:“我对她说想要活命必须要将这一条腿都锯下来,我可以给她好药,保她截肢后好好的活下来。那妇人听了说要一个人安静的考虑考虑,我和小男孩便在门外等。可我们再进去的时候,她死了,一把剪刀插进胸口,正中心脉,回天乏术。” 暮长凌沉默下来,禾雅拢起袖子,轻声道:“她定是不想连累那孝顺的孩子,选择了自刎。如果我能在一个月前就为她诊治,她大可以痊愈。但我没有,我出诊的诊费是很高的,那小男孩根本付不起,所以管事不会让他耽误我的时间。”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暮长凌温声安慰。禾雅静静一笑:“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有些难过,我的医术越厉害,就越受到有钱人的追捧,管事给我安排的病人就更多是那些有一点伤病便惶惶不可终日的富豪权贵。但我的银子都是从他们身上赚来的,我不给他们看病,又拿什么去供养母亲,去替父亲还债呢?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有点难过。” 暮长凌又默然了,这样的古来便有,绝不可解的矛盾,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劝慰。 禾雅又往火盆里扔下一叠纸钱,静静道:“我的亲族往上数十代都没有出过修灵师,我却有高灵体质,而且还是这样奇特的治愈属性。我想着,这也许就是上天给我的使命,让我用这样的能力,看遍人间疾苦,救死扶伤。” 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了一些,白绸飘扬翻飞,暮长凌看着安静跪坐的禾雅,忽然觉得陌生。他印象里的禾雅一直是个安静温柔的姑娘,像一株美丽却娇弱的兰花,总要依靠着大树才能安稳生存。但今日的禾雅让他刮目相看,他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见解和意志。 禾雅将耳边的碎发顺到耳后,微微笑道:“母亲下葬后,我会将禾府的下人散去,封上府门。等杨家的债还完,我便离开学宫,游历大陆。我还从未出过中原,不知道东海的海潮、南疆的繁花、北境的大雪是不是都如传说一般壮美。”她又面朝棺木行了一个拜礼,轻声道:“母亲,您说但求良缘,不惧千难万险,雅儿思量许久,却觉得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东西比个人的情爱更重要,那就是我的使命。母亲,请您放心走好,到了那边告诉父亲,小雅儿已经长大了,我成了一名医者,总有一天,我会让他骄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关于未来 暮长凌看着禾雅,久久未能说出一句话。 暮长凌并不喜欢禾雅,他喜欢羽安,但也只是喜欢,他并没有抱着得到的希望。他当然也为自己画好了未来,今年年末考核一过,他便会离开学宫进入天鼎城中政司任职。天鼎城的中央中政司是直接承接议事塔决策的执行府衙,统辖整个中原的内政,同时节制执法军和边军。他年轻,没有资历,但他是天鼎学宫水灵阁主的孙儿,也是天鼎学宫出来的修灵师,起点甚高。他从未想过要成为修灵强者,却知道自己天生适合尔虞我诈的政治倾轧,他有信心一步一步走下去,成为帝王塔里的议事十人之一,掌握整个中原的内政大权。 他要去往权力的中心,她却要流浪大陆,他们各自找到了自己应该走的路,却是背道而驰。 可是明明不喜欢,明明他一直对这份感情为难,如今她看开了,要走了,他心里为何,有些难过? 暮长凌站起身,嘴角那始终温和的笑意带了一分自嘲,他道:“你想明白这些,我为你高兴。但江湖险恶,你的灵力又不能用于战斗,独自在外定要小心谨慎,时刻带着防人之心。你什么时候动身?我帮你找一些防御灵阵卷轴,再找一些灵器防身。” 禾雅也站起来:“年末考核以后吧,谢谢你,暮师兄。” 暮长凌走到厅门口,撑开纸伞,对禾雅道:“回去吧,若是累了便休息一会儿,伯母不会怪你的。”说完他抬脚便要跨过门栏。 “暮师兄——”禾雅忽然喊道,她喊的有些急切,暮长凌正待回头便觉得后背一暖,有一个温暖的身体靠上来,一双纤细的手从后环住他的腰。那身体那样柔软,淡淡的女儿香气将他包围,生平第一次,八面玲珑的暮长凌僵在原地,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但禾雅很快便放开了,她退开几步,从屋子角落里拿出一绽四角风灯,递到他面前,仿佛刚才那个拥抱从来不曾发生,微微笑道: “暮师兄,夜路难行,万望保重。” 暮长凌看着她,女子苍白的面颊上笑容温柔,眼睛里却有水光闪烁。无数往昔忽然流水般在他眼前奔腾,初遇时他受伤,蓝裙黑发的少女半跪在他身边仔细的包扎,一双巧手翻花一般,笑颜明媚温柔。这么多年,他似乎习惯有人在身后默默跟随,随时有可口的点心,有解乏的茶水,有一双带着羞涩笑意的眼睛,悄悄地,将他望着。 一生里你能遇见多少这样真心待你的人?你的运气是不是经得起这一次的错过? 良久,暮长凌叹道:“保重。”他深深看了禾雅一眼,接过风灯,转身走入雨幕。 细雨如丝连绵不绝,不知如谁心底愁绪,微微的凉,淡淡的伤。 暮长凌的身影走远了,灵堂外大簇的女贞树后拐出两个人来,羽安看着灵堂方向,沉默不语。温淮撑着伞,轻声道:“你猜他们说了什么?” “禾雅这几日异乎寻常的安静,不知是不是伤心过度,暮师兄许是来劝慰禾雅的。”羽安沉吟道。 温淮摇头:“禾雅并不是伤心过度,而是看开了,我觉得以后她也许不会再追着暮师兄了,你不觉得暮师兄的背影有些落寞?” 羽安慢慢的往前走,沉吟不语,温淮在她身旁撑着伞,也不说话了。雨丝缠绵,夜色微凉,绘着锦鲤戏水图案的油纸伞撑在两人头上,他们走的缓慢,气氛静谧。 羽安一直在想禾雅的事,不知道禾雅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需要什么样的安慰,没有注意到身边温淮频频投来的眼神,与往日的笑意灿烂不同,有些复杂。 就这样一路沉默的走到羽安暂住的院子,羽安正想说不用送了回去休息吧,温淮却忽然拉住她。 “羽安,我有话要问你。”温淮道。 羽安回头看了看他,见他确实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道:“都到门口了,有什么事去屋里说吧。” 温淮却没有动,低声道:“没有什么正事,只是突然想到将来,想问问你以后的打算。” 羽安一怔,以后?什么以后?是说禾家丧事办完以后还是真的以后? 温淮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补充道:“待我灵力入天境,我会离开天鼎城,你呢?你想去哪里?” 羽安皱眉:“离开天鼎城?你是要回家乡吗?” “不是,我要去南方,大陆极南,四季繁花不败的南疆,我知你喜欢温暖的南地,羽安…”他沉默片刻才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羽安愣了片刻,她看着温淮,忽然反应过来他是认真的,温淮认真的对她说愿不愿意跟他去南疆。 真是突兀的问题,他们一起在天鼎学宫生活了五年多,似乎那个地方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会一直一直待下去,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但细细想来,他们已经长大了,终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有自己该面对的未来。 可是温淮为什么要去南疆呢?羽安以为他修为到天境后要去上学宫修行,或者留在学宫成为师者,像萧阁主那样。即便要离开,他为何不回家乡东海,而是要去南疆? 羽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纷繁的思绪压下,抬头道:“不,我不会去南方,我要去北境。” 风猛然大了一些,草木被吹得四面倒伏,雨珠斜斜的飘入伞下,打在人的身上,很凉。羽安忽然后退了一步,因她感觉到温淮身上一瞬间暴涨的气势,尖锐的,愤怒的,带着掩饰不住的杀气。 “北境?为什么?”温淮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前所未有的沉冷:“因为风承琰?你要跟他走吗?” “当然不是!”羽安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一定要去北境…”她话未说完,腰上就多了一只手,那手铁铸一般紧紧箍住她的腰,羽安未及挣扎便被温淮拉到了怀里。 五年了,他们相识五年,彼此都那么熟悉,却从来没有这样如情人一般亲密过。羽安贴在温淮身上,男子独有的气息钻入鼻端的时她愣了一下,挣扎的动作都顿了一顿。一直以来,她似乎很少意识到温淮是个男人,他和风承琰一样,比她高了一头,比她的力气大,手臂如铁,发怒的时候那冰凉沉重的眼神让人不自觉就想发抖。 “你干什么?放开我!”羽安回过神来,低声呵斥。温淮却抱的越发的紧,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羽安,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心意?温淮的心意?羽安看着温淮,心中忽然有些惶惑。温淮的心意她其实知道,因为从小到大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在说金童玉女,温淮也从来不避讳说出自己的心意。 羽安其实并不明白真正的男女之情是什么?但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因为当她被温淮这样抱在怀里,亲密无间时,只觉得尴尬不适想快点挣脱。而如果这个人是风承琰,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手足无措,心跳如鼓。 温淮那一双眼睛向来能洞察人心,羽安眼神不过躲闪了一刻,他便像是发现了什么,手臂更紧了一分。羽安被搂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一动便要去点温淮的穴道。温淮却忽然将伞一扔,空出的手按住她的后脑,低头便吻了下去。 唇瓣柔软,气息却灼烈如火,羽安惊得微张了嘴,温淮的舌头便趁势撬开齿关,划入她口中。可羽安震惊失神不过一瞬,那舌刚一侵入她便回过神来,怒极之下一口便咬了下去。浓烈的腥甜顿时充斥口腔,温淮闷哼一声,微喘着离开她的唇。羽安身周紧接着便涌起一股寒气,那寒气之寒能将普通人的胳膊冻下来,温淮的手臂一松,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雨势大了起来,细密的丝线变成了珠子,打在地上有哗哗的声响。温淮后退的瞬间羽安周围的寒气再次暴涨,仿佛时光乍然停止,透明的雨水在凝结在半空,两人之间的雨珠连结凝聚成无数柄尖利的冰枪,尖端全部指向温淮。 夜色凄迷,风雨肆虐不休,这一片天地仿佛被时光定格了画面,女子站在一片凝结的冰雨里,眼神比周围的冰还要冷,数柄冰枪尖锐的指着沉默立在雨中的男子,他看着女子,眼神沉的像此刻的天色。 五年来第一次,羽安和温淮对峙,真正的剑拔弩张。 良久,温淮忽然笑了一声,笑的冷然讥讽,他转身离去,没有再看羽安一眼。 寒气一收,空中凝结的冰珠冰枪噼里啪啦的落到地上,那些凝满了霜花的枝叶,随着女子转身离去,纷纷碎裂成齑粉。 羽安沉着脸回到住处,洗澡更衣,直到钻进温暖的被褥才微微缓了神色。但正在她探身要吹灭烛火的时候,灵海忽然传来一阵微微的不适,像是投了一粒石子,涟漪微漾。羽安立刻坐起身来运转灵力,却发现一切正常,那一点不适也没有了,仿佛刚才那只是幻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无理取闹 停灵第三日,来禾府吊唁的百姓越来越少了,羽安进主院的时候,灵堂里只陆陆续续走出几个妇人。 按照中原的习俗,亡者停灵三日即可下葬,禾夫人临走前嘱咐禾雅将她的尸身火化,因此下葬的步骤就免了,他们已经在一处偏僻院落搭好薪柴,今晚就能火葬。羽安此来只是为了劝禾雅去休息,她三日不眠不休,把自己折腾的形销骨立。羽安打算着,如果劝不动,她就将禾雅打晕扛进卧房。 羽安走在通往正厅的青砖路上,她没有戴面纱,那群妇人见到她的容貌全都惊了惊,忙不迭的给她让路,等她走过去后又不立刻离开,围在一旁窃窃私语。 羽安并没有理会,她径自往前走,和灵堂中最后出来的一人擦肩而过。 她的脚步忽然顿住,回身看向那人。那人也顿住,回头看她,两个人的目光乍一交汇,两双眼睛里同时露出惊异。 羽安惊异的并非男人俊美的有些阴柔的长相,而是他身上的灵力气息,他看起来还挺年轻,修为却连她也感受不到。这说明这男人的修为在臻境三品以上,很有可能是天境。 这两日来禾府吊唁的多为百姓,或者富豪权贵派来的仆婢管事,一堆普通人里乍然出现这么个高阶修灵师,羽安下意识觉得奇怪和突兀。 男人眼中的惊异也褪去,看着羽安的眼神意味不明,他微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臻境修为,真是天资卓绝。” 羽安淡道:“过奖,不及阁下修为高深。”她眯了眯眼:“不知阁下和这家主人有何渊源,为何前来吊唁。” 她这个问题问的不太礼貌,但男人丝毫不以为意的一笑:“没有渊源,我游历至此,听说这家的小姐是个厉害又漂亮的灵医,便想进来看看。嗯…”他摸了摸下巴,唇边笑意带了点邪气:“漂亮是漂亮,只是太瘦太憔悴了,身上没有二两肉,看着扎眼,摸起来,想必也是扎手的。” 羽安眼神一冷,手上冒起了淡白的寒气。 男人挑眉:“我就开了句玩笑而已,你竟然要动手吗?动手也可以,但这是灵堂,你动手岂不是让死者不得安宁?” 羽安冷哼一声:“马上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男人不仅没离开还往前凑了两步,他手腕一转,一道翠色光芒闪过,那修长指间便出现一朵娇艳欲滴的白月季。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美的女子,这个是在下的一点心意,送给你。” 那白月季虽是素白的颜色,花瓣却莹润饱满,花蕊鲜艳,叶子和长茎更是绿的发亮,再加上那股浓郁的香气,无端便让人觉得色气。羽安皱眉后退一步,看向男子的眼神更加不善。 男人的手伸在半空,有些尴尬。他看了羽安半晌,忽然一扬手,那白月季被他抛向空中,白光乍泄,月季消失的同时忽有雪白的花瓣纷扬落下,那轻柔的白色精灵在羽安身周旋转飞舞,像一场盛夏大雪,雪花飞旋,雪花里的人儿雪肤花貌,画面一时间美的炫目醉人。 然而羽安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浑身寒气一绽,飘舞的花瓣被冻在半空,梦幻的花瓣雨瞬时停了,冰块噼里啪啦的往地上落。 妇人们捧心扼腕,对羽安的不解风情表示深切痛惜。 男人却哈哈大笑,他大笑着转身走向院门,留下一句:“美人,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羽安皱眉看着他走远,半晌,又皱了皱鼻子,那花的味道还残留在空中,浓郁的有些刺鼻,她很不喜欢。 禾府里一片凄清,天鼎学宫的日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路晓源抱着一大包金福记的肉包子蹲在金莲峰半山腰一条小溪旁,正努力的啃。这几日因为出了禾雅的事,他们阁主又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非要亲自带着她训练。她忙成了陀螺,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因此,这一点点的,能安静的啃包子的时刻就显得分外珍贵,那包拖于志捎来的金福记的包子也分外珍贵。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那么不识趣,她正吃的高兴,前方一簇红枫树后却传来一阵恼人窸窣声,似乎有什么人在拉扯。 路晓源不想挪地方,蹲着没动。那树后又传出了对话声: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你和孙淼淼的事。”说话的是个女声,声音有些尖。 应答的男声清朗好听,带着几分无奈:“第一,我和孙淼淼什么关系都没有;第二,我完全没必要向你解释,我和你也什么关系都没有;第三,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里说话,有人偷听。” 他话音一落便有一道寒光自红枫枝叶间激射而出,路晓源猛的折身,那携了劲气的小刀擦着她的腰带飞过去,啪一声钉在了她身后丈远的一棵大树上。 路晓源起身,她还没大骂出声,那红枫后便冲出来一个粉衣的身影,那身影来势实在是迅猛,人还未到拳风便怒龙般卷了来,路晓源脚步一错,轻易便避开了那股罡风,然而她怀里还抱着肉包子,包食物的油纸何其薄脆,肉包子又何其柔软,路晓源的身子刚一侧开,她怀中的纸包便呼啦一声,碎了。 纸包被击碎,里面白花花的肉包子就那么脱离了路晓源的怀抱,被抛上空中,然后扑通两声,落进了水里。 路晓源的手臂直直的伸在空中,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脸色由红转青。 那粉衣女子还要再出手,看清路晓源的长相却被时被吓了一跳。她及时收住动作,半晌才故作镇定的道:“原来是路师妹啊,那,那个我们刚才还以为有小贼在偷听,原来是误会,误会…” 路晓源回头看了她一眼,一眼就让她失去了说下去的勇气。她不安的后退了两步,回头喊道:“梵尘,梵尘你快过来,路师妹她好像生气了。” 红枫树后正要趁机溜走的沐梵尘无奈一叹,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路晓源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粉衣女子一眼,收回手臂抱在胸前,淡淡道:“周苓师姐,你前年喜欢咱们阁的李师兄,半夜爬墙递情书;去年看上阁主的亲传弟子秦师兄,号称非君不嫁;今年又瞧上了于志,拿着砍刀抵他脖子上,逼着他承认莫须有的婚约。我以为你是个志向口味都很专一的人,没想到你的兴趣这么快就从肌肉男转向了小白脸,真是,让我们这些八卦群众失望啊。” 沐梵尘脸一黑,小白脸?什么叫小白脸?他如此魁梧英朗的一个北地汉子,哪里小白脸了?周苓脸色更是难看,黑中都带了绿。就算路晓源声望再高实力再强,当着沐梵尘的面就这么揭她短也不能忍。她袖子下的手缓缓握紧,琢磨着要从哪个角度偷袭胜算更大。 然而她的灵力刚一凝聚,直直站着的路晓源便猛的跳起,一拳砸向她的左脸。 路晓源还笑着,笑的白牙森森:“你冒犯我没关系,但你不能冒犯我的包子!我最讨厌有人动我的食物,你,给老娘去死吧!” 拳风呼啸,逼得周苓往后连退两步,直退到大石的边缘才停步,没等她喘口气第二拳又至,她侧头躲过,路晓源手臂横扫,在周苓弯身躲避的同时身子一蹲,一脚横扫她下盘。 这两个动作之间几乎没有转换,周苓尚自半弯着腰,腿上已经如被巨杵重击,随着咯吧一声骨骼脆响,她的身子直直飞起,砰一声摔进了及腰深的小溪里。 溪水溅开好大的水花,凉凉的打在沐梵尘脸上。那声“给老娘去死”言犹在耳,两息时间十招之内,路晓源就把一个同阁的师姐给踢进了水里。沐梵尘心有余悸的喃喃道:“天鼎学宫的女人果然不能惹,全是母夜叉…” 路晓源回头一指沐梵尘:“还有你!她是主谋你是从犯,你赔我包子!” 他们离得很近,路晓源一指几乎指到沐梵尘鼻尖上,沐梵尘看了看指着自己的白乎乎的小手,再看看双眉倒竖的女子,挑了挑眉。 他直到此刻才认真的去看路晓源,这个姑娘在羽安身边几个女人朋友里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她身材娇小,头发扎成不怎么美观的双髻,一张白里透着粉红的小脸上带着点婴儿肥,大眼睛乌黑乌黑的,像熟透的葡萄,又似滚动的水银,嘴角的馋痣昭示着她贪吃的习性,更为她添了几分孩子般的稚气可爱。 沐梵尘有个坏习惯,那就是以貌取人,一向是长得好看的就宽容对待,不好看的就不爱搭理。这一点从他和风承琰能成为好友,并且刚来学宫就和一大群相貌姣好的女弟子牵扯不清,就可以看出。路晓源虽然长得耐看又讨喜,但沐梵尘对她的长相不敏感,语气就不大客气:“你讲不讲理?碰掉你包子的是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赔?” 路晓源指着他鼻子的手往下一移,直接戳在他胸口上,鄙夷道:“你还把罪责往女人身上推,你是不是男人?” 沐梵尘被戳的胸口生疼,怒气当即就涌了上来,一把抓住路晓源的手指往后一掰,叱道:“无理取闹!” 路晓源的反应何其之快,食指被握住的瞬间她的拇指和小指便顺势上扣,对着沐梵尘手背狠狠一掐。那一掐正掐在骨缝上,疼的沐梵尘一口气抽在喉咙里,一把甩开她的手。但这还没完,路晓源掐手背的同时右腿屈膝上顶,坚硬的膝盖正冲着沐梵尘下体,沐梵尘错步后退,横肘挡住路晓源正面一拳,右腿扫向路晓源独立的一只腿。 这一脚要是踢实了,路晓源一定会和周苓一个下场,但路晓源作为体灵阁最优秀的弟子,反应之迅速,身体之敏捷岂是周苓可比?那腿横扫的瞬间她抓住沐梵尘的胳膊一撑,整个人倒翻而起,空中大力一坠,将沐梵尘压的半蹲的同时腰身一折,仿佛一截无骨柳枝般折向了沐梵尘身后。沐梵尘尚未摆脱她的钳制,便觉得身后一股大力传来,他整个人竟然被路晓源从后抡起,半空中划过一个圆润的弧,砰一下后背着地,摔在了大石的边缘。 他们打斗的地方是石块组成的断断续续的小桥,沐梵尘摔在石头边缘,头发都浸入了溪水里,路晓源坐在他身上,双臂压着他的双臂,俯下的脸离他的脸只有三寸距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周苓远远的站在岸边不敢过来,四周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下来,斑斑点点的,将沐梵尘一张俊脸照的越发的晶莹硬朗,一双凤眼眼角微挑,褐色瞳眸里泛着璀璨而魅惑的光。 好半晌,路晓源哼了一声:“姑娘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无理取闹,谁碰着了就算谁倒霉。看在你救过羽安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包子的债我记下了,迟早要你赔!” 她从沐梵尘身上爬起来,整整衣服,踩着弯弯曲曲的石块走上岸,嘟囔了一句:“幸亏我嘱咐了羽安,让她明天上山前帮我再带一份金福记家的包子,否则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吃到这样的美味了。”翠色衣裙的娇小女子自顾自嘟囔着走远了,那鲜亮的一抹翠色渐渐融进深绿的山林,宛如一只无忧的翠鸟,振翅归巢。 沐梵尘慢慢的从石头上站起来,他迈步踏上另一块石头,脚步离开原来石头的一刹那,石块上长出数道翠绿的藤蔓,坚硬的青石被那些藤蔓一搅,悄然粉碎。他也哼了一声:“是我看在羽安的面子上才不和你计较的,一只不知好歹的小母老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街头杀机 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气让今日的明媚阳光分外珍贵。然正值盛夏酷暑,午时到未时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如同一个不断向外喷吐着热浪的巨大火炉,那点雨天留下的水汽早已被烤干,地上的黄土青砖都是滚烫的。人们受不了这酷热,早早想办法纳凉午睡去了,天鼎城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羽安特意挑了这个时候出门,昨夜禾夫人的遗体火葬,今日她便该离府回学宫了。因为回学宫前还要给路晓源带金福记的包子,她听禾府的丫鬟说,这家包子生意火爆,便特意选了这最为酷热的时候来买,瞅准了这个点儿排队的人最少。 果然,她到的时候柜台前就排着寥寥几人,天气闷热,这一片儿全都暴露在烈阳下,人们的脸都被晒成了黑红色。不管男女,全都佝着腰,眯着眼,恹恹的样子,羽安前边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尤其如此。 她安静站在那里,四周都是燥热黏腻的,她身上却有丝丝的凉意冒出。排在她前面的老妇人慢慢的回过头来,冲她笑道:“姑娘,天气这么热,你额头上连一点汗珠都没有,周身还有股凉爽之气,真是奇异。” 羽安冲老妇人微点了头,淡道:“我是个修灵师,这不过是灵力使然。” 那老妇人一惊,上下看了羽安两眼,叹道:“难怪,姑娘这通身的气度,可不就是修灵师贵人才能有的?老婆子失敬,失敬。” 她语气恭敬,佝偻的身体更深的弯下去,一头稀疏的白发在阳光下微微抖动,显得虚弱又颓败。羽安伸手虚扶了老妇人一把,语气柔和了些:“婆婆折煞我了,人各有所长,本无贵贱之说。” 老人待要再说什么,羽安身后却响起一个娇脆而稚嫩的声音:“大姐姐真好看,大姐姐要买一束花吗?” 羽安身后不知何时跑来一个穿着翠绿色小褂的小女孩,高高举着一个装满各色鲜花的大篮子,眼巴巴的瞅着她。羽安一眼看到色彩斑斓的篮子里最为扎眼的两支白月季,眉头一皱,心里隐约升起一点怪异的感觉。 但这个时节正是月季盛放的时节,卖花的人采了月季来卖是在正常不过的,她不能因为那讨厌的男人连好好的月季花都讨厌了。 小女孩见她半天不说话,有点怯怯地收回手。而此时,柜台前那两个磨蹭了半天的男人忽然呼和了起来,其中一个穿白色长袍的愤然怒喝:“明明是在下排在前面,这包子应该是在下的,你怎么能强抢呢?” 穿暗青色短打的魁梧汉子粗声道:“老子的闺女今儿戌时就要出城回婆家了,老子急着给她带回去,你等下一笼不行?” 白袍男人急了,伸手就去抢汉子手里的纸包:“等下一笼蒸熟还要两刻,在下的老母亲也在家中等待,你,你这莽夫,还给在下!” 羽安没想到这家的包子这么抢手,她看着那白袍男人的动作,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果然,白袍的瘦弱男人那一扑根本没能近青衣汉子的身,他的手尚自伸在半空,衣领已经被青衣汉子一把抓起,汉子臂上肌肉札结,提起男人像提小鸡一样,半空一晃一抡,呼的一下,白衣男人被甩飞出了柜台。 在青衣汉子出手的时候羽安就一边一个抓住老妇人和小女孩,脚尖一点飞身后退,极精准的,那男人就砸在他们刚刚错开的位置。然而老妇人出乎意料的沉,又许是因为忽然被人抓起吓了一跳,她落地时挣扎着往左一歪,羽安一个没抓紧,老妇人就那么磕在了台阶上。 这一下的变故说起来长,其实只是片刻,白衣男人惨叫方歇老妇人颤颤的呻吟便响了起来。羽安蹲身去扶,发现老人摔这一下摔到了右脚踝,片刻功夫那黑里发红的皮肤上便肿起了高高的一块儿。 白衣男人摔得实在不轻,那店主慌忙的从柜台后跑出来,一看白衣男人身下的一摊血便吓坏了,回头想招呼始作俑者,却见那青衣汉子扔了一锭银子下来,然后迅速的从台阶侧面跳下去。暗青色的衣角在拐角处一闪便没了影子,其消失速度之快,连羽安也没反应过来。 店主欲哭无泪的对羽安道:“好姑娘,我这小店的名声经不起折腾,这事儿咱们也别惊动执法军了,我找人把这位公子送去医馆,你扶着那老婆子一起去吧。” 羽安半晌没说话,她看了看混乱的现场,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真是,有点诡异。 她正想着,旁边的老妇人缓过劲儿来,摆着手道:“不用去医馆,不用去医馆,老婆子家里有专门治跌打损伤的药酒,涂两天就好了。”她又看向羽安,带着点请求道:“姑娘,能不能劳烦你送老婆子回去,老婆子家在城东,有些远。” 店主一拍手道:“就这么办,姑娘你一看就是个善心的好人,做好事能积德得福报的,你就将她送回去吧。”他说着招呼店里的伙计去抬白衣男人,很快便将男人背上,往医馆的方向去了。 这下子,店主关了店门,包子也没了。 羽安看着还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的老妇人,再看看空荡荡的街道,叹了口气,将老人扶起背在了背上。 她正要迈步,被忽略多时的小女孩拽住她的裙角,脆声道:“姐姐刚才救了我,我送姐姐一朵花吧。”她将两支白月季中的一支递到羽安面前,笑的很是灿烂。 羽安虽然觉得自己不能因为那个讨厌的男人连带讨厌了月季花,但看见那雪白的花朵还是有些反感,并没有去接。小女孩笑容一垮,有些委屈。老妇人及时打圆场道:“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大姐姐她腾不出手来,婆婆替她拿着吧。”说着就接过了花。羽安注意到她微微掀起的袖口里,枯瘦的手腕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木镯。 小女孩脸上阴转晴,高兴的道了声谢便跑远了。 羽安背着略有些沉的老妇人,边走边想,“好人”这词果然是很有重量的,因为被贴上了好人的条子,她一个围观者,就得在这整件事情里“被”承担这许多责任。 她暗暗运转了灵力,觉得一切正常,随时能暴起打架,便定下心来,认真行路。 阳光越来越强烈,地面被烤的滚烫,四周的空气是浓又热的,像是散发着汗味的浓汤。街道两旁的房屋、店铺、树木都像是快熟了,冒着透明的烟气。 羽安走在空荡荡的城里,根据老妇人的指示穿街过巷,四周的建筑越来越破败,巷子越来越窄,除了尖锐的蝉鸣,四周再没有其它声音。走到一个小小的十字形路口时,羽安忽然停住脚步,背上的老妇人奇怪的问:“姑娘,怎么了?” “婆婆的家是在这一带吗?”羽安问。 老妇人微笑着点头:“前面路口左转就到了,老婆子家里穷,这一带多是破落人家,有些脏乱,姑娘莫要嫌弃。” “穷?”羽安又问:“既然穷为何还去买金福记的包子?那可不便宜。” 老妇人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叹了口气:“还不是我那小孙儿,非闹着……” 她话音未落,羽安便将勾着妇人双腿的手一撒,抓住妇人搂住她脖子的一只胳膊,猛的一甩。 这一甩的力道能把一个壮汉甩飞出去,但老妇人竟然没动,她像是黏在了羽安背上,手腕一翻,指间的白月季直插羽安胸口。与此同时羽安嘴里吐出一物,那是一小块冰刺,在白月季茎尖触及羽安胸前衣襟的瞬间,直戳过花茎,嚓的一声微响,翠绿的茎从中折断,冰花从断口处生出,刹那间蔓延至妇人手心。 老妇人的眼眸倏然睁大,显然没想到羽安的反应如此之快,她立刻丢掉月季,伸手在羽安背上一拍,整个人呼的飞起,落地直退了十多步才站定。她的右手微微颤抖,大热的天,那雪白的冰晶却无视阳光,顽强的蔓延而上,很快将整只手都冻成了青白色。 她抬头看定羽安,勾唇一笑,语声再不是老人的沙哑,而是低柔妩媚:“不愧是天鼎学宫的天才弟子,这应变能力真是让姐姐我叹为观止。”她说着,伸手去扯自己脸侧的皮肉。 羽安眼睁睁看着她从耳下松弛的皮肉里扣出一个缝,然后将全身连皮肉带衣服,整个扯下了一大层。 这个场景让羽安想到了蟒蛇蜕皮,或者剥鸡蛋,剥橘子,那层属于老人的褐黄色橘皮被剥开后,里面的黑发女人新鲜、美艳,像是一尾刚从水中捞出的丰腴锦鲤。 女人从丢在地上的皮肉里捡起木镯戴在手上,她转了转手腕,寒气已经随着那层皮的脱落而脱落,她手上皮肤没有一点冻伤痕迹。女人笑问:“我自认伪装的没有破绽,你是怎么识破的?” 羽安握住手上的长弓,冷声道:“白月季、包子铺众人的言行都让我怀疑,本来只是怀疑,我自信即便有状况也能应对,所以跟你来了这里。但你自己的灵力虽然隐藏的极好,你那空间灵器却有一丝灵力溢散,让我察觉了。”她说着,已经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有些迟滞。 白月季的香气是有毒的,小女孩给的有毒,昨日见到的那轻佻男人拿出的,也有毒。这是个精心策划的局,她醒悟的有点晚了。 女人脸上显出一丝讶然,她转着手上的木镯,笑道:“好灵敏的灵识,若是只我一个人,说不定就栽在你手上了。” 她话音未落羽安便倏然转身,手中长弓一抬,可只抬了一半,她的肩膀就被一股大力猛的砸中,骨骼脆响,剧痛让她额上瞬间冒出一串冷汗。不知何时出现的魁梧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身暗青色的短打,正是在包子铺前和白衣男人起冲突的汉子。 臻境三品的体属性修灵师,加上那女人臻境一品木属性,羽安运转着越来越迟滞的灵力,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她不知道,为今之计只有弄出大动静,吸引执法军的注意。 羽安咬牙,未受伤的手臂抬起,喝道:“亡……” 嗤- 一声细微的,利器入肉的声音响在身后,黑发女人手上又多了一支白月季,她携狂风之势扑来,那长长的带刺的花茎,齐根没入了羽安后心。 招式被打断,痛楚天旋地转的袭来,但不是被利器刺伤的感觉,那花入肉后便消融成一道绿色的烟尘,融入羽安的身体里。羽安感觉到全身剧痛,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尖针扎过,而后身上流转的灵力忽然一滞,一滞,便停止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灵海。 天上蓦然下起了一阵白色的花瓣雨,浓郁熟悉的香气充斥鼻端。羽安抬头去看,看到花雨中走来身形修长面容阴柔的男子,他在羽安面前站定,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又挑起她的下巴,邪邪一笑: “看吧美人,不过一日之隔,我们就又见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红颜祸水 浓郁的香气弥散在四周,羽安已经闭气,意识还是一阵一阵的模糊起来。 男人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不要试图挣扎,小美人,虽然你很警醒,修为也不弱,但早在我们见面以前,对你筹划就开始了,一只可怜的小鸟,凭你再怎么振翅挣扎,也逃不过惊心编织的致命毒网啊。” 羽安咬牙:“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吐气:“有人花钱买你的命,我们拿钱办事而已。对方出手阔绰的很,你得罪了大人物……” 男人吐息温热,羽安却觉得仿佛有一只毒蛇在耳边滑行,潮湿冰冷的感觉让她胃里强烈翻涌,她恨不得一刀剜下去。但她全身发软,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没有,树上的蝉鸣更加尖锐了,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女子昏倒在地,铺展的乌发如一匹细腻的缎,一张脸白皙如上釉的白瓷,紧紧抿起双唇又丰润如浸了露珠的蔷薇花瓣。她醒着的时候神情总是冷冽如冰,让人望而生畏,安静睡着遮去锋芒,却也能美得娇艳欲滴。那清冷与柔媚交织的美如此诱惑,让人无从抵抗。男人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手不由自主便拂上了她的脸。 黑发女人却在这时走过来,她提着一把锃亮的匕首,扬手就往羽安心口上插。男人一惊,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怒道:“你干什么?!” 女人冷冷道:“我干什么?大哥你又在干什么?主顾要我们得手后立刻杀了她,不能有任何变故。你也知道她的身份,拖久了一定会惊动天鼎学宫。我要立刻、马上杀了她,割下头颅然后抛尸岳江。交差以后再立刻回西境,五年内再不踏足中原!” 凤厉无言,这是既定的计划,他们调查了羽安的身份,知道她受到学宫庇佑,也知道杀她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但是,凤厉看向昏迷的羽安,那般的绝色,美的让人移不开眼。他一生阅美无数,自认是见过世面的,但第一眼看到这女子的时候,他还是生出了一种“这么多年都白过了”的惆怅来。 这样的美人,就这样杀了岂不是暴遣天物? 凤厉只犹豫了片刻,便将羽安抱起来,对脸色难看的凤莹道:“我答应你,就一晚,一晚过后我亲手结果了她。” 凤莹大急,连忙去拽站在一旁的凤罡,但凤罡一脸漠然,不理会凤莹也不劝阻凤厉,脚尖一点,几个腾挪便消失在了屋檐之间。 凤莹眼睁睁看着凤罡走远,没有凤罡的支持她绝不可能对抗凤厉,看着凤厉的样子,她不敢再拦。 日色已经偏西,阳光从白亮转为淡金,淡金的光晕打在羽安安静沉睡的脸上,让本就精致绝伦的一张脸更多了两分神圣感,像一尊冰雕玉砌的神女像。 凤莹神色沉沉的看着,刻毒而憎恶的喃喃:“红颜祸水!你今晚最好死在床上,否则姑奶奶我非活刮剖尸,将你那张祸害人的脸划成烂泥!” 午后很快就过去了,夕阳西下,积攒了一整天的暑气蒸腾殆尽,天鼎城大街小巷又重新布满了摊贩行人。 风承琰穿着一身墨色窄袖修灵袍,高大英挺,走在人群里仿佛鹤立鸡群。不仅形貌突出,他阴沉沉的脸色在这秩序井然的街市上也分外不相和。 风承琰脸色不好的原因很简单,他很多天没有见到羽安,十分想念。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茶饭不思,心里憋着一团焦躁,什么事都做不下去。风承琰在这种状态下转了学宫好几圈,没找到,又下山来禾府寻人,说是午时就走了。他仔细的问了问,有个丫鬟说羽安要给学宫里的朋友捎包子上山,应该是去了金福记包子铺。 风承琰在包子铺前驻足,从店门匾额到店前柜台到长龙般的队伍再到被队伍踩住的青砖地,风承琰都认真仔细一丝不苟的扫视了一遍。 这一扫,还真给他扫出了一丝猫腻来。 离店门台阶不远的青砖第上,凹凸不平的青砖砖缝里,有一小片褐红色的污迹。不只是一小片,沿着砖缝和青砖砖面有好几片深深浅浅的红,像是漫上去,被人擦了又没擦干净的血。 血?风承琰凑近了些,看得越仔细,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些血已经干透却还留着痕迹,说明是不久以前留下的,最多不超过一天。看血迹的规模就知道是蔓延状的一摊血,如果是一个人的,这个人伤的一定不轻。店铺前的石阶不过四阶,青砖地也还算平整,有人摔倒重伤的可能性不大,那血迹肯定是打架斗殴所致。这么多的血,这架打的一定很严重,而如果今天之内有人在这家小店门口发生了严重冲突,不可能不惊动执法军,就算没有惊动,小店的生意也不可能如常红火。 这家店有问题!那店家可能是在撒谎! 正想着,后背忽然被人一拍: “喂,干嘛盯着人家姑娘的裙角看?很猥琐的。”身后的人声音里戏谑夹杂着好奇,正是游手好闲的沐梵尘沐大公子。 风承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看血迹看得太过专注,都凑到了跟前。那沾着血迹的地方排着个紫色裙子的年轻女子,约摸以为风承琰在看自己,此时正在用两分恼怒两分八分羞涩的目光,将他望着。 风承琰尴尬一笑,忙跟那姑娘道歉,好半天才从姑娘幽怨的目光里脱身。 他没心情斗嘴开玩笑,直接跟沐梵尘讲了方才的发现。沐梵尘听了却兴趣缺缺,拿扇子拍拍他道:“我提醒你啊,你是我们北境的少主,不是中原的,天鼎城街头打架这种事,不归你管。” “这还用你提醒?”风承琰白他一眼:“你今天见过羽安吗?” 沐梵尘摇头:“没见过,她不是在朋友家帮忙吗?怎么,她不见了?”他问的随意,开玩笑一般,显然根本不相信羽安能在天鼎城里走丢。 风承琰神色却凝重,:“她本该今天回学宫,学宫里却没有。禾府里的下人说她去了金福记得包子铺,可她不知去向,这家铺子前却有可疑的血迹。” 沐梵尘脸色变了,他一撩袍子,急道:“那还等什么?进去问问。” 这家店的柜台是封闭的,客人们只能在外面排队领取包子,却不能进内堂。风承琰两人完全无视伙计的提醒阻拦,在一片惊异的目光里,硬从缝隙里挤了进去。 两个人衣着相貌皆不凡,一身的威压气势,脸上神色还一个比一个凝重不善,两尊煞神也似的杵在了忙碌混乱的内堂。 内堂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正满头大汗喊着号子指挥的胖掌柜愣愣的看着他俩,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道: “两位客官要是买包子的话请外面排队,我们这内堂是不让进外人的。” 沐梵尘敲了敲扇柄,开门见山。“贵店好大规矩,既然如此讲究,门口石阶之下,为何竟还有未干的血迹?” 掌柜一惊,一瞬间那满脸随肉颤动的汗珠似都顿了顿,他惊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呵呵笑道:“那个呀,应该是王屠夫给他老丈人送猪头肉时,猪头上滴下的血。 “哦?”风承琰瞥他一眼,淡淡问:“何时的事?哪个王屠夫?这王屠夫也是个奇人,给长辈送肉,竟然送还淌着血的,不怕惊着老人家?” “这…”掌柜犹豫了一下,忽然沉下脸来:“两位是执法军的军人还是刑司府衙的官员?你们硬闯我的店,还连连质问,莫非是怀疑我坐了什么犯法的事不成?我虽然不算富贵,可我一辈子本分,我的为人左邻右舍都是知道的,不信两位去问问,谁信我会作奸犯科?” “既然掌柜觉得我们冒犯,那我们就不问你了,我们换个人问。”沐梵尘忽然提高了嗓音,对店里忙碌的伙计们大喊:“都停下!” 伙计们茫然转头,离得近的客人都好奇的往里看。沐梵尘高声道:“有谁今天中午,在这家店或者这家店附近,见过一个十七八岁蓝眼睛的漂亮姑娘?不管是谁,只要说见过,并且说出见到她时的情景,本公子赏黄金百两,能说出她的去向的,赏千两。” 店里店外哗然一声,掌柜的脸一白,心道完了。 他是早上的时候见到那男人的,男人长得阴柔俊美,外地口音,他说只要他配合演一场戏就给他五百两银子。掌柜是个胆小本分的生意人,万不敢害人,但按照那男人计划,他需要做的只是在客人争执受伤后,不上报执法军,并且说服那姑娘送老妇人回家。他不知道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只要做那么一点点无伤大雅的事就能得到五百两银子,解决儿子赌债的燃眉之急。于是他就做了,原以为只是小事,却没想到只因大意之下没擦干净血迹,就有人这么快的,找上了门。更没想到找上门的人如此财大气粗,开口悬赏黄金千百两。在场的伙计中有两个是见了中午那事的,也是他们将白衣男子送去的医馆,两个伙计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得了他的嘱咐不得宣扬。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他那点嘱咐又顶多大的事儿? 果然,后厨走出一个瘦小的少年,他看着沐梵尘,怯怯道:“公,公子,我见了,今天正午的时候确实有个姑娘来过,当时有两个客人发生争执,误伤了一位老妇人,那姑娘,那姑娘没买成包子,她送老妇人回家了。” 沐梵尘和风承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凝重。风承琰沉声道:“具体说来。” 半个时辰后,城东的深巷里,风承琰蹲在一处杂乱的脚印前,皱眉喃喃:“这地方破败偏僻,可能轻易不会有人经过,那么这处脚印就十分可疑了。”也不只是脚印,还有一些草叶倒伏的痕迹,风承琰仔细搜寻,冷静推敲。 “一个脚印从东而来,脚小,是女人,但重量很重,很可能是负重前行,可能是羽安背着那崴脚的妇人。但这脚印到这里就停止了,戛然一转,似乎两人分开对峙。另外的脚印从对向来,不止一人,然后是…”这些深巷巷子终年不见阳光,前几天一直下雨,巷子里的地不似大路上干硬,微微湿软,痕迹便清晰的留在了土地上。 其实也不算清晰,杀手行事隐秘,风家三人不算正派死士杀手,只是以杀人为生的浪人,所以争执之下便忘记了掩埋这些痕迹。风承琰的眼神就跟灵识一样敏锐精准,管中窥豹,凭那残存迹象便将当时场景还原了七七八八。从这还原的七七八八来看,当时的情况对羽安非常不利,她被至少三人围攻,落了下风。脚印最后消失在往西的方向,那是单向的脚印,说明那是杀手们 但她死了还是活着?活着,她一定活着,她有气运护体,她怎么会死呢? 风承琰查看了所有能找到的痕迹,确认没有遗漏后,豁的站起,就要沿着脚印最后消失的方向奔。 树下蹲了许久的沐梵尘忽然喊道:“你看这个?这是不是杀手丢下的?” 他奔过来,手里捏着个拇指大,色泽鲜艳如火的珠子。风承琰接过来一看,立刻道:“西境的火云珠,西境的马贼和狼人最喜欢将这东西镶嵌在刀鞘上,据说能得到火神的庇佑。这珠子这么大,成色又好,一定价值不菲,对方应该是很出名的杀手,很有钱…这是什么?好像是字…”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仰头看向墙头。 巷子两边的墙很高,夕阳将一边墙的阴影投在另一边上,为巷子营造了一种暖橙与暗蓝相交的奇异色调。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一只燕子振翅惊飞,惊飞的一瞬有微弱的灵力气息在墙头风中一闪。 那么微弱的一闪,风承琰却敏锐的捕捉到,在捕捉到并一眼确认后的瞬间,他像一道箭矢般射上了墙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虎穴谈判 羽安觉得自己陷在一个黑漆漆的沼泽里。沼泽潮湿阴暗,有细长的虫子从乌黑的泥洞里钻出来,一群一群的蠕动着围着她打转。羽安被恶心的不行,想爬起身去驱赶,但她半身都陷在泥里,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正难受间,脚上忽然一暖,有什么粗糙的,温热的东西从脚上摩擦到小腿,然后碰到膝盖,大腿…… 女人强烈的危机直觉让羽安猛的惊醒,她惊醒,一眼看到阴暗的空间里模糊的男人轮廓,很近,热烫的呼吸就喷在脸上,她心中轰然一声,沉寂的灵海猛的被扯动,寒气弥散。 身上的男人立刻翻身而起,他半露的胸膛上爬上一层青色的冰花,放在羽安大腿上的手整个成了青白色。他的脸也青了,男人捂着胸口站在床边,盯着羽安的眼神阴鸷里带着难掩的惊异。他惊道:“你还能动用灵力?” 羽安当然不能,方才那不过是她太过惊怒,强行激发了身体潜能。她的灵海还沉寂着,她不能调用灵力。 不过她并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地转动脑袋,看清了周围环境。这是个宽敞又破旧的农家屋舍,她躺在一个占了屋子大半面积的土炕上,身下是崭新华美的锦缎被褥,双手被墙壁两边伸出的铁链牢牢绑住,身上的衣服被扯落了大半,裙子褪到大腿上,小腿和膝盖上还惨留着男人手掌的热度。 羽安打了一个寒战,屈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还有滔天的怒火,还有惊惧。 她没有经历过男女情事,也没有见过,但毕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此时此景让她不得不惊惧的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被侵犯了——如果是,她怕自己会在将那男人碎尸万段再鞭尸一万遍之前,就忍不住咬舌自尽。 可是身体没有异样,除了灵力不能调动、四肢无力之外,身体没有别的异样。那男人身上也还穿着衣服,看神态举止,似乎是正打算对她下手,却被她的突然醒转打断。 羽安微微放心了些,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冷静,一安下心来,理智便回到她的脑袋里。她一点一点蹭着坐起身来,后背靠着墙壁,被铁链绑住的双手交叉在身后,双腿尽量蜷在裙子底下。如此一来,她总算以一个还算正常有尊严的姿势面对男人。 她调整好了,抬头看向男人,男人一直盯着她,两人目光相对,一个探究惊异,一个冷冽沉静。 “我还能不能调动灵力,你可以再接近试试看。”羽安平静道:“我的木灵力有一点过滤毒素的作用,所以我现在,拖你陪葬的力气还是有的。” 男人看了她半晌,也不知信了没有,他在炕头上坐下,本来要端小几上的茶碗,青白僵硬的右手一伸出脸色就一滞。羽安适时道:“就是这样的效果,大不了我们一起冻成冰雕。” 男人看她半晌,忽然勾了勾唇角,“你这个属性倒是厉害,但我得提醒你,你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就是因为这幅皮囊诱人。如果不能碰,我何不现在就杀了你?” 羽安毫无惧色,声调平平道:“和我有仇,买凶杀人,酬金极高,我几乎已经断定你的主顾是谁。我也提醒你,你既然没有在城里把我杀掉,现在最好放了我,否则你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哦?”男人很感兴趣的笑,:“愿闻其详。” “你们中的那个女人很善伪装,她在禾府办丧事的时候一定扮成什么人混进去过,很有可能是我暂住院子里的那个丫鬟,我曾问过她金福记包子铺怎么走,也说过今日午时要去买,所以你们能在包子铺前安排一场大戏引我入局。可是,你们知道我会去买包子,我的朋友们也知道,我失踪一日夜,他们肯定会去找。不管包子铺的掌柜是被你买通还是刚好参与,我的朋友都会问出真想。”羽安顿了顿,抬眼盯住男人:“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多久,不如跟我合作,我们一起除掉始作俑者,我继续当我的学宫弟子,你们也无后顾之忧。说不定我们还能交个朋友,出门在外,朋友多了好办事不是?” 她说的严肃认真,以这种姿态处境面对随时能一刀结果她的敌人,她还能严肃认真的,诚恳的搞策反。男人看着她,眼中兴味极浓,他笑道:“到了这种境地还想着蛊惑敌人,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冷静大胆的女人。可是……”他笑得邪气横生:“就算他们知道你背着一个老婆子去了城东,可是到了城东就没有线索了,谁知道你是死是活,被带去了哪里,谁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呢?” 羽安面无表情道:“第一个问题没有意义,第二个确实有难度,但第三个……”羽安抬眼看向他:“你看看你弯刀刀鞘上的珠子,还在吗?” 男人脸色一变,他迅速起身,掀帘去了外间,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把外形很不起眼的弯刀。刀鞘正面上三分位置上有一个小小凹槽,那里本来镶着一颗极漂亮的火云珠,现在却没有了。男人握着刀的手有青筋爆出,脸上神色极沉。 羽安垂下眼睛:“这是我在你和那女人争执时抠下的,那时候我还没晕,是装的,珠子就扔在那条巷子的角落里,我相信他们能找到。”她语气里带了两分不屑:“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杀手你不如那个女人,你太轻敌了,觉得我不过是个臻境修为的女子,不值得太谨慎对待,所以身上竟还带了有个人标记的东西。那颗珠子上好像刻了字,刻的什么?你的名字?还是你组织的标记?无论什么,你作为一名隐在暗处的杀手,身份已经暴露了。我的朋友也许一时不能找到这个地方,也许在天鼎执法军大肆搜捕时,你们早将我杀掉并逃之夭夭了。但你暴露了身份,我要是死了,他们完全知道要找谁去报仇,你们会永无宁日的。” “知道我们的身份又如何?”男人冷笑:“我们不是没有被仇家追杀过,西境广袤,我们有心要藏,谁也找不到。你的那些朋友里,有人能出动大批人力去找吗?就算能,他们会为了给你报仇,如此兴师动众?” 羽安扯了扯嘴角:“不说学宫绝不能容忍天才弟子被杀,势必会找出凶手给弟子们一个交代。就说我自己,我的师父是绯玥宗的首席长老,她只有我一个徒弟,很疼我。我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你想必听过他的名字,北境风氏少主,风承琰。” 天色黑下来,晴朗的夜空上渐渐缀上星子,微凉的夜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金莲峰的山腰小道上静谧凉爽。 林月璃刚用过晚饭,由护卫陪着在院前小路上散步消食,她走的不紧不慢,身后的女护卫却眉头紧锁,似是焦虑。 “眉姨,你在担心什么?”林月璃头往后偏了偏,淡道。 护卫停下脚步,抱拳沉声道:“回小姐,属下在担心您安排的那场刺杀,对方毕竟是被学宫当成宝贝的天才弟子,这件事若是败露,对您的名声损害极大,还可能导致家族与中原交恶,家主肯定不会轻饶了您。” 林月璃脸上还是没有半点担忧神色,她微微笑道:“你说的‘败露’指的是什么?是杀手失手,羽安没死,还是有人查到我头上?或者,羽安即没死,他们又查到了我头上?” 护卫默认这三种她都担心。林月璃却淡道:“西境凤家兄弟不是无名之辈,游荡大陆的杀手游侠里,他们算是名声最盛的那一撮。羽安在学宫里再厉害,终究只是个臻境修灵师,她怎么能在老练又强大的凤家兄弟手中逃脱?”她掐了一簇伸到小路上的紫薇花,放在手里轻轻的捻,淡淡的道:“就算事后追查,也自有人为我顶罪。我林月璃十岁起就会杀人了,可我从没用过刀,手上从没沾过血,这次,也一样。” 看她这个态度,护卫心中越发的升起浓浓的担忧。她并没有小姐那么多的谋划考量,她担忧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里不是东北,不是林家,她们凭什么在这个陌生而无所依仗的地方兴风作浪,还能全身而退呢?可是护卫知道小姐从来都是自信且固执的,听不进别人的劝,因此她也只是弯身抱拳,恭声道:“您说得是,有四小姐的帮助,您总能无往不利。” 林月璃闻言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一皱眉:“林影现在在哪里?” 护卫道:“四小姐前天从学宫下山,便立刻离开了天鼎城,属下挑了两个人跟着,今日午时传回消息,四小姐在天鼎城以南百里的小城姑苏城住下了,似乎短时间内不准备离开。” “不准备离开?她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林月璃顿住脚步,声音微微沉了些:“林影这两年变了很多,她时常顶嘴挖苦,再不像小时候那么听话了。眉姨,你觉得,她是不是生了外心?” 护卫神色复杂,她慢慢道:“小姐,四小姐并不是生了外心,她自小就与家族那些怯懦的庶出子女不同,当年二夫人下令杖毙她的同母妹妹九小姐,四小姐发着高烧,从房间里冲出来,一刀就捅死了持杖的仆从,那时候属下就在一旁看着,看着才八岁的四小姐,小狼一样,一口就咬断了二夫人三根手指。然后她才去找您,跪着求您庇护,这么多年来,她办事尽心尽力,但她的眼睛从来都是深深地,让人看不到底。小姐,四小姐不是生了外心,她也许,从来没有和您一心过啊。” 林月璃手里的紫薇花被揉成了一团,粉红色的汁水顺着她手掌的纹路流下来,一滴一滴的,像血一样。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冷冷道:“祖父一直教我,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活着和活得更好去争取,无论什么手段,只要是为自己好的事,都是可以做的,所以我们生于世间,除了自己,四面皆敌。但我差一点就相信了林影,因为她总是在做为我好的事,从不考虑自己的利益,但她变了,她在我身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她也变了,世上没有人是值得相信的,除了自己。”她闭了闭眼:“既然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传我令,出动人手,杀掉她。” 护卫抱剑的手微微一抖,一股凉意油然而生。她忽然很想问一问小姐,如果您能为了一己私利毫无顾忌的去杀戮去破坏,如果四面皆敌,人人都不可信,那么风少主呢?他在您心里是什么位置?您为了得到他去杀害他心爱的女子,可是就算他爱上您,与您结为夫妇,您会相信他,爱他,为他付出吗?您所谓的爱,是不是只是与小女孩一般的,看到一件喜欢的东西就想办法得到,越得不到便越固执,甚至不惜去欺骗利用杀戮,最后的最后,那东西本身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它成为了一个执念,一个总有一天会把您拖向地狱的心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死一瞬 羽安与凤厉对峙时那长长的一段话,概括起来就是一个意思:你们不能杀我,我背后有人,杀了我你们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她说的冷静又笃定,好像这些杀手的身份真的已经暴露,她如果死了,真的会有人倾尽全力的为她报仇一样。 但事实上她并不笃定,如果她死了,她觉得最可能的情况是所有人都会在缅怀中忘记她,然后生活如常。也许有人会想为她报仇,但会量力而为。她不能要求或者奢望别人为她做到她为阿杰阿玉做的那些。 至此她才忽然意识到,羽安这个名字、这个人已经存世七年,七年前她孤身一人,七年后仍是如此,她没有走进任何人的生命,也没有任何人走进她的生命。 况且那颗火云珠能不能被找到也说不定,万一被路过的孩童捡去当弹珠了呢? 事实上,火云珠确实找到了,找到珠子的风承琰也成功从那个“凤”字里得知杀手的身份。如果她死了,风承琰能做到不顾一切为她报仇,但风承琰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就在他们寻找杀手留下的痕迹时,杀手之一也想起有痕迹还留在那里,跑回去处理。 然后他们就撞上了,风承琰以拆了半面墙的代价,成功的将凤罡擒获。 夜风微凉,巷子窄而幽深,连月光都不愿光顾。但这条巷子此时灯火通明,上百道火把长龙一般从巷头挤到巷尾,执法军银白的铠甲反着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他们是夜里第一班执勤巡逻的执法军,一队二十人,因为在此处发现高阶修灵师对战,附近好几队的巡逻兵都赶了过来,并且不到半刻就有一名级别很高的尉将到场主持大局。 人群最里边,执法军尉将魏翔看着两站一跪的三个人,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他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执勤夜晚,竟然给他碰上这么大的一桩事儿。别的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事儿牵扯到了风家少主,中原法令严明,内部出什么事都有处理的办法,但凡事只要一牵涉到贵族,性质立马就变,他只能庆幸,幸好风少主只是参与了救援,而不是被掳走的那个。 在此之前魏翔没见过这位享誉大陆的少主,这次有幸见了,他只有一个感觉:这个年轻人煞气真重。 风承琰煞气极重的盯着被五花大绑在地上的青衣汉子,声音沉缓里带着掩不住的冷:“事情既然是午时发生,你现在又在城里,你的同党绝对还在附近。我们稍后会封锁天鼎城以及附近的城镇村庄,大肆搜捕,还会把你当诱饵,引他们上钩。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主动带我去你们的藏身地。要害羽安的另有其人,你们只是拿钱办事,所以本少主可以承诺,如果你主动带我去找到羽安,我就饶你一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用怕我出尔反尔。” 魏翔心中腹诽,你绕他一命,这事儿发生在天鼎城里又惊动了执法军,他根本不归你处置啊,你当然得绕他一命,决定他死不死的是咱们天鼎城的刑司府衙,不是你啊。 凤罡低着头,默然不语。沐梵尘怒气冲天,他一点手,缠在凤罡身上的藤蔓便更紧的绞缠起来,尖利的长刺入肉,他身上的青衣都被血染成了红色。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一声不吭,眉头都不皱一下。 风承琰又道:“另一个选择就是你抵死不说。”他半蹲下身,手上轻轻一划,精准的划开了凤罡脚踝上的皮肉,刀尖离着脚筋只有半寸。他寒声道:“我会挑断你的脚筋手筋,你是体属性的修灵师,你能承受手脚皆残的下场吗?” 凤罡终于抬起头来,漠然如顽石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点情绪波动,他淡道:“我可以带你去找,如果你能保证我大哥和三妹不死……” “我不能!”风承琰冷声打断他:“如果他们胆敢伤害羽安,我能保证的只是他们不会死的那么痛快!带我去找,否则连你也别想活!” 一阵压抑的沉默,魏翔看着年轻人的脸色,咽了咽口水,上前道:“风少主,已经请下了搜捕令,学宫那边也传了消息,在下猜着,应该会派一位阁主下来。这方圆百里范围,今晚就可以搜个底朝天。” 风承琰点头,目光又极有力度压向凤罡。凤罡看了魏翔以及魏翔身后长龙般的火把一眼,终于道:“他们在天鼎城东南方向五里的南河村里。” 魏翔大喜,赶忙对风承琰道:“风少主,既然他已经招认,我们上马……”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远处一声尖锐的长鸣响彻天地,深蓝夜空忽现一抹鲜红,宛如天火忽降,金红绫罗遮了天幕。上百执法军将士同时仰头看去,只见空中比翼飞来一对赤色大鸟,它们飞来,巨大的双翼挥动间在巷子里扇起一股狂风。地上一阵恐慌骚动,兵士们以为是袭击,举起长戟,匆忙结阵。风承琰却一把提起凤罡往其中一只背上一扔,沐梵尘飞身跟上凤罡,仍以藤蔓将他全身绑缚。风承琰骑上另一只,他拍拍身下的大鸟,对沐梵尘那一只道:“焰火,拿出你最快的速度,我们去救你的主人。” 大鸟振翅,狂风将地上的尘土吹起,塞了魏翔满嘴。他以张嘴吃风的姿势看着大鸟远去,半晌才叹了口气,恹恹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说完语气忽转严肃,对着一众呆呆仰天的士兵喝道:“执法军三营三、四、六、七队听令,整队上马,出城!” 羽安能清楚的感觉到眼前的男人被她说动了,他既没有再靠近,也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只是盯着她看。 她心里虽然虚,面上还是冷静无谓的样子,微仰着头,冷冷的与男人对视。 男人看她半晌,忽然笑了笑:“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其实,你那一番说辞听着吓人,但我们当杀手这么多年,遇到的复仇追杀数不胜数,你的危言耸听还吓不到我。我决定不杀你,不是因为害怕报复,而是因为作为一个男人,不舍得杀你这样的女人……”他话说到一半,身后的窗子忽然嗤的一声微响,一柄携着锋锐劲气的小刀穿透窗纸,擦过他的脖颈,直射向羽安眉心。 这一瞬间,阴暗的屋子里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才被戳破窗纸的窗子哐的一声被人整个冲开,凤莹冲进来,面容冷然,五指成爪,越过凤厉便向羽安冲了过去。凤厉脸色骤变,他一把抓住凤莹后背的衣服,猛的往后一扯。而羽安,她虽暂时不能调动灵力,身体的力气却已经恢复了不少,那小刀飞射而来时她用力一偏头,啪的一声,小刀整个没入她脸侧的墙壁里。 变故如此突然,羽安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凤厉已经将凤莹扯了一个踉跄,他自己借着那股力道往前一扑再一转,高大的身体已经挡在了羽安身前。 “三妹,你在做什么?!”凤厉怒喝。 凤莹更怒:“我要杀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女,大哥,你让开!”她想杀羽安的愿望确实强烈,还没等凤厉说话她便蹂身扑上,手上匕首毫不犹豫往凤厉身上扎。 凤厉也动了真怒,他一把抓住凤莹握刀的手,喝道:“你疯了!你这是要连我也一并杀死吗?” 凤莹空着的一只手抓住凤厉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这次的主顾是谁你忘了吗?金盏花徽标,金盏花!我们根基在西境,你敢跟金盏花作对?” 正在努力挣断锁链的羽安一愣,金盏花?那不是西境之主金氏的家族徽标吗?要杀她的人难道不是林月璃,而是,金惜颜? 她跟金惜颜有这么大的仇? 这么一愣的间隔,凤厉已经制住凤莹,他将她一只手臂别在身后,强迫她半跪在炕沿上,沉声道:“我意已决,你再说什么都没用。等二弟回来你和他先行离开,我稍后汇合。” 凤莹声音都变了:“大哥你疯了吗?我们如果没能取下目标人头,主顾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竟还打算留下,你当真是被这个狐狸精迷的连脑子都不会转了吗?”说到最后她已经脸色狰狞,姣好的一张脸因为夸张的表情而显出两分老态来。她咬牙,没被敷住的左手一扬,袖中又划出一柄刀来,她不往后戳,而是往下挥,刀尖正冲着自己心口。 凤厉被她这个动作吓坏了,他扳住凤莹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拽,右手越过她肩侧一把抓住那刀刃,将那刀尖在凤莹胸前三寸处堪堪止住。刃口割过肉体的轻响微不可查,溢出的鲜血顷刻染红了刀身。凤莹眼神微微一滞,但只是瞬间,一瞬间后她弃刀,抓住凤厉伸来的胳膊往后狠狠一甩,凤厉被猝不及防的甩了下去,凤莹已经转身扑向羽安。她扑过去的气势如一只发怒的母豹,指尖一翻一朵白月季倏然成型,她握住那细长的茎,狠狠扎向羽安头顶。 生死一瞬,羽安强大的爆发力和反应力又发挥了作用。凤莹扑来时她右腿一勾一扬,轻薄华丽的被褥被她挑起如一道猩红的幕布,月季穿透被褥的同时她小腿下折,脚后跟砰的一声砸在凤莹背上。这一下的力道连她平常的一半都不到,但仍把凤莹砸的躬下身去,掀起的被褥蒙住了凤莹的眼睛,她手上准头一失力道一减,原本刺向羽安头顶的茎尖嗤的,插进了她锁骨上三寸。 尖锐的疼痛让她脑中刹那空白,额上瞬时间冒出了一层冷汗,那月季是带毒的,她身上好容易聚集起的一点力气又迅速流失殆尽。 凤莹一把扯开被子,她冷笑着拔出月季花,又一次刺了下去,这一次,两人之间距离极近,凤厉来不及阻止,羽安也不能做任何反抗。她闭上眼睛,心里想,不是说有气运护佑的人不容易死吗?都是骗人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龙卷风暴 但事实证明,身负气运的人就是不容易死。 就在凤莹高高扬起手的瞬间,屋顶忽然轰的一声,被一股狂风掀开一个大洞,劲风割裂空气,锐响如裂帛,那锐响自上而下,在月季花枝马上接触到羽安左胸的时候,透明的风刀厉啸着从凤莹身上,一掠而过。 变故突然,羽安瞪大眼睛,眼看着凤莹身上出现一条穿过臂、肩、胸、腰的血红斜线,鲜血狂涌,那定在羽安胸前的月季花枝,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稻草泥灰噗簌簌的往下落,羽安在一片模糊里听到一声凄厉的大喊: “三妹!” 凤厉扑上来,他一把抱住凤莹的身体,惊惧的喊:“三妹!三妹!你怎么样?” 与此同时屋顶上响起一声尖锐鸟鸣,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那人一手揽住羽安,一手握住铁链狠狠一攥,竟生生将粗如婴儿手臂的链子攥断了。他如法炮制的弄断第二根,铁链一断,他抄起羽安的腿弯一掠而起,直飞出屋子翻上屋顶。 整个过程快的不过几次呼吸,羽安只觉得头猛的陷入一个温暖怀抱,鼻端萦绕的清爽干净的香气,让她一瞬间想到北境夏日雨后的冬青树。那清香让她头脑为之一醒,微风抚开额前发丝,她一眼便看见壮阔的星河。 星河浩渺璀璨,大风如浪,男子的脸低下来,眉如剑,目比星更明。 羽安楞楞道:“风承琰?” 仿佛当日岳江上猎鸟王的一幕重演,但风承琰却没有扬唇一笑,他看着她,目光掠过她锁骨上正汩汩冒血的伤口,掠过她凌乱的衣裙,她脖子上刺眼的红印,还有被铁链勒出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一眼过去他们已经落地,风承琰扯下外衣盖在羽安身上,又将她往沐梵尘怀里一放,说了一声“帮她治伤”,便转身大步走向院子。 他放下羽安时的动作轻柔珍重,转身后的气势却凌厉摄人,像一柄杀死四溢的刀。 院子里凤厉正将凤莹小心的放下,凤莹伤的太重,已经奄奄一息,凤厉拼命的在她伤口上撒药,却止不住涌出的血。 凤莹的脸上罩着一层青白的死气,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凤厉苍白若鬼的脸色,笑了笑,轻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们,迟早要被,要被大哥好女色的毛病,拖累…果然……” 凤厉脸上淌下泪来,这俊美高大的男人,纵横西境的大修灵师,哭的好像幼时因为没看好妹妹而被母亲骂的,那个小男孩。 凤莹微微笑了,她微转头,看着躺在沐梵尘怀里的羽安,喃喃道:“我憎恨所有被大哥,喜欢的,女子…我又羡慕她们……我很,羡慕她们啊……” 她的手落下去,这美艳的女人宛如一朵开败的月季,柔滑的皮肤迅速干枯、皱起,微扬的眼角上堆叠起层层皱纹。她已经不年轻了,费尽心思保持的美貌一瞬枯萎,一同枯萎的,还有深藏心底很多很多年的感情。 凤厉猛的仰起头,他仰的那样用力,大张的嘴如一个漆黑的洞口。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漫天星子沉浸在这一刻无言无声的悲伤之中,只有夜风悲号若哭。 而小院的另一侧,全身被绑紧趴在大鸟背上的青衣汉子也张着嘴,泪水蜿蜒流满了一张刚毅面庞。 这一趟中原之行伤亡惨重至不可承受,从此以后,西境金色的大漠上再不会有三人纵马长歌的身影,昔日的自由之地,如今只是心头恒古的一道伤。 可是这世上谁没有逆鳞?不管这一刻的伤悲多么感天动地,他们伤害了羽安是不可抹杀的事实,风承琰还是朝他们走来,眼神阴沉,杀气不加掩饰。 凤厉将凤莹的尸身小心放到院子井台上,细致而轻柔的为她整理衣物,这期间风承琰并没有动,直到凤厉做完一切,站起身来。 凤厉站起身来,院里院外的的草木随着他的站起疯狂生长,木灵力涌动的范围囊括了半个村庄。 天境五品的大修灵师,一旦全力放出灵压,其威势几可引动天象。 沐梵尘立刻带着羽安上了鸟背,焰火感受到了那两股碰撞的灵力的强大,有些受惊的飞上高空。羽安看着下面的情况,却一把抓住沐梵尘的袖子,急道:“对方修为太高,去帮他……”沐梵尘赶忙按住她的手,气道:“别动!血越流越多了,你想失血而亡吗?” 羽安的伤势十分棘手,因为位置险伤口又深,血流得极快,片刻功夫她的脸色已经一片煞白。这种情况靠普通的伤药根本不行,沐梵尘在尝试着为她解掉灵海封印的毒,只要能调动灵力,羽安就能自行冰封伤口,既不用怕流血也不用怕感染。 沐梵尘虽然有毒属性,但解毒只能靠灵力注入清洗经脉,他控制得艰难,生怕一个不小心他的外来灵力就会对羽安造成本源性的伤害。但羽安实在担心,一个劲儿的想往下看。沐梵尘恼了,怒道:“风承琰那小子凶起来多可怕你不知道啊!你有功夫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你哥哥我,我现在这样很容易灵力走岔走火入魔的!” 羽安被吼得一愣,也是冷静下来。是了,她虽然不知道风承琰的具体修为,但风承琰既然敢独自应战,肯定是有把握的。 应该,是有把握的吧…… 空中人心思百转,下方的两个人已经撞在一起。凤厉左手五指指缝中夹着好多枚边缘锋利的叶子,他近身格斗的技巧十分高明,虽然右手有些僵硬,但肉搏毫不落下风。 锋利堪比刀片的叶子铺面而至,风承琰折身拿腕,长腿平踢,凤厉身子一躬避开那一脚,风承琰一手撑地,一脚勾向他脚踝。凤厉顺势跳起,一脚飞踢向风承琰的腰。 风承琰手臂一拍地面,整个人平升三尺,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半空一折一翻,落地已在丈远。凤厉手臂一挥,数十片刀片一样的叶子呈一个扇面飞射向风承琰,他本人随后扑上,叶片到达风承琰面门时空中又回旋起一阵带着浓郁香味的雪白花雨。 三重杀机扑至,风承琰身形疾退,那叶片飞至眼前时他双眼一眯,低喝: “月妖火!” 十几片叶子上燃起了十几道火,小团的火苗刚刚燃起,凤厉便已扑到,他扑至风承琰身前的刹那,大簇的蓝色光焰骤然腾起,宛如虚空忽现的暗蓝鬼魅,又似凭空绽放的巨大蓝罂粟。轻盈飘舞的花雨几乎是瞬间便化成灰烬,极致的比姬瑶的“炎域”更为恐怖的高温,将慢一步才张开防御屏障的凤厉全身烧伤,凤厉猛的后退,直退到火焰外三丈才狼狈站定。 火克木,他的灵力一开始就被风承琰克制,大招对碰吃亏的肯定是他。对于凤厉来说,最明智的打法就是近身肉搏,他有毒属性,有的毒能让人浑身无力,比如月季花雨的香气,有的能暂时封印灵海,比如能融入人体的月季花,还有一种剧毒,比如那刀片一样的小叶子,沾之即死。 但风承琰也明白这个道理,严防死守,根本不给他近身的机会。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那声音虽远却有气势,一听就知道至少千骑在接近 凤厉闭了闭眼睛,他知道大势已去,外面天罗地网,他的妹妹已死,弟弟也被俘虏,即便他赢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下场也还是一样的。 可是他还是要战,战至最后一滴血流尽。是他一己私欲害了弟妹,该拿出一条命来赎罪。 他目光沉静的看向前方,身体里的灵力毫不吝惜的向外狂涌。随着灵力释放,那些乔木灌木娇花野草,那些陷在地下的果核花种,所有植物在这一刻都被赐予了疯狂而强大的生命力,它们再不受土地力量的约束,狂欢着向着灵力中心的男人疯长。 大地上涌起绿色的浪涛,千余执法军骑士在村头便不得不止马,因为他们发现地上的野草已经长到了屋子那么高,土墙的墙缝里冒出粗大的藤蔓,半个村子的屋舍都被摧毁,村民们哭嚎着向外逃窜。 无数的植物在凤厉身后张牙舞爪,仿佛绿色的军队,他目光沉沉的看着黑衣的年轻人,仍然有些青白僵硬的右手轻轻一挥。 宛如洪水开闸,巨大的绿色浪潮汹涌着扑向风承琰,在这股大潮面前他显得那样渺小,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浪头拍的粉身碎骨。 高空中的羽安只看了一眼,二话不说,翻身就往下跳,沐梵尘手疾眼快的一把将她捞住,怒喝:“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羽安理都不理,对着焰火大喊一声:“放火!”焰火和狗蛋都在半空一个回旋,猛的向下俯冲而去,它们口中同时喷出岩浆般的热浪,将那绿潮烧出了一道空白的堤坝。 突然的俯冲让沐梵尘猝不及防,他没坐稳,往前栽的时候手不由自主的松开羽安,去撑鸟背。羽安立刻脱身,飞身便往下跳去。 她离着地面也不过三层高楼的距离,跳下的位置是风承琰正上方,她跳下,半空伸手,正要调动所有恢复的灵力为风承琰筑出一道冰墙来,忽然感到铺面一股大风。 风乍起便疾,一直站在原地的风承琰忽然脚尖一点冲天而起,他一把接住下落的羽安,一直沉冷的脸色终于有所松动。 “不用这么奋不顾身,我总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他道,声音蓦得一厉: “火龙卷!” 晴朗的夜空忽然密布乌云,天地间如同染了浓墨一般的黑,但以风承琰和羽安为中心,忽然卷起了狂猛的风暴,那一道一道的巨大风柱好像头尾连接天地的巨龙,它们的身体是透明的风,风的边缘又裹挟着赤色的火。 那些狂涌而上植物瞬间便被搅碎,一切的一切,房屋、树木、牲畜甚至来不及逃走的人,都在这毁灭的力量前碎成灰烬齑粉,没有哀嚎,天地间只有呼啸若鬼的风声。 执法军的战马纷纷惊嘶,战士们的披风都被大风扯直,他们惊惧的看着前方,猜疑是否有通神的强者在对战。 更远处的空中,奉命赶来的水灵阁主暮岩望着那里,轻声感叹: “此等威势,寻常玄境也未必能达到,此子战力,实在可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不相信 风暴肆虐,龙卷的中心却一片安静,悬浮在风眼里的两个人四目相对,一双眼睛有点楞,另一双渐渐泛起笑意。 “风承琰……”羽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修为究竟有多高?” 风承琰微笑:“天境……五品。” 羽安怔在那里,一时间不能接受,风承琰只比她大两岁却已经有天境五品修为的事实。 天境五品啊,她自入了开境修为进境就越来越慢越来越难,三年才从开境一品升到臻境四品。再给她两年她能有天境五品修为吗? 显然不能! 羽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我以为得等我死了,你们才能发现我失踪。” 风承琰叹气:“因为我想见你,却到处都找不到。又因为你平日里总是麻烦不断,所以我猜,你肯定出事儿了。” 他这话只是半开玩笑,羽安却像是当真了,她垂眼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也觉得我自己很能惹麻烦,风承琰,你以后还是离我远点吧,我怕我有一天会连累你。” 风承琰看着羽安,见她并不是因为他那句玩笑生气,而是真的在劝他,他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羽安,”他低声道:“你不相信我,即便我展现了这样的心意和实力,你也还是不相信我吗?” 羽安下意识就要反驳,她没有不相信他……这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 可话到嘴边又梗住,她无言以对。 风承琰不再看她,肆虐的风暴平息下来,两人缓缓落地。眼前的村庄已经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地上都是屋舍的残垣与一堆一堆燃烧着的大火,空中飘荡着灰尘与草屑,铅灰色的云层遮没了星子,轰隆隆的闷响与时不时闪现的电光昭示着,这场人为的风暴引动了天象。 终究生命的力量敌不过毁灭,凤厉那一场声势浩大的万物生长就这样,毫无抵抗的败在了烈火与狂风交织的灾难里。 执法军的人终于赶到了现场,魏翔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风少主,因为那两只红色大鸟在火光中太过显眼,大鸟下方有一群人——确切的说,有六个。 四站一跪一坐,跪着一个是先前在城里抓获的杀手,他旁边盘膝而坐双手被绑在身后的男人,身上的衣服、皮肉几乎没有一块儿好的,一张脸上全是血污,似乎刚刚被千刀万剐过,形容狼狈的让人不忍直视。 魏翔知道那人也是杀手,被风暴伤成这样的。他把视线转到风少主的身边,看到了昔日恩师暮老阁主,以及正在和他说话的年轻女子。 发如云,肌似雪,冰砌海棠,玉琢梨,一枝独绝,群芳羞罢了。 魏翔怔了怔,一瞬间的惊艳将得见恩师的欣喜都压了下去。 这就是风少主要救的人,天鼎学宫的天才女弟子吗?难怪,难怪能得风家的年轻少主倾慕,真是世间难见的佳人啊…… 他正感叹着,那边却忽然起了争执。 风承琰对凤厉一直存着杀心,因他明白羽安没有被立刻杀死的原因。他遵守承诺放过凤罡,但凤厉必须死。短刀一寸一寸出鞘,刀光雪亮,风承琰手一动,刀尖便要划破凤厉的脖子。 跪在地上的凤罡忽然跳起来,他被捆成了粽子,身上被尖刺扎得遍体鳞伤,但这一刻那些藤蔓忽然像是不存在了,他跳起来,狠狠地撞在风承琰的刀上,嚓的一下,刀口没入他的肩膀。风承琰也是惊了一下,立刻抽刀,凤罡摔在地上,凤厉扑过去,惊道:“二弟!” 这动静惊动了另外几人,羽安回头一看,一眼看到风承琰手中染血的刀,以及地上鲜血长流的两兄弟。她一把抓住风承琰握刀的胳膊,双手牢牢抓住,急道:“别杀他,若不是他护着我,我早死在他妹妹手上了。风承琰,冷静一点,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不是罪魁祸首,我们不该赶尽杀绝。”说着,她挪了挪,挡在凤家兄弟跟前,又拿出伤药,示意前面站着的几个执法军过来给凤罡包扎。 凤罡被带下去,场面安静了片刻,气氛有些紧张,凤厉忽然抬头看向羽安,羽安也正好回头。 她怔了怔,因凤厉一瞬间的眼神如此复杂,悲痛、绝望、颓废、感激、自嘲……还有那一点点并不明显的温柔。良久,也许只是须臾,凤厉忽然笑了。他的脸已经被伤的面目全非,一笑再没有勾人的邪气,但,竟然有一点明朗。 羽安不知道凤厉是不是对别的女子这样笑过,她觉得,如果他常这样笑,一定会有很多女子芳心沦陷。 凤厉轻声道:“谢谢,等需要的时候,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关于这场刺杀的内情和盘托出,希望你能找到要杀你的人。”说完他闭上眼睛,继续盘膝而作,调息恢复。即便全身狼狈,他仍保持着大修灵师应有的气度,神容淡淡,不卑不亢。 羽安看着他,对于这感谢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应答,只是觉得,关于她受的那一点屈辱和伤害,这兄妹三个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她已经没有怨气,更没有仇恨,不该再不依不饶。 可她护着凤厉的行为以及两人的交流,实在激怒了风承琰,他眼神沉沉的看着羽安,忽然冷笑道:“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这话说的太重,像一柄小锤猛的击打在心上。羽安怔住,忽觉夜风微凉。 她怔楞着,握住风承琰胳膊的双手便松了,松开的瞬间,风承琰手起刀落,嚓的一声,羽安衣服上溅上了大团的血花。 一声极力隐忍的闷哼,凤厉直挺挺的倒下去,一片血迹里躺着一条齐根断去的胳膊,火光幽幽的照在那修长的手掌上,色泽微微青白。 风承琰看也没看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在场的众人都楞了许久,还是魏翔先反应过来,虽然风少主私自处置人犯的行为有些挑战执法军的权威,但他没敢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指挥手下将凤厉带下去救治并收押。 羽安看着风承琰远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死紧,她觉得有点生气,有点委屈,还有一点点的不安。 沐梵尘走到她身边,绷着脸道:“你这丫头就是这么自以为是,现在高兴了吧。” 羽安反驳:“我哪里自以为是了?我没做错。” 沐梵尘虚点着她的额头:“你不相信他的实力,自以为是去救他,还不考虑他的感受,自以为是为其他男人求情。我跟你说,在男人面前硬气一点并没有错,但你得分时间地点也得找对方法。比如这次,风承琰第一个发现你出事,第一时间想办法救你,你受伤他比你还疼,刚才那一招你也看到了,厉害吧,那是他一直隐藏的杀手锏。他在家族的处境不好,因此一直隐藏修为,他已经入天境的事风家没人知道,可他现在为了你露出了真正实力,众目睽睽,消息一定会传回北境,他在家族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他顿了顿,叹气道:“你是我亲妹妹,我自然是觉得全天下男人都配不上你,但风承琰他……我也实在挑不出毛病来……这次的事也证明他确实把你放在心上。所以啊,他为了打败凤厉都暴露了修为,你却还当众护着凤厉,跟他作对,这换谁谁也会生气啊。” 羽安皱眉:“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凤厉虽然存了不轨之心,但他没有把我怎么样,还一直护着我,他罪不至死。况且凤莹已经死了,再杀了凤厉,凤罡怀恨在心不肯说出主顾是谁怎么办?” 沐梵尘摇头 :“就算没怎么样,肯定也碰了吧,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子被他人染指?你就算要保凤厉也得换个委婉的方式,不能当众给他难堪。比如,你不能说‘他护着我所以不能杀他’,而应该说‘执法军的将军和学宫暮阁主在这里,我们做弟子的不好私自处置人犯’你这样说,即暗示了风承琰你现在还不愿杀凤厉,原因可以私下说,又很给执法军和学宫面子,替想要私杀人犯的风承琰找台阶。你这样说,事情就不会闹这么僵了。” 羽安思索片刻,由衷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确实是我的疏忽。” 沐梵尘揽住她肩膀,语重心长道:“跟人相处,说话交往都是学问,你脑子虽然不笨,但你在这上面就是缺根弦。你瞅瞅你自己,明明会对人掏心掏肺的好,却成天冷着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你钱一样。你这张脸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张,却只有那么几个男人追求,为什么?因为你太冷了,让人不敢接近。我敢打赌,只要你平时稍微的亲切一点,全学宫的男人都会……” “都会怎样?”旁边忽然插进一个阴测测冷飕飕的声音。羽安和沐梵尘都吓了一跳,同时往中间转头,便看到风承琰那张沉的不能更沉的脸。 啪!沐梵尘放在羽安肩上的手被风承琰一把打掉,他将沐梵尘拨开,拉起羽安的手就往前走,似乎有话要单独说。羽安没挣脱,她心虚地和沐梵尘对视一眼,不知道风承琰究竟听到了多少,尤其是,有没有听到那句“你是我亲妹妹”…… 羽安被风承琰一路拉着走,她想着风承琰没有直接拂袖走人,说明还不是太生气,局面还是可以挽回的。她要组织一下语言,按照不怎么靠谱的亲哥的教诲,要把话说的漂亮有技巧…… 但还没走出多远,前面执法军布防的一条线上便传来一个极突兀的脆脆的声音: “这位大哥,我是风少主的亲随,我家少主身体不好,晚上出门一定要穿好几层,我来给他送披风的……啊?你说披风在哪儿……路上去了趟茅房,掉茅坑里了……啊?你说风少主的亲随不可能这么笨……哎,兄弟,一看你就不懂这个世界,主子们不喜欢聪明的侍从,因为侍从太聪明了就显得主子很笨。我家少主身体已经不好了,要吸引姑娘就只能靠脑子,我怎么忍心展现我的聪明才智,让他连这一点获得姑娘们青睐的机会也剥夺呢……” 羽安瞅了瞅风承琰的侧脸,果然从他额头上找到了一根欢快跳跃的青筋,她又看向那声音的来处,看到一个穿着扎眼黄袍子,正跟两个大兵聊得欢快的矮个子少年。 风承琰拉着羽安走过去,那两个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执法军将 士见到他赶忙行礼,黄袍子少年一步蹦到他很前,兴奋道:“哎,哎,少主,听说你今天冲冠一怒为红颜,简直不能更男人。快让我看看,究竟是多美的姑娘……”他说着,滴溜溜的眼睛已经从羽安被风承琰握住的手腕转到她的脸上。 然后,然后他的话便顿在半路,樱花般小巧的嘴巴渐渐张大。 他看羽安的时候羽安也在打量他,这仔细的一看,她便确定这是个女子,一张脸生的娇小玲珑,像一朵精致小巧的含笑花。女子的年纪在十七八岁左右,举止和神态都灵动潇洒,让人望之心生亲近欢喜。从她刚才的话以及她对风承琰的态度来看,她绝不是普通的亲随,她跟风承琰地位应该平等,两人十分熟稔。 那她是谁?和风承琰又是什么关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堂兄堂妹 小姑娘瞅着羽安,越瞅眼睛越亮,若不是她的所有形貌特征都显示她是女子,羽安真怀疑这是个见了美人两眼放光的猥琐男人。 风承琰揪住小姑娘衣领,拎小鸡一样把她往后拎,小姑娘一边手舞足蹈的挣扎,一边冲羽安抛媚眼,大叫道:“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风四,你可以叫我四少也可以叫小四。漂亮姐姐你喜欢什么?衣裳首饰还是胭脂水粉?你喜欢什么我都买来送你啊……” “呃……”羽安道:“我叫羽安,喜欢,刀……” “哈?你喜欢刀?”风四更兴奋了,星星眼道:“暴力的小姐姐,我更喜欢!” 风承琰冷冷道:“谁许你来的?赶紧给我回去,现在!立刻!” 风四撇嘴:“怎的?许你大半夜拉着美人到处晃,就不许我跟美人调笑两句?羽安姐姐现在是你的吗?是吗?是吗?不是吧,不是你凶什么凶?” “你一个女人,为什么喜欢漂亮女子?就不能正常点喜欢漂亮男人?”风承琰咬牙道。 “啊!”风四仿佛受到了惊吓,往后一跳,双手抱胸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喜欢你?天哪!”她抖着嗓子道:“那年月明山高,我带着手下弟兄投奔于你,我视你为主上挚友,你却一直对我抱有这样龌龊的想法,我真的,好,害,怕,啊!” 那执着火把的军士手上一个不稳,一大团火苗掉在了地上,差点烧到风承琰的脚。夜色沉沉,四周一片艰难忍笑的嗯嗯啊啊。 良久,风承琰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力道:“你来了也有几天了,差不多该回了。是堂兄的错,竟然把你从北境放出来,须知你这样的一个祸害,留着祸害家族已经够了,怎能再遗祸中原。听堂兄的,明天就收拾收拾回家族吧。” 堂兄……羽安挑眉,原来这姑娘是风家嫡系里的小姐。若是妹妹,羽安倒是替风承琰能有一个如此亲近的亲人而高兴,若也是下属,羽安更替他有这样心窍玲珑的助力而高兴。只是这姑娘的性子,让人有点,消受不起。 风四一听风承琰要赶自己走,出离愤怒道:“我这么多年夙兴夜寐勤勤恳恳的为你干活,就请几天假你就不高兴了,你这是要压榨我的青春年华……”说着说着,她声音又小了下来,凑近道:“可别说我不费心,就在今天傍晚我又收到了一个大消息,我跑来,除了看热闹也是有正事的。” 风承琰挑眉:“什么消息?” 风四冲羽安粲然一笑,羽安自觉的转身,但她刚转手腕上的力道便紧了紧,风承琰道:“不用避开,以后我的事都不会瞒你。” 羽安心里咚的一声,张口要说不用,话到嘴边却又生生止住。她觉得,要是她说了,风承琰今晚可能就彻底气坏了。 风四眼珠转了转,笑道:“其实也不是多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就是北方的战事了结,异族被打回冰原深处,咱们北境大胜。承玦公子在这一场大战中立下了大功,正是他带着一队精锐修灵师深入冰原,绕道奇袭,才使得战事这么早结束。”她压低声音:“据说,风承玦深入虎穴,得了奇遇,不仅修为飙升三品,还得到了能抵抗冰雪之力异宝。啧啧,此次北征结束,论功行赏……北境、大陆很快就会知道,风氏除了少主风承琰,还有一位同样优秀的公子,风承玦。” 风承琰眉头微微皱起来,他并不担心风承玦修为增长,毕竟就算飙升三品也只是臻境七品修为,跟他没法比。但风承玦骤然得此奇遇又立下大功,是家主鼓吹造势的好时机,他会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除掉自己,扶风承玦上位,还是会因为风承玦的争气而对自己戒心稍减? 据他对家主的了解,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他的思绪忽然被手中的异样打断,他感觉到,羽安的手腕上,暴起了青筋。 风承琰看向羽安,她垂着眼睛看着地面,颊边肌肉似乎因过度用力的咬牙而紧抽。风承琰的眼神深了深,他以指腹轻轻搽了羽安手腕一下,果见女子惊醒,身周寒意忽收。 “羽安姐姐你怎么了?你刚才的神情有点吓人哦,你认识我们风家的承玦公子?”风四笑嘻嘻的问。 羽安垂了垂眼睛,淡道:“不认识,只是听说他得到了一件能抵抗冰雪之力的异宝,我有寒属性,因此比较敏感罢了。” 她的脸有些白,一整天的折腾,又受伤失血过多,再加上刚刚那一下的心神大动,再好的身体也有点撑不住。她扯了扯风承琰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回学宫吧。” “你们要回学宫?正好,带上我,我一直想去天鼎学宫……哎,等等我啊……” 在风四气急败坏的大喊声中,风承琰和羽安乘着大鸟,飞进了浓密的云层中。 风声呼啸若鬼哭,忽来的大雨如注,云间随处是碰撞的霹雳火花。天气恶劣,焰火飞的疾,羽安心绪乱如毛线,被颠的越发难受。风承琰一路上没有说话没有笑,显见还气着,但他从后面抱住羽安,将她整个人都窝进自己怀里,将风雨雷鸣,都挡在了那结实的背脊之外。 羽安遇袭的事因为涉及到贵族,并没有外传,只有当事的几人知道,并参与了审讯。 审讯也没有放到天鼎城的刑司府衙,而是在学宫内部举行,主持审讯的,正是大学宫长霍老。 英灵大殿里气氛肃穆,正北方朝南的高背大椅上坐着一身麻衣的霍老,左侧稍后一点的是暮岩,右侧是一位地位极高的徐姓执戒师者。左竖排是风承琰和沐梵尘,还有羽安要求的,以听审身份列席的林月璃。右竖排只有羽安一人。大殿正中站着独臂的凤厉,还有金惜颜。 “霍老,您摆这样三司会审的架势是要干嘛?我犯了什么错吗?”金惜颜感觉到气氛的紧绷,一群人都拿看犯人的眼神看她,不禁喊道。 徐执戒冷声道:“凤厉,你可以追述事情经过了。” 凤厉半垂眸,淡声道:“刺杀羽安的活儿我们是在六月初接到的,当时没有跟主顾直接联系,是中间人告诉我们要来中原。我们在六月二十八到中原,当时露面的人是个全身裹得很严实的女人,她带来了目标的消息以及订金。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脸,但她拿出了金氏嫡系成员才有的玉佩,说如果我们成功,从此金家在西境会给我们庇佑,如果失败,自己掂量后果。” 这段话携带的消息量很大,金惜颜楞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身旁的婢女却是身子一抖脸色一百,似受了惊吓。 羽安抬眼看向林月璃,看到一个半捂嘴的惊讶表情。她垂下眼睛,嗯,惊讶的恰到好处,没有破绽。 半晌,金惜颜喊道:“你们怀疑是我买凶杀人?我没有!”她的声音在高阔的大殿里层层回响,满殿的气急败坏。 徐师者并不理会金惜颜的叫喊,对凤厉道:“那玉佩是什么样式的?上面刻了什么,缀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个人特征?” 凤厉目不斜视:“碧玉是半月形状,透雕双面金盏花,玉雕的样式金氏嫡系子弟的都是一样的,但那穗子是五彩的,且玉下缀有一颗拇指大的猫眼宝石。”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金惜颜腰间露出一角的玉佩上,五彩的穗子,穗子上方一颗漂亮的猫眼宝石。 金惜颜的脸色,也随着凤厉的话越发的涨红起来,她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等冤屈?激愤之下甚至起了杀意。手腕一抖,一道金光电射而出。 金光激射,距离如此之近速度又疾如劲风,连凤厉本人都难以反应,但就在金惜颜杀念刚动时,垂着眼睛端坐大殿的霍老眼皮便一动。眼皮微抬,金光乍射又停,只一瞬间,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一柄金色的匕首停在凤厉颈侧半寸处。 霍老抬起眼睛,随着那苍老的灰色瞳孔全部露出,金色的匕首一点点的碎成渣滓。霍老的手轻轻一抬,金惜颜砰的一声,被生生压跪到了地上。 列席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凤厉也皱紧眉头半弯下腰,满殿修灵者都在麻衣老者一抬眼的威压中俯首。 霍老居高临下的看向金惜颜,沉声道:“即入了我天鼎学宫,就是学宫的第子,该遵守学宫的法度。若老夫方才没有阻止你,就凭在英灵大殿出手杀人这一条,学宫就可以把你绑了,遣送回家族!” 这一句里威严以及那股灵压让羽安几个都不敢抬头,何况情绪来去如风的金惜颜,她被吓得半天没敢说话,好半晌才道:“弟子知错,霍老明鉴,弟子,弟子并没有买通杀手加害羽安,弟子虽然一直和羽安不合,但并没有至她于死地的深仇大恨,弟子为何要杀她?一定是有人诬陷我,是他诬陷我,他血口喷人!” 羽安又看向林月璃,她恰好也看过来,两个人目光交汇,羽安仍然不能从那无懈可击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凤厉笑了笑,偏头对金惜颜道:“在西境的时候便久闻大名,惜颜小姐。在下刚才只是陈述了事实,并没有说您就是主顾,不必如此惊慌。” “你!”金惜颜怒瞪他,咬牙道:“羽安一介贱民,纵然有所冒犯,却还不值得本小姐去算计。定然是有人陷害本小姐。”她忽然又一指羽安,怒道:“你不是没死吗?是不是你因为我在演武场上胜了姬瑶,你们怀恨在心,所以设局害我?” 风承琰瞥了她一眼,沐梵尘牵牵嘴角,凉凉道:“如果你不胡乱攀咬,看着还可信一些。” 羽安淡道:“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不会气急败坏的乱吼,而会静下心来认真的想一想。什么人跟羽安有仇,什么人跟我有仇,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杀羽安,还是要设局陷害我,又或者,是为事情败露后的追查留了找人顶罪的一条后路。杀手是西境人,玉佩是你的贴身之物,如果有人陷害你,那这个人至少具有能和西境杀手联系的人脉或者势力,并且有机会在你不察觉的情况下,拿走你的玉佩再放回。” 林月璃微微皱着的眉头一跳,金惜颜如梦初醒,委屈惊乱褪下一些,她拧眉思索片刻,忽然朝林月璃那边看了一眼。 “月璃姐,”金惜颜迟疑道:“我晚上入睡前,馥香会将玉佩和我第二天要穿的衣物一同放好,月璃姐,你晚上,有没有进过我的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为主尽忠 这一句底气不足略带试探的询问,加上之前羽安那番话,直接将矛头引向了林月璃,所有人,包括霍老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林月璃并没有惊慌,她只是皱着眉,冷声道:“你的护卫有天境七品修为,比我的还高两品,我怎么进你房间?” 金惜颜无言反驳,她茫然环顾四周,目光和羽安一对,立刻被那双极有力度的蓝眼睛吸住了。羽安看着她,低声道 “你只有一个护卫,他不能每夜都为你守门,要知道学宫可能比你的家族都要安全,你又和自己的好友住在一起,有什么好防范的呢?他总有松懈的时候,尤其是对你最好的朋友松懈。你要想一想,有没有哪个夜晚,你和你的护卫婢女睡得分外的沉…” “你在针对我!”林月璃忽然高声打断羽安,她的语气有着明显的怒意:“我本不该列席这场审讯,我猜是你要求我来的,你就是怀疑我对不对?” 羽安抬眼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道:“你说得对,我就是怀疑你,毕竟杀我这种事你不是第一次做,‘血树琼花’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你恨我,你聪明有心计,你跟金惜颜关系亲近,这些都是我怀疑你的理由。” 林月璃气急反笑:“羽安,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找到真凶?反正你也没怎么样,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踢出学宫。” “我确实看你很不顺眼,但我无权决定你在学宫的去留。”羽安不急不缓道:“我确实怀疑你,但也不会一味针对,现在还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能证明金小姐就是幕后凶手,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幕后凶手,所以作为这件事里的受害者,我总该有怀疑一下的权利吧。” “就算是…” “够了!都闭嘴!有什么恩怨私下解决,这不是你们斗嘴的场合!”徐执戒呵斥道。 羽安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北边三人躬身一礼:“师者教训的是,弟子知错。” 林月璃深深呼吸两次,也躬身致歉。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金惜颜道:“我记得,好像是四五天前,我们邀请了几位师姐妹在院子里小聚,有人说起羽安得事,你情绪激动,说了不妥当的话。你不会…”她迟疑道:“真的对羽安怀恨在心,买凶杀人了吧?惜颜,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你如果真的做过,不如大胆承认,我相信霍老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判决。” 她说的情真意切,金惜颜却猛地摇头:“我没有,那天我是受了她们的挑拨,一时冲动才说了重话,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我并没有真想去杀人啊!” 徐执戒冷冷问道“说了什么?都有哪些人在场?” 林月璃道:“禀师者,具体的字句我也记不清楚了,但当日在场的有木灵阁叶淑儿、土灵阁冯艳等人,师者可以传她们一问。” “传——”徐师者威严的声音传至殿外:“木灵阁叶淑儿、土灵阁冯艳入殿。” 侍立殿外的弟子匆匆去了,徐执戒又对凤厉道:“你说去见你们的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不是修灵师?她有什么形貌特征?” 凤厉垂下眼睛思索半晌,笃定道:“她穿着黑色的披风,兜帽遮住了整张脸,也看不清胖瘦,但那女人长得很是高挑,差不多有七尺三寸,到我的耳际高了。她有修为,开境七品,风属性。” 羽安眉头一皱,林月璃挑眉:“身形高挑异于平常女子,修为是开境三品风属性,这说的,怎么有点像惜颜的贴身婢女馥香?” 金惜颜怒道:“不可能!那不是…”徐执戒的传唤声打断她:“传金氏婢女馥香进殿——” 羽安仔细观察金惜颜和林月璃的神情,想着,那个女人既然都拿出了个人特征鲜明的玉佩,相当于已经挑明了身份,为何还要全身裹紧,不让人看清长相和身形?如果她不愿意挑明身份,那就不该拿出穗子、宝石完整的玉佩,把刻了金盏花的玉牌单拿出来就能起到威慑效果。那女人此举,倒像是故意让人知道幕后主使就是金惜颜一样。 如此一来,林月璃就更值得怀疑。 叶淑儿和冯燕很快就到了,两个人踏进大殿,神情都是惶然不安的。待她们行完礼,徐执戒直截了当的问:“你二人三天前有没有受邀去霖归院?” 两人对视一眼,叶淑儿点头道:“回,回师者,确有此事。” “当日,金惜颜有没有说过对羽安不利的言语?” 这话一出,结合殿中阵势,两人都有些明白事态的严峻,这次叶淑儿没有急着答话,一身绿衣的冯艳悄悄看了看上首三人及列席众人的脸色,字斟句酌道:“回师者,金小姐确实说过一些话,当时大家闲聊聊起,聊起金小姐和火灵阁姬师姐的对战,说是姬瑶不甘心败阵,背地里散了些谣言,姬师姐和羽师姐最是交好,金小姐许是觉得散播谣言的就是羽师姐,一时不忿,说了重话…” 徐执戒打断她:“把金惜颜的‘重话’逐字逐句的复述出来。” 冯艳悄悄咽了咽口水,小声道:“金小姐说,说‘一个贱民而已,本小姐有的是的办法弄死她’。” 大殿里一片寂静,金惜颜抖了抖,她感觉到所有目光都沉沉的射来,像是一道道锋利的箭矢,将她整个人都穿透了。从小到大,父亲母亲给她无微不至的庇护关怀,她习惯了嚣张跋扈,习惯了口无遮拦,她不屑察言观色也不会三思而后行,更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些不经脑子的嚣张言语会成为她杀人的呈堂证供。 “禀大学宫长,馥香带到。”殿外一声传报打破寂静。 “带进来。” 高阔的殿门开启一线,一个紫衣的女子走进来,她的面容白暂秀致,身形如修竹,高挑纤细。羽安看向凤厉,凤厉看着走进来的女子,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半晌,回头道:“就是她,我记得她的灵力气息,和那天那个女人,分毫不差。” 羽安一瞬间都要怀疑凤厉在说谎了,但她明白凤厉完全没有必要说谎,他说馥香就是那个女人,那馥香就是,一个人的样貌身形都可以伪装,但灵力气息就像手指上纹路,绝不可能造假。 馥香走近,比起叶淑儿和冯艳,她一个婢女踏入这宏伟庄严的英灵大殿,竟然还要镇定许多。羽安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时候她对着姬瑶大喊大叫,跟金惜颜如出一辙的跋扈、浮躁。但这次再见,这女子不仅沉静内敛了许多,她脸上神情,竟还有两分视死如归。 她走到金惜颜身边,端端正正跪下,极其正式的磕了三个头,镜面一般的大理石地板映出她俯下的脸,像是一朵沾了露水的花。 “诸位师者明鉴,”她都没看周围的情景,直接对座上三人道:“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我家小姐毫不知情。是我趁小姐睡着后偷走她的玉佩,是我要杀羽安,一切都是我一人策划,和我家小姐没有任何关系。奴婢犯下大错,甘愿受罚,请诸位师者念及我家小姐不知情,勿要牵连责罚。” 好半晌,金惜颜才艰难的道:“你说…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已然无法用语言形容,她皱着眉,张着嘴,眼神充满匪夷所思,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 “小姐,是馥香的错,一切都是馥香的错,以后馥香不在您身边,请您,请您珍重。”馥香哽咽起来,她又开始磕头,金惜颜却一把抓住她,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不可能去做那些事,你每天都和我待在一起,你不可能去做那些事!”她的手猛地一顿,一顿的同时,在座所有人几乎都站了起来。 一点极细微的血腥气扩散开来,馥香软倒在金惜颜怀里,她的脸变成了纸一样的苍白色,衬得嘴角那一缕血线越发的鲜红触目。她自杀了,灵力倒流冲击经脉,霸道的风灵力一瞬间便将她的内腑搅烂。 在两位化境强者在场的情况下,馥香成功用灵力自杀了。 大殿一时静极,金惜颜维持直身跪地,双臂伸出的姿势,馥香软在她怀里,温软的身体迅速冰冷下去,冻得她全身都开始发抖。 “这是,在为主人脱罪,吧……”沐梵尘不确定道。 馥香这个行为确实像是在为主人揽罪,她说自己是主谋,但她怎么可能是主谋?她人在中原,怎么联络远在西境的杀手?她哪里来的一大笔佣金?她一个婢女,跟羽安有什么利益冲突?她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借主人名义去杀人? 金惜颜呆呆坐在地上,眼神有点空,像一个被丢在泥地里的娃娃。羽安看着她,只觉得脑中千头万绪,无从整理。 难道她真的在某个没注意的地方得罪了金惜颜?难道她真的冤枉了林月璃?还是说,林月璃甚至收服了金惜颜的贴身婢女? 审问就这么结束了,馥香的尸体被抬出殿外,金惜颜被带下去收监,徐执戒并没有做出明确的判决,但人证物证确凿,基本没有翻案的可能,剩下的,也就是等学宫与金氏对接了。 正是日落时分,羽安踏出英灵大殿的时候,正看到满天绚烂烟霞,烟霞下是宽阔平坦的殿前广场,广场上站着一身月白广袖的男子。 听到声音,男子回头,金发如绸,容光灿比云霞。 羽安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温淮了,但仔细想来,只有两天而已。也许是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或者雨夜的那个吻,让她对温淮生出了陌生感,再见温淮,她觉得那不再是她的挚友,而是… 而是她自己也说不清关系的一个人。 “羽安,事情经过我已经从姬瑶姐那里了解清楚了,现在霍老有判决了吗?”温淮走过来,羽安以为他开口会道歉或者要求谈一谈,但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直接问了刺杀的事。 羽安沉默了一下才道:“所有证据都指向金惜颜,连她的婢女都承认了。” “但你不相信是她对吗?” “不相信,但所有证据…” “你受伤了?”温淮已经走到近前,他没有靠太近,但还是一眼看到羽安衣领里露出的一小截绷带。 羽安低头看了看,淡道:“皮外伤,禾雅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温淮似乎想要近前来看一看,羽安的眼神却让他无法靠近,两人相对沉默。风承琰和沐梵尘就在羽安身后,风承琰面无表情,沐梵尘一脸兴味。 良久,温淮一笑:“你出事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是我的错,所以,我会为你解决接下来的事情。” “你要怎么做?”羽安皱眉。 温淮转身,他摆手道:“安心等消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夜密语 深夜,月斜人静。 霖归院因为少了一半人儿分外的安静,屋檐上的灯笼发出橙黄色的微弱光芒,给月台上的紫薇花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左侧厢房的门吱哑一声被人从里推开,乌发半披的女子赤着脚走出来,她提着一盏精致的八角风灯,灯芯里的荧光灵石散发着星光一般的湖蓝色光芒,照得那张柔美精致的脸越发莹润如同玉雕。女子走到月台边缘,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手帕铺在地上,她坐在上面,双手抱膝,静静看着夜空。 天际银月如钩,星光冰凉而遥远,夏夜的凉风吹起花枝和女子的发丝,蝉鸣寂寂,古院阶前人影茕茕。 “你是在后悔吗?还是缅怀?”一道清朗男声突兀的响在屋檐上,安静独坐的女子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喝道:“谁?!” 屋檐上垂下一截月白的袍角,和一缕如绸的金发。男子侧卧于屋檐上,以手支颌,姿态俊逸风流如月下仙人,他对着女子微微一笑:“这个院子如今只有你一个人住了,你是觉得自在宽敞?还是觉得孤寂无依?” 林月璃四下扫视一圈,皱眉道:“你把我的婢女和护卫怎么了?” “没怎么,他们只是太累了,去休息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夜色正美,不如我们坐下来聊一聊。”男子跳下屋檐,在女子身前站定,笑道。 “怎么?羽安还是不相信是惜颜要杀她,深更半夜的派你来试探我?”林月璃也勾唇一笑:“羽安也真是厉害,什么时候都不缺愿意效命的男人。” “是啊,这一点她确实比你厉害。”温淮袖着手,笑得亲切又灿烂。 林月璃双手垂在身侧,她面上凌然不惧,袖中双手却都紧紧握着,有什么冷而微凉的光芒在指尖闪烁。 “白天那场审问的结果你想必也听说了,人证物证都指向惜颜,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羽安对我有偏见,你不要听了她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我。”女子的声音渐缓渐柔,神情诚恳里甚至有了几分楚楚之态,她上前一步,身上的幽香和着紫薇的花香,在夜色的炮制下更加柔美魅惑,像一首低而婉转的诗。 一步上前,她又缓缓伸出手,宽大的袖子随着她扬手而滑落,玉白的手臂露出来,像一截光滑的藕。玉臂纤纤轻扬,朝男子肩头落去,夜色旖旎,眼角含媚红唇轻启的美人活色生香,像一朵饱满娇艳,任人采撷的花。 花前的男子眼眸深深,嘴角笑意温柔,似要欣然受了这美人恩。 手臂落下,手掌即将抚上宽厚的肩膀,那温软的指尖却忽然冒出一截钢针,林月璃手腕一翻一扣,钢针整个没入了温淮脖颈。 林月璃嘴角的笑意从柔婉变成了讽刺,她往后退了退,冷哼道:“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德性…”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一个带笑的声音响在她身后: “你说的对,男人都是一个德性,面对女人的温言软语毫无抵抗能力。但我比一般男人好一些,只对一个女人的温言软语不能抵抗。” 林月璃猛地转身,身子转到一半便被草地里骤然冒出的数十根水链缠了个结实,一股大力猛地一扯,砰地一声,她被扯跪到了地上。 另一个温淮从她身后走出来,随着他走近,那被刺的“温淮”宛如一座暴晒在太阳下的冰雕,就那么融成了一滩水,渗入地下。 “如果使美人计的不是你而是羽安,我早就中计了。”温淮在林月璃面前半弯下腰,微笑道。 “你!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惜颜是凶手的事实!”林月璃仰着头,细白的脖颈上爆出了青绿色的筋脉。 “杀你?杀你岂不是脏了我的手?”温淮凑近,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林月璃仰起的脸,娇颜如花,花瓣似沾了初秋凉意,微微的颤。 温淮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告诉我,是不是你找来杀手暗害羽安?是不是你设局,让金惜颜为你顶罪?” 林月璃眸子里满是惊恐,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但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样,动都不能动,只能大睁着,紧紧盯着温淮那透明如琉璃的眼眸。夜风依旧不疾不徐的吹着,落花沾湿两人的衣袍,男子微俯下身,眼神专注,女子直身相迎,眼睛一眨不眨。如果不是那些碍眼的水链,这一幅凝眸相望的景象,都可以入画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淮缓缓直起身,林月璃猛地眨眼,她的眼睛酸痛难当,一眨便是一大串泪水。温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已经没有笑意,目光也冷漠嘲讽,他道:“心思缜密,心性狠绝,我以前真是小看了你。”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林月璃看温淮宛如在看一个怪物,眼神里半是愤怒,半是惊惧。 “什么也没做,只是看了些好戏而已。”温淮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我不杀你,因为对你来说身败名裂比死更痛苦,我希望这一次的教训能让你记住,从此以后,离羽安越远越好!”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飞上屋顶,消失在夜色之中。 水链消散,林月璃摊坐在地上,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微凉的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角,良久,她低下头,贝齿咬破红唇,一行泪珠蜿蜒而下。 离开霖归院,温淮刚走上环山小道便顿住脚步,他看着前方的树丛,无奈道:“羽安,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睡?” 树丛里走出乌发素衣的女子,同样的白衣,同样半披的黑发,比起林月璃来,她的气质更加冷冽英气几分,容颜也更精美无暇。她并未走近,站在一颗矮矮的核桃树下,目光那么复杂,像两道载了灰尘的光,沉沉的射来。 “温淮,你会读心吗?”羽安低声道。 温淮沉默片刻,道:“我不会读心,我读取的是她的记忆。” “那就意味着,所有人在你面前都没有秘密,是吗?” “…是。” 夜风吹动树叶,细碎的簌簌声连成一片,像一首低低的歌。羽安一声未出口的叹息散在这歌声里,她道:“谢谢你,温淮。” 温淮微微一笑,他走到羽安身边,轻声问道:“你害怕我吗?” “害怕。”羽安并不掩饰:“我是个有秘密的人。” “人人都有秘密,但我的能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会对朋友使用,尤其不会对你,羽安。” 羽安仰头看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有点凉,有点疼。 人人都有秘密,她有,温淮也有,他们谁都不愿意坦诚相待,她说不出如风承琰那样“以后我的事都不会瞒着你”的话,温淮也说不出。她现在还敢直视温淮的眼睛,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许就不敢了,她害怕自己所有的过往,那些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伤痛,那些软肋那些仇恨,全都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他的眼前。 两个人之间,隔阂就如情感,生长的时候毫无声息,等你意识到时已经深远如天堑。 “林月璃的确是幕后凶手吗?”羽安将那些思绪压下,问道。 温淮微微眯起眼睛:“是她,这个女人实在心机深沉,杀你的念头一起,她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了所有的事,现在的局面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羽安皱眉:“证据齐全,馥香也死了,我们怎么翻案?总不能指望林月璃去自首。” “还有一个突破口。”温淮沉吟道:“学宫和金氏对接还需要几天,这几天里你们看住林月璃,别让她下山也别让她往外传消息,我下山一趟,会赶在霍老下判决之前回来。”说着,他转身,竟是要连夜出发的意思。 “你要去哪儿?”羽安拽住他袖子。 温淮回头一笑:“姑苏城,我要去找一个人。” 男子步履生风,片刻便消失在小道尽头,羽安还有好多话想问,却来不及唤住他。 她想问找什么人,想问林月璃从头到尾的具体布局,想问他用来制住林月璃护卫的那个高阶修灵师是谁,想问…… 但问不如不问,至少她还是相信温淮的办事能力的,他说找一个人就能翻案,那便是能翻案,她只要照他说的,看住林月璃就是。而关于他的人手从哪里来,她觉得那是他秘密的一部分,不该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变相软禁 金莲峰霖归院昨天刚少了一半的住客,今天却空前热闹了起来。打眼看去,屋檐上、墙头上、院西头的老槐树上、东头灶房的青石阶上,都有人影。正厅外的月台上甚至铺了张毯子,几个人团团围坐,磕着瓜子,下着棋。 棋盘上黑子白子厮杀正酣,执白子的沐梵尘眉头拧的死紧,修长手指捻着棋子,盘桓良久而不落。对面的暮长凌微笑提醒:“沐兄,你已经思索了一刻钟了,这子,究竟是落还是不落呢?” “落,怎么不落?”沐梵尘牙一咬心一横,瞅准一个空位放下棋子。 暮长凌带着成竹在胸的微笑:“沐兄错失了唯一一个破局的机会,白子已成困兽,输赢已…” “等等!”两声如一声,沐梵尘要悔子,那棋子却被另一只白嫩嫩的手一把抓起,啪一声,白棋如箭,被那手甩得直射厅堂,厅堂门口刚迈出门槛的林月璃身子猛地一侧,堪堪躲开那夺命一子。 “你干什么!想杀人吗?!”林月璃怒喝。 沐梵尘却是抚掌大笑:“这可不是我要悔棋,是她捣乱,来来来,这局不算,我们重来一局。” 暮长凌无奈摇头,苦笑道:“沐兄,这已经是第十局了。” 路晓源又捻起一枚白子放回原来位置,哼道:“十局里输了九局,最后一局还要耍赖,说他是臭棋篓子都侮辱了这个词。” 沐梵尘大怒,呼一下掀了棋盘,暮长凌及时躲开,路晓源躲开的同时及时抱住那壶桂花蜜茶以及酱牛肉,她冲沐梵尘嚣张又鄙视的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向禾雅和姬瑶。沐梵尘怒喊:“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单挑啊!” 无人理会站在门口的林月璃,她看着满院子的人,胸脯上下起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从昨天晚上温淮突然出现,她的噩梦就开始了。好不容易在茅房里找到被打晕捆成粽子的婢女和护卫,她静下心来思量,觉得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插在城里的人传消息,让他们连夜解决姑苏城里那个隐患。但她的信隼刚刚放出便被一箭射死,薄雾冥冥的卯时,院子周围冒出了十好几个人影,为首的羽安带着一张棺材脸,不由分说便将她堵回了屋子,然后一群人各据领地,打坐的打坐闲聊的闲聊,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有要挪一下屁股的意思。 林月璃试了各种方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告诫羽安,她这样做是私自欺辱同学,更是对林氏嫡女不尊,是不仁不义不智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羽安听了,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棺材脸,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没看见温淮,因此心里更加不安,为今之计,要么等学宫的师者来,要么自己想办法放消息出去。 林月璃再次迈出门槛,她一出现在月台上,十几道目光便刷刷的射了过来,没人说话,所有人都是挑着眉,一脸兴味与警告。林月璃深呼吸了一次,平静道:“我要如厕。” 眼睛们吧唧吧唧的眨,院中更加寂静无声。 良久,姬瑶终于忍不住了,扶额道:“去呀,还要我们服侍你不成?” 林月璃脸色一僵,她仰着下巴,双手抱于腹前,端庄而优雅的走向槐树旁的茅房。她进去的很干脆,很迅速,以至于树上打坐的于志没反应过来,还呆呆的在上面坐着。 “于志!”路晓源怪声怪气的喊:“你还坐那儿干嘛?偷窥女人如厕吗?” 于志慌忙往下跳,那虎背熊腰的块头,一动整棵树都簌簌乱颤,枝头栖息的大群麻雀被惊得四散乱飞,茅房里林月璃将抱着的双手一放,一只黄褐色跟麻雀毛色差不多的小鸟啾鸣一声,混进了惊鸟的队伍。 然而还没等她嘴角笑容勾起,墙头上的莫寒便高声道 :“西南方第三拨最后一只。” 这没头没脑的话一落下,屋檐上闭目盘膝的羽安猛地站起,张弓搭箭,雪白的箭矢嗖的一声,射穿了那鸟儿小小的身体。 于志才跳下去,还没走远,他弯身捡起小鸟,仔细看了看道:“这不是麻雀,是幼年的信隼,羽毛上涂了姜汁。”他恍然大悟,恨恨的感叹:“好狡猾的女人!幸亏莫兄灵识敏锐,羽师妹百步穿杨。” 林月璃缓缓走出来,看着于志手中的小鸟沉默不语。羽安跳进院中,从鸟儿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取出纸条,打开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林四大患,速除之。谁是林四?你又要杀谁?” “一个不听话的家奴罢了。”林月璃冷声道:“既然识破便拿去,别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羽安微眯着眼睛,平静问道:“你费这么大周章来杀我,值得吗?所有仇恨和不能相容都是你想象出来的,我能碍着你什么?就算是男人,也不是你杀了我就能抢到的。” 林月璃冷笑:“别抬举自己了,你一介贱民,还想与我相提并论吗?你根本不值得我费心谋划,我没有杀你。” “谎言重复太多次,自己都会相信。”羽安转身道:“我希望你心里能保留一点清醒认识,不要对簿公堂时还这么嘴硬,显得我仗势欺人,冤屈弱女。” “你!”林月璃指着羽安的背影:“你说谁是弱女?你一介贱民…” “闭嘴!”沐梵尘忽然拍案而起,指着林月璃骂道:“贱人!你自诩贵族,世间女子都不如你骄矜尊贵,既然如此,杀一个区区贱民而已,你为何不敢承认?像老鼠臭虫一样躲在阴影里算计,为了脱罪不惜陷害真心相交的好友,事情败露还抵死不认,你不觉得街头的乞丐都比你磊落吗?你还觉得自己尊贵,贵个屁!你就是贵族的耻辱!林氏的败笔!全大陆最下流、卑贱的女人!膳食阁后院那只母猪都比你美艳三分!” 院中半晌都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张大嘴看着尚自怒气冲冲的沐梵尘,连一直淡定打坐的风承琰都从屋顶探出了头,剑眉一挑,满目赞叹。 很好,有气势,就这么多骂两回,对方说不定就吐血而亡了,多省事儿? 大家都在慨叹沐梵尘那小暴脾气,院子里一阵欢声笑语。独立树下的林月璃却在微微发抖。 夏日炽烈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下来,焦黄色的,像是烧焦了的皮子,贴在人脸上钻心的烫,噬骨的疼。她真希望那阳光就是燃着的火,从天而降,将这些人统统烧死!她的毁灭的欲望甚至蔓延到风承琰身上,这一刻她不爱他而是恨他,恨他站在那个女人身后,恨他和别人一样作壁上观,欣赏着她的狼狈和痛苦。 看吧,看吧,这世上的人就是这么可憎,他们只想着自己,不会体谅她的心情,她的难处。她有什么错?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难道她不该杀了羽安吗?羽安在演武台上毫不留情的羞辱她,又霸着风承琰,难道她不该杀了她吗?还有金惜颜,那么蠢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多少回被她当枪使而不自知,那么蠢的一个人,难道不是活该被人陷害吗? 墙头上的莫寒忽然道:“来了两个师者,不对,是三个,暮阁主亲自来了。” 林月璃通红的眼睛倏地一亮,张口就要喊,羽安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先狠狠踹向林月璃腿窝,将她踹的向前扑倒,再一把捞住她的身体,空出的一只手在她颈上一道重击,林月璃身子一软,羽安立刻将她抛到院中。沐梵尘伸手在她臂上一拂,掌心里锯齿状的叶子在柔软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口,林月璃本已半阖的眼睛猛得一睁,随即昏死过去。 待于志将林月璃扛进屋里,坐在毯子上的暮长凌掸了掸衣袖,站起身微笑道:“看来是在下出马的时候了。” 他不急不缓的走下月台,走到院子中间,对着进门的暮岩和另两位中年师者躬身一礼:“弟子暮长凌,见过暮阁主,徐执戒,李执卷。”其余人也都聚到院子里,跟着行礼。 暮岩瞥了暮长凌一眼,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回阁主,弟子等在查案。” “胡扯!案子已经查清,认证物证俱全,你们还查什么?” 暮长凌不疾不徐道:“回阁主,经过讨论,我们认为此案疑点有三,一是动机,经羽师妹回溯,金小姐和她确有过冲突,但当时姬师妹和路师妹也在场,羽师妹并不是和金小姐冲突最甚的一个,且演武台一战,曾动杀念差点造成两败俱伤后果的也是姬师妹,金小姐要恨,也是恨姬师妹,这么大费周章的去杀羽师妹实在是没有道理;二是馥香,馥香去见杀手时已经拿出了玉佩,为何还要遮掩容貌身形?而且既然露了金氏的身份,为什么不让自己的护卫去做,还要去找杀手,还是西境的杀手?这一切都像是刻意而为,杀手要找西境的人,前去对接的人还要露出金盏花玉佩,仿佛幕后之人刻意想让我们知道,要杀羽安的人姓金。有了前两项怀疑,我们可以引出第三项,那就是如果有人想杀羽师妹,又害怕人知道,提前设局陷害了金小姐,这个人只可能林小姐。她和羽师妹的矛盾不用我说,几位一查便知,林小姐在演武台上挑战羽师妹时,众目睽睽尚且敢下杀手,何况暗地筹谋?我们刚才还截获了林小姐要送出去的信…..”他示意羽安将纸条给暮岩,续道:“信上说,林四大患,速杀之。这是在我们围了院子后才匆忙送出的,我们是不是有理由相信,这个林四是林小姐的得力属下,参与了谋害羽安的事,知道许多内情,所以要速杀之,以绝后患?” 这一番话说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就连暮岩一时也难以反驳,他知道自己这孙儿有雄辩之才,却不知他何时变得这么有义气了。林月璃是不是幕后凶手未可知,可知的是她是林氏的嫡女,是林氏在学宫的代表,就这样毫无证据仅凭猜测就说人家杀人,还变相软禁,万一弄错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这混小子什么都明白,偏还巴巴的来凑热闹,真是要气死他。 暮长凌仿佛知道自家祖父心中所想,诚恳道:“弟子等都是羽师妹的朋友,我们相交多年,但有谁陷入危难,其余人都会尽全力帮衬。林小姐诚然身份尊贵,这件事的后果诚然严重,但我们做都做了,她也记恨了,现在撤也没用。阁主就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后重新审案,我们一定能给众位师者,给霍老一个交代。” 暮岩沉吟不语,风承琰人群后走上前,微微一礼道:“暮阁主,北方贵族一向以我风氏为首,此事关乎北地贵族的颜面,也关乎几大贵族间的和睦,我以为,学宫应该审慎调查,不放过丝毫疑点,以免留下后患。” 他都说“北方贵族以风氏为首”了,也就是摆明了出了事他担着的态度,暮岩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别乱了分寸!”便拂袖而去。 三天,三天后英灵大殿复审,温淮领了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女子上殿,其时殿宇恢弘,列座师者肃穆庄严如神像,女子大步而入,毫无胆怯畏缩之态。行至大殿中间,女子摘下头上兜帽,露出的一张脸俊秀英气,却伤痕累累,她对着左竖排第三个人露齿一笑,说了一句: “二姐,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 被折磨了三天,形销骨立尚且还能保持端庄风度的林月璃,一看到这个人,脸色便一寸一寸的白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真相大白 林家的这位庶出小姐,长得很有特点。 不同于一般美丽女子的白暂细致,她的肤色微黑,长眉入鬓双眸狭长,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让她看上去颇有种异域风情,刀削般的嘴唇和顾盼间的神色,又英气锋利,让人一见难忘。 她身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手、脸、脖颈,都是伤痕,应该是被风灵力或者木灵力者所伤,显然她早就被林月璃下了灭口令,连日来挣扎逃生,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但她看着林月璃的眼神,挑衅、戏谑、幸灾乐祸…却并没有恨意。 徐执戒的声音打破沉默:“你既然指认自己的姐姐是幕后凶手,拿出证据来。” 林影勾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为二姐办的,我就是最大的证人。”她向前踱步:“我是跟二姐的车队一同抵达中原的,二姐在学宫求学期间,我一直住在天鼎城的别院里。上月月初,二姐来找我,说有一个人挡了她的路,非杀不可。于是我就按照她的谋划,派人去西境找了一拨杀手,为什么去西境找呢?想必诸位也猜到了,因为从一开始二姐就为事情败露留了后招,那就是嫁祸金家小姐。” 金惜颜眼眸倏地睁大,不可思议的看向林月璃,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为什么…” “她为什么?”林影嗤笑:“这么多年了,你和林月璃认识了这么多年,竟从没看透她的为人。你们在一起时,遇到不忿的事情从来都是你出头,你被她三言两语撺掇着跟人死斗时,她却在后面劝架收拢人心。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她手里的一杆枪,指到哪儿就打到哪儿,你还是衬托红花的那片叶子,有鲁莽任性的你在,才能突出她的优雅端庄识大体。她陷害你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她一向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在学宫里耍阴谋风险太大,有你这么现成的挡箭牌干嘛不用?啧啧,金小姐…”她摇头叹息:“贵族女子从小在深宅大院里耳濡目染,多少都是有些心机的,你真是我见过最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个。” 金惜颜苍白的脸颊上不住的有泪水划过,她却并不哭出声,只是怔怔看着一个方向,似乎在看林月璃,又似乎只是看着虚空,像在回忆什么,只是那些美好回忆此刻看来都很讽刺,她觉得难堪又难过。 林影不再理会她,续道:“我来之前听说,馥香已经死了。馥香并不是从小跟着金小姐的婢女,那个死了,馥香两年前才顶替上来。她有一个妹妹,是跟着金小姐一同来天鼎城的婢女,月前失踪了,金家的人都以为她是逃了或者出了意外死在了外面。毕竟不是在由她折腾的家族,金小姐觉得没必要为寻找一个婢女大动干戈,馥香也没敢再提,于是金小姐没两天便把这事给忘了。”她一笑:“想必大家都猜到了,馥香的妹妹在我二姐手里,同样是早在月初,二姐刚刚动杀念的时候,她便想到了怎样收服金小姐身边的婢女。” 众人都有些悚然,当日馥香自杀的一幕似乎仍在眼前,当时人人都觉得她是为主尽忠,如今看来,竟是被林月璃逼得。 林月璃脸色僵硬,林影看着她笑,便笑边道:“玉佩是馥香趁着晚上金小姐酣睡时偷出来的,但和杀手联系的却是我。我二姐最是谨慎多疑,这么重要的一个环节她肯定不会让馥香完成,只能派我去才放心。” “可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凤厉开口道:“她的灵力气息我是不会认错的,和你完全不一样。” 林影将手一摊:“这就是我的一点小本事了…阁下是天境的大修灵师啊,失敬……”她话音一落,殿中众人同时露出惊诧的神色,因为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林影身上的灵力气息陡然一变,竟然和凤厉天境五品木属性的感觉,一模一样。 修灵师,尤其是灵识敏锐的修灵师,辨人的时候除了五识,还会用灵识,若是莫寒在这里,他会觉得现在的林影和凤厉,是一个人。 难怪,难怪她要穿那么严实,林影和馥香身高差不多,林影身形却要更瘦一些,这一点差距可以用衣服遮掩。她伪装成馥香,拿出玉佩,故意让凤厉知道她是金氏的人,事情一旦败露,别人只能追查到金惜颜身上,和林月璃半点关系也没有。 林影看众人都消化的差不多,又道:“还有金小姐口出狂言一事,也是在二姐的精心算计之中的。那一次的小聚是二姐安排的,她知道叶淑儿对姬瑶和羽安等人有怨,也知道那是个不安分的女子,所以创造了一个机会,让她造谣生事,挑拨离间,引得金小姐说出那等嚣张的话来。那话当时的众人听着,只觉得是一时怨愤的狂言,只有二姐知道,若是事情暴露,那又是一道助她脱罪的呈堂证供。唉…”她说着说着就摇头叹息起来:“我这个二姐,她最厉害的地方不是杀人不眨眼,而是杀人从来不沾血,她杀了那么多……” “闭嘴!”林月璃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到林影面前,扬手便扇,可她的手挥到一半便被林影一把握住,啪的一声,手掌与胳膊相撞的声音如此清脆,响在大殿里也如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林月璃脸上的耳光。 林月璃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姐,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说这些?害了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显而易见。”林影毫不退缩的与她对视:“因为我知道真相,我愿意说出来,温公子才会救我,从你派去杀我的人手里救出我!” “你知道祖父最讨厌什么,你此举…” “我知道他最讨厌什么,我们林家子弟最大的罪不是嗜杀好斗,也不是纨绔误事,而是在外人面前给林氏抹黑!但现在给家族抹黑的人是谁?是你!来学宫还不满半年,你就因谋害同学被学宫而被霍老亲自审讯,这是多丢人的一件事?过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林家的嫡女谋害天才羽安,为什么?哈,因为嫉妒,赫赫有名的贵女典范林月璃因为嫉妒要谋杀一个平民女子,还失败了。你说,家族会因你成为多大的笑柄?族里的兄弟姐妹们会多么的痛恨你?祖父又会多么的雷霆震怒?”林影大笑,笑意嘲讽又畅快。 林月璃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怒道:“事情本不至此,如果你不来作证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就算我有错,更错的却是你!是你让外人看到我们兄弟阎墙,是你抖出了这桩丑闻!”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谋害羽安又陷害金惜颜了?”霍老的声音突兀的插进来,那声音钟一样浑厚,便是吵架正激烈的林家姐妹也立刻回过神来,止住吵闹。 事实如此明显,再否认也没有任何用处,林月璃袖子里的指甲都要握断了,好半晌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是,我承认。” 霍老也不废话,直接道:“既如此,本学宫长宣判,下学宫木灵阁林月璃,谋杀、陷害同学,其罪当诛,但念其出身林氏,学宫不便制裁,现判驱逐出境,此生但有踏足中原之举,中原全境军民,共诛之!” 这是一道驱逐令,是要下放到中原各级府衙才能执行的,过不了多久,整个中原,整个大陆都会知道林氏的贵女林月璃被中原驱逐,永远都不能踏足这片全大陆最为肥沃丰美的土地。 到此时,林月璃才掉下眼泪来,她的脖子还梗着,下巴习惯性的微微扬起,一张苍白若纸的小脸上,簌簌的落下了两滴泪。她的目光在大殿里逡巡,最终落到风承琰身上,那一点点的软弱,就呈现在与他对视的眼神里。 风承琰也看着她,但那眼神冰冷漠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比陌生人更多了几分厌恶与鄙夷。 林月璃的心一分一分的冷下去,眼泪也仿佛随着心冻结在眼眶里,不再滴落。她的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凛冬已至,还是那年风氏大宴,寒冷的湖边小亭旁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笑意温和的少年点亮炉火,火光一亮,便暖了整个冬日。 但恍惚只是一瞬间,现实汹涌而来,高阔的大殿,模糊的天顶壁画,冰凉又光滑的地板,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现实真是冰冷,她想着,盛夏的南方,竟然比记忆里北境的冬日还冷,真是奇怪。 有两个虎背熊腰的侍立弟子进殿来,要将林月璃压下去,伸来的手却被她冰冷的眼神阻在半空,她仰起头道:“别碰我!我自己走。” 她一如既往的以骄傲而端庄的姿态走路,将每一条陋巷走出御道的感觉来。经过林影身边时,她顿住脚步,平静道:“你是不是一直都恨我?” 林影微微一笑:“别说恨这个字,二姐,恨是一种感情,你恨一个人,也是对那个人有这样一种感情。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我当年去找你,是因为我走投无路,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庇护,你收留我,也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得力助手,这些年来我们相扶相助,难道是因为我们是姐妹吗?不,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一句相扶相助真的不能掩盖其中种种的不满不甘与算计。说实话二姐,我不恨你下令杀我,因为易地而处,我也会下同样的命令。” 林月璃沉默了好半晌,才冷声道:“我会受到惩罚,但你也跑不了,我们家族见。” 林影伸手虚拍她的肩膀:“我不会回去了,我找到了更好的去处。至于你,养好精神吧二姐,回到家族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场硬仗要打。” 林月璃不再说什么,她随着侍立弟子走向殿门,纤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苍白的光芒里。 审判继续进行,因为林影是帮凶,霍老也同样下了驱逐令,羽安本以为林影孤身一人被驱逐,一定会害怕林家捉她回去,但林影脸上毫无畏惧担忧的神色,倒是频频将目光投向温淮,笑意盈盈的样子。 判决全部宣布完后,羽安给霍老正正经经的施了大礼,以感激学宫相护之恩。她知道若不是学宫看重她,绝不会由霍老亲自主审,所以她这个礼行的分外诚恳慎重。 事情全部了结,出了大殿,羽安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街上遇刺、敌窝斡旋、村中大战、大殿会审、凶手有疑、温淮援手、真相大白。这一系列的事像是走马灯一样,让人目不暇接,又像一场又一场的木偶戏,幕布一拉,或红或白的小人们陆续上场,跟着铿锵的音乐舞出或荒诞,或悲哀的大戏。 这戏里谁都有谁的私心和苦处,从羽安自己的角度来看,这一场谋杀筹谋细致,结果却是各种阴差阳错。凤厉因贪色误了杀她的时机,凤罡多此一举的灭口被风承琰撞见,那一瞬的时机交错,她于凤莹的杀招中逃生,凤莹却命丧当场。林月璃的陷害计划几乎就要成功,却因温淮出人意料的能力、林影的背叛而功亏一篑。这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想来只觉后怕,她只能庆幸自己这次运气还不错,并真心感激身边那些帮她的朋友们。 几位师者已经离开,等在殿外的姬瑶等人都围上来询问结果,羽安在人群里,似有所感的抬头,看见一棵白樱树下站着白衣独臂的男子,他遥遥的看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羽安跟大家打了招呼便走过去,白樱早已零落殆尽,巨大的树冠像一柄绿色的大伞,男人站在大伞下,有种萧然落拓的美感。羽安直到此时才有机会仔细的观察他的样貌,他的容貌粗看让人觉得阴柔,这几天似乎瘦了很多,一张脸竟菱角分明起来,修眉妙目里藏了些沧桑,不再邪气,下颌胡茬青青,更显得成熟老气了几分。 凤厉是个美男子,他的年纪显然比风承琰温淮等大了许多,但这一场变故让他沉淀,那份沉淀下来的成熟,是年轻男子绝不会有的魅力。 “我们也被下了驱逐令,今生都不能再踏足中原,我也不想再回这个伤心地,所以,这一别也许是永别。”凤厉道,他的语气不轻也不重,像是老友相见,心平气和的诉说着离别后的家长里短。 羽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像沐梵尘说的,她脑子里就是缺了根弦,很不善于应对那些有关感情的微妙的对话和相处。但凤厉并不介意她的沉默,自顾自道:“当日大战,我本也不至于输的那么惨,因为要分神保护三妹的尸身,自己疏忽了防御。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打不过那小子。” 羽安沉默半晌,干巴巴道:“你妹妹的尸身下葬了吗?如果没有,我可以为你做一具冰棺,你们可以带她回家乡安葬。” “谢谢。”凤厉道:“有一点很奇怪,我们是差点杀了你的人,你竟一点都不记恨吗?” 羽安摇头:“一般情况下,你伤了我我不太会记仇,就像林月璃,遣回家族的惩罚我觉得就够了。但伤害我珍视的人我是很记仇的,而且报复起来,疯狂的连我自己都害怕。” 凤厉扬起嘴角:“那被你珍视的人真是幸运。” 羽安又沉默半晌,犹豫道:“风承琰杀了你的妹妹,你应该会记恨他吧,我希望,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他是为了救我才出手杀人,如果你有一天,突然想起来要报仇,不要找他,找我…” 她说着,发现凤厉的目光已经从她头顶投向了她身后,她也转身看去,看到大约两丈远外,风承琰负手而立,看着她的眼神里,这几天来第一次又有了温暖的笑意。 凤厉忽然也笑了:“虽然我们约定过但有一人死在任务中,剩下的不必去报仇,因为人终有一死,杀手死在杀人的过程中,是善终。但我如果有一天忽然想要报仇,我不会去找那小子,一定找你,毕竟我也打不过他。”他的笑容带着落拓疏朗的美感,声音也清朗如风过竹枝: “说真的,被你珍视的人真是幸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两相送别 金莲峰的石阶之下,学宫的前大门前,站着几个披甲执刀的将士,正是酷热难耐的正午时分,几个人站在太阳下皆是一脸一身的汗,望着前方那女子的目光,就颇有些不耐不满。 女子穿着宽大的黑披风,这是她一向装束,但正值被押送回乡这样的落魄时候,她披风里却少见的穿了一身紫色绣鸾鸟的抹胸长裙,这颜色庄重里不失俏丽,将她趁得肌肤如蜜,稍有些锋利的眉眼也别样秀致起来。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石阶顶端出现的人影,一路看着人影渐行渐近。白石台阶向上延伸到视线尽头,高远又宏伟,像是一条朝圣的神道。神道上走下的白衣男子,一头金发在阳光与白石的衬托下越发光耀,打眼看去,像独身的王者,又像临世的仙人。 “我就知道你会来。”林影福身一礼,笑盈盈道。 温淮脸上也习惯性的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此行向北,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我知道。”林影上前一步,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若我连这几个人都解决不了,有什么资格跟着你?” 她凑在温淮耳边,细语呢喃,那“跟着你”咬字尤其的轻,几乎只是一道轻哼,传进耳中酥酥麻麻,像一道电流。不过直到她离开温淮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道:“你明白就好,我只是看中你的心性,但空有心性没有能力毫无用处,我不是林月璃,我以后要做的事,不是躲在暗处耍阴谋使诡计,你要为我办事,总要拿出能应付各色局面的魄力和手段来。” 林影抿唇一笑:“是,公子。”说完又轻声问:“公子,你的真是身份是什么呢?你只让我去南疆,但是…”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温淮打断她,转身踏上石阶。 林影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半晌,忽然笑着喊道:“公子,我们是一种人,你、我还有二姐,我们是一种人。” 之前说话他们都避开了那几个军士,这一声喊却不避讳,那几人都诧异的看过来。温淮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向林影,眼神居高临下,淡淡的,是那种他读取别人记忆时才出现冷然和睥睨。 林影毫不畏惧的和他四目相对,眼眸弯弯,唇边笑意一如既往的带着点嘲讽,却也多了几分少女的明亮和温柔。 你和我是一类人,人前笑容晏晏的你不是真的你,从我们第一次遇见,我就看出,我们是一类人。我愿意跟随你,不管你是谁,将来要做什么,我会跟随你,帮助你,义无反顾。这也许是女子对男子的情意,亦或者觅得知音心中喜悦,再或者是我生来就有的野心因找到出路而沸腾。但无论如何,让我确信的是,遇见你那一刻,是我一生最幸运的时刻。 这些话在心里流过,她并不说出来,眼角眉梢里的情绪却足以让温淮洞悉她心中所想。他笑了笑,再次转身,负手拾阶而上。 直到温淮的身影小到再也看不见,林影才转身沿着大路向山下走,她的脚腕上戴着镣铐,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的响。但她的脚步那么轻快,像一只终于逃脱牢笼的鸟儿,翅羽微震,即将飞入广阔的蓝天。 同是送别,山下离人句句机锋,饱含对波谲云诡的未来的暗示和许诺。相比之下,天鼎城门前这一场送行就没看头多了,主子一脸不耐烦,就差一脚将人踹出门去,属下背着小包袱,死扒着门洞的墙缝,一脸“谁敢逼我我就一头撞死”的刚烈不屈。 连小六都忍不住了,苦着脸劝道:“四少,天色不早了,您再不启程天黑前就赶不到下一座城池了,到时候露宿荒野,您又该说野外的阳光风雨伤害您娇嫩的皮肤了。” “不走!我要等羽安姐姐,这等场合怎么能没有美人洒泪挥别呢?羽安姐姐不来我就不走!”风轻歌梗着脖子大喊。 风承琰扶额道:“羽安闭关了,估计三两个月都出不来,我都见不到,何况是你?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把你那抽风劲儿给我收起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风轻歌大眼睛瞪的溜圆,半晌,泄气道:“闭关了呀,怎么挑这个时候闭关,啊,羽安姐姐,我的美人…” “行了啊,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美人了?你给我正常点,回头物色个好男人,别成天想着美人美人,你再这样下去,迟早长歪。”风承琰斥道。 风轻歌翻白眼:“你又不是我爹妈,管我长不长歪。”翻了半天又贼兮兮的笑了,凑过去道:“哎哎,上回看你们的神色,是吵架了吧?羽安姐姐为什么闭关?不会是因为不想见你吧?” 风承琰瞥她一眼:“别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无聊,羽安修炼一向刻苦,她这次闭关是要冲击臻境五品,你一个开境三品,大概不能理解天才的心情。” “切!”风轻歌嗤笑:“本少根本不屑理解你们这些变态的心情,本少忙着呢。”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风承琰极其敏锐的注意到其中暗藏的东西,他皱了皱眉,忽然道:“虽然你在家族里一向低调,这次出来也是借了游历之名,但难保不会有人怀疑。你回去之后老实待着,不要动什么歪心思,非常时期更要非常谨慎才是。” 风轻歌敛衽抱拳,笑嘻嘻的说了声:“是!”然后提了提小包袱,转身就要出城。风承琰却一把拉住她,沉声道:“我没跟你开玩笑,风轻歌,你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你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风轻歌不笑了,她看着他,眼神里那一层玩世不恭渐渐褪去,变得锋利如针尖,她道:“你的修为暴露了,家主甚至是大长老都会心生不安,这种情况,你要我什么都不做?” “那你要做什么?在内宅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吗?”风承琰声音沉冷:“我的修为是暴露了,他们不安的同时也会心生忌惮,况且我人在学宫,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危险的是你,家族里的水有多深你不是不知道,任何动作都可能会触动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和眼线,我们现在还太弱小了,不能暴露,暴露就是毁灭,这些道理你不明白吗?” 风轻歌冷笑:“是谁先暴露的?成大事者不拘儿女私情,你先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说人人都有逆鳞,有先于理智的感情,我就没有吗?你凭什么用自己都达不到的标准来要求我?” 这一次久久都没有回话,风承琰看着她,目光渐渐就静了下来,城门前人群息壤,炽烈的阳光无遮无拦的打下来,给所有的东西,树木、城墙、长矛、人脸…都罩上了一层刺眼的苍白。风承琰忽然想起初见风轻歌那个午后,那是料峭的初春,阳光怯怯的躲在云层里,空气里满是融雪期的冰冷。当时他站在擂台上,连战十场,虽还是没有逼出真实修为,他身上的戾气却是实实在在被激发了出来。那时候的风轻歌比现在还要矮,还要小,像个白嫩嫩的孩子,可她穿着男装走上来,对峙的一瞬间,风承琰就从那双葡萄一样的眼睛里看到深藏的仇恨与野望。 风轻歌恨着家主和风承玦,也许比他还恨,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都会不顾一切的去报复。如今他的修为暴露,风承玦在大战中立下战功,家主一定会想办法杀他以扶风承玦上位,风轻歌若在这个时候动手脚,于公她是在保护他,于私就是在报仇,合情合理,连他也说不了什么。 可是风轻歌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动摇家主的根本,她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十分危险。 风承琰忽然转身大步而去,他脸上的表情阴沉如雷雨前的天幕,浑身冷气直冒,似乎真的被气得狠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不见为净。 风轻歌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来,疑惑道:“竟然没有把我打晕带回去,难道被我说服了?”她拢了拢包袱,趁着风承琰还没改变主意,赶紧转身跑向城门。 小六小跑着跟在风承琰身后,一路上不敢说话。他心里想着,四少实在是太桀骜不驯了,少主毕竟是少主,身为属下,怎么能如此无礼顶撞?而少主似乎也太纵着四少了,这样下去怎么在底下人中树立威信? 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风承琰忽然顿住脚步,一溜烟就越过风承琰身边,还往前跑。风承琰扯住他的衣领,小六受惊的回过头,却见少主脸色已然缓和,甚至带了点笑意。 “少主您……”小六小心翼翼的开口,话没说完便听风承琰道:“你觉得我太纵容她了?不该放她走?” 小六咽了口口水,半晌才点了点头。风承琰一笑:“叶叔昨日传信,他已经到了荣城,风轻歌此去,正好撞在叶叔的刀口上。”他笑得白牙森森:“那丫头,不给她吃点苦头,她就不知道收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酒酣耳热 羽安闭关两月有余,臻境五品如期突破,六品也指日可待,成效卓然。 出关的时候,天高云阔,漫山枫红,江水悠悠若谷,满地银杏金黄,盛夏的风流逝于指尖,又一年深秋已至。 十月伊始,又是姬瑶生辰,是约定俗成小聚宴饮的日子。因年底禾雅就会启程游历,大家对于未来也各有打算,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能聚齐的年头,意义非凡,几个人商议着,多找些朋友,不再像往年一样在箐灵院里随意摆一桌,而是要在天鼎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里,好好欢宴一场。 因是提前定下,向店家说明了要求,店家见他们都是天鼎学宫下来的修灵师,不敢得罪,准备的分外殷勤周到,还专门在内院给他们腾出了一个地方轩敞的水榭。水榭南北两面临水,东西两面以回廊相接,八面朱漆大柱撑着黛色青瓦,檐上垂着精致的竹席与璎珞。地上是一应平整的红木地板,桃花木的小长桌围成一个向南的弧形,纹绣精美的绸垫子整整齐齐摆放了十二张。 如此雅致且温馨的地方,连风承琰都赞了句店家用心。只是能坐两人的小长桌摆成一溜,座位如何分,也是个问题。 姬瑶作为寿星当仁不让的坐在了最中间,还把肖靖南拉到了自己身边。莫寒默默坐在了东侧最靠边的位置,于志最是心软,看着莫寒那神色便毫不犹豫的坐在了他身边,大有兄弟我陪你的意思。然后是路晓源,大家都知道她一个顶俩的食量,都不和她凑桌。禾雅坐在路晓源旁边的桌子上,暮长凌头一次主动坐在了她身旁。羽安瞅准西侧最边上的位置正想坐,一道微风掠过,那位置上已经坐了一身黑衣的拾刃。 羽安挑眉,即金莲峰上的修炼场所后,拾刃又来跟她抢宴席位置了,可见两人品味实在相像,挑地方都紧着幽静偏僻的来。 拾刃应该是温淮叫来的,这次请的人多,姬瑶叫了肖靖南,她叫了风承琰和沐梵尘,温淮和拾刃是打出来的交情,两人每过一段时间就打一场,互为砥砺,这次小聚,拾刃大概是看在温淮的面子上才来的。 她知道拾刃的性子孤冷,也不跟他抢,径自坐在了旁边那张桌子的左半边,温淮笑意盈盈的在右半边坐下。隔在她和肖靖南之间那张桌子就给了风承琰和沐梵尘,沐梵尘十分识趣的坐在了肖靖南一侧,风承琰赞许的点点头,挨着羽安坐下。 眼看位置全都落定,姬瑶敲敲桌子,扬声道:“今天虽是我的生辰,但最重要不是庆生,而是大家能聚在一起开怀畅饮。我们相识数载,彼此早已相知,所以废话我也不多说,只一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好!”众人齐声应和,皆举杯敬姬瑶,一饮而尽。 廊上侍立的伙计看着开宴时机已到,手一挥,清一色碧色长裙的女孩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先上的是冷盘,中原这里有特色的“调冷菜”,即将蒿草、玉莆菜、紫菜等野菜放到热水里烫过,再拌以特制的配料,调出来的冷盘色泽鲜美、清脆爽口,因醋放得多,整体味道偏酸,还颇有开胃的功效。一群人中只有风承琰和沐梵尘这两个北方人没吃过这菜,分外新鲜,风承琰夹了一筷子紫菜尝了,点头道:“酸里有些涩味,倒是独特。” 沐梵尘皱眉:“哪里是涩,分明是苦,这菜应该是生的吧,生菜真的能吃?” “真是没见识。”路晓源嫌弃道:“生菜怎么不能吃了?生虫子还能吃呢。” 姬瑶正啃着桃子,被路晓源这话吓得一口桃肉呛在口中,咳了半天才道:“晓源,你不会,生吃过虫子吧?” 路晓源挥挥手:“吃过呀,我什么没吃过?” 沐梵尘把筷子一丢,嫌恶道:“你一个女人,平日里饿死鬼投胎一样也就罢了,居然还吃虫子,你恶不恶心?” “我恶心?我恶心?”路晓源脆脆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小时候家乡大旱,所有的庄稼都旱死了,贵族又搜刮了最后一点余粮,多少人活生生饿死,我就是靠着挖野菜吃虫子活下来的。像你这种吮吸穷人血汗长大的公子哥怎么会明白,那是很好吃的,饿极了什么都好吃,那些树皮野菜,那些蚯蚓青虫,那些被你嫌恶的所有鄙陋之食,才是真正的人间滋味!” 这一番话说罢,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一静,忽觉那一番话声振寰宇,绕梁不绝。 羽安看向路晓源,只知她是平民出身,却不知她还有过这样的经历。难怪这姑娘如此的爱吃、护食,就她流浪的那几年,饥一顿饱一顿惯了,初入学宫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吃的特别多,明知道已经安定下来了,心中还是恐惧这是最后一餐。 看惯了中原的安稳富足,就忘了这片土地之外,还有多少流民饿殍,多少死在强权盘剥之下的冤魂。风承琰默然独饮一杯,忽然想起风都的破庙小巷,每到冬日,多少孩子的尸体堆叠在雪地里。 平民,贵族,一个终日劳作却食不果腹,一个不沾阳春却高坐华堂。那么作为修灵师,手握生杀予夺的力量,是成为压迫者的一员,还是守护,予弱者一方生存的空间? 沐梵尘久久不语,来中原这么久,他到今日,才似乎有了一点点收获。他抬头看着还在吃糕点的路晓源,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这一次的眼神里,没有嫌恶。 温淮举杯对路晓源道:“好一个人间滋味,愚兄这杯,敬晓源。”路晓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嘻嘻道:“还是温淮会说话。” 眼看气氛有所缓和,姬瑶赶忙招手让店家上热菜,这次随着上菜的女孩们进来的,还有一队带着各色乐器的乐师。 “竟还有音乐,我们这还真是附庸风雅了一回。”暮长凌摇头笑道,众人也都有些惊奇和期待。 热菜大都是肉食,酒肉香气本就醉人,加上这些乐师,本有些沉重的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乐师们就位,羽安以为奏的会是高山流水的丝竹雅音,不想开头一怀抱琵琶的女子挑弦开声,一声如裂帛,她身后那一溜窄袖袍服的男子搬出大鼓,咚咚鼓声低沉而节奏强劲,几个转折后,筝、笛、箫纷纷加入,一时间高低音混杂交错,气势惊人,宛如千珠溅落玉盘,又似战马戕地,大风卷黄沙。 “好!”暮长凌是懂乐理的,一听便知其音不俗,毫不吝惜的高声交好。然而刚到一个高潮,乐声便忽的一顿,正在大快朵颐的路晓源一口肉噎在喉咙里,愣愣道:“怎的?池水淹上来了?”。 就在这时,水榭长廊上一队彩衣舞姬翩翩而入,她们腰上绑着腰鼓,腕上系着银铃,每一个舞步旋动都是一个鼓点节奏,随着这雨点般的声音加入,乐声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激昂,舞姬们面若春桃腰若垂柳,舞步踏着鼓点,就如她们腰间颤动的流苏般奔放热烈。 所有人都因这热情的歌舞兴奋起来,醇酒、美食、歌舞,最能解忧的东西凑在一起,宴席上很快就只剩一片叫好声和欢笑声。 就在乐曲达到最高潮时,姬瑶忽然一拍桌几,身子凌空飞起,翻身落于众舞姬之间,那一袭大红的衣裙翩然落地如一朵盛放罂粟,她落在那里,随乐起舞,舞步丝毫不差。 “好!”众人都忍不住抚掌大赞。几个舞姬片刻惊愕慌乱后也反应过来,以姬瑶为中心调整了队形。姬瑶在跳舞一项上实在天赋奇高,也就看了一遍而已,她的舞步丝毫不错,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顾盼转身间的姿态,真如红狐化成的精魅,瑰姿艳逸又摄人心魄。 她的眼波频频落于肖靖南身上,那天成的媚意与娇羞如此诱人,将平日里定力极佳的肖靖南都看痴了,手中酒杯掉了也不自知。 于志越看越觉得愤愤不平,忍不住对莫寒道:“莫兄,你对姬师妹一片真心,姬师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偏看上了外人。那姓肖的还和青梅竹马牵扯不断,这样三心二意,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托付的良人,姬师妹怎么就看上他了?” 他平日里脾气最好,甚少在言语上攻击他人。从这一番话里就可看出,他们几人的友情已经深到了什么地步,对于于志来说,莫寒就是自己人,而肖靖南是不知底细的外人,完全不能托付终生。 莫寒并没有附和他,只是喝了口酒,他仰头向着姬瑶的方向,低声道:“你们都赞她容颜倾城,一个女子最骄傲的莫过于此,可我看不见她的倾城之貌,我看不见她的舞姿,看不见她的笑容,看不见她想让意中人看见的一切…这样的我,怎么配留在她身边呢?” 于志愣住,热烈而欢快的歌舞仍在进行,他却忽然感到悲怆,为这一句话里深深的无奈,为一个男人如此隐忍深刻,而不求回报的爱情。 爱情,爱情就是这样一一种东西吧,像酒一样,味道是涩苦的,喝多了还会使胃中烧灼,戕害身体。但是那东西是醉人的,人一旦醉了,便只记得快乐不记得悲伤,人一旦醉了,就会变傻,像莫寒一样。 一曲终了,舞姬退下,姬瑶一身香汗淋漓,神采奕奕的回了席位。乐师们又奏起一首轻快活泼的曲子,酒已经添过一次,众人都有些眼花耳热,沐梵尘在座位上坐不住,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串来串去,也不避讳男女,勾肩搭背的大声谈笑。 羽安也是被热烈的气氛感染,看歌舞的时候多喝了几杯,她是最不能喝酒的那种人,两杯就晕,三杯就倒。但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心中高兴,她四五杯下肚还能坐直身体,只是双颊早已染了霞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眼波氤氲迷蒙,像江南六月的烟雨,又像四月的梨花初绽,一朵温软香甜。 风承琰手里端着酒杯,眼睛却止不住的往旁边瞟,其实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看,只是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柔牵念,羽安这个模样,让他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当然他知道这很正常,毕竟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心念念的美人就在身旁,还这么一反常态的露出娇柔之态,他没点歪心思才不正常。 只是终究觉得这心思龌龊,他只好尽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也在看羽安,且看得十分心安理得的温淮身上,怒气一上来,旖旎心思便淡了。 然而要命的是,就在风承琰压下心中躁动的时候,羽安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他,嫣然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酒后真言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承琰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把这句话用到羽安身上。 冷美人往往是不笑则已,一笑倾城的,羽安尤其如此,是以当羽安这么不吝惜的冲他灿然一笑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脑子一懵。 脑子一懵,手上便不稳,还剩半杯酒的酒杯已经脱手滑落。酒杯滑落,风承琰都不自知,羽安竟然注意到了,她猛地往前一扑,伸手一捞便捞住酒杯,空出的一只手拽住风承琰的衣袖稳住身体,玉臂轻轻一扬,那小半杯风承琰喝剩下的酒液,就这样,滑进了羽安口中。 这个动作如此的暧昧,这一系列动作都暧昧至极。羽安扑过来的时候,身体最柔软的地方擦过风承琰的手臂和胸口,像擦着了一捧火,未等东风助长,火势便已燎原。 煎熬在燎原的大火里,风承琰已经有些受不住,但见羽安顺势靠在了他身上,手上还提着那酒杯,一双水波氤氲的眼眸斜斜的将他望着,似是得意,又似是迷茫。那被酒液浸染了的嘴唇如此殷红,微微张开一线,一个无意识,却诱惑至极的邀请。 风承琰从来不知羽安妩媚起来能如此勾人,他是见过不少风流阵仗的,平日里多么妖娆美艳的舞姬环绕身侧他都坐怀不乱,这一次却不能。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提醒他这是大庭广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可是在这样的诱惑面前,那点理智,那点理智也显得十分可怜无助。身体里那难以抵制的燥热让他不自觉便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他想着,这是他心爱的女子,她在他面前露出了这样柔婉妩媚的一面,他爱她,他应该遵从身体的本能,去爱抚去占有…… 然而就在风承琰实在忍不住要低头去吻羽安的时候,羽安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那手不由分说的揽住羽安的肩,将她往后一扯。 “羽安,你醉了。”温淮将她扯回自己的座位,冷声道。 仿佛燃的正盛的烈火被一桶新雪兜头浇下,风承琰的脸色骤然黑如锅底,他深深呼吸平复了几分燥热,怒声道:“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温淮微微眯起眼睛:“乘人之危不觉得可耻吗?” 趁着女人喝醉占便宜的事确实很可耻,但这丝毫不能平息风承琰的怒火,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杏仁,狠狠一掷。小小的杏仁携了风雷之势飞射温淮,温淮侧身疾躲,还是有一缕金发被那劲气削成两半。 温淮的怒气丝毫不比风承琰少,他一握酒杯,劈手就要还击回去。 然而就着这时,呆呆坐在那里的羽安忽然动了,她转头看向温淮,先是疑惑的眨了眨眼,然后像见了亲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哥!” 风承琰和温淮同时一愣,串门串到这边的沐梵尘也是一愣,只听羽安皱着脸道:“我最近,总是梦到,风承琰……” 温淮的手一僵,风承琰手里的杏仁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沐梵尘一脸黑线,扯着羽安的袖子往自己这边拉。 然而羽安不为所动,她坚持而又苦恼的道:“哥哥,你说,我除了报仇,还能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生活?” 温淮脸上所有表情都沉淀了下来,变成了面无表情,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问道:“报什么仇?” 沐梵尘酒都醒了一半,赶紧道:“羽安,羽安,清醒点,别再说了。” 羽安却续道:“报阿杰阿玉的仇…他们曾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总是梦见他们。可是…”她摇了摇头:“我后来就总是梦见,风承琰,他对我那么好,谁还能对我,那么好呢?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他……” 什么叫万箭攒心?这一瞬间温淮所能感觉到的,就是这样的刻骨的痛楚。 他想要伸手捂一捂心口,手伸到一半却顿在空中,他似乎想摆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那眉眼却始终坚硬的如同上了石蜡的雕像。羽安还巴巴的看着他,他注视她的眼睛良久,忽然一笑。 这一笑嘲讽里夹杂怆然,像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兽。他一把甩开羽安的手,起身,微微踉跄了一下便站直了,他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的投下一眼,便大步离去。 羽安被甩到一旁,怔怔的看着那背影,半晌,忽然落下泪来: “你也要走了吗?母亲走了,阿杰阿玉走了,哥哥也要走了,总有一天,风承琰也会走,他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说着便低低抽泣起来,像是想到了那些生离死别,那些不能割舍却必须割舍的感情,那些日日夜夜浸染锦衾的孤独。 风承琰只觉得心里像是放了场烟花,欣喜炸裂,却又像浸到了水里,潮湿温存,满是疼惜。他一把抱住羽安,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我不会走的,我怎么舍得走呢?羽安,相信我,我能守护你,羽安,我真高兴,我真高兴。” 一段三个人的爱情,注定是要带着悲怆结局的。当风承琰因为羽安的酒后吐真言而欣喜若狂,温淮却带着如被挖心的痛楚,浑浑噩噩的游逛在院里。 已经是黄昏十分,夕阳的余晖褪到了西方山峦一线,沉暗的金色打在残荷之上,是一种深沉又凄然的色调。温淮看着,回想起进入学宫后的点点滴滴。那些细碎的记忆像画一样呈现在脑海里,每一张每一副都有那女子的身影。 他是如此的爱她,那情意不知起于何时,发觉时已经缱绻入骨。他知道自己不该有感情,他是带着使命而来,辛苦伪装,处处留心,他小心翼翼的披着另一个人的外皮,寻觅着可以颠覆中原的秘密。 他不该有感情,可是这相遇仿佛是宿命啊。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大桥上朝阳如火,少女纤细的身姿像一柄锋利的剑,那眉眼间的执着、傲然、坦荡和不屈,像一道光一样照进他心底。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就爱上她了。 可是爱情是如此奢侈的东西,需要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如果不对,爱便是毒,能让一个人肠穿肚烂的剧毒。就如他现在,那么多复杂而疯狂的情绪在他心里喧嚣肆虐,嫉妒、愤怒、悲怆、自嘲、绝望……这些感情混杂在一起,像是带毒的土壤翻搅不休,即将长出一朵妖异的毒花来。 他忽然理解了母亲,理解她为什么要用蛊毒将父亲圈禁在身边,理解她的卑微却疯狂的爱,他理解了她,因为他就要效仿她。 有一队端着托盘的侍女经过,温淮拦住最后一个,从她的托盘上拿起一只长颈的碧色酒壶,摇了摇。女子惊呼一声,抬头看到他的容颜时呆愣在当场,温淮并没有理会她,提着酒壶,径自走了。 指腹摩挲过壶口,有什么淡金色的东西从他的血脉中析出,溶进了清冽的酒液中。酒液香醇,那东西入水即化,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温淮提着酒壶慢慢在走在长廊上,回想起有关这蛊毒的一切。 那是南疆以南常年栖居密林的部族特有的秘术,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能力,也是灵力属性的一种。只是这属性一生只能用一次,只一次,将灵血,灵虫送入一个人腹中,蛊毒便会深入血脉,这个人将成为施蛊者的俘虏,身心皆不得抵抗。 他早下了灵血,就在禾府雨夜那个吻里,彼时也是这样的心情,愤怒的绝望的疯狂的,他感觉到她心有所属,那不甘驱使他种下灵血。其实更早一些,在羽安被林月璃暗招所伤,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下蛊,因为这样他就能分担羽安的痛苦,挽救他的生命。 造化弄人,他终究不能以那样高洁无私的理由去用这能力,他终究还是要伤害她,为了自己的私欲。 踏进水榭,酒气铺面而来,很多人已经醉倒,四仰八叉的躺了一地。乐师们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琴姬在独奏。那是首意境悠扬的古曲,但此时独奏,便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凄清之感。 风承琰没有在座位上,不知是不是去方便了,羽安独自一人趴在桌子上,怔怔发呆。 温淮走过去,一步一步的,走的沉而缓。 半醉的暮长凌忽然执起一根竹筷,拖过瓷碗,伴着琴声击节而歌: 月出皎皎兮,其晕如粲。 佼人撩撩兮,名曰长安。 愿结琴瑟兮,一去不还… 温淮忽然顿住脚步,五年的过往流水一样漫过他的心头,有一种无名的酸楚涌上来,他想到自己在少年的时候踏入学宫,背负使命,从十三岁到十八岁,最好的年华都活在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里,活在一个叫温淮的人的外皮下。 他几乎忘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是这样明媚的吗?还是冷漠如铁的?原来的他会为了一个女人隐瞒那样大的秘密吗?原来的他会因为一个女人心伤至此吗?原来的他会相信友情这种东西吗?原来的他不是觉得所有想要的,都要不择手段去争取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阴差阳错 温淮走到羽安的桌前,蹲下身,静静的看着她。羽安感觉到眼前的阴影,抬起头来,茫然的和他对视。 “羽安,也许你将来不会原谅我,也许我将来会后悔…”温淮低低道。 羽安眼神更加茫然,似乎根本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但至少这一刻我是想这样做的,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确定了心意就不会改,可我总还要再努力一把。”温淮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上酒液,随着酒液倾倒,有什么淡金色的东西也被倒出,微微一晃便又融入酒水消失不见。温淮看着那东西隐没,将杯子递到羽安面前,轻声道:“喝下它。” 羽安一闻到那味道便将头远远的撇开去,咕哝道:“头疼,不喝。” 温淮眉头一皱,坚持把酒杯往前递:“只这一杯而已,没事的。” 羽安摇头: “可是真的头疼。” 温淮沉下脸来,“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可你却当着我的面说了喜欢别人的话。如果你找到良人,我也可以退出,可你连这最后的一杯酒都不肯喝,又叫我情何以堪?” 酒杯是上好的琉璃做成,透明里带着一点微微的赤色。酒液本来是清冽如水的,但和那赤色一衬,便像染了血,无端的妖异而危险。檐上的风灯在夜风里来来回回的颤,映进温淮眼睛里的光也是忽明忽暗的,他直直的看着羽安,那明灭的光就像此刻的气氛,沉暗而又诡谲。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来,吹起羽安的长发和衣裙,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檐上铜铃在夜风吹拂下微微的响。 叮铃,叮铃… 羽安忽然便从烂醉里抽出了三分神志,她愣愣的看着温淮,心中模模糊糊升起了一丝警觉和惧意。 温淮看她半晌,忽然放下酒壶,腾出的一只手搭上羽安的脖子,低低道:“羽安,你是否怀疑我……”。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微凉的风里忽然升起一道锋锐的青色灵力,宛如无形的尖刀倏然下劈,刀尖正冲着温淮伸出的手臂! 修灵师的危机本能让温淮立刻抽手后退,可这危机来的突兀,他的动作也突兀,手抽到半截时,酒杯在惯性中脱手滑落。 啪—— 那小小的杯子落在另一只修长的手上,风承琰将杯子拿起,不由分手往嘴里一倒。 他喝了下去! 温淮楞在当场,极度的震惊让他脑子空白了一瞬。这个结果如此的讽刺,他回过神来时只觉得滔天的怒火直冲顶门。 “你!”他吼道:“你怎么能喝?!” “我如何不能喝?酒里有毒?”风承琰半眯起眼睛:“毕竟是你承认失败并且送上祝福的酒,不能不喝,但羽安又头疼,我替她喝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能一样?那是带着灵虫的酒!没有灵虫相合的灵血进入人体并不会有任何的副作用,但是没有灵血的灵虫进入人体,连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忽然间,一股深深的荒谬与无力感袭上心头,温淮忽然想仰天大笑,笑命运的讽刺和荒诞,笑他的天真和悲哀。 那古老诗歌的最后两句忽然响了起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想起,只是幽幽的,像是命运的唱诵: 叹人心若水兮,斯逝不返。 怨天命误我兮,此恨罔极! 中原的寂寂深秋,是北境的大雪封山。 连日的大雪为风家的宅邸点上了银装,夜深雪冷,大宅各处都是安歇后的寂静,离主院不远的晚松院却灯火通明,丝竹笑语仍旧不绝。 宽阔的主厅里乐师连席而坐,数十种乐器齐奏,奏出的乐音却是旖旎迷离的,像是娇客低语,红帐里细雨嘈嘈,无端的让人耳热。厅中卖力舞动的舞姬也是个个丰腴美艳,水蛇般的腰肢款款扭动,一来一去皆是毫不掩饰的勾引与诱惑。 然而这等风流阵势,向着的,却只是上首的那一个人。 那人懒懒的歪坐在堂上,一手支头,一手把玩着精致的琉璃酒盏,以一个慵懒又无聊的姿势看着那些卖力取悦他的女人。 正当这无聊终于攀升至顶峰,变成不耐和阴鸷时,舞姬飘扬的彩袖里忽然钻出一个黑衣的男子,男子穿过大厅,在阶前抱拳一跪,低声道: “启禀公子,已经查明与少主纠缠的那女子的身份,就是名动大陆的少年天才,天鼎学宫第一美人,羽安。” “哦?”座上之人坐正了身子,似乎终于有了点兴趣。 黑衣属下续道:“关于少主修为的传言也已经查实。少主确实有天境修为,据查,当日天鼎城城郊一战,少主一招便制服一个天境五品的木属性大修灵师。实力,实力堪称恐怖。” 嗒!座上人以食指敲击桌面的动作一顿,顿在一个稍重的音节上。黑衣属下默默低下头去,一点微重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收了回来。 座上人站起身来,他站起来,那魁梧的身形便弯弯全全的呈现在厅中众人的眼里。宽厚的肩膀,粗壮的腰,巨杵般的长腿,几乎要撑破衣服的喷薄的肌肉。 成年之后的风承玦,和风承琰已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他长得比一般的北地男子还要健壮高大,古铜色的脸颊上眉目深邃而硬朗,那掩在乌黑长眉下的一双眼睛,粗看只觉得黑沉,似乎比少年时沉静威严了许多,但是细看,仍能找出那份令人脚底发寒的暴虐与阴鸷来。 那些个娇滴滴的舞姬们看到这样的,毫不掩饰的放出气势的男人,都有些胆寒。其中一个紧张之下踏错了舞步,踩到前面那人拂下的水袖,水袖主人下意识大力一抽,那姑娘一个立足不稳,砰一下摔在了地上。 堂上顿起惊呼,舞姬们赶忙趴在地上告罪,乐师也停止了演奏,人人都惶恐而不安的瞄着年轻男子的脸色。 风承玦皱了皱眉,那一丝不耐烦又出现在眼睛里,他不耐的挥挥手:“拖下去,砍了。” 舞姬们花容失色,那个犯了错的更是煞白了脸,呆在那里连求情都忘了。不过求情也并没有什么用,在贵族宴席上犯了错的歌舞侍者是不能求情的,因为那样只会让主人更加厌恶,遭到的处罚也会更加严重。 护卫们将一众舞姬拖下去,乐师也退了干净,风承玦掸掸衣袖,淡淡道:“当日一战确实是风承琰冲冠一怒为红颜?” 黑衣属下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幕里,愣楞道:“是,是啊。” 风承玦斜了他一眼,他赶忙收摄心神,抱拳肃声道:“回禀公子,当日的情形已经查明,是林氏的小姐因妒生恨,雇用杀手暗害羽姓女子,但杀手似是被美色所惑,将人截到了天鼎城外的山村里。少主前去营救,正是与实力强劲的杀手一战,才展现出了天境的实力。” 风承玦兴味的一笑:“因妒生恨?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林月璃因妒生恨?” 属下不知道这是不是在问他,犹豫半晌,试探道:“这,这个,想来是个美人吧。” “美人?呵,我倒是见过一个真正的美人。”风承玦仰头,似是在回忆:“那是很多年前了,在沐家的后宅里,我见过一个小丫头,很小的一个丫头,那眉目却如画上去的一样精致美丽。可惜啊…”他惋惜的摇摇头:“她死了,如果不死,也会是风承琰的妻子。” 风承玦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沉起来:“说起来,这些女子似乎都和风承琰有瓜葛,沐梵梓是,林月璃是,连这个平民女子羽安,也是。好像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少主之位是他的,双属性的绝顶天赋是他的,最美最好的女人,也是他的。我真是不明白,他母亲不过是个卑贱的平民,他的血统如此低贱,他凭什么就能得到这些呢?” 属下深深的低下头去,别说接话了,他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呼吸重了就会把这尊煞神的怨气引到自己身上。 不过好在煞神今日的怨气似乎已经在舞姬身上发泄过了,并没有发难。风承玦只是静默了一会儿,摆手叫他退下。 黑衣属下如获大赦,匆忙退出了殿外。风承玦又传了另一个人,这回是个青衫的中年男人,这人的神态完全不像先前的属下那样小心紧张,行礼时的神情都是不卑不亢的: “客卿浔益,见过承玦公子。” “可布置好了?”风承玦漫不经心的问。 浔益躬身:“回禀公子,我们的人三天前就已经进入天鼎城,现在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 风承玦缓缓道:“我已经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之权,一旦风承琰出学宫,立刻动手。我只希望他不要一直龟缩在山上,要出来,让我看看他的真本事!” 浔益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犹豫道:“公子,行刺少主这样的大事,我们还是该和家主商量的。少主修为已达到天境的事陆续在家族中传开了,本家和分支里都有人说,如此惊世的天才,是上天派来振兴我风氏的明主,是家族未来的希望。少主的声望如此之高,我们贸然刺杀,万一失败被抓住把柄,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 他说的如此情真意切,满腹的担忧紧张都快溢出来了,但风承琰只是冷哼一声,淡淡道:“你们总说要细细筹划,好像杀一个人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其实你们这帮谋士客卿也好,父亲也好,都是在打着谨慎的幌子,掩盖心里的优柔寡断和怯懦!你们被上一次的失败吓到了,在心里把风承琰神化,真觉得他是神人降世,坚不可摧。”他慢慢的走回座椅,指尖在椅背上轻轻一敲,便敲裂一块黄金: “可我是和他一同长大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不管他的修为变得有多高,他的势力多么强大,他始终还是那个看到别人一家团聚,就会躲在阴影里哭鼻子的可怜孩子。须知要杀他,不需要多么精密的筹谋,只需要手起刀落…”他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最简单,最有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深夜突袭 羽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四面一片漆黑,她陷在一团柔软的被褥里。 伸手一摸摸到点火的信子,她擦亮了照了照四周。一件布置的十分标准且毫无特色的卧房,跟酒楼里的客房一样。她拍了拍额头,知道应该是喝大了被安排在酒楼客房里休息..她一愣,忽然惊悚的想到,她喝大了,她从没喝大过,她喝大了有没有耍酒疯? 羽安爬起来穿上外衣,从镯子里掏了颗荧光灵石,攥着便出了门。 走廊相当的长,只有最外面楼梯处点着灯笼,从她这里往里看去,木质地板暗黄深红交织,尽头幽深,掩映在浓墨一般的漆黑里。 她下了楼梯,在诺大的院子里转了几圈才找到茅房,出来后觉得身上稍微好受了点,便就近找个个亭子,边吹风醒神边回忆白天宴席上发生的事。 但打破脑袋她也只能想到姬瑶跳舞的部分,往后就没了,就是一片混沌,究竟是倒头就睡还是借着酒劲干了些豪迈不羁的大事,完全没有印象。 她正在猛揪额心,亭子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赶紧停下,再揪下去会揪出皱纹的。” 夜色迷离,迷离的夜色里显出一袭比夜更深更黑的衣袍来。年轻高大的男子轻笑着走近凉亭,在她对面坐下,俊脸上的笑意柔化了深秋夜色的凄冷。 风承琰的好心情显而易见,羽安狐疑的打量他半晌,问道:“你没喝醉吗?” “没有,我的酒量好,不像某些人,才三杯下肚就不省人事了。” 羽安默了一会儿,犹豫道:“我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风承琰笑:“比如呢?” “比如,掀桌打架,或者口出秽语,再或者,也上去跳了个舞?”羽安试探,她真心祈祷不是最后一项。喝醉的人手脚不协调,她要是真在烂醉的时候上去跳了个舞,一定能跳出鹌鹑转圈的效果来。 风承琰摇头:“你太小看自己了,区区打架跳舞这种事,太没品了不是?” 羽安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我拆了人家的院子?”回头四顾,见这院子虽然堆了许多落叶显得荒凉了点,但建筑树木都是完好的,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她稍稍放心了点,可风承琰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她看着看着,心里又没底了。 “总不会是我调戏了你吧…”羽安提起茶壶给自己到了杯冷茶,随口瞎猜。 风承琰一只手拖着下巴,笑道:“真是聪明,这么快就猜对了。” 一口茶水喷到他脸上,羽安惊道:“你说什么?我我我,我对你做了什么?” 风承琰丝毫不生气,慢悠悠的拿出汗巾将脸擦干净,慢悠悠道:“不用太担心,你没对我做什么,你只是勾引我,但没有成功。” 可惜已经没有茶水可以吐了,惊骇没有让她第一时间拍桌而起,于是就没有什么能表达羽安想指天大骂的心情。 风承琰坐的好整以暇,一双眼睛带着揶揄的笑意看着她,似是对她接下来的反应很是期待。 但他这个样子激发了羽安的好胜心,片刻后称得上惊慌失措的女子就镇定下来,她镇定道:“我勾引你这件事,是发生在大庭广众还是私底下?” “大庭广众如何,私底下又如何?” “大庭广众之下没办法,要是私底下,灭口。”她点了点茶杯,剩下的半杯水立刻变成了参差的冰棱,尖上映着灵石的冷光,显得凌厉锋锐。 风承琰挑眉:“这么狠?”他探过手也敲了那杯子一下,杯沿上泛起火焰一般的红色,冰棱立刻就化了,不是化成水,而是直接蒸成了气。随着他的手指离开,素白的瓷杯在承受了极致的冷热侵袭后,啪一声碎掉了。 羽安瞥了眼那杯子,淡淡道:“你似乎很得意,是为我勾引你而得意还是为你坐怀不乱而得意?” “当然是都有,不过后者…”风承琰诚恳道:“说实话我没有那么好的定力,毕竟我是个正常男人。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在于你喝醉了为什么来勾引我,人说酒后吐真言,你那个表现,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一直对我心怀不轨。” 羽安还是那样高贵冷艳的表情,淡淡道:“也许吧,也许只是天有点凉,我只是把你当成了一头全身长满绒毛的猪,凑过去取暖罢了。” 风承琰哭笑不得,“一头猪?你对着一头猪都能大诉衷肠,你这么有爱心吗?” 大诉衷肠?羽安的高贵冷艳终于有点维持不住。她皱眉回想,她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风承琰这么春风得意,难道她说了喜欢他? 羽安觉得喜欢风承琰并没什么,她早就察觉自己对风承琰的不同,她一向坦诚,不怕说出来。但她在大庭广众下说了,还有可能是抱着风承琰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她现在灭口还来得及吗? “我说了什么?都有谁听见了?”羽安问道。 风承琰微笑:“你说你喜欢我,听见的,也就是沐梵尘和温淮而已。” “…?!” 羽安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真的抱着人家大腿哭诉她也会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但但她忘了温淮!她当着温淮的面说了喜欢风承琰?! 何等混账的,在别人心上插刀子的混账行径? 她噌的站起身来,急道:“他什么反应?他现在在哪里?” 风承琰知道她说的是温淮,笑容合声音一同淡了下来:“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大可不必这样焦急,温淮是个实力强大的修灵师,就算是失魂落魄在外游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也大可不必这么愧疚,感情就是这样的,你只能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如果你选了我,他会难过,你选了他,我就会难过,你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矛盾吗?” 羽安愣住,是啊她解决不了,她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他们之中如果有圆满,必然伴随着缺憾。 可是她还是当着温淮的面说了那种话,当时他是什么反应?应该是猝不及防的,惊愕的,愤怒的吧,然后悲伤潮水一样袭来。她能感觉到温淮的情意,那是一颗真心,她失踪的时候他那么着急,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二话不说的冲上前。他也很体贴,和风承琰一样的体贴,只是他的体贴伴随多年,她就当成了习惯,全然不知悸动。 他对她也很好啊,可是她是怎么回报这种好的? 风承琰忽然逼上前来,他走到她跟前,低头道:“你在醉酒后说了喜欢我,那时你不省人事,但你现在清醒了,羽安,你告诉我,你后悔说了那些话吗?你后悔吗?” 羽安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她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的神色如此认真而希冀,她只觉心如擂鼓,头晕目眩。 考虑到说这话时可能形容十分不堪,又伤了温淮的心,她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但此时此刻,她在面对风承琰时又出现了这样惊慌又羞怯的心情,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就又觉得不后悔了。 况且后悔有个屁用,她说都说了,还能收回去不成? 风承琰看懂了她的回答,嘴角弯起,捞住她的纤腰,头一低便要完成白天没完成的事。 可是关键时刻羽安偏开了头,带着热烫呼吸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羽安感受到这亲密的异样,她将风承琰推开,后退几步保持距离,脸已经红了。 风承琰倒是君子,见她这个态度也就没有再上前逼迫。 “别乱来,回去睡觉。”羽安转身走出凉亭,背影看似四平八稳。 风承琰整了整衣服,扬声道:“走错方向了,那是厨房,右边才是客房。” 羽安转头往右走,风承琰却拉住她的手往左带,笑得愉悦又得意。 “骗你的,其实就是左边。” 羽安很想一巴掌呼过去,但是考虑到两个人的武力差,只好忍了。 他们找到那栋小楼,一同上了二楼走廊,羽安找到那间开着门的屋子,进去便砰一声将门关上,呼啸的门板差点将风承琰的鼻子拍断。 风承琰无奈的拍门:“这是我的房间,隔壁才是你的。” 酒楼二层的客房都让风承琰包了,这一帮人喝道最后竟只剩他一个清醒的,连拾刃都倒了。他在几个店伙计的帮助下将一群人一个一个安顿好,他自己的房间是挨着楼梯的第一个,羽安的在隔壁。这一间确实是他的。 然而虽然酒楼的厢房长得都一模一样,羽安根本不知道哪个是她的。但基于方才的经验羽安觉得风承琰又在恶作剧。这人平常看着稳重得体,一得意起来那孩子似的本性就显露无疑。她没好气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去隔壁。” 这语气虽然不大好,却像女子在跟情郎撒娇,满含一种“我说的都是对的你不能反驳你就要宠着我”的任性和不自觉的信任依赖。风承琰觉得好像猛喝了一碗蜜,从头甜到尾,他只在门口站了片刻,便笑着去了隔壁。 他实在太高兴了,高兴的失去了平时的敏锐警觉,便没有发现一件十分明显而可疑的事。羽安进去了那么久,屋里只有最开始响起了几声脚步,显然是走到了屋子中央,然而本该再响起的脚步没有响起,本该点亮的灯烛也没有点亮,里面安静如死,似乎连呼吸都被压进了浓墨般的黑暗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绝境逃生 屋子里寂静压抑的像一口棺材,微开一线的窗口吹进深秋的冷风,同样微弱的光线从那里照进来,将床边微微摆动的流苏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 宛如游动的鬼魂。 羽安僵硬的站在桌子旁,颈后的寒毛竖起,而额头汗珠滚滚。 她维持这个姿势整整半刻钟,那股尖锐而威慑力极强的灵力终于现出了源头。床帐顶上,那个黑斗篷的瘦弱人影悄无声息的贴在床帐顶上,像是一块黑色的裹尸布。可以想见,如果她没能提前察觉,按部就班的脱衣上床,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羽安还是要感谢那股气运,因为身负气运所以她对危机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直觉,即便那个人没有泄露一点灵力,甚至没有呼吸,她也凭着那预言似的直觉感觉到了危险。她站住了,刚要做出防御,一股强悍有诡异的灵压悄然释放,她被钉在了原地。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唯恐一打破这微妙的寂静,那人便会鬼魅般出现,将她一刀封喉。 “你不是他。”夜色中响起尖细如鸟鸣的声音,竟是对方先维持不住。 羽安全身肌肉一松又重新绷紧,她手上出现雪白的匕首,交叉双手格挡在身前。她已经明白了,这确实是风承琰的房间,那个人潜伏在这里是要刺杀风承琰,她误入此地,刺客看到猎物被调换,又因她的警觉,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下手。 她尽量镇定而冷淡的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回答,那一袭诡秘的黑斗篷忽然消失了。 羽安调动了肌肉里最大的潜能,她猛地蹬地后退,后退的同时侧身格挡。黑色的长刀从上劈下,将她用来格挡的冰匕首从中切开,就像切开一块豆腐。好在羽安腿部力量惊人,借着那一档的空隙弹出刀尖范围。 她撞在木板墙上,这是她和风承琰之间的墙壁,风承琰就睡在隔壁,这么大的声音,这么激烈的灵力爆发,他不可能不察觉。 但无论是隔壁还是屋外都没有一点声音,这件屋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切除出现世,外界的人已经不能窥探这里的一切。 也许是一种灵阵,也许是什么灵器搞的鬼,羽安记得当初在酒楼惩治杨家纨绔,暮长凌便带了能隔绝灵力与声音的灵器。 那么只剩一个办法,拆了这间屋子! 羽安身上罩上寒气,她刚要放一个大招打穿墙壁,刀锋又至。刀刃从左侧袭来,带着撩起发丝的微风,那是由往上挑起的一刀,无声无息,却锋锐骇人。羽安已经晚了一步,刀尖划破她的腰带,在她腹部割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但到达上腹的时候一道精致的大弓从上压下来,那雪白的弓身狠狠击在刀背上。刀势一顿,羽安连人带弓一个旋转,舞蹈一般轻盈的转到黑斗篷的左侧,曲起的膝盖毫不留情往上一撞,长弓弯曲的末端倏然直起,变成尖利的刀,刀尖狠狠插入黑斗篷的背部。 但是膝盖撞上了嶙峋的岩尖,冰刀刺进钢铁,击打的闷声里羽安连连后退,作为主攻的一方她竟然比被攻击者还要狼狈。她退到圆桌旁,拄着长弓喘息。鲜血浸透了松开的衣裙,裙角下滴滴答答汇聚了一滩温热的红色。 那一刀在她身上留下了贯穿腰腹,深达三寸的伤口,如果她没有能封住伤处的寒属性,恐怕立刻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失去战斗能力。 羽安已经知道那个人的灵力属性,是“体”。与天生神力的路晓源不同,黑斗篷的战斗方式安静而凌厉,像一只游荡在夜色中的鬼,悄无声息的扑击,被扑击的人悄无声息的倒在缓缓蔓延的血泊里。 他的修为还比她高出了至少一境,身体又远远灵活结实于她,继续这样缠斗就是找死。可她稍微露出点要放大招的意思对方就会攻上来,她必须要想个巧妙的办法冲出去。 巧妙?巧妙的不行,惨烈的也可以。 羽安忽然发力前奔,屋子很小,她跑了两步便到了黑斗篷跟前,手里半剑半弓的长弓毫无花哨的猛刺出去。这个行为纯属自杀,黑斗篷愣了片刻才侧身躲避,不过毕竟是体属性修灵师,迟疑片刻也轻巧躲开,躲开的同时刀尖往前一送,嗤的一声轻响,黑色的长刀贯穿了羽安的小腹。 “你找死吗?”黑斗篷带着两分惊讶两分嘲讽问道,然而话音刚落他便变了脸色——如果能看到脸的话。 羽安往前一扑,背后的刀尖更长的冒出去,她在那样天地崩裂的痛苦中,狠狠抱住了黑斗篷的身子。黑斗篷惊住了,他奋力挣脱却挣不脱这疯女人奄奄一息的拥抱,因为汩汩的鲜血全都凝成了冰,冰层将两个人黏在一起了,一挣扎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羽安抱住他大步后退,她后退,退的迅速而气势磅礴,被贯穿的伤口大量的涌出血来,她看起来随时都会死去,却砰的一声撞开了屋门,撞到了走廊里。 黑斗篷仰天一声尖啸,那啸声像刀子一样刮开这夜的寂静,尖利的声音直冲夜空,仿佛厉鬼在召唤群魔。 一瞬间,整条走廊都苏醒了,这栋楼的二层都是天鼎学宫的弟子们,即便因醉酒而睡得分外的死,这啸声和瞬间翻搅如浪的灵力也将他们强行拉离了梦乡。 整条走廊都响起弹下床和撞开门的声音,离这里最近的隔壁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只穿着里衣的风承琰像一只豹子一样扑出来。他出来的如此之急,却只一眼就看清了眼前的局势。黑斗篷和羽安黏在一起,他们撞上走廊墙壁,长刀被撞回去,只剩三分留在羽安身体里,黑斗篷为了挣脱羽安,握着刀柄的手狠狠地转,将那细而窄的一条贯穿伤变成了血红的大窟窿。风承琰一眼便明白当务之急不是去接羽安,而是将黑斗篷扯开,只要他们还黏在一起,黑斗篷便会不遗余力的折磨羽安。他扑上去,大手握住黑斗篷细细的脖子狠狠一掰,即便是钢筋铁骨的体属性修灵师也被这一掰掰伤了颈骨,剧痛和眩晕让黑斗篷手上一停。风承琰另一只手紧接着便拍上他的背,瞬间升高的温度让黏住两人的冰层融化了,风承琰大力一扯,瘦弱的黑斗篷便被他从断裂的屋门摔回了屋内。 他一把将摔倒在地的羽安抱住,抱住那身体的瞬间,男人的眼眶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羽安全身都是血,狰狞的贯穿伤伤到了她的内腑,她已经虚弱到不能动用灵力,所以不能让伤口冻结止血。风承琰抱着被扯碎的洋娃娃一样的羽安,嘶声怒吼:“禾雅!禾雅!救她!” 禾雅住在走廊最里面的那间房,听到吼声,赤着脚便狂奔过来。她扑在羽安身边,看到那可怕的伤口时,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外伤太严重了,不能挪动,给她输送灵力,带生命力的木灵力,保护好这个地方,不要有任何冲击传进来。”禾雅的语速极快,她已经镇定下来,迅速撕下衣服做了简单的扎结,灵力全数运转,暖黄色的光覆盖了羽安半身,那些被搅烂的内腑筋骨,开始以艰难却顽强的势头再生。 姬瑶和路晓源站在两侧护卫她们,沐梵尘一边羽安输送灵力,一边红着眼眶大吼:“这是怎么回事?谁把她伤成这样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都是骤然被惊醒的,醒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情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风承琰面沉如水,他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黑斗篷他认得。 那是风氏供奉堂里的第十供奉,冥魇。 冥魇修为天境八品,主属性为体,辅属性是奇特的“界”,即设立隔绝结界,能隔绝一地的灵力声音和光线。他的修为本来根本不够格成为供奉,却因独特而狠辣的暗杀手段为家族立下无数功劳,家主破格将他升为第十供奉。有这样的提拔之恩,冥魇自然是家主的人。家主还是动手了,且一改往日磨磨唧唧的风格,直接派了顶级的杀手来暗杀。 风承琰本已经习惯这些暗杀和监视,如果今天伤成这样的是他自己,他顶多记下来,回头坑家主一把。说不定还会留下冥魇一命,说服他归降。 可是他伤了羽安,他差点杀了羽安,他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他站在屋子中央,冷眼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冥魇他。这个老人的斗篷已经掉了,枯瘦的脸上通红一片,好像有烈焰在体内灼烤。确实有烈焰在灼烤,那不重的一掌带着精纯的火灵力,即便冥魇的骨头真的是钢铁铸成,也会融化在这样的高温下。 “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吗?”冥魇挣扎着后退。 风承琰蹲下身,淡淡道:“为什么你们死前都用这一招?”他捏住冥魇的下颌,尖锐的风灵力从他手中溢散,瞬间剥开了冥魇的脸皮。那只剩森森白骨的嘴唇还在嗡动,似乎要嘶喊,可是下一刻他的心脏就被同样的手法剥离出来,他死了,极其惨烈而痛苦的死法,死前听到风承琰漠然的声音: “我想杀人的时候,最讨厌听废话!” 暮长凌走进来,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问道:“是风少主的家务事?” “是,抱歉牵连你们,天快亮了,赶快带着姑娘们离开吧。”风承琰站起身来。 微开的窗子忽然被人一掀,一身黑衣的拾刃翻窗进来,冷声道:“走不了了,整个院子都布下了灵阵。” “是啊走不了了。”莫寒走进来,低声道:“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几十人,甚至上百人,都是入境以上的修灵师。院子外除了一层防御灵阵还有一层隔绝灵力的结界,跟这间屋子里的一样。我们被包围了,不会有救援。”他缓缓道:“不能突围,就是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正反围杀 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牵连不牵连就显得矫情了。众人沉默片刻,暮长凌道:“现在最紧迫的问题是,我们要用什么战术对付这些人,是聚在一起硬拼,还是利用这里的地形,化整为零。” “我们的人数本就处于绝对劣势,还要保护羽安,分开的话会很危险吧。”姬瑶道。 “不。”风承琰道:“我们的灵力属性和战斗方式各有不同,又从来没有协同作战过,聚在一起很容易互相影响。分散吧,我主攻,我的招数用出来动静很大,会吸引大部分敌人,你们分散开,以避免伤亡为目的,藏匿或者作战都可以。反正冥魇已经死了,他的结界维持不了多久。”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办法能把那帮龟孙子整惨。”沐梵尘磨牙,他伸出一只手,掌心里悄然而迅速的长出一枝剑兰,修长优美的颈舒展、结苞,片刻开出了十余朵暗红的花。他将那些花揪下来扔给众人,阴阴道:“这是老子的本命花,吃下去不敢说百毒不侵,至少能抵抗老子放的毒。这帮龟孙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老子不毒死丫!” 酒楼内院不算大也不算小,顶的上寻常富户两进院落合起来的规模。说是内院,其实还分了一层内外,以荷塘上的长廊为界,北边是店家及其亲眷的住所,南边也就是风承琰他们住的这边,本也是店家家宅的范围,只是偶尔会腾出来招待特殊的客人。 深夜月斜,安静的小院被呼呼的风声和轻细的脚步声唤醒。檐上的灯笼微微颤动,跳动的光照出那些人黑色的披风和低伏前行的身影,就像一群觅食而来的蜘蛛。 蜘蛛们前行的无声而快速,从四面八方靠近正中心的那栋二层小楼。一部分人从前后门进,剩下的人直接爬窗,每个窗都有人爬。 显然他们并不想弄出大动静,他们封锁了所有出入口,想要瓮中捉鳖。 进门的人已经摸上楼梯,爬窗的人已经碰到窗口,小楼里忽然弥漫出一股淡白的雾气。 蜘蛛们如临大敌,纷纷掩口捂鼻,唯恐这是什么沾之即死的剧毒。然而人总是要呼吸的,雾气里只有淡淡的幽香,似乎也不是什么剧毒,没一会儿,屏息屏成猪头脸的蜘蛛们便都破功了。 潜入继续进行,一半人已经进了小楼,他们在楼梯上、走廊里,每个房间里搜寻,他们全身扎束利落,腰间背后都是武器,走路像猫一样无声,双眼在暗夜中如鹰眼那般迥然隼厉。 然而黑夜浓稠如墨,雾气缭绕不散,他们眼睛就算睁的再大,眼神再犀利,也什么都看不见。不仅看不见,一些人已经发现,他们的五识都在衰退,就连灵识也不那么灵敏了。 有人擦亮了荧光灵石,他在一楼一间十分位置十分隐蔽的厢房里,之所以隐蔽,是因为这房间没有窗户,而雾气也更加浓郁。灵石擦亮,幽蓝色的光照亮了黑衣人的视野,他看到屏风、桌椅、床榻…还有床榻上坐着的人! 霎时间,这个黑衣人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力和果决,他一手腾起青色的灵力,一手摸向后腰的刀鞘。然而大马金刀坐在床边的人忽然笑了,那笑容亮起时,黑衣人后背忽有大风掠来,有人抓住他握刀的手往上一提再往下一戳,短刀从他的腰侧插入,只剩一截刀柄。 惨叫声被一只软软的手死死捂住,黑衣人倒了下去。 将他放倒的人二话不说开始扒他衣服,扒完了往床上一扔,小声道:“换上。” 沐梵尘提着那染血的黑衣,有点嫌弃道:“有血,会惹人怀疑的。” “那是黑衣服,血迹看不出来,等干了就连血味儿都没了…你他妈别废话行不行,我们的任务是安全的把羽安带出去,你再矫情信不信我抽你!”路晓源眼看要炸毛。 沐梵尘只好去屏风后换衣服,路晓源守在门边警戒,床上的禾雅低声道:“伤口已经愈合大半,羽安已经脱离危险了。” “你太厉害了禾雅,我猜羽安敢这么不要命就是仗着你医术通神啊!”路晓源赞叹。 禾雅苦笑,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大部分人都上了二楼,还有人守在楼梯口门口……又有人来了,是女人,来的正好,姑娘这里还缺两套衣服呐!” 二楼走廊里有一只六人的小队。 本来是十人的,但他们从楼梯口走到走廊中间的短短几息,已经有四个人被杀了,而且直到第四个人死去他们才察觉。现在这六个人已经不敢再走了,他们背靠背围在一起,警觉的四下扫视。 他们以为敌人在远处,但敌人就在离他们头顶不过一尺的屋顶上。拾刃扒住屋顶的横梁,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一样贴在那里,一双眼睛淡漠的盯着下方的人,像盯着一群惶然的蚂蚁。 哒—— 拾刃右脚在屋顶的木板上一磕,磕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所有人立刻抬头,聪明一点第一时间不是抬头,而是一道紫雷劈上去,刺啦刺啦的裂响声里厚实的木质屋顶被击出一个大洞,星光漏泄,屋瓦四散。 然而屋顶上并没有人,就在他们抬头的同时,微风掠过,鬼魅似的人影落在了他们中间,六柄短刀同时出鞘,那人手指一动,悬空的短刀嗤的插进外围几人的身体里。 但也有作战经验丰富的,东北方向的那人显然也是金属性,短刀入肉一寸就被他抹成了铁粉,他没有回头,而是猛地向前蹿出,蹿出的同时右手大力一挥,铁粉向着拾刃蜂拥而来。 这应激的反应完全正确,如果拾刃没有“瞬”属性,恐怕已经被这猝然的爆发伤到了。但拾刃再次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那狂奔的人就被他抹了脖子。 拾刃蹲下身看着那具尸体,半晌,面无表情道:“反应还算快,可惜运气不好。” 就在他蹲下身子的时候,他左边的那间卧房,离他不到半尺的房门口,忽然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来。 那是个蹲伏已久的人,她眼看着同伴被杀,却耐心潜伏到了现在。拾刃蹲在那里,离她不过半只胳膊的距离,她极慢极慢的伸出手,那细瘦的手臂缓缓接近,像一条无声逼近猎物的蛇。 连拾刃也没有察觉,这女人的气息微弱的几不可闻,灵力基本感受不到,动作慢的不带一点风声。那细白的指尖有一截尖锐的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她接近,接近,针尖已经触及拾刃曲起的腿。 风声忽厉,一道透明的风刃从对面的房间里疾射而出,那是长刀的形状,刀柄在屋子深处,刀尖极速蔓延,刹那便穿透了女人的身体。女人的惨叫还没来得及发出,那刀已经一个拐弯刺破墙壁,直接将隔壁房间里窥伺的两个人串在了一起。再拐!再穿!嗤嗤嗤连声轻响,风刀像长了眼睛,眨眼间扫荡了整整五个房间,那些房里的、门口的、窗口的,一个不落,全数死在极速运转的风灵力之下。 这一招实在凌厉,难以想象出招的人有多么灵敏的灵识和多么快的头脑。拾刃那万年不变的冷脸上也出现了点惊异,他站起身来,对房间里缓步而出的男子道:“多谢。” 莫寒也换上了一身黑衣,他手上提着已经缩短到正常长度的风刀,浓稠的血液渗透在风中,他微笑:“客气。” 至此,为数上百的刺客已经死了四成,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双方也不过打了一个照面。 敌人有很多不假,这是一场围杀战也不假,但这群年轻人,哪个不是精英中的精英?用一群豺狗围攻兽王,也许豺狗仗着数量优势能讨到些好处,但当兽王亮出獠牙,一切宵小都只能瑟瑟匍匐于那惊世的威压之下! 小楼里渐渐清空了,黑衣人们已经不敢再靠近,羽安这一方也已经以各种方法混了出去,藏匿各地,在沐梵尘毒雾的掩护下,打游击打的不亦乐乎。 只剩先前羽安大战黑斗篷的屋子里还有人,满室血腥,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男子安静坐在绣凳上,脚踩一只血肉模糊的头颅。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不急不缓,轻而稳重,风承琰抬头盯住门口,眉头微微皱起。 一个靛青色长袍的老人走了进来,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形微微佝偻,那张皱纹横生却还算清癯的脸上笑容温和,像个慈眉善目的邻家老爷爷。 “这一辈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看来您在中原真是认识了些厉害的朋友啊。”老人爽朗的笑,笑完忽然敛衽俯首,恭声道:“八长老风诚,参见少主。” 风承琰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开口是声音竟然是哑而涩的,“八爷爷,我没想到会是你。” “少主没想到的多了,您也没想到这次幕后之人不是家主而是承玦公子吧。”老人微笑道。 风承琰一怔,半晌道:“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族里发生了很多变故,连风承玦都收揽了这么大批的势力。” “是啊,形势总是瞬息万变。”风诚感慨道:“直到一年前我还不看好承玦公子继位,但现在,我已经以屠杀者的身份站在了您的面前。”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立场?”风承琰安静问道。 风诚微笑道:“自然是承玦公子和您各自的表现,承玦公子这一年来修为飞速增长,还在大战中立下军功。您应该知道他是怎么立功的吧,他带着十几人长途奔袭,深入冰原偷袭敌营,一举杀掉了敌军的主将。承玦公子有勇也有谋,虽然性子暴戾,但家族衰败,我们需要的不正是这样强势的家主吗?” “他冲动且不够后果,暴戾而无仁心,他继位很可能会大兴兵祸,你不怕他将北境剩余的家底全部糟蹋干净吗?” “我怕,但我更怕他不继位。”风诚忽然不笑了,两道长眉皱在一起,眉头出现了深深的川字。“我知道少主您的能力在他之上,但您的心不在这里啊。家主把持军政多年,势力庞大,您面对的是这样的对手,就算我们再怎么拼命的将您往上推,您自己不愿意爬,我们又如何战胜家主呢?风氏已经经不起内耗了,我们承受不起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后果。” 这一刻,风承琰甚至是悚然的,他震惊于这个老人的敏锐和犀利。八长老是长老中最为低调和气的一个,风承琰和他关系很好,但也只是相对很好而已,风承琰从来没有向他坦露真心过。但就是这么平和的一个人,他站在暗处,站在众人目不能及的高处,已经看透了所有的局势和人心。 是了,一个真正为家族考虑的长老,他就应该保风承玦上位,因为风承玦确实狠辣果决有枭雄之风,从这次敢出动这么大批人来杀他就可以看出,他确实比他那过分倚重权术阴谋的父亲强。而他风承琰,空有一身逆天的天赋,却没有争位的野心。权势之争,野心就是手中的刀,一个没有野心的领袖,他怎么能披荆斩棘的去往高位? 风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口气叹完,眼神骤然一厉。 “今日风诚就要做那大逆弑主之人,少主死后,风诚也会陪葬,风诚甘愿受十八层地狱油煎刀滚之刑,只愿我风氏雄起!” 老人的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小院中轰鸣不绝。这一刻慈眉善目的邻家爷爷须发皆张,狰狞狂暴如金刚罗刹。巨大的灵压在覆盖了整个结界范围,所有搜捕的隐匿的厮杀的,所有处于这一空间的修灵师都感到了天塌地陷般的压力。 真正的兽王咆哮了,风氏长老院排名第八的风诚,玄境九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狂狮之战 木质的小楼不堪重负的吱哑作响,外围的所有人都在后退,退到各处找遮掩。水榭以北假山掩映的小山洞里,禾雅惊喜的喊:“羽安你醒了?!” 路晓源和沐梵尘都凑过去,见女子幽幽的睁开眼睛,目光略有些茫然的扫视一圈,倏然一惊。“这是哪里?那个杀手呢?” “别担心,杀手已经死了,你现在很安全。”沐梵尘安慰。 但他的安慰实在很苍白,因为不远处小楼里对撞的灵力还在不断增强,灵压肆虐,他自己额头上也在不断的渗汗。 羽安挣扎而起,腹部的伤口还很疼,她摸了摸,一个好大的痂。 禾雅歉意道:“这么严重的伤,再好的伤药也不能保证不留疤,而且,应该会是挺难看的一个疤。” “没事。”羽安摇头,又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情况不大妙,小锣罗已经被我们干掉了七八成,但大坏蛋的修为实在吓人。现在跟大坏蛋对峙的应该是风少主,这股灵压你也感觉到了,我觉得他凶多吉少。”路晓源叹气:“唯一的希望是外面那层结界赶紧消散,这样我们就会有援军了。” 羽安心里砰砰跳起来,她见多识广,有过直面化境强者的经历,她能感觉到这股威压已经逼近化境强者的水准。风承琰才天境五品,天境五品,他如何能跟这样的强者较量? “晓源,”羽安抓住路晓源的手,沉声道:“想办法将大家聚集过来,即便对手如此强大而我们还十分弱小,我们也不能看着风承琰孤军奋战,我们得帮他!” 二层的小楼在对撞的灵压中如一叶孤舟行驶在怒海之上,遥遥欲坠。忽然间那颤抖停止了,小楼重新立正,灵压不再,天地恢复宁静。 然后下一刻,灼亮的光从小楼四面激射出来,骤然照亮了黑沉的夜幕。散落院子的人们不得不眯起眼睛,眯起眼睛他们才看到,那是四射的火柱。滚滚热浪收束成一道一道的金芒,巨大的热量轰然爆发,小楼顷刻间被炸成碎片,碎片又在火中烧成灰烬! 冲天的火焰中走出金刚怒目的老人,他上身赤裸,露出的肌肉如同生铁铸成。金色的火焰围绕在他身边,如一条狂暴而又驯服的巨龙,他怒吼,声如洪钟: “一切魑魅都将伏诛于这焚世的业火之下!风承琰,来受死!” 风承琰全身笼罩着蓝色的火焰,他从爆炸的小楼中弹出,浑身狼狈,眼神却清冷而沉着。 他知道老人的怒吼其实是一种心理攻击,那般的威压加上直击人心的吼声,意志薄弱的人未战就会被摧垮。他也知道面对绝对强于自己的敌人,什么战术都没有用,近战远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被碾压。 一瞬间,便宜师父的教导滚过耳边: “小子,你记住了,修灵师的战斗方式只分两种,一种是冷战,一种是狂战。冷战是指实力均衡或者处于优势时,你可以游刃有余的运用各种技巧和智谋,在这样的战斗中你只需要保持冷静,让脑子不停的转,让身体听从头脑指挥就好。第一种是最常用的,我们一生中九成的战斗都是这样的方式。但是第二种,是不得已而又必须学会的。作为修灵师,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跟比你弱的打,当你面对绝对强于自己的敌人,没有丝毫信心的时候,你就不能再依靠头脑。因为所有冷静的思考都会让你怯懦,不能取胜的恐惧会将你压倒。这时候,你要放弃思考,听从本能,完全凭身体自主的反应去冲去打!记住,要忘记恐惧,抛弃理智,释放原始的潜能!” 最后那句话像撞钟一样在脑海中回响:忘记恐惧!抛弃理智!释放原始的潜能!忘记恐惧!抛弃理智!释放原始的潜能! 风诚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感觉到不远处那年轻人气势忽变,如果说上一刻那还是一只冷静窥视,耐心寻找对手破绽的豹子,这一刻他已经成了一只发怒的雄狮! 黑色的烟雾一般的灵力从年轻人身上溢散出来,他包裹在那诡异的黑气中,整个人的灵力气息都在成倍的飙升。 “一切魑魅都将伏诛于这焚世的业火之下。”他说出了风诚先前的话,同时冷冷抬头,眸色如奔涌的血浪,那血色凝聚到最盛之时,他也怒吼出声:“挡我者,皆死!” 院子里响起了轰然的撞击,烈火如怒龙狂舞,金色与金红色交织的火海中,魁梧的老人与雄狮般的年轻人以人类极限的速度狂猛撞击。骨骼碎裂、肌肉绽开,血液刚一涌出就被火焰烤成空气。身边的一切都被这撞击的劲气,这燃烧的火焰变成了齑粉灰烬,他们破坏一切,带着撕碎对方的意志,他们悍不畏死,每一次交错都是在死神的巨镰上跳舞!风诚的白发已经没有了,清癯的脸上有一道贯穿眼睛与下巴的狰狞伤口,如铁的肌肉上满是血污,他骇然的后退,震惊于这个年轻人堪称恐怖的爆发。 风承琰全身的衣服几乎都碎了,胸口处的抓伤狰狞横过整个上身,他满身满脸的血,眼神狞厉如地狱的恶鬼。 “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生死?你以为打着家族的旗号就是高尚无私吗?”他狂吼着冲上去,一拳砸在老人的肩胛上。“家族算什么?家族给过我什么?” “你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你怎么能背弃你的血脉?!”老人也吼,他抓住风承琰的双臂往外一扯,咯吧咯吧两声脆响,风承琰的胳膊双双脱臼。但他曲起膝盖,狠狠地顶上老人的腹部,一顶便顶断两根肋骨。 他猛地后退,退的凶猛凌厉,就在老人扒步追上的瞬间,他竟抬起脱臼的胳膊。胳膊抬起,双掌冲着老人冲来的方向,他大吼:“火龙卷!” 大风于他双掌间汇聚,青色的风暴旋涡出现在掌心,一个回旋便倏然暴涨,涨成青色的巨龙!巨龙青色的身体裹挟着炫目的金红色火焰,火焰外沿还有黑色的烟雾。骤然刮起的龙卷风暴狂吼着冲向风诚,逼得风诚猛然刹在半路。他退,退的迅捷而声势惊人,金色的火焰聚集在他的身前,一层一层凝聚成金色的盾牌。但风暴是势不可挡的,风承琰输出了全部的灵力,他的意志灌注其中,他要撕碎眼前的敌人! 暴动的风灵力穿透火焰的屏障直袭风诚,老人前胸的肌肉全部绽开,血红的肉与森白的骨露出来,他看起即将被扯成碎片。 可他是玄境九品的强者啊,他一生对敌,他击败的敌人加起来比风承琰这辈子认识的人都多。当那龙卷来临时他忽然一跃而起,火焰如同双翼骤然收缩到他的身侧,他变成了一道弹丸一只箭矢,热流给了他动力,他从龙卷风暴的中心,猛地弹射进去。 风承琰被击飞了,他被从龙卷风正中心冲出来的风诚一拳击飞,整个手臂的骨骼可能都碎了,他在半空中喷出一道殷红的血泉。 风诚落到地上,他也伤的很重,全身没有一块完整地方,但他不停下,如龙的火焰又燃烧起来,他携着那火猛然跃起到半空,手中出现一柄由火焰凝聚而成的长枪。风承琰狠狠摔落在地上,风诚追着他的轨迹,如同鹰隼一般扑落,他扬起长枪,狠狠下刺! 就在这时,战圈之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叱,女子冷然高喝:“冰墓!冰墓!冰墓!” 三声高喊带着节节攀升的寒之灵力,蓝色的冰川迅速蔓延至战场,那些肆虐的火焰顷刻间被冰盖镇压,已经高到人类难以忍受的温度骤然下降,即将杀死风承琰的风诚被寒气追上,他手中长枪熄灭,整个人被冻成了冰雕。 但是骤然上升的温度在瞬间融化了冰层,一个火属性玄境九品的强者根本不会把这点攻击放在眼里,风诚甚至没有落地就挣脱了束缚。 正如他说的那句话,形势总是瞬息万变。就在他要先稳住身体再给风承琰致命一击的时候,他身后闪出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那影子出现的如此突兀,真像是从虚空地狱而来。他出现在老人背后,在老人未及转身的刹那,将手中长长的东西,狠狠扎进了老人后心。 那是一截绿色的茎,修长挺括,长茎上开满了暗红的花。 老人忽然软倒在地上,因为花朵凋谢了,那些暗红色的饱满的兰花如同被抽干了养分,凋谢成黑色的枯枝。 它们的养分确实被抽干了,这同样是沐梵尘的本命花,但这不是解毒的,是剧毒。剧烈的毒素顺着血肉流进了老人的身体,这个深受重伤,灵力几近耗竭的老人终于挺不住了,他倒在了风承琰身边。 就在这时,那一层隔绝灵力的结界消散了,灵阵也因为剧烈的灵力冲撞而破碎,这一片处于闹市,却与世隔绝的岛屿忽然间坦露于外界。外界晨曦微露,朝阳刺破厚重的云层,将温暖的光撒进大地。 天亮了,援兵没有来,但他们已经击败了强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愧于心 所有途径此地的行人骤然看到撤去结界的院子时都吓傻了,因为这一片区域里已经没有任何完整的东西,焦炭伴随着缓慢融化的冰层,冰层里有血迹斑斑的尸体。这个院子好像是刚从地狱里挣脱出来,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觉得自己白日见了鬼。 最初的策略是拖延,他们想要坚持到结界消散援兵来救,但也许风承琰自己都没想到,他们竟然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决了如此强大的敌人。得庆幸风诚还没有突破最后那一重关卡,化境强者与下七境的本质区别就是,化境强者能够和天地自然合鸣,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鲸吞海量的灵力,所以化境强者不会有灵力枯竭的时候。而那点毒素,只要有足够庞大的灵力,任何毒素都可以过滤。 羽安在禾雅和路晓源的搀扶下走到风承琰身边,看着那伤重至奄奄一息的人,她心里狠狠一揪,竟然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风承琰并没有昏厥,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黑色,看到羽安,他还牵起嘴角笑了笑,轻声道:“别哭啊,我没事的。” “少主是命定之人。”风诚忽然开口了,也许是断骨插进肺里,他每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口血,血都是紫黑色的。他断断续续道:“我明白了,少主…少主是命定之人……却不属于,不属于我风氏。风氏…能不能雄起…能不能……” 老人的话消散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他死了。风氏长老院第八长老,至死牵念家族,死而不能瞑目。 带着焦味的风吹过旷野,息壤的人声渐渐远了,执法军以最快的速度接管了现场。照例是暮长凌去打官腔,禾雅忙着救治风承琰,剩下的人互相帮忙上药包扎。风家派来的刺客无人生还,并不是他们杀的干净,而是生还的人都服毒自尽了,他们不能给中原留下谴责风氏的把柄。 众人都沉默了,虽然风诚是敌人,但他对家族的一片忠心还是值得尊敬的。 羽安看着狼藉一片的战场,和战场中狼狈万分的风承琰,犹豫半晌才问道:“是风氏的家主要杀你吗?” “不是他,他虽然也想杀,却喜欢耍阴谋,这么凌厉强势的手腕不是他会用的,是他儿子。”风承琰淡淡道。 “风承玦?他要杀你?”羽安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好几度,引来众人侧目。风承琰眉头一挑:“怎么这么大反应?” 羽安捂住差点撕裂的伤口,狠狠地咽下一口怒气,一字一顿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特别该死!” 风承琰眉开眼笑:“你现在都这么在乎我了,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风承玦是挺该死的,回头我们一起灭了他啊。” 他笑着笑着忽然皱起了眉头,眼中掠过一丝痛色。正在为他愈合胸前伤口的禾雅惊呼一声,连退几步。 羽安忙问怎么了,禾雅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疑惑道:“方才我碰到他的肚子,好像碰到了火炉一样,滚烫滚烫的,他的皮肤,你看他的皮肤!”她指着风承琰变得越来越红的皮肤,惊道:“内火焚心,火灵力逆行!危险!” 天气晴好,秋日的晴空高远清透,像蓝色的镜面琉璃。 这样清爽宜人的天气,河水都泛着潾潾的金光,独坐河边的年轻人一头金色长发也反着耀眼的光。那么光灿的一个人,像浓缩的太阳一样明媚精致,那明媚精致的脸上却有着晦涩如阴云的神情。 他静静的坐在河边,也不管袍角已经浸湿在水中,就那么淡漠的看着水波翻卷,流云变幻。 “双眼无神,失魂落魄,你是被风承琰揍了还是被羽安拒绝了?” 河对岸突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几道水花溅过来,温淮也不躲,抬头看向对岸,淡淡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小河不过两丈宽,河对岸大簇大簇的晚枫簇拥着宽袍缓带的男子,他在火红的枫叶中间,风流韵致的一张脸却生生将那艳色压成了庸常。 “我途经此处,忽觉阴煞冲天,邪风鬼火肆虐中庭,觉得肯定有什么不好的大事发生了,就赶紧过来看看。果然,这里有一个伤心欲绝的人,他的情绪把周围的草木都感染了。”萧啸笑着,语气戏谑,眼神清透如水。 温淮站起身来,淡淡道:“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弟子就告退了。” “有事,你我师徒久不相见,为师想要找你聊聊。”萧啸踏步水上,踩着起伏的水波走到河中间,笑看温淮。 温淮沉默片刻,也踏上水面,小峰一样起伏的水面随着他靴底踏上,鼓出一个蓝色的半圆球体来,那球体软软弹弹,却稳稳承受住了温淮的重量。他走到萧啸身边,两人并肩逆流而上。 “你是不是受了情伤?”萧啸开门见山,尖锐的往温淮的痛处戳。 温淮的拳头一瞬间捏紧,却在下一瞬松开,他冷冷道:“这是弟子的私事,师父就……” “谁没有受过情伤?”萧啸打断他,“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相反,如果你受过情伤,很多年后还能好好的站在那里,平淡的提起,你就很了不起,比那些得到幸福的家伙还了不起。” 温淮倒是愣了愣,他看向萧啸,看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笑容平淡而疏朗,像一泊驶过激流,平稳进入入海河道的大河。 “师父年轻时也爱过一个人吧。”温淮低声道。 萧啸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你不是早看出来了吗,为师倾慕绯玥宗的大长老羽蓝若,从小就倾慕。”他叹了口气:“她大我七岁,我遇见她的时候才十三岁,还是个毛头小子,她却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她是全学宫男人的梦中人。她把我看做弟弟,我也叫她姐姐。” 他忽然苦笑,“但我不想叫她姐姐啊,我想叫她的名字,像个男人一样。可我不敢,我破捅破了那层纸,我会连那一点姐弟的亲近都失去。羽蓝若有喜欢的人,叫连铮,和她同岁。两个人的性子南辕北辙,却都一样骄傲而不肯改变。他们一起长大,本有机会修成正果,却终是因为各自的坚持走了相反的道路。羽蓝若入天境那一年,她要求去上学宫修行,一去十年。” 温淮沉默,想着十年的分离,那日子一定很苦,很难熬。 萧啸沉浸在回忆里,低声道:“十年间我游历大陆,四处漂泊,也遇见过几个不错的女人,只是心里有那样一个影子,再好的女人也容不下。十年后羽兰若从上学宫出来,我闻讯去找她,却听到了连铮惨死,羽蓝若失踪的消息。连铮是贵族,他死于家族内斗,羽蓝若以化境修为出关,连铮死的时候她几乎拆了连氏的半座城池。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已经疯魔了,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那时候我的心情极端复杂,我一边心疼她,一边暗自窃喜连铮死去,如果我能找到她,我就有机会成为她身边的那个人。” “但再见时她已经成为了绯玥宗的长老,是宗主臧弥救了她,她答应入绯玥宗偿还恩情。我觉得这也很好,我也可以加入绯玥宗,但是她说如果我加入绯玥宗,她就会退出,于是臧弥把我赶了出来。” 温淮忍不住感叹:“真是绝情的女人。” “是啊,真是绝情,当时我觉得整个人都像死过一回,失魂落魄的回到学宫,整整喝了一年的酒。最后是霍老把我给揍醒的,他指着我的鼻子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我第一回见那老头那么神气活现的样子,骂完他然后直接甩给我一个阁主的位子,我懵懵懂懂的就上了任。不过阁主的繁忙事务确实让我从情伤里走了出来,你小子见到为师时,为师其实已经饱经沧桑。” 温淮面无表情道:“你这个故事挺悲伤的,听起来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萧啸又敲了他一下,这是他们师徒的习惯性动作,温淮被从小敲到大。但十八岁的温淮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高了,和萧啸不相上下,这个动作再做起来就有些怪异。温淮不满的瞪了萧啸一眼,萧啸却似乎还把他当成孩子,敲的不亦乐乎。 “为师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觉得你可能要走为师的老路,眼睁睁看着姑娘从手里溜走。你这小子其实挺死心眼儿的,为师怕你想不开做傻事。”萧啸语重心长道。 温淮忍不住呵呵冷笑:“什么傻事?跳河吗?这河能淹死我?” “不不不,不是这种傻事,自杀太傻了,你还没到那个境界。为师是怕你太过固执,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比如绑架羽安,逼着她跟你成亲什么的,或者直接霸王硬上弓,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萧啸说的诚恳而忧心忡忡。 温淮连瞪都懒得瞪了,他给了萧啸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表现的鄙夷,心里却是惊诧而不安的,他虽然没萧啸说的那么猥琐,但他做的事不也是那个性质吗?逼迫,强求,打着爱她的旗号伤害她。而且最后还是那么荒诞的结果,他想起来就觉得愤怒而悲哀。 萧啸忽然道:“上一次相见,我承诺此生再不主动出现在羽蓝若面前。” “为什么?”温淮惊讶。 “因为她要去追求更高的境界了,有望脱离生死轮回。既如此,不管有情无情,我都不能做她的拖累。”男子微微一笑,笑意比深秋的晴空更加疏朗广阔。 温淮心头一震,忽觉羞愧。 河上远远飘来一些细碎的花瓣,嫩黄色的,小巧娇柔的花瓣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像是潮头流浪的小舟。萧啸俯身,轻轻捞起一朵,“是桂花啊,把水都染香了。” 温淮也捞起一朵,那是一朵半残的花,大半部分都被水流或者礁石弄破了,他的动作并不轻柔,花瓣在他手上瑟瑟发抖,然后毁损在曲起的肌肉里。 萧啸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其实很不甘心啊,我苦守了那么多年,最后却等来了这样的结果。那时候我想,我只要缠着她,稍微将那勘破情欲的圆满心境撕出一个口子,她就不能突破了,会摔回人间,我就又有机会了。可是正因为我爱她,我绝不能允许自己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我有什么办法呢?因为爱她,我已经变得这样无私,命运没有给我爱或不爱的选择,我不能被她喜欢,不能和她厮守,但我仍然可以选择守护啊。这样多年以后,当我已经老的要进棺材了,回想起年轻时的这一段感情,我还能骄傲的夸自己一句无私伟大吧。” 男子微笑,他将掌心的花重新放回水中,那动作轻柔的好像捧着珍宝。花瓣毫发无伤的随水而逝,渐渐汇入了更加广阔的水域。 这一刻,这个万事不挂的风流男子忽然变得高大了起来,高大的让温淮觉得自卑和耻辱。他自小奉行的行为准则告诉他想要什么就要不择手段的去争取,但萧啸的一番言谈忽然让他觉得那些想法和作为如此的自私而丑陋,丑陋的他都不愿意去承认。 萧啸忽然离开了水面,负手踏上虚空,他在半空拾阶而行,姿态潇洒不羁如同即将踏上天门的仙者。他的话遥遥传来: “过两天为师就要离开学宫了,大半辈子都在儿女情长中荒废时光,为师觉得很羞愧,所以下半辈子就要在军营里度过,守卫家乡的疆土。你我师徒以后不能常见,你好自为之,切要记得为师的教导,持身立正,俯仰无愧于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命运之殇 灵力紊乱冲击经脉这种事,通常发生在自杀、走火入魔等状况里,风承琰既没有要自杀也没有走火入魔,他体内的火灵力却紊乱了。 这已经超出了禾雅能治疗的范围,一群人在那里干瞪眼。好在风承琰的意识还算清醒,不顾伤痛,努力的疏导压制。 羽安已经叫来了焰火,她将浑身滚烫的风承琰扶上灵鸟背脊,自己也坐了上去。风承琰的情况很危险,在这里耽搁更危险,她得送他回去找霍老。 沐梵尘要跟着,“你们俩伤的一个比一个重,飞到半截摔下来怎么办?我得跟着。” 羽安没理他,直接一个吆喝升空而去。 不是羽安不通情理,风承琰浑身滚烫,身上似乎随时都会喷火,只有羽安的寒灵力能压制一二,别人凑近了都会被误伤。况且她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送风承琰回去是没有问题的——只要风承琰能意识清醒的坚持到学宫。 但飞到中途风承琰就不清醒了,羽安为了让他清醒不停对他说话,但她说十句风承琰才会模模糊糊应一句。 “风承琰你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或者跟那老头对战的时候有没有被下暗手?” “……” “风承琰你清醒一点啊!你得自己疏导,光靠我压制是不行的。” “……” “风承琰你刚才对战的时候很是悍不畏死,你怎么想的?真不怕死吗?” “……” “风承琰我昨天酒醉后有没有亲你?” “…亲了。” “……” 就这么飞到了学宫里,焰火被他们两个冷热交替折磨的一路直叫,刚一飞入朝圣峰范围就吸引了狗蛋以及大批鸟子鸟孙,羽安恐怕鸟群急了把他们摔下去,就近停在了大桥上。 他们刚一落地,双目紧闭神志不清的风承琰忽然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低吼,他胸前一大块肌肤都红到了不能承受的极致,变得干裂而血迹淋漓。他似乎急于寻找能降温的东西,把浑身冒凉气的羽安紧紧搂在怀里,无意识的乱摸乱蹭。 羽安看到那块皮肤便是心里一抽,一抬头看见不远处走过的几个弟子,顾不得丢人,厉声大喝:“你们几个站住!就是说你们呢,现在立刻马上去找霍老或者任意一位阁主,让他去水灵阁奉海殿的密室找我们,告诉他,迟了就是一条人命!” 她横眉竖目,吼得杀气腾腾,将那几个孩子吓得顿在原地,然而她和风承琰搂在一起的造型又太过惊悚而引人遐思,一帮纯洁的少年少女瞪着眼张着嘴,愣愣吃风。 “愣着干嘛?赶紧去!!”羽安再次怒吼,炸雷一般的声音又将一群人吓醒,撒腿狂奔。边奔边想,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风少主兽性大发对羽师姐那个那个,羽师姐无力抵抗又不堪受辱,于是叫他们去找阁主帮忙?嗯,一定是这样!真是火爆的让人振奋的消息啊!八卦群众们狼血沸腾的奔向最近的灵阁,自动忽略了“去冰室”这个对于风承琰羽安极其重要,却对于群众脑补的情节毫无作用的消息。 于是,一心希冀着诸位阁主能尽快赶来,救她和风承琰于水火的羽安,就这样傻傻的,拖着风承琰去了冰室。 之所以要来冰室,是因为风承琰的内火用外来寒气压制中和显然有效,她的灵力快要耗尽了,她和风承琰都需要进冰室补充寒灵力。 一走进四面坚冰的冰室里,被冷冽寒气包围,风承琰的状况立刻有所好转,羽安拖着他一直进到最里层那间长着寒萱草的屋子。神草寒萱是长在极北冰原上的神物,其寒气更是精纯凛冽,一般活物根本受不住。羽安将风承琰平放到地上,为防寒萱草灵力太过霸道,冷热剧烈交击更加戕害风承琰身体,她盘膝坐在一旁,一边奋力吸收来自寒萱草的纯净灵力,一边将风承琰护在了自己的灵力范围。 这样做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风承琰虽然还是眉宇沉沉,全身肌肤通红,但那股子霸烈的火气已经安生了不少。 羽安舒了口气,她坐倒在他身边,心想这下好了,可以坚持到霍老或者某位阁主赶到。 然而事实上,风承琰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关于这一次突然的灵力紊乱,他吸取地灵髓的灵力快速突破导致修为不稳并不是主因,主因是温淮的那杯酒,确切的说,是酒里的灵虫。蛊毒蛊惑人心的力量原理是很简单的,就是挖掘人内心的弱点,在这弱点上刺激他摧垮他,再催眠他。没有灵血相合的灵虫更加狂暴而无章法,它在人身体里,会释放精神毒素,对寄主的心灵狂轰滥炸。 本来这小虫子的潜伏期会更久的,毕竟距离风承琰吃下它才过了一天。但先前对战风承琰采用狂战的战法,一度让大脑处于愤怒状态,情绪激烈而理智沉默,这大大的刺激了灵虫,让它提前苏醒。而风承琰借助外力修炼,灵力根基本就不稳,再加上大量调动本源火灵力去对抗风诚,在灵虫的搅动下,他对灵力的控制力减弱了,一直潜伏的危险趁机爆发,他的火灵力紊乱暴走。 内火焚心可用寒灵力压制中和,但是心灵上的危机如何用外力来解决? 风承琰的意识里,他站在风氏主殿的大门口。他周围站着很多人,他们的面目都是模糊的,他却奇异的从那些模糊的脸上读到喜悦。大家都是喜悦的,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于是他也微笑,微笑一绽开,殿门也轰然洞开,蚀刻繁复纹路的玄铁大门洞开,十八根朱红大柱引领者人们的视线往里探去,大殿深处,猩红色的地毯尽头,有玄金的盘龙宝座,那座上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这么远,风承琰却一眼看清那男人的相貌,那是风承玦。 人群闹哄哄的向殿内走,他被裹挟着也向里走,奇异的是,他一直走在大殿中间,走在猩红色的地毯上。人群渐渐安静沉肃了,他们在风承琰身后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宛如臣子拱卫君王。风承琰走到了离主座不远的地方,他站定,正要躬身行礼,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激愤的声音:“少主,杀了他,他根本不配做家主,您才是真正的家主,我们都将拥护您,杀了他,您就是北境的主人!” 满殿都响起了“杀了他”的怒吼,吼声如雷直要将屋顶都掀翻,滚滚的声浪挑起人的热血,风承琰心中也不禁一动。 所有人都拥护他,直要他杀了座上那孤零零的人,他就是北境的王,从此以后生杀予夺。他心里涌起一股热流,那热流越来越灼心,让他不自觉的焦躁的向前走了几步,然而他忽然顿住。一丝清凉窜进心里,唤起他的理智。 他要那位置吗?生杀予夺他就会快乐吗?他不是厌憎那椅子吗?他不是发誓要自己取得力量和权力吗? 他忽然扔掉手中的刀,回头便往外走。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伸出鬼爪一样的手试图拉住她,满殿都是不甘而怨愤的“少主留步、少主三思、北境之主”的劝阻,他却走的决然而一身轻松。 风承琰走出大殿,场景一换,变成了学宫大桥,桥下春水娟娟,桥上春光明媚。他站在桥头,听到路过的几个夹着书卷的弟子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羽师姐和温师兄定亲了。” “何止听说,我还见到了呢,温师兄在年末考核上故意撤剑认输,认输后捧出亲手打磨的簪子向羽师姐求亲。羽师姐感动的落了泪,当场答应的。” “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好羡慕羽师姐啊…” 对话声渐渐远去了,风承琰雕像一般僵在和暖的春风中,只觉五内俱焚,心如刀绞。 前面响起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温淮那特有的带笑的嗓音响起:“早啊风少主,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羽安和我定亲了,她就要嫁给我了。” 风承琰抬头看他,心中一瞬涌起强烈的杀机。 温淮自顾自的说:“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两情相悦,而你,只是个笑话。”他的声音忽然阴狠起来:“你恨我吗?你想杀了我吗?如果杀了我你也许就能得到她了,来杀我啊!” 风承琰的杀气针尖一般刺了出去,灵力抑制不住的外放,温淮的笑声越发狂放得意,充满挑衅。真想杀了他!真想杀了他!风承琰心中有声音在叫嚣。他几乎就要出手了,但却又停住。 杀了他有用吗?如果羽安真正爱的是他,如果他能给羽安安稳的生活,他何妨退出呢?他不甘心,他嫉妒,但他杀了温淮岂不就是伤害了羽安?他怎么忍心伤害羽安呢? 刀尖再次垂下去,风承琰转身,淡淡道:“如果她过得不好,我再来杀你。” 场景再变,再变…各式各样的故事走马灯一般上演,风承琰在愤怒的边缘挣扎却总是能保持冷静。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清明起来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是你的弱点?什么能让你恐惧的燃烧?不是贪婪不是嫉妒不是仇恨,那么,是不是孤独呢?” 场景又一次变幻,这次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沙漠里荒无人烟,连一点活物都没有。 风承琰在沙漠中跋涉,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他一路看见了很多人,都是死人。开始是一对男女,面目模糊却隐隐熟悉。然后是仆人打扮的人,然后是老人,然后是一个蓝衣服戴面纱的女子。他一路走一路遇见熟悉而陌生的尸体,像是在踏着白骨走向幽冥。 他渐渐恐惧起来,他想不起那些人都是谁,但他觉得那是他认识的人。他一路前行,遇见的都是死亡,始终活着的只有他自己。这就好像一个人的人生,不同的年龄里遇见不同的人,不同的人全都走向同样的死亡,最后只剩自己。厄运如影随形,没有人能与他并行。 多么可怕的人生? 孤独就等于绝望,绝望就想毁灭,这么可怕的人生,这么悲凉的世界?为什么不毁灭呢?为什么不毁灭? 没有具体的刺激,没有一瞬间蓬勃的愤怒,这个寓言一样的场景终于戳中了风承琰内心的弱点,他绝望了,愤怒了,想要毁灭了,体内好像有一座火山等待爆发,火红的岩浆已经在沸腾,却仍有一丝清凉盘旋不去,似在轻柔抚慰他的怒火。他在毁灭欲望与求生的希望间挣扎。 就在这时,正在一心二用同时吸收和释放灵力的羽安身子忽然晃了晃,苍白的唇角淌下一缕血丝。灵力吸收速度还是赶不上消耗,她的灵力即将耗尽了。 她强撑着不撤手,她怕没有她的过滤中和,寒萱草霸道的寒灵力会伤害风承琰。但风承琰的情况似乎已经在好转了,她也许能试着减少输送量。 减少,减少,减少…… 凉意渐去,沸腾如魔鬼的岩浆终于冲破了束缚,全面爆发。风承琰的眼睛倏地睁开,身上燃起了丈高的火! 羽安猝不及防被烧出一大片伤痕,身体本能的要退要逃,理智却又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她咬牙,最后的灵力倾泻出来,她试图稳住风承琰。 但那已经没用了,风承琰几乎在压榨骨髓里的灵力在燃烧,他一把握住羽安的手,将她狠狠甩了出去。 刺啦一声,羽安的手腕上发出生肉被烤焦一般的微响,她在半空差点疼晕过去。风承琰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他扑过来,狮子搏兔一般的带着巨量的热流扑过来,在羽安摔落在地的同时一拳挥下。 羽安觉得自己的肩胛骨都被砸碎了,从肩到胸到脸,大片的皮肤被重度烫伤。如果不死,她也要毁容了。她勉力睁开眼,对上风承琰深渊一般的,黑中带赤的眸子,从里面看到漠然愤怒和一丝茫然。 “咳,咳,风承琰,你要,杀了我吗?停下,停下,你会毁了自己的……” 她的眼神急切而哀怜,嘴角不断的涌出血来,像一个美丽却千疮百孔的布娃娃。风承琰扬起的拳头顿了一下,眼中一瞬间出现一丝犹疑和痛苦。但那点犹豫很快就被黑暗遮没了,他的拳头,带着致命火焰的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但为爱情 刹那间,羽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冰室外没有脚步的回声,不会有人及时出现将她救下。到此时她才意识到,似乎每一次生死之间都是风承琰及时赶到,以至于她已经习惯了,习惯在这样的瞬间期待那玄色袍角从天而降,汹涌的灵力也从天而降,所有危难都将在那男子微笑弹指间灰飞烟灭。 但这一次不会了,他就在她面前承受着加倍的痛苦,英雄不会来救她了,英雄成了刽子手,英雄自顾不暇。 拳风和烈火倾泻而下,羽安忽然发出一声长啸。 那啸声高亢,拔上去的音调钢针一般直要将厚厚的冰层刺破,风承琰的拳风已经落下一半,跳动的火苗添上了羽安的肌肤,但啸声在冰室中层层回荡,一室坚冰仿佛骤然被从沉睡中唤醒,轰鸣惊天动地。真正被唤醒的东西在他们的身后,多年来的相伴已经让羽安和寒萱草之间建立了微妙的联系,羽安吸收寒萱草的灵力,寒萱草借助她的力量化解封印。这一声绝望之中的泣血厉啸唤醒了寒萱草,那沉寂的幽蓝色花朵微微一抖,室内刹那间笼罩在冰蓝色的光幕之中。 拳头狠狠地砸下来,就在羽安的骨骼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时,风承琰整个人都被冻僵在了原地。 天女裙摆般的光幕流动闪烁,世界却仿佛静止了。凛冽的寒气以寒萱草为中心,迅速的溢散出去,散出地下,散进奉海殿,散进整个水灵阁。所有东西,能动的不能动都在瞬间爆发的寒气之中冻成了凝固的冰雕。 羽安还能动,寒萱草没有伤害她,她咬着牙爬起身来,像个虫子一样用下半截身子拱着向前挪动。她挪到寒萱草前,用还完好的左手轻轻触碰寒萱草修长的叶子。这千年的神草微微摆动好像兽王在轻抖光滑如缎的皮毛,它并不排斥羽安的触碰,只是姿态无端的让人觉得高傲而居高临下。 如果它能化成人形,一定是个鼻孔朝天的少年。 “谢谢你救了我,你真是厉害。”羽安轻声道:“但我不能留着你为祸苍生啊,我还要救他,为了救他,我什么都敢做!”她一把揪住寒萱草的长茎,头一低,将那顶端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花朵,吞了下去。 她吃了寒萱草! 冰蓝色的纹路顷刻间蔓延至羽安全身,天地至寒的灵力如汹涌的海潮一般冲进了她的身体,羽安只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被千万根冰刺同时刺中,连灵魂都破碎了。一生至此,再没有比这更加可怕的痛楚,她倒在地上,嘴巴张到最大,脸颊都似要顺着那大张的洞口撕裂。然而并没有声音发出,她的意识在天崩地陷般的痛苦中挣扎,她连痛呼都发不出来。 但她的意志如此坚韧而强大,这般的折磨都不能摧毁,不知过了多久,其实不过两次呼吸的时间,羽安却觉得过了千年,她在痛苦中抽出一丝神志,又开始艰难的挪动。 她挪向风承琰的方向,紧咬的牙关中渗着血,那死死盯住男子的目光却坚定执拗,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这短短两息时间,在这极寒地狱的中心,首当其中被冻住的风承琰竟然已经消冻了。他的皮肤还是那样红,周围的温度还是那样高,她在极寒的深渊里挣扎,他在燃烧的炼狱中沉沦。近了近了,她够到的风承琰的手腕,肌肤相接的刹那刺啦一声,如烧红的烙铁乍遇冰水。 “风承琰,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有没有效果,也许……能救你……也许会把我们…都害死。”她攀上风承琰的身子,在他耳边轻而坚定的道:“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也不能被你杀死,风承琰,我们要打破这可恶的命运,我们要活下去!” 她说完,完好的左臂环住风承琰的脖子,她挺身,吻上了他的唇。 两个人都几近赤身裸体,男子的身体虽然满是伤痕却仍不掩强健的阳刚之美,女子身形纤细玲珑,一弯一折的曲线皆是春水般的柔婉。那些赤红的冰蓝的纹路在双唇交接的一刻疯狂涌动,澎湃的能量在两具千疮百孔的躯体里汹涌冲撞,力与柔相合的美丽挡不住冰与火碰撞的狂暴,那灵力放肆旋舞,似要把他们双双撕碎。 风承琰唇间发出痛苦的低吟,显然经脉不堪重负濒临崩溃,羽安的情况更为严重,她全身颤抖着摔下来,摔进风承琰怀里,风承琰根本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他们交叠着摔在冰上。 风承琰已经昏厥过去,羽安却还保持着清醒,她艰难的抬起头来,伸手拂上风承琰的脸,一滴泪滴在滚烫的胸膛上,正是心脏的位置。 “从前我和阿杰阿玉一起,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不知道人间总有生离死别,我以为我会和他们在一起一辈子,可是一转头他们就远去了。生命就像是荒原,我们是行走在荒原上的兽,有的兽一辈子也找不到同行者,但我遇到了你。”又是一滴泪落下,羽安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有什么资格爱你呢?我是个被幸运和厄运同时选中的人,注定一生坎坷。但现在我想,我还是有资格爱你的,因为我还有能付出的东西,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我能付出的,是我的一切。” 她的声音忽然凌厉起来,带着巨大的决然与坚定: “我想敬告这天地,如果我与这万千生灵有一丝的不同,如果我但有一丝福泽恩惠承于天地自然,请听我的夙愿。我愿将所有我拥有的,幸运与美好给予我爱的人,所有他承受着的,厄运与痛苦,请全部交由我来承担。如果命运给我的是生机,我愿与他同行,如果迎接我们的仍是分离,我愿舍弃一切,换他一世平安。” 不知道哪里响起了钟声,连接天地的高山上有厚重又缥缈的声音层层叠叠的传下去,万千生灵跪伏,烟岚波动变幻如命数,向命数发声的人就站在山巅,长裙长发飞舞如白凤的翅。 “你愿意与他分享福泽吗?从此以后你将再不是背负全部气运的人,你将再不会得到绝对的保护,你将永远不能再对上天提出任何要求。” “是的,我愿意。” 烟云忽聚,有什么缥缈而深刻的东西从女子身上剥离了,钟声再次敲响,更为广阔深邃的天空里,有什么在悄然变幻。 全大陆的化境强者都在这一刻骇然抬头,他们在云层之上,看到背生双翼的白虎出现在虚空,他的双翼脱离了身体,变成了一只巨鹰,白虎踏步,巨鹰展翅,在无数强者的注视之下,这份气运一分为二,成了两个人的守护和力量。 耀眼的光芒照进沙漠,甘霖降下,沙漠中孤独跋涉的男子看到万木逢春,生命须臾繁衍生息,荒芜之地变成了繁荣而生机勃勃。愤怒和毁灭的意志烟消云散,他转头四顾,仿佛刚从一场冗长的噩梦中挣脱。 寒萱草苏醒带来的寒灵力暴动也消失了,冻结在冰层中的人们活过来,他们身上并没有伤痕,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奉海殿的地下冰室里,羽安身上冰蓝色的纹路消失了,风承琰额皮肤也变成了正常的颜色,所有损伤的骨骼肌理都在复原,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救治他们,这力量凌驾于所有能量之上,它叫命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生唯一 温淮回到学宫的时候,发现整个学宫气氛热烈而诡秘,所有人都在谈论着某个他错过了的,令人兴奋的大事件。 他拦住路过的和他相熟的万象灵阁弟子,问:“学宫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小胖子的圆脸上露出兴奋的红光,张口道:“温老大你不知道啊,前天羽师姐和风…”话到一半忽然顿住,小胖子乍然想起眼前这人是谁,忙补救道:“那个那个,没发生什么,一切如常一切如常。”他一拍额头,同时以惊人的灵巧度从温淮手中挣脱,一溜烟的跑了,留下一句:“老大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聚。” 温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已经有几分猜测。他的心情无比的混乱,急需找个地方静一静或者发泄一下,他走了两步,抬头便见蹲在一块大石上的拾刃。 “你来的真是及时,我正要找人打一架。”温淮站住。 拾刃转过头来,平静无波的一双黑眸将温淮扫了一圈,漏出一丝不知是怜悯还是疑惑的情绪来,他道:“那天你走后,我们在客栈遭袭,羽安和风承琰都身受重伤。” 温淮眉头一皱,急问:“羽安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的伤并无大碍,但风承琰忽然灵力失控,她送他回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现在都在昏迷中。”拾刃从前是从不关心别人的事的,难得能跟别人转述一次事情。不过温淮没心思惊奇这个,他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拾刃跳下石头,冷声道:“不打架吗?” “我要去看看羽安,架改天再打。她是在万药阁吧?” “是,风承琰也在。” 温淮的脚步顿了顿,却又迈开,很快便沿着山间小径走远了。 拾刃原地驻足片刻,棺材板一样平静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点表情,疑惑的怜悯的无措的…草丛里忽然有银光一闪,他消失在了原地。 风承琰在噩梦中醒来,深夜,无星无月,他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鼻端是浓郁的药香。 他躺着没动,脑海里像涨潮一样涌动着破碎而遥远的画面。灼热的岩浆之海,不间断的凉意,荒漠,一个眼神…画面定格在一个眼神上,湛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中满是痛苦焦急,与疼惜。 疼惜?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在做什么? 于是更清晰的画面出现,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全身燃满火焰的自己暴起扑击,一拳狠狠砸向女子的肩。火焰灼伤了女子的脸颊,那几近完美的一张脸上出现了一大片骇人的灼伤。她并没有惨叫,紧咬的牙关间渗出了血,她抬眼看向他,眼神痛苦焦急而,疼惜…… “风承琰,你要杀了我吗?停下,停下……” 微弱的声音不断的重复,女子那哀求又疼惜的目光像海水一样将他淹没。风承琰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挣扎起身,太过剧烈的动作打翻了床头放着的碗碟。咣当的碎瓷声在暗夜中分外清晰刺耳,门被人推开,有人跑进来,急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风承琰你醒了吗?”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风承琰从床上走下来,踉跄的走到沐梵尘跟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急声的问:“我做了什么?我伤害了羽安吗?我,我杀了她吗?” 沐梵尘被他的话吓的一愣,肩上的疼痛又让他立刻醒过神来,他使劲挣脱风承琰,大叫道 :“你这混蛋果然做了坏事吧!羽安虽然还活着,但昏迷不醒,是不是你把她害成那样的?” “昏迷不醒?她在哪里?我要去看她。”风承琰将他往边上一推便往门外走,沐梵尘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拽的一个趔趄,怒道:“你给我站住,你身上还有伤,能不能先把药喝了?况且羽安房里有温淮呢,你现在进去不是找打吗?” 风承琰不为所动,坚持要往外走。深秋的夜晚凉意渗人,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一出门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不过他也不理会这些,推门便进了隔壁房间。 温淮并不在,也许是出去方便或者拿东西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却很亮堂,因为点了很多蜡烛。风承琰一眼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羽安,她被厚厚的被子包裹着,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那脸苍白如纸,右边脸颊上却有很大的一块淡红色烧伤印记。 是真的,他真的伤害了她,他毁了她的容貌,毁了一个女子最珍贵而不可损毁的东西。浓烈的愧疚和自责涌上心头,风承琰恨不得给自己一刀。他不敢想象羽安醒来发现自己容貌被毁会有什么反应,会伤心吗?会哭吗? “你杵这儿干嘛?连门都不知道关,你不知道羽安现在不能受凉吗?”沐梵尘的声音从后传来 风承琰往里走了一步,紧随其后的沐梵尘把门关上,他绕到前面去看风承琰,从那眼神中看出了那么复杂深沉,那么悲伤的东西。满腔的郁气忽然就有点泄了,沐梵尘不想再为难风承琰,他闷闷道:“你们是在水灵阁奉海殿的地下冰室里被发现的,冰室里一片狼藉,被封印在那里的寒萱草也不见了,你们两个人似乎都受了重伤,但奇异的是你们的伤都好了大半。最关键的是…”沐梵尘磨了磨牙:“据说你们两个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 风承琰倏地回头,表情极度震惊,好半晌才低低道:“那我,有没有…” “鬼才知道!”沐梵尘恶狠狠的拍了他一巴掌,“你觉得你和一个肖想已久的姑娘裸身相对,还什么都没做的可能性有多少?” 风承琰沉默,半晌道:“如果是正常情况,没有这个可能性,但当时我们都受了重伤,而且我似乎失去了神智…”他皱起眉头,他记得自己对羽安挥拳相向,羽安脸上的伤痕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真实发生的事比这可怕多了吧,他确实兽性大发,却是要杀了她。 他走到床边,俯身仔细的看羽安的脸,看到青白色的肌肤,看到浓密的睫毛上覆盖的一层白霜,还有脸侧那一大块刺眼的烧伤。 沐梵尘随即忧心道“但她的身体凉的像冰块,睫毛上不断的析出冰晶来,霍老推测她可能是吃下了寒萱草。这丫头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吃那东西。禾雅说她在努力的把寒萱草霸道的灵力融化进自己的灵海,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她也许要一年两年才能醒来。” 风承琰闭了闭眼睛,他在床边坐下,沉声道:“那我就等着,多久都等。” “那你会娶她吗?她的脸毁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美貌倾城,变成了带着伤疤的丑女,你还会喜欢她吗?”沐梵尘看着他问。 风承琰抬头看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诚挚:“我爱她,不管什么样的都爱。如果她愿意,她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妻子!”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让人毫不怀疑说出这话的人心中的坚决。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妻子,真是令人感动的话,默然站在院中的温淮静静的想,想着有人生死相守终成眷属,有人却茕茕孑立一身孤凉。 其实羽安并不会毁容,她的伤在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好了大半,禾雅有专门治烧伤的好药,只要好好敷了,是不会留下疤痕的。温淮已经在羽安的床边守了一个下午,一个下午的时间他都在整理得到的消息,他基本还原了事情的经过。风承琰吃下了他的灵虫,灵虫令他心智混乱进而引发灵力暴走,为什么是火灵力暴走他不知道,也许是天意。天意让羽安成为唯一能压制风承琰的人,她带他进了冰室,但灵虫太过霸道,风承琰失控了。于是羽安吃下寒萱草,不惜用一身气运作赔,硬是将风承琰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 从这件事里,温淮唯一能得到的结论就是命运残酷。他破釜沉舟下定的决心,却成为挑破那两人关系的最后一针,多么讽刺?羽安于他,就像手中的沙砾,越是想要紧紧握住,就越快的失去。 他作为温淮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五年,只是一个虚伪的身份一段虚伪的经历,他本以为达到目的后就能潇洒离开,然后把这一切都关进记忆里,再不开启。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意,为了更好的融入这个坏境他得释放感情,释放感情的结果就是他爱上了羽安,为了羽安他甚至隐瞒了上学宫的消息。如今他已经走到岔路口上,要么留在学宫继续当温淮,要么说出上学宫的秘密回到家族。可是他说出去也许就会应了诅咒,他不敢说,而留在这里,羽安已然不可能回心转意,他还要留在这里见证他们的恩爱吗? 两个声音在他脑中吵闹不休,温淮扶着似乎要炸裂的头摇摇晃晃的往外走,他模模糊糊的想,用温淮这个身份生活了太久,很多东西已经融入生命不可抹杀。他现在仿佛同时拥有两个灵魂,一个是阳光温暖的温淮,一个是冷漠残酷的诸葛淮,一个是以前的他一个是现在的他,他们的感情、性格和处事原则都截然不同,却住在这同一具躯壳里。 他觉得,总有一天,这两个不同的灵魂会将他撕成两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百年幻境 天高云淡,湛蓝的天幕下是如盖的绿草,绿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清新的草叶间各色野花鲜妍摇曳,吸引了无数彩蝶翩跹飞舞。草坡高处有几颗粗壮古老的栎树,浓密的枝叶掩映着其中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楼。 拾刃睁开眼睛看到这一派恬淡美丽的景象,并没有丝毫的惊讶,他已经第无数次来到这里了。 他站起身走向小楼,刚刚走到楼下便毫不意外的看到二楼一座凸出的大平台上探出一张盈盈带笑的脸。“最近过的好吗?拾刃。”笑颜如花的少女冲他招手,声音脆甜。 拾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表示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 他从外侧的台阶走上二楼平台,毫不拘谨坐在少女的小圆桌对面,端起茶盏喝了一带着淡淡香气的茉莉花茶。 自从那一次误入这神奇的异空间,他就像被打上了记号,常常走着走着就被一股空间灵力吸到这个地方,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大感惊奇并十分警惕,第无数次来后他就镇定自若了,和筱尔也能正常相处,不过约定了时间,他还没有沦落到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步。 通过交谈,筱尔已经知道他是下学宫的弟子,名叫拾刃,父母双亡,家中只剩他一人,他是金、瞬双属性的修灵师,实力颇强。通过交谈,拾刃已经知道筱尔…好吧关于筱尔他什么也不知道,由于这姑娘清奇的脑回路,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其实拾刃是很无措的,他是剑一样的男子,剑锋所指一往无前,所有阻碍牵绊通通斩断,斩不断就再斩,他几乎不会考虑修为和战斗以外的东西。作为一个陌生地方的陌生人,筱尔的空间灵力完全压制了他,动起手来他完全不是对手,这在他看来就是失败和死亡这么简单。但筱尔并不和他打,这姑娘怀揣着完全压制他的实力,对他反而万般体贴信赖,缠着他给她讲外界的故事,他要是不想讲,她不是威胁而是请求,有时候还会拽着他的袖子撒娇。 可能她自己不能意识到那是在撒娇,但在拾刃眼里就是撒娇啊,面对一个如此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摆不脱打不过又会温言软语对他撒娇的女孩儿,拾刃一度十分无措。 “这次你还要听什么故事?”拾刃问,他寻思着可以讲讲风承琰和羽安,这是他为数不多还算了解的两个人。 筱尔撑着下巴想了想,兴奋道:“我想听听拾刃你的故事,比如你来学宫以前做过什么,你的家人是干什么的,不是说外面的人都要有谋生的事做吗,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呢?他们也是修灵师吗?”筱尔如今说话已经十分利索,她拿起一个苹果,准备拾刃一开讲她便开啃。 拾刃却沉默不语,他沉沉的看向筱尔,等筱尔察觉不对坐直身体时,她身前用来放水果的铜制高脚盘已经碎成了无数块儿。碎片们围绕着圆桌旋转,像是暴走的蝶群,又像无言扩散的戾气。 筱尔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她颦起细细的眉头,小声道:“你生气了吗?那是个悲伤的故事吗?” 她小心翼翼的看他,银色的眼睛生来具有威仪,她的眼神却像柔软的小鹿。拾刃的怒气就消减在那样的眼神中,他站起身扶着栏杆向外眺望,淡淡道:“我的故事很短,我有很多家人,但他们都死了,仅此而已。” “哦…”筱尔没再追问,她不通人情世故,却也知道不能戳人家痛处。她跑到拾刃旁边,撑着栏杆,歪头笑道:“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的故事很长的。” 拾刃忍不住挑了挑眉,这表示他有兴趣,筱尔立刻高兴起来,她冲着无边旷野大喊一声:“下雨喽!” 轰隆一声,晴朗的天空顷刻乌云密布,白亮的闪电从天而降,几乎是筱尔话音刚落,天上就砸下了斗大的雨点。 拾刃知道这个地方神奇,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只有草,第二次就多了树,后来树丛中出现这栋好像从地底冒出的小楼,现在楼下甚至会有小兽出没。有时候他会怀疑他是在一幅画里,需要什么就用画笔画出来就好,不需要生长不需要建造。筱尔无疑就是那个握着画笔的神,她要什么这里就会出现什么。 筱尔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大荷叶,她举着荷叶的茎,将巨大的叶子遮在两人头顶,嘻嘻笑道:“厉害吧,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为什么?” “因为,这都是幻象啊!”筱尔空出的手一挥,大雨止歇,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草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松林。轻柔的雪花从天空飘落,细细碎碎,凉意浸骨。 拾刃眼中露出惊异之色,“幻象?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幻象?” “我祖父的灵力,他有一个很特殊的灵力属性,能制造逼真的幻象。你没见过他亲自施幻的样子,简直如同造物的神祇。”筱尔伸手去接雪花,笑眯眯道:“从我记事起我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他不能常来看我,就留下了这些幻象,他说我虽不能踏遍山川,却也借助幻象领略世间盛景…” “等等…”拾刃打断她,“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假的,是我们的五识骗了我们,我们以为它们存在,但其实不存在,它们只存在于我们的感觉中,而感觉是错的。” 这话说的十分拗口,但筱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力点头:“就是这个道理,除了我们吃的食物和我身上穿的衣服,还有这房子,别的都是假的,花是假的、雪是假的,所有飞禽走兽也都是假的。” “那没有花草走兽,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筱尔再次挥手,雪松林也消失了,除了他们身处的这栋小楼,四周时一片混沌迷蒙的雾气。雾气似乎不算浓,但拾刃运足目力也就能看到十米外,除了隐约的地面,他能看到的还是只有雾气。 拾刃有些震撼,震撼筱尔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生活,被混沌和虚假包围的人生,就像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何其孤独悲哀? “你今年多大了?”拾刃问,他很想知道筱尔在这里待了多少年。 筱尔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牵住袖子拾刃的袖子,笑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若是以前,这样的接触拾刃一定会嫌恶又警惕的挣开,但如今他习以为常安之若素的被少女牵着下楼,踏入混沌,而没有丝毫的不快。 雾气并非是组成这个空间的唯一,这里有天有地。土地是红褐色的,像熄灭后的岩浆,土质坚硬如石也很冰凉。筱尔拉着他在雾气中东拐西绕,拾刃完全搞不清方向但筱尔走的很是坚定,显然认得路。他们在一处凹处地面的岩石前停下,那石头也是红褐色的,光秃秃的石面上有排列整齐的划痕。 筱尔指着划痕道:“祖父说他来一次外界就过去了一年,我就长大了一岁,所以他走后我就会在这里划一刀,如果你想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就数一数划痕吧。” 拾刃绕着长条形状的巨石走了一整圈,当他停下时瞳孔都因震惊扩大了一圈。因为他粗略的数了那些划痕,发现竟有两百多条。这个故事确实长,长达两百年之久,如果筱尔没有撒谎,她就是在这个地方待了两百多年,她两百多岁了,她的祖父也活了两百多年甚至更久! 可筱尔看起来如此年轻,比羽安还小,难道说这世上竟有人是不老不死的吗?还是说这个奇异的空间里,时间流动缓慢,外界一年不过是这里的几天,或者更短?不不,这样说也不对,因为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拾刃觉得他被难住了,他绕进了一个深奥而不可解的谜团里,这些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围。 再看筱尔,拾刃忽然觉得心情更加矛盾,因为这个摆不脱打不过还会对他撒娇的女孩子,实际年龄可能是二百多岁。她独自一人在这样的荒原之地生活了两百年之久,这漫长的时光还没有消磨她的灵气与善意吗?这孤独的深渊还没有让她成疯成魔吗?她的祖父又何其忍心将她丢在这里? 筱尔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噗嗤一笑,“其实真的和假的没有什么界限,关键在于你相信什么。祖父说某个东西存不存在也许取决于你能不能看到,只要我相信我的眼睛,假的就是真的。这样一来,我就不是一个人了,实在无聊便跟小狗小鹿说话,然后时间就过去了,祖父就来看我了。”她跳上岩石,“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这是个秘密,祖父不让我告诉其他人的。但我还是告诉你了。” 拾刃一怔:“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朋友不该相互信任吗?我觉得你不会说出去的。”筱尔理所当然道。 拾刃一直知道这姑娘单纯,没想到单纯到这个地步,她对他又不知根知底,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他们的关系只能说奇怪而不可靠,她凭什么就觉得他值得信任了?想到这里,脑中忽然电光火石的一闪,他忽然猜到了那神秘祖父的身份。 “幻”属性,二百多年以上的寿命,掌握着异空间而这异空间的入口就在离学宫不远的山林里…筱尔的祖父不是别人,是传说中中原政权的缔造者——苏合龙项! 怪不得,怪不得筱尔要被囚禁在这里,因为筱尔能掌控空间灵力,她是开启异空间与现世的钥匙,绝不能流落在外。筱尔说这里是第二空间,还有第三空间,那就是说异空间不止一个,苏合龙项或者说中原掌握着其余势力都不知道的一股力量,那就是空间。有了这样的力量,无论何种灾祸,中原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拾刃忽觉敬畏,这铁一般专注而无畏的男子在此刻也觉得敬畏,为这巨大的秘密,为这一不知何时埋下的伏笔。他又觉凛然,这样的秘密被筱尔轻易的告诉了他,这是偶然还是阴谋? 此时筱尔趴在大石头上凑过头来,雪白的裙裾覆在红褐色的岩石上,宛如柔软的浪花,银色的瞳孔光华变幻,透出一种从来没有的,小狐狸般的狡黠。 “祖父说知道秘密的人不是自己人就要杀掉,你现在知道秘密了,你只能发誓成为我的‘自己人’,否则就会被杀掉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内忧外患 北境,风氏本家。 外面天寒地冻,主院的厅堂里却温暖如春,猩红的地毯上放着精巧的火炉,橙红色的火焰一如座上男人的怒气,熊熊燃烧。 一方贵重的紫云砚台砸下来,砸向厅中站着的人,他没有躲,麦色的额头上鲜血蜿蜒而下。 “逆子!逆子!”座上的家主怒吼:“你竟然敢瞒着我,私自向天鼎城派杀手!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才拦住运送八长老尸体的车队?我们在中原境内安插的暗线几乎全部折损!全部!你知道在中原安插眼线有多难吗?你知道现在本家和各个分支都在流传什么谣言吗?你看看你闯了多大的祸!” 风承玦一直低着头,袖中的拳头握起又松开松开又握起,他低低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上百杀手加上一个八长老都没能杀了他。” 家主更怒了,吼声直欲冲破屋顶: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你错在行事鲁莽冲动不计后果,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靠自己就能摆平一切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狂妄自大的毛头小子,你除了会闯祸还会什么……” “我还会什么?”风承玦忽然高声打断家主,他盯着自己父亲的眼睛,声音凌厉:“难道我的军功是你帮我挣来的吗?我的修为也是你帮我修炼的吗?我自认作为儿子我很合格,我做到了你要求的一切!我承认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我错在运气而不是方法。越是复杂的阴谋越是破绽百出,越给人可乘之机,反而是最简单的杀戮最有效。这次如果不是风承琰运气好,他的尸体早化成灰了,所有杀手和八长老也会自尽在大火中,什么痕迹都不会有,我们还能给中原安一个看护少主不利的罪名,往死里讹诈。” “但现在的结果是,不仅风承琰没有杀掉,八长老还留下了完整可辨认的尸体。现在大陆谣言四起,说风氏内乱都闹到天鼎城了。所有的势力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我们却无能为力。”家主的声音里忽然就多了几分疲惫,他低声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对付风承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刺杀,手起刀落比什么都快。为父继位时,家族动荡,内忧外患,几位实力强横的长老将风承琰护的滴水不漏,为父没有闲暇动他也动不了他。一晃许多年,那孩子在阴影中越长越大,等为父回过头来看到他时,他已经羽翼丰满,再不会任人宰割了。” 一阵沉默,风承玦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风承琰已经是这样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他。现在八长老的尸体已经被销毁,没有证据,我们就可以说一切都是中原的挑拨离间。对外,只要我们摆出足够强硬的姿态,人们就会觉得我们问心无愧,中原也会退让,毕竟他们实在犯不着为风承琰出头。对内,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打压谣言,迫族内承认这一次袭击是个意外,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家主看着风承玦,忽然笑了,他走下来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性子向来强硬,为父最欣赏的就是这一点,比起风承琰,你才是最适合当家主的人。最近这段时间,我会着手处理中原方面的事务,族内,就交给你了。” “是,父亲。”风承玦躬身,嘴角扬起了诡秘而残忍的笑容。 群山掩映间的温泉小楼里,有两个人也在就同一件事进行讨论。仍是柔软的域外羊毛地毯,上好的古木棋盘,珍贵的墨玉与雪玉制成的棋子。对弈的双方执子闲谈,姿态闲适。 “没想到八长老也倒向了家主一方,他平日里最是闲散随和,从不参与家族内斗的。”胡须花白的老人微微感叹。 白衣的俊美男子扬起嘴角,“也许不是求利,而是求心。八长老风诚不会向任何人投诚,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长老疑惑,“你的意思是他自己想支持承玦,所以去刺杀承琰?” “也许,其实承玦也很适合当家主,他虽然蛮横残暴,但他足够强硬,应该能稳定内外局势。” “但我们不能支持他。”大长老沉声道。 男子微笑落子,“正是,我们不能支持他。因为他不能容人,权力交替之际,我们的力量必然暴露,而承玦决不允许这样一支不受他掌控的力量存在。为了自保,我们必须支持承琰。” 大长老不说话了,上一次他们说到扶承琰上位的理由,还是家族大义,这一次却已经是自保了。他并非觉得不耻,他明白无论是他还是他效忠的这个人,即便说着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内心里还是自私的。 而风承琰,不管他再怎么有才能,成为家主之后再英明神武,他们也还是难以放弃手中权力俯首称臣。他们都没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所以他们需要掣肘,需要掌控,需要把那个位置和那个位置上的人牢牢的握在手里。 老人的沉思被男子的笑语打断:“黑子已成困兽,看来是我赢了。”大长老看向棋盘,也微微笑了笑:“连输三局,心服口服。” “你心里有顾虑,不专注的人怎么赢得了专注的人?”男子提起茶壶给自己和大长老分别续上热茶,笑道:“你觉得上次家主害承琰的时候我们给了警告,说再有下一次就拿出家主亲笔手书指证他谋害亲侄。现在他们又动手了,比上一次的手段还要雷霆万钧,我们如果没有应约,家主会更加有恃无恐。” “正是如此,这一次他们派了八长老,下一次说不定就会派化境的强者去。虽然承琰的成长超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但家主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我怕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承琰会面临越来越危险的境地。”大长老语气里透出浓浓担忧。 男子却摇头,“非中原内部的化境强者是进不了天鼎城的,那里有全大陆最强的禁制。我们尽可不必出手,因为这一次,承琰很可能已经被惹毛了,就让我们睁大眼睛看看,被惹毛的狮子如何怒吼,看看这只已经飞出我们怀抱的雄鹰,究竟能飞的多高!” 有人受困于内乱,有人着眼于大陆。 大陆极南,火山岩嶙峋遍布的海岛上,身形挺拔面目端秀的中年男子踏过乱石进入岩洞。漆黑的洞穴里阴暗却温暖,他一直走到一处拐角才停下,洞壁上镶嵌灯烛照亮前方小小的一块地方,隐约是骤然开阔的一个空间。 男子在拐角处躬身,躬声道:“现任家主诸葛潭拜见老祖宗。” 过了许久洞穴中才传出一个阴森而枯哑的声音:“何事扰我?” 诸葛潭的身子躬的更低,“回老祖宗,刚刚传回消息,路神机的藏身之处找到了,就在河湾谷底的边缘。” “哦?你们抓住他了?” “没有,路神机十分敏锐,等我们的人包围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逃跑了。” 那声音更加阴鸷了几分:“你就来向我说明你的无能的吗?” “不,不。”诸葛潭的冷汗浸湿了后背,“路神机带着一个小徒弟,他跑不了多远,我们抓获他指日可待。晚辈只是来向您请示,抓到路神机以后要如何处置他。” “你不是说他能原地消失吗?那肯定是那种力量,那种力量是我想要的,也是我们需要的。你们要让他交出这力量的秘密,无论用什么方法。” “是。”诸葛潭恭声道,随即又小心的问道:“那种力量,可是与空间有关?” “还不算蠢。正是从未在大陆上出现过的空间灵力。苏合龙项那老不死很可能已经先我一步掌控了那力量,他握着致胜的法宝,想要跟他对抗,就必须也掌控空间灵力。至少,也要知道对付这种力量的方法。” 诸葛潭道老祖宗英明,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犹豫道:“老祖宗,淮儿那孩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您既然属意他,就该让他早些回来熟悉家族政务才是。现在整个家族知道有他的存在的只有寥寥几人,如您所说,大战将至,若他不在那之前回来,恐怕以后会很难服众。” “是啊,他该回来。他去的太久了,久的快要忘记自己是谁。”那声音忽然桀桀的笑起来:“他以为自己能瞒过我,但我的眼睛无处不在,被所谓的爱冲昏了头脑的孩子,总要接受一点教训才能清醒!” 有人在情感和责任中挣扎,有人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有人受困于家族的内斗,有人早已着眼整个大陆。这片土地上有这么多的人,人人在自己的心事中沉浮。万千的小事组成大事,相连的大事组成历史,有时候历史的变革,就发生在无数人的懵懂之中。 这片大陆,最不缺的就是野心与阴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路同行 羽安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醒来,会溺死在冰湖里,所以睁开眼睛看到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缝照到她的床上时,她还以为自己终于从噩梦中转到了美梦里。 被褥很厚也很软,但羽安还是全身发冷,她从没这么怕冷过,阳光触手可及,但她还是如坠冰窟。灵海很不平静,灵力如汹涌的浪潮,一遍一遍冲刷她的经脉。不过经历了吃下寒萱草那一刹爆炸般的灵力冲击,她的经脉应该已经很坚强了,她并没有撑胀或者疼痛感,只是觉得冷。她的修为已经到了臻境七品巅峰,但她比没有灵力的时候还怕冷。 床头放着一叠衣物,是厚实的冬衣,她爬起来一件一件穿上,同时检查了自己身上的外伤,惊诧的发现不管是骨碎还是烧灼的重伤,竟然全都好了,就连右脸和右肩上淡淡的疤痕,也看起来能在不久之后就能褪去的样子。 穿好衣服推开门,迎面是一股雨后初霁的清新香气,长着一棵百年老槐的小院子沐浴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中,一切看起来都温暖和煦。槐树下的石桌旁坐着蓝裙黑发的女子,她抬头看到羽安,手中药杵啪一声砸到了桌子上。 “羽安?你醒了?”禾雅呆呆的道,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 羽安走下台阶,由衷道:“是啊,我醒了,我做了好长的梦。” 禾雅提起裙子就扑了过来,一把将羽安抱住,“太好了,我还以为要很久你才能醒。那么重的伤,那么巨量的灵力要吸收,你竟然半个月就醒了,羽安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羽安拍拍禾雅的背,“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但再厉害的人半个月没吃东西也会饿扁,要不你帮我弄点吃的来。” “好好,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禾雅说着返身往院门处走,羽安喊住她:“我记得这院子有灶房…”禾雅抿嘴一笑:“这边的食材不够,我回去拿,你身上冰凉冰凉的,我再帮你取一件披风…哦,对了,还要把你醒了的消息告诉他们。” 禾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羽安在石桌旁坐下,她本想给自己倒杯热茶暖暖身子,碰到茶壶的时候却发现壶下放着一只紫色的长盒子。那是十分贵重的檀木,她有些好奇,便拿起盒子,但一碰到那盒子她便有一种被召唤的,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羽安稍稍散出了一点灵力,咔嚓一声,雪白的长茎冲破盒盖,一株雪莲瞬息之间绽开在石桌上,巨大的花盏盈白如玉,重重花瓣一如美人裙裾,拱卫着正中心黄金一般的花蕊。 这是一株金蕊雪莲,传说中只盛开在雪峰之巅的世上最耐寒的花朵,现在就开在一只盒子里,或者说开在羽安的灵力中。羽安震惊,她已经明白这是她的命花,沐氏家族每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会有命花开放,命花象征了沐氏族人的生命,只要人活着,花就不会被斩断或者摧毁,会一直盛放直到族人死亡。羽安以为她的金蕊雪莲还开在沐氏的祠堂里,但它竟然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 院门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果然就是沐梵梓,你没死。” 羽安倏地回头,看到黑衣的男子推门而入。阳光灿烂而不刺眼,他紧束的黑衣上打下暗金色的光泽,他的面容在阳光里分外清晰而轮廓分明,俊美的像误入凡间的神祇。但那深邃的眉目间不加掩饰的惊喜和怜爱,又让他看起来温暖而真实。 是风承琰,完好无损的风承琰。 羽安手一颤,雪莲花扔在了地上,她大步上前,因为脚步太急甚至微微趔趄。风承琰一把将她捞住,他们打量着彼此,都在急切的确认对方是不是完好无损,是不是真的从那一场劫难中幸存下来,再次相遇。 “你的伤已经没事了吗?你看上去很好,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羽安试图去捏风承琰的胳膊。风承琰伸出来让她捏,然后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笑道:“强壮更胜从前。” 羽安在心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终于过去了,他们都没事,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她这时候才想起命花的事儿,一推风承琰,“这东西是不是你放在这里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早在沐梵尘第一次出手救你。我了解他,也从他口中了解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太多迹象表明你和沐梵梓有联系,我再看不出来就是傻瓜了。”风承琰拉着她在桌旁坐下,双手捧住她的手搓了搓,“凉的像冰块儿一样,你冷吗?” 羽安沉默,半晌将另一只手也放进他的手心,“冷,你帮我暖着。” 风承琰一笑,张开双臂,“你不妨把自己整个缩进来,保准暖和。” 羽安瞥了他一眼,硬邦邦道:“先说沐梵梓的事,你猜的没错,但那个身份已经死了,我已经重生,你要为我保密,并且像以前一样看待我。” “像以前一样?”风承琰摇头:“不,你觉得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相处吗?” 羽安一愣,心里像是有一根琴弦忽然绷紧了,有些惶然的想着风承琰是怪她的隐瞒,还是怪她在冰室了行事鲁莽差点害死他? 风承琰看着她的神色,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大张的双臂一下子合拢,将她抱进怀里低低道:“以前你是我一心追逐的姑娘,让我患得患失而不敢触碰,但现在我知道你也爱我。我听到了你在冰室里说的话,你说愿意付出一切换我一世平安,听到这些后我想,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抱怨命运的理由了,因为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人。羽安,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我们不再是朋友,而是迟早要结为夫妇的爱人,羽安,我爱你。” 他说完,温热的唇划过羽安的脸颊,轻而温柔的覆在了她的嘴唇上。灼热与冰冷相交的刹那羽安不由自主的颤栗,她想起冰室里那个吻,那一刻的疯狂而孤注一掷就是她的爱,而这一刻的温柔缠绵,无声的爱怜和保护是风承琰的爱。 真是温暖啊,她一直贪恋他的温暖,从相遇至今,她一直都是依赖着他的。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共同承担未来。不管将来我会遇到什么,你都会帮我,不管你遇到什么,我也都会帮你,这是一个契约,这个契约建立之时,我们的生命和荣辱将连接在一起,再不分离! “你什么意思?”拾刃的眼神重新锋锐起来,看向筱尔的目光里充满警惕。 筱尔打了个响指,晦暗幽邃的空间又变成了鸟语花香的丛林,她坐在一颗矮树的树梢上,托腮叹气,“祖父说,中原自诞生之日起就是贵族们的死敌,贵族统治大陆长达千年,中原又是应运而生的新政权,两者必然有一场决定大陆未来的殊死决斗。维持了三百年的和平摇摇欲坠时,大陆上恰好有人身负气运而生,这说明动乱将至。” 拾刃沉默片刻,沉声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太有关系了好吗。”筱尔跳下树来,以一种谆谆教导的架势对拾刃道:“在千年前贵族们摧毁帝国的战争里,莫氏一族的驭兽灵力起了关键作用,三百年前的平民贵族之战中,祖父的幻之灵力是决胜的关键。大陆的战争从来都是修灵师的战争,这一次也是一样,那么什么力量会成为这一次战争的关键呢?”她瞟向拾刃,似乎是想让他回答,但还没等拾刃想出答案,她便迫不及待的道:“是空间灵力啊,我们的空间灵力将是这场战争决胜的关键。” 拾刃怔了怔,筱尔把双手背在身后,沿着小径踢踢踏踏的走,“空间灵力是很深奥的,即便我生来就拥有这种力量,却仍不能窥其奥秘之万一。祖父深信这力量会是改变未来的关键,所以他让我待在这里,这里的时间流动缓慢,我可以活得很久,久到能等到战争的到来。祖父说所有人出生在世上都是有使命的,我也许就是为那场战争而生,而你…”她回头看向拾刃,“你的空间灵力也不会是偶然,你定然也背负着使命。” 拾刃并没有顺势问什么使命,他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从不关注天下大势之类的东西,就算真打仗了,遍地横尸,他也会面不改色的从横尸上跨过去,顺便拿死人衣服擦擦鞋底。不过他也不傻,筱尔说这些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如果打仗了,他作为一个身怀空间灵力的重要人物,必须站在中原一方,否则宁愿杀了他也不能让他流落对方阵营。 现下的情况对他很不利,因为他在人家的地盘上,武力完全处于下风,不答应可能就得死。就个人而言,他偏向中原,因为学宫给了他安稳的修炼环境,让他能稳步变强。但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不能投身于某个势力。 “我不会成为你的‘自己人’。”拾刃道:“我拒绝,你会杀了我吗?” 筱尔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拾刃。银色的瞳孔像镜面一样,拾刃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那倒影下不甚明显的一点水光。 “好吧,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好了,我不逼你。但你不能对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祖父并不知道我告诉了你这些,但你告诉别人了他就会知道,他知道了我就会受罚,也许就不能再看到这些美丽的幻象了,你知道这个地方原本的样子很可怕,要是没有幻象就太残忍了。”筱尔忽然又笑了,还是那样温软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 拾刃看着她,觉得心像是忽然被人揪了一下,莫名的疼。她又变回那个单纯柔顺的小女孩了,凡事只要他皱一下眉头她就立刻放弃坚持,即便是这样的大事她也不强求。可是她这个样子是真?还是刚才的样子是真?他不知道。他其实从来不知道筱尔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女孩太神秘,她的存在都有悖常理。 所以这场遇见,是福,是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真假温淮 阳光正好的午后,羽安把软塌挪到了窗前,整个人坐在金黄的阳光里,调息修炼。 寒灵力还是囤聚在灵海中,尽管她的吸收速度已经让禾雅和诸位阁主惊叹,但她自己还是觉得太慢了,照这个速度下去,要将那座冰山全都融了,可能要几十年。一想到可能要大半辈子都畏寒,她便忍不住想骂人。 一片安静里,屋门忽然传来两声扣响,羽安缓缓收了吐息,从窗子里探出头去,看到一头金子般灿烂的长发。 羽安怔了怔,温淮已经发现她,挑挑眉:“你这意思是让我爬窗?” “哦,你直接推门进来就好了,门没锁。”羽安缩回头。 温淮推门进屋,熟门熟路的拖了张凳子在软塌边坐下,仔细的看了看她,笑道:“看来是修养的不错,你都胖了。” 羽安捏了捏自己的脸,果然多了几分肉感。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被禾雅一天三顿大补药膳养着,想不胖也难。” “那禾雅真是功臣,你早该吃胖点了,还得继续胖些才更好看些。”他嬉皮笑脸了半晌,才道:“灵力呢?我已经不能感知你的修为了,想必你早就突破了臻境五品。” 羽安点头,“臻境七品了,修为基本稳定了下来,再有突破恐怕要等明年。” 温淮不禁沉默,半晌才叹道:“你一下子就把我和拾刃两个甩飞了几条街,我几乎已经没有追赶的勇气了。” 羽安遥遥头,“只是侥幸罢了,本来差点丧命的。” 温淮再次沉默,这一次的沉默却有点久。他的金发一半露在阳光下,色泽耀眼,一半在阴影里,几分深沉。羽安忽然有一点恍惚,想起以前每次年末考核,他们两个总是要挂彩,有时候她重一点,有时候温淮重一点。伤重的卧床休养,伤轻的就会带着一些点心,或者一本书去床边坐一坐。 她去看温淮的时候总是安静的坐在那里,有时候给他读一两页书,有时候干脆打坐修炼。温淮却不是安静的性子,总是带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新奇玩意,什么红黄两色的漂亮鸟儿啦,用途古怪的灵器啦,来了也不安生,总是说这说那,几乎把学宫一年的八卦都说一遍。 那时候时间过得似乎特别快,一个下午就那么过去了,他们一个欢脱,一个安静,相处的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但这一次,羽安觉得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他们还是这样一同坐着,闲话家常,但气氛如此凝滞,凝滞里带着些微的尴尬。 他还是努力的想要活蹦乱跳,但那热闹也显得刻意,显得孤独。 过了很久,温淮才开口,他轻声道:“那天在冰室里发生了什么?你和他……” “发生了很多事,我和风承琰都差点死掉,他的火灵力暴走了,我为了救他吃下了寒暄草,我们能活下来,全靠运气。”羽安的语气清清淡淡的,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窗外。 温淮看着她的侧脸,湛蓝的眼睛里似乎很空,却又似乎很满,满满的,装了一个男人的影子。他忽然不想再待下去了,他收回目光,起身道:“你好好养着吧,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等等。”羽安道。 温淮停住,他的身形很高,站在软塌前居高临下,羽安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觉得他的 眉目都有点模糊。 “温淮,那天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喝酒?那酒里有什么?毒吗?能让人灵力走岔,走火入魔的毒?” 温淮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觉得我要害你?我为什么要害你?” “我不知道。”羽安摇头,“温淮,我已经看不懂你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我。” 温淮忽然弯下身来,脸凑的很近,金子一般灿烂的长发滑落到羽安的肩上。他轻声道:“我就是温淮,温淮只是个爱着你的傻小子,温淮不会害你的,因为他把你的命看的比他自己的还重要。” 他笑了,笑意有点淡漠有点讥讽,笑完了便转身离去。 羽安怔怔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院门后,忽然觉得凉意加倍的袭卷全身。温淮变了,她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温淮的变化,方才那一刻她甚至觉得那不是温淮,还是阳光一般灿烂的长发,他却再没有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 温淮,究竟是怎么了? 傍晚的时候风承琰照例过来吃了晚饭,平日饭桌上除了他俩总还有别的伙伴一起,今日却冷清,大家都不见了,只剩风承琰一个。 风承琰今日似乎很高兴,刚刚吃完便拿出一个盒子,笑道:“今日要送你一样东西,快打开看喜不喜欢。” 羽安拿了盒子打开,见红色的丝绸上端端正正躺着一枝碧玉簪,羽安看不出玉质好坏,只见那簪头雕的一对栀子花精巧自然,十分有灵气。她挑眉:“买的?” “不是买的,这是为数不多父母留给我的遗物之一,应是父亲雕了送给母亲的。”风承琰垂眸,“我想了很久该送你个什么东西好,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比较有意义了。” 羽安拿起簪子,“你父亲的手很巧,不过你为什么非要送我一个东西?” “自然,是因为定情。”风承琰用手拖住下巴,笑得温柔,“今日是中原的秋神节,你不如去换身衣服,跟我去山下城里逛一逛。” 原来是有节日,难怪都不见人影。羽安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你把饭桌收拾了,我去换衣服。” 她转去里屋,风承琰含笑将桌上的碗盘摞起,端到厨房里洗了,擦干净摆好,才又回到卧房外屋。本以为按照羽安平日梳洗的速度,应该是早收拾好了,没成想里屋还在窸窸窣窣,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风承琰只好等着,等到外面夕阳几乎褪尽,他都有点犯困的时候,里屋的门帘才被轻轻挑开。 风承琰愣了愣。 女子穿了一身浅妃色绣红色芍药的及地罗裙,外罩藕色织锦缎衣,手挽同色披帛,一头长发一撮一辫,绾成一个复杂精致的发髻,发梢斜斜插着那支栀子花簪,并几点珍珠小钗。 这装扮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是闺阁女子最常见的打扮。但风承琰差点以为今天太阳从东边落下,因为那是羽安呀,羽安何时穿过这么正常的衣服? 那么正常,那么,柔美。 这么一打扮的羽安居然很柔美,她未施粉黛,脸色素白,一双黛眉下双眸盈盈,那一汪蓝色,真是要把人的心都融了。 “如何?”羽安观察着他的神色,脸上颇有些不自在。 “很美,太美了。”风承琰已经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走过去看着她,轻声道:“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女人的时候,不过,你居然有这种衣服,还会梳这么复杂的发髻。” “有姬瑶那个爱打扮的在,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了一些。”羽安微微颦眉,“以前觉得没用,没什么打扮的兴致,今日却……” “今日因为我在所以才起了兴致是吗?”风承琰眼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他凑到她耳边,声音低低的,“女为悦己者容,羽安以后,就只为我一人装扮吧。”说着,吻在了她耳珠上。 羽安身子一颤,赶忙去去推风承琰,怒道:“起开,再这样我生气了。”话说的很是冷然,去推人的手臂却有点软。 风承琰自知这样下去会把持不住,只又她在颈侧流连片刻便离开了,叹气道:“我真佩服我自己,面对这样的勾引还能坐怀不乱,我果真是个君子。” “我哪里勾引你了?”羽安冷冷道:“因为你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会觉得我干嘛都是勾引。”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的错。”风承琰满脸笑意,拿了裘衣给她披上,半蹲在她身前,“上来,我背你下山。” 风承琰身上一如既往的温暖,羽安如今畏寒,几乎是贪恋的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她心里有点郁闷,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吃干抹净吧。 不行,要理智,还要警告风承琰,让他自觉点。 今夜的天鼎城确实热闹,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小摊贩挤挤挨挨,行人摩肩擦踵,到处都是喧嚣,到处都是呼喊,空气里的味道混合着各色小吃的香气,人身上的汗味,以及夜风从远处岳江上带来的秋日的湿凉。 所谓盛世繁华,不过如此。 风承琰落在一处临街小楼的楼顶,向四周望了望,笑道:“那边主街上好像有祭祀歌舞,要不要去看?” 羽安也望,半晌道:“先从脚下这条街逛起吧,走到哪儿算哪儿,不必刻意去看什么。” “也好,这条街好像小吃要多一些。”风承琰将她一带,轻飘飘的落到街上,大街上来往的人流被微微的一阻,光线昏暗,倒也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这可以说是羽安第一次如此自如的在大街上闲逛,没有戴面纱,也不必外放三尺寒气,她被风承琰拉着,连路都不用看,只要睁大眼睛欣赏沿路的风景就好。她也是头一次发现街市竟是这么热闹的,处处新奇,有五彩丝线编制的络子,有琳琅满目的首饰妆面,有各式的花灯面具,还有许多她都没见过的小吃。 手上传来的热度直往她心里窜,羽安觉得前所未有的心静,身处十丈软红而心静如湖。她这样静下心来的去看,发现自己融入了川流的人群,她就像最普通的年轻女子,精心打扮,穿着柔美长裙梳着精巧发髻,满怀欣悦的约了心上之人一起,漫步在节日欢腾的街头。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手不由得便微微一缩。风承琰立刻察觉,回头道:“怎么了?” 他一怔,因为羽安冲他扬起微笑,朦胧的灯光里她的笑美的都不真实,微微弯起的眼睛里似有水光涌动。 “风承琰,谢谢你。”羽安轻声道:“以前我走在人群中,只觉得自己是一座孤岛,那些热闹都是别人的热闹,与我无关,但这一次不同,我也有一份热闹了,因为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乞丐老人 有那么一会儿羽安看不清风承琰的神色,因为泪眼模糊,而他的眼神也是恍惚的,但半晌后,风承琰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道:“羽安,下一次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再说这些话,千万别在大街上说。” 羽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风承琰怏怏道:“你知道我要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忍住不亲你?简直是在自虐。” 一阵沉默,羽安淡淡道:“除了亲热,你脑子里还装了别的吗?” “自然装了,但因为你长得太好看,我看见你便想不起别的了。”风承琰状似沉痛。 羽安看他一眼,径直往旁边一个小摊上走,“那以后便不要在我面前晃了,省得沉迷美色,耽误前途。” “有你在身边时刻提醒,我怎会耽误什么?”风承琰抓着她的手不放,也跟着走到那摊子前。这是个卖绳结的小摊子,竹架子上挂满了编织精巧的彩绳,一溜串排过去,像一抹五色的云霞。 羽安弯着身子,在大片的亮彩中逡巡,摊子的主人笑呵呵的招呼道:“姑娘可是看中了什么绳结?老朽这里有凤凰结、如意结、平安结、同心结……” “平安结?可是祝福佩戴的人平安康健的意思?”羽安问道。摊主笑着点头,“正是,绳结就是祈福之物,正所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人活在世上总不是赤条条的一个,每个人心里都有牵挂,这小小绳结虽不值什么,但却代表了那份牵挂,连接了你和你牵挂的人。” 摊主说完,发现没有应答,忙去看那姑娘,便见她侧仰着头看着身边的男子,那年轻人看低头看她,两人似是会意什么,都是微微一笑,眉目间的情意浓的化不开。摊主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世上竟有这般出众的男女,真是好一对璧人! 相视片刻后,羽安道:“老人家这里可有编织绳结的丝绳?我想买回去自己编一个。” 摊主笑呵呵的点头,“有的,姑娘想要什么颜色的?” 羽安想了想,觉得风承琰平时最常穿的就是黑色的衣服,黑色,可以配……黑色能配什么颜色?羽安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会搭衣服首饰什么的,身上这一身还全都是姬瑶给搭好的,她除了打架厉害一点,别的好像,好像都不会啊…… 她懊恼或者不悦的时候,表情会变得十分冰冷,那股子天生的冷冽直要将人冻死,摊主腿有点软,不太明白这姑娘怎么忽然就怒了,战战兢兢道:“姑,姑娘,其实颜色要是拿不准的话,就用,就用常见的红色就好了,不必,不必动气的。” “嗤——”风承琰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羽安瞥他一眼,眼眸沉沉,风承琰赶忙止住笑,对那摊主道:“红黑二色,就红黑二色好了。” 摊主微松口气,边在一堆丝线中挑出红色和黑色,边想,这一对也真是古怪,有吉祥寓意的绳结大都是红黄,用什么红黑呀。 取了丝线,羽安又买了一个金银两色的平安结,准备回头照着编。风承琰看了看,忍不住道:“我觉得,还是同心结更好吧,永结同心,多好的寓意?” 羽安不抬头,只坚决道:“不行。” “为何?” “因为。”羽安的声音放低了,“因为我对你的要求只有平安而已,同心也不如平安重要,只要平安。” 风承琰低头看她,心里好像有一只小兽在抓挠,又像汪了一泊水,满满涨涨,随时都要溢出来。 真的从来没有人这样爱他,被一个人看着,爱着的感觉,真是让他不能回忆从前独自一人的生活。那种孤独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种日子怎么能过?没有羽安的日子怎么能过? 夜风送来一股香浓的甜味,羽安拿着绳子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有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年轻的摊主竟是在现熬糖浆。 “走走走,去那边看看。”羽安说着便往那边走,风承琰只是笑着,任她拉着走。他们经过了一个小巷口,是个死巷,短短的一小截,尽头应是一处宅邸的后门。羽安只是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却顿住脚步。 巷子里正有一场打斗,或者说不算打斗,只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围殴中间一个更为凄惨的乞丐,借着街上灯火还有身为高阶修灵师的目力,羽安看见人群缝隙里那趴在地上的人,一头乱发,乱发中间露出的脸苍老颓败,满是岁月的伤痕。 外面的街市人潮涌动,欢声汇聚成河,这小小的窄巷里,火光照不进一地绝望。 风承琰也跟着她驻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乎是他一转脸的瞬间,那挨打的老乞丐忽然就动了起来,黑沉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摄人的亮光,像是看见了奇迹。他盯着风承琰,奋力的伸手抓挠,口中呜呜的叫出声来。 羽安和风承琰都是一惊,那群拳打脚踢的乞丐也都惊了惊,因这老货平日里挨打总是动也不动,还是头一回做出这种类似挣扎的动作。 领头的乞丐怒了,一脚踩上老乞丐伸出的手,恶狠狠道:“怎么?还想跑吗?你个老狗就剩一条腿,你跑的了吗?” “住手!”巷口忽然传来一声冷喝,是女子的声音,清亮而冰冷。一群人都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明亮的巷口处站着两个人,都是剪影,看不清长相,只能凭身形辨认出是一男一女,男子高大,女子纤瘦。 领头的乞丐正要开口试探一下虚实,忽觉手上发烫,低头一看,三魂吓没了七魄。因为他的指尖不知何时起了火,一团小小的幽蓝色的火。 所有的乞丐都吓得大叫起来,因为人人指尖都有火团,数十簇蓝火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像坟头鬼火,又像野兽嗜血的眸。 乞丐们连滚带爬的跑出巷子,从那一男一女身边经过时都贴着墙,恨不得缩进砖缝里。 羽安和风承琰走进巷子,那老乞丐趴在地上,羽安才发现老乞丐只有一条腿,一条手臂,他身上只有一件麻袋般的破袍子,身下的血迹流过脏污的地面,变成浓稠的污水,恶臭扑鼻。 惨,太惨,一个人活成这样着实是惨透了,还别说他呜呜乱叫,张开的嘴里满是焦黑的烂肉,好像吞过火炭一样,明显是个不能说话的。 羽安从镯子里找出伤药和干净的布条,想为他包扎,但着实看不出他伤在哪里,老乞丐也并不理会她的问询,只死死盯着风承琰,眼神不知是疯狂还是激动。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风承琰半蹲在他身前,问道。 “呜呜,呜呜……”老乞丐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仅剩的一只左手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风承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是什么,只好对羽安道:“还是把他带回去,他受伤了,秋夜风寒,就这样放一晚可能会冻死。” 羽安点头,又皱眉道:“学宫不允许外人进入,我们还是要在城里找一处客栈将他安置下来才行,可惜禾府已经封门了,否则可以带他去禾雅家里……” “不,不去客栈也不去禾府,去我那里。”风承琰若有所思的看了老乞丐一眼,沉吟道:“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城西一处挂着“云府”招牌的府邸里,门房小六百无聊赖的在墙头上看星星。 这府里如今冷清的很,也就管家老张和他,还有小七小八那俩闷葫芦。公子很久没来过了,院子里的草都冒了半寸。 他想起以前在北境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一起喝酒,喝高了都开始说些没边儿的豪言壮语,他说将来一定成为一位受人敬仰的大修灵师,四少说她将来要当天底下最大的探子头头,把那些大人物每天上几次茅坑都扒拉的清清楚楚。公子当时说什么来着,公子温和一笑,淡淡的说,我将来要娶世间最美的女子做妻子。 当时他就跪了,不愧是公子,霸气!有追求!能娶最美的女人的男人不就是天底下最牛逼的男人吗?不过最美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小六一直不能想象。 街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小六警觉的往街头望去,黑暗中一双眼睛好似在发光。 确实在发光,小六是个很有天赋的修灵者,他的属性除了常规的“土”以外,还有奇特的“瞳”,他能在黑夜中正常视物,在白天,他能看到一里以外的一个人的相貌。 他看到两个人,哦不是三个,一男一女,男人背上还背着一个乍一看像一捆破麻袋的老人。 小六震惊了,他认出那男人正是公子,让他震惊的是走在公子身边的女子,雪白的轻裘,泼墨一般的长发,素白的面容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盈盈如一弧天泉水。 这一刻,小六忽然明白了“世上最美的女人”究竟该长什么样,就是这样啊,毫无瑕疵,仿佛天神的雕像。特么公子果然说到做到啊,这么快就真带了个绝色美人回来,他要向公子学习啊! 小六跳回院子里,开了门,提着灯笼跑出来,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公子,您回来啦!” 风承琰抬头看见小六,没等他再问别的,便道:“把小七小八叫来,尤其是小七,叫她带上药箱。” 小六看出公子脸色不对,赶忙将满肚子疑问收了,将灯笼往羽安手上一递,飞奔进了院子。 羽安有些楞,跟着风承琰进了宅子,一路穿廊过院,看着格局雅致却分外清冷的沿路风景,不禁问道:“这里是,你在天鼎城的宅子吗?什么时候置的?” “决定来天鼎学宫时就置下了,这几年我做了许多事,在很多地方置办了产业,插了人手,这一处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风承琰道。 羽安默然,风承琰着实是个很厉害的人,每每厉害的让她震惊。不过三四年而已,三四年前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三四年后他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他还没有落下修为,天境五品,这样的实力在整个大陆都算是高手了吧,而他今年才二十岁,寻常男子刚要走出家门自力更生的年纪。 相比之下,她却要汗颜了。 来到一处宽敞的水榭,四面都打了竹帘,木质的地板上铺了厚厚的绒毯,风承琰将老人放在毯子上,刚刚倒了杯水给他喝下,那小七小八已经被小六带来了。 小七小八看起来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一模一样,竟是一对秀丽的姐妹花。两个人一进水榭见到风承琰,都面带喜色,行礼道:“见过公子。” “免了,先给他治伤要紧。”风承琰指了指地上的老乞丐。小七二话不说,拎了药箱便在老乞丐身边跪下,也不嫌弃那冲鼻的怪味儿,手脚麻利的给他检查身体。 小八看起来是不会医术的,她瞅着羽安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去把屋子收拾一下,今晚我们要住下。”风承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书中乾坤 羽安没说什么,觉得已经这么晚了,住下来是应该的。小八的神情却像是吓了一跳,犹豫半晌才福身一礼,去准备了。 小七的医术看来不错,很快将老乞丐腿上腰上的伤都处理了,还有一些淤伤也都抹了药,等她收拾药箱退出去时,老乞丐趴在地上,眼睛半闭着,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风承琰对等在一旁小六道“带他去客房沐浴更衣,好好照料,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小六应了一声,俯身去扶老乞丐。风承琰揉了揉额心,拉着羽安往外走,边走边道:“抱歉,本来是带你出来玩了,结果也没尽兴 ……”他的袍子忽然被人一把抓住,看似已经睡去的老乞丐在他经过的时候倏然睁眼,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 小六一惊,劈手要去打,风承琰却喝住他,蹲下身看着老乞丐,缓声问道:“你能听见吗?” 老乞丐点了点头。 “现在天色已晚,你先去吃点东西,洗个澡,好好的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可以吗?” 老乞丐猛地摇头,那眼神,好像生怕风承琰一出门就飞走,再也不回来了。 风承琰皱了皱眉,又道:“那么我问几个问题,你只管摇头或者点头。” 老乞丐点头。 “首先,你是中原人士吗?” 摇头。 “那么北境?” 点头。 “你是北境的人,你认得我是谁吗?” 点头,又摇头。 三个人互相对视,都有点困惑,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又认识又不认识? 还是风承琰反应快,又问道:“他们说我长得跟我父亲很像,你难道认得我父亲?他叫风明。” 使劲点头,“风明”二字一出,老乞丐苍老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泪水涌出。 风承琰的神色立刻肃然起来,他看了眼老乞丐仅剩的一条左臂,问道:“你能写字吗?” 片刻犹豫,老乞丐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六,去拿笔墨纸砚来。”风承琰立刻道,又起身去搬了矮几,和羽安一起将老乞丐扶坐在圆腰椅上。 夜风带着水汽和淡淡的鱼腥味吹进来,将水榭里老乞丐身上的恶臭吹散了一些,他靠在垫了厚厚软垫的腰椅上,呼吸重而浑浊,似乎随时都会背过气去。小六端来了药和白粥,老乞丐配合的喝了,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他艰难的直起身子,仅剩的左手颤颤巍巍拿起笔,开始一笔一划的写字。 他写的很慢,很艰难,笔画写得歪歪扭扭,字丑得几乎不能辨认。但羽安还是认出来了,他写的是:“属下风亭,拜见少主人。” 风亭?风?风氏的人?但又称风承琰“少主人”,难道是风家的护卫家奴之流?既然有风姓,不管是护卫还是家奴,这人以前在风家的地位想必是不低的。 羽安看了看风承琰,见他神情沉肃,看了老乞丐,应该说风亭半晌后,也拿起笔,写下一句“你以前是我父亲的护卫吗?” “是,且是十位隐卫之一,连老家主都不知道的存在。” “既然是父亲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沦落至此?” “二十年前别院大劫,主子和夫人相继惨死,别院所有的护卫家奴都被赐死,属下当时受命伪装成普通家奴,侍候主人左右,本来也该被赐死,但属下在混乱中逃了出去,一路辗转,受尽苦难,十多年前来到中原,已经是这副模样。” 羽安一惊,风承琰父母的事她并不了解,“别院”、“惨死”,这些词汇透露出血火的气息,让人联想到无星无月的夜晚,宅邸大火连绵,明晃晃的屠刀划过火光,留下满地的人头和鲜血。 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世人所知的风明是死于恶疾,不知道多少人感叹天妒英才,如今看来,怕不是天妒,而是人妒吧。 那么父母被迫害至死的风承琰,又受了多少苦? 羽安的手悄悄伸到风承琰袖子里,立刻被风承琰握住,他冲她笑了笑,表情平静。 “他们果然是被人害死的吧,你既然经历了那场大劫,就应该知道,是谁害了他们。”风承琰扔了笔,直接说了出来。 幽暗的光从乱发中透出来,风亭的眼中一瞬间似有什么一闪而逝,带着血的颜色,但他最终垂下头,写道:“蒙面,不知。” 羽安死死按住风承琰的胳膊,才阻止了他要掀案而起的动作,她快速道:“你说你是隐卫,又受命乔装待在前少主身边,一定是前少主的心腹,前少主遇害之时你没有力战至死,而是逃了出来,你可是带着什么遗命?你今日一见到少主就认出了他,并且神情急切,难道前少主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让你交给少主?” 风亭看着羽安,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欣慰,他点点头,写道:“别院地下,书、画、簪。” 风承琰眼睛一眯,“那果然是父亲特意藏下给我的吗?你苟活到今日,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见到我,告诉我关于那几件遗物的秘密吗?” 苟活,这个词用得很准确,如今的风亭可不就是苟活?他曾是风氏少主的隐卫,修为必然不俗,但现在羽安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气息,他只剩一条腿一只胳膊,连站起走路都不能,满身病痛,口不能言,常年窝在肮脏阴暗的角落里,每日每日都在仰望行人怜悯而轻蔑的脸,在他们的施舍中勉强饱腹,还要忍受其余乞丐的抢掠和殴打……风亭现在的情况,实在深刻的诠释了“生不如死”这四个字。 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不仅一身灵力尽废,还断臂断腿,伤了喉咙,羽安觉得要么是追杀中多次大战,受创所致,要么就是他为了躲避追杀,故意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如果风亭确实身负遗命,需要找到风明的孩子,那么支撑他的就是对已故主人的忠心,羽安不能想象,究竟需要多么多的恩泽与威信,才能让一个下属忠诚至此。而他流落中原,成为天鼎街头的老乞丐,看起来也没有长途跋涉的能力了,如果不是风承琰恰好来到学宫进修,他们又在秋神节这天恰好经过了那条小巷,他恐怕至死也不能完成已故主人的嘱托了吧。 这世上的事真是残忍又巧妙,上天总是让你尝够了痛楚,再给你一个奇迹。 风承琰的声音将羽安的神思拉了回来,他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拿东西,顺便带点宵夜过来。” 羽安轻轻点头,“去吧,别太着急。” 风承琰掀帘而出,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羽安和风亭相对而坐。 风亭看了看羽安,在纸上写:“姑娘跟少主人什么关系?” 羽安想了想,不确定道:“是…情,情人吧。” 风亭笑起来,他也许很久没有笑过了,干枯的皮肤随着那笑皱起,几分僵硬,几分怪异。但羽安还是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他似乎很欣慰,如一个长辈得见晚辈成家立业的欣慰。 “夫人和主子,是真心相爱的。”风亭写道:“虽然夫人被迫来到主子身边,但主子真心爱重夫人,得知夫人怀孕,很高兴,说将来要教小主人写字、画画,可惜……”他脸上浮现一股悲戚,住笔不写了。 羽安连忙追问:“可惜怎么了?他们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什么被迫?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沉默持续了很久,午夜的更鼓声远远传来,秋夜的风更凉了,矮几上的烛火微微晃动。 “夫人是平民,她被刻意安排在少主身边,老家主希望她能为少主生下孩子,非常希望。当时主子在一场大战中受创,记忆力一退再退,渐渐有些神智不清,老家主大概觉得主子的天赋太过难得,不想浪费,所以希望他在完全废掉之前,能留下后代。夫人开始是恨主子的,主子自觉害了夫人,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有了孩子。我听说小主人的天赋是大陆最强的,果然不愧是主子和夫人的孩子。”风亭写着,笑了笑。 羽安心里的惊骇无以复加,原来是这样吗?原来风承琰的出生,是这样,的吗? 因为家中的继承人因战受创,眼看不能复原,所以就逼他生下孩子吗?如果生下的不是男孩儿而是女孩儿呢?如果风承琰没有那么高的修灵天赋呢?风承琰父母的死是因为他的出生么?是因为他出生了,所以他的父母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吗? 越想心中越寒,羽安无意识的抓着地毯长长的绒毛,在绒毛上留下了一片一片的冰碴。 “羽安?你怎么了?”风承琰一进来便注意到屋里的灵力波动,立刻拉住羽安的手,见她手下那一片冰,更是担忧。 羽安摇头,“我没事,只是走神罢了。” 风承琰这才放心,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几上,又在戒指里一抹,竟是拿出两只小火炉,一只放在羽安这边,一只放在风亭那边,用灵力各烧一团火进去,屋里的凉意立刻就被驱散了几分。 果然是风承琰,还是如此的细心体贴。羽安吃着他带来的点心,心中的寒意渐渐退去了,变得有些温暖。 风承琰打开那只盒子,将里面放着的泛黄发旧的书和画捧了出来,又看看羽安的头发,羽安会意,从头上取下那只栀子花玉簪。 风亭看到这三样东西,明显有些激动,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字却是最工整的一次: “把龙须草、栀子花研磨成汁混在一起,再掺入玉簪中的药粉,用水稀释做成药水,把书泡进去,乾坤自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生死相随 栀子花在中原是很多见的,但栀子花期在夏季,深秋时节还开着花的栀子却不好找。龙须草更是珍稀的灵药,用以固本培元的好东西,小一点的药铺根本进不起。簪子倒是就在手边,羽安研究了一下,发现簪头跟簪体不是一体的,可以拔下来,里面是中空的,确实有白色的药粉。 药水并不能一下子制好,还需要奔走寻找一番,风承琰亲自将风亭安顿了,嘱咐小六好生照料,才和羽安各自回了主院卧房和客房。 灯火摇曳,窗上映出男子执笔疾书的身影,应是角度问题,那个影子瘦瘦薄薄的,弯下去的姿势有几分佝偻之意。 院中的秋风已经有几分湿冷刺骨,羽安出来的时候没穿裘衣,觉得浑身都凉硬,像风化的石头。但她的心是软的,看到窗上那影子时尤其酸软。她觉得自己活得苦,人人都觉得自己苦,但总还有更苦的你没看见,比如风承琰,他太苦了。 门忽然吱哑一声开了,风承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院中呆立的羽安,楞了一下,随即快步赶来,怒道:“大晚上的你不去休息杵在院子里做什么?吃风很好玩吗?”他将外衣解下来披在羽安身上,拥着她往屋里走。 羽安看他一眼,“我站了有一会儿了,你都没发觉,看来是很专注,你方才在写信吗?” 风承琰默了默,点头道:“我在淮中安排的人经营的是灵药商行,龙须草和栀子应该都有不少存货,传信让他们包好送来,比我们自己找也许要快些。” “淮中?说起来臧弥前辈会成为你的师父,也是因为你父母的缘故吗?”羽安问道。 “因为父亲生前与师父交好,临终前嘱托师父将来照拂我,师父重义,在我少年时曾专门去北境找我,收我为徒,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建立起这些势力,也是因为师父暗中帮忙。”风承琰低声道:“还有袁老,也是因为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才投诚于我。” 羽安不禁感叹:“真想象不出你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明明故去多年,却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做事,他似乎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但在世上留下的痕迹如此深刻,不仅有你传承血脉,还有他的部下和朋友们记挂着他的好。” 风承琰脸上有了点笑意,“世上就是有种人,天生身上就像熏了香一样,特别讨人喜欢。我猜父亲就是这样的,否则如何拐骗了母亲?母亲是被迫来到他身边的,亭叔说母亲性子颇为刚烈,但最后为父亲怀上孩子却是心甘情愿的,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在与人交往笼络人心这方面,功力深不可测。” 说话间已经进屋,风承琰把羽安按在椅子上,自己出去放了信隼,才又回来,瞅她一眼,微微扬眉,“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还是那边太冷了,你想跟我一起睡?” 羽安瞥他一眼,淡道:“跟你睡,除非你先暖床,再睡脚蹬,把床留给我一个人。” “这么无情?”风承琰走近,“脚蹬太小了,睡不下我,倒是那床,大得可以睡三四个人,只你一个占了不是太浪费了吗?”说着,弯下腰对着羽安绽开一个笑,迷离的灯火映照下,那笑颇有几分勾魂摄魄的韵致。 羽安看了半晌,恍然道:“原来,这就是勾引。” 风承琰眉尖一抖,笑容却更加潋滟,轻声道:“那么,你被我勾引了吗?” “嘴角往下一点,眉毛别这么挑,眼神也别这么朦胧,应该更专注些才是。”羽安评价道,态度严肃,表情认真,“还有,声音太轻浮了,晓源说越正经的调戏越有效果,语气轻浮表情轻佻的,一概是下乘。” 风承琰的笑容垮了,好半晌才叹气道:“好吧,我错了,你睡床我睡地。”说着,挑帘往里间走去,羽安却拉住他,“等等,我是有事要说的。” 话音刚落,四更的更鼓便敲响了,夜已深,风寒露重,静夜无声。 “太晚了,若不是太要紧明天再说也行。”风承琰将她一同拉进里间,床榻上的被褥都是崭新的,早已铺好,风承琰的手在被褥上压了片刻,对羽安道:“进去吧,已经是暖的了。” 羽安不动,先瞥了他一眼,风承琰一手指天,郑重道:“我发誓,今天晚上绝不主动碰你。” 羽安又环视四周,见临窗有一方长榻,上面也铺了松软的锦垫,才放心的解下外衣,钻进被子里。 被褥柔软,一股暖意顷刻包围了羽安,她能感受到其中微弱的灵力,是风承琰留下的,他所到之处总像是能点燃火焰,即光明又温暖。 风承琰另抱了一床被子去长榻,他身高体长,躺上去两条腿还露在外面好一截,不过他似乎没觉得不舒服,侧过来的脸上有微微的笑容。 吹熄灯烛,屋里屋外一片静谧,只有风吹窗纸的声音,簌簌的,轻微的响着。羽安这才发现今夜的月色很明朗,月光被窗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铺在软塌上,风承琰侧卧的身影因此看起来就像淡白光晕中的剪影,黑黑的一团,有些朦胧。 她是有事想说的,今夜她知道了很多风承琰的秘密,风承琰如此坦诚,让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告诉她一些事,比如阿杰和阿玉。还有风承琰的过去,她也很想再多知道一些。 但已经这么晚了,他该困了吧,这时候不该说这些沉重的事吧…… “羽安,你睡不着吗?”风承琰忽然开口道。 羽安一怔,倒也没否认,“是有点,可能是最近睡得太多了,你呢?已经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心里有事便难以入眠,不如你陪我说说话。”风承琰道。 “好……”羽安沉吟片刻道:“你能多给我讲讲你家族的事吗?” “可以啊,我的家族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那么些人那么些事。家主是我二叔,他的修为很一般,因为我父亲早逝,三叔又残疾,他才登上了家主之位。他性子很是多疑谨慎,对我一直笑里藏刀,多次阴谋害我,却都没成功。他妻妾成群,却只有一儿一女,都是嫡出,嫡子风承玦和我同岁,是个很讨厌的家伙。”风承琰不紧不慢的说着,说到风承玦时,微微顿了顿。 羽安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就是一震,被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就握紧了。对面的风承琰静静的看着,半晌才续道:“族里这些年来一直隐隐分了两派,一派以家主为首,拥护风承玦,一派以大长老为首,拥护我,大长老从老家主故去后就一直在保护我,若是没有他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不过我只是感激他,并不信任他,从我们的相处中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只是在利用我,而不是真心对我好,所以我如今自立门户,并不依赖他的势力保护。如今本家人丁凋零又僵持内斗,有实力的分支都在蠢蠢欲动,有的在我和风承玦身上押注,有的野心更大,总之整个家族都处在一种风声鹤唳的僵持状态,很容易就会爆发内乱。” 竟是这样。羽安有点惊诧,她对风氏的情况也有了解,知道风氏家族有内斗,不过哪个大贵族没有内斗?羽安没想到是风承琰说的这么严重,作为争斗的中心,风承琰选择来中原真是再聪明不过。 “我对家族同样也只是心怀感激,但并不喜欢。我生长在那里,却也在那里受尽苦楚,所以丝毫不想把余生也耗在那个地方。”风承琰淡淡道:“我不敢断言自己的将来,但我知道我不会成为风氏家主,我的未来,必然要另有一番天地。羽安,你呢?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良久的沉默,月光如水,照见男子深邃的黑眸,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屋顶,脸上既没有飞扬的神采也没有许下承诺的肃穆,只是平静,平静的等待回答。 羽安看了他一会儿,低而清晰的道:“愿意的,我愿意,生死相随。” 风似乎大了一些,窗纸发出啪啪的声音,像是掌声,像是心跳。软塌上的人忽然坐起来,月光打在他身上,朦胧温柔,他道:“不要生死相随,我死了,你还要好好活下去。” 羽安没动,她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低声道:“我在家族的时候和别人都不亲近,唯独阿杰阿玉,他们是侍候我的一对奴仆,母亲死后一直陪着我。但他们在我十一岁那年被风承玦杀死了,我伤了风承玦,家主勒令我向他道歉。但我不愿,我求他将我逐出家族,从此再不姓沐。我那时候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才能,家主大约觉得我只是个废物,又太过桀骜,将来嫁到风家也只会给家族招惹祸端,便答应了。你说你要离开家族自立门户,那么就必须要解决风承玦父子,而我要杀了风承玦报仇,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她的声音微微扬了扬,“报了仇我就自由了,脱离了家族你也就自由了,我们为同一个目标努力,将会走上同一条路,这条路上你和我会遭遇的艰险是一样的,也许你会死,也许我会死,但不管谁死了,活下来的那个都有权利选择接下来的路。”她仍没有起身,只是淡淡道:“能走进我心里的人大约不会有第二个,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报仇,然后自杀。” 深夜的山林并不安静,山风呼啸,夜出的鸟兽穿过草叶,留下簌簌的响。 一黑一白两个人坐在隔溪相对的两块石头上,都是汗流浃背,呼呼喘着粗气,他们周围的树木一片狼藉,溪水好像被泼过一次,草地上全是泥水。 温淮平复了半晌,开口道:“你的新战术好像专门针对我,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宿敌了么?” 拾刃冷声道:“算是,你跟我对战的次数最多。” “哈,也就只有我有这个耐心愿意陪你这武痴打架了。”温淮躺在石头上,懒懒一笑,“说起来,拾刃,你是哪里人士?” “南疆。”拾刃道。 温淮一怔,呼一下坐起身,惊道:“你也是南疆人?” 拾刃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也是么?真巧。” “你是南疆哪儿的?你不会是贵族吧。”温淮对拾刃的籍贯表现出了十分的兴趣。 拾刃却沉默了,好半晌才冷冷道:“我不想说。” 夜风拂过,拾刃黑色的发随风微动,他的头发在男子中也算是短的了,只到脖颈,黑色的发钢针一般,桀骜的扎向不同方向。就像他这个人,冰冷坚硬,却很直白,不想说的话绝对不说,不会扯谎也不会含糊。 月光从枝叶缝隙间洒下来,打在小溪和大石上,斑斑点点的,拾刃不经意间抬眼看向对面,却发现温淮琥珀色的眼睛露在一束月光中,瞳孔反射出一点幽冷。 拾刃忽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记忆浮光掠影,细碎的画面从这一刻开始回放,深夜的相遇和对战、日复一日的打坐修行、学宫剑林般的建筑、阳光下的山林、奇异的草原、小楼、小楼上托腮微笑的少女、甜甜的声音问道:“拾刃,最近过得好吗?” 画面忽然模糊了,这一块儿回忆迅速模糊的略过,似乎这回忆的主人无意识的在保护,不愿让他人看见这段经历。然后是评定灵力、初入学宫、然后是流浪、追杀、血与火、倒下的人们、倒塌的宅邸、宅邸的匾额上写着,写着…… 拾刃骤然清醒过来。他捂住额头,厉声道:“你干了什么?” 对面的温淮端坐不动,精致无暇的一张脸上这一瞬间毫无表情,好像盖了一层面具,但片刻后他就笑了,笑得很是得意:“偷袭喽,刚才有没有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那是我加强版的精神攻击,你一放松就中招了。” 拾刃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身周灵力起伏,似乎很想再打一架,最终也没有动手,只是看了温淮一眼,转身离去。 夜风寒凉,温淮坐在冰凉的石头上,久久没动。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原来他身世如此,真是,麻烦。” “麻烦?”他自己又反问道,声音变得冰冷:“韩氏后裔,就应该斩草除根,不是麻烦,而是可惜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渣男当诛 羽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金色的阳光从窗边射进来,照在正在穿衣的男人身上,宽肩窄腰,一双长腿,露出的背脊肌肉紧实…… 穿衣?男人? 羽安一惊,倏地坐起。风承琰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将她红彤彤的脸颊和乱翘的碎发,以及有点呆有点朦胧的眼睛都看了一圈,忍不住一笑:“醒了?饿不饿?外间有早饭,快些梳洗了去吃饭吧。”边说着,边系上中衣腰带。 这场景,很美,很惊悚。 羽安坐在床上,摸着明显还有余温的被筒,那刚刚才瘪下去的一大块并不是她的,而是风承琰睡过的,风承琰昨晚睡在床上,和她一起…… 羽安甩了甩头,回忆昨晚的情景。 昨晚她说了要生死相随的话,两个人静默了好一会儿,风承琰忽然下榻去倒水,倒了一杯递给羽安,羽安一摸,冰凉冰凉的,于是皱眉说不想喝凉水,风承琰毫不犹豫,一仰头倒进自己嘴里,低头便亲。 那水便是热的了,羽安一番昏天暗地下来,发现风承琰已经钻进她的被子,两个人身子紧紧相贴,哪儿哪儿都是烫的。羽安就十分气愤的说你不是发誓不碰我了吗?风承琰理所当然的说我只是说不主动碰,你刚才说水冷,就是让我帮你温了的意思,是你要求的,我没主动。 羽安气得想用冰锥扎死他,不过风承琰后来也没做什么,只是借助她的寒气平复了呼吸,便老老实实的睡下了。 一睡睡到天亮,看着风承琰再自然不过的穿衣束发,再看看自己只穿着中衣拥被坐在床上的样子,恍惚觉得这就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从新婚燕尔走向地久天长。 …… 吃完早饭,风承琰去了城中黑市,淮中那边的药材送来还要几天,他先去黑市找一找有没有现成新鲜的龙须草。羽安没有跟去,而是去了杨家,豪门大户大都在府中专设暖房,羽安想去看看杨府有没有还在开花的栀子。 自从那一次去杨家帮禾雅拖债,羽安几个就算跟杨家结识了,杨老太爷是个精明商人,事后一打听他们的身份,明白他们几个都是难得的修灵天才,将来的成就不会差,便有意结交。府里有什么宴饮喜事,也会托禾雅给他们送帖子,一来二去倒也算熟了。羽安进杨府的时候,老管家亲自迎接,笑呵呵道:“真是巧了,今儿禾小姐也在,正在屋里给老太爷诊脉呢。” 禾雅果然在屋里,见到羽安颇有些惊讶,但也惊喜,将写好的方子递给下人,便收拾东西,连声道:“你来的正好,方才晓源让人给我送了信,他们就在对街的酒楼里,似乎姬瑶出了点事儿,晓源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们赶快过去吧。” 一身暗褐色图纹长袍,四平八稳坐在太师椅里的老太爷却道:“禾丫头先莫急,羽姑娘难得来一趟,总得让她坐下喝杯茶吧。” 一听姬瑶出事儿,羽安哪里还有心思喝茶?直截了当道:“老太爷安好,我这次来只是想问一问府中有没有还在开花的栀子,有的话我想买几盆。” 老太爷有些惊讶:“栀子?”随即笑道:“有是有的,几盆花而已,说什么买,你要的话老夫让人带你去暖房。” “谢过老太爷。”羽安道:“但我还是傍晚再来取吧,我还要去处理些事。” “去吧,花老夫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来取都行。”老太爷说的和颜悦色,完全没有初见时那股高傲了。 羽安跟着禾雅快步往外走,羽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禾雅道:“你这些天都在养伤,我们也不敢拿一些小事去烦你,所以你不知道,肖靖南走了。” “走了?走哪儿?”羽安一愣。 “前两天叶淑儿家族中的人来了,要接她回去,据说是商议亲事,本来这跟姬瑶是没关系的,但肖靖南的身份却忽然被人揭出,他竟然也是贵族,家族和叶家一样附属东海雷氏。叶淑儿和肖靖南的长辈是故交,这次叶家来人,也受了肖家嘱托,要带肖靖南一同回去的。” 羽安眉头皱起,“这么说,肖靖南要回家族了,他没带姬瑶?” 禾雅语气里染了两分怒色,“带什么?他走前都没有跟姬瑶辞行,一句交代也没有就走了。” “什么?”羽安也怒了,这男人未免太不负责任,他和姬瑶的事在学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肖靖南却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这么回了家族,置姬瑶于何地? 两个人说着已经穿过长街,进了酒楼。他们在这家酒楼是有固定雅间的,这次雅间里没那么热闹,里面只有两个人,临窗而立,做抓狂状的路晓源,以及坐在桌边,眼圈泛红的姬瑶。 有些日子没见姬瑶了,羽安发现她瘦了一圈,原本丰腴美艳的一张脸变得稍微尖削了些,脸色苍白,再不复那个活蹦乱跳一团火一样的姑娘。 路晓源回头看见羽安禾雅,如同见了救星,三步并两步的窜过来,哭丧道:“你们可来了,你们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发现及时,现在姬瑶已经去在追叶家车队的路上了。” 羽安一惊,沉声道:“姬瑶,你发什么痴?那人已经把你扔下了,你还要去追,你是觉得受的羞辱还不够么?” 姬瑶抖了抖,似乎被这话刺着了,她看着羽安,开口的声音暗哑:“你也觉得我自轻自贱吗?觉得我愚蠢?” 羽安心里一酸,缓了声音,“姬瑶,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以一个旁观者角度看来,你是不该对肖靖南再有执念。” “正是,”禾雅接口道:“首先他本和叶淑儿有青梅竹马之情,你喜欢他,可能有横插一脚的嫌疑,但你明明白白表达了心意,他若是对青梅一心,便也该清楚的拒绝,但他没有,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吊着你,任你对他百般示好,成为整个学宫的谈资笑柄。后来他愿意跟你一起了,那就跟叶淑儿说清楚,一心一意对你,但他也没有,他还给叶淑儿留了希望。叶淑儿族人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肖靖南回去跟她家小姐结亲。这应是对双方家族都有好处的一场联姻,肖靖南选择回去,就是选择了对他的将来有助益的叶淑儿,放弃了你。他心虚的连告别都不敢,好像跟你一起的过往都不存在一样。这样的男人,你说,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这般伤心留恋的?”说到最后,禾雅的语气里又忍不住带了怒意。 路晓源大力点头,“就是就是,这种渣男就该踩死!我早就劝你别跟他好了,省得吃亏……” 她忽然顿住,脸色慢慢变了,半晌才道:“姬瑶,你,你没吃亏…吧……” 姬瑶双肩一颤,忽然双手捂脸,小声啜泣起来。 “靠!这混蛋!”路晓源瞬间炸毛,一拍桌子就要窜起来,怒道:“这回老娘要去追了,不把那渣男打残老娘就不姓路!” “不,我没有…”姬瑶拽住路晓源的袖子,哽咽道:“不久前我们在酒楼喝酒,醉酒后他动了情,拉拉扯扯的,我当时也醉了,一开始模模糊糊,但后来就害怕得清醒过来,不小心,伤了他…他便有好一段日子没再露面…直到走也没有……” “早说啊。”路晓源无语半晌,重新坐下道:“你总算还没傻透。” 羽安道:“情况都说的很清楚了,姬瑶,你实在不应该去追他,不说他还会不会回心转意,就说你孤身一人,叶淑儿却有家族的高手在身边,你有八成可能会被她害死在路上。”她想了想,提议道:“你若实在伤心,不如让莫寒陪你出去转一转,可以去北地看看银装素裹,也可以去南方找个温暖的地方过冬,总之就是散心,散到心中不再郁结为止。” “这个好!”路晓源一拍手,正要补充两句,姬瑶却道:“不必,莫寒最近正要突破臻境五品,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我……”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也去闭关吧,这些年你们都很努力,羽安和晓源都是臻境的大修灵师了,禾雅也是远近有名的灵医,只有我一事无成。”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其实姬瑶开境八品的修为已经很高了,但还是要看和谁比。他们这些人中,修灵资质最为平庸的禾雅、暮长凌,一个开境七品,一个开境九品,不过他们本也志不在修灵,一个要从政,一个是医者,成就不会比任何人差了。资质最好的羽安、温淮、拾刃,都是十八岁便修到了臻境五品以上,因为属性多而奇特,实力更比一般同级的修灵者高出一大截,实打实的天才。此外莫寒和路晓源,莫寒今年二十,修为也即将突破臻境五品,路晓源十八岁,修为臻境三品,同样也是天才。最后于志,二十一岁,修为臻境二品,放到大贵族门庭里那也是光耀门楣的子弟。如果再加几个外围的,风承琰是比羽安还变态的存在,沐梵尘和莫寒一个级别,肖靖南也是二十岁便突破臻境三品,叶淑儿十九岁臻境一品……更加显得姬瑶一个并无特殊才能,十九岁修为才开境八品的修灵师,十分废柴。 以前羽安觉得,姬瑶是个好命的女人,好命女人就是那种总有人喜欢和陪伴,默默为她做好一切的人。姬瑶有莫寒,所以看起来特别好命。现在她越发觉得姬瑶好命了,因为即便姬瑶总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点傻,有点懒,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但她仍然还有莫寒,莫寒还是会默默的对她好。羽安看了眼街对面,那里有一家茶楼,茶楼的二楼有一间和这雅间相对的雅间,窗子半开着,露出黑绫覆眼的男子沉默的侧脸。 莫寒是听得见的,他如今的听力已经敏锐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即便隔着整条街的嘈杂,他也能听见这里的每一句话。 “姬瑶。”羽安忽然道:“你为什么想去追肖靖南?你确定你真的爱他吗?爱到抛弃尊严的程度了?” 姬瑶一怔,半晌道:“我不知道,只是喜欢的时候满心想着他,脑子里涨涨的,容不下别的事。可是他愿意陪我了,我得偿所愿本该欢喜,但欢喜总是很短,我每次静下来回想,都觉得心中很空,很茫然。”她直直的盯着桌上一枝山梅,怔怔道:“我为什么要去追他呢?因为觉得就这么结束有些荒谬吧,还很不甘,我付出了那么多啊,他怎么能不给交代就走了?我只是想问问他,问问他在他心中我算什么而已……”她忽然抱住羽安,大哭起来,哭得那么委屈,像个被人抛下的小女孩。 羽安轻轻拍着姬瑶的背脊,低声道:“你在他心中算什么都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你在另一个人心中,是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蛮荒之族 羽安觉得,要是莫寒有风承琰一半不要脸,他和姬瑶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了。不过别人的事她到底做不了主,她在情感这种事上也一向不够细腻敏感,能帮的着实不多。 稳住姬瑶,羽安目送三人回学宫,她自己去杨府取了两盆长势喜人的栀子花,回到了“云府”。 门房里照旧是小六守着,他远远看见羽安,满脸堆笑,快步赶着接了她手中的花,边走边道:“羽姑娘真是掐着时辰的,公子前脚刚进府,您后脚就回来了。” 羽安微挑了眉,倒是没想到风承琰回的这样早,她被小六领进花园的凉亭里,府中别处清净,难得凉亭人多,风亭躺在铺了厚厚锦褥的长椅上,小八正喂他喝着什么,小七和风承琰围坐在桌上,摆弄着桌上绿油油的几株小草。 羽安仔细一瞧,见那草草叶细长,末端微微卷曲,状如龙须,便知道风承琰有收获,他找到了新鲜的龙须草。 两个人快步进了亭子,风承琰听到脚步起身迎了迎,对羽安笑道:“回来了。” “我也找到了栀子花。”羽安示意小六将那两盆花放下,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了顶上开得最艳的几朵,又拖来一只空的石臼,拿起石杵便要捣。 小六却拦住,殷勤道:“这等粗活小六来就好了,姑娘刚回来,还是先坐下喝杯茶歇一歇把。” 风承琰拉着羽安坐下,也道:“左不过就是这么点活儿,也不着急,你先歇会儿吧。” 羽安看了他一眼,今日的风承琰跟昨晚一样,面上是笑着的,和她一起也是真的开心,但眼底总有一丝化不开的郁色,羽安知道他对父母亲遗物的事太过关注,以至于忐忑不安,但他们难得有这样在一起的时间,他不不表现出来,大约是不想让这些事也坏了她的心情。 羽安没有坚持,依言放开石臼,跟风承琰一同坐下,从镯子里取出昨晚买的丝绳,开始研究绳结。 风承琰一见她编绳结,眼中便有笑意,嘴上却道:“你脸色不好,遇上什么事了吗?” 这人永远还是那么细心。羽安垂眸思忖片刻,淡声道:“肖靖南回家族了,没给姬瑶任何交代,姬瑶今天一早发疯,要去追他,我们劝了很久才将她劝住。” 风承琰倒是有些讶异,想了想才道:“姓肖,东海确实有一个肖氏,不过是三流小贵族,领地也十分偏远,肖靖南是那个肖氏的子弟?” “你觉得是小贵族,对于平民来说也是高不可攀了,肖靖南据说是主家的嫡次子,如果娶了叶淑儿,说不定有希望继任家主。” “这么说肖靖南在红颜和权位之间选了后者,姬瑶被抛弃了?” “哼,男人!”羽安一声冷哼,照进亭子的暖融阳光都似乎缩了缩。 小六也缩了缩,偷偷拿眼觑风承琰,心想这就是赤裸裸的警告啊,公子您要怎么应对? 只见公子一笑,温声道:“男人也分三六九等的,不是人人都像肖靖南那么混蛋。” 小六心说好,既不挑明也不辩驳,也顺着姑娘的意思骂了那什么姓肖的,这话完全挑不出错来啊。 羽安不置可否,倒像忽然起了谈兴,淡淡道:“男人们不一样,女人们也不一样,比如如果遭遇了和姬瑶一样的事,禾雅不会去追,只会默默伤心,等待时间把伤痕冲淡。晓源也不会,她会大吃一顿,再睡上三天三夜,醒来后就会把那男人忘干净了。你呢?”她转向小七,小七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羽安忽然跟她说话,半晌才道:“一个负心汉而已,他走了是他的损失,我追什么?” 羽安点头道:“说的很好。”又看向小八,小八吭哧半天才道:“我,我不知道……” 小七哂笑一声,“她会很想去追,但她不敢。” 小八低下头,神情有点落寞。 羽安淡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追。” “啊?”亭子里众人都是一惊,心想难道如此冰雪般寒凛的冷美人,一旦坠入爱河也会如普通女子一般,痴缠不休吗? 风承琰挑了挑眉。 “我当然会追,我会先在厨房里下抑制灵力的药,等到晚上药效发作,再偷偷潜入他的屋子,打断他一条腿,再在他的亵裤上写上‘我是混蛋’,最后再把亵裤套在他头上。”羽安将绳子一抽,第一个结编好了。 亭中安静如死,那绳结抽紧的声音分外明显,让人想到细绳勒断喉骨的闷响。小八脸已经白了,小七眼神亮亮的,小六,小六觉得胯下的亵裤,有点紧。 特么公子你是摊上了个什么女人?这简直就是仙女般的皮囊,夜叉般的心肠啊! 羽安说完就沉默了,有点困惑,她并没有警告风承琰的意思,因为压根不相信风承琰哪天会扔下她跑路。她只是想闲聊一下调节气氛,但是,好像没起到作用,难道把亵裤套在头上不好笑吗? 正想着,亭子里忽然爆出一阵笑声,风承琰笑得前仰后合,手里捏着的龙须草都要被他颠断了。 “你,你难道是在讲笑话?哈哈哈……”风承琰笑着拍羽安的肩膀,“本来不好笑,但是你居然是在讲笑话,羽安呀羽安,你真是…哈哈……” 众人悚然,讲笑话?她面无表情的,讲了个笑话?秋日的天高远清凉,阳光暖融融的,但亭子里无端的有些冷。 小六觉得,果然公子这种变态般的人物,只有羽姑娘这种奇葩配得上,这两位真是天造地设啊。 虽然有点冷,但羽安的笑话到底让大家都放开了,亭中气氛一直很轻松。大约一个时辰过去,花汁和药汁终于捣好了,那么一大把花和药草,捣出来的汁水却只有一小点,小七小六小心翼翼的将石臼里的汁水倒进一只琉璃杯,不过才装了半杯。 羽安取出簪子,风承琰回头对风亭道:“亭叔,药汁有半杯,需要加多少药粉,兑多少水?” 风亭颤巍巍伸手,在风承琰手心写:“药粉只砒霜毒死人的量,水,平常的脸盆小半盆即可。” 小六立刻去找水盆,小八小七下去准备午饭,风承琰将簪子里的粉末倒进琉璃杯,那墨绿的药汁立刻变了色,变成了鲜血般的深红。 羽安看着那颜色,心中一凛。 水盆很快被端来了,小六退出了凉亭,顺便放下了亭子周围的竹席,亭子里只剩风承琰、羽安和风亭三人。羽安将琉璃杯里的液体倒入水盆,那么一点点,竟顷刻将整盆水染成了同样浓重的颜色。 风承琰深吸一口气,将那无字的书拿出来,小心的将第一页翻开单铺在石桌上。羽安在手心里握了两握,才用早准备好的羊毛小刷沾了药水,抹上书页。 密信传递,有时也会用这种方法,一张纸上看似什么都没有,用水浸过或者用火烤过,就会显出字迹来。羽安不知这书是纸还是墨奇特,怎会一遇那古怪药水便会显形,她只知道,风承琰的父母既然用了这种办法遮掩书上内容,就说明内容十分重要,且隐秘。 羽安不敢怠慢,一条一条的抹上去。整张纸都内容都显了出来,那竟然是一幅画,一副简单以至于幼稚的画,画得似乎还是风景。 风承琰和羽安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异。原以为父母给孩儿留下的手书,会是殷殷期盼之词,切切叮咛之语,却没想到这对夫妻如此个性,第一页就是这么一言难尽的一幅画。 画中大片留白,似是一片荒野,地面平坦而远山依稀拖着落日,那落日应是染了朱砂,只是颜色有些浅淡,像一片褪了色的红布。画面中心是一片扎眼的圆形,那圆从边缘开始的一个环形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代表岩石。黑色环形里有绿色的小同心圆,斑驳的绿色,里面有一些细细的杂乱的线条,可能是树,或者房屋什么的。整体的画面看起来,就像天神巨手生生从荒野中掏出一根柱子,又丢了一把锥子进去。锥子锥顶平坦,虽然四面不靠如天涯绝地,上面却似还有人迹。 诡异,这地形太诡异了。这种地方一看就是受了诅咒的,竟然还有人住? 风承琰拧眉盯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狼毫笔,在早已铺好的宣纸上画了起来。他临得又快又准,难得那么杂乱的线条他也能勾得分毫不差。 风亭之前就说过,这书上的内容只能展现一次,药水干了书就永远废了,如果不能保证一遍就记牢,就抄录一份保存。羽安自觉不能过目不忘,风承琰也没有托大,一早准备了笔墨纸砚。 “这不是父亲画的,父亲的画功十分了得,这应是,母亲的手笔。”风承琰道,他的声音有点飘,似是在想象母亲的样子。 羽安也想象了一下,她不知道那女子相貌,只看这幅勉强称之为风景的简笔,羽安想到的是一个话不多很安静,凡事认真执着,却有点小呆,不经意就会让人觉得可爱的女子。 果然这样的姑娘碰上风承琰他爹那人精,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吧,她会给未出世的孩子留下什么嘱咐? 第一页翻过,第二页终于有了字迹,那字的风格跟画十分统一,一样的乱七八糟,朴拙稚气。只是内容却惊人: 北境之北,万里蛮荒。群山之间,有林千倾。茂林莽莽,有谷如星。孤星悬渊,焰海相溶。血涌于下,雪飞于上,上下无极,谓之天弃。 羽安立刻看出,这一段话描绘的正是上一页画中的地方,孤星悬渊,很形象的形容了那座孤岛。 再翻一页,字更少了,只写着: 天弃之地有天弃之族,其人传自上古,其氏曰:炎。 金莲峰山腰一座颇气势的院子被人敲了院门,守门的冷面男人开了门,对来人道:“何事登门?” 来人白衣金发,琥珀色的眼眸阳光下灿如琉璃,他比魁梧的男人稍稍矮了一些,那微笑却生生将男人压得低下头去。 “我找诸葛少主有些私事,麻烦通报。”他道。 男人去报了,去了很久,期间院中响起男子的怒斥,和女子低低的惊叫。 温淮勾了勾嘴角,明白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人家好事了。但他毫不自觉的推门进院,正看见诸葛漩从卧房出来,边匆匆系腰带,边往正厅走。 “诸葛少主真是好兴致,大白天的不思修炼,反而关在屋里约会佳人。”温淮笑道。 所谓看破不说破,温淮上来就来这么一句,连诸葛漩那棺材脸都有点挂不住。他看了温淮一眼,先去正厅端端正正坐了,才遥遥道:“温公子与本少主素无交情,不知此来何事?” 温淮慢悠悠踱进屋里,笑道:“少主可猜上一猜。” 诸葛漩本就有有几分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眯着眼睛看了温淮片刻,沉沉道:“出入我这院子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小就在学宫修行的贵族弟子,一种是纯粹的平民弟子,其实两种可以算一种,都是来本少主这里寻前程的。”他顿了顿,板正的脸上显出了点恶意,“本少主听闻温公子与羽姑娘青梅竹马,互为倾心,奈何风少主横插一脚,将羽姑娘抢走了。所谓仇莫过于杀父,恨莫过于夺妻,温公子想必是恨毒了风氏少主,却明白能与风氏相抗的只有我们诸葛氏,所以……”他一挑眉,“前来投效。” 厅中安静,院子里的山核桃树被风一吹,落叶簌簌。 诸葛漩仔细欣赏了会儿温淮的脸色,其实也没什么可欣赏的,温淮只是不笑了,那招牌笑容一褪去,那张美得瑰丽的脸就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却仍然很美,美得让人羞惭。 不过诸葛漩依然觉得快意,他知道方才那话刺痛温淮了,他讨厌温淮风承琰那些人,觉得他们身上的光刺眼至极,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他们英俊的脸生生撕烂! “作为修灵师,修灵天赋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出身。”诸葛漩面上难得出现几分笑意,“你跟那姓风的,也就差个姓氏,但女人看的不就是那姓氏吗?别看羽安一副清高的样子,还不是看风承琰位高权重便跟了他吗?但她一个卑贱的平民……” “诸葛漩。”温淮忽然开口了,语气平静,却无端让人觉得冷。 诸葛漩一愣,温淮竟敢直呼他的名字,他…… 温淮从怀中拿出一块蓝色的玉,那玉色泽蓝如海水,形状只是一个简洁优美的半弧,像一尾击水的鱼。他将玉举起,忽然一喝: “诸葛漩听令!” 诸葛漩一颤,腿已经软了。 他认得那玉,那是象征少主身份与那神秘权威的令牌,是他梦寐以求,却摸都没摸过的珍宝。这一瞬间诸葛漩猛然想起,他不是真正的诸葛氏少主,他只是被推上那个位置的替子、傀儡,他的存在只为等待一个人的归来,一个人,真正的诸葛氏继承人。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诸葛氏把真正的继承人送入中原的心脏,长达五年! 诸葛漩跪倒在地,地砖冰凉,有透明的水滴在上面,苦的,涩的,既有汗也有泪,他即觉得悲切,又觉得恐惧,他不知道眼前的人会怎样报复他的出言不逊。他颤了声音,低低道:“诸葛漩听令。” 出人意料的,温淮并没有惩戒诸葛漩的行为,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漠然而居高临下,仿佛上位者俯视蝼蚁。他淡声道: “第一,现在开始,你的护卫,以及家族安排在天鼎城的所有人手,全部归我调令。” “是。” “第二,给城外的大供奉传信,让半个月内赶到姑苏城。” “是。” “第三,我的身份是绝密,若天鼎学宫有除你之外又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负全责。”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涯海角 清晨,蓝天高远,云气稀疏,和煦的阳光洒遍了重檐斗拱,老树上鸟雀的清鸣传遍阖府,天气分外的好。 然而云府主院的卧房里,一声极不和谐的怒吼忽然间炸出来,惊飞了一树小鸟。 “你说他去哪儿了?”羽安一掌拍在桌子上,差点把那红酸枝的桌案拍碎。 小八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颤抖着道:“回,回姑娘,公子他,他回了家族,让奴婢转告您,要您好好养伤,等他回来。” “没有别的了?” “没,没了……” “他昨天半夜走的?” “是,是的,悄悄走的,叫奴婢不要声张。” 羽安真是想把这间书房砸了。 昨日他们准备的药水太少了,虽然看起来半盆,但消耗太大,半盆也只够翻几页。天弃之族炎氏之后又有几张图和一段话: 炎氏乃上古灵族,千年隐居,世无所知。吾之姓氏亦非“云”,而为“炎”,吾儿血脉,实为上古灵族风与炎千年未有之交融。世人愚钝,不知汝贵,念汝自知,若有一日前狼后虎,汝可深入荒蛮,寻母族助益。 这段记录让羽安极为吃惊,她曾是风承琰自小指婚的未婚妻,自然知道他的母亲是平民,生下风承琰的时候就去了,风家不是很认可她。却没想到,风承琰母亲云夫人的身世竟还藏着这等秘密。 羽安知道风承琰一定会去寻找母族,不管是为了确认母亲身份还是为了寻求助益,他一定回去。所以看完这段话后她立刻和风承琰商量,让他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她,因为那地方是北境以北,必然万里冰封,她的修为虽然不算高,但她的寒灵力一定能派上用场。 风承琰当时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说现在不着急,以后再说。 羽安竟然就信了,她竟然就信了!她信了的结果就是风承琰背着她,半夜跑路,如果乘了赤羽鸟,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过了边境线。 而且风承琰还叫小八给她传话说回了家族,羽安就不能确定风承琰到底是回了家族还是去找母族了,回家族也有充分理由,因为上次刺杀的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风承琰可能在出发寻找母族之前先回一趟家族,也可能不回,她无法判断,她也没看到那手札后面的内容,不知道“北境以北”之后更具体的位置,所以她不能追,不知道往哪儿追。 混蛋!羽安现在真想把那家伙的亵裤套在他头上!说什么共患难,到头来还不是不信任她? 羽安一拳捶在墙上,转身便往外走,小八小小声的问道:“那,那个,姑娘您要去哪儿?” “回学宫!” 跨江大桥上,温淮正凭栏远眺,路过的弟子们纷纷侧目,见他似在出神,便没人敢上去打扰。 时近冬日,岳江的水位已经降到一年最低,水流十分平缓,两岸山林也染了秋色,倒映在水中,如一江烟霞。 天鼎学宫的四季都有美景,春日山花烂漫,漫山飘香,夏日翠色深浓,烟雨如墨,秋日天高云淡,烟霞万里,冬日山林寂寂,银装满山。温淮看着远处浩浩而来的大江,恍惚间想起年初,这一年的新弟子刚刚如学,他陪着羽安大江上狩猎鸟王。 彼时万人空巷,他们站在如潮的欢呼中,何等年少飞扬?可现在,温淮只感觉到在天鼎学宫的生活,就如同这秋日一般,日渐的凋零枯萎下去,很快就会什么都不剩了。 其实江上猎鸟王距今不到一年,但这一年太漫长了,以至于温淮再回想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 一晃五年,一晃五年,温淮这个名字,他已经用了五年了…… 桥上一人擦肩而过,脚步很轻,似在沉思的温淮却忽然伸手,准而又准的抓住那人腰带。 “你干什么?” 拾刃被人碰到衣服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恨不得炸起来,拍掉温淮手的同时身形一闪,直闪到大桥另一侧。 温淮早已习惯了他的过激反应,摊摊手:“我在这儿就是等你的,为了道歉。” 拾刃倒似是没想到,顿了一下才道:“为何道歉?” “为前天晚上,我在对战结束后偷袭了你。你当时不是很生气吗?”温淮坦然道:“虽然觉得你动不动就生气有点小心眼,但作为朋友,为了以后能好好相处,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道个歉,嗯…”他一笑,笑意略有点促狭,“对不起。” 拾刃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温淮脚尖原地一点,整个人白鸟一般掠过大桥,点在拾刃身旁的栏杆上,跟着他的脚步,“我说你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有点胸襟吗?”他叹了口气,“唉,为了赔罪,我给你讲一个八卦吧。水灵阁的玉灵儿你知道吧,之前纠缠过我,还招惹过莫寒,甚至对你有过想法的那个花痴女,我昨天从金莲峰下山的时候,发现她居然跟诸葛漩在一起……” “你一个男人,为何如长舌妇人一般碎嘴?”拾刃脸色有点不好看,显然对温淮这个八卦不感兴趣,并且十分不耐烦。 温淮跳下栏杆,撇撇嘴,“我只是分外关注诸葛漩罢了,毕竟我是南疆人,如果回去,就要在诸葛氏的统治下过日子。我听到诸葛漩说他十一月初,会带着玉灵儿去一趟姑苏城,那里有全中原最大的花田,和全中原最好的香粉…看来玉灵儿还是有两分本事的,竟能哄得诸葛家的少主为她给她买东西而亲自出远门,不过就算厉害,估摸也没办法让诸葛漩娶她做正妻。” 拾刃的脚步忽然一顿,深黑的眉宇间出现一抹晦色。 温淮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拾刃的声音分外低沉,“你说得对,作为南疆人,确实该关心诸葛家族。” “哈?”温淮一脸莫名和惊讶,“你当真也这么觉得?” “当真。”拾刃的声音空而淡,他消失了,原地只剩一阵凉凉的风。 温淮一声“哎”卡在半空,他叹了口气,站住了。 日光明媚,,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渐渐淡去,即将最终淡去的时候却一顿,重新更灿烂的挂起来,他转身道:“羽安,好几日不见你了。” 大桥上站着一身妃色长裙的女子,温淮愣了愣,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那不是羽安,羽安怎会穿这样的衣服? 墨发松系,长裙逶迤,浅色丝带柔柔的从腰间垂至脚踝,一双绣履半露不露,似一双绽于裙裾中的青色桃花。 很美,太美了,美的让人失神。 温淮忍不住走上前,梦呓般唤了一声:“羽安,是你吗?” 羽安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一扯裙子,冷声道:“是我,你没看错,急着回来就没换衣服。” 这身衣服是她早上醒来一时兴起穿上的,风承琰在府里给她另备了她常穿的那种紧袖束腰的短裙,但她昨晚将绳结编好了,今天一早准备拿给他时,鬼使神差的觉得这是很重要的时刻,应该穿得隆重一点…… 混蛋!她又忍不住想骂人了! 她那一身的怒气唤醒了温淮,他看她半晌,问道:“他惹你生气了?”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明白。羽安默了默,点头道:“嗯,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到半截顿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真是太像在说我们夫妻吵架是常事过两天就好了邻居们不用担心……对面的可是温淮,她觉得尴尬的都要犯病了。 温淮看着她,一瞬间有冲动要读取她的记忆,想知道她为何穿着这样的衣服,又为何生气,但他克制住了,他曾经承诺不会对她用那探心之术,他的很多承诺大概都要做不到了,这一点却必须要坚守。 眼看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好说,羽安道:“我要去…木灵阁,如果不同路,我就先走了。”她说着便越过温淮往前走,插肩而过时,她的手腕却被温淮一把握住。 羽安一惊回头,却见温淮看着自己的手,神情也是惊诧的。 惊诧,渐渐变成了沉静,羽安感受到了男子这一瞬深沉而复杂的心情。 我也不想留你,不想表现的这样卑微,可是我都控制不住我的手…… “我…”温淮沉默片刻,抬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看着你离开我心里有点慌,好像一分开就不会再重逢一样。”他笑了笑,笑容略有些涩,“可能我还是不甘心吧,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心里很疼,疼的要裂开一样。” 羽安沉默,心中也起了酸楚,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也许是他不该爱上的错,也许是她不该给他希望的错,也许,是命运的错。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了,羽安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的离他远一点,期盼时间能治愈他的伤口。 “羽安,那日说看不透现在的我,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温淮一笑:“如果那天的酒真的有问题,我真的是想害你,却不小心害了风承琰,你知道了,会怎么做?” 带着凉意的江风自上而下,吹起两人的衣袍和长发,男子俊颜明媚,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的神色似是蒙了雾气,让人看不真切。羽安看了很久,这一刻甚至忘了温淮的眼睛不能直视,直视就会中招。她看了很久,才淡淡道: “如果你伤害的只有我,我会原谅你,但交情到此为止。可是你也伤害了我珍视的人,如果真的是你干的,我们从此就是仇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千年之前 大雪峰下有一座小城,名字和“大雪”相反,叫“小雪”,小雪城是中原和北境边境中为数不多开放的关口之一,是两边贸易来往的小枢纽,因此城虽小,却十分繁华热闹。 小雪城城郊有一座临湖的别院,前两年被一个外地人买下,买主据说是常年游走于大陆的大客商,一年到头也难得来别院住一次。 今日这别院终于来人了,人来的悄悄的,只惊动了老管家一个人,进了门便径直去了阁楼,独自在阁楼窗前站了整整一下午。阁楼的窗子正对小湖和群山,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夕阳霞光中潾潾的湖波,与峭拔的山峰,风景倒是很好。 阁楼木质的楼梯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上楼了,伴随着一声隐约带笑的语声:“一片湖,一座山,值得你看那么久?怕不是触景生情,离人思乡。” 风承琰转身,便见楼梯口走出两个人,一人魁梧挺拔,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显得老人越发的炯烁刚毅。而另一个,不惑之年,宽袍大袖,一双长眉颇有些仙气,一对狭长眼眸里光芒慧黠,看起来是个聪敏的人。 正是风氏供奉堂第三供奉,袁隼,与第七供奉,叶无思。 “袁老,叶叔,你们来得好快。”风承琰一笑。 “你的信催命似的,我们不敢不快。”叶无思一脸的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会带着那姑娘一起,本想开开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绝世美貌,不想就只见到你一个,真是无趣。” “叶叔不要再打趣我了。”风承琰无奈道:“我是半夜偷偷跑出来的,就怕被她发现了。此行凶险万分,她的修为还不到天境,又刚刚受过伤,我怎么放心让她跟着?” “哎呀呀,半夜偷跑出来,莫非你们两人住在一起?这可不好,你们还没成亲,你这样做可是不厚道。”叶无思眼神晶亮,难得他看起来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有八卦的兴致。 风承琰白他一眼,“重点在哪儿?重点是‘此行凶险万分’,不是我们有没有住在一起。” “你信上说的也不清楚,那地方到底在哪儿?”袁隼开口,截断了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 风承琰从戒指中拿出一卷纸卷,递给两人,“这是我抄录的部分,上面画了几幅图,但是没有地名标注,也太过散碎模糊,具体位置不能判断。” 两人展开纸卷翻阅,他们虽都在信上听风承琰大致说了情况,却也是第一次看手书上的内容,看着那有点幼稚的画,和字迹难看内容却惊人的话,两个人都惊异万分。袁隼忍不住道:“夫人的事我们这几年多方查探,已经知道得差不多。夫人确实是平民出身,东海人,其父早亡,其母寡居,十三岁的时候修灵天赋初露,被当地一个小宗门选中,收为弟子,直到被老家主偶然发现,带到风氏。”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你说老家主之所以要把夫人带到少主身边,是因为他知道夫人是‘火女’,但现在看来,你说他会不会知道夫人的身份,知道她是隐世灵族之后,所以才……”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风承琰沉声道:“但如果老家主知道我母亲身后有一个隐世家族,他把母亲抓来的同时定然会逼问母亲有关家族的事,然后派人深入北境寻找。但现在的家主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老家主曾经派人去找而没有找到,他不该让自己的继任者继续找吗?” “也许老家主并不看好现在的家主,所以没有把秘密告诉他。”袁隼皱起眉头:“那位隐卫是经历了二十年前别院之劫的,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前少主和夫人的事吗?” 风承琰的脸色就如外面渐次黑沉的天空,他淡道:“他不肯多说,尤其不愿告诉我是谁在我出生那夜闯入别院,杀了父亲母亲。这本身已经能说明问题,他不敢告诉我,八成是怕我一时冲动去报仇,那就说明这仇人如今一定高高在上,是我不能抗衡之人。” 袁隼沉默了,一个名字呼之欲出,谁有动机去杀风明?除了当时还差一点就能摸到家主之位的风扬,还有谁?不过风亭也真是小看承琰了,他何止不会冲动,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仇人的身份,他会隐忍筹谋,总有一天,他张开的羽翼会遮天蔽日,利爪足以掏进敌人的心脏! 两个人正在沉思,翻完最后一张纸的叶无思却忽然道:“你们关心的别院大劫什么的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另外一些事。比如千年之前,颜氏帝国覆灭之战。” 袁隼一愣,“千年之前?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没看夫人手书上说的吗?她的家族十分古老,可以往前追溯千年,那么千年前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一族被困在那样一个地方?夫人又是怎么逃脱那地方来到大陆的?”叶无思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似在回忆什么。 与袁隼武痴不同,叶无思饱读诗书,熟知大陆势力分布与变迁历史,可以说是全大陆最博学的人之一。千年前的故事对于今人来说都是残缺不全的传说,但叶无思的话,知道的应该更详尽,更准确。 “千年前大陆的格局与现在迥异,整个大陆是一个统一的帝国,由‘神眷世家’颜氏统治。颜氏祖先是先民中第一个修炼灵力的人,很有可能是史上第一位修灵师。他因为有灵力所以被先民当成神的使者,成为第一位统一全大陆的帝王,他的家族也是唯一的修灵世家。”叶无思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沉吟道:“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更多修灵者从民间脱颖而出,更多的修灵世家建立起来,颜氏不再唯我独尊。距今大约一千年前,颜氏皇族已经十分势微,他们的领土被那些实力强大的家族瓜分,最强的就是盘踞河间地,也就是如今淮中地区的‘兽神世家’莫氏。当时北境一带都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从遍布冰川的蛮荒之地走出的第一个修灵世家,就是如今的风氏,但在当时,北境一族的姓氏是复姓,复姓‘风炎’。” 朝圣峰西麓的断崖之上,大大小小的鸟巢星罗棋布,羽安一根冰箭吊在最大的巢穴旁,和焰火大眼瞪小眼。 她并不是想去木灵阁,而是要来赤羽鸟巢看看狗蛋是不是跟风承琰一起走了,也就是风承琰是不是骑着狗蛋走的,这决定了她还有没有机会去追一追。 事实证明她没机会了,风承琰既然决定要自己走,就不会给她留追上去的机会。 羽安在崖壁上找了个落脚点,贴壁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一副画般静美的风景,默默的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他肯定是怕你遇到危险才不带你的,出发点很好,很好…… “喂,你站在哪儿干嘛?多危险啊。”崖顶忽然传来一声呼喊,羽安撑着冰箭往上看了一眼,见崖顶上沐梵尘探出了大半身子,脸因为头朝下而憋得有点红。 羽安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便见沐梵尘手上撑着的一块石头咔一下翻起来,他手上一空,掉了下来! “混蛋!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羽安手一抹,崖壁上出现数十根排列紧密的冰箭,她双腿勾住冰箭群,腰身往下一折,猛地攥住沐梵尘扬起的衣袍。但沐梵尘一个男人,比她重多了,坠力将她的冰箭扯得咔咔咔接连断裂,断到最后一根的时候她跟他一同往下坠去。 羽安一瞬间想要把这座山都炸了,她忽然间深深的感触到那句“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然而好在千钧一发之刻沐梵尘终于靠谱一次,一伸手射出数根藤蔓,将两人吊在了半空。 “你!”羽安怒吼:“来这里干嘛?!” “我我,”沐梵尘被她吓了一跳,半晌才道:“我来看看还有没有鸟王,有的话捉一只,好让它载着我回北境。” “你也要回北境?”羽安一怔。 沐梵尘落地,将她放下,仔细看了看她才道:“也?你也要去吗?” “不去!”羽安冷声道:“是风承琰回去了。” “他回去了?”沐梵尘有点恍然,“你是在生他的气啊,是气他不跟你打招呼就回去了,还是气他回去不带你?不是我说,他真的不能带你啊,你要是想去的话不如跟我一起,正好可以骑着焰火……” “你回去干嘛?族里有事?”羽安打断他。 沐梵尘摇头,“无事,但…”他神情忽然沉下来,犹豫片刻才道:“别跟我说你忘了半月后是什么日子。” 羽安又是一怔,一怔后一惊,半个月后,十一月初三,是母亲的忌日。 “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陵园一趟,祭拜冷夫人。不过冷夫人真正想看到的人肯定是你,你走了这么多年,一定也想去看看她吧,不如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我们不回家族,只去陵园,不会惊动任何人。”沐梵尘缓缓道。 羽安沉默,她这些年来每逢母亲和阿杰阿玉的忌日,都是在金莲峰上寻一个僻静地方,独自烧纸吊唁。她没有想过回北境,回母亲的陵寝前看一眼,如果不是风承琰的事,她决定回北境的那天就是复仇之日。 那这一次,要去看看吗?母亲,母亲,她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但她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心里那么软,那么疼。 良久,羽安看着沐梵尘,点头道:“好,我们一起,去北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分不巧 十一月的北境是很可怕的,不常在北境待的人绝对不能忍受连下三四日的大雪,不能忍受雪霁后穿髓刺骨的寒冷。 这两日沐氏辖境下的雁西一带天气越发糟糕了,暴风雪从早晨开始,一直到傍晚还没停,悦来客栈的掌柜早早关了店门,和几个伙计一起围在炉边烤火。屋外一片昏天暗地,从窗前看出去,只看到一片灰白,雪粒拍打着窗框,呼啸的狂风几乎要把屋外的树木掀飞。 这种天气下,空中居然还有鸟,窗前的掌柜使劲眨了眨眼,向着那小红点又猛瞧了几眼,却听见一身长啸由远及近。 能穿透这场暴风雪,可想而知那啸声多有穿透力。掌柜还没来得及做出推测,便见一只红色大鸟排开雪幕,那巨大身躯如一堵红墙,直直向着他的小店撞来! 掌柜的三魂吓没了七魄,站在那里连跑都忘了,却听风雪中一人怒吼:“焰火,往上升!往上!” 大鸟羽翼一振 ,那已经无限贴近窗户,腹部羽毛都根根分明的大鸟呼一声直冲上天,如同喷涌的火焰一般,破开风雪,直入云霄。 尖鸣和怒吼都远了,掌柜呆呆站在那里,只觉得刚在鬼门关转了一遭,又像是魂出了会儿窍,产生了幻觉。回头一看,却见围在火炉边的小伙计们也一个一个的瞪大了眼,呆呆的样子,显然也看到了刚才那骇人一幕。 掌柜觉得今天有点邪门,应该再去后院上上香,不过没等他掀帘子,客栈的门便被人敲响了。敲门的人敲的力度极大,可能觉得不使劲敲里面的人听不见。掌柜的看着那颤巍巍的门板,心肝都颤了,也不等小伙计起身,自己大步跑过去,将门开了。 门一开,刺骨寒风并着雪粒铺面而来,掌柜只觉得一口凉气吸进去,五脏六腑都要冻住了,他呛咳起来,边咳边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门口站着两个被大氅裹得紧紧的人,一高一矮,立在风雪中像两尊诡异的雕像。 掌柜的有点懵,那两人却也不管他懵不懵,径自越过他,进了屋。 砰一声,那高一点的人一挥手,门板便像被人推了一样,狠狠合上。掌柜被吓得一醒,心道这神异,大概是位修灵师大人。他止了咳嗽,绕过去招呼。 “两位客官,是要住店吗?小店还有上好的……”他的话顿在半空,因为两个人都将大氅的风帽摘了下来,露出容颜。这是一对男女,男子面目俊美,一双凤眼阴柔又俊逸,女子戴了面纱,看不清下庭,只能看到那一双蓝得像海水一样的眼睛,冷冽瑰美。 这是碰上贵人了,掌柜立刻便在心中下了定论,他迅速整理了心绪,对这一对相貌绝顶的男女笑道:“小店已经没有上房了,但中房也是不错的,干净雅致,两位要不就将就一下吧。” 那年轻男子眉头一皱,似要发难,女子却道:“那就要两间中房,备好热水和晚饭,送到房里。” 女子声音清越,语气却冷,掌柜不敢怠慢,忙让伙计下去准备热水饭食,自己亲自领着他们往楼上客房去。 “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们竟还有客人吗?”男子问道。 掌柜恭谨道:“有的,那两位比您二位来的早不多一会儿,估计也是被风雪阻了路,嗨,这鬼天气!” “确实是鬼天气…准备些姜汤。”男子道,又看向女子:“你自从上回受伤后不是分外畏寒吗?我们飞了一天,你身子怎样,还能撑住吗?” “我没怎样,我全程坐着,焰火才是受累的那个,要是早知道焰火怀孕了,我无论无何不会让它跑这一趟,更别说还让你控制。”女子语气冷得要冻死人,斜男子那一眼也让掌柜打了个哆嗦,心道这姑娘美则美矣,脾气也太坏了点儿。 男子有些悻悻然,叹气道:“幸好狗蛋被那家伙骑走了,否则我们肯定没法儿带它媳妇儿出来。唉,都怪这鬼天气,那么大的风雪,高阶灵兽都吃不消,别说我了,我根本看不见路。” 女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们从楼梯上拐进走廊,掌柜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对着墙上微弱的烛光哗啦哗啦的翻找。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声笑语:“少主,没想到能在这荒野小店碰见你,真是太巧了。” 三个人都是一怔,掌柜循声望去,只见走廊中光线昏暗,两个黑沉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靴子踩过地板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无端让人觉得心里一紧。 两个人渐行渐近,走在前面那个,一张干瘪苍老的脸渐渐暴露在墙角烛台幽暗的光里。 是之前来的两位客人,掌柜有点惊异,看了看老头,又看看瞬间变了脸色的一对男女,心想难道他们认识?能在荒郊野岭遇到故人,确实巧。 确实巧…吗?一男一女看向老头后面的那个身影,他也走出黑暗,暴露在烛光里。他的身形修长挺括,面目端正肃穆,一双厉目扫过两人,眼中神色沉如风雪之夜的天色。 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他是,沐氏家主,沐原城! 羽安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沐梵尘上前一步,高大身躯将她半挡在身后,他拱手道:“孩儿不孝,见过父亲。” 北境风雪肆虐,中原却还是秋冬过渡间的平静。 处于中原腹地的姑苏小城是个十分有特色的城池,有特色的不是建筑和民俗,而是这里的农人。农人们拥有大片肥沃的田地,却没有一家种庄稼的,都种花,各色鲜花。 眼看就入冬了,姑苏城外花田里的鲜花却还开得十分热闹,据说是因为城中长老高价购了一件火属性灵器埋入地下,暖了这一片的地气,才造就了这一片南疆才有的,四季不谢的百里花田。 这夜天气晴朗,月亮斜斜一勾,群星汇聚如河,花田下有一对年轻男女携手漫步,画面好不静美。 只是男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脖子看似直着,眼睛却在不停的左瞟右瞟,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身旁长得颇为秀丽的女子忍不住道:“漩少主,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诸葛漩回过神来,语气不太好,“我没事。”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已经亥时了,花田也不会长腿跑了,我们明天再来看也是一样的。”玉灵儿小心道。她是实在不能明白诸葛漩的心思,前几日忽然说要带她来姑苏城,她自然高兴,觉得这位肯纡尊降贵的带她出去,而且还不带护卫,必是真心爱重。何况姑苏城的香粉和胭脂是最好的,天鼎城里虽然也有那边运来的,却总觉得不如原产地的好。 她对这一趟游玩十分期待,觉得可以在花田中,在两个人情意最浓之时,提一提成亲的事。她是个平民女子,修灵天赋不错,却不算太好,她深知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一个或者有权势,或者有天赋的丈夫。学宫里不缺这种人,但她之前盯上的几个都失败了,唯有这诸葛漩,却是轻易上钩。 玉灵儿知道该怎么对付诸葛漩,那就是讨好他,奉承他,让他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各取所需,玉灵儿对他们关系本质的认识倒是十分清楚,那就各取所需。诸葛漩因为身居高位却并不优秀,心中时时郁结,他需要一个女人曲意承欢,好满足他男人的自尊心。而玉灵儿,她需要诸葛漩的地位,需要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不过她现在不太敢提嫁娶之事,因为诸葛漩的心情显然不好,他的焦虑带得她也有点不安,忍不住想快点离开。 诸葛漩想了想,点头道:“是该回去了,人没来也不能怪我……” 他的话音未落,玉灵儿便感觉后颈有一阵阴风拂过,她的脚步一顿,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有一个人出现在两人身后,黑衣黑发,倏忽而来,仿佛夜色里的精魅。 诸葛漩惊极回头,头回到一半却被那人一把握住后颈,那手仿佛生铁铸成,捏住诸葛漩脖子的力道让诸葛漩脑中一白。玉灵儿却比他反应及时,她未回头先往前,往前一扑的同时两道翠色藤蔓向后激射。 但是藤蔓半空便被切成碎片,黑色的流铁蜂群一般围住了玉灵儿,玉灵儿摔倒在花田里,她摔倒的瞬间,铁粉成型,由千百根铁丝凝成的铁绳缠住了玉灵儿的身体,她动不了了。 夜色凄迷,浓郁的花香弥散在空气中,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站在那里,杀气四溢。 “你,你是,拾刃?”玉灵儿声音已经微颤,瞪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曾经打过拾刃的主意,因此熟知拾刃的灵力属性,那种鬼魅般疏忽来去的能力,绝对是拾刃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袭击他们? 袭击诸葛家的少主,拾刃脑子抽了吗? “果然,果然来了,你不会,真的相信我没带,没带护卫吧…..”被掐的满脸通红的诸葛漩忽然开口了,他艰难道,“看,看后面啊,混蛋!” 拾刃根本没看后面,他消失了,在诸葛漩话音一落的瞬间便消失了。 悬浮在后方的老人眉头一挑,兴味道:“果然奇特。” 不过一息,一息之后拾刃已经出现在花田的边缘,他身后就是湖水,只要再瞬移一次,他就能从那老人手里逃出去。 他知道诸葛漩即便带姑娘出来游玩也不会真不带护卫,但他还是来了,就因为他有自信,即便诸葛漩身边有一位化境强者,他也能逃脱。 他要趁着诸葛漩离开学宫的机会,杀了他!这一次是少主,下一次是家主,南疆诸葛氏的人,他都要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目成仇 拾刃出现在湖边,一刻不停,脚尖一点便要再次瞬移。 但他身后平静无波的湖水里,忽然间冒出一个人,那人一挥手,数道水链破水而出,向着拾刃直卷过去。 水里的人出现得比拾刃早,拾刃身形闪现时水链已经到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显然这是早早埋伏好的。拾刃没能再次瞬移,他被水链绊住了脚步,顿了一瞬。只一瞬,水链缠住他的脚踝,半透明的蓝色水球半空浮现,刹那便将再欲瞬移的拾刃套在了里面。 活捉! 拾刃浮在水球中,艰难的转身去看湖里的人,看到那头灿烂金发时,瞳孔一缩。 远处的诸葛漩和那老人都走了过来,诸葛漩的后颈上一片红印,他看着拾刃,咬牙切齿。老人则是负手而立,神情兴味。 拾刃不看他们,只看着从湖中走上岸的温淮。温淮还是一身月白色的修灵袍,在水中泡了那么久,他的袍子和衣服却都是干爽的,走上来的姿势不疾不徐,手中甚至还提着一盏荧光灵石做芯的小风灯。 “是我设的局,我让诸葛漩这一日来姑苏城,然后把消息告诉你。说实话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会来,毕竟你不可能蠢到相信诸葛氏少主外出,身边会没有护卫,如果你单枪匹马来刺杀,风险就太大。但你还是来了。”温淮笑了笑:“果然是,血海深仇,生死置之度外。” “你怎么知道?”拾刃道。他虽然被嵌在水球里,但温淮在他头部周围留个个空气泡,他还能呼吸,并且还能说话。只是声音隔了那么厚一汪水,传出来便有些闷,有些不稳。 温淮负手道:“那天晚上的偷袭,不是普通的精神攻击,而是,我读取了你的记忆。” 水球一颤,拾刃显然被惊到了,惊怒之下动了灵力。但他没能挣脱出来,温淮这一招专克他。 “学宫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我身边那些人,都有秘密。你的秘密就是…”温淮缓缓道:“你出身南疆二等贵族韩氏,你的家族在十三年前因为对领主诸葛氏不敬,而被灭族。你是韩氏一族最后的后裔,是家族三位长老拼死保下的家主幼子。你亲眼目睹了父母兄弟的惨死,目睹了城池沦陷,祖宅倾覆。”温淮的眼睛微微垂下,似是低叹,“你吃了很多苦,流浪、乞讨,一路北上进入中原,为了保护你,韩氏一族最后的力量也消耗殆尽,你进入天鼎学宫时,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孤儿。我以前不太明白你和羽安修炼为何那般拼命,现在明白了,是仇恨在鞭策你们,虽然我不知道羽安的具体经历,但毫无疑问,你们是一样的,孤僻、认真,表面冰冷但心里藏着一团野火。” 玉灵儿呆呆的站在花田中,只觉得脑子不够转了。 她听懂了温淮的话,但不明白为什么温淮会在这里,韩氏和诸葛氏的恩怨,跟温淮有什么关系? 这显然也是拾刃最大的疑惑,他沉默片刻,盯住温淮,问道:“你是谁?” “他呀。”没等温淮回答,那老者便笑着开口道:“他是可以随意差遣老夫的人,哦对了,老夫是诸葛氏首席供奉,徐钊。” 玉灵儿惊呆了,可以随意差遣大供奉的人,那,那是什么级别?少主吗?等等,温淮的意思是诸葛漩也是他叫来的,诸葛漩是他为了吸引拾刃上钩的鱼饵…能把少主当鱼饵的人,温淮还是家主不成? 正想着,身旁的诸葛漩忽然叫了一声,叫声凄厉。玉灵儿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便见诸葛漩软在地上,灵石光芒幽幽,照出他后颈那一块红印,不仅没有消退,还更加的红了。玉灵儿蹲下去扶他,近距离的又看了一眼,这一眼便是一声惊叫。 那红色的皮肤上,如沸腾的热水一般起了无数的水泡,水泡膨胀爆裂,爆开便是脓水。片刻之间,诸葛漩的后颈便已皮开肉绽。 温淮眉头一皱,快步走到诸葛漩身前,抄起腰上匕首便要把那片腐肉削掉。但他刀落时诸葛漩竟然往前一扑,关键时刻这人因为怕疼倒是灵敏了一把,但从他往前一扑到再被温淮抓住,时间又过去了两息,他颈后肌肤被完全腐蚀,露出了白森森的颈椎骨。 温淮一刻犹豫都没有,手起刀落,竟然刮起骨来。然而终究是晚了,等他把毒骨刮下来一层,诸葛漩已经两眼暴突,死了。 玉灵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僵了,本能要哭,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来。她忽然间明白了,诸葛漩不是诸葛氏的少主,因为他刚才命悬一线,那位大供奉却袖手旁观。温淮才是真正的少主,他们那一帮人果然人人都是有秘密的,温淮的秘密就是,他是诸葛氏真正的少主! 现在,现在这个秘密被两个人知道了,一个是拾刃,一个是她,拾刃是韩氏后裔,跟诸葛氏是仇敌,温淮设这个局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引拾刃离开学宫,然后杀了他。死人是不会透露秘密的,死人,死人…… 玉灵人忽然窜起来,拔腿就跑,但她刚跑出去两步,抱胸而立懒懒散散的徐钊便一弹指。 一弹指,又是一条人命。 夜风携着湖水的湿气吹来,万花摇曳,香气遮住了血腥。 温淮站起身来,半透明的水球随着他站起而破裂,拾刃摔在地上,全身都捆着水链,不能动,只是呛咳。 “不愧是拾刃,你要杀一个人,那人就不会活到第二天早上,我早该想到你会用毒的。”温淮淡淡道。他有些怒气,因为诸葛漩死了诸葛氏就必须要再选出一位少主来,按目前的形势来看,家主和那位不太可能会再找替子,八成会把他召回去。 他还不想回去。 “咳,咳,一个假货!”拾刃止了呛咳,声音里带了戾气,“你现在要怎么做,杀了我吗?” 温淮眼神一冷,抓住拾刃的衣领便将他提了起来。他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匕首,匕首上还沾着剧毒。匕首扬起,幽森的刀尖指向拾刃的咽喉。 拾刃是韩氏的后人,是一个祸患。如果拾刃庸碌,温淮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可以装作不知。但拾刃是个天才,未来必然会成为一代强者的天才,作为家族的少主,他绝不能放任这样的祸根成长壮大。 可是温淮握刀的手都在抖,他扎不下去,他竟然扎不下去。 在天鼎学宫这些年,他交了很多“朋友”。但那些都是伪装,他伪装的“温淮”这个人,性子开朗随和,应该有很多朋友,他也需要在学宫里网罗一匹人,以备日后。但真真假假总有混淆时 ,总是有那么些时刻,他是入了戏的,比如和羽安一起打坐,比如跟拾刃酣战。 那些日子天总是很蓝,水灵阁的山桃花开得很好,金莲峰上的溪水又清又甜……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脑海,温淮抓着拾刃衣领的手青筋毕露,但他眼前闪现的,全是那些细碎如光点般的记忆。那些明媚的光阴,山林中细碎婆娑的树影,黑衣的少年从树荫中走出,手按腰间皮带,淡淡冷冷道:“要打一场吗?” 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人了,一个他说心情不好要打架,他便会陪你打一架的人。他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陪你打架而已,打完架坐在石头上歇一会儿,也许聊一聊,也许不聊,你们算是朋友,也可以算不是,你没有从他身上期待什么,他也不会期待你什么,和他坐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只是温淮,一个在天鼎学宫修炼的少年而已。 这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温淮忽然间扔了匕首,他一把将拾刃甩出去,更多的水链像蛇群一样窜出地底,将拾刃牢牢的捆在地上。就像在泄愤一样,那些水链抽得极近,几乎要勒断人的骨头。 混蛋!混蛋!为什么下不去手呢?因为这个人陪了他那么久吗?难道是把他当成“好兄弟”一样的存在了吗? 拾刃一声不吭,温淮来回踱步,像一只发怒的狮子。 徐钊挑眉道:“怎么?下不了手?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代劳。” 温淮转头盯住他,低吼道:“将他带回家族,你亲自押送!” “带回去也是死,还不如在这里给他个痛快。而且既然下不去手你设局干什么?当做不知道不就好了?反正韩氏的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家主和长老们已经不再关心。”徐钊满不在乎道。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拾刃危险,别人不知道拾刃的能力,他还能不知道吗?拾刃的瞬属性太好用了,简直就像空间穿梭一样…… 空间,穿梭? 温淮忽然回头,一把抓住拾刃,“看着我!” 拾刃一怔,想起要闭眼时已经晚了,他没想到温淮还要读他的记忆,他不是读过一次了吗? 温淮的目光仿佛闪电,这一次不是偷袭,这一次是赤裸裸的强攻,拾刃的额头上爆出青色的筋脉,眼睛里满是血丝。温淮死死盯着他,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杀死。 意识里的厮杀比现实中更加凶险,拾刃拼死抵抗,但温淮的精神力何等强大,他强行打破阻碍,看到了那部分被保护起来的记忆。那是从他们年初的时候一同去北麓森林开始的,在那片奇异湖水前,拾刃第一个消失,没和他们一起被湖水吞噬。拾刃独自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片草原,草原上有一个银色眼眸的少女…… 温淮彻底震惊了,惊得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父母子女 “怎么?”徐钊被温淮的样子唬了一跳,连忙问道。 温淮眼神复杂,平复片刻才道:“不能杀他,将他带回去。” “你!”徐钊脸色微沉:“说到底你就是下不去手,你将来可是我诸葛氏的少主,怎么能如此心慈手软?” “我说了,带他回去。”温淮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 徐钊一愣,他是接近化境五品的绝世强者,这一刻却被这年轻人眼中的漠然和威严压得心中一跳。 “你,不,少主刚才看到了什么?”徐钊神情终于不再倨傲慵懒,低声问道。 温淮淡淡道:“是‘那位’关心的,你要问吗?” 徐钊眉心一跳,立刻后退一步,恭敬道:“我知道了,谨遵少主令。”他将地上的拾刃提起,正要往城池方向走,脚步忽然顿住。他将温淮往身后一拉,看向不远处的高地,沉声道:“鼠辈莫要藏头露尾,出来!” 西北方向的高地上,璀璨的星子之间,有白色袍角轻云一般飘落。 温淮瞳孔一缩,喃喃道:“师父?!” 那一片高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花田,种满了白罂粟,传闻中这种花是掌管深秋的花朵,代表着绝望和背叛。男子站在白色的罂粟花海中,背后是寂静的星光,温淮看着,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那么沉,那么深。 “你不是,去边军了吗?”他喃喃出声。 萧啸俯视着他,好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多亏了边军大统领为了为难我给我派了内地查探的任务,否则我怎么会知道,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徒弟,竟然这么大的来头。” “师父,我……”温淮下意识要辩解。明明已经长大了,做了这么多事,但他在这个男人面前还是会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个孩子,还是当年那个,被男子一指弹上额头,笑言:小子,以后就跟我混吧的那个,捂着头撇着嘴的孩子。 “天鼎学宫并没有规定不许贵族弟子入学,但你若敢残害同窗…”萧啸冷冷道:“为师也只好,清理门户!” 羽安再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沐原城。 她低着头,刚刚那一眼并没瞧清楚,只看到男人面目仍如她记忆中那样,端正严肃,却不知他额上皱纹是不是又深了一些,鬓角白发是不是又多了一些。 一晃,很多年了啊…… “你不是在中原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沐原城问道,声音沉肃。 沐梵尘心道我也想问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他不敢犹豫,忙道:“回父亲,明日是冷夫人的忌日,孩儿特意从中原赶回来吊唁。” 冷夫人出身末流小贵族,是沐原城的正经平妻,跟风承琰的母亲不一样,冷夫人是得到沐氏全族认可的,死后尸身也得以安葬在沐氏的陵园中。虽然说起来冷夫人只是沐梵尘的庶母,沐梵尘去凭吊是失了身份,但这几百年来,贵族日渐衰微,很多中原的习俗传入贵族中,也冲淡了贵族从古流传的森严规矩,嫡子凭吊庶母倒也没什么罪过。 沐原城闻言并不意外,显然问前就猜到了,只皱眉道:“你身后是什么人?” 沐梵尘顿了顿才道:“回父亲,这是孩儿在学宫的同窗,羽,羽安。” 沐原城一怔,那老人也一怔,失声道:“天鼎学宫的三属性天才,羽安?” 羽安从沐梵尘身后走出来,抱拳一礼道:“羽安见过沐家主,和…这位前辈。”她的声音特意压低了,可那老人还是微微一怔。 沐梵尘一看就知道坏了,羽安不仅容貌,连声音都跟已故的冷夫人十分相像。这老人是沐氏族中二长老,资格很老,族中一应丧葬祭祀礼节都会参与主持的。所以二长老见过冷夫人,很多次,他也见过年幼的梵梓很多次。 果然二长老微微皱眉道:“羽姑娘的声音,听来倒是有些熟悉,像,像谁呢……”他沉吟着又仔细看了羽安一眼,见她虽然半隐在少主身后的阴影里,面覆白纱,眼眸低垂,但那轮廓即便遮掩着也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像某个故人。 哪一个故人有如此清越的声音和如此秀致的轮廓?哪个女人……冷夫人!二长老忽然想起来了,是冷夫人!眼前这女子不正是冷夫人刚嫁入沐家时的样子吗? 那女人长得实在是太美了,只要见过就绝对忘不了,他虽然只在婚礼或者祭奠上远远见过,但印象也是极为深刻的。 他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发痴,看到了死人的灵魂,但又马上想起少主说这女子是天鼎学宫的羽安。天鼎学宫的弟子,为什么跟他们沐家一位故去多时的夫人如此相像?世上最该和冷夫人相像的人应该是冷夫人的女儿,沐梵梓。但梵梓小姐同样故去多年,若是活着,倒是和眼前这姑娘一般年纪。 一般年纪……二长老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他看了看少主,又看看家主,两个人都在沉默,少主表情略有些紧张,家主似有不悦。 二长老心中升起一种,我是外人的错觉。 北境从冰临江开始,再往北就没有城池了,名义上还是风家领地,其实已经没有人迹,只有一些能适应严寒的异族出没。 三人小队已经走了半个多月,根据那手书上的提示,他们一直在东北方向寻找,七天前进入这一片群山环绕的雪松林。 极北之地白昼短暂,夜幕早早降临,因为前几日才有下过一场暴风雪,这几日天气都十分晴朗,夜色澄澈,星光璀璨,这这里往下看去,能看到山脉绵延如巨龙,巨龙盘绕俯卧的低地间是大片见不到头的银白森林,夜色下,纯净而又奇幻。 “真美。”风承琰道:“北地风光自有其壮美之处。” 叶无思转头,见风承琰随意的蹲在雪地里,一身与平日没什么两样的玄色衣袍,连大氅都不穿,却一点都不缩肩膀缩脖子,就连一个蹲姿都显得闲适且美观。 “你不冷吗?”叶无思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鬼地方冷得能冻掉手指,连他一个玄境的强者都披了氅衣,风承琰居然只穿了几层秋日常穿的棉袍。 风承琰一笑:“要是以前,自然是冷的,但自从上次火灵力暴走,羽安把一半气运渡给我,我的体质似乎就变了,腹中像是时时温着一团火,即便行走在这种苦寒之地,身上也是暖和的。” 叶无思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小子不仅修灵厉害,对付女人也一样厉害。你去天鼎学宫才不到一年,就让学宫第一美人心甘情愿为你献上半数气运。说起来,你没被学宫里的男弟子们群殴吗?” “他们大概在心里群殴过我很多次了,不过现实中没一个敢上的,应该是都明白跟我打架的下场吧。”风承琰勾勾唇角,“羽安性子冷淡,总给人高高在上的错觉,这让绝大部分狂蜂浪蝶只敢远观,不敢接近。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行了行了,不要再笑了,再笑雪地里就长出花儿来了。”光棍叶无思受不了风承琰那一脸春光,挥手道:“说正事说正事,我刚从山顶下来,从那边看这山势,能看出大约是个环形。环形外侧是冰原,里侧是森林,而且越往里林木越茂密,一圈一圈的,跟夫人画里描绘的很像,我觉得我们只要深入松林中心,一定能找到炎氏族居之地。” 这地形登高远望的话,确实可以看出一点奇异来,不过如果不是他们一开始就抱着寻找奇异地形的目的,不停登高的话,大概也看不出这地方有何奇异之处。 风承琰微微眯起眼睛,“才半个月就找到了大致位置,我们的运气也太好了点,这让我觉得冥冥中似有天意,我是注定要来这里的。” “绝对是注定的。”叶无思笃定道:“风氏先祖的姓氏是‘风炎’,但后来变成了单姓‘风’,夫人的族姓又是‘炎’,风氏和炎氏必有关联。你是这两族共同的后裔,如果两族在漫长的时光中埋藏了什么秘密,那么你就是注定要去揭开这些秘密的人。” “秘密…风承琰沉默半晌,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借着腕上荧光灵石的微光,能看到纸上一段文字: “族人困于孤岛千年,无人不思逃脱,家祖修成化境,携子女跨越深渊,踏足大陆,然封闭之人不知前路,不懂处世,家祖连番恶战,未得云开月明便卒于深山。家父与小姑失散于市井,家父万念俱灰,携恨归隐,不久辞世。然其遗女,生有灵异,少年入学宗门,其名甚显,终招祸端。” 炎氏一族确实有很多秘密。比如他们为什么会在那座孤岛上,他们是怎么上去的?既然能进去为什么出不来?既然人人都想逃脱,他们完全可以众志成城,修栈桥、驯服禽类灵兽,或者修成化境都可以,总会有办法的。可为什么过了千年之久,炎氏一族还在那里,却只有一家逃了出来? 必然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孤岛与大陆之间,就像牢狱里的守卫一样,负责让牢狱中的人千年不得逃脱。 这段话下面还有: “风、炎二族皆为千年传承之古老灵族,论其根源,必有纠葛。先父早逝,吾所知甚少,本不欲将此秘闻告知他人,然吾之血脉即风、炎之血脉,许生有奇异,命途坎坷。吾不能尽慈母之责,只望身后家族能有一二助力。然究其根本,疑点甚多,炎氏一族隐匿深山,无人可证其存在真伪,吾儿但有他法,不必涉险追寻。” 母亲的意思是她只是给了他一个选择,如果他有好奇心,或者想要做一番事业而缺乏助益,那就去寻找母族,但炎氏一族的事母亲终究没有亲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有危险,他但有顾虑,也就不必去寻。 风承琰是一定要去找的,他对能得到母族助益这件事并不抱希望,因为他实在不知道炎氏族内的情况是怎样的。但他在意父母的事,他的父母在他出生之日便死去了,双方如同黄昏十分的落日,阴阳之交,缘分转瞬即逝。他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是那一对男女在世间留下的最不可磨灭的痕迹,如今很多年过去了,已经很少有人想起那两个人,如果他不记得,不关心,那谁还会记得他们?谁还会记得世上曾有一个叫风明的男人,和一个叫云晓的女人? 长空忽然传来一声呼啸,有人从天而降,灰色披风在星空中挥出一道凌峭的弧度。袁老回来了。 “袁老你受伤了了?”风承琰和叶无思都是一惊,因为袁隼的披风上大片血迹,头发也很凌乱,看起来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我没事,这次走得远,在林子里碰见一只七级冰敖,费了点事才解决。”袁隼将披风解下扔到一边,举起水囊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 风承琰沉声道:“我们在这边完全没有察觉到灵力波动,袁老究竟走了多远?” “有百里地了,我进入了森林中央,很奇怪。”袁隼皱眉道:“越往林子中心走,地气便越热,百里之后,林子里除了针叶树木,竟然还有一些大叶的树了,地上的积雪也是越来越薄。本来想再往里探一探,却被那畜生阻了去路。” “七级灵兽,已经相当于人类的玄境强者,这地方危险。”叶无思看看风承琰,“你的修为才天境,去林子中心,怕是有些吃力。” “我没关系,不会给你们拖后腿。”风承琰神色不忧反喜,眉梢眼角都是兴奋,“地方是找对了,下一步,出发即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我师徒 黑夜已经过半,寒风吹起一地素白的花朵,幽香飘散在空中,像一首低回的长诗。这诗吟到最悠长处有一个颤音,音一颤,意境就破了。 寂静的夜晚被灵压带来的风吹乱。 “放了拾刃,他是我天鼎学宫的弟子。”萧啸一步一步走下来,淡声道。 大供奉徐钊眼眸微眯,一眨不眨着盯着男子身影。温淮看了一眼拾刃,眉头死死皱起。 他犹豫了,他从拾刃记忆里看到的东西太过重要,若是让萧啸将拾刃带回去,学宫就会将拾刃重点保护起来,他们再难有机会进一步研究。 他一犹豫,对撞的灵压便轰然爆发,如山岭相撞,无形的灵力波瞬间摧毁了方圆半里的花田。 温淮胸口一闷,拽着拾刃飞身后退,直退到湖对岸才停下。花田那边两道身影已经轰然相撞,本还晴朗的天空一下阴云密布,云层中有紫色的雷电悄然酝酿。 徐钊明白拖久了会引来军方的人,上来便灵力全开,粗大如蟒蛇的藤蔓不断的从地底涌出,倒刺如蛇鳞,一片就是一把尖刀。萧啸身形不动,只站在那里,身周却好像有无形的领域,藤蔓近他一丈便会被弹开,搅碎。 那是萧啸的属性,他的属性是“灵”,是对灵力极致的掌握。 这属性可以说克全部基础属性,因为不管是驭木还是驭火,终归都是灵力,无论什么招式攻过来,他都能釜底抽薪,断了你的灵力根源。 这是萧啸区区化境一品就敢挑战化境四品的原因,他修成化境时,灵力就再不怕枯竭,他不能驾驭风火雷电,不能移山填海,但灵力就是他的武器,除非对上在纯粹的灵力范围就将他压制的绝世高手,否则他就处于不败之地! “总该让你们这些贵族知道,我中原,不可欺!”萧啸已经顶着满天狂舞的藤蔓走近徐钊,随着他一手举起,藤蔓忽然就软了下去,像被打中七寸的蛇,软倒在地,消散于泥土。徐钊惊得后退,他脚尖一动,土里再次长出植物来,这次是细细软软的草,草间开着诡异的花。但仍然伤不了萧啸,他所过之处,花木凋零,犹如严冬过境。 萧啸忽然跃起,他跃起,半空扑落的姿势凌厉如鹰,徐钊一手举起格在身前,轰然一声,两人的手臂撞到一起,那声音不像血肉相撞,倒像山岭倾塌。 徐钊双腿陷入土里,这一次撞击的力道不是松软的土地能承受的,但他随即弹射而起,顶着萧啸跃上半空,粗壮的手臂一翻,已经缠上萧啸手腕,他狠狠一甩,像甩麻袋一样将萧啸甩了下去。 砰!萧啸砸进土里,却丝毫不停,弹身迎上。两大化境强者之战,本该山摇地动,但竟然变成了肉搏。显然徐钊明白萧啸的属性克他,他不能动用那些声势浩大的招式,只能卸去灵气,用最原始的方法肉搏。 两个人的身形在空中闪现消失,又闪现,好像两颗流星,每一次相撞看起来都像是要同归于尽,骨骼撞击的闷响夜色中听来让人耳中发麻。 僵持了半刻钟,徐钊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再一次甩开萧啸,他看了一眼远处观战的两个年轻人,忽然半空一转,朝那边一道厉芒射出。 他的角度是正对温淮的,拾刃在温淮身后,这一道花枝射下去,必然先穿透温淮再穿透拾刃,他似乎疯了,要弑主。 温淮也是一惊,这么远的距离他本来能躲,但化境强者倾力一击相当于命运,那花枝上下达了必杀的命令,区区臻境根本不能违抗,即不能躲,不能防。但那是温淮啊,即便在审判一般的灵压中,他还是瞬间在身前筑起数十道水幕,花枝穿透水幕,去势微阻。 这微微一阻间,白衣的身影已经挡在了他身前,萧啸双臂前伸双掌叠起向前,厉声喝道:“破!” 刹那间,那花枝上附着的霸道灵力被生生剥离,花枝变成了普通的花枝,向地上掉去,水幕哗一声溃散,温淮的眼睛大睁着,喃喃道:“师父?” “小兔崽子,你做错了事,为师自会找你算账,但是我的徒弟,别人……”他的话顿在半空,徐钊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一道小臂粗的藤蔓,穿透了他的左腹。 热辣辣的血一下子泼在温淮的脸上,他的瞳孔剧烈颤抖,里面映出白衣男子并不惊诧的脸。 这是徐钊的策略,徐钊攻击温淮和拾刃,就是为了让萧啸去救,然后在萧啸救两人的时候偷袭。 真是简单又有效的策略,萧啸果然去救了,即便徒弟骗了他很多年,即便徒弟即将在立场上成为他的敌人,但他也就那么一个徒弟,从小看到大的,做错了事只能他去罚,去教,别人要是敢欺负,他就跟那人拼命。不管那人是真有敌意,还是只是设了陷阱。 毕竟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真正珍视的东西?对于萧啸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一片土地,还有一个小兔崽子罢了。 嚓一声,徐钊将藤蔓一抽,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萧啸倒在了地上, “师…师父…….师父!”温淮几乎是嘶吼出声,他扑上去,死死捂住那冒血的伤口,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惊慌失措,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世界因为他的错误变得一片灰暗。 “放了拾刃…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为师跟你说过,要怎么对待朋友。”萧啸低低道,每一张口嘴里就会涌出血沫。 温淮的声音像是呜咽:“待之以诚。” “你做到了吗?” “没,没有。” “其实你心里…是不认我这个师父的吧。如果你的身份是假的,那你用这个身份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也许,即不是真心喜欢…羽安,也不真的承认我是你师父……”萧啸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眸逐渐昏暗。温淮急切的摇头,抓住徐钊的手,厉声道:“你是木属性的修灵师,你可以救他,给他输送灵力,我命令你,给他输送灵力!” “你确定要救他吗?如果我们现在立刻离开,还有可能在他们察觉之前逃出中原,如果将他救活,他会立刻找人追捕我们的。别忘了我们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南疆还远在千里之外呢。”徐钊道。 温淮的眼睛都红了,吼道:“救他,现在!立刻!” 徐钊沉默片刻,将手覆在萧啸身上,温和滋养的木之灵力源源不绝的传入萧啸体内,滋润着他即将枯竭的生命。 萧啸是化境强者,他伤并不在要害,如果有木灵力加持,他是有可能活下来的。温淮从怀中掏出最好的伤药,不管不顾的往伤口上撒,撒完后用绷带包住,动作迅速又仔细。 就在这时,一股奇特的灵力,不,应该说精神力,笼罩住了几个人,他们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果然还是心软啊。”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湖面上忽然出现了银色的图阵,全身被捆灵力被封的拾刃忽然便消失了,他消失的同时,那银色图阵一闪,也消失了。 徐钊和温淮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那声音道:“空间灵力,有人从异空间召唤了他,啧,可惜!” 温淮一醒,几乎是一个激灵站起来,四顾道:“你,你来了?” “不,我没有来?我还在家里,现在跟你对话的仍然是我的精神力。”那声音笑起来:“我的精神力无处不在,整个大陆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徐钊愣了半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惊道:“您,您是,老祖宗?” “给他输送灵力,别让他死。”那声音道。 徐钊赶忙加倍输送灵力,小心道:“老祖宗是觉得这人毕竟是中原一号人物,他死了,可能会引得中原与南疆交恶,所以要留一口气吗?” “不。”那声音桀桀笑道:“救活他,只是为了,再杀他一次。” 子时已过,风雪渐停。 羽安穿好大氅,从窗子里跳下去,无声无息飞纵出客栈,踏上前往陵园的小路。 这一带人烟稀少,经过几个小山村,再越过一片荒野,陵园所在的小树林便近在眼前了。沐氏的陵园与沐氏祠堂一样,周围有很多四季常青的阔叶植物,这些植物违背自然规律,在万里冰封的冬季也亭亭如盖,好像严冬里最后的一片春意。 这是沐氏家族众多特色之一,沐氏代代相传的木灵力都极为滋养,蕴含着精纯的生命力,沐氏的每一个族人出生都会伴有一朵本命花开放,沐氏供奉祖先的祠堂和陵园也都生长着很多四季常青的植物。 陵园设有灵阵,非沐氏族人不得入内。羽安在灵阵外找了几圈,在西南方向找到一处阵眼,划开自己的手臂,将血滴在阵眼上。 灵阵嗡的一声,羽安伸手触了触,灵阵果然消融了,她走了进去。 夜色沉寂,幢幢树影如同安静立着的武士,小雪纷扬落下,那么安静的地方,羽安穿行其中,看着那一座座被岁月侵蚀,已然腐朽的墓碑,心里却觉得仿佛有悠长低回的挽歌回荡在周围。 她放慢了脚步,走了很久才找到母亲的坟,坟头长了很多白色的小花,墓碑并没有什么损坏,“沐氏第二十代家主平妻之位”几个字,还十分清晰的印在那里。 羽安心中一时涌上万般叹息,恍惚间岁月呼啸而过,再回头只看到物是人非。 解开大氅,从镯子里拿出早便准备好的糕点瓜果,一一放在坟前石台上,又点了香,烧着一把火,扔了一把纸钱进去。 她跪下,磕第一个头。 “母亲,女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能来看您,这一次也不会待很久,天亮就会离开了。女儿这许多年,活得有些乱七八糟,没能得到父亲的喜欢和族人们的认可,反而离家判族,跑去了外面。” 她再次叩首。 “其实您走的时候我还年幼,如今已经不记得您的笑语,只隐约记得您对女儿说过,不用成为什么人,只要活得开心就好。开心,这个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有些难的。在阿杰阿玉最初离开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可是人生就像河流,总是向前的,我现在有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开心了,和朋友们小聚的时候很开心,修为进步的时候也开心,和…和风承琰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羽安的语声顿了顿,微笑起来:“说起来,女儿最想跟您说的,还是风承琰,他是个很体贴的人,很靠得住,对我也很好,我想,如果余生能跟他一起的话,我以后就能活得开心了吧。” 第三次叩首,这一次时间微微久了一些,女子洁白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土地上,眼眸微湿。 “女儿生在沐氏家族,生在北境,所有的因果也都在北境,但就像那句话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我觉得我已经在中原扎根,这一生,都不再属于这片有您安眠的,白色的土地了。这里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珍藏的记忆,我只愿,记忆里的所有人,都能安稳。” 雪花簌簌而落,火盆里微弱的火焰像一盏小小的灯,白衣的少女跪在孤坟前,笑颜恬静,像一朵静夜里悄然绽放的野百合。 “你果然长大了。”一棵百年橡树的树干后走出一个人,声音沉缓。 羽安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抱歉没有以落魄可怜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祈求那你的原谅和收留。我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活得要好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初心还在 拾刃出现在一棵大树下。 四面是一片绿荫,阳光温暖,树干垂下的秋千上,坐着白裙的少女。 “拾刃,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少女微笑,问出了这例行的一句话。 拾刃看着她,这一次他不再面无表情,筱尔竟然从他脸上看见了一些情绪,一些复杂的情绪。 “你怎么了?是我叫你来得不是时候吗?对不起,对不起。”筱尔被吓了一跳,赶忙跳下秋千,连声道歉。 拾刃摇头,“不,相反,这一次太是时候了,你救了我一命。” “救命?”筱尔一惊:“难道你刚才,在跟人打架?快要被打死了?” 拾刃默了一下,点头道:“差不多吧。” “那你有没有受伤啊?”筱尔急了,赶忙去拉拾刃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查看他的身体。 这次拾刃没躲,只淡道:“没有受伤,放心吧。” 筱尔看了一圈,确实没看出伤处来,拍拍胸口道:“呼,吓死我了,我看必须找个办法,让你自己想来的时候也随时可以来,这样再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可以躲到我这里来了,这可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不,不安全了。”拾刃沉声道:“外面有一个人,他能读取人的记忆,他从我的记忆力看到了你,他是中原的敌人,我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筱尔愣住了,呆呆道:“什,什么?读取记忆?” “外面还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神奇属性,总之你和异空间的存在已经暴露了。”拾刃的语气里浓浓懊恼,“都是我的错,是我大意掉进了别人的圈套,却牵连了你,如今要如何补救?” “如今,如今只能…”筱尔一屁股坐到地上,喃喃道:“只能通知祖父了。” “救活他,是为了再杀他一次。” 徐钊手下一顿,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还以为老祖宗决定不杀萧啸,是为了不让中原和南疆撕破脸,温淮毕竟是诸葛家未来的少主,中原即便知道他潜伏多年又差一点害死学宫的师者和弟子,也不会将他怎么样,双方可以和平协商解决这件事。 温淮却是手一抖,眼看着萧啸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血已止住,似乎已经脱离危险,那声音便道:“好孩子,拿起你手里的刀,杀了他。” 徐钊一惊,温淮紧紧握住匕首,不动。 “杀了他,杀了他,这是命令,你想再一次违抗我的命令吗?” 再一次?温淮心头一紧,立刻想起他隐瞒了上学宫的事,方才拾刃消失,肯定是在关键时刻被那银眼睛的女子召唤了,老祖宗的精神力一出现就笃定了这一事实…难道他,已经知道中原有异空间这件事了?他从不知道老祖宗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存在,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吗? “杀了他,杀了他,就用你手里的刀,一刀穿心,了结一切。”那声音魔咒一般的催促。 温淮的手又一次颤抖,杀了师父吗?连拾刃他都没忍心杀,他能下手杀了师父? “杀了他,杀了他,快…” 刚才徐钊使诈,师父明明是看出来了,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挡在他面前,师父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他徒弟,做错了事他会罚他,但也会永远保护他。 “杀了他,杀了他…” 师父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教他很多道理,陪他修炼,喜欢弹他额头,又像父亲,又像兄长。 “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身份是假的,他来中原,只是为了查异空间的事,但一切都是假的吗?对羽安的感情是假的吗?师徒的情分也是假的吗?在中原经历的一切,温淮这个身份所拥有的一切,他都毫不在乎吗?谁是他?他是谁?温淮还是诸葛淮? “杀了他,杀了他…” 温淮捂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眼前忽然一黑,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他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里。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温淮看过去,见那身影渐行渐近,金发白衣,修长如玉,竟是和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不,那就是他,温淮意识到这一点时惊骇的后退,那人眼神漠然,见他后退,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你怕了吗?其实你早就察觉了吧,我们是两个人,自从你给羽安下蛊失败,或者自从你意识到自己可能割舍不下中原的一切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两个人了。所有所谓情感,所有软弱和沉溺都在你的身上,而我负责家族的使命,我是强者。” 温淮沉默,眼神无比复杂。是了他早就察觉了,近一年来他心中想法总是矛盾,似乎有两个人住在身体里,一个强势,要求他毫不犹豫的执行老祖宗的任务,站在家族的立场上行事。另一个则贪恋温暖,不忍心伤害中原的一切。 当他决定给羽安下蛊时,明显是另一个强势的自己占了上风,那个人说想要就去争取,女人也是一样。他以为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矛盾的两种想法,没想到另一个竟然独立了,是因为他这段时间遇到太多两难的事了么? 良久,温淮才道:“那么你现在出来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那人逼近,表情嫌恶:“自然是看不下去你的软弱!”他身形一闪就到了温淮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明明只是意识,明明连实体都没有,可那力道竟然完全制住了他。 黑暗忽然间消散了,还是花田,师父还躺在地上而徐钊在为他输送灵力,他看着,举起了还沾着血的匕首。 他举起了匕首,徐钊有些惊讶,因为温淮的手举的极慢,像是在抗拒什么,可明明是他自己举的,没人强迫他。 “没有什么好怕的,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杀了他!”那声音像魔咒一样控制着他,他的刀尖触及了萧啸胸口。 “不,不,不!”最后一声几乎是嘶吼出声,温淮眼睁睁看着,刀尖入肉,那一瞬间仿佛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皮开,肉绽,坚硬的金属接触到柔软的皮肉,只轻轻一划,殷红的血花便大朵大朵的绽放出来。他甚至听到了师父的心跳声,砰砰,砰,砰……慢慢就停了,停在他的刀下。 前天鼎学宫万象灵阁阁主,现南境边军副统领,萧啸,新历三百四十四年十一月初三,死于姑苏城外百里花田。终年,三十六岁。 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可惜……” 可惜什么呢?可惜年纪轻轻就要远赴黄泉?可惜临死前没能最后看一眼让他牵念一生的女人?还是可惜,最后居然死在唯一的徒弟手上? 没人知道,他那弑师的小徒弟也不知道。 哐当,匕首被甩到了地上。 温淮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忽然间觉得头痛欲裂,又很恶心,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另一个他围绕着他转,似乎在欣赏他的表情,又似乎无比嫌恶。 他冷冷道:“这一刀,斩断过去,从今往后我们,不,是我,和中原再无关系。” 他说着,便消失了。 温淮的眼眸忽闭,属于他的那部分意识迅速消弭,这个新的人格在驱逐他。恍惚间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羽安,在跨江大桥上,女子一袭罗裙亭亭玉立,美得温柔醉人。 当时他心里觉得不安,好似是最后一次见似的,他的直觉一向都准的可怕,那一次,竟真的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花田虽然狼藉,但花香仍在,温淮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忽然想起一个场景。在禾府,禾夫人去世时看着那一株秋海棠说,当秋海棠在春日绽放,当岳江回流入昆仑,你我还能否再相聚? 当秋海棠在春日绽放,当岳江回流入昆仑,我和你,和那梦境般的五年时光,和那些朋友们,还能否再相聚? 夜风吹过花田,卷起一地残花,一朵零落的白罂粟随风起舞,哀婉的轻抚着男子的金发。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人逝去了,阳光一般的金发终究褪去光泽,那一副副少年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的鲜活画面,一瞬间褪了颜色,变成尘封的纸卷,变成了往事。 良久,年轻人再度睁开眼睛,那眸子还是琥珀色的,透明如水晶,但有什么本质的东西已经改变了,他还是他,他已经不再是他。这一刻,这个人重生了,老祖宗的精神力变得分外兴奋,桀桀大笑,年轻的男子在笑声中抬起手,缓慢而低沉道:“温淮已死,从此以后,我是,诸葛淮!” 夜色寒凉,星星点点的雪花从天而落,落得特别慢,似乎也不愿意打扰亡者的安眠。 这么静谧的时刻,跪在坟前的羽安却忽然打了个寒战,她惊讶的捂了捂心口,心中疑惑。 方才的一瞬间,她觉得心里一疼,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又一空,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可是她好好的坐在这里,会失去什么? 失去了什么呢…… 她决定跟哥哥一起回这一趟北境,心中便已经放下了一些东西,有些圆满的意味。自从有了风承琰,她变多了,是由内而外的变得柔和,如果不是还牵念着行踪不明的风承琰,她简直可以说是心明如镜,心静如水了。 风承琰是她日夜牵挂的,是最重要而不能失去的,除了风承琰,还有什么人千里之外便会让她莫名的感觉到莫名的恐慌和惆怅呢? 这些人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很多,给她温暖的人也很多,都是她应该珍惜的。这次回去后好好同温淮谈一谈吧,他们一起走过那么长的路,今后不能做恋人,却也不能朋友都没得做啊。 希望所有都能成长,希望所有人,还都留着初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极寒极热 羽安的这个怔发得很短,身后低沉的声音很快就将她的神思唤回来: “你早知道我会跟着你,所以那番话既是说给你母亲的,也是说给我的吧。” 羽安回过神,也不看身后,只点头道:“是,我既是说给母亲听的,又是说给你听的。” “你不是不认我这个父亲吗?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沐原城道,声音里没有丝毫波动。 羽安沉默了一会儿,火盆里的光照着她的脸,显得那脸难得有些暖意。 她道:“那时年幼,乍逢大变满心决绝,觉得和你们这些捧高踩低视人命为草芥的卑鄙小人共处一室,简直是对阿杰阿玉的污蔑。那时候我失去了最亲的人,就痛恨所有有能力救却没有救他们的人。”她仰头看向星空,“但我渐渐明白,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我的很多恨都是没道理的,尤其是对你,你当年做的只是你该做的一切,什么错都没有。”她终于转身看向沐原城,眼神安静,语气也很淡,“最重要的是,你我是父女,我身上流着一半你的血,还从你身上继承了灵力。血缘是没法更改的,不管我们承不承认,所以那些话也是说给你听的。我今夜,探望双亲,交代近况,天明继续上路,也许能如释重负。” 沐原城的神色终于微微的起了一些变化。 眼前这姑娘还十分的年轻,刚过二八未至桃李,正是任性张扬的年纪。可是这孩子已经经历了太多,她长大了,比更多成年的人都成熟,再不是当年那个决绝无畏的小姑娘。 当他在客栈昏暗的楼道里看见她,他并没有一眼认出,不仅因为他以为命花已谢的人必然死去,不可能再活着站在那里,还因为即便她和她的母亲的容貌声音那般相像,那周身气度,眼角眉梢的神情,却还是截然不同的。她与她母亲完全不一样,她母亲活得就如冰雪,不沾红尘,但这个孩子,她真正拥有冰雪的力量,却在红尘中摸爬滚打,长成了完整的人。 羽安看了看沐原城的表情,垂下眼,“你也是来吊唁母亲的吧,母亲在世的时候你们的感情并不好,像一对怨偶,我一度很想知道你们过去的故事。不过现在不想了,无论过去怎样,母亲已经走了,你还会记得来看她,就很好了。”羽安站起身,拍拍膝上泥土,转身往园外走,“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吧。” “等等。”擦肩而过时沐原城唤住她,“你和风家少主…” “就像我刚才说得那样,我们两心相悦。”羽安看向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风氏内斗我早卷进去了,因为风承玦是我的仇人而风承琰是我的爱人。不过我不会牵连到沐氏家族,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沐原城沉默,不肯定也不否定。 羽安不再多言,沿着小径走出陵园。 漫长的夜晚过去了,雪也停了,天边晨曦初露,万里雪原晴空一路铺展开去,天与地澄澈如洗。 因为风景太过洁净,站在风景里的那灰黑色的老头就分外扎眼。 羽安神色变得冷淡,二长老的眼神却分外热切,他快步赶上来,笑道:“你能进陵园,就说明你是沐氏血脉,你果然就是梵梓小姐吧。” 羽安并不理会,径直向前,二长老看起来是追着沐原城来的,他身负保护家主的重任,自然不可能在家主深夜外出的时候没有察觉。他并没有跟进陵园,但他仍旧得出了羽安就是沐梵梓的结论。 他笑着搭话,羽安却爱搭不理,远去的背影凌然高傲,似乎根本不屑理他。二长老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哼了一声,转身走进陵园。 风承琰一直觉得,他深入极北之地,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之下,只用了半个月便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并没吃什么旅途劳顿之苦,又因为三个人实力都很强横,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一切简直都顺利得不像话。 如果不算眼前这只忽然冒出来的熊,一切真是太顺利了。 风承琰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弄清这东西是只熊,当它从高坡上翻滚下来时他还以为是一团大雪球,第一时间怀疑坡顶有人,因为自然滚落的雪绝对不能团得这么圆。 袁老第一时间认出这是只灵兽,之所以只有他感知到这只熊身上的灵力,是因为这熊的修为高达八级,相当于人类化境强者。它已经能够自如的隐藏灵力,化境以下的人或兽,根本不能感知。 所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在极北雪松林的中心区域,他们遭遇了这片山脉里的兽王。 一个化境一个玄境一个天境,三个人对上极北兽王,赢面不可说不大,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古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交战不过半刻,三个人竟就落了下风。 墨一般深黑的夜空渐渐有了淡白的光亮,已经是拂晓十分,整个低地经过了袁老的狂轰滥炸,已经一片焦土,那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小白熊却一根毛都没掉。它周身淡蓝的灵力形成了肉眼可见的保护层,连天雷都劈不破。 小白熊停在一颗被劈焦的树下,歪着头似在思考,叶无思眼睛一眯,那焦黑的树忽然间变成绿色,枝杈在瞬间参天伸展,柔软的藤将小白熊连带他的保护层都包住了。小白熊看着那极北之地极少出现的绿色,愣了一下。只这一下,袁老已经旋风般卷近,带着巨量灵力的一拳轰然挥下。 藤条碎了,保护层碎了,袁老那一拳看起来可以打穿一座山,但他的拳头停住了,保护层破碎的瞬间小白熊浑身气势一凛,小爪子一举,竟以一指迎向袁老铁拳。 这一瞬间的情景仿佛放慢了,一座山压向一根针,那针竟然丝毫不会折掉的样子。 咔咔咔,就在拳头即将和爪尖撞上的顷刻,那纤细爪尖前凝出一层淡白的冰。那么淡,那么薄,纹路美丽得仿佛雪花。袁老的拳劲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雪花不断破碎又重生,咔咔咔咔,冰碎之声不绝于耳,但小白熊不曾后退一步。 拳劲拔升到了极致,袁老怒吼一声,声如雷鸣,不惜手臂筋骨尽折也要压下去。小白熊呜呜一声,雪花骤然放大,仿佛天地间的寒气皆汇聚于此,冰雪之纹迅速扩张,刹那间竟然已经是一堵通天彻地的墙。 小白熊看着袁老,湿润的眼睛浮出了几分野兽特有的暴戾,似乎终于被惹怒了。雪花上的纹路随着它的怒气复活,无数透明的,薄而厉的冰刀脱离冰墙,直射出去。 袁老暴退,他的拳劲已经衰竭,这一退气势更加零落。他输了,这一退就是输,他绝不能再打出方才那种程度的一击,不管是实力上还是心境上,他都输了。 不愧是极北之地的兽王。 冰刀只指向袁老,另外两个方向的叶无思和风承琰都没有被波及,从风承琰这个角度看过去,冰墙折射着拂晓的光,透明的纹路变得瑰丽无比,峭薄的冰刀轻盈美丽,飞在空中如冰雪的帘幕。 很美,很强。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叶无思,无声的半弓下身,做出了起跑的姿势。 叶无思动了,在袁老以雷电粉碎冰刀,电花四射之时,这片低地及附近的树木都动了。那些树干粗壮,树冠上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树仿佛活过来一般,竟然自行抖动积雪,枝杈迅速再生,片刻之间,这片低地已经成为了一座牢狱,绿色的牢狱。 软藤如蛇,贴地滑行,枯木枝杈如磨了刃的小刀,从天而降。叶无思这一手声势无比浩大,漫天漫地的攻击蜂拥向那小小的声影。 呜—— 小白熊一声高叫,雪地轰然,冻土从地底翻卷而起,冰花插透了一地软藤。空中冰墙蔓延,巨大的冰刃从冰墙中奋力出来,风车般旋转切割,那些飞射而来的树枝被切芹菜一般切成碎块,纷纷落下,像一场枯木之雨。 此时天光大亮,一轮浸了水一般的太阳挂在雪白的山头,羸弱的阳光下透明的冰墙在空中不断变换,像光影与冰雪的帘幕。 小白熊看起来是真怒了,它自出现以来一直木讷讷的,这次却主动跑了起来,没跑向叶无思,而是跑向袁隼。 袁隼压力骤增,手一招,一把电光闪烁的长戟出现在手中,冰刀被暴力撕开,他做好了再一次与小白熊正面硬抗的准备。 然而小白熊跑到一半的时候,焦黑一片的地上忽然显出绿光,地面忽然软了,软成一片沼泽,小白熊一脚踏下去,半身便陷了进去。 这是叶无思突破臻境时获得的招数,这片绿色沼泽不仅会限制敌方行动,还会削减灵力。 小白熊显然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圆圆的身子胡乱扭动,看起来有些恐慌,周身冰墙随着它的扭动大震,它似乎想靠灵力爆发将木灵力全数驱散。 它确实能考强横的灵力爆发驱散叶无思的木灵力,但这挣扎的一瞬间兽王已经露出了破绽,一直隐在远处的风承琰猛然窜起,半空一声厉喝,周身黑气缭绕,手中一柄火焰长刀半橙半蓝,照着那轻薄瑰美似真似幻的冰墙猛地扎下。 咔! 冰墙破碎! 袁隼和叶无思一个化境一个玄境,全力攻击都不能打破的冰墙竟然破了,破在那究极炽热的火之灵力之下。 这小东西的克星是火! 冰墙破碎,风承琰坠向白熊,他坠下的同时地上沼泽消失,小白熊反应极其迅速,身子一团,雪球似得往左一滚,正好躲过风承琰那隼厉一击。 风承琰落地,暗属性全开,他戾气十足,一击落空毫不停顿,手中长刀暴涨三米,战圈中同时升起三道龙卷,风承琰长刀横挥,堵死了小白熊所有的出路。 连最熟悉风承琰的袁隼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胆大,一个天境的修灵师,面对相当于化境强者的兽王,不管是灵力还是气势还是心境,天然就是要被压制的,但风承琰竟似不受这个规则限制,独自面对兽王,居然还敢用这么嚣张的打法。 前后左右的退路都被堵死了,小白熊怕火,显然是不敢生撕火龙卷的,于是它冲天而起。 风承琰的刀消失了,小白熊跳起时他生生止住挥刀的动作,抬起手,向空中一指。 极北明净的天空中炸起烟花,瑰丽的金红色花朵开在天上,小白熊冲势止住,即将落下时,焰火呼啸,如暴雨流星。 冰墙一层层迅速延伸开去,流火砸下来,两相触及发出嘶嘶的响声。小白熊未及落地,风承琰便从地面包抄,弹身而起,火焰开路,硬生生破开冰墙,抓住了小白熊的肚子。 小白熊的毛就跟看上去一样油光水滑,风承琰一抓竟是没抓住,掉了下去。 本来优势的局面顺便变成劣势,小白熊斜向下一指,巨大的灵压轰然爆射,风承琰的身子就像一根被巨弩射出的铁箭,刹那飞越几十丈。 一切说起来很慢,但其实从风承琰出手到被弹飞,才过了几息时间,是以风承琰以极速飞出去的时候,袁隼和叶无思根本赶不及去救。 这一片丘陵地形之外还有什么,他们没有勘探,当风承琰被弹飞几十丈再往下落时,他知道了,丘陵之外是悬崖,巨大的悬崖,深达数百丈的地底涌流着滚烫的岩浆之河,极寒地域里有一片高温地狱,而他坠落的地方正是这悬崖下方,他要掉进岩浆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家族未来 羽安啪一声撂了筷子。 坐在方桌另外三面的三个人眼皮都是一跳,沐梵尘尤其是,他也放下筷子道:“你吃好了?正好我也吃好了,我们收拾收拾启程吧。” 羽安、沐梵尘、沐原城和二长老四个人在小客栈的大堂里吃早饭。说早饭不太准确,羽安和沐原城二长老前后脚回的客栈,回来时已经巳时,早过了早饭时辰。清晨起床发现三个人都不见,衣服都没穿好就奔去陵园,结果扑空,又奔回来的沐梵尘,也随后回了客栈。 四个人都是腹中空空,又差不多一同进门,掌柜便好心说四位客官既然都认识,不如找张桌子坐下,一起用早饭。 羽安本想拒绝,二长老却分外热情,连连招呼一起吃,夹在中间的沐梵尘也劝,她便坐下了。 这顿饭可能是羽安近两年来吃得最难受的一顿饭。 饭间二长老一直在说,不停的说,问羽安和沐梵尘各种有关中原和天鼎学宫的问题,尤其是关于贵族子弟入学,他们两个于那些贵族的相处,以及和学宫那几个享誉大陆的天才相处的种种。 二长老在打什么主意羽安很清楚,沐梵尘显然也明白,因此两个人都回答得十分敷衍,语气也不太好。但沐原城一直沉默,对于二长老的行为没有任何表示,这显然鼓励了二长老,他说的越发兴起,终于问到正题: “老夫听闻风家少主与羽姑娘颇有交情,不知此传闻是真是假?” 羽安沉默,沐梵尘干干一笑:“朋友而已,风少主在学宫里交了许多朋友,我也交了许多朋友,临行前你们不是嘱咐过了吗,要多交朋友。” “朋友而已吗?”二长老眼神有些高深,“老夫却听说,风少主瞧上了学宫的一位姑娘,大江猎鸟王,璧人双飞;林家小姐阴谋害人,风少主冲冠一怒,力战天境杀手;前不久甚至还有传言说,风家内斗,风少主遇到刺杀深受重伤,那姑娘舍命相救,两人经此一难彻底定情,已是一对羡煞旁人的鸳鸯。” 啪!羽安撂了筷子。 她脸上并没有气愤神色,甚至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她没有接沐梵尘的话,而是看向二长老,淡道:“你要是不直说,我替你说。” 二长老一怔,羽安道:“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你猜的不错,我就是当年的沐梵梓,我没死,但我的名字在族谱上已经勾了红线,我在家族祠堂里的命花也早就凋谢了,沐梵梓这个人确实已经死了。你显然无视了这一点,没有发现虽然我和家主还有哥哥坐在一起,但我丝毫没有要回到家族的打算。我的名字这些年确实传遍了大陆,我也确实有几分修灵的天赋,但我的回归并不能给家族带来什么好处,就算我要回家族,我这些年在中原攒下的人脉也不会跟我回来,我的朋友们各自有各自的志向。最重要的是…”羽安眼神一厉:“我与风承琰的关系绝对不会成为沐氏家族参与风氏内斗的筹码!” “等等,我不是……”二长老本是有几分怒意的,听到这里却眼神一虚,迅速看了沐原城一眼,然后反驳。 羽安却并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冷冷道:“不必否认,你知道我说得很对。风家如今的情景你们大概不比我了解的少,主家嫡系的内斗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候,在修灵上天赋惊人的风承琰,和有家主靠山的风承玦各有赢面,这对于北境所有势力来说都是一个选择的机会。要么观望以求自保,要么豪赌一把,加入其中一方。”她看了一眼沐原城,“当年让我和风承琰定亲,我知道你们是不同意的,你们是被风家的长老们强行拉上了战车,所以听到我死的消息,你们应该很高兴。当时风承琰在家主之争中处于劣势,你们不愿押宝,现在风承琰看起来有赢的希望了,你们就决定利用我站到他那一方,以求将来新家主继位,沐氏在北境的地位更上层楼吗?” 沐原城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沐梵尘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蹭地站了起来,怒道:“我和风承琰是一起长大的,是他最好的兄弟,但你们休想利用我们的感情,你们这些心思,让一切都变得恶心了。” “恶心?少主真是赤子之心。”二长老被这兄妹俩的态度激怒了,冷笑道:“老夫就是如此想的又如何?老夫没有一点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沐氏将来更加繁荣,最受益的是谁,还不是你们两个?将来的沐家就是少主的,如果羽…梵梓小姐你嫁入风家,娘家越强地位自然也就越稳!” “我不需要娘家,我在他身边的地位也不需要任何外力来稳固。”羽安盯住二长老,眼神如刀,“若是你们的力量能帮助他摆脱目前的险境,要我跪下来求你们也可以。可是你们只想着赌赢了如何,却不想输了会如何,你们只想分享战利品,却不愿意在战场上全力拼杀,你们各怀鬼胎瞻前顾后,随时都能反水,正是因为有太多你们这样的人,他才危险,才势单力薄!”她越说越气,简直恨不得把桌子掀了拍在二长老的脸上: “对于你们来说,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随时都要准备好被利用!我真庆幸自己早早便离开了这个地方,现在至少还能跟你们拍桌子对吼!”羽安怒声道:“收起你们那些心思,乖乖守着现在的基业,不要掺和不该掺和的事,祝你们长命百岁!” 她说完,转身就走。 沐梵尘看了眼沐原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拳头松了握握了又松,最后还是拱了拱手道:“父亲,孩儿告退…不,是告辞。” “你留下,年关将近,跟我回家族准备祭祀。”沐原城沉声道。 二长老立刻附和:“梵梓小姐也该留下,已经大老远回来了,难道不该在家里过个年吗?” “你还没死心?羽安的话说得不是很明白了吗?她不回来,她有自己的人生!再说我们如何向风氏解释梵梓没死这件事?她在中原的名气,会让风氏怀疑我们背叛北境,投靠中原!”沐梵尘厉喝。 “这根本不成问题!关键是如果风家少主想要她,少主一派的长老们看中她的力量,那么自然有大把的理由能解释她为什么还活着。”二长老针锋相对:“如果把这件事交由家族长老们决断,所有人都会同意迎小姐回族!” “你威胁我?”已经走到楼梯口的羽安声音骤然拔高,手心一翻手中已经出现一把巨大的白色长弓。那弓外形着实霸气,自吃下寒暄草,羽安所有招式的威力都大幅度增加,这射天箭尤其变得强势。 长弓出现的瞬间一支冰箭便射穿了方桌,坚硬的桃木应声而碎,沐原城点地后退,二长老身前张开屏障,堪堪防住那支无形的水箭。 “你想干什么?家主还坐在这里,你要弑父吗?”二长老袖风鼓动,一张蜡黄的老脸涨成了酱紫色。 “我说了我已经不是沐氏族人。”羽安的语声淬了冰雪,“别想用将消息传开来威胁我,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就是当年的沐梵梓,你们仍然得不到想要的,因为你们既不了解风承琰也不了解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志在哪里。”她话音一转,看向沐原城,“你志在哪里?他的意思也是你的意思吗?” 整个争执过程沐原城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羽安一直说“你们”,意思就是把沐原城算进去了,但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沐原城并没有喝止她和沐梵尘,她出陵园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没有提别的事。 沐原城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扫过在场三人,缓缓开口道:“时局混乱,沐氏一直以来的处世之道都是……” 他的话忽然顿住,因为楼梯上的羽安忽然捂住了胸口,脸色煞白。 沐梵尘一眼看见,惊道:“羽安你怎么了?” 羽安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让她的心脏好像被人捶了一下,猛地一疼,然后就砰砰跳了起来,慌乱而惊悸。 风承琰遇到危险了,她几乎立刻就做了判断。自从她将气运分给风承琰,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被一条线连在了一起,能隐约的互相感应,尤其是感应危险。 羽安立刻就把眼前这些争端抛在了脑后,什么家族,什么长老,这一刻全都不重要了,她转身就往楼下跑。 然而她忽然像被绊了一下,楼下三个人眼睁睁看着羽安,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羽安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不是没有站稳,沐原城开口的时候她稍微有点紧张,下意识要往下走一阶台阶,然后她就被绊住了,被某种线一样的东西。 她站的地方离地不过两米,只来得及微微扭身,肩膀和后背撞到地面,砰的一声,地面上蔓出一小摊血迹。 沐梵尘立刻冲了过去,把羽安从地上扶起,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摔伤?” 沐原城神色微微紧了紧,二张老却嗤笑一声:“还以为多厉害,结果连路都走不稳…..” “这世上就是庸人最多,堂堂玄境修灵师,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响起,大堂角落临窗的位置,一个人缓缓转过头来,墨黑如缎的长发,素白的脸,眉眼细长,如月一弯,“我在楼梯上放了三根‘琴弦’,每一根都能像切豆腐一样把人切成两半,小姑娘在小腿被割伤的瞬间就察觉了三根琴弦的位置,落地时的那一扭身同时躲过了另外两根。哎呀呀,那讨厌老头还对小姑娘大呼小叫呢,他都没有看出刚才那一刻的玄机呀。” 这间客栈很小,大堂方圆不过十丈,客人只有他们这一桌,从他们进门吃饭到现在,前门和后门都没有任何人进出,除了羽安方才放的那一箭,这附近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古怪男人 风承琰掉进了岩浆里。 袁隼和叶无思站在悬崖边缘,都呆呆的,失了魂一般。 小白熊那一击着实强力,风承琰被打飞出了小丘陵地带,走出长满雪松的小丘陵,登上最后一个高地,迎面的景象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奇诡无比。 就像云夫人画里画得那样,有天神在这片巨大的圆形区域里切割出一个环形,抽出扔掉,只剩圆心那孤零零的一片土地,耸立在四面不靠的峭壁上。从林子到那孤岛,悬崖宽达百丈,深亦有百丈,百丈的深崖并未被黑暗笼罩,因为地底是灼亮的岩浆,那猩红照亮了峭壁。 这是冰与火交融之地,极北之地的严寒环绕着这里,环形的悬崖底却流着滚烫的岩浆。松林与雪原是白茫茫的,峭壁藏青与灰黑交织,那孤岛平台却被岩浆滋养了热气,生长着翠绿的草木。在这种自然奇迹面前,人渺小如蝼蚁,就像风承琰,掉进去就掉进去了,被岩浆吞没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就像一粒砂砾掉进汪洋。 对面好像还有人,对面茂密的草丛灌木间影影绰绰的人也像是蚂蚁一样小,以袁隼的目力叶只能勉强看到影子。对面有人,这就完全印证了云夫人的所说的母族,但袁隼只看着那些人影,脑子却有点不能思考。 连小白熊是不是走了他都忘了去查看,看到风承琰被击飞时他就急了,也不顾还有强敌在侧,飞身就冲了过去,冲到悬崖边,冲下悬崖,眼睁睁看着那年轻身影,没入血红色的炽热河流之中。 他差一点也要跳进去了,但仅存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他在崖底盘桓良久,最后是实在禁不住那热气,才飞上来的。 现在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叶思远也是彻底懵了,两个人因为各自的原因加入风承琰的阵营,成为他的助力和从属。此次北行,两个人都是因为实力最为强大才被风承琰选中同行,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风承琰,却眼睁睁看着风承琰掉进岩浆中。 他们的小主人,那总在创造奇迹的孩子,就这么…死了……吗? 尸骨无存…… 接下该怎么办?回去吗?把少主已死的消息告诉大家,让大家解散?风轻歌那小姑娘会提刀杀了他们吧……要继续完成此行任务吗?飞越这片天堑,登上对面那座孤岛,看看是不是如夫人手书上写得那般,那地方生活着一个古老的家族,是少主的母族…… 就算真有炎氏一族又怎么样呢?风承琰已经死了啊,这个隐世家族的存在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混蛋!混蛋!这里果然是一座牢笼吗?那只白熊是牢笼的守卫?这就是炎氏族人千年不得世出的原因吗?该死的畜生! 袁隼忽然一拳砸在崖边,砸下一个巨大的坑,雪沫和泥土四散,老人刚毅脸庞上的泪水也四散。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叶无思一把抓住他衣袖,急问道:“你去哪儿?” “给承琰报仇!”袁隼甩开他,几乎是怒吼道:“老子要跟那畜生同归于尽!” “你冷静一点!你送死有什么意义?你我现在应该活着回去,你忘了风明少主的仇了吗?承琰去了,就因为我们保护不力,我们有责任替他报父仇。至于他的仇,我们必须等到实力在强大一些才能来报,现在去只是无畏的送死。”叶思远扑上去死死拽住袁隼,被暴怒的老人拖着在雪地蹭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两人争执间,他们身后的悬崖忽然有了响动,隐隐约约的,自下而上的响动,像是浓稠的河流被什么翻动了。 袁隼第一个听到,倏地回头,叶无思一愣,一愣之间也听到了那响动,两个人同时冲向崖边,向下看去。 嶙峋崖壁向下伸展,明亮的岩浆照亮了深渊,浓稠的岩浆真的动了,像沸水一样冒泡,像活泉一样涌动。咕嘟咕嘟,声音穿越深渊,传到崖顶,像是魔鬼的唾液在发酵。袁隼和叶无思的心紧张到了极致,对面孤岛上的人影也隐约有骚动。 轰—— 一声巨响通天彻地,整个悬崖,整个雪原似乎都一抖,巨魔咆哮,金红色的流火如喷泉一样迸发,火柱刹那照亮漆黑的崖壁,顶端有一个人冲天而起,矢矫如龙! 是风承琰!他没死!他竟然从岩浆中冲出来了! 羽安觉得自己要疯了,不安感像一个黑洞一样侵蚀着她的心,她恨不得变成一只鸟,飞到风承琰身边去。 可是眼前这个人如此强大,他没有出声前没人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发声以后,整个客栈都笼罩在他的灵压之中。 羽安见过很多化境强者,羽蓝若、臧弥、霍老……甚至见过天外之人苏合龙项,但即便是苏合龙项也没让她感觉到如此巨大的恐惧,因为这个人诡异,比当初在天鼎城客栈设伏的冥魇还要诡异。 这种诡异来自对危险的直觉,羽安一向有这种预言般预判危险的能力,刚才从楼梯上摔下来,她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琴弦”的灵力波动,她只是直觉危险,直觉扭身躲避,才捡回一条命。 这人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他的身材看起来修长高大,他的面容却娟好如静女,一张脸白得有些病态,嘴唇都是白的,唯独一双细长眼角,熏着绯红的胭脂,让人想起舞着水袖哀哀低唱的戏子。 他微笑着,站起身,走出座椅。 四个人全都后退,连腿受伤的羽安都拖着身子后退,他和木返程两人修为低,额上已经滚落了汗水。 “敢问阁下何人?”沐原城已经是四个人里首当其冲的一个,他沉声问。 那人一笑,“在下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名号的,几位不用紧张。” 普通人?就这可怕的灵压,逆天的灵力隐藏和来去无声的心法,他是普通人?还有他刚才说的“琴弦”,每一根都能把人割成两半吧,下那种暗手是想杀了羽安吧,还说不用紧张? “在下是北境沐氏家主沐原城,斗胆请问阁下来意。”沐原城道,他说着,只觉身边一阵微风,那人风一样的从他身边飘过,看起来根本不想理会他,也对二长老没兴趣,而是逼近羽安和沐梵尘 沐梵尘尽管极为恐惧,还是上前一步将羽安一挡,羽安已经迅速的包扎好了伤口,此时有些拐的站着,冷声道:“你刚才想要杀了我,还是试探我?” “你能躲过就是试探,不能躲过就是杀招喽。”那人歪头一笑,“你很有潜力,就这么成长下去,将来会成为一代修灵师中的王者吧。” “你冲着我来的?”羽安皱紧眉头。 “自然,在下奉命来此,带你回去。”那人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温声道:“跟在下走吧,小姐。” 羽安后退一步,“奉谁之命?我来北境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自然能找到的,因为精神力无处不在呀。”那人见羽安退后,伸出的手一翻,指尖动了动。 指尖一动的瞬间,羽安将沐梵尘一推,自己向后暴退,退的同时大喝:“镜盾!” 咔咔咔,透明的冰雪之幕瞬间成型,一个薄而透的圆包住了羽安,她那一刻美得就像水晶球里的精灵。 镜盾也和以前的不一样了,以前的像厚重冰墙砌成的堡垒,如今的镜盾就像个水泡,除了能抵挡重击,还能抵挡灵力,还很漂亮。 那人一愣,一双狭长眼眸也似被这透明的美丽点亮了,他身形一动,一动间已经飘到羽安身后,一手印上你那水晶般的冰雪帘幕,咔一声,镜盾破碎,羽安被震得半空一口血喷出来,即将落地时却被那人一把捞住,横抱起来。 两道藤蔓同时袭向那长发人,两声如一声:“放开她!” 沐梵尘和沐原城同时出手,沐梵尘的藤蔓被轻松挡回,沐原城的,冲到那人跟前半尺处,便莫名碎了。 “哎呀呀,美人就是抢手。”那人抱着羽安,脚尖一点,冲破小楼楼板,冲破房顶,冲天而起,沐梵尘和沐原城、二长老立刻追了出去,沐原城追到门外时那长发人正在缓缓下落,他似乎并不急着带着羽安离开,只抱着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地上三人。 羽安根本无法挣扎,她的灵力被完全压制了,她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她此时已经能判断这人是个男人,因为他身上肌肉坚硬,胸前也是平的。 这让她越发恐惧而抵触,不知道这人会做出什么来,她刚要咬着牙试图调动灵力,便感觉拖住她腿弯的那只手臂松了,长发人将她放了下来,只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对地上三人笑道:“你们的争吵,在下都听见了,你们是她的亲族,想要让她认祖归宗,你们的亲情让在下很是感动哦。但在下必须要带走她,在下的主人听说小姐美貌特意让在下来将人劫走,主人的喜好很特殊的,对女人越喜欢就越虐待,一般女人在他身边都活不长。呐,既然她是你们的族人,亲人,在下要把人带走,你们会阻拦吗?提醒一下哦…..”他竖起一只手指再唇边:“我的修为还是蛮高的哦,你们…”他一笑:“要拦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烈火如龙 “你们,要拦吗?” 沐梵尘毫不犹豫道:“自然要拦!她是我妹妹!”他转头对沐原城和二长老道:“给龙叔和大长老发紧急信号,他们半个时辰内就会赶到,只要我们能拖住他半个时辰……” “不,不行!”二长老盯着空中长发白衣的男人,瞳孔都扩大了,“这个人很强,太强了,他说‘主人’,身后就一定还有更强的存在,我们不能出手。” “你说什么?”沐梵尘暴怒,“你没听见他刚才说得吗?他的主人是个变态!怎么能让羽安落到那种人手里,你要害死她吗?你刚刚不还说她是我沐氏族人吗?” 二长老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分外狰狞,他狠狠道:“我哪里害她了?是她自己不检点才在惹了这种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家族不能为她牺牲珍贵的战力,更不能为她让家主身处险境!” 长发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底下的争端,嘴角的微笑半是温和,半是讽刺。他捏了捏羽安的腰,笑道:“那个老头代表了你家族的态度吧,你的整个亲族,只有一个哥哥愿意为你出头哦。” 羽安感觉到腰上的异样,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生撕了,可是她被紧紧的卡在那里动都动不了,她咬牙道:“你家主子变态,你也很变态,你是故意要看这出戏的吧!” “多精彩呀,我就喜欢这种亲情伦理大戏,你总是能从戏子身上看见人心,和人心里那种东西,污秽的,肮脏的,但也是根本的,无法剔除的。”长发人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愉悦,“我闭关闭得有些久,好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耍一耍的。” 羽安在心里将他凌迟了一万遍。对于二长老前后反差巨大的嘴脸,她并不意外。因为家族对她一直是这样的,或者说整个的家族对每一个单个的族人都是这样的,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舍弃,族人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为家族贡献,家族则不能为一个族人牺牲利益。 她从心眼里就认定自己已经脱离沐氏了,二长老让她回家族她会生气,二长老不愿意救她她倒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沐梵尘显然没有羽安的心态,二长老的话简直把他气炸了,他再不管别的,只身便往上冲。沐原城脸一沉,手一扬便有无数道粗大藤蔓缠住沐梵尘身子,他沉声道:“梵尘!不得冲动!” “什么不得冲动?父亲!那是您的亲生女儿啊!今日是冷夫人的忌日,夫人还在天上看着,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梵梓去送死吗?”沐梵尘如同一只发怒的豹子,狂乱挣扎,死犟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藤蔓就会崩断几根,每走一步新的藤蔓上都要染上更多血。 沐原城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羽安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她被男人箍着腰,点着穴脉,压制着灵力,还是在奋力的挣扎,全身颤抖,嘴唇被咬出深深的血口。 沐梵尘还在吼:“父亲!当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梵梓的确任性,可那时她还那么小,您就那样把她扔在外面了。她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她变厉害了,变成天才了你们就打她的主意,想让她成为家族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她现在遇到危险了,因为对手强大你们又要放弃她。父亲,梵梓到底是一件工具还是一个人?她是您的血脉还是只是路边一株野草?” 泪水流了满脸,羽安嘴角的血被泪水稀释,变成粉红色,她的手艰难举起,五指深深陷入男人箍住她腰的那只手上,指节都是青白色。她的视线从沐梵尘身上移开,看向沐原城,只看到男人深沉如夜的目光。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这个男人好像是石头做的,你永远不能从那张端肃的脸上看出丝毫的心绪。你爱过母亲吗?你把我当做女儿过吗?当年放我走是成全还是抛弃?现在你又是什么态度?你这样沉默,即伤害着你的儿子也伤害着你的女儿你知道吗? 混蛋!你倒是说话呀! 沐梵尘的腰上渗出大片的血迹,藤蔓中较为纤细的已经勒进他的肉里。羽安觉得自己的心也滴出血了,她忽然间大喊出声,声音尖利得似要将天都撕破: “够了!够了!蠢货!跟他们回去啊!我不需要你救!你不知道我命大吗?不管怎么样我都死不了的,我不需要你救!” 沐梵尘毫不犹豫的吼回来:“你才是蠢货!从小就这么蠢!我不救你还有谁能救你?风承琰吗?谁知道那混蛋现在在哪里……”吼声戛然而止,因为二长老闪到他身后,一掌击在他后颈上。沐梵尘昏了过去,藤蔓一松,二长老接住他,将他扛在肩上,退到了沐原城身后。 “哎呀,看来沐家主是做了决定呢。不拦,是吗?”长发男人将羽安的手掰开,又强行掰开她咬住嘴唇的牙齿,摸着自己被羽安狠咬一口咬出的牙印,啧啧道:“真是不乖,学学你父亲,识点实务不好吗?” 这绝不是夸奖,沐原城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样沉着,他沉声道:“有一个条件,你要留下名号。” 长发男人一挑眉,“记住我的名字,好将来报仇吗?”他又一笑,“我说我叫张大牛,你信吗?” 风承琰没入岩浆时,并没有瞬间被烧成灰。 他曾经体验过极致的高温,就是前不久火灵力失控那次。他的火灵力一直是极为精纯的,灵力失控就是内火焚心,其痛楚只让人恨不得去死上几百次。那一次羽安诚心祈求上天,将一半的气运给他,他的火灵力再一次得到淬炼,几乎毫无杂质,比一等火灵石里的灵力都精纯。 身体即将接触岩浆的一瞬间,风承琰调动了全身所有能调动的火灵力,在身体周围布下一层屏障,那屏障生生抵住了岩浆,将风承琰保护在里面。 但那时岩浆中啊,风承琰再一次体验到极热地狱的可怖滋味。那种极致的热已经不是夏日面对炎炎烈日汗流浃背的感觉,不再有“热”的概念,而是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根血脉都要融化了,大脑似乎在涨,涨的什么都不能思考,只凭着本能挣扎。 挣扎,挣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只觉得前方似乎有一丝清凉,不知是真的还是他的幻觉。他奋力的向前,他以为自己在逃离,却不知道自己在往游,他越来越接近岩浆之河的河底,越来越接近火灵力高度聚集的心脏之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一万年那么漫长,风承琰终于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地方,他的脑子稍微清明了一点,却不敢睁眼,怕被岩浆的明亮刺瞎。他凭着感觉在浓稠的液体中前进,在灵力最纯粹的地方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嵌在岩浆中。 什么东西?什么硬的东西在岩浆中也不会融化? 风承琰伸手去碰,一碰没碰出什么来,毕竟感官在这种地方已经不太顶用了,他都没摸出那东西是光滑还是粗糙,只觉得像石头。他并不放弃,身子又沉了沉,双手握住那东西,努力的聚起全身剩下的所有力气,狠狠一抠。 一握,那东西就碎了,一股几乎可以实体化的浓郁灵力刹那间流遍整个岩浆之河。 岩浆沸腾了,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岩浆在火山口欢快的翻腾。风承琰被那股突如其来的灵力冲遍全身,灵海一阵剧烈震荡,护在身周的灵力屏障一下子就破了。 破了,却没有死。 风承琰忽然就不那么难受了,不是忽然凉了下来,而是他觉得,他可以适应岩浆了,岩浆就成了他的一部分,就在那股灵力进入他灵海又流遍经脉后,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把火,和这岩浆一起烈烈燃烧。 他睁开了眼睛,地底这般明亮,他处在光和热的内部,但他竟然可以视物,他看到岩浆在地层上流动如同河水流在河床之上,他看到自己刚才握住的那东西,那是一块水晶一般的石头,圆形,纹路瑰美,一半嵌在地下,地上露出的那一半刚刚被他抠碎了。 这有点像地灵髓,好像是矿石,只是有些脆,纹样也有些奇怪。这东西破碎后涌出的灵力,一进他的灵海和他的本源灵力一融合,他便仿佛被这岩浆接受了,整个人如鱼得水,灵海中的灵力一次冲刷,便提升了一品,他从天境五品升到了天境六品。 又一次因祸得福,风承琰心中感叹一句,正要上浮,忽然感觉到地层一阵震动。 震动轻微,但风承琰如今的感官分外灵敏,他感觉到了,除了火灵晶还在扩散的灵力以外,另有一股灵力由下而起,强大,而恐怖。 底层忽然动了,那些看起来是红褐色岩石的东西,居然在移动! 风承琰忽然明白了,那不是石头,那是一个生物,一个巨大的,趴在地层之上,承载着岩浆之河的生物!他刚刚抠破的东西,是它的眼睛! 轰—— 一声巨响通天彻地,整个悬崖,整个雪原似乎都一抖,巨魔咆哮,金红色的流火如喷泉一样迸发,火柱刹那照亮漆黑的崖壁,风承琰冲天而起,矢矫如龙,两岸的人都看呆了,不相信有人掉进岩浆还能活着出来。 然而他们的震惊还是太早了,因为,真的有一条龙,追着风承琰冲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力战狂龙 袁隼和叶无思都是喜欢游历的人,叶无思尤其是,他常说自己已经见过世间最雄伟奇秀的风景,但这一刻他还是震惊了,只觉得前半生都是白活,只因眼前着火山喷发一般的盛况。 他眼前并没有一座火山,只有深谷,几十道金红色的灼亮火柱在同时喷薄而出,如群龙狂舞。那巨大生物在火焰的洗礼中展翅尖鸣,万物都在那威压下颤抖,天上乌云正在这时沉沉压下,如同也团聚了一只黑龙,龙头向下探出,迎接焚毁天地般的烈焰。 这是,真龙吗? 他见许多灵兽,其中最狰狞威严的莫过于深潭巨蛟,蛟修千年而成龙,蛟已经是罕见,何况是龙?龙凤都是传说中的生物,据说曾在千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中出现过,此后就再也没有记载了。他没见过龙,但这东西一出现他便想到“龙”这个字眼,只有这样的生物,狰狞巨大,似乎汇聚世间诸恶,又古奥森严,美得难以描述的生物,才配称“龙”吧。 叶无思被彻底镇住了,他甚至忘了去帮风承琰,还是袁隼飘身而起,躲过几道火柱,飞到风承琰身边。 风承琰不是化境强者,但他竟然飘在天上没掉下去,他也没穿衣服,衣服早在掉进岩浆的时候就被烧光了,是火焰围绕在他身边,即像他的坐骑,又是遮身的衣服。 “你怎么样?你,你是活着还是死了?”周围都是轰鸣巨响,袁隼飞到风承琰身边,用最大的音量吼道。 风承琰回吼道:“还没死,不过不解决那东西我们就要一起死了。” “那是什么?”袁隼看着那只还在旋转着向上冲的火龙,这样看去那东西体型并不算太大,长不过十丈,宽不过两丈,但它刚刚从悬崖中升起的时候,袁隼只觉得它张开的翼膜可以遮天蔽日。 风承琰双眼都眯起来,“龙吧,我也没想到真正的龙居然是有翅膀的。这条龙栖息在岩浆地底,应该是因为岩浆中的火灵力太过富集,才孕育出的强大灵兽。那只白熊应该也是极北之地的寒气孕育出的,自古就是人迹罕至的绝地灵力最为精纯富集,这种地方会出现多个有悖常理的强大灵兽倒也不奇怪。” 他还有闲心分析,袁隼实在很佩服风承琰的镇定,他看着那几度没入云层又出现的火龙,只想叹气。 “那只白熊忽然出现倒还可以说是我们闯入了它的地盘,我的修为在化境之上,却有可能威胁到白熊。但你不过天境修为,掉进岩浆里就该化成灰吧,怎么还惹了这种东西出来?” 风承琰也叹气:“我在里面只勉强吊着一口气,还以为是在往上游,其实是往下沉,沉到底的时候摸到它的眼睛,我以为是矿石之类的东西,就捏了捏,然后就捏碎了…..” 袁隼觉得自己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自从跟了风承琰,他就觉得自己以前几十年的人生都白活了,因为这孩子总是在创造奇迹,刷新他对世界的认识。比如现在,他就做梦也没想到能在一天之内连撞两大绝代兽王,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和一个全身着火的年轻人飘在悬崖之上,观赏末日一般的壮景。 “那你现在为什么能浮在空中?这不是化境强者才能做到的吗?”袁隼又问道。 “我也不清楚,大概那颗龙眼上蕴藏的灵力被我吸收了些,这些火灵力滋生出的岩浆和烈焰就为我所用了,加上我本来的风灵力,就能借气流悬浮一刻。” “……那现在要怎么对付这只火龙?”袁隼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是平和,一点也没有惊叹和羡慕风承琰的好运气,“如果那只白熊再出现,我们是一次打两个呢?还是可以得渔翁之利?”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一团巨大的火球便从天而降。两个人一左一右闪身躲开,乌云压顶的暗沉天空中,携着光和热的巨大火龙呼啸而来,插满倒刺般牙齿的大嘴张开,一团烈焰喷涂出长达十丈的火柱。 烈焰横扫天空,袁隼已经急速上升,还是被燎到衣角。悬崖外围的空地上,大片积雪被火烧融,悬崖上竟然一时间出现了连绵的小瀑布。 风承琰并未往上逃,他能浮在空中本就是勉强,龙焰到达时他闪避的方向是那座孤岛。 他掉进岩浆时就看到那里有人,此时降落孤岛的悬崖边缘,果然看到灌木丛中有一群衣着怪异的男女。 还没看清,又是一道火柱席卷而来,风承琰点地飞身而起,脚下刚落过的那一片草地却在瞬间化成火海。 人群里一阵惊叫,很多人都在大声叫嚷着什么,有两个要往这边跑,却被更多人拉住。 风承琰退的方向是孤岛内部,火龙干脆也降落在孤岛边缘,巨大的翼膜落下来,扇起一阵狂风,翼膜上的倒钩一钩就是一道深坑。 这是风承琰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这东西,长相的确狰狞,身躯巨大,身上布满了坚硬的鳞片,脖颈很长,头颅上有嶙峋的龙角,左眼如同发着光的火灵石,右眼却闭着,有红色的液体顺着鳞片的缝隙流下去。 那是被他伤的,风承琰觉得自己已经和这条长相略有些怪异的火龙结了深仇,他不断后退,火龙一步一步逼近,整个孤岛的地面都在震动。 就在风承琰即将结束对峙,和空中赶来的袁老一同发难的时候,他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风承琰一瞬间就要回头,还是忍住了,前有强敌,他怎能大意回头?他仍旧后退,身后那人没有出手,跟着他退,在他耳边大声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风承琰问,他没有听懂。 那明显不是大陆上流通的语言,他身后的那个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没听懂他的问话,又说了一句。 再说无数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两个人语言不通,没法交流,前方的火龙也不打算给他们交流的时间,一脚踩上一丛开着白色小花的灌木,一大口火焰就喷了出来。 风承琰飞身跃起,那中年男人也跃起,反应竟是比风承琰还快。 这时袁隼已至,乌云中噼啪一声,一道紫雷从天劈下,火龙仰天长啸一声,火红色的屏障瞬间升起,紫雷劈在那屏障上,巨响撼天动地,火龙自己却没有损伤。 袁隼并不放弃,一道天雷接着一道,一道比一道更猛。 那中年男人并未躲远,竟是跃上高空,双臂一抡,一把火焰巨剑已经出现在手中,他旋转着,直斩向火龙的屏障。 更多的人出现了,就是先前站在崖边观看的一群人,他们竟然全都是有灵力的,且都修为不低,一个个都使出最强招数,毫不吝啬的往火龙的护体屏障上招呼。 崖边一时间光芒耀眼,灵力激荡不休,轰鸣不断。这简直像一场战争,画面以血火着色,暗沉的天空里紫雷为剑,峭壁下岩浆翻腾,更远处则是白色雪原,整个情景美得狰狞又梦幻。 巨大的火龙被蚂蚁般的人群包围,那一层屏障看起来岌岌可危,但参战的所有人都没有露出轻松神色。 不能轻松,不会轻松,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似乎终于不耐烦了,巨龙忽然间张开了双翼,长颈向天,嘴裂绷到最大,一声长啸席卷天地。 所有人都被震开了,这一瞬间爆发的不仅是声浪,还有巨量的灵力和火焰,有好几个年轻一些的男女都被震下崖去,甚至有当场震死的。 火龙振翅而起,似要在狂舞中剿灭这天上地下所有与它作对的力量。它看起来确实有这个实力,但就在它飞起的时候,有一个身影迎着它的灵力和火焰冲了上去。所有在这一刻回头的人都呆住了,谁都没想到有人敢这么送死。 谁也没想到有人能穿越火龙的火焰,而不被烧死。 风承琰穿越火焰,他确实不怕这火,因为他吸收了火龙眼睛里的灵力,这火龙是岩浆地底,最精纯的火灵力孕育而出的,它的灵力对风承琰来说是又一次淬炼,他的火估计已经是火中之王,再没有火焰比他的温度还高。 他冲到了火龙身边,伸手扒住一只龙角,翻身便跃上了火龙头顶。火龙猛地摇头,似乎想把他甩下去,但风承琰使出了对付赤羽鸟的那一招,青丝劫! 灵力瞬间分解,火龙身上的火焰熄灭了,它似乎楞了一下,一时间连翅膀都忘了扇。就是这一刻,风承琰抓住龙角,一手按上龙鳞,大吼道:“火!龙!卷!” 风灵力全数倾泻而出,刹那间生出通天彻地的龙卷风,巨大的风压像是疯狂的钻头,竟然硬生生将火龙压了下去。 轰!轰!轰! 龙头被风承琰压得深深低下,后半截龙身砸在悬崖上,将悬崖上大片峭壁砸碎,还在往下,压着峭壁,压落碎石,在崖壁上砸出一个深深凹槽…… 火龙被嵌在崖壁上了! 当那龙卷风终于止歇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到,火龙生生压嵌进崖壁里,竟是动不了了。 年轻人还在火龙头上,肌肤直接接触火龙鳞片而没有丝毫灼伤,他的灵力显然耗尽了,整个人倚在龙角上大口喘息,身周缠绕的金红色火焰随着他呼吸起伏而变幻,像一件被风吹动的烈焰披风。 他制服了火龙吗?就这样…就把那头凶兽制服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小花招 “我说我叫张大牛,你信吗?” 信你个大头鬼! 沐原城沉了脸,冷声道:“阁下不要欺人太甚!” 到这种地步了沐原城还在敬称“阁下”,羽安几乎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刺骨的凉风吹过她沾满泪水的脸,就像有刀子刮在肌肤上,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冻僵了,什么表情都不能摆出,只是沉默的看着地上那男人。 沐原城,这个男人真是…压抑到了骨子里。 羽安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对待自己身边的人能那般冷漠,对待外人却谦恭至此。这也许是他作为一族之长的无奈,他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无数人的生死,但他的一生在羽安看来还是如此失败。如果是她站在那个位置上,当年她不会为阿杰阿玉的死而责难风氏,但也不会逼自己的小女儿去下跪道歉。如果她是他,现在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救人,长发男人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这里是雁南,是沐家的地盘,还怕他一个外来者? 羽安已经释怀当年的事,可以理解沐原城作为沐氏家族的担当,但她绝不能赞同沐原城处世的态度。她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修为、朋友、名声,不都是冒险得来的吗?她的命运便是不得安宁,她一生都在钢丝上起舞,她才没有那么多顾忌,如果有人胆敢伤害她珍视的人,她就敢拼上一切,玉石俱焚! 终究是没有透露身份,长发男人嘴上又极尽刻薄的嘲讽几句,带着羽安扬长而去。地上两人只能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天色晴好,御空而行的身影在天幕中十分清晰,十分刺眼。 当着沐原城几个,长发男人很有看热闹的兴致,离开他们,他却变得沉默了,飞得极快,乌黑的长发披风一般扯在身后,娟秀的脸上只有刻上去似的淡淡微笑。 羽安一路上也很沉默,双手都被男人拿一种材质古怪的绳子捆住了,后领被拎小鸡一般拎着,头垂在下面,表情深深隐藏在被风吹乱的头发里。 经过一片浓云,男人飞得低了一些,从上往下看能隐约看见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城池,四方形,铁灰色,一片颇为辽阔的高地之上。 羽安忽然咳了一声,微微的一声,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不闻,男人却立刻察觉了,前行之势慢了一慢。 咳声便大了起来,羽安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随着一阵寒风吹过,咳得越发厉害,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意思了。 男人一停,将羽安往上拎了拎,看着她的脸道:“你怎么了?” 羽安咳的脸都紫了,断断续续道:“我…咳…咳咳,旧伤犯了…咳……” “耍什么花招?”男人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眼眸细长眼瞳深黑,一眯起来就如一只通灵的妖狐,似要看进人的心里去。 羽安的目光透过额前碎发与男人相遇,不避不闪,带着几分痛苦,却清澈如镜。 男人正要说话,羽安的眉头忽然狠狠的皱起,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她嘴角都渗出了血迹。 真是内伤?男人眼中终于多了两份凝重,伸手按在羽安的头上,灵力和精神力一同探入。但只探入几许,他的手掌便像是被什么刺了一样倏地离开,他惊道:“你身体里…怎会有如此庞大的灵力?” 羽安半弓着身,艰难道:“咳…没听说过,灵药吃多了,消化不良吗?你要是想把我…咳咳…活着带回去,就赶紧找个医馆,我,我……” 她的声音都哑了,整张脸又红又紫,嘴角的血淌的更多,看着真真是不好了。 男人忍不住将她拎得远了一些,似是嫌弃,但也终于不再犹豫,带着她便向地面落去。 直线下降的地方正好在城墙的一座角楼边,这城池的城墙修的很高很牢固,城上守卫的兵卒也都站的笔直。这显然是一座边城重镇。他们已经来到北境与中原的交界。 不过兵卒们虽然警醒,长发男人的身法却飘忽如风,当真一道影子一般飘过城墙,别说兵卒,连尘土都没带起一丝。 两个人落在城内的街道上,落地缓了半晌,羽安的咳嗽才稍稍止住,她一边抹着嘴角血迹,一边用余光打量街道。 街道的建筑并无特色,街上行人却多,商贩也不少,果然是边城,贸易繁荣,人多眼杂。 正想着,她手腕上的绳子就被解开了,羽安抬头去看男人,刚一动就被男人捏住了下巴,一个有些凉的东西滑进嘴里,羽安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便一抬她脖子,迫使她把那东西咽了下去。 羽安又咳,男人微微一笑:“你的修为虽然不高,却颇有些麻烦,未免节外生枝,你这身灵力还是封了好。” 药丸入口即化,苦得惊人,入腹效果立竿见影,羽安立刻感觉到经脉中的灵力被阻断,灵海沉寂。 简直比凤家兄妹的毒还猛。 羽安抬头怒瞪男人,眼神冰寒。 男人笑笑,抓住她一只胳膊,拉着她走进人流中。 火龙当然没那么容易被制住,风承琰那声势惊人的龙卷风是正对着龙头放的,却直到放完也没能钻透龙头上的鳞甲。 大半身子都被嵌入崖壁,火龙也不过就是缓了两息,两息后双翼微震,整片崖壁便开始摇晃了。 风承琰的灵力早已耗尽,连最简单的招式都使不出,但他并未惊慌,他看向踏空而来的老者。 老者手持长杖,白须白眉,面貌和这座孤岛上的男女一样,比常人更加立体,显出几分雕塑般的质感。他踏空而来,还未接近,长杖遥遥一指,崖壁便动了。那被火龙身体压下去的深坑骤然下陷,石块如有生命一般从完整的崖壁上生长出来,轰隆隆巨响间竟是在火龙身周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堡垒。 风承琰死死抓住龙角,用尽力气才在这巨震中稳住身体,他一手扒着龙角,一手抹上戒指,亏得这戒指材质特殊,禁得住高温,里面的东西也没什么损坏。他从戒指里抽出一把秘银匕首,在火龙狂暴的挣扎中努力探身,靠近那只仅剩的龙眼。 这时袁隼已经赶到,他在火龙的爆发中被震开,顺手救了一个差点掉下深崖的年轻人,约莫是这个举动赢得了孤岛之人的善意,他赶来的时候那老人还特意让了路。 但他和那老人都不能接近,因为火龙身上的烈焰因为挣扎而烧得更加剧烈,这等龙焰,即便是化境强者沾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都没有接近,但他们都透过绯色火焰,看到了风承琰的动作,他要刺龙眼。 火龙感觉到了危险,它闭上了眼睛。它的眼睛显然是全身上下最宝贵也最脆弱的部位,两只瑰丽眼瞳就如两颗顶级火灵石。为了保护眼睛,火龙的眼皮比身上的鳞片还要坚硬,风承琰在岩浆底抠破它的左眼,纯粹是狗屎运,大概那岩浆中从来没有能威胁到火龙的东西,它便没什么防御。 位置太高,风承琰放开了龙角,左手扣进被他的龙卷风吹得有些卷起的鳞片,也不顾那鳞片尖锐,手心上已经有血滴下来。火龙的摇摆越发厉害了,风承琰的身子挂在上面岌岌可危,所有人这时都聚到了崖边,无数道目光注视着火焰中的年轻人与凶兽险而又险的周旋。 摇晃实在太剧烈了,风承琰的左手鲜血淋漓,他忽然举起右手,银亮的匕首嚓一下插进龙眼上方鳞片的缝隙里。火龙怒啸一声,风承琰却毫不犹豫的将匕首柄往上一扳,刀身在龙肉里狠狠下剜,龙鳞因为剧痛下意识收紧,匕首立刻被死死嵌住。 风承琰的身体稳住了,他得到了这个支点。崖边几乎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袁隼捏紧的拳头松了松。 再次抹上戒指,又一把匕首被抽出来,这柄不同于先前那把银白的,刀身纯黑,黑得如同极夜,看上去有种凛冽森严之感。风承琰这次左手握刀,在剧烈的上下摆动中死死盯住火龙足有他脸那么大的眼皮,那眼皮闭得极尽,细碎的鳞片都竖了起来,像是层层叠叠的贝螺,又像刀囊里斜插的群刀。 风承琰找准了一个略大的缝隙,一刀扎上去。 但匕首打滑了,那些鳞片居然可以弯曲,风承琰下手的瞬间那些鳞片半弯着,遮住了那处缝隙。 火龙再一次仰天怒吼,连带一口火焰喷吐而出,这一次的焰尾几乎跨越百丈,扫到了崖对岸。而与此同时收紧的鳞片一松,匕首翻了出来。 风承琰的身子立刻往下坠去,崖边一阵尖叫。袁隼和那老人被方才的焰柱逼得往后退了好长距离,此时都赶不及去救,袁隼惊喊一声:“承琰!” 却有一道藤蔓电射而来,在风承琰下坠的瞬间缠住他的腰,将他往上一提。 那一提的力道很小,但风承琰反应和等迅速?身子借助那点力道猛地一蹿,抓住龙嘴旁一根凸出的骨质刺,再一借力,整个人飞身而起,二次、三次、第四次借力的时候他已经重新踏上龙头,他的动作太快,伴随着匕首在鳞片缝隙中的穿进穿出,让火龙忍不住睁开了一丝眼。 就是这一丝,风承琰身子忽的下折,头冲下,他又坠了下去,这次还是头冲下。但就在他的双肩与龙嘴齐平,身体和龙头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时,风承琰掷出了匕首。 准而又准,匕首沿着那眼皮张开的缝隙戳了进去,火龙的眼皮猛的闭紧,那匕首几乎被夹断在它眼睛里。但是没有断,匕首插在那里,刀身细细的血槽里涌出浓稠的鲜血。 大股精纯的火灵力涌出来,风承琰又是首当其冲,他再一次灵力冲刷,他全身每一根经脉都在唱歌,他的灵海几乎要沸腾了。 开境七品,他连升两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变数该死 巨龙在临死前爆发出了恐怖一击,但风承琰并没有受伤,他的灵力再一次变得充盈,浮在半空,看着巨大龙尸轰然沉入岩浆。 悬崖上传出震天的欢呼,孤岛之民们激动的有点不正常,似乎千年宿敌终于丧命,他们如获重生。 风承琰却没有第一时间落上孤岛,而是去向悬崖对岸,落在叶无思身边,笑道:“方才多亏了叶叔,我欠叶叔一条命。” 确实多亏了叶无思,风承琰先前失手差点掉下去,就是叶无思适时拉了他一把。叶无思初见火龙的时候似乎被吓坏了,整个战斗过程中也都远远的在对岸看着,没有参与,但叶无思并没有坐以待毙,所有人忙乱迎战的时候他在用一根很不起眼的藤蔓,穿透了崖壁,长至百丈,长到对面的孤岛上,正好在风承琰危难时长到他身边,拉了他一把。 火克木,叶无思的藤蔓也就坚持了那么一息,但那一息着实宝贵,简直是逆转胜负的关键。 叶无思瘫坐在地上,擦着额头的汗水,后怕道:“你小子果然是个能惹事儿的,我一边要注意着战局,一边还要提防那只熊再次出现,真是把这条老命都吓掉了。下次这种苦差别叫我,我还是适合在屋里看看书,管管账什么的。” 风承琰笑道:“俗话说能者多劳,叶叔这次的表现让我更加明白,凡是涉险的事都要叫上叶叔才行,叶叔就是一张保命符啊。” 叶无思跳起来就要打,袁隼却在此时赶至,他看了看对面,低声道:“那些人肯定就是炎氏族人没错了,只他们说的话不是大陆上流通的语言,听不懂。” “大陆上不同的地方还都有不同的口音呢,何况隔世千年的孤岛?”叶无思道:“只要他们传承自大陆,书写文字就不会大变,不能用说的,用写的就好了。” “此言在理。”风承琰点头道:“总之先过去,眼下看来他们并无敌意,倒是……” 倒是看他的眼神还很奇异,像看英雄不奇怪,毕竟他刚刚屠了一只龙,表现还挺惊艳,但现在他们看他的眼神好像在围观稀有动物啊,莫不是因为他没穿衣裳? 他想着,在袁隼和叶无思两人的遮挡下,灭了身上火焰,迅速套上里衣外衣,穿外衣的时候顿了顿,嘴角笑意不由柔和了些。 这件衣服玉蓝色,是他少有的浅色衣服,且没有花纹。羽安在万药阁养病的那段时间,有次翻了他的衣服,看到这件就拿起来说反正也是闲着,这件衣服不如就给她练练刺绣。 她的刺绣是跟禾雅学的,除了刺绣还学了药理和厨艺,只是药理学的很好,刺绣学的很差。 风承琰系好外裳的腰带,叶无思一眼瞥见他衣裳袖角上那片黑乎乎的东西,奇道:“你是没衣服穿了吗?干嘛穿脏了的?我这儿还有没穿的,你要不要……” “免了。”风承琰摸了摸袖角,笑得好不甜蜜:“这是羽安给我绣的竹子,可不是污迹。” 叶无思露出了五雷轰顶的表情,被袁隼拽上空中吃了一口风,才道:“这,这姑娘倒是心宽啊,这种绣工都敢往外亮,也不怕,不怕你在外面丢脸。” 风承琰忍不住一笑,羽安自然没这么脸皮厚,当初还没绣完就恨不得拿去烧掉,还是他好说歹说才劝下来。 他不觉得难看,他自小穿的衣服,料子刺绣都是一流的,但却从未觉得哪件有这一件这般贴心舒适。他只愿,余生只穿她做的衣服,只吃她做的饭菜,只听她的笑声和抱怨。 也不知道羽安此时,在做什么…… 羽安此时,在装病。 她坐在散发着浓烈药香的堂屋中,看着对面那白发苍苍的老灵医,心中多少有一点忐忑。 她当然是没什么内伤的,咳嗽一开始只是因为她猛吸凉气呛得,后来就是硬咳,嗓子都咳伤了所以声音沙哑,那血,也只是她咬破了舌头流出来的。 之所以敢装病,就是因为她自从吃了寒暄草后,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混乱状态,灵力深浅连修为高深如这长发男都试不出来,脉象如何禾雅摸着都吃力。 怕就怕这一脸高人相的老灵医真看出她是装病,来一句姑娘身体无恙,长发男人可能就要把她打晕装麻袋了。 正想着,老医者颤巍巍的收回了手,睁开眼睛,皱起眉头,表情颇有些复杂。 羽安心里一突,长发男人也投来视线,老医者身后的少年药童眨着一双大眼,也凑了上来。 “姑娘这身子……”老医者缓缓开口。 “如何?” “寒邪入骨,若是不尽早医治,恐怕性命难保。”老医者吐出掷地有声的几个字。 羽安和长发男人同时一愣,羽安上下瞅了仙风道骨的老医者两眼,心道可以啊,世间庸医何其多,这一位真是其中翘楚! 长发男人显见是不通医理的,但也对老灵医的诊断不甚信任,缓缓道:“她的灵力属性就是‘寒’,怎么可能被寒气伤到?你怕是误诊了吧。” 化境强者不放出灵力的时候气息与普通人无异,老灵医大概没看出眼前这是一尊煞神,面对质疑,他大义凛然道:“阁下既然并非医者,就不要妄言医道,阁下方才说的,就好比火属性修灵者就不会被火焰烫伤,风属性修灵者就不会被风刀割伤一样,都是谬论。修灵者虽然能驾驭灵力,但不能超脱肉体,人的肉体相对于灵力来说当然是脆弱的,这位姑娘的病想必就是她的躯体承受不住过量灵力所致。” 羽安微怔,之前的结论竟是错了,这位老灵医还真看出了点门道。她现下的身子确实有些不能承受寒暄草的霸道灵力,虽然远没有那么凶险,但和老灵医说的倒也有几分吻合。 男人沉默片刻,又问道:“你说的‘尽早医治’是多早?可是能缓上几日?” 羽安立刻补充道:“几日的长途跋涉吹寒风,是我现在的身子能承受的吗?” 老医者眉头一皱,“长途跋涉?还吹寒风?除非不想活了。姑娘你必须现在就开始静养,老夫给你开一个方子,照方抓药,先喝上三天,若是没有效果,你再来找老夫换药。” 羽安并不答话,只看向长发男人。男人站在窗边,神色略有些晦暗,半晌才道:“开方吧,药熬好送来,另外准备一间客房。”他说着,将一个钱袋远远扔过来。 老医者接住,打开一看,一张严肃的高人面孔顿时被金子的光晃得有些绷不住,忙麻利的写了方子交给小药童,亲自带着两人去了医馆唯一一间用来安置病人的客房。 是夜,天气晴朗,漫天星斗缀满天幕,一弯新月如钩,照见大地上一片沉寂。 医馆的病房里,平躺在小床上的羽安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看向窗前。 淡白的微光从一人多高的窗子照进室内,紧紧闭合的窗棂不知何时开了,冬夜冰凉刺骨的风争先恐后的钻进屋子,寒凉纯澈的空气中,漫天的璀璨的星斗下,一人踏着虚空而来。白衣墨发,那轻若羽毛的身形看起来即如神明,又似鬼魅。 羽安眯了眯眼。 男人踏上窗框,半蹲下身看着羽安,“不惜装病,为的就是这个?”他扬起手中一个有些皱的纸条,神情隐在黑暗中,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怒。 羽安的脸色越发白了,好半晌才道:“我没有装病,那位灵医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确实曾经被自身寒灵力重伤过。” “这么说,你的旧伤正好在我们经过城池的时候发作,而这所城池又正好有你可以召唤的信隼。如果我正好不太警觉,没有截下信隼,现在就正好有人来救你了。”男人的语声似乎带了点笑意,“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求救的消息是要递给谁呢?你的软蛋家族?天鼎学宫?还是你那个姓风的小情郎?” 羽安沉默了片刻,语气也平静下来,“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你要先告诉我你是谁。” “听起来我很吃亏啊,你把消息递给谁并不重要,因为消息已经被我截下了。”男人干脆在窗框上坐下了,姿态闲适,语气更是悠缓,“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毕竟你也没有机会逃跑了。”他慢慢的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缓缓道:“本座,乃是诸葛氏二长老,诸葛涟。” 羽安楞在哪里。 关于这男人的身份她有很多猜测,这男人实力强大,却又说“主人”,很有可能是某个大家族的供奉。但她没想到会是诸葛氏的长老,诸葛氏,她何时与诸葛氏扯上关系了?诸葛涟口中的“主人”说的是诸葛氏的家主吗?诸葛家主抓她做什么? 男人似乎看出她的震惊和困惑,微笑道:“我出关后接到的第一桩差事就是来抓你,来之前倒也好奇一个小姑娘何德何能就引起‘那位’的注意了,还要派出一位化境强者前去抓捕。看到你我就知道了,在乱局来临之前,你这种变数确实该被控制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炎氏一族 这话措辞颇为古意,字形也略有一点不同,但风承琰能看懂,他又在自己的纸上写道:“家母临终前曾留下遗言,言道她出身隐世灵族风氏。我身上有一半炎氏血统,因此深入雪原,追寻母族。” 这一句话写出来,一众人都惊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空地上嗡一声响起无数嘈杂议论。 老者再次仔细的打量了风承琰半晌,低头奋笔疾书道: “不知令堂名讳。” “家母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隐瞒了本来姓氏,化名云妍,但她在遗言中说过,她所在的一支从曾外祖那一代就离开了族居之地,去往大陆。只是路途坎坷,曾外祖父殒命北境,外祖父隐姓埋名,在母亲幼时便离世。”风承琰写完,便见老者眼中出现一丝恍然,随即是复杂,他写道: “汝所言真假尚需验证,但汝斩杀恶龙,为我炎氏除去心腹大害,便是炎氏恩人,炎氏全族上下感念至深,愿扫榻迎贵客。” 风承琰和袁隼叶无思交换了眼神,便笑着点点头。老者转身,伸手一引,动作古雅,神态端严。 人群呼啦一下分开,让出中间一条路,风承琰三个跟在老者身后向岛内走去。 这岛从外面看来并不大,且被孤立在雪原岩浆之中,仿佛地狱。但真走上来了却会发现这地方很是开阔,面积差不多相当于一座天鼎城,且地势平坦,地气因为岩浆的滋养,很是温暖,有许多树木花草。翠绿的树丛间错落着屋舍和小路,屋舍越往里走越偏木质,外围则大多是石头砌成简陋圆形房子,风承琰猜测那也许是专门用来防火龙的。 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地,种着风承琰不认识的植物,不过虽然不认识,也大概能看出有谷物也有瓜果。 从这些外部环境来看,炎氏族人的生活并没有他之前想象的那么艰苦,从这些人的神态举止上也看不出什么麻木、狭隘之类的,常年活在封闭之地的人们特有的缺点。 实际上作为作为封闭了千年的隐世灵族其,炎氏族人对外人的接纳程度着实让风承琰惊讶,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无法交流无法被接受,甚至会被驱逐的准备。 一直穿过半个孤岛,老者终于停在了一栋比起岛上其他屋舍显得分外宏伟的建筑前。风承琰也跟着停下,进门前向后看了一眼。 这一路走来,那一大群人已经差不多散完了,只剩几个还跟着。那几人的修为他都感受不到,这说明,那几人的修为都在开境以上。 这是他接触到炎氏一族后另一个强烈的直观感受,那就是强大。从之前的战斗来看,这一族竟似是全民皆兵,人人都有修为,而且还颇有几个玄境以上的强者。前面这老者更是修为高深,风承琰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已经接近便宜师父的水准了。 想着,他们已经进了屋子,屋子的布置也极为简洁,并无桌椅,正前方的主位上摆着一只白色蒲团,两侧各摆了一排黑色蒲团,看起来像是聚会商议事情的地方。 老者引他们在右侧蒲团上依次坐下,跟来的几个人坐在左侧,老者自己坐上主位。 有少年从外面进来,带着几张颜色姜黄的纸和一只黑乎乎的小棍,放在老者面前的低矮长案上。老者将纸铺平,拿起那小棍,写道: “尔言之凿凿,称令堂乃炎氏族人,却不知尔父族为何,身份为何,寻找母族又有何目的?” 那小棍竟是一根炭笔,看来这里是不产毛笔的。风承琰了然一笑,写道:“在下的父族乃是大陆北境风氏一族,在下在大陆的身份是大贵族风氏的少主,在下寻找母族…”他顿了一下,续道:“只因在下生来孤苦,虽不敢奢望血脉亲情,天伦之乐,但也不能在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亲族之后,不去看一眼。” 老者和对面那几个人都有些惊讶,不仅因为风承琰的显贵身份,还因为他前说自己有庞大的父族,后又说自己生来孤苦,前后矛盾,还一脸真诚。 风承琰又写:“在下出生之日,也是双亲西去之时,又恰逢族中变故,所以看似身份尊贵,实则身世孤苦。” 厅堂里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风承琰说得是真是假这些炎氏族人都不能判断,但如果是真的,风承琰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不单纯了,很可能是想借助母族的力量摆脱在父族中的危机。 老者低头沉吟,良久,久到厅中已经恢复安静,众人都看向他,他才拿起炭笔,一笔一画写道:“五十年前,我族确有一位修为大成之长老携子女离岛,这位长老凭借高深修为,冲破恶龙与冰熊的双重封锁,成为首位逃离族居之地之人。我炎氏祖先身负火神之力,炎氏一族亦是以火灵传承,尔无惧恶龙业火,乃是火灵之子无疑。此刻,我炎氏族长炎烈以族长之名敬告火神,承认外姓人风承琰,为炎氏血脉传承者,炎氏全族,将视其为骨肉手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底牌暴露 风承琰有点惊讶,袁隼和叶无思也很惊讶,但对面那几个男人一阵惊讶后就惊喜起来,竟是纷纷站起来鼓掌。 这也,太不排外了吧。风承琰也赶忙站起来,对着老者和那几个男人分别行了晚辈礼,老者以手抚须,端肃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那几个男人中为首的一个笑着说了句话,风承琰虽然没听懂,但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风承琰本以为他一个忽然出现的外来者,声称自己有炎氏血统,会遭到强烈的质疑和抵触,但没想到炎氏一族以火灵力传承,他这一身承自母亲的精纯火灵力倒是成了他证明血统的绝佳证据。 那几个人依次上前来介绍,态度不仅和善,甚至还有点尊敬。四个男人,一个女人,为首的男人正是之前跑到风承琰身后想要提醒他的那人,火属性玄境八品修灵师,名叫炎阔,生得高大魁梧,一脸忠厚相。另一个身形修长,长相也很端正的男子,名叫炎修。剩下两个相貌颇有几分相似,容貌和身形都属中等,气质都有些冷肃。这是一对兄弟,都是火属性玄境五品,兄长名叫炎锐,弟弟叫炎越。唯一的女子生了一张圆脸,五官小巧,看起来很是年轻,却已经是开境七品的大修灵师,而且还是火、土双属性,名叫炎飞。 那位老者是这一代的炎氏族长,化境五品的强者,火、土双属性,名叫炎振。 这一圈认识下来,风承琰最大的感受就是,强!很强! 大陆上的修灵贵族,如风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十位长老里有五位化境强者,十位供奉中有三位化境强者,其中大长老风翌的修为是化境五品,大供奉郑晚的修为是化境三品。次一等的二等贵族如沐氏,有两位化境强者作为支柱,底下还有好几个玄境战力。炎氏一族的实力,虽然他们只有一位化境强者,但高层战力如此之多,整体实力已经相当于一个二等贵族。 这样实力的家族,也就是被困在这鬼地方,若是出世,说不定能够打破大陆目前的势力平衡。 而且这几个人的名字,锐、越、飞、阔,都是颇有进取性的字眼,老一辈给年轻一辈起这种名字,是不是寄托了出世的希望? 见完礼,老者吩咐了几句,炎飞便走上前来,对风承琰一笑,做了一个“跟我来”的动作。 可能是要带他们下去安置,风承琰从善如流,跟着炎飞走出门去。 这女子看起来是个性子活泼的,作为领路人只稍稍比风承琰靠前一点,一路上不停的歪头打量他,眼神颇为好奇。 风承琰又拿出纸笔,写道:“不知论族里辈分,在下该称呼姑娘什么?” 炎飞眨了眨眼睛,从风承琰手中接过毛笔,摆弄了两下才小心翼翼的下笔写道:“辈分什么的我一向不太明白,但从那位长老算下来,我们大约是平辈,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风承琰笑着点头,又写:“那么姐姐可知道,为何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只因我们是从大陆上来的吗?” 炎飞摇头,又点头,写道:“那是当然,大陆啊!我们只在先辈的讲述和古老的典籍中听说过大陆。我小时候还想过,大陆上的人是不是都是三头六臂呢。不过这不是关键的,关键是你斩杀了恶龙!”她一下子兴奋起来,看向风承琰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好奇与崇敬,奋笔疾书道:“据古籍记载,栖息在岩浆里的恶龙出现在大约七百年前,那时候它还不似现在这般强大,却已经是我们与大陆之间的天堑。每当有修为化境的强者试图飞越深渊,恶龙便会出现,每一次出现给族人带来的灾难都是毁灭性的,因此先民还为他起了名字,叫‘神怒’。” 神怒…风承琰顿时有一种恍然之感。 果然如此,千年来阻止炎氏族人走出这片孤岛的天堑不只是那一道宽达百丈的深渊,也不只是千里雪原,最重要的还有岩浆中与森林里的两只绝世灵兽。 确实是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囚笼,即便炎氏一族全族的修灵天赋都很强,代代都出化境强者,要出去也极为不易。他那位曾外祖还真是了不得,虽然最后结局不好,但好歹是第一个踏上大路的炎氏族人。 他正想着,只见炎飞又写开始书写:“长辈们说,这座小岛外有广阔无边的大陆,大陆上有雄伟的城池,有高耸的山脉,有无数无数新奇又美好的东西。”她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随即又怅然,“但我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出来。我总是想,炎氏的祖先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定居呢?他们是被驱逐的弃民吗?还是决心归隐,往后百代都不出世?族长和长老们悉心保存着古老的典籍,我们从典籍中得知外界的繁华,但越是向往,眼前的生活就越是艰难。” 虽然不出所料,但风承琰还是因为女子字里行间的怅惘而有些震动。他正要写,却见炎飞忽然又笑起来,圆圆的脸上容光焕发,她写道: “但是现在好了,你出现了,不管你有没有炎氏的血脉,你身披火焰又不畏火焰,斩杀了威胁我族千百年的恶龙,你一定是火神派来的使者!”她简直要蹦起来了,字写得更加潦草而飞扬,“在我们族中,火灵力越精纯,就越受到族人的重视和尊敬。当年那位长老,我也是听说过一些的,他那一支本是偏支,但长老的火灵力十分精纯,修灵天赋逆天,不到天命之年就成了化境强者,膝下一双儿女也都是天才一般的人物。你一定是继承了这一支的非凡血脉,不,你的天赋比他们还要强,你……”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急的左顾右盼,却见不知何时他们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人都不敢靠近,不远不近的站着,有几个顽皮的孩子爬上了树,伸着脖子使劲往这边凑。他们的眼睛都那么亮,看向风承琰的眼神比炎飞更加夸张,像在瞻仰英雄,又似是膜拜神灵。 风承琰直到此刻才终于完全的体会到,他先前踩了狗屎运斩杀灵兽的行为,为他带来了多大的便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子稀稀拉拉的缀上天幕,铁灰色的云遮住了半边天空。 晴了这么些天,天空终于阴沉了下来。 天鼎城城池中心,耸立中原的白色高塔之上,有一间被整块整块的白石包围起来的巨大中厅。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四壁上千只烛台上的油膏长明不息,让整间屋子都笼罩在一种昏黄的色调之中。 屋子正中间摆着圆形的乌木架,架子上是一排一排的灵位,足有上百只。烛火摇曳,灵位上金色的刻字半明半暗的闪烁着,让本就安静的中厅更加寂静如死。 灵位下有一个被白布盖住的人,应是一具尸体,因为白布上没有任何呼吸造成的起伏。这具尸体前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一身白袍,一头白发,满脸沧桑褶皱,满眼寂然。他的安静似乎凝固了时光,整个中厅都是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一扇不起眼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他快步走到老人身后,深深一躬,低声道:“禀霍老,金灵阁弟子拾刃已经到了,就在外面,让他进来吗?” “进来。”霍老并不回头,只甩下淡淡的两个字。 那人感到了气氛的压抑,赶紧退了出去。片刻后,那扇门再次打开,一身黑衣的拾刃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霍老身后。 “弟子拾刃,见过大学宫长。”拾刃躬身行礼,行礼时目光接触到地上的尸体,眼中黯然一闪而过。 霍老还是不回头,只淡淡道:“把所有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有丝毫隐瞒,即刻离开学宫,从此再不能踏足中原。” 拾刃低声道:“是。首先是温淮的身份,他并非平民,而是诸葛氏真正的少主,真名是诸葛淮。他的精神属性可以读取别人的记忆,弟子与他交手时偶然中招,被他探知弟子与诸葛氏有旧怨。”他顿了一下,见霍老并没有追问,才续道:“他设了一个局,告诉弟子诸葛漩会在十一月初二那天带着玉灵儿去姑苏城,然后带着诸葛氏首席供奉守株待兔,意欲诛杀弟子。但他似乎还顾念着旧日情分,没能当场下杀手。但这时萧阁主忽然出现,为了救出弟子与诸葛氏供奉激战一场,最终落败身死。”他忽然撩起袍子跪下,对着地上的尸身严严实实磕了三个头,脱口的话像是从刀尖滚出来的:“是弟子害死了萧阁主,弟子在此发誓,不报萧阁主之仇,誓不为人!” 霍老终于回过头来,他看着地上的年轻人,神色还是那么冷肃,“你是怎么逃脱的?为何萧啸都不敌而死,你却完好无损的回学宫了?” 拾刃垂下眼睛,低声道:“弟子的‘瞬’属性,有穿梭空间之能。我、温淮、羽安、风承琰四人数月前深入北麓森林的事,想必霍老心中有数。”他不再往下说,但霍老已经明白了,当时北麓森林中心的灵阵出现不正常的波动时,他第一时间察觉,他知道那四个人去过了上学宫。后来之所以没有再追究,是因为他也明白外人闯入上学宫,尊者必然察觉,如果这四个孩子平安回来,就是尊者不追究,尊者都不追究,他就更不用追究。 如此看来,引发那一次灵阵波动的,莫非就是拾刃的瞬属性?那么这孩子的灵力就必然是比精神灵力更稀有的空间灵力,加上另外那三个的逆天天赋,尊者爱才,会放他们回来也不奇怪。 但问题是,温淮也去了,温淮知道有上学宫的存在了,温淮的真是身份是诸葛氏的少主,诸葛氏早在五年前就把一枚王棋插入了中原的心脏。而这枚王棋没有辜负他身后之人的希望,成功的探听到了中原最大的秘密。 你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后手,但对方已经看清了你的底牌。 中原,危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孤岛地宫 正在此时,昏暗的大厅的另一端传来另一个声音,低而沉厚: “所以说事情的始末就是,你们天鼎学宫里被人插了卧底,如今卧底身份暴露,击杀了一名阁主,还逃了。” “我们安插在南疆的探子近期回报,一切如常,南疆边境的军队并没有调动,诸葛氏内部的高层似乎也没有调动的迹象。”另一个声音粗犷嘹亮。 第三个声音听起来很是温和:“当务之急是通知所有的南部城池,动用一切有生力量,拦截诸葛氏的少主。” “说得倒是轻松。”第四个声音听来有几分阴鸷:“从今晨得到消息,执法军和边军已经紧急派出四波人,但有三波都没有追上,最后一波在边境上和他们正面遭遇。那可是由一位修为化境的上将带领的队伍,傍晚传回消息,全灭。” 中厅有一瞬间的死寂,第六个声音片刻后才响起,冷冷淡淡的,是个女声,“诸葛氏首席供奉的实力岂是可以小觑的?况且就算拦截成功,若那诸葛家的小子在激战中出了什么意外,诸葛氏一定会不惜一切,入侵中原。” “哼!女人就是女人!开战又如何?我中原千里沃野,万万儿郎,怕他不成?”第七个声音听来有几分桀骜。 “莫要冲动啊各位,诸葛氏既然早早就安插了这么重要的棋子在中原,必然是图谋已久,还埋了许多后招的。既然现在已经拦不住那两人,我们还不如集中力量,肃清内部的小贼。”第八个声音很苍老,有些中气不足。 拾刃抬起头来,通过半明半暗的烛火,他看到远处逐渐聚拢来的几个影子,他们都身穿长袍,白色的袍角拖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每一步都是威严,都是权力。 他忽然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白塔的顶层,是中原历代英灵的安息之地,亦是议事十人的集会之地。刚才说话的那些人,加上眼前的霍老,他们就是,中原的权力心脏啊! 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在那几人围着乌木灵位站成一圈时,他道:“拾刃,回学宫待命。” 拾刃立刻一躬身,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今天他说了自族人陨落殆尽后,最长的一段话,昨天他做了自孤身飘零后,最冲动的一件事。他中了别人的圈套,害死了萧阁主,又害得筱尔的存在被人所知,他万死难赎其罪。 除了家族,他从未对哪个地方有过归属感,如今却因为这一份浓浓的愧疚对中原这一方土地,一方势力,产生了归属。 所以,温淮,从此以后你我便是仇敌,再见之时,必不死不休! 孤岛的夜晚并没有风承琰想象的那么苍凉寂静,因为今晚很热闹,炎氏的族人倾巢而出,聚集在“火神堂”前的空地上,载歌载舞的庆祝着“神怒”之龙的陨落。 熊熊篝火映得人的脸红润的似要烧起来,这群人看样子也确实要烧起来了,大人小孩儿混做一堆,大口喝着岛上特产的烈酒,高唱着祝歌,恨不得跳进火里去跳舞。风承琰坐在人群之外,眯着眼睛看着这欢乐至于疯狂的一幕,却在走神。 他伸着一只手,手掌里有一株莹白的莲花,在月光下盈盈绽放。这么喧嚣的环境里,那重瓣雪莲看来仍然清冷,真像一捧轻盈的雪。 越是热闹的时候,越觉得孤冷。这是风承琰一贯的感受,这次却不太一样,他不觉得孤独,也不羡慕热闹,他掌中有一朵花,心里自有一份热闹。 只是很想念,太想念了,以至于在这种欢腾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忧愁。 命花开得很好,说明她很平安,没有受伤也没有这次瞒着她出来,回去大概会很惨吧。羽安脾气大着呢,说不准会让他自封灵力当沙包,或者学民间的做法,让他跪搓衣板。这倒是没什么,跪搓衣板他也不觉得丢人,只是别冷战。如果羽安打算好几天都不理他,他就怂了。 思绪不知不觉就飞了很远,年轻人坐在刺槐树下,坐姿悠闲,掌心里洁白轻盈的花朵随着夜风微微摇摆,像在歌唱。年轻人看着远处,漆黑的眼睛里映着火光,映着苍穹,渺远又温柔。 炎飞不知不觉顿住了脚步,她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这个年轻男人,他第一次出现在炎氏族人的视线里时,是一道流光般,从远处飞来,坠入岩浆。他们当时是被深渊另一侧的灵力波动吸引的,炎氏族人都知道在深渊外的森林里还有一只能驭冰的强大灵兽,只是他们极少能突破火龙的封锁,到达对岸,所以对那只灵兽不甚了解。 察觉到灵力波动的时候,族长紧急召集了族里所有有战斗能力的人,他们赶到悬崖边时,正看到一个人影流星一般划破天幕,坠入岩浆之中。 当时所有人,岂止是震惊,简直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片土地千百年都没有外人踏足,这一天在黄历上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如何就出现了外人? 但是那人掉进了岩浆,若他不是化境级别的强者,肯定是必死无疑的,被烧化的时候估计连烟都不冒。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年轻人居然活着出来了,他身披火龙的烈焰,一飞冲天,身影如龙矢矫。 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神灵,强大、俊美、神秘。但他现在的样子,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子。他那么自然的坐在树下,似在思念什么,月光和火光交替打在他挺拔的身体上,让他看起来温暖而真实。 是这样一个人吗?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真好,真好…… 炎飞忽然就哭了,嘴角还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这一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像她一样,笑着哭,哭着笑。 风承琰忽然回过神来,回神时手一握,那朵白莲顷刻间缩回他的戒指。他看向身后,看到那麻袍的老人时赶忙站起来,微躬身道:“族长。” 说完他才想起双方语言不通,摇头一笑,从戒指里抽出两张纸,就着火光,写道:“族长找我有事吗?” 炎振点点头,这么普天同庆的时刻他也端着一张脸,表情比白日里还严肃一些。他做了一个“跟我来”的姿势,转身向前走。 风承琰跟上,两个人默不作声的往前走,渐渐远离的喧嚣,走上安静的小路。穿过好几片房屋聚集区,又穿过几片田地和一片小树林,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停住脚步。 他们停在一片荒芜的岩林之中。这里没有花草,只有从地底长出的,嶙峋如刀的巨石。 风承琰很惊奇,并非惊奇这里的地势,而是灵力。就在他们停步的地方前面,有一股极为浓烈的火灵力。 炎振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一按,嗡的一声,空气中浮现出红色的波纹,岩林中有火红色的波纹一闪,刹那间点亮了夜空。 是灵阵!风承琰跟着炎振穿过灵阵,走上一条小路,这小路隐在迷宫一般的岩林里,蜿蜒曲折如同羊肠。风承琰心中惊异愈胜,因他越往前走,就越发的觉得这个地方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浓郁灵力聚集着,他的灵识已经相当强大,但仍然不能判断这股灵力的属性。 边想着,他们已经走到一个隐蔽的洞口。这洞口是向下的,在小路尽头,两块倒插如巨剑般的锋利岩石中间,夜色中看来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嘴。 炎振半转身,用手指在旁边的石头上写了两个字:“圣地”。 风承琰眉头微皱,也写道:“为何带我来这儿?” “你有资格进入这里。”炎振指指洞口:“世上恐怕再不会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进入这里了。” 风承琰一挑眉,到嘴边的疑问还是吞回了肚子,在手上燃了一团火,跟着炎振进入洞口。 洞口向下,初始的一段长而狭窄,勉强够一个人通行。走了不到片刻,这窄窄的小路就结束了,面前忽然出现了人为修凿的甬道,平坦的白石铺底,凹凸不平的山岩为墙,宽有五丈,长不见头。 炎振停了片刻,在甬道前微微一躬身,手中的长杖微微一动,数团火球呼啸着飞入甬道,依次点燃了石壁上的缠枝铜灯。 甬道里一下子明亮起来,风承琰看到,甬道的两侧是有雕像排列的,那些雕像都是披甲执矛的卫士,每一个的动作和神态都不一样,两排长长的延伸出去,让这条甬道顿时有了一种高贵端肃之感。 这孤岛地下莫非有一座地宫?风承琰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炎氏一族在地面上的建筑都十分简陋,各种用具也简便粗糙,怎么有物资建这么一座地宫的? 除此之外,甬道明显有塌陷和修补的痕迹,似乎曾经遭到过破坏,又被小心的修缮了。 炎振踏上白石,继续往前,带着风承琰一路走过甬道,在尽头处左转,然后再左转、右转……转了十几圈,空间越来越大,两旁雕像人物的衣着越来越华美,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最终停下。 他们停在,一座顶天立地的大门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潜逃计划 真的是一座地宫,孤岛的底下真的有一座地宫! 风承琰真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巨大的,半是洞窟半是大殿的空间里四下环顾,一眼看见天顶之上那些恢弘的,似用鲜血绘成的壁画时,只觉得无比的震撼。 “这是什么地方?”风承琰从戒指里抽出纸,写道。 “这里是炎氏一族的起源。”炎振道,“你说你来自大陆的贵族,风氏,能说说你的父族的起源和现状吗?” 话题忽然转变,风承琰沉默片刻才写道:“我的父族,族姓‘风’,是整个大陆目前存在的,最为古老的修灵贵族。风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那时候大陆被一个统一、强大的帝国统治,但是帝国的疆土并不包括四方蛮荒。风氏是从北地的冰原中走出的氏族,他们的血脉中传承着破坏力极强的风灵力,很快便在一位强力的家主带领下,在帝国末期的乱世中横扫四方,占领了富饶的中原地区,成为大陆上几乎可以媲美皇族的强大家族。”他微微顿了顿,抬头看到炎振一副似乎早就料到的表情,心中的疑惑更甚。半晌才续道:“但三百年前平民中的天才苏合龙项横空出世,在大陆上掀起了新的战争。这一次风氏战败了,败得很惨,被迫让出中原,迁回北境,从此开始走向衰落,直到今日。” 他写完,只见炎振终于露出惊色,他呼一下站起来,说了一句话。 风承琰没听懂,也站起来,递纸笔过去。炎振深吸了两口气才恢复了端严老者的模样,提笔写道:“如今的大陆形势又是怎样的?风氏已经彻底没落了吗?” “不不不。”风承琰摆手,写道:“当然不是,风氏如今仍然是大陆上实力数一数二的贵族,只是除了修灵世家之外,大陆上最为强盛的一支势力却是由平民建立的,我们习惯性的称之为‘中原’。”他微微叹了口气,“从距今大约五百年前起,灵力就不再绝对以血缘传承了,很多祖上完全是普通人的平民家庭里也出现了拥有高灵体质的孩子,就像千年前许多外姓的修灵家族出现,大陆不再唯颜氏皇族独尊一样。所以说贵族的没落是必然的,风氏如今内忧外患,外有大陆上微妙脆弱的势力平衡,内有嫡系子弟的殊死争斗,情况很不好。”他写完忽然看了炎振一眼,若有所思,又写道:“族长带我来这里,不光是想问这些吧。” 炎振沉吟良久,才道:“你可知千年前的风氏并不风氏,而是风炎氏?” 风承琰倏然抬头,黑眸微微眯起,“听说过一些,只是长老们讲述家史的时候从不曾提到。” “风氏的确是从极北莽荒走出的家族,血脉里的确传承着风灵力,但同时也有火灵力。若非拥有一大把双属性的族人战力,风氏如何能在大战中脱颖而出?所以,风不只是风,而是风炎。”跳动的火苗映在老人的眼睛里,他看起来很庄重,像是在说什么谶言: “也就是说,你的父族和母族在最初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家族。它们分开了一千年的时光,直到你出现。你是千年来第一个,同时拥有风、炎血脉的孩子,是最正统的古老灵族,风炎氏的后人!” 夜已经深了,羽安坐在小床上,闭目调息。 她不会睡的,不仅因为屋子里还杵着个煞神,还因为担心风承琰。 风承琰现在肯定在极北之地,之前那一瞬间的心悸,一定是因为感应到他遇险了。虽然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消失无踪,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既担心风承琰,也担心自己。 屋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羽安睁开眼,看了眼对面,知道对面的男人一定也睁开了眼。 哒哒哒,三声轻弱的扣响敲在木板门上,门外传入少年怯怯的声音: “羽姐姐,你睡了吗?药好了,我能送进去吗?” 羽安点燃床头的蜡烛,淡声道:“进来吧。” 诸葛涟细细的眉头一挑,却没说什么。 少年推开门,小心的看了一圈,看到阴影中的诸葛涟,抖了一抖,犹豫片刻才走进来。 “羽,羽姐姐,你的药。”少年将手中小心捧着的瓷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放下时抬头看了羽安一眼。橙色的烛火映亮了羽安的脸,将白日里的苍白冲淡,看起来像是一幅色调昏黄的名家美人图。 少年看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从怀里掏出拿出两个小纸包放到羽安手里,讷讷道:“这是我在街上买的蜜饯和在店里找到的糖心花 如果觉得药苦,就,就喝完吃一点,很甜的。” 羽安一怔,微微扬唇道:“谢谢。” 这笑着实让人心神动摇,少年不自主退了一步,却被凹凸不平的地板绊了一下,仰头便往后栽。 但他没有摔倒,他被人从后面拖了一下,轻轻的一下,整个身子都恢复了平衡。他转头,只见那貌如女子的男人微笑道:“小子,先别走,回答我两个问题。” 少年在笑意里不寒而栗,抖抖索索道:“大叔,您,您说。” 诸葛涟的表情在少年说出“大叔”二字时略有些僵,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他道:“第一,你这药是完全按照你师父的方子抓的吗?没有填任何药材,尤其是,能让人的病情加重,或者看起来更重的?” 少年一愣,随即大力摇头:“没有没有,我学艺还不精,怎么敢擅自篡改药方呢?那会害死人的啊。” “很好。”诸葛涟的目光从少年急切真诚的脸上掠过,点头道:“第二,在此刻之前,尤其是午后时分,你有和这位姐姐单独说过话吗?” 这话一说完,少年的目光便往羽安身上一溜,做贼似的,又迅速收回,支支吾吾道:“见,是见过的,在后院,茅…茅房不远处……”他的脸红得要滴下血来,声音细若蚊蝇,“我跟这位好看姐姐打了招呼,姐姐说辛苦我熬药。” “没有别的了?”诸葛涟的声音拉得更长,“说谎的孩子都会得到惩罚哦——” 少年的红脸顿时就白了,慌忙道:“真的只是打了个招呼啊,没有说别的。” 诸葛涟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嘴角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目光如有实质。正在少年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女子冷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既然怀疑这药有问题,为何不把那老灵医叫来验证?为何要为难一个孩子?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午后的时候确实在后院遇到了这孩子,当时还想让他帮我传信,但觉得小孩子嘴不严,就放弃了。从中午到晚上,你只离开了半刻钟,这半刻钟里我去了一趟后院的茅房,先后遇见了医馆两名杂役,一位年轻医者,和这个孩子,你若是不放心,就挨个去查,看看我有没有跟他们私相授受。” 片刻沉默,诸葛涟慢慢笑了,“看来是我过度紧张了,你这丫头即便没了灵力,也给人一种不能掌控的感觉。但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小丫头,翻不起什么浪来。”他一摆手,少年虚脱一般,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原地一片湿湿的汗。 羽安脸色依旧生冷,端起药碗,将整碗黑红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真苦!舌头都要麻了。羽安皱着脸往嘴里塞蜜饯,一连塞了三颗,又翻出晒干的糖心草塞了一大口,才压住那股涩苦的味道。‘ 诸葛涟看着,眼神意味不明。 羽安也不管他,喝完便和衣躺下,对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能看见的阴影里,她的双臂蜷在一起,右手五指轻轻的摩挲着左手的镯子。 诸葛涟足够强大,足够谨慎,并没有因为她年轻修为低便放松对她的看管,以至于她趁他外出的时候召来的信隼都被截下了。 但她真的要给什么人报信吗?她能给谁报信呢?沐家?中原?还是风承琰?沐家不必说,中原山高路远,风承琰更是不知所踪。那只信隼确实是风承琰所属势力的,他给过她哨子,也让她看过他的势力分布图。这座边城里有风承琰的人,羽安用哨子召唤了信隼,又写了求救的纸条。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通知谁,她早知道那只隼飞不出精神属性化境强者的感知范围。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故布疑阵,让诸葛涟以为她把希望寄托在救援上。 她怎么会蠢到把希望寄托在救援上?现在还有谁能救她?她只能自,她找上了那药童少年。 少年没有撒谎,他们午后碰见的时候,真的只是打了招呼而已。他说姐姐感觉好些了吗?她说好多了,只是很怕药苦。 然后,少年不出她所料的去街上买了蜜饯,还带来了糖心花。 糖心花,最平常的一种灵药,本身药性温和,泡水或者晒干服用,可清淤活血。但因为味道清甜,药性又很轻微,糖心花多用来中和其余药草的苦味,也有喜食甜的人拿来当零食吃。 若是没有跟禾雅学习药理,羽安也不知道糖心花其实是一味药引,与另一种灵药“星啸”配合,这药性极度温和的灵药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羽安的镯子里恰好有一株星啸。这虎狼之药服下后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修灵师的潜能,能够瞬间调动灵海中的全部灵力,能冲破世上最牢固的灵力封印,能让一个低阶修灵师修为飙升,飙升的程度看修灵师自身的潜能。 若论潜能,羽安相信自己如今已经是最具潜能的修灵师。她的灵海里有寒暄草的灵力,一旦爆发,就算是化境对手,也休想讨得便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尊者驾临 风承琰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自从叶无思提起风氏的历史,他就猜测过风氏与炎氏的关系,最先想到的就是炎氏可能是风氏的一个分支,因为某些原因才流落荒僻之地。 然而真正听炎振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震撼。原来这两族原本真的是一族,原来,他的血脉有如此的渊源。 “你一定好奇为什么风与炎会分离。”炎振也是顿了一会才平复心情,又写道:“也是在千年之前,战乱伊始,风炎氏发生了一场内乱。这场内乱的后果十分严重,不仅家主和家主夫人双双惨死,大小姐和未过门的少主夫人也被迫流亡外地,全靠当时在边境的少主及时赶回来,才挽救了嫡系一脉。内乱平息以后,所有参与内乱的叛臣,首领全部被处死,普通子弟和士兵被流放极北冰原,成为修建家族陵寝的苦工。” 风承琰恍然,原来这是陵寝! 从规模和精美程度来看,这确实配得上大贵族的家族陵寝,这里的结构装饰,也确实很像墓穴。不过这陵寝显然没有修完,以这座大殿三分之二处为分界,再往前就没有人为铺垫的白石了,只有被粗粗开凿出的岩洞,向前延伸不过三四丈,便也到头了。 “家族陵寝为什么要修在这种孤岛上?我虽然不懂风水,但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福地。”风承琰问道。 炎振叹息一声,“这里原本并没有与大陆分离,只是陵寝修凿到最后阶段,也就是这座阴殿即将建成的时候,苦工和奴隶们在岩层中发现了一种奇特的石头。据先人记载,那种深深镶嵌在岩层中的石头是散碎分布的,发着星芒一样的异光,即便是没有高灵体质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浓郁的灵力。” 风承琰一惊,立刻转头去看未铺白石的那部分。他在进入这座地宫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确实有很多很精纯的灵力聚集在此,却没有明显的属性。照炎振的说法,这下面的岩层里可能有灵矿,能让非高灵体质的人察觉到力量,说明是极为珍稀的高等级灵矿。 他想着就站起来,走进那片未及开凿的岩洞中,伸手拂过凹凸不平的岩壁,放出了灵识。 几乎是灵识放出的瞬间,他就找到了几个点。他向前走了五步,半蹲下身,腾起青色灵力的右手在岩壁上一按。 咔咔咔连响,回旋的风灵力钻开了石头,很快就在岩壁上钻出一个有小臂深的洞。 风承琰抽手,看向那个洞,一看之下便是眼神一凝。 在洞的底部,有一点宛如星光的淡蓝色光泽微微闪烁。风承琰知道那是什么,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了,这么多年来他都用地灵髓辅助修炼,他知道这石头里蕴藏的灵力是,全属性灵力! 他其实早感受出这气息,但他都没敢往这儿想。全属性灵石啊,在大陆上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但在这里,至少在他灵识范围内,这岩层深处,还有很多这样的小石头。 也就是说,这里,在孤岛的地下,炎氏一族拥有一座全属性灵矿! 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便是大贵族几百年的积累也比不上吧。炎氏一族坐拥宝山,又是怎么忍住不开掘的?如果能把灵石挖出来,炎氏全族的战力都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用他们自己的力量也可以斩杀火龙和白熊吧。 炎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仿佛知道他的困惑,用手指在岩石上写道:“我们都宝石里有强大的力量,当年负责陵寝修建的风炎氏族人也明白,他发现这些石头后,立刻组织开掘。但开采只进行了一天…”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古籍上记载的是,‘神石出世半日,血月升天,天摇地动,大地皲裂如神斧力劈,山石倾塌,岩浆迸射,陵寝自此与大陆隔绝,沦为孤岛。’” 竟然,是这样的吗? 炎振说“宝石”,就是不知道这是灵矿,也许千年前的人们还不知道能从矿石中提取灵力,遇到全属性灵石的时候,只以为是神奇的宝石。陵寝的督造者决定开掘宝石,但是开掘刚刚开始,这里就发生了一场大地动,直接导致陵寝所在的范围与陆地分离,成为孤岛。 “血月升天,天摇地动…”这听起来就像是诅咒,似乎因为风炎氏的人觊觎灵石而遭到了天罚。 炎振道:“地动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等大地平静下来,待在地下陵寝中的人,有八成都被倾塌的石块压死了,在地面上的也大半数死于忽然裂开的地缝、暴走的灵兽中。在这之后,暴风雪肆虐了三天三夜,幸存的人们聚集在陵寝未坍塌的部分中避难,靠着储存的食物勉强度日。一直到所有的灾厄过去,幸存者们重见天日,看到的便是被岩浆与雪原包围的小小孤岛,他们中修为最强的也不过天境,无人能够飞越深渊,他们被彻底的困住了。浩劫中死去的多是没有修为的普通士兵和奴隶,大部分有修为的风炎氏子弟都活下来了,他们就是第一代的炎氏族人,我们的祖先。” 原来如此!然而还有一个疑问,最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活下来的人要改姓炎?而风炎氏本家又要改姓风? 中厅一时间陷入寂静,所有人都看向负手而立的霍老。 霍老蹲下身,伸手轻轻掀开了那层白布。 男子苍白的脸暴露在众人的眼前,那是一张十分俊美的脸,轮廓分明,五官秀挺,嘴唇宽而薄,可以想象他睁开眼,扬唇一笑的模样,必然风流俊秀。 “我现在还能想起这孩子第一次踏入学宫的时候。”霍老的声音缓慢低沉,“这孩子天赋惊人,家境优渥,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刚进学宫的时候,很有些骄狂跋扈,却是个性情中人。我有时候看着他,就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因此分外照顾他一些,算是他的半个师父。他前半辈子都被儿女私情耽误了,修成化境之后,心境有所提升,终于意识到自己还能更有作为,便向我提出去边军。”他的声音忽然重起来,“他走之前对我说,他这一生,最爱的有两样,一样是他挚爱的女子,一样便是这片土地。这两个,哪一个需要他,他就会为之献出生命。现在他真的为了中原而死,我们脚下的土地上渗入了他的血,渗入了无数先民,无数保卫者的血!我们要知道这品土地是牺牲了多少性命换来,现在有人挑衅,有人觊觎,有人已经将阴谋之手伸入中原的心脏,我们还要忍耐吗?事态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地步,我们还要像以前一样粉饰太平吗?” “你的意思是,宣战?”干瘪的老者半睁开一双浑浊老眼看向霍老,他是中原政界的最高领袖,姜政司,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嘲讽,“你可知道这两个字有多重?中原三百年的和平和繁荣,只这二字便可葬送,到时候狼烟四起,人民流离失所,便是霍老想看到的结果吗?” “哼!宣战就宣战!我中原无论是领土、财力还是兵力,还是化境强者的数量,都是大陆之首。诸葛氏如此挑衅,我们还忍气吞声,往后随便一个阿妈阿狗都可以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一身甲胄的边军何统领粗声道。 “现在的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群人里唯一的女子冷声道,她是议事十人中大商贾的代表,中原商盟的盟主,说话做事从来干净利落且不留余地,“如今大陆各势力间的平衡十分微妙,一旦中原和诸葛氏发生冲突,引发的就会是全大陆范围的战争。在座各位说得轻松,谁能承担起数十万数百万条人命的责任?” “战或者和都不妥当。”看起来最为苍老的那位长胡子老人缓缓道:“主动挑起战争的代价太大,但也不能忍气吞声,该给诸葛氏一点教训。” “哦?”另一位姓齐的统领道:“愿闻其详。” 老者道:“对内肃清奸细,对外掐断和诸葛氏的所有贸易往来。” “什么?”女子的声音骤然拔高:“你在开玩笑吗?你可知道南地富庶,尤其南疆临海,是大陆上最大的产盐地,如果断了跟南疆的贸易,中原人吃什么?” “断了南疆,不是还有东海?周盟主怕是不愿损自家之利,谁都知道周家的主要商道都是向南,与诸葛氏为敌,也就是与周家为敌啊。”姜老政司冷笑道。 周盟主一双凤眼立刻挑起来,正要反唇相讥,却被霍老打断,“都别吵了!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我们想打还是不想打,而是对方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众人都是一愣,霍老将白麻布重新盖好,站起身来沉声道:“在座诸位都是可参与白塔议事的,想必都知道天鼎学宫对于中原来说,最重要的意义是什么。” “除了培养人才,保存顶级战力之外…”姜政司沉吟道:“就会守卫那里的入口…….”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惊骇道:“你是说,那里已经被……” “对,上学宫的存在,本座的存在,都已经被对方知晓。”一个声音忽然降临在中厅里。真的是“降临”,因那声音舒缓柔和,像从天而降的轻雪,或者阳光,众人,几位军队统领和霍老同时一震,即将发动的灵力却被一股瀚海般雄浑广阔的灵力压制。 四位化境强者,全都在一瞬间被镇压了。 昏暗的屋子里忽然有光,淡而柔的光,所有人都向光发出的地方看去,看到一个似乎从天而降,又似乎从来都在那里的人。 “尊…尊者?”霍老最先反应过来,苍老的面容上一时间竟然浮出红晕,激动的红晕。他立刻屈膝下跪,高声道:“恭迎尊者驾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历史未来 按照中原的最高法典规定,每一代的议事者都是十人。三位政司,三位统领,两位大学宫长,一位商贾,一位代表了所有下层平民的长者。但自中原政权成立以来,白塔的顶层从来都只有九人,天鼎学宫的两个席位,从来都只有当代的下学宫大学宫长出席。 即便站在了权力的顶端,过往的议事者们也从来没见过上学宫的大学宫长,他们也从不奢望见到。 天鼎学宫上学宫的大学宫长,现在就出现在白塔中,议事十人三百年来,第一次,凑齐了! 苏合龙项依旧是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袍,洁白的袍角和与月光般的长发一同流泻在乌沉的地板上,连石头都似要发光了。 霍老的声音提醒了其余人,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全都跪了下去,口中大呼:“恭迎尊者驾临。” 满室烛火都因这一声而微微摇晃。 “不必多礼。”声音淡缓,仿佛素手拨弦。苏合龙项落在地上,银色眼眸扫视一周。所有被被那目光接触到的人都深深的低下头去,丝毫不敢与那如有魔力的银眸对视。 一圈看完,苏合龙项走到那一圈的灵位前,微微躬了躬身,又看向地上的尸身,道:“厚葬,牌位列入英灵堂。” 霍老眼中一瞬间带出一点湿意,他恭声道:“谢尊者。” “本座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苏合龙项淡道:“如今异空间与本座的存在都已经暴露,中原必须做好开战的准备。”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脸色苍白。其实异空间暴露还不算迫在眉睫的危机,毕竟就算那些贵族知道中原利用空间灵力制造了了异空间,他们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在空间灵力方面赶上中原,别说找到上学宫的入口,就是捕捉一点空间灵力,恐怕都做不到。 但现在尊者现身了,尊者已经有三百年不曾涉足俗务,如果哪天他突然出现了,就说明中原真的危险了。 “尊,尊者,您是中原的擎天之柱,有您在,中原又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呢?”姜老颤声道。他并非恭维,而是真心这么想,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这么想。中原有尊者坐镇,哪怕全大陆的贵族群起而攻,他们又怕什么呢? 苏合龙项的眉头却微微皱起来。 这神一样的男人,神情总是那么温和淡然,仿佛一团云,一块玉,这是他头一次皱眉,他皱起眉来的时候,在场之人都感觉到山雨欲来。 “本座并非万能,本座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如今的中原,还是要靠你们,和下一代去守护。而且…”他的声音低了一些:“本座近几年越来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足以与本座抗衡的力量存在。” “什么?”霍老声音都变了,“和您抗衡?难道也是隐居百年的前辈?” 苏合龙项垂眸看向自己玉石一般的双手,淡淡道:“从三百年前的战场中走下来的幽魂,并不止本座一个,本座早就知道了。只是,那人藏得太好,本座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他,如果他再藏下去,本座还是不能找到,但他不藏了,他大大方方的探出精神力触角,让本座察觉……说明他已经做好了直面本座的准备。” “也是活过了三百年的强者吗?”周盟主的声音微微颤抖,“那,那尊者如今知道他是谁,现在在哪儿吗?” 苏合龙项半转身,看了一眼南方,淡淡道:“幼龙归位,风暴已经在酝酿中了。” 众人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位大隐就在诸葛氏! 所谓幼龙,应该就是指的那个潜伏在天鼎学宫多年的孩子了。少年时便孤身远赴敌营,五年潜伏,瞒过了所有的师长,和朝夕相处的同窗,成功获取最机密的情报,撕破面具后,还一路从中原腹地打回了南疆,锐气简直无人能挡。 一只浮出水面的老龙,一只即将展翼的幼龙,诸葛氏这是要吞天! “你们不必过于惊慌,接下来各自做好本职的事即可。”苏合龙项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声音变得几分威严:“三位政司,稳定住中原的内政,大战爆发前,决不允许任何党派斗争抬头,也不允许有百姓滋事或者流言散播。” 以姜老为首的三位政司都深深躬身,道:“是!” “执法军大统领,以最快的速度清查中原内部的贵族暗线,非常时期,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 “两位边军统领,调兵遣将之事想必不用本座多说。边境安危如今是重中之重,绝不不能出任何差池。” 两位边军统领同时形军礼,肃声道:“是!” “商盟责任重大,物资储备与调动还要托付中原的诸位商贾,你作为盟主,该知道怎样平衡私利与大义。”苏合龙项看向周盟主。 周盟主浑身一震,赶忙低头道:“是!谨遵尊者教诲!” “至于长者,中原的基础从来都是平民,没有民心,中原走不到现在这一步,也不会走好下一步。”苏合龙项淡淡道 白发苍苍的老人躬身道:“是!中原是百姓的中原,没有百姓就没有中原,没有中原,百姓也会陷入流离与苦难之中。尊者请放心,老朽知道该如何劝导民众,也会尽力帮助执法军追查奸细,维护治安。” 苏合龙项点点头,最后看向霍老。 霍老躬身道:“尊者请吩咐。” “局势会演变成这样,本座该负责任。”苏合龙项忽然叹了一声:“以你的修为想必能感觉到,天意变幻,战乱从十多年前便显露端倪。这一代的孩子们有好几个都是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他们的未来就是大陆的未来。可惜离着无境修为终究还差那一步,本座无法清楚的看到他们的过去和未来,也无法强行干涉他们的命数。这些年来,本座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闭关上了,若非如此,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霍老沉默片刻才道:“尊者不必自责,您是中原的守护神,自该保重身体,巩固修为。那些俗务,是我们该操心的,没有查出温淮,不,诸葛淮的来历,是晚辈的责任。事实上,尊者现在也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是尊者能够彻底的抛弃红尘,潜心修炼,是能迈出那一步的。” 苏合龙项看他一眼,忽然一笑。 那笑让所有人都看呆了。这才是尊者应有的样子吧,脱离凡俗的淡远,微微一笑,嗔了山河,嗤了红尘。 “你错了,本座此生都不可能再踏出那一步。”苏合龙项缓声道:“本座有所求,有所愿,有所牵挂,所以不能成神。本座所求中原永固,所愿子民安康,所牵挂者,是那些早已故去的并肩的老友。如果在上天和入地之间选择,本座会入地,总有一天,本座的躯体会化为沙尘,和久远的回忆一起,融入这片土地。” 霍老的眼睛湿润了,所有的议事者的眼睛都湿润了。谁说苏合龙项不是神?在很久很久以前,苏合龙项就已经是中原的守护神了啊。 “尊者大义,中原必然能逢凶化吉。”霍老高声道。 “大义吗?大义是不顶什么用的,这世上最有用的东西还是力量。”苏合龙项转身,柔软如一泊湖水的长袍忽然甩出了钢铁般的力度,他淡声道:“霍儒,召集中原所有化境三品以上修灵师,本座要点将,出征!” 风承琰深深的觉得,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隐藏的,不为人知的角落,还有那么多潜伏在黑暗中的强者。他从前看到的大陆,不过是一层面纱,面纱下面的真容,是那样跌宕而深邃。 从地宫入口出来,一股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直入胸肺。风承琰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浊气,才觉得乱糟糟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一些。 他看了炎振一眼,掏出纸笔想要写句话,但炎振并没有停下,径直向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 风承琰的眉头皱了皱,跟上炎振。 炎振一路走回了孤岛中心地区,那里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男女老少都在庆祝,似乎不知疲倦。风承琰不觉得孤岛之民能有如此热情,毕竟生存的压力如此之大,他们会露出这样欢腾至疯狂的一面,还是因为火龙陨落,外来的大陆人第一次出现吧。 正想着,旁边的炎振忽然开始低头写字:“当年,大陆上持续十年的乱战结束,风炎氏占领了中原,成为贵族中的霸主。但风炎氏自身损失亦是惨重,直系族人几乎零落殆尽,家主和家主夫人也在大战中负伤,落下痼疾。他们膝下有一双儿女,都是少年英才,小少主继承了父亲的风灵力,和母亲的木灵力,小小姐则继承了来自父母双方的火灵力。你也许不清楚千年前的历史,也不了解那位出身莫氏的家主夫人的经历。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她是整个莫氏,第一位与上古神兽凤凰融合的人类,拥有史无前例的纯粹之火。” 风承琰一惊,人类与灵兽融合吗?这,这太骇人听闻了!比一座山的全属性灵矿都不可思议! “风炎小姐继承了母亲纯粹的火焰,是又一位天才。但小姐出生在战乱时代,从小便看到世间最惨烈的战场,最黑暗的人心,看到家族的衰落和父母的辛劳。在整个乱战时期,被困在孤岛的人都没办法联系本家,本家派人搜了几次无果,便也耽搁了。这位小姐在战后带人再去寻,火神保佑,她找到了孤岛,并用天生一双火翼飞越深渊,她听说了他们的故事,大受震动,也觉得大地皲裂,是有神启。正在这时,本家传来了家主和家主夫人逝世的消息,小姐听到后,悲痛欲绝。她觉得是风炎氏在战争中犯下的罪太多了,所以召来了天罚。守完孝以后,她带着一些同样在战争中受到创伤,想要赎罪的人,来到这里,开始了封闭的苦行生活。”炎振又一次叹息:“她的哥哥曾百般劝阻,不忍心唯一的妹妹在那样的好年华里便隐居。但小姐的决心十分坚定,她的哥哥,当时已经继位的新一代家主便宣布,风炎氏从此一分为二,明处为风,暗处为炎,两族为一族,总有一天也会再成为一族。” “原来……如此……”风承琰好半晌才将这一番话消化了,又过了好半晌才道:“然而风氏本家已经忘记这历史了,还记得一切的炎氏却被灵兽困在了岛上,两族真正成为了不相干的两族。若是……” “若是你没有出现,不,你没有出生,也许再过千年万年,我们也不能重新和大陆取得联系,这一段历史,也会彻底湮没在时间中。”炎振看向前方,一双浑浊的眼睛被火光映亮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老树皮一样的斑驳皱纹一瞬间仿佛活了起来,他挥毫,大笔写道:“世间的一切,都自有定数,我们可以不抱怨千年来的生活,因为这是祖先的选择,也是天意。现在火神终于聆听了我们的祈愿,将你,一个流淌着两族血液的孩子送来,我们终于得到了上天的首肯,能够重见天日了!” 风承琰被他忽然间转为激动的情绪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手腕却被炎振握住了。炎振几乎是半拽着他,将他拉到人群中。欢腾的人们注意到了老者的强大气场,他么纷纷回头,纷纷让路。 无数双眼睛汇聚道篝火前,有纯澈的孩童的,有沧桑的老人的,更多的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全都看向炎振和风承琰,眼神期待而敬畏。 “炎氏族人,炎氏第四百四十九代族长炎振,在此宣誓,从明日起,炎氏一族就不再是弃民和囚徒,我们也得到了上天的祝福!炎氏全族三百四十五人,都将在天命之子的带领下,走出孤岛,去开拓,广袤的大陆!” 沉雄的声音伴随着一道火线直入空中,篝火飞上天空,炸成瑰丽的烟花,聚集在此处的人们不顾已经干哑的嗓子,拼命欢呼。他们看着那个站在火焰中,仿佛神明降世的年轻人,眼中全是狂热的崇拜。 天命之子,天命之子吗?不知是这个时代造就了这些天命之人,还是这些天命之人,造就了这个时代。 这一天,隐居千年的灵族炎氏,作出了出世的决定,他们认可了一个外姓人,他们会跟随他,在风起云涌之际踏上大陆,踏入新的战场。 也是这一天,在碧蓝的天空下,伴着海浪拍击礁石的奏响,诸葛氏的家主拉着一位族人们几乎从未见过的年轻人走上那座形如巨剑的礁石“水王座”,炽热的阳光冲破云层,人们被阳光下那头金发的光泽刺的睁不开眼睛。他们就那么眯着眼睛,在家主威严的声音中跪地俯拜,呼喊着: “家主千秋!少主神武!” 这一天,苏合龙项降临天鼎城白塔,朝圣峰上进行了一场秘密点将,获准同行的强者都是大陆顶尖;这一天,位于南海近海地区的一个小岛上,有一股至强的灵力隐隐波动,而更加可怕的精神力,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入大陆各个角落;这一天,羽正在被劫持的途中,她没有参与任何决定大陆未来命运的这些事情,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致命挑战 舒缓而微带凉意的风从窗子里飘进来,羽安把头从汤碗里抬起来,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远处屋檐上的一点薄雪,正慢慢化成水滴。抱胸站在墙边的诸葛涟也抬起头,他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风里,有不寻常的味道。”他轻声道。 羽安瞥他一眼,淡道:“你属狗的吗?” 诸葛涟眼睛一眯,却没有发作,只又在窗边站了片刻,便转身道:“收拾一下,我们该上路了。” “你没听医者说吗?我需要休养,这才歇了两天,你……” “我说走,就走。”诸葛涟一眼盯住羽安,嘴角的笑容有些冷。 羽安一怔,这是怎么了?她竟然感觉到了诸葛涟的紧张,紧张?什么事能让这样一位化境强者紧张?是有什么更强的强者接近了吗? 放下喝了一半的汤,羽安拿起床边的披风披在身上,识相的伸出双手,任由诸葛涟捆住。诸葛涟完全没有要和医馆的人打嗝招呼的意思,抓住羽安的后领,带着她从窗户里一跃而起,直升入空中。 大口的凉气灌入喉咙里,羽安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诸葛涟却不为所动,速度一再加快,似乎真的有些着急。羽安费了好大劲才止住咳嗽,即将升入云层中的时候发现,他们在往东走,照这个方向,他们很有可能会绕过中原,从东海南下。 看来诸葛涟还是忌惮中原的,但照这个路线走下去,他们很快就会到达位于中原、东海、淮中交界的,大陆最大的原始密林地带——禁域森林! 北境,沐氏家宅。 沐原城盘膝坐在堆积的书册间,一缕阳光从窗缝间照进来,卷着一束飞扬的灰尘,打破室内浓郁的墨香和潮湿。 身形瘦小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家主,我已经差不多猜到那位强者的身份了。虽然没有真正出手,但从他能忽然出现在客栈,而不被你我察觉来看,他必然有精神属性。大陆所有能数得上号的势力中,拥有精神属性修灵师最多的,就是南疆诸葛氏。” “南疆诸葛氏…”沐原城低低的重复这几个字,看向窗外,“我已经猜到了,一头长发,样貌娟秀如女子,精神属性…那个人,就是是诸葛氏二长老,诸葛涟。” 二长老一张老脸都皱成了树皮,语气带了深深的担忧和庆幸,“幸好家主英明,那日没有冲动的对上诸葛涟,否则我们可能都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只是不知道,诸葛家的人怎么会找上梵梓小姐,也不知这件事会不会连累到我们沐氏。” 窗外忽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嚓嚓声,似乎是什么人在挠墙,二长老警觉的转头,却听沐原城道:“不会连累,他们想要的应该只有梵梓一人,沐氏没有什么好觊觎的。” “家主此言,倒像是妄自菲薄,我们沐氏可是北境第二大贵族,价值连一个小丫头都比不上吗?”二长老的注意力又被吸拉了回来,有些不以为然道。 沐原城看他一眼,“她没有价值吗?没有价值你为什么还要逼她回来?” 二长老一噎,说到这里脸上也是有点挂不住,转移话题道:“少主最近修炼很认真啊,比起去中原之前,他似乎稳重了一些,醒来之后也没有吵吵着要去找妹妹,看来是终于懂得审时度势了。” 沐原城站起身,将手上几本古卷放回书架,淡道:“二长老最近又当护卫,又监督年轻子弟修炼,着实辛苦。不如就先把手上的事放下来,闭关调养,或者出去散散心,毕竟家族事务总比不过自己的身体要紧。” 二长老一愣,脱口道:“什么意思?你是让我不再管族学的事了吗?” “不止族学,年底祭祀也改由三长老负责。”沐原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漠然,只是有那么一点的寒冷,就像屋檐上的薄雪,他淡声道:“你是时候反思一下了,我们所有人,都要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应该考虑的事。为家族着想是好的,但过于有主见,就是僭越了。” 最后三个字咬字重而清晰,二长老的脸白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喧嚣在脑中的无数念头忽然间就静了下来,就像一团火被泼了雪水。良久,二长老才躬下身,低低道:“是,家主。” 沐原城走出藏书楼,明媚的阳光让人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他朝墙角瞥了一眼,随即大步离开。 墙角蹲点蹲了半个时辰的人使劲探头,眼见家主的声影,以及随后出门的二长老的身影都消失在树丛中,才一蹿而起,冲向相反的方向。 不多会儿,沐氏大宅门口的守卫便见一个白衣身影急匆匆走出来。守卫眉头一皱,伸手便拦。 “少主请留步,家主吩咐过,没有他的手令,少主不得出府一步。”守卫肃声道。 “谁说我要出府了?本少主就是在屋里待的闷了,出来转转,溜溜鸟。”沐梵尘将袍子一掀,大马金刀的往门槛上一坐。 守卫一愣,“溜,遛鸟?” “嗯,遛鸟。”沐梵尘嘴角一勾,随即双手并拢在嘴边,用力一吹。 嘹亮尖锐的哨声顿时响彻天空,守卫猝不及防,一只耳朵差点被插聋。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空中一群雪白的鸟儿破云而来,白色羽翼连起来像一道雪白的披风,又像一道刀光,伴着尖鸣。 守卫有点呆,呆呆的看着这些鸟围着自家少主盘旋,那年轻人慢悠悠从怀里抓出一堆卷成卷的小纸条,一个一个的往鸟腿上的小木桶里塞。 “家主是不是还说过,不许我对外通信,若是发现可疑的信隼,一律射杀?”沐梵尘说着,打了个呼哨,看着鸟儿四散离去,才慢悠悠道:“本少主兴趣广泛,对养鸟也颇有心得,这些都是本少主年少时养着来玩儿的,总共有上百只。你们可以射,射完算你厉害。” 守卫瞅着那些逐渐消失在空中的飞鸟,半晌道:“没有人射,大概,大概家主并没有禁止您对外通信。” 沐梵尘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喃喃道:“果然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吗?无所谓,反正你确实救不了梵梓,能救她的只有学宫,或者风承琰。学宫,风承琰……只希望这两方至少有一方能及时收到我的传信吧。” 风中的气息越来越温暖,越来越湿润,透过稀薄的云层往下看去,能看到大片深绿色的海洋。他们已经到达禁域森林上空了,天已过午,要想吃午饭就得降落在森林里,要是不想进入森林,大概要饿到晚上。 诸葛涟并不想降落,禁域森林之所以被称为“禁域”,就是因为从古至今这里都是栖息着无数凶兽的神秘之地,即便对于修为高深的修灵师来说,也是禁地。 然而他不通医理,着实不能判断这丫头是真病还装病。他有精神属性,能看出那灵医没有撒谎,而这丫头的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灵力,他不敢贸然查探,以至于连是不是饿她一顿都要犹豫不决。 那位是想转移她的气运的,他若是在途中让她有什么意外,那位绝不会饶了他。 算了,现在还没到中心地带,量那些低阶的灵兽也不敢挑衅,便落下去让着丫头休息一下也好。他想着,看了羽安一眼,这一眼却凝住了。 他感觉到了灵力波动,就在他低头看她的一瞬间,极强的灵力波动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来,像是云层骤然碰撞,雷电即将撕开天幕。 这丫头的灵力明明被他封住了?这忽然的波动是怎么回事? 诸葛涟的手上立刻涌出灵力,但他同时感觉到彻骨的寒气如尖锥一样从他的手心传至手臂,刹那直逼心脏!诸葛涟震惊了,不知道有多少年他没有面对过这样刹那而至的,危及性命的攻击。他一甩手将羽安飞出去,灵力喷薄进右臂,封住那股灵力的同时,身子炮弹般射出去,还完好的另一只左手劈手便要抓住羽安飞在空中的长发。 他没有抓到,他的速度已经快至巅峰,羽安被他甩出去,甚至没来得及往下掉他便追过去了,但他伸手的时候羽安身周的白色灵力几乎已经凝聚成实体,即便以他化境强者的体魄都在接触到那灵力的瞬间被冻得弹开。 羽安没有下落,白色的灵力在她背后凝结,她的背后长出一双巨大的冰翼。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成了青白色,长发的末端不断的长出六棱的冰晶,蓝色瞳孔剧烈收缩,一双眼睛里几乎只剩下眼白。 诸葛涟骇然道:“你…你的灵力为何忽然暴增?你现在已经达到……” “已经达到,化境强者的水平,足以与你一战。”羽安缓缓站直了身体,淡淡道:“我这个人,可以容忍自己受伤,却不能容忍珍视之人被他人所伤。你伤了我哥哥,我要你,百倍偿还!” 诸葛涟看着羽安,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吃了药!她体内不知为何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她必然吃了什么刺激灵海的猛药,诱导了体内那股灵力爆发,冲破了封印。难怪忽然就病了,原来是想接近医馆,什么传信求救,那其实是蒙他的障眼法,这丫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别人求救,她从一开始,竟然就决定要凭自己的力量对抗一个化境强者。 疯子!疯子!即便是想要逃走,也可以找别的方法,要挑战一位化境强者?为哥哥报仇?为哥哥报仇就可以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吗?这个女人,究竟是多么刚烈乃至疯狂的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星啸雪狂 高空中的风变大了,对峙的两个人头发衣袍都翻卷不休,如这一刻躁动的灵力,起伏不定的心绪。 诸葛涟终于将心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抚平,神情慢慢变得沉肃,身周鼓荡起浑厚的灵力。 没有说话,对视只有片刻,片刻后冰人一般的羽安便冲了过来,那气势一往无前,面对一位化境强者竟是丝毫没有畏惧。 尺长的冰剑凝结在羽安手中,她握剑横挥,寒气纵横蔓延,这一挥间几乎连风都要冻结。诸葛涟的身形骤然拔高,脱离了寒气范围,又一头扎下,乌黑的长发在风中散开,一股一股如骤然直立而起的群蛇。 两人相距不到两尺,两只发蛇一左一右叮向羽安的脖颈,诸葛涟右手成爪,抓向羽安面颊。冰翼往前一拍,羽安整个人骤然后退,与此同时身前出现数十根尖锐冰凌,诸葛涟的攻击一到,冰棱激射而出。 冰凌并没有伤到诸葛涟,那些看似无坚不摧的冰蓝色尖锥,撞上诸葛涟的护体屏障,全都碎了,细碎的冰晶在太阳下闪着星子一样的光。 发蛇还是到了,一左一右刺向羽安脖子,羽安身体一翻,变成斜躺姿势,发蛇错过了攻击目标,半空对撞,竟是铿然如金属交击。此时诸葛涟的手已经到了,羽安来不及躲避,整张脸都被诸葛涟一把抓住。 尖利的指甲试图刺入皮肤,那手青筋暴露,看样子随时会将羽安的头捏碎。但没有捏碎,诸葛涟没有使出全力,他还不敢杀羽安,他的手覆在羽安的头上,似乎什么都没做,羽安却觉得大脑里像是忽然劈下一束闪电,白光一亮,便什么都没有了。似乎过了很多年,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羽安的意识才恢复,恢复的时候她确定,的确才过了一瞬间,因为诸葛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还没来得及再给她一击。 羽安眉头深深皱起,她全身经脉胀痛,从内到外都冷得发抖,但在皱眉的这一刻她压下了所有的痛苦,身后双翼猛地一扇。 轰!灵力又爆,冰晶炸开如群星咆哮。诸葛涟爆退,他还未稳定住身形,便见羽安的身后出现了巨大的花朵的虚影,那花长茎长叶,顶端花蕊如群星攒簇,宝石般的蓝光如极北夜晚的天光,将浮在空中的女子温柔托起。 女神!那双翼张开,双眸微闭,漂浮在光幕中的女子这一刻当真美如神祇。不过一息,神女睁眼,睁眼的同时寒暄神草的虚影狞亮起来。巨大的威压让诸葛涟骇然后退,他震惊的发现,这一刻的羽安极具威仪,一个靠药力强行提升等级的低阶修灵师,竟然让他堂堂化境强者感觉到了威仪。 这是什么?这就是气运之力吗? 羽安缓缓伸出右手,一字一顿道:“雪神之令,击杀!” 风忽然就大了,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乌云,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围绕在羽安身边。当这一声响起,万千雪花如闻赦令,朝着诸葛涟狂暴倾泻。 诸葛涟身周的灵力屏障增加了三层,那是纯粹的灵力屏障,诸葛涟是一位精神属性的修灵师,他没有什么攻击和防御的手段,这三层屏障纯靠灵力凝结,远远不及普通属性的同等级强者的坚韧。 雪花包围了诸葛涟,那一片天空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圆形,无数的雪花如同嗜血的虫儿般切割咬噬着屏障,场面即美又可怖。 第一层破。羽安抬手,冰凌次第生长,一柄巨剑出现在她手中。 第二层破。羽安身后双翼一振,巨剑提起。 第三层,第三层坚持的时间更长,但在那绝对击杀的命令下,还是破! 最后一层防御也被攻破,诸葛涟暴露在狂暴的雪花中,他仰天尖啸一声,巨量的灵力骤然炸开,雪花被四散弹飞。然而这一刻漫舞的雪花中出现了一条通道,冰蓝色的人影一道光一柄枪一般,穿透雪花,直射而来。 诸葛涟来不及后退,在沐原城和二长老面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强者,但这一刻,面对这种状态下的羽安,他竟然上天入地无门,眼睁睁看着那冰剑冲来。 嚓!一声微响,冰剑的剑尖没入诸葛涟的身体。 天地在这一刻寂静下来,看起来胜负已定。 冰剑入肉三寸,三寸,寒气冻结了血液,将诸葛涟的皮肤都冻成了青白色。然而不能再前进了,羽安咬紧了牙关,却不能再把剑往前推进一分。 “到此为止了,你的爆发能持续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你以为凭药物强行提升的修为就能杀我吗?若是真杀了,这世上还有什公平可言?本座几十年来的刻苦修炼又算什么?”诸葛涟慢慢的抬起头,一张本就白暂的脸白成纸的颜色,他的嘴角在往下滴血,但他笑了,沾血的嘴角扬起妖艳诡异的弧度,“我是不擅长硬碰硬的战斗,但是我是精神属性的修灵师,和我战斗的人,即便再强,也是赢不了的。从你决定反抗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啊!”他忽然一把抓住冰剑,咔咔咔连声脆响,冰剑竟然被他抓碎了。 冰剑碎,双翼碎,光幕与虚影同时消失,白色的灵力骤然收缩……诸葛涟说的对,羽安的爆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了,寒暄草的灵力重新缩回了灵海,她的修为又跌回了臻境。 失去了绚丽的武装,女子纤细的身影好像一只折翼的白鸟,带着一道血线,直直向下坠去。 “听你脑中的声音,看你心中的影像,你要珍惜,因为这些珍贵的记忆,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像尘沙一般飘散!”诸葛涟捂住胸口的伤,整个人都如一道向下的箭矢,紧追着羽安下坠的轨迹冲了下去。 湿润的林木气息铺面而来,羽安即将坠入密林之中。诸葛涟的身形迫近,就在羽安即将碰到最高的那棵树的树冠时,伸手一捞。 嗡!一声巨响! 意外忽然发生,就在诸葛涟的手即将触碰到羽安衣袖的一瞬间,森林上空忽然亮了起来,好像一个巨型灵阵被人触发,白色的屏障骤然亮起,一股巨力从屏障中释放出来,带着强烈的排斥意志,硬生生将诸葛涟弹飞了出去。 诸葛涟飞了足有十丈,半空一口鲜血喷出,差点连身形都稳不住。他震惊的看向脚下的森林,看着那又逐渐消失的屏障。 那是什么?是灵阵吗?世上怎会有如此巨大,巨大到覆盖了整片禁域森林的灵阵?还是说是森林里某位强者的灵力释放?那股力量跟那小丫头爆发出来的尖锐完全不是一个层次,那力量堪称宏伟,只让人想到星辰大海! 还有那股带着强烈排斥与警告的精神力,诸葛涟的精神力如今在大陆上可排前三,但面对这一股意念时他只觉惊恐,就像兔子见到猛虎。 这么多年了,只有诸葛家那位老祖宗能让他有这种感觉,难道说这禁域森林里,隐藏着跟老祖宗一样强的绝世强者? 那么这位强者为什么只排斥了他?却任由那丫头坠入森林?那丫头掉进了那种地方?还能活着出来? 风承琰忽然间站住了,回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下来?”一张纸递到风承琰眼前,纸上写了有些难看的几个大字,纸后露出炎飞的半张脸,大眼睛眨啊眨,满脸好奇。 风承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眉头却深深皱起。 刚才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心悸。那感觉忽然出现,就像是心脏被人揪了一下,猛地一疼,然后就是弥散开来的不安。 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这是什么?是某种感应吗?难道是羽安出事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坐不下去,呼一下站起来,对坐在不远处的袁隼喊道:“袁老,过来一下。” “哎哎哎,这是,怎么了?”炎飞也跳起来,用有些蹩脚的大陆话喊了一句。风承琰刚才几个在教炎氏族人说大陆的语言,他们已经决定走出孤岛,语言是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风承琰头也不回,留下一句:“你先把刚才学的熟悉几遍,我去去就回。”便和袁老一同走向崖边。 “怎么了?”袁老问道,“怎么忽然紧张了起来?这边的事情明明这么顺利。” “我刚才有所感应,羽安似乎遇到危险了。”风承琰皱眉道:“我们已经多久没收到中原那边的传信了?” “有半个月了,即便是我们北境养的雪隼,也很难飞越极北的雪原,想要收到那边的消息,至少要等到回北境才行。”袁老将信将疑道:“感应?你们相隔万里,你能感应到她遇到危险了?你们心有灵犀吗?” “自从羽安将一半的气运给我,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也常常会有奇妙的感应。刚才的感觉太真实了,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风承琰的语气有些沉,负手在崖边来回走了两圈,沉吟道:“这边的事情要尽快结束,我要马上回中原一趟。” 袁隼有些为难道:“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要迁居,事物繁琐的很,我们要拟定哪批人先走,哪批人后走,还要教会他们大陆的语言和习俗……” “让叶叔留下来,我们两天后启程,挑几个实力强大头脑灵活的年轻人一起走,出了极北后我们兵分两路,你去联络我们在南方的人马,为炎氏一族准备立足之地,我去中原。”风承琰沉吟道。 袁隼皱眉,“可是你该回一趟家族了,上次刺杀的事情不能就这么了了,我们现在有了炎氏族人的支持,实力已经今非昔比,你该回去一趟,至少给家主一些警告。况且我们这一走也快一个月了,你莫名消失这么久,家族那边会起疑心的。” “这我自然知道,但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羽安的安危永远是最重要的,我必须要亲眼确认她平安无事才能放心。”风承琰负手站在风中,声音沉冷:“这段时间会非常忙碌,但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绝对,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意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危机四伏 第五天的早上,诸葛涟终于回到了诸葛家族所在的海岛。 他伤得很重,重到几乎不能飞。最开始他没想到会这样,他被禁域森林的防护力量击中时,确实吐了血,但只以为是普通的撞击内伤,以他化境修为,调息一会儿就能恢复。但这几天以来,那伤像毒一样蔓延,竟是渐渐让他有些不能调动灵力了。羽安用冰剑给他留下的外伤也没有恢复,寒气从心脏蔓延全身,他现在只觉手脚冰凉,就像年少时被人推下冰湖的感觉。 都是他大意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关,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都那么不怕死,敢以臻境修为挑战化境。也太过托大,不知这世上何止自家老祖宗一位绝世强者,这世上还有太多隐藏的危险。 诸葛涟落在一块礁石上,乌黑如缎的长发已经有些打结了,差点将本就不稳的他绊一个跟头。他心里郁气越发的重,正要站直了往前走,却见前方,礁石的边缘处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很显眼,因为他那一头金发比阳光还亮。碧海蓝天,白鸟盘绕,金发的男子在黑色的礁石上静坐垂钓。场面很美,诸葛涟的存在很破坏和谐。 诸葛涟眯了眯眼,开口道:“你是谁?” 金发男子并未回头,声音冷冷淡淡的传过来,只三个字:“诸葛淮。” 诸葛涟一愣,诸葛淮?新少主诸葛淮?在医馆,他离开的那两个时辰,就是去收信了,他收到家族的传信,称原少主诸葛漩已死,家主令立新少主,诸葛淮。 这就是诸葛淮?这就是那个自小就被老祖宗看中,雪藏起来,内定下一代家主的诸葛淮吗?他作为诸葛家二长老,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但真见到了还是吃了一惊。 这小子身上的灵力波动很强,足有臻境七品,和羽安差不多。他的精神力也很强,强到他都有些探不出底。 “原来是新少主,诸葛涟给新少主见礼了。”诸葛涟收起思绪,抱手行了一礼。 诸葛淮终于动了,他半扭过身,露出一张脸。 诸葛涟一瞬呆住,心道这年头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一个个都是这样容颜倾城,实力强悍,他莫非真是老了?都不适应这个世道了? “二长老形容有些狼狈,看来此次外出,遇到了很多麻烦。”诸葛淮漠然道:“不用去魔岛了,老祖宗就在这里,你现在就把情况如实禀报一遍。” 诸葛涟又是一呆,下意识的放出神识,结果神识刚一放出,就像遇到了壁垒一般缩回来。 果真有老祖宗的精神力!诸葛涟还以为老祖宗的精神力无处不在,早就知道事情经过了,却不想,竟然还在等他禀报。 他赶忙跪下,先俯拜行了三扣大礼,才恭声道:“启禀老祖宗,晚辈无能,没能将羽安带回来。那丫头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她中途装病,在医馆里得到了能激发灵力的药物,晚辈一时不妨,竟被她伤到了。” “你是说你被一个天境都不到的小丫头伤到了?”一个苍老枯哑的声音凭空响起,语气不善。 “老祖宗明鉴,本来那丫头蚍蜉撼树,是逃不了的,但是她掉进了禁域森林里,晚辈追下去的时候,遇见了极强力的灵力屏障,被那屏障一击,重伤。”诸葛涟的额头瞬间冒了汗,赶忙解释道。 “禁域森林?”却是诸葛淮先开口了,他皱了皱眉,道:“森林里有连你都能挡住的灵力屏障吗?那她岂不是,入了狼窝?” “你还关心她?本座本以为,你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沉溺儿女情长了。”苍老的声音道。 诸葛淮漠然摇头,“不,我关心的只是她若死了,那一份气运不知道会落在哪里,对未来的局势又有什么影响。” “本来她的气运,本座是有法子转嫁给你的,但禁域森林里的老家伙,连本座都不愿轻易招惹。姑且放她自生自灭吧,本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应对。”那声音忽然就沉了几分,“有飓风从北而来,我们的目光也不能再投向别处。” 诸葛淮和诸葛涟都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血火味道,诸葛涟不失时机道:“谢老祖宗宽容,且容晚辈修养些许时日,伤好之后,必定会为老祖宗冲锋陷阵!至于那丫头…”他的声音低了些:“她中了我的‘神墟’,即便能活着从森林里出来,她的记忆也会慢慢消散,她会忘记过往所有人,忘记怎样使用灵力怎样生活,直到,成为一个废人!” 哗一声,诸葛淮提起鱼竿,鱼线上吊着的猎物破水而出。阳光照在那东西身上,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那竟真的是一个人,细细的丝线从他的嘴里穿进去,从已经溃烂的腹部穿出,那人被吊在鱼竿上,似乎死了,又似乎还在呻吟。 “不管怎么说,办砸了事情就是要罚的,否则要家法何用?”诸葛淮淡淡道:“老祖宗,不如就让二长老去那边的小岛上闭关一阵,以示惩戒。” 诸葛涟的脸刷一下白了,怒指诸葛淮,“少主害我!” “很好,赏罚分明是应该的。”那声音却桀桀道:“本座如今不差你这点战力,你便如他所说,去小岛上闭关吧。” 良久,诸葛淮已经将鱼竿上吊着的人扔进海里,风吹走了血腥气,诸葛涟才慢慢的道:“是,谨老祖宗之命。” 清晨,细碎的阳光透光浓密的树冠,照进深林中,照亮一条清澈的小溪,照亮小溪旁汲水的女子优美的身形。 这林子里不知多少年没有人类踏足了,过往的小兽都有些好奇,有些大胆的直接蹦到女子身边,歪着脑袋瞅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多处划破的衣服,和手腕手臂上参差交织的血痕。 羽安已经在林子里转了五天。 五天前她从高空坠下,用最后一点灵力缓冲了下降速度,勉强没摔残。但那确实是最后一点灵力了,吃药爆发给她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她进入了虚弱期,甚至没力气爬起来去找水源。 她在落地的泥地里待了整整两天,幸亏她的镯子里常备干粮和药,否则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两天后她的体力和灵力都恢复了一些,勉强能四处探查,寻找食物了,也能应对一些低阶灵兽。但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身处危机四伏的丛林,孤身一人,深受重伤,灵力还不能大肆调动,这还不是羽安最担心的。这两天她总是觉得恐慌,尤其是夜晚来临,她一个人坐在树梢,听着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的时候,觉得无比的恐慌。好像回到了阿杰阿玉刚去的时候,她被关在地牢里,抱着膝盖听水声。 她的脑海里反复的回响起一句话,就是她下落的时候诸葛涟说得:“听你脑中的声音,看你心中的画面,你要珍惜,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些珍贵的东西,你就都会失去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确定自己当时是受到精神攻击,但精神攻击造成的效果有很多,比如温淮就既能让人一瞬恍惚,又能读取人的记忆。诸葛涟的那个攻击在当时不痛不痒,她除了脑子空白了一下之外,并没有别的感受。 是什么?是什么?有什么不对劲了?她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深渊之中,四周都是黑暗,她在黑暗中惶惶不安,不知前路。 羽安捂住额头,喃喃自语道:“没关系,等走出去了,找禾雅看看就好,不会有什么问题。这里是禁域森林的边缘地带,没有什么高阶灵兽,我能走出去,我能走出去……” 她忽然顿住,看向水面。 水面上出现一个晃动的,只露一角的影子,就在她身后。那是,一只花斑巨虎! 羽安没有丝毫犹豫,一个侧翻翻出半丈,巨大的猛兽扑落在她方才站着的位置,咆哮声惊天动地。 拍地!翻身!跃起直刺!羽安的动作行云流水,就在猛虎刚刚改变方向准备扑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主动攻击,那凶猛的姿势看起来倒像是她才是扑食的野兽! “星啸”的后遗症还没有过去,她现在不宜调动灵力,但这么多年来单论身手,她也不比任何人差! 这只猛虎是一只四级灵兽,面对羽安的扑击丝毫不惧,趁势直起半身,巨口一张,朝着羽安便咬了上去。 羽安下落的位置正好冲着猛虎的巨口,她来不及改变姿势,只好顺势往下。匕首插进了猛虎的巨口里,咆哮和鲜血一同涌出,羽安的闷哼也在这一刻响起。她的胳膊擦着猛虎的牙齿下去的,被尖牙划出的伤口又深又长,她疼的眼前一黑,差点就没控制住身形。 但她还是忍住了,弃刀抽手,抓住猛虎头上双耳,猛地往前一翻,成了倒坐虎背的姿势,双手一扯,生生把猛虎一对耳朵撕了下来。 咆哮变得狂暴而充满痛苦,四周的树木似乎都在震动,但羽安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将耳朵一扔,双手狠狠插进了猛虎的两只眼睛中。 嗤嗤—— 两声并做一声,羽安的手指深深的插进了猛虎的眼眶里,这小山一般的巨兽一下子便连痛苦嚎叫都做不到了,呻吟着倒下去,轰的一声,砸在地上。鲜血蜿蜒留下,染红了一地枯叶。 森林中似乎静了一瞬,因这一场惊险而惨烈的搏杀落幕。羽安脱力一般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她看着树冠间星星点点的天光,良久,才慢慢的爬起来,捡回匕首,慢慢的往前走。 血腥味会引来其他野兽,这丛林里到处都是危机,而她连平常一半的实力都没有。所以要谨慎,要尽一切的努力活下去,活下去!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行在森林里的小兽,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能遇见火光,有的人却遇不到。现在她真的掉进森林里了,她即迷茫,又害怕,遍体鳞伤,又冷得发抖。 风承琰,风承琰,这样的时候我只能想到你,你现在在哪里?你知道我遇到危险了吗?你是我的火光吗?你会来救我吗?风承琰,风承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救援 茫茫雪原上有一队人在跋涉。积雪齐腰,正常人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行走的,但这一群人前进的速度很快,他们的身形都很轻巧,靴子踩进雪地里,连脚踝都没不了。 不过严寒仍然是不可忽视的敌人,队里唯一的一位女子,仰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色,将身上兽皮缝制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 “炎飞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消沉?前两天不还活泼的很吗?”袁隼回头看了女子一眼,打趣道。 “她那是新奇劲儿过了,自从走出森林后,放眼望去就是白茫茫的雪,连活物都很少见,她怕是早就觉得无趣了吧。”炎阔笑道,他的大陆话学的很快,已经说得有模有样。 炎飞哼哼道:“才不是,我不高兴是因为承琰不高兴,他还越来越不高兴了,为什么呀?” 袁隼朝队伍最前方的黑衣身影看了一眼,花白的眉头微微一压,“他是在担心羽姑娘的安危。” “羽姑娘?那是谁?是他的心上人吗?”炎飞好奇道。 袁隼点头道:“是承琰最珍视的人,若是不出意外,会是未来的夫人吧。” “真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长得美不美?”这下子连炎修也好奇起来,凑过来问道。 “肯定很美的,否则怎么配得上承琰?”炎飞道:“那天我看见承琰手里拿了一朵花,很漂亮的花,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说起来,那花莫不是那姑娘的东西?承琰用花来睹物思人?” “那是羽姑娘的命花,金蕊雪莲。金蕊雪莲是极其罕见的,就像那孩子一样,美貌无双,天赋异禀,又心志坚毅,与承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从有了羽姑娘,承琰变了很多,再也不想以前那样礼貌疏远,而是真正有了几分年轻人的飞扬活泼。只是…”袁隼说着便叹了一声。 “只是什么?”几个人都露出了向往之色,见袁隼忽然停住,炎飞追问道。 袁隼低声道:“只是这两个人都命途坎坷,他们在一起,不知道会抵消对方身上的戾气,还是会更加受伤。” “这有什么的?只要两个人真心喜欢,管什么艰难不艰难的。”炎飞满不在乎又一脸神往道:“真想见见那位姑娘啊,也想看看大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南方吧,据说那里一年四季都很温暖,有很多花……”她说着,忽然被前方风承琰一声喊打断 炎飞几个都是一愣,都朝着风承琰说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见天色昏沉,视野里只有飞扬的雪尘,和远方越隐若现的山峰的虚影,哪里有什么雪隼? 袁隼却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片刻,点头道:“有一只,不过也许是野隼,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有信隼的吧。” “打下来。”风承琰道,说着便要抬手。却听空中呼一声,雪尘中一人踏破虚空,缓缓落下,手中抓着一只雪白的隼鸟。 “是不是这一只?”炎振道。 “不愧是族长,方圆百里的查探这么快就结束了。”风承琰接过那只雪隼,并未抱太大希望的翻过来。 他的手一顿,雪隼的脚爪上绑着一只小竹筒,这竟然真是一只信隼。风承琰迅速打开竹筒,从里面抽出纸条,展开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了?”袁隼忙问道,他也探过头去看纸条,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他认得那字迹,是沐家少主沐梵尘的,上面写了:“风承琰亲启:十一月初三,羽安被诸葛氏长老掳走,目的不明。学宫诸位师长与伙伴对此事均不知情,我已设法同时传信至学宫,若你能收到传信,务必即刻动身,营救羽安。” “诸葛氏?”袁老惊道:“他们为什么要动羽姑娘?” 风承琰不说话,只是握起了手,手中纸条化成了一片灰烬。 “我要走了。”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只冷声道:“袁老留下,带着他们向既定的地方继续进发,族长和我一起,连夜南下。” 袁隼早知道他会这样决定,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炎振却有些犹豫,道:“据你们说,诸葛氏是和风氏并列的两大贵族,诸葛氏的人抓走了这位姑娘,以我们的力量,能擅自行动吗?” 风承琰一眼看过来,炎振一滞。这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亲和的,虽然强大,却不骄矜,也不冷漠。但这一刻,这一刻年轻人乌黑的眼睛沉若深渊,他什么话都没说,却已经将意志传达给所有人——我心意已决,任何人不得置喙! “……我明白了。”沉默片刻后炎振道:“既然决定跟随你,依靠你,那么我们会听从你的安排。” “很好。”风承琰点头道:“那么袁老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如今是寒冬腊月,我们无法走海路,要想绕过本家的势力范围,必须从西方的荒野取道。若还是撞到了本家的人,尤其是家主的人,就杀了,一个都不要留。” “我都明白,倒是你别太着急,信中说的既然是‘掳走’,那么羽姑娘至少性命无碍。再说羽姑娘身负气运,无论遇到什么险境,都能逢凶化吉。”袁隼道。 风承琰没有说话,他看向南方,目光似乎穿过漫天雪雾看到了那座宏伟的城池,看到了那个夜晚,看到温柔的月色,听到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静静的说:“能够走进我心里的人不会有第二个……” 能够走进我心里的人不会有第二个,所以羽安,你不能有事,等我,等我…… 就在炎氏一族的第一批族人跋涉在极北冰原,即将踏入大陆时,大陆的中心,天鼎学宫的英灵大殿里,正在举行一场肃穆的葬礼。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知道死者是前万象灵阁的阁主萧啸,很多萧家的小辈和万象灵阁的弟子都来吊唁,但他们都没有看到遗体,香案后空空如也,没有棺木,空有袅袅的安息香。 在英灵大殿的最顶层,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中照进来,照不亮阴影中横陈的水晶棺,和棺前跪着的女子。 地板上有水迹,女子静静坐着,眼神明明那样平静,眼泪却不断的涌出眼眶,滴滴答答的打在地板上。 “萧啸,我这次闭关本来要闭至少两年的,但宗主告诉我你的消息,我便强行出关了,我总要来见你一面的。”女子的声音响起,仍是平静的。 “我以前总觉得,你长不大,总像一个固执的孩子,那么倔强,那么傻。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你,我们相遇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孩子,而我的目光总是追着别人。萧啸,直到今天我才忽然感到茫然。我们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我们之间的羁绊究竟有多深?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感情都是怎样的?我永远把你当成一个孩子吗?在我饱受创伤,回头还能看到你那么执着的目光的时候,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吗?”羽蓝若微微扬起头,透明的泪水顺着几乎透明的皮肤滑下去,美的寂静而不真实。她轻声道:“昨天我赶到这里,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仿佛骤然回到了连铮死去的那一刻。我想我都做了什么呢?世上最爱我的两个人男人,我都没有留住。当年不愿跟连铮回家族,如今不愿让你进入绯玥宗,都是一样的。我这一生似乎总是在拒绝,对于爱我的,希望走近我的人,我总是要逃避和排斥。我这样的人,是活该不幸的,也似乎不配无境成神。” “无境成神并没有配与不配一说,端看心境是否圆满。你如今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心,便是在趋向圆满。”一个声音从窗前响起,羽蓝若猛然一惊,回头便见一袭长衣如云的男子,站在阳光里,正看着她。 羽蓝若怔了片刻才回神,屈膝便拜:“弟子羽蓝若,见过尊者。” “不必多礼,你是历年上学宫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修为进步太快了。”苏合龙项看向她身后的水晶棺一眼,“成神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淡化七情六欲,成神有时是一种绝望和孤独带来的顿悟。我想他的死能让你心境更加趋向圆满,因为他死了,你剩下还活着的心,就又死了一块儿。” 羽蓝若沉默,半晌才道:“尊者和宗主为何出现在这里。” “感知力如此之强,看来绯玥宗的第一强者之名,老头子很快就该让贤了。”窗边又出现一个人,一个衣着邋遢的老头儿。 “风雨欲来。”羽蓝若微微颦了颦眉,“尊者召集我们,是想要做什么?” “中原化境五品以上的修灵师加上本座也只有三个,所以本座叫来了你们两个。”苏合龙项道:“南方的异动想必你们都感受到了,我们此去,便是要将那异动的源头挖出来。” “您是说……”羽兰若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诸葛老祖宗近期已经不再刻意隐藏气息,羽蓝若何等境界,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她只是淡道:“我加入,我想见见杀了萧啸的人,也像见见那个本来最该为萧啸守灵送葬的徒弟。” “很好,那么半个时辰后出发,正好霍儒也过来了。”苏合龙项道。他刚说完,窗边便再次显出一个身影,正是霍儒。 “禀尊者,方才晚辈收到一封来自沐氏少主的密信,信中称,下学宫弟子羽安,七日前已被诸葛氏的二长老掳走。”霍老抱拳道。 “什么?”羽蓝若一惊,忙问道:“羽安没有在学宫吗?怎么会被人抓走?” “她已经消失很久了,学宫的规矩是不能干涉高阶弟子的自由,所以没人注意到她去了哪里。”霍老的语气无比惭愧:“这又是我的失误,这一次去诸葛氏,我一定会把那孩子救出来。” “不,她应该不在南疆。”苏合龙项忽然。 “尊者知道她在哪里?”羽蓝若道。 苏合龙项看向窗外,银色瞳眸里微光旋转,那光渺远,似乎一眼便可以穿透云雾星辰,看向天地尽头。然而并没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苏合龙项和诸葛氏老祖宗可以调动庞大的精神力去感知远方,但所谓感知,只是能模糊的感知到一个气息强盛的人在那里,或者某件影响巨大的事在发生。 但羽安恰恰是能被轻易感知到人,因为她身上有气运,原初的气运,所以才会明明身处荒僻之地,还被人找到并掳走。 “她在禁域森林。”苏合龙项的眼睛微微眯起:“很麻烦,因为动荡的预兆将那个老家伙也惊动了,他在森林里设下了禁制,禁止强者踏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救或不救 接到祖父的传唤时,暮长凌很是惊讶。 他已经顺利通过考核,进入了天鼎城中政司。他所属的官署掌管的是户籍资料的录入和管理,平时是不忙的,但这几日随着城中气氛陡然变得紧张,执法军大肆搜查商户民户,查找外来奸细。官署为了配合执法军,就得日夜不停的翻阅卷宗,提供证据。暮长凌作为一个跑腿的新人小官,这几日都回不了家,吃饭睡觉的时间几乎都挤不出来了。 这种时候,他以为祖父是不会闲着没事找他聊天的。 进入熟悉的书房,暮长凌看到坐在桌案上正在提笔写字的祖父,行了一礼道:“祖父,不知祖父找长凌所为何事?” 暮岩抬起头,看到明显瘦了一圈的孙儿,花白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沉声道:“勤奋是好事,但也要顾惜这自己的身子。如今你已经离开学宫进入官署,算是立业了,也该想想成家的事,你需要一个妻子为你打理内务。” 暮长凌忍不住想对天翻白眼,他找了个凳子坐下,叹气道:“祖父要是没有正事的话,还是放孙儿回去吧,官署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孙儿没心思想别的。” “确实有事。”暮岩对他那敷衍的态度也是无法,放下笔正色道:“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风家那位少主了,学宫收到了风氏那边的信,称他并没有回家族,你与他们不是很相熟吗,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听祖父提起风承琰,暮长凌有些惊讶,摇头道:“能知道风少主行踪的人,我能想到的只有羽安和沐少主,但这两人也消失了有一段日子了,现在这学宫里,怕是再无人知道风少主身在何处。” 暮岩沉吟:“那么你有办法跟他通信吗?” 暮长凌点头:“有是有,之前孙儿生辰,他曾送孙儿一只信隼,说是将来遇到什么难事,传信给他,他能帮忙的一定会帮。不过祖父为什么要问这个?是有什么消息要带给风少主吗?” 暮岩沉默了片刻才道:“霍老今早告诉我,羽安那丫头在外面遇到了危险,现在就在禁域森林里,生死未卜。” “什么?”暮长凌豁然站起,惊道:“怎么会这样?羽安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谁知道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霍老的命令很简短,就是派人前去营救。我以为那丫头和风家少主关系不浅,这事应该想办法通知风少主一声才对。”暮岩道。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因为这个任务很棘手。禁域森林是连他这样的化境强者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不说有多危险,就单说那片地域之广袤,足有半个中原大,在禁域森林里找一个人简直大海捞针。虽然羽安身负强盛气运,化境强者能在一定距离内凭灵识感应到她的位置,但也只有化境强者能做到这一点。 偏霍老下了重令,让他不管想什么办法,一定要将羽安救出来。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借用风承琰的力量才行,两波人找总比一波效率高些。总之是不能拖的,拖久了那小丫头可能会坚持不住。 暮长凌皱着眉在案前踱了几步,沉声道:“消息我会立刻发,不知道风少主什么时候能收到…还有,您打算派谁去?阁主们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霍老的命令是死的,我会派出能派出的最强的人。”暮岩说着,看了暮长凌一眼,满含警告,“你和你那群朋友最好知道点轻重,别冒冒失失往那里跑。要知道那是禁域森林,就你们几个那点修为,进去了别说找人,自己都保护不了,别到时候还让我再派人去救你们。” 暮长凌的眉峰狠狠的压下去,半晌才道:“祖父放心,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怎么做。” 拜别祖父,走出水灵阁,暮长凌一路将碰见的几个小弟子打发出去,让他们去找人,自己召了信隼,放出消息之后,径直去了万药阁的那个小院子。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也是恰好,这些人这几天都忙着自己的事,已经很少在学宫里待,今日却都恰好在学宫里。但即便是来齐了,也不过就是五个人而已,禾雅前几日已经启程去游历了,羽安、温淮也不在,连后来才加入这个圈子的拾刃、风承琰和沐梵尘也都不在。 暮长凌坐在石凳上,目光自然的在众人脸上扫过,没有见到那熟悉的,温柔纤细的身影,眼神暗了暗,半晌后才沉声道:“我刚从祖父那里得了消息,说是羽安在外面遇险,现在孤身一人被困在了禁域森林里。” 所有人都是一惊,于志磕磕绊绊道:“禁、禁域森林?那不是死地吗?羽安怎么会?” “她走的时候只说是出去散心,我还以为她和风少主在一起呢,怎么就进了那种地方?”姬瑶也急道。自从肖靖南离去,她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此时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更加苍白了。 莫寒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才沉吟道:“为什么会落到那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在里面撑多久,要怎么救她出来。”他转向暮长凌,“按道理来说,学宫不干涉高阶弟子的行踪,但也不会对弟子们在外的死伤负责。暮兄,暮阁主是什么态度?可愿意派人前去营救?” “自然要救的,救人的命令还是霍老亲自下的。”暮长凌道:“风少主那边我也传了信,相信他一旦收到了,就会立即去救吧。” “不行我也要去,羽安肯定不能在那种地方坚持太久,多一个人找就多一分希望。”路晓源跳起来就要往外走。 暮长凌沉喝道:“回来!你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办法说动阁主带上你,我们这些人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臻境五品,别说救人,自保都难,到时候只会拖别人的后腿。” “可是……”路晓源很不甘心的鼓起嘴,却还是停下了脚步,她知道暮长凌说的没错,以他们几个人的实力,去了只能拖后腿。 于志抓抓头,闷闷道:“我们中实力最强的三个人,羽安、拾刃、温淮,都不在,身后有势力的风少主和沐少主也都不在,只剩我们几个,根本是一点用也没有。” “温淮……”姬瑶喃喃道:“若是温淮在这里,一定会不管不顾的冲去救羽安的吧,毕竟他那么喜欢她……” 所有人都沉默了,温淮这个名字他们如今都不敢提起,虽然消息封锁,但他们几个不是普通弟子,都已经知道现任诸葛氏的少主诸葛淮,就是温淮。 其实是不是贵族都没关系,风承琰是贵族少主,大家不照样是好朋友?有秘密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说出来没人怪他欺瞒,但他竟然杀了萧阁主,他杀了萧阁主! “我实在没想到,他会,会杀了萧阁主,那是他的师父啊!”姬瑶的声音有点低,“萧阁主明明对他那么好,就算他的身份是伪装的,又怎么下得了手?羽安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又会多么伤心?” “这件事的内情我们不清楚,也许温淮,不,诸葛淮是迫不得已才下杀手。如果不是,那么他的伪装就太高明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的高兴悲伤,他在和师父朋友相处的种种情感,都是假的,性情也是假的。他今天能杀了萧阁主,明天就能提刀面对我们,甚至一旦为敌,他也许连和羽安的情分都不会顾忌。”暮长凌慢慢道。 “那么,他日再见,如果立场不同,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吧。”莫寒低声道:“我现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聚在箐灵院时,那个能说会道的小师弟,是最讨人喜欢的……”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是啊,犹记初见时,一群少年带着善意试探着接近,从此成为朋友,成为互相扶持的伙伴。这些年来,他们一起喝酒打架,一起修炼游玩,像最鲜明热烈的风,刮过演武场,刮过跨江桥,刮过最最美好而肆意的年华。 良久良久,暮长凌才缓缓开口:“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羽安的问题,虽然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们还是要时刻注意着学宫的消息,若是学宫的人能救出羽安,那自然是好,如果不能,我们也不能放弃。” “说得对!”路晓源立刻赞同道:“如果学宫派出去的人救不出羽安,那就换我们去救,那个什么禁域森林,被传的那么玄,本姑娘早就想去一探究竟了!” 莫寒双手负后,微微叹息道:“是我们实力不济,不能帮衬羽安,只希望羽安能一如既往的,逢凶化吉。” 南疆诸葛氏本家的宏伟殿宇内,新少主诸葛淮坐在书房后的桌案上,他身前的桌子上堆了厚厚的卷宗,可是他却在出神,一双眼睛似乎望着门框,又似乎什么都没望。 “少主,少主在想什么?” 站在桌旁磨墨的女子看着他,轻声道。 诸葛淮回神,淡道:“没什么,云阳今年秋税的账目都整理好了吗?” 女子从堆积成山的卷宗中抽出一份账册,递给诸葛淮,“刚刚整好的,少主过目。” 诸葛淮接过,快速的翻看起来。女子还是看着他,一张比寻常女子更加英气的脸上,表情一份惯有的嘲讽,两分了然,剩下的全是晦涩。 “少主难道不想去禁域森林看看吗?毕竟她在那里,生死未卜。”女子轻声道。 诸葛淮翻账册的手一顿,淡淡道:“林影,你多话了。” 林影低头一礼,“少主赎罪。但是少主,林影说中了您的心事是吗?” 诸葛淮看向她,那眼神让林影再一次低下头去,微微放轻了呼吸。良久,诸葛淮道:“若是温淮那个蠢货,必然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但本少主和他不一样,本少主不想理会羽安的死活。” 温淮和诸葛淮本就是一个人,诸葛淮的这些话难免让人费解。但林影并不惊讶,也不疑惑,只是弯眉一笑:“那么还是现在的少主更好,没有弱点,强大无匹,不枉林影抛弃一切,全心追随。” 北境与中原交界的一座小城里的一个小医馆里,风承琰沉默的站在有些狭窄的房间里,听着身后灰衣男子的沉声禀告: “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咱们的信隼被人召唤过一次,用的是咱们独有的木哨。属下以为是来此公干的兄弟,却不想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信隼回来,于是就循着踪迹一路找到了这里。但这医馆被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着,属下不敢靠近,等那强者走后再进来查探,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风承琰皱眉,站在他旁边的炎振也皱眉。 虽然大陆的通用语言和炎氏一族的语言同出一源,区别只是不同地域的方言罢了,但时间太短,炎振还没有熟练掌握大陆语言。那男子说了这么一通,他基本没听懂。 风承琰此时也没有心思写给他,而是看向门外,沉声道:“进来吧。” 木门吱哑一声,走进来一个一身布衣的少年。风承琰看了他一眼,负手道:“大约六七天前,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子?” 少年看着逆光而立的黑衣男子,高大俊美,气势逼人,不由的有几分怯场,讷讷道:“年轻美丽的女子这几日是来过好几个的,特别美丽的也确实有一个,是个蓝眼睛的姐姐,一起的还有一个头发很长的大叔。” 风承琰眉头一皱,立刻道:“她为什么来医馆?是病了吗?” “确实是病了,那位姐姐来的时候一直咳嗽,师父把了脉,说,说……”少年忍不住看了风承琰一眼,发现这人眼睛里锐利深沉的寒光,抖了抖才道:“说她寒气入体,病入膏肓。” 少年和炎振同时感觉到屋里的气氛骤然沉下,一股煞气弥漫在周围。 良久,风承琰才再次开口,淡淡道:“我知道了,请回吧。” 少年走了出去,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炎振面前的空气中显出一行火焰组成的小字: “接下来怎么办?” 风承琰顿了片刻才道:“等中原的消息。” “等消息?你不着急吗?”炎振有些惊讶。 风承琰垂眸淡淡道:“越是着急越不能乱了手脚,若是羽安已经被抓到诸葛家,单凭我们自己的实力是很难救人的,必须借助学宫的力量……”他说着,目光忽然一凝。 炎振也跟着向外看去,看到晴朗的天空中有一只雪白信隼飞掠而来。站在窗边的风承琰伸出手,那信隼一声长鸣,落在他的手上,亲昵的拿尖尖的鸟喙蹭了蹭他的掌心。 风承琰从信隼的腿上取下纸卷,展开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炎振连忙问道:“怎么了?” 风承琰转身就走,毫不停顿的冷声道:“计划变了,去禁域森林,现在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幕降临 禁域森林不愧是整片大陆最为广袤的原始丛林,以木灵阁阁主叶月为首的天鼎学宫众人,将高度拉到了极致,往下看去还是看不到森林的尽头。 被叶月带着的玄境师者苦恼道:“林子太大了,我们怎么知道人在哪里?” 叶月半闭着眼睛,微微偏头,似在倾听风里的声音,半晌道:“能感受到微薄的气运,在西北边缘一带。” 火灵阁主孙妍儿一向与叶月不对盘,此时却也没有唱反调,点头附和道:“确实在那个方向,但范围还是太大了。我们只有四个人,要搜索这么大的区域可不容易。” 被她带着的那位同是玄境修为的师者大惊,问道:“四个人?阁主的意思难道是,你们两位不跟我们一起下去?” 学宫派来了六个人,两位阁主,剩下四位都是玄境的师者。深入禁域森林救人这种事,四位玄境师者在来的路上,想的都是一切仰赖两位阁主,自己在后面跟着就成的。但听孙阁主这意思,竟是只有他们四个下去。 叶月面上的神情也不太好看,冷冷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出力,而是,暮阁主在我们来之前就说过了,森林外围很有可能设有禁制,化境以上的修灵师根本进不去。我们两个的作用就是带着你们飞过来,还有感应羽安的大概位置。” “可,可是这位置未免太概括了一些,我们进去以后又要应付灵兽,又要找人,行进的速度必然不快,肯定会耽搁救人的啊。”玄境师者急道:“况且既然有能够令化境强者止步的禁制,森林中必然有绝世强者存在,我们也都是玄境修为,若是在里面大打出手,不会惊动这位强者吗?” “会不会惊动,本阁主也不确定。”孙妍儿哼了一声:“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能不能成功的救出人,就看那小姑娘身上的气运能不能也护佑一下我们了。” 羽安觉得,遭遇了一连串让人连叹气都叹不出来的倒霉事儿后,她的运气终于回来了一些。 已经在这林子里转了有十天了,她在能动用的灵力只剩下两成,在内伤外伤堆叠的情况下,成功的活了下来,没死也没残,着实该感谢上苍。只是她有点迷失方向,这林子太过茂密,暗无天日,难见星月,她没有能判定方向的办法,就算能爬上树看一眼外面,确定了防线,走一段却就又忘了。 是的,忘记。羽安发觉这几天以来,除了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她的脑子也越来越不好使了,具体表现就是总是记忆力衰退。她再也做不到以前那样几乎过目不忘,也渐渐有点想不起往事。 这很有可能是和诸葛涟对战的后遗症,诸葛涟是精神属性的修灵师,他必然悄无声息的使了什么暗招,这招式不像温淮的精神干扰或者记忆读取这样立刻生效,而是缓慢持久,像病一样侵蚀心智。 每每想到这里,羽安就觉得害怕,从心底里生出恐惧来,对着似乎永无尽头的丛林茫然四顾,再慢慢的抱紧双臂。 这个时候,她很想念风承琰。 用最后一小瓶伤药处理了手臂上的划伤,羽安站起身来,跳上一棵笔直上天,挂满了红色果实的树,一路攀爬,来到树顶。 外面是晴天,站在有些摇摇欲坠的横枝上,能看到被渲染成淡金的天空,一轮金乌正在缓缓西沉。 夜晚又要来了,森林里的夜晚比白天难熬百倍。 动作麻利的摘果子,羽安在树梢看见一颗分外圆润的,试了试脚下树枝的坚韧度,小心的接近。 接近,接近,就要够到了…树枝忽然一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扯了一下。羽安立足不稳,身子猛地向左一歪,翻了下去。 翻下去的瞬间她看到浓绿色的枝叶间,一团金棕色的东西摇摇晃晃的挂在树枝上,一弹一够,两只小爪子便将那颗大红果抱在了怀里。 猴子?金属性灵兽金刺猴?! 羽安的后背撞到一根粗壮的树枝,咬牙忍痛的同时稳住了身子,伸手抓住那粗枝的一个分叉,将自己吊在了树上。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四面的树上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吱吱声,声音尖锐嘈杂,像是激烈的交谈,又像是警告。 羽安的目光在四面一转,果然见树上冒出了很多金棕色的毛球,密密麻麻的,挤满了附近好几棵树。 坏了,这是捅了马蜂窝。羽安记得在学宫曾听专讲灵兽的师者说过,金刺猴并不是多么厉害的灵兽,但它们群居,不出现还好,一出现就是上百只,十分麻烦。 若是在全盛时期,羽安一个冰墓就能将这群猴子全部解决,但现在别说上百只,就是十只她都冻不严实。 羽安跳下树,她没有拔腿就跑,而是高举双手,慢慢后退。但她的示好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她陌生的气息在猴群中引起了恐慌,猴子们尖叫着扑下了数。 羽安拔腿就跑。 她跑的不可谓不快,但猴子们在古树之间跳跃的速度更快,双方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腐叶滋养下的夜光植物渐次点亮,那是夜幕来临的标志,森林深处的夜晚比白天还要明亮。羽安狂奔在幽蓝的光点之间,毫不怜惜的将那些美丽的植物踩在脚下。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有尖锐的风声与叫声。 肩上一疼,尖刺猴掷出的尖刺伤到了她,但她并没有停顿,眼看前方一截拱形的树干挡住了去路,她一个发力,手掌在长满苔藓的树干上一撑,呼一下翻了过去。 当当当,数声连响,无数根金刺插进树干里。羽安一个翻滚,又躲过一拨,回身一挥,她身后半圆形的范围内,一道由参差冰凌组成的冰墙倏然成型,跑在最前面的几只来不及停顿,一下子扑在冰凌上,血溅当场。 猴群被震住了,前冲之势有片刻的停顿,但羽安心里暗叫糟糕,她没控制好灵力,本来不想伤到那些猴子的。这些猴子的亲族意识是极强的,她伤一只,整个猴群都会跟她不死不休。 她也顾不得懊恼,爬起来继续往前冲。猴群在那一顿后果然更加狂暴了,为首那只毛发分外金黄的,仰天尖叫一声,引得猴群更加疯狂的往前追赶。 羽安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还没有吃晚饭,体力本就不济,身上多处伤口被扯开,不停的失血,背上被金刺刺中的地方也传来尖锐的疼痛。光线越来越暗,森林的夜晚已经来临了,在这一场激烈的生死追逐外,憧憧树影间,无数闪着幽光的瞳孔在黑暗中亮起,禁域森林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夜幕初降之时,连夜赶路,飞越了半个大陆的一老一少,终于赶到了禁域森林上空。 逆着风,炎振花白的胡须被扯成直线,他身前火焰凝成的小字也忽闪忽灭: “这么大的森林,要怎么找人?” 风承琰不说话,只闭着眼睛,似在倾听什么,半晌才道:“她曾经将自己身上强盛的气运分给我,因此我们有时候能够互相感应。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就在森林的西北方向,离西侧的那一片瀑布群不远。” “这么说就是在边缘了。”炎振的眉头明显松动了一些,“能确定位置就好,而且边缘地带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已经连着赶了两天的路,你肯定累了,不如我们降下去休息一会儿。”他看了看风承琰满是风尘的脸,提议道。 风承琰毫不犹豫的摇头,“不,我觉得她有危险,我不能休息,我得马上下去找她。” 炎振皱眉,半晌才叹气道:“好吧,老夫带你下去,只是进了森林以后,你不要逞强。” 风承琰点头答应,两个人逆风俯冲而下。 比起两位阁主的感应来,风承琰能指出的位置显然要精准的多,他甚至指出了具体的降落点,在一片看起来相对稀疏的黑黝黝的口子。炎振带着风承琰俯冲下去,两个人的长发都被风扯直了,身形如流星天坠。 然而变故忽然在两人即将落入树林的瞬间发生,原本沉寂安静的森林上,忽然嗡的一声,升起一道淡白的屏障。炎振立刻就被弹了出去,半空翻滚,差点就吐出一口血来。他大惊,即惊这忽然出现的防御屏障如此庞大而强力,竟能将他一个化境强者弹开,又惊这屏障竟然只弹开了他,没有阻挡风承琰。 风承琰同样惊住,炎振被弹飞出去的时候他被惯性扯着也往上蹿了一蹿,然后便是天旋地转的坠落。幸好他能靠风灵力浮在空中,总算在摔死前将自己托了起来。 “炎老,您怎么样了?”他大喊。 这么简单的句子炎振还是能听懂的,他稳住了身形,在空中写道:“老夫没事,只是这森林中被人布下了极为强力的防御屏障,似乎排斥修为强到一定程度的人。” 也就是说,炎振不能进来。风承琰闭了闭眼,也在空中划下火焰文字:“那么炎老就在外面等我,我一定会尽快带着羽安出来与您汇合的。” “等等!你要自己去?太危险了!”严肃沉着如炎老也变了脸色,他认可风承琰的实力,但这森林里不止有猛兽,还有一位神秘的强者,他怎么能放心让风承琰自己去? 但风承琰显然不准备听从他的劝告,这小子自从提到那羽姓女子,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沉着稳重了,也不温和亲切了,急躁任性的像个毛头小子。 炎振眼睁睁的看着那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中,气得半死,却无能为力。 请记住本站:2016 o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海誓山盟 冲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小溪,跳过一小片沼泽,羽安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再往哪个方向跑。发光的植物已经没有了,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浓墨般的漆黑,黑暗里鬼火一般的眼睛晕开一片片的光晕,让她越发的头昏脑涨。风里裹挟着腥气,不知道是她的血的味道还是什么。地面越来越柔软,她在腿在半腐的枯叶中陷进拔出,拔出又陷进,不断重复,毫无知觉。 吱——一声尖叫在追逐的嘈杂声音中脱颖而出,羽安只感觉背后有一阵刺痛,又有不知道多少根金刺扎了进去。混乱的大脑倒是被刺得清醒了两分,她一撑地面,翻身跃起,躲过一只飞扑而来的金刺猴,右手一甩,一道冰凌被甩出去,结束了那猴子的性命。更多的猴子扑上来,羽安手中凝出一把冰剑,半空横扫,嗡一声,大片扑在空中的猴子被她扫飞。 那明显是头领的金猴子一直在高处,羽安半空挥剑时它身子一抖,正要将大把金针攒射出去。 然而它的的动作忽然就僵住了。羽安后跳落地并未停顿,一个翻滚又往后退了丈远,错身躲在了一颗两人合抱的树后。 金猴的动作僵住了,棕色的圆眼睛里映出那棵树的影像,黑色的树干,不算高,枝杈嶙峋,没有树叶。 吱——金猴尖叫一声,声音凄厉,似是呼唤,似有惊恐。四面的猴子们听到那一声嘶叫都顿住了,踌躇片刻,都开始吱吱叫着往后退。 羽安有些惊讶,它们退却了,明明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这些猴子为什么要退?难道是察觉到了危险?这里的灵力很安静,波动微弱,怎么会有危险? 等等,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风承琰穿行的林中,黑色的身形似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他的灵力却强横的充塞在周围,过往鸟兽感受到这股力量,都畏缩着不敢靠近。 他没有要低调隐藏的意思,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甚至能直接感受到羽安的恐惧。他知道羽安就在附近,正处在危险之中,正等着他去救。 千万不要有事,羽安,千万不要有事! 他在心中默念着,飞身跃上一颗巨树的横枝,脚尖落下时踏碎了一颗红色的果子。他没有停留,整个人鹰隼一般的在巨树间起落,前进速度比在地上跑更块了几倍。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风承琰的略顿了顿,便见前方的巨树间陆续窜出好多团棕色的东西,吱吱叫着,在巨树间跳跃穿梭。 风承琰用腕上的灵石一照,发现那是一群金刺猴,数量很多,速度很快,跑得有些仓惶。 继续挡在这里显然不明智,他跳下树去,仰头看着猴群吱吱叫着迅速远去,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它们来的方向…并没有强敌追赶,它们那副逃跑的样子怎么回事? 放出灵识,风承琰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他一路过来,沿途除了风声还能听见很多声音,黑暗里的撕咬与追逐,树叶风带起的刷刷声,但是前方很安静,似乎既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 但前方的灵力并不平静,分明有两股灵力在碰撞,一股微弱,一股强大。 风承琰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似乎响在心底,又似乎响在前方的声音: “风承琰,风承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真想再见你一面,真想啊……” 那声音如此微弱,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又如此急切,像溺水之人的呼喊。 剧烈刻骨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心脏,风承琰一把捂住胸口,只顿了一息,便发疯一般向前冲去。 什么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羽安算是明白了。 摆脱了猴群的追赶,她发现,她进入了一个诡异的地方。这个地方比外面还要黑,黑得只能看到树木的轮廓。那些轮廓也是黑的,这里的每一棵树都至少两人合抱粗,但树干乌黑,枝杈嶙峋,一片叶子也没有。 羽安听不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但这里并非全然的安静,从她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已经枯死的树木仿佛一瞬间被唤醒,夜色中响起沙沙,沙沙的声音,让人响起粗糙的蛇皮划过沙地,或者尖锐的刀锋擦过岩石。 黑暗、阴森、逐渐释放的灵力、怪异的响声与逼近的危险直觉,这一切都令站在里面的羽安感到毛骨悚然。她甚至不敢挪动身子,就怕脚步声一响起,就会有什么东西扑在她身上。 怎么办?怎么办?这里明显是个让灵兽们惧怕不已的禁地,她闯了进来,没有武器,没有灵力,只有一身伤痕,一双已经僵硬的腿。 不行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怕,越怕死的越快。 羽安的指尖狠狠插入大腿,剧痛唤醒了双腿的知觉,她停也不停,撒腿就跑! 刷刷刷,空中响起数道破空的锐响,前后左右各有什么东西激射而来。羽安什么都看不见,但凭借耳力和灵识,她捕捉到了那些东西的位置,奋力前扑,一个翻滚起身,抓住前方袭来的藤蔓,同时躲开了左右两侧和后方的攻击。 更多藤蔓冲了过来,密密麻麻的伸展与蠕动的声音让人背脊一片冰凉,羽安只来得及放开手上抓的那一条,向后一掌,寒气破掌而出,刺来的黑色藤蔓齐刷刷的一顿,带着倒钩的尖端被冻了成淡蓝色的冰晶。 然而这只是片刻的阻挡,或者连片刻都没有,羽安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觉后背一阵钻心的剧痛。 好几道藤蔓插进了她的肉里! 羽安一瞬间疼得几乎晕过去,但那些藤蔓继续向前,翻搅蠕动,尖锐处直钉入骨头。于是更加可怕的疼痛让她不能昏厥,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耳中所闻只有轰鸣,脑子里是大片凄艳而绝望的血。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一时间,羽安脑海中回响着这样一句话,但她又模糊的想起,不能死,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让她眷恋,她不能死。 风承琰,风承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真想再见你一面,真想啊…… 腕上灵石幽蓝的光随着跑动而剧烈晃动,光芒照亮了黑夜,风承琰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簌簌声,抬头一看,便见半枯的黑色树木间,藤蔓纠结蠕动,将正中心那个满身是血的人紧紧缠住,空中充斥着腐木的恶臭与鲜血的腥甜。 风承琰只觉得心跳都停了,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一挥手,金红色的火焰呼一下卷起来,枯木在火舌的舔舐下绝望哀嚎,那些缠住女子的,坚韧而残暴的藤蔓,连半息都没坚持住,刹那间便化为浓烟消逝殆尽。 漆黑的森林被火光点亮,熊熊的烈火吞噬一切,却没有靠近中间的女子,火焰到了她的身边,变成了温顺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围绕着她旋转升腾。 羽安慢慢的抬起头,有血从额头上留下来,她的视线一半都是模糊的血红色,剩下的一半里映着明亮的大火,与火中冲来的那个人影。 她被人拖了起来,一双手臂扶住她的双臂,小心翼翼的,带着颤抖。她感觉到温热的吐息,听到颤抖的话语: “羽安,对不起,我来晚了……” 羽安脑中混乱,不能分辨这是现实,还是她的幻想。 眼泪从风承琰的眼眶里溢出来,又瞬间被大火烤干。他咬牙哭泣,像个孩子。 羽安仍然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但她忽然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她抬起手来,手指腕上的镯子,一个东西掉在风承琰的肩膀上。 “我想着,即便要死,在死前也要将这个交给你。” 风承琰捡起那东西,只看一眼便又流出泪来。 那是一个绳结,红色与黑色的丝线交相缠绕,结成一个手环,手环上坠着一方小小的,冰晶一样的菱形晶石。 羽安一口气吐出,昏死了过去。 风承琰立刻将她拖进自己怀里,迅速的从戒指中找出伤药和干净的布,将最大的几处伤口止血包扎,又拔掉金刺。他强迫自己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却不敢想在他到来之前她都遭遇过什么。 一切完成,风承琰脱下外衣将羽安裹住,抱起来便往外走。 大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零星几点火苗。这片林子外面有水潭,那些树显然是活的,是罕见的植物类灵兽,当最克木的火烧起来的时候,它们深入地下的根系疯狂吸水,然后将水分引到裸露在外的树干上,生生止住了火势。 很聪明,很强,禁域森林中不乏火属性灵兽,这些树一直以来都是靠这种方法,将灵兽的灵力耗干,再吃掉的。 但它们这一次遇见的是风承琰,走出黑色树丛的时候,风承琰并没有回头,他脸上没有表情,只微抿的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冷冽。 一阵飓风突兀的刮起,剧烈翻涌的气流带起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亮光远远传了出去,甚至惊动了在森林上空游荡的两位阁主与炎振。他们同时看见,森林西北的某一处地域火光连天,森林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因这毁灭性的大火而觉醒,怒气一般的精神力扫荡森林,天地变色,百兽低俯。 请记住本站:2016 o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柔情蜜意 羽安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感觉到全身如被车轮碾过的剧痛,与包围整个身体带着暖意的湿润,还有,后背肌肤上微有些凉的触感。 她呆了片刻才逐渐清醒,目光扫过周围,看到身前一块巨大圆润的石头,半插在土里,半浸在水里,而她就趴在那石头上,半身都泡在水中。 水是热的,不烫,是舒适的温度。她感觉到有人在她身后,离得很近,似有温热的吐息喷在肌肤上,微微的痒。 她惊讶在那般绵长的疼痛中她还能感觉到痒,很痒,因为有一双手在她后背游移。 羽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光裸的,玉白的肌肤即便在光线暗淡的丛林中,都显得光润美丽,如雪雕玉砌。再直起身看看身上,也是光裸的,只是胸上围着几道绷带。她默然片刻,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她的目光直直的对上身后男子的目光,眉头微挑。 风承琰与她对视了半晌,眨眨眼笑道:“还是转过去吧,那几处被藤蔓刺中的伤口有些麻烦,我还没处理完。” 羽安又沉默半晌,没再问诸如“你为什么脱了我的衣服”、“你占了多少便宜”这种话,乖乖转身,又趴在了石头上。 石头很光滑,石面跟水应该都是被风承琰的灵力滋润过的,温暖怡人,她趴下的姿势完全放松,懒洋洋的,像一只困倦的猫。 “看来我昏了没多久。”她道。 “才一个时辰,我以为会更久的。”风承琰的声音带着叹息,“既然我已经来了,你就不要再绷着精神,放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就是了。” 羽安半闭着眼睛,淡淡道:“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交待些什么吗?” 似乎早知道她要这么问,风承琰道娓娓道:“和袁老他们汇合,按照地图所指,去了极北冰原。寻找的过程十分顺利,我们用了不到一个月便找到了。那个地方确实如母亲手札里画的那样,是一座孤岛,四周悬崖,崖下是岩浆大河。我们到了孤岛上,和炎氏的族人接触。过程也很顺利,炎氏的族长承认了我,并且决定跟我来大陆。现下,第一批离开孤岛的炎氏族人大概已经走出北境了。”他说着,手下金色的小镊子微微一挑,从已经洗净,却还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挑出一点绿色的东西。 羽安的身子微微一颤,一声闷哼堵在喉咙里。 风承琰用吸水的白布在伤口周围按了两下,吸去涌出的血迹,又迅速的放下布和镊子,从戒指中掏出绷带,围着羽安的肩背缠绕包扎。直到一个活结打好,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额头上积蓄已久的汗水终于留下来,沾到眼睛,难言的酸涩。 救下她后,他带着她一路奔走,找到一眼清澈异常,并且似有药效的活泉,便停下来开始为她处理伤口。他费了好大劲才稳定住自己的手,看到那些的狰狞堆叠的伤口,他胸中戾气便暴涨,但浓烈的自责和心疼又直刺心尖,让那怒火先伤自己。 他能感觉到羽安的灵力衰减大半,因此更加不敢想象,她是怎样在这处处危机的丛林里支撑这么多天的。他来的太迟,若是再迟…… 若是再迟,他会烧掉整个禁域森林为她陪葬! 羽安的声音再次次响起,这次低了很多,带着浓浓的疲倦,“既然这么容易就能走出来,他们为什么在孤岛上呆了千年之久?你怕是漏了什么。” 风承琰无奈道:“好吧,因为岩浆中有一只极强的灵兽。我也是运气好,掉进岩浆里,稀里糊涂扣掉了那灵兽的一只眼睛,得到了它的灵力,然后在炎氏族人的帮助下,除掉了那畜生。”他挪到羽安身侧,背靠大石,侧对着羽安,笑道:“当年曾外祖带着外祖他们闯出去,是费了好大劲的,但也许是炎氏一族终于到了该复出的时候,我一去便捡了大便宜。他们见我除掉恶龙,都对我崇敬不已,奉若神明。” 羽安不说话,只看着他。风承琰揉揉鼻子,讪讪道:“掉进岩浆是因为和另一只灵兽打架…其实也没什么,我的火灵力来自母亲,她是火女,留给我的火灵力世间罕见的精纯,所以区区岩浆,根本奈何不了我。” “你身上没伤?”羽安问。 风承琰伸开手臂,让她看自己半边赤裸的精装胸膛,“没有,不信你可以摸摸。” 他这话只是玩笑,没想到羽安真的半撑起身子,伸手摸了上来。 纤手如玉,微凉却柔软,拂过肌肤的力道轻若羽毛,却像是带着莫名的力量,一擦便要起火。 “羽安。”风承琰一把捉住她的手,黑色的眸子深沉如夜色里的海,波涛暗涌。 羽安对上他的目光,看了好半天,才道:“你知道错了吗?” 风承琰一怔,下意识想问什么错了,却及时反应过来,点头道:“我知道,不打招呼就走,把你一个人丢在中原,是我的错。”他眼中的深沉褪了一些,多了几分黯然,“你会掉进这个鬼地方,也是我的错,受伤是我的错,不高兴也是我的错……” 他的话顿在半路,一双柔软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微冷的香气依飘鼻端,他有些干涩的唇,被什么柔软芬芳的东西堵住了。 风承琰震惊,这是羽安第一次主动吻他,羽安居然会,主动吻他! 不过惊讶只是一瞬间,他的头脑马上被那依偎而来的温香软玉冲得半模糊,只剩本能。他本能的,一把环住羽安的腰,将她托起,完全贴在自己身上,一手扶住她的后脑,让她更深的探上来。他的舌尖毫不犹豫的撬开女子的齿关,带着十分的温柔与十二分的炽热,带着这许多日的思念、眷恋,追逐纠缠,抵死方休。 过了许久,风承琰的手下移时触到羽安背上的绷带,那粗糙的触感让他的理智骤然回复了几分,他离开了一点,哑着声音低低道:“你还有伤,不该劳神,睡一会儿好不好?” 羽安将头埋在风承琰肩颈间,微微喘息,好半晌才低声道:“你既然知道错了,便要记住,以后什么事都要同我商量,绝不能瞒我,也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嘴唇贴着他的肌肤嗡动,吐息带着未褪的余热,声音即婉转,又带着点懒懒的魅惑,全然不似平时清亮,只让人觉得柔,觉得媚。 风承琰暗自吸了口气,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仅剩的那点自制力也要溃败了,连忙握住羽安的肩膀,让她离开了一点,看着她的眼睛,点头认真道:“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瞒你,也不会丢下你,凡事都同你商量,你不同意的我绝不会去做。” 羽安看他一眼,却似是没有明白他的苦心,又抱住他,抱的紧紧的,声音有些闷:“母亲的忌日那天,我跟哥哥一起回了趟北境,正好碰见了…”她顿了顿,“碰见了沐家主,我本来想,父母都在,许是天意,便向他们说明了我和你的事,还有将来的打算。我说等报了仇,就会放下以前的事,以羽安这个名字,好好的活下去。然后便遇见了诸葛涟。” 遭遇了这一切,羽安提到诸葛涟本该是愤怒而仇恨的,但她的语气那样低而平静,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凉,“诸葛涟让我真正看清了家族的嘴脸,他们,那些长老没有危险的时候想利用我和你的关系,谋夺权势,有危险后又毫不犹豫的把我扔下。还有沐家主,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是沉默,总是犹豫,阿杰阿玉被杀他不管,长老利用我他不管,被人欺辱他也不管…只有哥哥,整个家族只有他是真心对我,可是他并不能做什么,我们都太弱小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风承琰心中疼惜,不禁轻抚她的长发,温柔道:“贵族门第里的亲情本就不值得期待,你还有我,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重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道:“既然是被诸葛涟抓了,你怎么有机会逃出来?又怎么落到了这里?” “我吃了‘星啸’,与诸葛涟一战,落败后坠入森林……” 风承琰的身子一僵,声音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星啸?!你不要命了吗?就算被擒,落到诸葛家族,我和学宫也还有很多办法能救回你,你干什么要用这样决绝的办法?” 他想扳过羽安的身子,却扳不动,羽安只紧紧的抱着他,低声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决绝,我知道从诸葛家要人有多不容易,也知道你不容易,所以绝不会让自己再给你增加负担。” 风承琰身子又是一僵,他垂下头,看着女子那一头缎子般的长发,只觉得心也似被泡在了温水里,即暖,又涩。 “我以前常做一个梦,梦见我掉进一个漆黑的森林里,四周都是潜伏的野兽,各个都想将我吞进腹中,就像现在一样。梦里从来没有人救我,我都是自己走,自己战斗,直到醒来或者死去。”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风承琰,伸手缓缓拂上他的脸颊,几乎是小心翼翼道:“所以这不是梦,你确实来救我了,是吗?” 风承琰呆了好半晌,忽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羽安怀疑这是在梦里,她的亲人弃她如敝屣,她的朋友太过弱小又远在天边,她是如此的孤独又恐惧,以至于不敢相信真会有人能来到这绝地,与她共担生死。所以她明明身体极度的虚弱和疲惫,却还是这么早醒来,还一反常态,主动献吻,又这样粘着他不肯放开,她只是不安全感太重了,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风承琰一把将女子搂进怀里,轻吻着她的长发,似是安抚,似是承诺,“是的,羽安,不要怕,这不是梦,我来救你了,你是我的珍宝,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有什么样的危险,我都绝不会抛下你。剩下的都交给我好了,你只需要好好养伤,所有胆敢伤害你的东西,我都会将它们,烧成灰烬!” 请记住本站:2016 o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记忆承载 确认风承琰真的来到她身边了,羽安终于真正的放下心,一觉沉沉睡去,直到饥肠辘辘而旁边飘来一阵烤肉的香气时,才悠悠醒来。 醒来便见一束天光从树枝的缝隙中照下来,极细的一束,淡白镶金,温暖又温柔的落在她的嘴角。 大概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吧,羽安慢慢的想着,转头,看向香气飘来的方向。 还是那一片蓝玉似的水潭,她睡在谭边一棵巨树下,身下垫着柔软的细草,身上盖着厚实而光滑的披风。黑衣的男子半蹲在水潭边的巨石上,挽着袖子,正仔细烤着手中用树枝穿起的肥鱼。 羽安想要开口,却觉得嗓子火烧火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起身,却也被背后伤口的疼痛刺得一时间动不了身子。先前她自己在这林中挣扎的时候,受了再重的伤也能忍痛上路,但那是因为心弦绷紧,她不允许自己休息。如今有了风承琰,她彻底松懈,连带饱受创伤的身体也罢工了。 好在风承琰是极为敏锐的,羽安只是微微转头,压到草叶的声音那般微弱,他也听见了,一转头看见她醒转,立刻放下手中烤鱼,过来摸她的额头。 “昨天晚上你发烧了,烧了半夜,都开始说胡话了。”觉得手下的温度已经不再滚烫,而是恢复了一贯的凉,风承琰满意的放下手,捧起一只卷成筒的大叶子,笑道:“幸亏我来之前特意去补充了食物药物,你的身体本也还好,才没让病情恶化。来,喝点水。” 羽安就着那大叶子小口喝了几口色泽微绿的液体,只觉得入口清凉,像薄荷草汁一样,瞬间滋润了干热的喉咙。她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嘶哑着声音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天一夜而已。”风承琰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方湿手帕,温柔的为她擦脸擦手。 羽安皱皱眉,“这一天一夜你一直没睡?”虽是疑问,心中却肯定。这林子危机四伏,风承琰看着她一个重伤昏迷的病人,怎么敢有丝毫的倦怠?她看着风承琰眼下淡淡的青黑,认真道:“我已经养好了精神,这一带看起来也没什么危险,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风承琰一笑,笑意擒在薄而微红的唇边,几分温柔,他道:“心疼我呀,心疼就快点好起来,你若能恢复全盛状态,这林子我们可以横着走。” 这话真不是吹的,两人如今修为一个开境七品,一个接近臻境八品,虽然不算顶级,却都拥有三属性,战斗力决不可以常理计。再加上两人两情相悦,心有灵犀,对战时可以默契的像一个人,便更加的厉害,等闲八品以下灵兽还真不是对手。 然而这只是想象,羽安现在的状态别说配合了,整个一拖油瓶,风承琰带着她着实危险。 “两天,给我两天时间。”羽安道。风承琰也不用问,自然就明白了她说的两天是什么意思,摇头道:“你不用着急,这里很安全,食物和药都很充足,咱们尽可以多待几天,等你的伤和灵力恢复了再走。” 羽安没反驳,只在心中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全力恢复。 风承琰拿了烤好的鱼,他做野味的手艺很不错,鱼烤得鲜美,刺也被细心的剔去,羽安一口一口吃着,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细心的男人?从她醒来后,风承琰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都春风般温柔细腻,恰到好处,就好像他能看见她脑子里的想法,知道她的每个需求一样。 羽安回想那年除夕,他们在小城楼顶看烟花的夜晚,他也是这般细心的,一碗现敖的药打动了她长久冰封的心。那天的烟花真是美,那个小城的名字也很美,叫……叫什么来着? 羽安啃鱼肉的动作骤然停住,嘴巴维持着微微张开的姿势,眼睛里却涌上了茫然犹豫甚至惊恐的光。 风承琰立刻察觉了,问道:“怎么了?” 羽安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鱼,看向他,“我觉得我有些不对劲。那天我与诸葛涟一战,中了他的精神攻击。当时觉得没什么,但这几天以来,我的记忆力持续衰退,以前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风承琰皱起眉头:“你都忘了什么?” “忘了我什么时候突破的开境,忘了我们一起看烟花的那座小城的名字,我还记不住方向,刚刚放在手边的东西转头就忘了在哪里了。” “那很正常啊,事情过去得久了就会忘记,我也时常忘了东西都放在哪儿。”风承琰露出一个微笑,“你只是一个人在这林子里求生,心弦蹦得太紧,出现了幻觉而已,没什么大事。” 羽安沉默下去,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风承琰继续转身烤鱼,也没再说话。 海上风浪正疾。 天空乌云密布,闪电就像巨人的长矛,不断试图撕裂黑暗。海水像是墨水,漆黑的巨浪像不断竖起又倒下的墙。暴风雨狂暴得在这片海域肆虐,暴风雨中心的小岛却像是某种抽离的空间,平稳安然。 诸葛清亲自将一老一少押进了岛内的地牢,亲自给两人绑上抑制灵力的铁索,才退了出去,进入了小岛的中心洞穴。 “三长老诸葛清,拜见老祖宗。”他在洞口跪下,躬声道。 洞里传出枯哑的声音:“你抓到了路神机,不错。”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祖宗,不错,晚辈幸不辱命,活捉了路神机和他徒弟,这两人现在就在地下牢房里,您要见他们吗?”诸葛清道。 他以为诸葛老祖如此关注路神机,必然要立刻去见的,但出乎他意料,老祖宗笑了一声,“不见,今日我们有客来访。” “谁?”诸葛清大惊。没有外人知道老祖宗的存在,老祖宗说是“客人”,那必定就是敌人了。 “听,他来了。” 话音刚落,诸葛清就感觉到了四周忽然间暴涨的灵力波动,他顾不上询问,直接奔出了山洞。 洞外,晦暗的天空中,有一些身影如风中的烛火般,若隐若现。 一束闪电猛然间劈开乌云和暴雨,诸葛清凭着化境强者级别的感官,看清了当先几人的面目。两个灰袍的老人,一个白发女子,一个银发白袍的男人……他看着那男人的时候他也看过来,目光相触的瞬间,诸葛清头皮一炸 强!强出天际! 诸葛清立刻从怀中拿出一只牛角笛,那是一件诸葛家族特有的精神属性灵器,专门用来在危急时刻召唤族人。他正要吹一声召集家族强者,却发现小岛的周边和上空,忽然便出现了一群人。 大长老诸葛湾、四长老诸葛津、五长老诸葛茳、甚至连身上还带着伤的大供奉徐钊与二长老诸葛涟都来了。他们一个一个浮上天空,与来者形成对峙之态。 这不是一场突然的侵略或者遭遇战,双方早有准备! 诸葛清与升空,与诸葛湾并立,问道:“老祖宗早就知道今日会有强敌来犯吗?” “自然,老祖宗无所不知。”紫衣的女子冷声道,“老祖宗与苏合龙项同为当世顶尖强者,一旦放弃隐藏自身气息,立刻就会感应到彼此。” “苏合龙项?那是苏合龙项?”诸葛清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表达自己的心情,诚然能见一次苏合龙项的真颜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但他还不想死啊。他看着对峙在空中两波人,深深觉得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没有突破化境五品的人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苏合龙项悬立正中,雪白的长袍在风雨中岿然不动,他看向被海浪疯狂拍打的小岛,淡淡道:“出来吧,老朋友,同为三百年前的幽灵,我们该叙叙旧了。” 他的声音那么温和,却压过了风暴与海啸,如神谕铿锵。 礁石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这是诸葛清第一次见到老祖宗的真容,他震惊了,因为老祖宗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在地洞中等待腐烂的干尸,而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甚至不是白发,他的长发漆黑如墨,长眉飞扬如羽,他踏着虚空,拾阶而上的身影简直比苏合龙项还像神仙。 “摆出这么大阵势,看来你是有把握将我斩于南海了。”诸葛老祖桀桀笑着,他的容颜虽然年轻俊美,但声音还是枯哑如夜枭,与苏合龙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合龙项也笑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谓了结,就是这样惨烈的。” “赔上数十化境强者的命?你中原不是最重人命了吗?” “中原的战士愿为中原而死!”霍儒高声道。诸葛老祖眼神一凌,“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斜飞的雨丝随着这一声低喝,骤然转向,蛇一般弹向霍儒。霍儒欲退,但他惊骇的发现在那股灵压下他连退的选择都没有。 “何必欺负小辈?”苏合龙项微微一笑,那骤急的雨丝便似被春风柔化,消弭于无形。 “我们的战斗,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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