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舅》 正文 1.乡试 适逢三年一度的乡试,从今年七月开始,南直隶秦淮河畔就格外热闹。 是夜,秦淮河边聚集了不少,没多少日子就要入贡院考试的考生。 秦淮河上画舫无数,有一艘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忽有个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郎挑了帘子从船里出来,他站在船头上享受着清风拂面,红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红光满面。 闭上眼嘴角弯弯,他想,还有半月就要开考了,真期待。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船里出来,其中一人拍着他的肩膀阿谀道:“吴公子,您今年才十四吧?等到考完放榜那日,便是您年少成名的那日啊。” 南京指挥使的嫡次子吴畏,五岁成诗,十岁能挽长弓如满月,在南直隶他早就成名了。若是十四岁的时候还能中举,前途无可限量。 吴畏的身后又有人问:“吴公子,与你一块儿师从李先生的那位小公子呢?听说他今年不打算参加科举?” 这人说的是吴畏姑父弟弟的义弟——温庭容。 想起温庭容,吴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说起来,温庭容也算他半个老师,平日里读四书五经的或是学习制艺的时候,这小子没少指点他,不过这厮身上那股子冷清劲儿让人太难亲近,想起来就不舒服。 吴畏漫不经心道:“听说是伤了右手吧,今年没办法参加了。” 有人啧啧惋惜道:“那真可惜,否则今年吴家和李家,至少要出两个举人咯。”李家和吴家是姻亲,外人早把他们当做一家看待。 是啊,真可惜。吴畏想,如果温庭容参加了,也许能中解元,以后这秦淮河的歌舞画舫,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人人都去追捧新解元了。 不过那也不一定,按温庭容那个性子,才不会和这些人纵情声色。 沉闷地撞击声意一响,船靠岸了,吴畏面无表情地往岸上走去。船上的人挽留他,说他才来没多久,要不再多留会儿。 吴畏婉拒。考试在即,顿觉秦淮河畔的歌姬没什么意思。 随后船上的人又笑开了,少一个人而已,秦淮河照样要灯火辉煌的。岸边早有马车来接吴畏,车夫等主子上了车,尊敬地问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去姑姑家。” 吴畏的姑姑,嫁的是南直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李家的嫡长子,正三品顺天府府尹李拂一。 马车行驶得不疾不徐,车夫驾轻就熟地穿梭在南北街道,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扇宏大的朱门前。 每逢初一十五,李家的晚辈总要陪长辈们吃一顿饭。月满如银盘,李家两老住的千帆堂里,晚宴已经接近尾声。李家都是读书人,饭桌上,众人趁着酒兴正论着今年科举相关的事。 吴畏到了千帆堂才坐下没多久,发现席间少了温庭容和李心欢,遂找借口溜了出来。 李心欢发现舅舅温庭容不见了之后,早猫着腰缩着肩膀,像小耗子一样悄悄溜走了。 出了千帆堂正厅,李心欢蹦蹦哒哒地来到了后院的放眼亭,窃喜道:舅舅果然在此。 放眼亭乃李府最高所在,看得见府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只是天色已晚,站在亭子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的也只有廊檐屋脊厚重的轮廓和万家灯火,不过是徒增心中孤寂罢了。 温庭容年十五,生的白净,加上他寡言少语,常年都不爱笑的性子,养成了冷清孤傲的气质,远远看去很不近人情,不好相与。 轻手轻脚地摸上了放眼亭,李心欢正要吓他一吓,却反被温庭容吓住了:“你来做什么?”声音冷淡,不悲不喜。 李心欢有一只脚还没踏稳,被温庭容这么一吓唬,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差点要滚下石阶,还好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亭子里。 收回手,李心欢睁着大眼道:“舅舅,你吃饱了?” 温庭容没有作答,每逢举家团聚的时候,吃不吃饱好像都不会觉得饿。 这厢边,吴畏找了半天才发现两人都在放眼亭里,一面拾阶而上,一面笑望着李心欢道:“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 李心欢顶着双丫髻,穿着白底团花湘绸褙子,斓边百褶裙,娇艳可爱,笑眯眯地大声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吴畏是李心欢大伯母吴美卿的亲侄子,吴李两家交好多年,李心欢理应喊他一声表哥。 吴畏上了亭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着温庭容道:“师兄,手好些了吗?” 喊到他面前来,温庭容才有了表情,抬起绑了纱布的右手,道:“还够没。” 吴畏不无惋惜地想道:却是要错过了科举。 温庭容盯着吴畏,仿佛看穿对方心中所想。清辉撒在温庭容的脸上,俊秀无边,孤拔的身姿在澹澹月华下像青松一样。 李心欢笑吟吟地问吴畏:“表哥,你如今就要磨刀上阵,祖父他们不会这么快放了你吧?还不快回去。” 无奈笑笑,吴畏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这怕是考试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了。”离考期只有半月,父母亲拘他拘的紧,怕是再难出来了。 李心欢嘻嘻笑笑,一排细碎的白牙衬得她圆润的双颊分外可爱,“我是在替你考虑,你再不回去,祖父他们要差人来寻你了。” 吴畏确实不能多留,明明只说出来方便一下的,他已经出来的太久了。 点点头,吴畏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夜里冷,小心着凉。” 李心欢抿着嘴巴拼命点头,一副听话的模样,道:“好,我们待会儿就回去,舅舅要是不肯回去,我就把他拉回去。” 吴畏莫名地笑了笑,他才不关心温庭容回不回去,他只关心李心欢会不会冻着了。最后温柔地看了李心欢一眼,他才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表妹长的真可爱,总让人想粘着她玩。 吴畏一走,温庭容就更不说话了,李心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静静得陪着舅舅。 温庭容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下人跟着,这石凳上也没有铺软垫,凉的很。 李心欢听话地从石凳上跳起来,笑问温庭容:“那走吧,咱们回去。” 又转过身望着李府里房屋的轮廓,温庭容冷淡道:“你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李心欢噘着嘴,有点委屈地问:“舅舅是不是不开心?” 温庭容否认地很快:“没有。”说完 李心欢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吴畏表哥和朴一堂哥都能参加科举,而您不能,所以您不开心。” 像是怒了,温庭容隐忍道:“我说了,没有。” 李心欢质问:“舅舅,您学的那么刻苦,为什么不去考科举?为什么?” 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受伤的手,温庭容道:“我右手受伤了,不能考。” 带着点哭腔,李心欢道:“明明左手也可以写字的呀明明可以考的呀”怎么就是不愿意去呢?既然不想考,寒冬酷暑拼了命的学,又是为什么? 温庭容眸为敛,李心欢竟然知道他会用左手写字。 正捂着脸哭,李心欢颤抖的肩被人按住,温庭容声音低低道:“别哭了,是我自己不想考,也没有不高兴。”他现在不能去考,也不想去考。 抬起眼,李心欢双眼红得像她养的小兔子一样,抽泣道:“真的?” 看着李心欢脸上的两行泪,温庭容道:“真的。” 李心欢自己擦了擦脸,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想?” 温庭容握紧了拳头,面色如常道:“别问了。” 李心欢真就不问了,她知道舅舅的心事多,没关系,她会偷偷去发现的。 温庭容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左手能写字?” 鼓鼓嘴,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九岁那年你帮我抄《般若经》,字迹和你右手写的差别太大,百思不得其解,我就躲你书房窗户下面” 原来如此,温庭容弹了她的脑门,眯着眼道:“忍了一年多没说,可以啊李心欢”她的名字,他咬的有点重。 调皮地笑笑,李心欢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忍着没说的东西多着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她也拿左手写字,并且模仿的就是温庭容的字迹,现在已经能写得很像了。 被李心欢这么一闹,温庭容心情好了一些,声调了扬了起来,道:“走吧,酒席要散了。” 两人比肩踏月而去,园子里凉风一阵一阵,吹拂起如墨发丝,圆月人影,俨然如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莲粥 七月中旬,南直隶天气尚炎热。李心欢和父母同住一步堂,日日待在房中以冰块消暑,任谁叫她也叫不动。 十六的上午,日头渐渐烈起来,李心欢的母亲朱素素撑着伞到厢房来亲自问女儿,中午想吃什么。 李心欢又从花盆里摘了一朵紫红色的锦葵,五瓣的花朵被她撕开来,一片一片地往冰桶里扔,花瓣随着冰块消融,隐没进冰水里,泡半个时辰就清香满室。 朱素素梳着高高的圆髻,斜插一支荷花玉簪,穿沙绿菱纹绉纱褙子,白色挑线裙,边笑边往屋里走来,她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看着就让人想亲近。李心欢见母亲来了,忙扔了花瓣,从榻上跳下来,笑吟吟地道:“母亲,我还没想好呢。不过天气渐热,到了午时也吃不下饭。” 朱素素把伞递给李心欢房里的大丫鬟梅渚,梅渚收了伞放在外面,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拎着水壶往外走,把人喊了过来,使唤丫鬟们把廊下的花都浇了。 朱素素牵着女儿手,坐在榻上,道:“昨日我就听你祖母说,你在她房里吃的很少,多少也要吃些,不然越发困乏无力。” 李心欢点点头。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出汗的手心,拿帕子擦了擦,道:“怎么还是这么热?莫不是发烧了吧?”她的手又贴上女儿的额头。 李心欢有一年夏天发低烧没人发现,等到温庭容抱着她叫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了,可把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俩吓坏了。 朱素素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头没那么烫。” 李心欢嘻嘻一笑,说:“中午就吃清淡些。” 朱素素答应一声,道:“我待会儿让帘影吩咐厨房煮莲子粥吃,养神益脾,固精除疾,正好也合你胃口。” 李心欢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峰雪正在次间里伺候着,听朱素素说了煮粥的话,上前一步道:“二夫人,要不要奴婢先去同帘影姐姐说一声,您再陪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去把她叫来吧,我还有话嘱咐她。” 峰雪应了一声,忙去把叫了帘影来。 朱素素吩咐道:“跟厨房的人说,要摘新鲜的莲子来煮,干的莲子经火焙过,肉就僵了,煮不烂的。要是来不及摘新鲜的,就让她们一定用湘莲磨了粉加入,不要用建莲。” 帘影一一记下,跑着去了,生怕迟了真就来不及摘新鲜的莲子了。 李心欢忽然想起温庭容来,问朱素素道:“要不要给舅舅也送一份去?” 想了想,朱素素说:“也送一份去吧,你舅舅举业太过勤勉,吃穿住一概不重视,只怕就算是丫鬟问他要不要吃莲粥,他也会嫌麻烦搪塞一顿过去算了。” 李心欢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舅舅这人太没生活情趣了。 朱素素见房内只有峰雪一个丫鬟,低声告诉李心欢道:“你舅舅父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他怕是心事更重,你去的时候细细瞧瞧他,若还吃得下许多,则回来告诉我一声,明日再给他送去,若是吃不下,就算了。” 李心欢若有所思,她只晓得一出生舅舅在身边了,他是母亲的义弟,关于温庭容的父母亲,倒是很少听说过。 朱素素轻叹一声,温庭容向来尊敬他们夫妻俩,却不过分亲近。李心欢还是十岁的丫头,又是温庭容看着长大的,防备之心总要轻些。 中午吃过饭,心欢亲自端着食盒,丫鬟梅渚给她打着伞,扇着扇子,去了温庭容住的幽篁居。 幽篁居是间两进的院子,前一进是书房和小厅,后一进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房。 李心欢中午吃的早,温庭容进食又比平常人晚些,等到李心欢送粥过来的时候,温庭容果然没在吃饭。 梅渚站在隔扇外面,李心欢抱着食盒进去,笑吟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吃饭了。” 温庭容放下书,朝李心欢看过去。小丫头一路走过来,虽是打着伞,仍顶不住午时的太阳,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一颗颗米粒一样大,两腮也晒得红红的。 他起身去迎她,接过了食盒道:“怎么亲自来了?叫下人送来就是。” 李心欢擦了擦汗,道:“怕你不肯吃,自然要亲自来。” 温庭容确实没什么胃口,他道:“你先回去吧,我放凉一点就吃。” “已经放过了,现在就可以吃。莲子是新鲜的,去了芯和皮儿,没有苦涩之味,清新香甜,很好吃的。”李心欢比他矮些,说话的时候,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温庭容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天气热了,回去吧。”府上用冰量大,偶尔会有短缺的情况,他干脆不用冰块,夏天坐在他的书房里衣裳都要打湿。 李心欢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告诉温庭容:“舅舅,我给你讲个好笑的事,今天上午有只蚂蚁爬到我手掌心了,结果被我手心儿热得翻来覆去,你说这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庭容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李心欢沉默了,低着头没说话,她知道舅舅心情不好,却不晓得怎么安慰才好,她倒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借给他,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太管用呀。 过了一会儿,温庭容似乎感觉到小外甥女不高兴了。 温庭容正要开口跟李心欢说,无需为自己忧思哪知李心欢已经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注意脚下门槛,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温庭容眼睁睁地看着,李心欢已经爬起来带着丫鬟走了。 温庭容往外淡淡地看了一眼,旋身进来一口吃完了莲粥,不加咀嚼。 温庭容吃完粥,丫鬟碧梧要把青白釉粉彩粥碗收拾了,他吩咐道:“拿去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想亲自送去,不能伤了舅甥情分。 碧梧“诶”了一声,把碗放进食盒,拎着食盒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腿迈的很高,轻轻松松跨过门槛,不像李心欢,还未抽条,个不高腿不长,跑快了还会摔跤。 温庭容捏紧了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正看着朱子的书,忽闻一阵脚步声,有点急,有点沉,听起来像个小厮的步子。温庭容只以为是哪个有些重量的丫鬟在廊下,却不想听见沉闷地“咚”的一声响,那脚步声忽然变轻了。 温庭容放下书出去看,看见隔扇外摆着一盆萱草,开着橘黄色大花,花葶长于叶,种在土色的泥盆里,花叶干干净净,连接盆的地方,稍稍露出根茎稚嫩健康,四周黄褐色的衣毛已经扒去,没有半点病态,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 萱草,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李心欢是希望温庭容忘掉忧愁。 温庭容亲自俯身把萱草搬进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温庭容把食盒送到一步堂,朱素素留他吃饭,他便留下了。吃完饭,下人收拾了残羹,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两个出去消食,李心欢不想动,温庭容喊她在院子里走一走,两人便一块儿在前院那颗大槐树下坐着纳凉。 丫鬟提起一盏宫灯放在一旁,灯罩外面迅速围了一群蚊子和飞虫,李心欢拿着扇子打虫子, 温庭容冷眼看着李心欢脚边飞舞的蚊虫,道:“天色晚矣,回屋去吧。” 话音才落,李心欢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一红红的包,她噘着嘴道:“吃得太多,还想坐坐。” “以后夜里少食,滞于胃里晚上睡不踏实。” “睡的踏实,我每天都睡的踏实。”李心欢很快就接了这句话。 夜里习习凉风,拂动树叶,沙沙的一阵响声,倒衬得院子里更宁静了。温庭容看着李心欢道:“白天摔疼了没有?” “啊?”李心欢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道:“没有,就是掌心有点红。” 温庭容拉过她的小手,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他翻了一面,借着橘黄的灯光看她的手心,几道纹络清晰明了,不像他的掌纹,乱的很。 李心欢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已经不疼啦。” “白天的时候会痛?” “不疼,就是发热,像钻了火焰进去。” 那看来摔的还是有点重。 温庭容起身要走,语气平淡道:“晚上沐浴完了涂些清凉的药膏。” 李心欢撅撅嘴,没往心里去,真的不疼啦,舅舅太操心了。 温庭容在朱素素和李拂念回来之前就回去了,李心欢也早早沐浴歇息去了。李家宅子重回宁静,除了粘不完的蝉,窸窸窣窣的虫声,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斗草 从小暑熬过大暑,天气终于转凉了一点点,这日天上再没有当头烈日。反是乌云成片,凉风阵阵,天公似在酝酿着要下雨。 李心欢在一步堂里闷的心慌,书看不下,冰镇甘蔗水也喝不下去,徘徊来去,对着丫鬟梅渚道:“闷死了闷死了,前两日冰块还能解热,今日又闷又湿,简直热进心肝儿了。” 梅渚给李心欢打着扇子的手又使劲儿了些,她边给自己擦淋漓大汗,边问主子道:“这样好些没有?” 闷热不同于燥热,扇子打的再快也解不了浓浓的暑气。李心欢推开她的手道:“梅渚你别打了,省得费力气还不解热。” 峰雪从外面进来,收了半碗冰镇的甘蔗水,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吹吹风倒是比屋里舒服许多。” 李心欢穿着绉纱挑线裙,头发高高挽起,脖颈后面几绺卷曲的短毛上还沾着汗珠。她站起身散了散裙底的热气,道:“走吧,去园子里逛逛。” 正要出门,李心巧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李心巧是李心欢的堂姐,年长一岁,也是被家中父母和两个嫡出的亲哥哥宠着长大的,性格单纯,脾气略有些刁蛮。 不过李心欢知道李心巧是个没坏心眼的人,两人院子虽然住的不近,但也常来往。 李心巧还没进门就站在隔扇外嚷嚷:“心欢,早就说要斗草了,你拖了我好几日,是不是怕输啊?” 怕输!李心欢才不怕输,忙大着步子跑出去,站在李心巧面前道:“哼,谁怕输,正好今天凉快,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园子里。”她手里本来有张王牌,现在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堂姐从没赢过她的。 李心巧得意地笑笑,堕马髻上簪着一朵海棠花,是李府花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有三种颜色,她头上戴着的是大红色的海棠,花瓣对生,层层叠叠的很好看。不过这种花蔫儿的快,尤其是大太阳底下照过的,戴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扔掉了。 李心巧道:“我东西都带好了,就先去园子里等你,你快些。”她还要趁空多摘一些花草来,让李心欢少一分胜算,输了那么多次,总要赢回来! 说完,李心巧就带着丫鬟花林和香林走了。李心欢看见花林手上提着的竹编花篮里盛了好多草,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好像把园子里的花草都摘了个遍似的! 心生不妙之感,李心欢紧张地握拳,吩咐梅渚道:“快把我的花篮子带来,里面的草千万别弄掉了,我可不想输给堂姐。” 诶了一声,梅渚提着裙子往里跑去提花篮。李心欢又对峰雪道:“快,我们快去园子里多摘些,省得堂姐都摘完了。” 峰雪也很喜欢斗草,李心欢和李心巧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两个人斗起来格外有劲儿,她很爱看。当即一脸笑意道:“好,我晓得有一片地方长的花很多,小姐你快随我来。” 梅渚出来的时候,嘱咐平心c平意两个丫鬟看着屋子,便快步跟了上去。 和一步堂并排的有好几间院子,院子后面就是个大花园,水榭阁楼一应俱全,夏有满池荷花,冬有雪压青松,美不胜收,是两姐妹的风水宝地。 李心欢到园子里的时候,李心巧竹编花篮里的花草已经溢出来了,杂七杂八地堆积在一起,虽然看起来杂乱了一些,可胜算好像不小的样子啊! 李心欢抢过峰雪手上的草编花篮,蹲下身快速寻找着有用的花草,一眨眼也抓了一大把了。李心巧等的不耐烦了,高声问她:“心欢,好了没有,我的百草要枯萎了!” 李心欢扫了一眼花篮,手指虚数了一下,嘴皮子翻动着,略点了各种花草,抬起头对上李心巧的视线道:“好啦,开始吧。” 两人临岸坐在青草繁茂的草堆里,岸边绿柳垂荫,或有水声和鸟叫蝉鸣,夏意颇浓。 温庭容在屋里看书看得闷了,身上也捂出了痱子,便走到园子里纳凉,正要上凉亭上去坐,就听见唱“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的歌声,走过去一看,即见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气势如虹席地相对而坐,旁边四个丫鬟也穿得青春靓丽,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望。 夏季垂柳绿,草上人嬉戏,倒是很美的景象,温庭容脑子里已经画了一幅工笔画。 他穿着绉纱月白色直裰,银线暗纹靴子,长身玉立,驻足在远处看李心欢和李心巧斗草。 远远的他就看见李心巧从花篮里拿出绿色的毛茸茸的一枝草,表情严肃地大声喊道:“我有狗耳草!” 李心欢像是料想到此步,握着紫红色的花道:“我有鸡冠花!” 李心巧快速地拿出另一枝来,“观音柳!” 李心欢用叶片肥厚犹如巨剑的“文殊兰”对上,接着两人又斗了君子竹c美人蕉,百日红对万年青,凤凰木和蝴蝶兰,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回合,地上残花败叶,一片狼藉。 最后,李心巧出了个千金藤。 李心欢花篮告罄,急的抓耳挠腮。梅渚用衣摆兜满了一堆花草过来,还带着泥土腥气,急急地跪在草地上道:“小姐,快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李心欢一枝一枝地排除,嘴里念着“没有没有”。最后梅渚兜着的花也都没了,李心巧仰天大笑,道:“心欢,你输了,你终于输了。”她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李心欢很不服气,但又确实拿不出对应千金藤的草来,如今也只能乖乖认输了。 李心巧嘲笑她道:“心欢,你还骗我说你有忘忧草,害的我白白担心几天,差点以为又要输给你了。” 人生在世,谁无忧伤?忘忧境界最为难得,所以斗草之时能得到忘忧草,自然稳操胜券。 温庭容心中略微动容,李心欢希望他忘忧,才送了萱草给他,却在夸下海口之后输了比赛。 思索一瞬,温庭容折回去搬了忘忧草来,再回来的时候,她们又斗了起来,不过这次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挽起袖子不肯相让。 李心欢大声道:“方才是文斗,现在我还要和你武斗,你若两种斗法都能赢我,我才服你。” 李心巧爽快应下,“好!”她到底年长李心欢一岁,略略高堂妹一些,力气也不小,赢的可能性很大。 温庭容握草站立,想看看李心欢会不会赢。 两个姑娘持草相对,两手各执车前草的一端,你勾着我的草,我勾着你的草,俱都咬着牙,咧唇相视。 香林和梅渚在一旁喊:“准备!” 李心欢和李心巧做好了姿势,就等着两个丫鬟一声令下,使劲儿一拉,看谁的草断了。 气氛正紧张,丫鬟喊了开始,温庭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不免担心起来,手里的忘忧草已经被他捏出少许汁。 “啪”地一声,李心巧的车前草断了! 梅渚和峰雪欢呼雀跃,大喊“赢了赢了”,温庭容紧握的手也松开,嘴角微微扬起。 李心欢常年悬腕练字,力气可不比李心巧小,而且她机敏,知道武斗不在劲儿大,而在速度快,令下的那一刻,须得快速使劲儿,对方的草自然就断的快。 李心巧噘嘴道:“不过赢了我一场,方才文斗还不是输给我了。” 温庭容走上前去,手上端着那盆李心欢送给他的忘忧草。李心欢闻脚步声回头愣愣地望着温庭容,盯着他手上的那盆萱草,却听温庭容淡淡道:“瞧着凉快了,想把萱草拿园子里来散散。” 李心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咧嘴笑笑,把草夺过来,转头对李心巧道:“这草原是我送给舅舅的,我就说有忘忧草吧,你还不信,这下子算我赢了两场吧!” 李心巧急了,恼道:“不算不算,哪有后来补草算赢的道理,照你这么说,那我上次在罗汉松上输给你,这次也拿观音柳补起来了,岂不也算我赢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那好吧,就算输给你一次,反正我有忘忧草,下次还要赢你。”嫌抱着萱草重,她便把草递给了梅渚。 李心巧哼了一声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兴许我也得了忘忧草,与你打个平局。” 李心欢学她,笑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温庭容面色清冷地看着她们提醒道:“黑云压城了,都快回去吧。” 李心巧扔了手上剩下的花草,道:“心欢,我走啦!”她完全忽视了温庭容。 李家除了二房的人对温庭容比较热络,别的人都是远着温庭容的,尤其是心字辈的孩子,若问缘故,倒不是因为没有血缘所以不亲,而是有些怕他,莫名的怕,总觉得这人平静的外表之下不晓得到底藏着一颗怎么样的心。 李心巧以前去过温庭容的幽篁居,他院子里的下人就像哑巴和聋子似的,大气不出,一点声响也没有,尤其那时候还是秋天,一片萧瑟,整个院子看着就像坟冢! 李心巧不了解温庭容,但她每次见到温庭容都觉着背脊都是凉的,阴森森的凉。 李心欢不明白李心巧他们是怕温庭容,她觉得这样的忽视非常的不尊重,因是强行拉着李心巧的衣襟,不放她走,倔强道:“堂姐,你还没谢我舅舅提醒你早些回去避雨。” 李心巧回头看着李心欢,眼神滞了一瞬,带着点畏惧,方转头看向温庭容压低了声音道:“谢谢了”虽同住李家十年,却还是觉着陌生,连跟他说句话都有点忍不住战栗。 温庭容点头示意,李心巧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李心欢朝着温庭容笑了笑,细声道:“舅舅,我们回家。” 温庭容面无笑容,道好。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渐渐隐没在草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隶书 斗草那日过后,李心欢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温庭容总是不开心。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性格越发内敛了,什么表情也不挂在脸上,她想猜他的心思都无从下手。 中午和父母一块儿吃过饭,李心欢坐在上房西次间里揉肚子,朱素素把帕子夹在虎口,掌心贴在女儿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地揉着,嗔道:“叫你别吃那么多的,贪嘴!这会子难受了吧。” 李心欢嘟嘟嘴,“母亲,是你往我碗里夹的菜。” 朱素素反驳道:“胡说!分明是你父亲。” 说起父亲李拂念,李心欢张望一圈便道:“母亲,父亲去哪里了?” “去国子监讲课了。” 李拂念喜诗词歌赋,不喜朝堂之事,中进士之后并未入朝为官,而是四处游学,成亲之后回到南直隶国子监教书,如今年近不惑,桃李已经数不清了。 李拂念脾气温和,宠溺妻子,疼爱女儿,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还教过温庭容读书。 温庭容五岁来的李家,起初他不肯接近人,是朱素素怀着李心欢亲自带了他大半年,才渐渐把他拉回正常的状态。后来温庭容开始入族学读书,李拂念曾是他的讲师之一,到十二岁便去了府学,成绩优异,在院试中考中案首。 一直读到今年开年,李拂念说以温庭容的才学,府学的那些讲师已经不适合教他了,入国子监年纪却不够,于是温庭容决定回到李家,自己看书钻研,等待三年后的科举。若遇疑惑之处,只需问义姐夫即可,或是姐夫不在,问朱素素更好。 李拂念虽为南监讲师,但是在外的名气是不如朱素素的。 朱素素的娘家朱家,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儒士成林,底蕴深厚。朱家之辈,不论男女都要学读书写字,女子只不学如何为官,别的只要男子学的,一概都学。还有一桩奇事,朱家自前三代开始,只要某辈中有女孩儿,一定有个女子比男子的文采还要超群。 从朱家尚在世的朱潜渊说起,他那一辈中没有女子便不提了,他的侄女朱芸,也就是朱素素的婆母,才华就比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更出类拔萃。到了朱素素这一辈,她就比嫡兄朱忍成要杰出,李家与她同辈的两个表哥也都不如她。 这也是朱芸格外疼爱朱素素的缘故,两人同朱家本根,堂姑侄一场,也都是闺阁中难得一见的才女子,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把朱素素定下做自己的媳妇。 朱芸嫁给曾任北直隶礼部左侍郎李怀蕴。李怀韫如今年六十,致仕在家,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育有二子一女,白头偕老,羡煞旁人。 当年朱芸的这两个儿子,李拂一和李拂念兄弟两个都对朱素素有好感。朱芸让兄弟两个自己决定的,她只晓得二儿子李拂念赢了,至于赢的过程,她并不清楚,也未曾过问。 李心欢打了个嗝,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黑水银似得两丸眼珠子转向朱素素,道:“母亲,你说舅舅不去府学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素素一愣,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轻轻叹息道:“于举业肯定是好的,他在那里反而是耽误了他。不过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于身心怕是不益的。” 李心欢调整了下坐姿,端起紫檀雕花平角四方小桌上的釉里红茶杯道:“我瞧着舅舅自近几日开始,越发不理人了。” 听李心欢这么一说,朱素素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好歹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想着什么,她总能猜到几分。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的手背,道:“你舅舅自小性情就冷淡,你若得空就去多陪陪他,哪怕不说话,就待一会儿也是好的,我与你父亲年纪大了,他不爱跟我们说许多话。” “嗯,女儿晓得。” 朱素素的眸子低垂,“你舅舅自小疼爱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待你自然和待别人不同。你刚出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要抱你,要知道在那之前,除了我偶尔能近他的身,庭容根本不让人靠近他,你是头一个他自己主动靠近的人。” 李心欢睁着漆黑的杏眼问:“母亲,为什么舅舅不肯靠近人?他父母呢?” 朱素素放在李心欢手背上的手收紧了,她跟女儿讲了温庭容的身世。 温庭容本是北直隶永宁侯最小的庶出子温化明之子,后来温化明到南直隶游学遇上了施文惠,两人虽身份悬殊,但前者在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是个不受侯夫人房凤玲重视的庶出子,后者也是个被父母看轻的嫡女。一份不厚的聘礼,一桩婚事就这么成了。 温庭容在侯府出生了两年后,温化明背着不孝嫡母的名声,带着妻儿搬到了南直隶,住了不到三年就病故了,施文惠悲痛欲绝,身渐病重,也跟着去了。 温化明虽然是个庶子,才学品性都是上等,毕竟也是在侯府长大的哥儿,还是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其中关系最密切的就有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那时候朱齐物还不是内阁次辅,他非常欣赏温化明,待他也很好。甚至于温庭容父母双亡不被施家人接纳,无家可归的时候,朱齐物还写信拜托朱素素夫妻收留温庭容,让他在南直隶长大,不要送回北直隶。 如此,温庭容就成了被永宁侯府温家遗忘的孩子,以朱素素义弟的身份住进了李家,当了李心欢的舅舅。 李心欢听得认真,秀眉拧在一起,眼圈有点红,红唇微润,哽咽道:“原来舅舅这么艰难。” “是啊,后来到咱们家虽然日子好过些,有些东西,却是咱们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李心欢从榻上跳下来,道:“母亲,我去看看舅舅。” “去吧。” 李心欢跑得快,去向明确,几个丫鬟便没有跟去。朱素素打发了两个丫鬟先去吃饭,让屋里轮着留两个人,便也离开了。 温庭容正在书房里面临摹徽宗的《夏日诗贴》。 李心欢对书房门口几个丫鬟做了禁语的手势,碧梧和翠竹晓得这两个主子向来亲好,便挥挥手,一起退远了些。温庭容寡欢,丫鬟们都是知道的,伺候了这么多年,她们多少也听说了七月是什么时候。 李心欢双手做老鼠状,鼓着嘴悄悄地趴上窗户,偷偷地往里看,阳光透过镂空的花窗投射在书房里,一道道光影里浮着金色的碎尘,照在温庭容白净的脸上显得他肌肤通透,冷峻的侧颜透着坚不可摧的执着,无比诱人。 李心欢比温庭容小了五岁,恰巧他又是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两人身量就差了不少。她这么小的个儿躲在窗户后面,李心欢以为温庭容是看不见的。 轻手轻脚地从窗户上挪下来,李心欢猫着腰轻声地走到隔扇外,伸了脑袋进去瞧了一眼,看他的正面容颜。 温庭容正悬左腕写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心欢,进来。” 眉毛一挑,李心欢眨眨眼,舅舅怎晓得是她?从隔扇外跨进来,她走到书桌旁。 温庭容临摹的瘦金体,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而内敛,连笔飞动而干脆,细比毫发,恍惚之间,竟然看不出哪一个是刚写就的。 李心欢看的呆了,哇了一声,道:“舅舅,你写的真好。” 温庭容把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净了手道:“你也好几日没有练字了吧?字要常练,否则容易生疏,写的再好也会忘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夏日炎热,难以静心凝神。不过偷懒几日,舅舅就要训我。” 重新铺好了毛毡和生宣,温庭容亲自研墨,蘸了墨水递给李心欢,道:“你也随便写写,左右在我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接了笔,李心欢写了一首白居易的《香山避暑二绝》。温庭容看到那句“一路凉风十八里,卧乘篮舆睡中归”忍不住扬了嘴角,道:“这一句是你的心里话吧。” 正是呢!什么时候凉风吹到李家一步堂来了,李心欢才如意。 李心欢惯写的隶书,不像温庭容,什么都写,最爱写的是瘦金体。 温庭容也爱看李心欢写的隶书,沉稳果敢,奇崛憨直,很有《曹全碑》的影子,是他一直超越不过的。因为李心欢的性子就是这样,果敢憨直,一笔一划体现在书法里,就更明显了。 温庭容把李心欢写的字收起来,笑道:“写的还不错,没有失了往日的妙处。” 哼哼两声,李心欢道:“那是自然,母亲说字如其人,除非我哪日不是这般性格,不需我懒怠,自然没有这般妙处了。” 温庭容打心眼里希望李心欢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保持善良纯洁的脾性。 两人又坐在一块儿看了会儿书,直到下人来催用饭了,温庭容才送李心欢回去,一道在一步堂吃了饭。 李心欢隐隐察觉到,温庭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她的功劳?不管为了何种原因,只要舅舅心情愉悦,她就很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请安 临近八月,乡试考期越来越近,李家大房的嫡二子李心质和吴畏都在备考。以往李家的堂兄弟姐妹几个和吴畏常常会聚在一块儿玩耍,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天气也热,都有些日子没聚了。 李心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温庭容不愿意去参加科举,但她知道舅舅有他的苦衷,有他的委屈之处,她也不去问。 七月底的一个下午,大雨过后,南直隶像是被洗过一遍,整个南京府都凉了下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李心欢脱下绉纱裙子,换了鹦哥绿春绸鹤望兰褙子,配着蝶裙,梳了个一窝丝,头上簪着一支素净的玉簪,耳垂上一对丁香。食过辣的嘴唇晶莹红透,像抹了油亮的膏子。 雨停了有一会儿了,天色黑沉下来,梅渚吩咐平心和平意把院子里的水都扫扫,又亲自把门口铺着的毯子换了干净的来。峰雪搭了把手,叹了一声道:“可算凉快下来了,赶明儿我就把扇子都收了。” 梅渚把干净的象征着“金玉满堂”的金鱼海棠毯子铺上去,看她一眼道:“急什么,指不定哪天又要热起来的,我看要等到中秋之后才能彻底凉快了。” 难得凉快,李心欢想出去走走,从内室出来,道:“我去外面逛逛,过会儿就回来。” 梅渚把脏的毯子交给峰雪,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小姐,天都黑了,您上哪儿去?我跟着您吧。” “就去舅舅那里看看,不晓得他的手好了没有,去一趟就回来。” 李心欢走了,峰雪抱着脏毯子,急急到:“梅渚,你快跟上去,天黑地滑的,小姐摔了可怎么好。” 答应一声,梅渚就跟上去了。 一步堂的院子还没锁门,李心欢出去之后往幽篁居去,两个院子隔的不远,道路又格外熟悉,她走的很快。因路上有水,需得照着月光,看哪处反光,得躲过去。一路走去蹦蹦跳跳的,时不时还偷偷笑两声,十岁的小姑娘还一身孩子气,看着好笑。 梅渚在后面追的急,鞋子已经打湿了,只得一边走一边喊李心欢慢些。 忽然迎面差点撞上个人,李心欢及时刹住步子,抬头看高了她约莫一个头的男子,睁大眼睛喊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吴畏,穿着宝蓝色曳撒,打扮得随性简单,但他面容俊朗,周身散着贵气,往这儿随便一站,也是个美男子。 吴畏背着手,嘴角笑容很大,他的眼睛不像温庭容一样狭长,浓黑的长眉下是一双灼灼虎目,炯炯有神。 “表妹,去哪里?” “表哥,你去哪里?怎么来我家中了,这会子你应该在房里温书才对呀。” 吴家父母虽管得紧,却也拦不住吴畏不羁的性子,有时候略任性些,其父吴正卿也懒得说他。 吴畏抬头望天,他道:“天气凉了,在家闷了好些日,想着老师师母,就来看看。”吴畏和温庭容都在李拂念手底下上过课的,而且还常常开小灶,所以喊一声“师父师母”合情合理,也更亲切些。 李心欢哦了一声,道:“我们才吃过饭不久,我父母亲都在,你去吧。” 梅渚刚追上来,李心欢又往前去了。她匆匆向吴畏行了个礼,便又跟了上去。 吴畏站在后面看李心欢拎着裙子偶尔跳来跳去,小兔子一样可爱,他忍不住笑了笑,便跟在后面慢慢地走,准备回家去了。 李心欢到了幽篁居里,后院种的箭竹都被压弯了,竹露滴在地上,响声清晰,还透着雨后的芬芳。她从箭竹旁边走过去,吸了吸鼻子,扯了一片叶子擦干净上面的水珠,随意地插在头上。 整个院子里,只有书房亮着灯,李心欢走进书房,在门口的毯子上踩了踩,甜甜地喊了声:“舅舅。” 温庭容耳聪目明,早听见了动静,搁下笔,揉了揉左手的手腕,淡淡道:“夜里下雨,你怎么来了。” 李心欢跑到他面前,露出一排白白的贝齿,“雨停了呀。” 往窗外看了一眼,温庭容才发现,雨停了。他还觉着自己耳朵挺好使的,却只能听见李心欢的脚步声,听不见雨停的声音。 勾了勾嘴角,温庭容道:“来找我做什么?” “也没事,就是看看您的手好了没有。我回去啦。” 温庭容伸手去拉转身要走的李心欢,正好勾着她后衣领,李心欢身子往后一仰,一只脚抬了起来,差点要摔倒。温庭容抵着她的肩,扶着她站稳了,轻声道:“头上有叶子。” 温庭容把李心欢头上的竹叶取了下来,李心欢摸了摸头道:“是我自己簪上去的。” “哪有把竹叶簪在头上的。” 李心欢转过身反驳他:“原先也没有把簪子簪头上的呀,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了第二个。” 温庭容不与她争辩。 温庭容催她:“早些回去歇着吧,夜里记得盖被子,省得着凉了。” 门外站着的梅渚,跟着李心欢一道回去了。 李心欢回去的时候,往父母亲的书房里看了一眼,已经熄灯了,她纳闷了,吴畏表哥走的这么快? 一步堂的院门关了,上上下下都静悄悄的,李心欢一夜好眠。 八月初一,李家的后辈们都要到老夫人朱芸哪里去问安。 老太爷李怀韫如闲云野鹤,对后辈们慈祥温和,只是不常见到他的踪影,今日他就不在千帆堂里。 老夫人朱芸坐在小厅的榻上,底下的后辈们按长幼顺序次第排开。最先到的大房年弱冠的嫡长子李心默和他的妻子,接着李心质和李心巧也来了。 温庭容每次都在院子里等李心欢去找他,且他们住的离正院之一的千帆堂又有些脚步,来的稍稍晚些,在李心巧他们兄妹后面到。 温庭容和李心欢分开来,他坐在比心字辈的人都靠前的位置,离朱芸很近。 后又来了两个丫鬟,一个是吴美卿身边的大丫鬟焚香,她穿着绿色的褙子,干练精明,行了礼对朱芸道:“老夫人,大夫人正在见田庄的两个管事,恐要来迟了,特使我来说一声。” 李拂一是李家嫡长子,李家如今由他当家,内宅庶务全由吴美卿主持,朱素素倒也乐得清闲。 接着,李拂慈的丫鬟红染也来了,说她身子不适,也不来了。 朱芸点点头,没说话,脸上看不出表情。 李拂慈是朱芸四十三岁才生的小女儿,如今只有十三岁,只比李心欢大了三岁而已。她性格内向敏感,不常出思柳堂,侄儿几个都很少见到她。 至于李拂念和朱素素两个,大清早就来请过安,这会子就不跟晚辈们一起凑热闹了。 这样算起来,李心欢和温庭容是来的最晚的。李心质不敢直说温庭容,只对李心欢道:“心欢你偷懒了,这会子才来。” 听了李心质的话,李心欢本不想辩解,只是温庭容与她一道来的,说她不敬长者,不也是在说舅舅么?那她可不依。坐在右边紫檀藤心矮圈椅上的李心欢道:“我住的远些,堂兄住的近,我且只晚了你一步,不然应当比你先到的。自然了,下次我肯定还要来得早些,要比你先见着祖母。”朝着朱芸甜甜一笑,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朱芸笑笑,和蔼地看着座下的孙子孙女。 李心质则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倒不是怕说不过李心欢,而是怕说太明显了惹温庭容记仇。 李心巧对温庭容是不清不楚的怕,李心质对他恐惧便十分清楚了。 原先李心质也和温庭容一道在县学读书。那时候温庭容也是少言寡语,且因他客居李家,李心质待他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外人对起温庭容的身世渐有了解后,便有些瞧不起他,嫌弃他是庶出一支,且父母双亡没个依靠。 县学里有个齐姓纨绔子,十分爱欺辱温庭容,因为齐生自己也是个庶出子,但因嫡母无所出,便养在嫡母名下。他最恨人家说拿他身份说事,尤其厌恶与庶出之子来往。他对才学出众,又性格孤傲的侯府庶出一脉温庭容更为厌恶,他讨厌这个人明明身份低贱,偏偏光彩难掩,让人嫉妒生恨! 那一年里,温庭容没少受齐生的辱骂,但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冷淡地把这些事避过去,也从来不跟义姐和姐夫说这事。李心质也没有多嘴提过。 后来到一年一度的县学考试时候,学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试题被泄露,而罪魁祸首就是齐生。 事发之后,齐生指认温庭容骗他偷了试卷,并且答应帮他作弊,却没想到温庭容不但不帮他作弊,还把试卷泄露出来! 那件事闹的沸沸扬扬,齐生父亲当众打断他一条腿。齐生年迈的祖父厚着老脸四处求人将事情压下。 另一个当事人温庭容得了众人的同情,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会答应帮齐生作弊,任何人都觉得是齐生又在欺负他,想拉他垫背。 事情平息之后,齐生死活都不承认是自己将试题泄露出去,后来齐家嫡母过世,齐父另娶,不到一年便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再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齐生,不知是上别处读书去了,或是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暗讽 齐生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李心质并不清楚,但从那以后,他就更不亲近温庭容。他总觉得这个人绝非池中物,少招惹为妙。 虽然李心质有些畏惧温庭容,同时他也很讨厌这个人,可以说从小他就活在李家这个外人的阴影之中。 二房心辈没有男丁,只有朱素素的一个义弟,温庭容与李心质年纪相仿,因是吴美卿常常拿他们两个做比较。为学上较量起来,李心质自然是要输给温庭容一大截儿的,吴美卿没少说他。 有时候吴美卿说得多了,李拂一难免也对儿子有些看法,觉得李心质举业不够勤勉,平常待这个二儿子也就严苛了些。所以李心质不大喜欢温庭容,且又没有血亲关系,自然更不待见了。不过到底是书香门第,即便多有不喜,甚至还有点惧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会捏好了分寸,偶尔玩笑几句而已。 正临乡试,李心质得知温庭容不能参加科举,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反正不是伤心,也许还有点幸灾乐祸,同情的成分也有,只是微乎其微罢了。 这次同与李心质考乡试的还有吴畏表弟,且表弟的把握又比他大些。他便将吴畏搬了出来,笑着对大哥李心默道:“大哥,这次乡试,吴畏表弟定是要中举的,你可把礼先备好了。” 李心欢端起粉彩蝴蝶茶杯饮了一口,这个朴一堂兄真不晓得忌讳,明晓得她舅舅伤了手没法儿参加科举,还要当面提起考试。 李心默晓得弟弟李心质的心思,应道:“若真中了,我库房的文房四宝随他挑。倒是你,有没有把握得我库房里的宝贝?” 李心质笑道:“能不能得,考了才知道,总之大哥你把我的那份也备着就是。” 李心欢放下茶杯,目光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见温庭容神情淡漠,似是全然不在乎。 李心默坐在温庭容旁边,他喝了口茶,笑着对弟弟李心质道:“吴畏的举人是有八分把握的,你的那份就悬了。依我看,宝贝我也不慌替你备着了,先考中再说吧。” 李心质哼哼两声,道:“左右还有人陪我。”意指温庭容。 对于堂兄们刻意忽略温庭容这件事,李心欢有点不高兴,但也很无奈,不是血亲,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说话的时候敬称也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抿了抿唇,李心欢静静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气鼓鼓了,她可真想告诉他们舅舅左手也能考试,说不准还能中解元呢!想想还是算了,温庭容自己不愿说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她还是替他瞒着吧。 温庭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朱芸笑着训斥道:“庭容是有故不得参试,你个泼皮自己没底还拉个垫背的。” 李心质脸红地笑笑,一双桃花眼黑亮有神,道:“反正有个人陪着,将来放榜了也不怕受训。” 朱芸指着李心质大笑,统共两个孙子,小的这个才学虽在家中不算突出的,但长的好看,又活泼外向,看着很讨喜。 小厅里的人,除了温庭容,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或深或浅。 朱芸脸上笑意淡了,她关心地看着温庭容道:“庭容右手怎么样了?” 温庭容微微低首,回话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了。” 朱芸颔首,没有再问。 李心欢低头想,才不是皮肉伤,锋利的瓷片插的那么深而且结痂应该很痒的,她小时候伤过膝盖,明白这种感觉。抬头看着温庭容平静的脸,她心底蓦地一疼,舅舅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出来。 李心质忽然打趣李心欢道:“心欢,你今日怎么寡言少语,莫非也忧心不能中举?” 李心欢恼了,紧紧捏着茶杯,一双杏眼对上李心质的桃花眼,带着一丝凌厉,她道:“我有什么好忧心的,我又不想中,想中又不能中的才该忧心!” 李心质若有所思的笑了,这句玩笑话有意思了,说谁想中不能中呢? 李心欢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孙女,护短温庭容朱芸也瞧出来了,便对李心质道:“好了朴一,初七就要入贡院,你快回去准备着吧。” 李心质起身作揖道是,笑嘻嘻地走到李心欢面前道:“四妹妹我先回去了,等我好消息。” 李心欢道:“我等着呢!” 李心巧冲李心质挥手,“二哥快回去吧,有你在,我都说不上话了。” 李心质一走,厅内果然安静不少。李心巧向朱芸讨教刺绣的功夫,朱芸道:“苏绣你长嫂比我擅长,你们住的近,常去向她请教就是了。” 谢远黛点头应是,端庄温和,仪态大方。 谢远黛父亲是苏州府同知,和李拂一原来是同窗。她苏绣了得,只是她嫁来已经一年了,十七岁还未有孕,吴美卿嘱咐过李心巧不要常去打扰长嫂,让谢远黛好好休息调理身子。所以李心巧刺绣的事倒是很少去请教谢远黛。 几个晚辈稍稍坐了一会儿,朱芸身边的大丫鬟棠梨嘱咐她道:“老夫人,该吃药了。” 朱芸五十六岁高龄,四十三岁时生小女儿伤了身子,后来又中风过一次,这几年一直吃药保养着,常年不出千帆堂。 朱芸也觉着和孙儿几个说够了话,便遣散了他们,叫他们各自回去,中秋再来。 温庭容自然是和李心欢一起走的,舅甥两个一前一后走在铺满四尺见方青砖的夹道上。 他的步子很大,李心欢已经加快了速度,却还有些追不上,她道:“舅舅,等等我。” 温庭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摆踢着小腿,凹出两条腿的形状来。 李心欢一步跨到他身边,笑道:“走吧。” 这一次,温庭容放慢了步子走,他声音不大道:“不必跟着我的,我们两个又不住一处。” 李心欢鼓嘴说:“可我想去舅舅书房里找书看。” 温庭容想说,她母亲书房里的书可不比幽篁居的少。不过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明白李心欢一直在维护他,从里到外,一直都是。 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正要去书架子上找书,余光瞥见温庭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一本什么书收了起来,夹在《诗经》和《孟子》的中间。 收回目光,李心欢假装没有看到。她往书架上扫了一眼,道:“最近想看看佛书,舅舅这里一本也没有。” 温庭容道:“你什么时候看我读过佛书?就是佛经,也只替你抄过一些,我自己是从来都不写的。” 李心欢笑吟吟地跑到书桌边上去,道:“舅舅不读佛书,那信不信佛?” 温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不信。” 不信那就没法聊下去了。李心欢又走到窗边乌木边三角高几旁,高几上有一盆忘忧草,看泥盆,像是她送来的,可是之前那盆萱草梅渚放在园子里忘带回去,已经被雨浇死了啊。 李心欢欣喜地问他:“舅舅,这从哪里来的?” 温庭容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觉着房里缺一盆植物,少了生气,正好在园子里看见这萱草花盆还在,就出去买了一朵回来。” 说的简单,李心欢才不信有那么好找,原先那盆还是她托父亲找商队从蜀地顺道运回来的。 温庭容也走过来,拿起小铲子松了松沙壤土,这种土是最适合萱草的土,李府内室没有的,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李心欢看着细小的花朵,认真道:“现在天气还热,等到天凉了就要移到暖房里才行。”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心欢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伸到桌上,移开那本《诗经》,回头一瞥,瞬间把中间那本书的名字记了下来,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又假装仔细地看着舅舅小心地浇水。 没多久,梅渚就喊李心欢准备回去吃饭了。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朱素素的书房找同样的书。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正巧碰到朱素素进来,她随口就问了:“母亲,您这里有《千金方》吗?” 朱素素笑道:“那是本医书,你找它做什么?” 李心欢猜测就是医书,可是温庭容书架里从来没有医书,他也没有从医的打算,读《千金方》是为了什么?难道舅舅生病了?不会,生病的人不可能一点症状都没有。 哦了一声,李心欢道:“我就想看看,会不会对祖母的病根子有好处。”眨眨眼,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从小到大都很少说谎,一涉及到替舅舅瞒什么事,谎话张口就来,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朱素素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御医都不能根治的病,你能看出个什么来?你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了,走,去吃饭吧。” 李心欢跟着朱素素出去,她边走边问:“那母亲有没有这本书嘛?” “有,不过因为不常看,不在书架上,吃完我给你找吧。” 李心欢吃饭吃的很快,快到朱素素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慢些,吃快了伤胃。” 不,得快些,她现在就想看到《千金方》里到底写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探秘 吃完饭,李心欢果然撑着了,喝了口茶略坐了一会儿,朱素素就去给她把书在另一处堆放了很多书的地方找了出来。 李心欢抱着书跑回房去看,在房间里闷了一下午,才把书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直到天快黑了,她才揉揉眼睛,出房门远眺了下,纳闷道:舅舅到底看的《千金方》哪一卷呢? 《千金方》共有三十卷,李心欢连夜扫了一遍,不过还是想不明白温庭容到底看的哪一卷,临睡前,她把目录全部都背了下来,若是以后再遇着这种事,必能一下子明白其中关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梅渚和峰雪打了水进来伺候李心欢梳洗,却听见床上的人念着什么“天王补心丹”。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峰雪道:“小姐莫不是梦见神仙了?” 梅渚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那咱们先出去,可不能打扰了神仙托梦。”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出去,李心欢昨夜太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好在李家老夫人没有日日叫晚辈们晨昏定省的规矩,否则李心欢可就睡不踏实了。 她与母亲朱素素同住在一个院子,倒也省了请安的事。 李心欢去正房内室里和朱素素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脸还是肿的,人也不精神。朱素素点了点她的脑袋,道:“莫不是又熬夜看书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不要紧的事今日做不完则留到明日,不可太执拗。” 李心欢嘴上应着知道了,朱素素嘴角一沉,眉头聚起,严肃道:“你别总是嘴上打发我,我早说过你这性子要改,否则出了李家没人像咱们家里人这样宠着你,是要吃大亏的。” 李心欢闷声闷气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不过是看个书而已。” “你看书我倒不说你,除开看书,你哪件事不是要做到底。罢了罢了,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也不知道像谁,我便也懒得说你,等你吃两回亏,自然就晓得了。” 李心欢嘻嘻一笑,那就等吃亏再说吧,反正眼下还没吃过亏。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是个什么性子,知道女儿虽然乖巧,这样的话也实在听不进去,也就不多说了。所幸李心欢还有些子聪明,也不是极其顽固的人,一般事情倒也应付的过去。 吃完饭,李心欢回屋去消食,中午稍微睡了一小会儿,李心巧就派花林来找她了。 将醒未醒,李心欢本不想去,花林得了主子的命令,一定要把四小姐请去,便诱惑道:“四小姐,三小姐得了好玩意,您去瞧瞧,保准喜欢。” 受不住丫鬟一求再求,李心欢也精神来了,下榻穿鞋,道:“我去我去,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带着她们就来。” 花林怕李心欢是托词,临走前还添了一句:“四小姐可千万要来,不然就是奴婢没把事情办好了。” 既然应了的事,李心欢也不会食言,更不会让丫鬟平白无故因她的缘故受训,便道:“安心回去吧,我何时哄过你们?” 花林走了,李心欢换了身窄袖的绉纱裙子去找李心巧。李心巧很爱玩闹,不像李心欢喜静,所以和堂姐一处待着,穿衣裳须得以方便的窄袖为主。 李心欢把头上的玉簪也拔了,省得落在地上摔断了可惜,又觉着头上光溜溜的太磕碜了,带了一只金簪子压着,便往李心巧住的压枝苑去了。 李家住的是祖宅,原先本也是贫寒读书人起家,不过没想到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将门楣发扬光大,三辈同堂,近百年的老宅也显得小了。因李心巧比李心欢年长一岁,先分了院子单独住,把压枝苑给占了,李心欢才没有单独住一个院子。 老夫人原先想让两个女孩儿一块儿住,心想着姐妹之间有个照应,但吴美卿不想让女儿和侄女一块儿住,朱素素也怕略有些娇气的李心巧影响了李心欢,这事便作罢了。 李心欢自己也说了,李心巧好强,什么都爱争个赢。姐妹两个不一处住感情还好些,若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容易吵架。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一向明白,便也不怕李心巧把她欺负了去。 丫鬟打着伞,李心欢走了有一会儿,便到了压枝苑。进了院子里,几个丫鬟把李心欢往里面带。因姐妹两个常走动,两人的丫鬟都很熟悉,聚在此处便玩在一块儿去了。 李心巧听见声音,捧着个三彩黄花梨木盒,献宝似的放在李心欢面前道:“知道我得了什么吗?今日你看了叫你爱死!” 李心欢笑道:“什么个了不得的玩意,神神秘秘的。” 李心巧得意一笑,把盒子打开,五枚打磨的圆圆石头一样的东西躺在里面。 李心欢一把抓起三颗,掂量一下道:“哪里得来的?” 这是抓子儿用的石头,李心巧手上这副是象牙做的,轻巧光滑,十分好用,也好看。 抓子儿得以象牙银砾为胜,银子太点眼,吴美卿怕孩子们玩完了没个记性随处扔了,被丫鬟婆子偷偷拾去。 这点银子不是大事,但偷了主子的东西坏了品性就很严重。今日偷碎银,明日偷金偷宝贝,家风就坏了。这才禁止了用银子玩抓子儿。象牙做的子倒也不是很难得,只是李家二门上管的严格,不许私自传东西进来,两个女儿又不得法出去,只能嘱托哥哥们带回来,李心巧托了两个哥哥几次,却都被忘了,这次李心默终于想起来了,才得了这一副象牙的子。 抓子儿玩的好的,对子都很挑剔,象牙这种轻盈的一下子就上手了,李心欢喜欢的很。 李心巧灿然笑道:“就说你喜欢吧。来,咱两个比试比试。” 花林凑进来道:“小姐,咱们来四个人玩儿吧,有个帮手,胜算也大些。” 李心巧道:“那你来吧,若是拖累我,便不要你玩了。” 李心欢这边派了梅渚来,她手指灵活,抓的很好。 丫鬟小姐们移到外面去玩,从李心巧开始,一边抓一边唱“头头金,头头银,头头花孩花鱼鳞”。 李心巧拾到第三轮就输了,这边换了李心欢上,也是到了第三轮。轮到花林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把象牙子抛到院子里梨花树下的花坛里,众人去找,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这下子分不出胜负可把李心巧给急坏了,李心欢怕堂姐生气,便道:“不如先拿了原先的石子来替替,梅渚与花林都重新抓一次,也不算不公。” 李心巧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飞奔进屋去找,李心欢和梅渚也跟着进去。 花林和香林两个忘记了石子放哪儿,李心巧翻箱倒柜去找,石子没找着,倒翻出个眼生的盒子来,她举着盒子问两个贴身的丫鬟:“这是什么东西?” 花林满脸慌张,口齿不清道:“这这是奴婢的。” 李心巧撇嘴道:“难不成还是我的?”她打开崭新的盒子,闻着一股子石香竹的香味。姑娘们平日里用的膏子都是自己制的,石香竹的也有过,不过非常少,多是茉莉花和海棠花。 花林伸出手举在空中道:“是奴婢见三娘那边的人用过,就要了一盒来。” 李心巧冷哼一声道:“还哄我是不是?三姑姑是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就是她丫鬟的东西,凭你也要的来?再不说我就把你交给我娘!” 若是私下里发现花林藏私也就算了,却正好在李心欢面前发生这种事。李心巧自认是姐姐,常日里又好强,这下子落了颜面,自然不肯从轻发落。 因有老夫人老太爷严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李家下人可以比别府的下人多得些银子,但若是不尊重,就是一根针一根线的事也要按照规矩处理,没有人情可言。因此大夫人吴美卿治下十分严明,不错杀一个,也不饶过一个。 花林虽然跟了厉害的主子,自己的胆子却不大,不谈扣月银,就是直面吴美卿也把她吓得腿。她眼泪漱漱道:“三小姐饶奴婢一命,奴婢说实话。是奴婢看三娘的人得了这香膏,前去细问她被奚落了两句,心中不平就托人快些买了偷偷送进来。” 堂姐处置下人,李心欢也不好插嘴,况且这事就是做给她看的,所以走也走不得,只好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李心巧怒道:“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你也别指望我轻易饶过你,纠正你错处是你的造化。” 李心巧虽然略有些骄纵,又有些好强,却很明事理。 李心巧看着花林低声垂泪的模样愈发来气,大声道:“什么稀罕玩意也要去和人拼比?实在不好得来,怎么不找我要?这下子可好了,竟然使人悄悄从二门送进来,母亲要知道了不把门房婆子给赶走才怪。你走倒无所谓,了不起再派个丫鬟来伺候我,用个月就顺手了,何苦连累别人!” 花林没读过书,但习过礼仪,知道李心巧说的在理,也不敢辩驳,只能默默地掉眼泪。 李心巧方才说的都是狠话,实则还是心软,叹气道:“那婆子不敢帮主子们带东西,定是怕我们在长辈面前说漏嘴,却敢帮丫鬟递东西,肯定也是收了下人们的好。既如此,便是玩忽职守,就是罚她也应该。” 那婆子是受了花林的好,可也是她软磨硬泡人家才答应的,若真害了婆子在这个年纪被赶出去,丢了饭碗失了体面,真真是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讲史 李心巧继续恨铁不成钢地对花林道:“怎么偏偏叫我知道了,你倒是瞒我一生一世才好!” 李心欢不愿她动怒,又见此事闹得僵了,便道:“堂姐听我一言,这次的事唯恐牵扯到那边”比了“三”的手势,她继续道:“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又该说她不好,祖母疼爱她,到时候大伯母也难办。依我看不如先去警告那婆子一次,也算防患未然,若是再捉住下次,便交由你母亲,处罚起来也有别的由头。”说罢又看向花林道:“那边的丫鬟你我也是知道的,嘴上厉害,这边的丫鬟想去争一口气,也是在所难免。堂姐以为如何?” 李心巧听罢,觉得这样子还能全自己贤孝的名声,也不失颜面,倒也好,便道:“便依从你——香林,你快去二门私下警告那婆子,别叫别人知道了闹到母亲那里去。” 香林走后,李心欢便也走了。李心巧气得不想说话,花林擦干净眼泪费尽心思认错哄她。 李心欢从压枝苑回来,走到幽篁居门口,便顺道进去看了看。 温庭容这个时候正在书房里看书,李心欢静静地站在窗外瞧了一会儿。院子里桂花香气袭人,和着花香,屋子里的那个人静如白玉,世无双。 伴随着翻书的声音,温庭容轻启唇齿道:“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李心欢抿唇鼓着嘴,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更加圆鼓鼓,像一只腮里蓄满了水的金鱼。 温庭容扬起一边嘴角,随即笑容淡了下来,似是方才并未有过笑颜,他道:“来我这里做什么?” “来练字呀,外甥女也想学瘦金体。”李心欢走到他身边,很淡定地回答。 温庭容抬起右手道:“尚在结痂,不便教你,回去吧。” 眼珠子提溜转一圈,李心欢道:“既然不能教我写字,那舅舅教我读史好不好?”她记得母亲说过,从一个人读史的角度里,就能看出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看到的历史是什么样,他所想的就是什么样。 温庭容不肯说心里话,李心欢只能通过别的法子来了解舅舅心中所想。 温庭容放下手上的《四书章句集注》,看向李心欢道:“想读什么时候的史?正式还是野史?” 从温庭容身后的一排书架上走过,李心欢的手指停留在《公羊传》上,翻到宣公十五年,念了一段,方问道:“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舅舅,你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我以为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就是亲情,又岂会有这么狠心的家人?” 温庭容双眸光芒暗淡,他冷冷道:“人之初,性本恶。虽通过教化能披上道德的美皮囊,然而任何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自然会脱下皮囊变成恶鬼的真实模样,无所不为,又有什么亲情可言?” 李心欢被舅舅的言论震惊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觉得,人性有恶,但本质都是善的。 温庭容搁在书上的手指渐渐变得冰冷,易子而食算什么,那也只是等到孩子死了之后才交换,真正恐怖的是活着的时候受到畜生般的待遇。 他从侯府出来十三年了,来南直隶那年,他才两岁。在永宁侯府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法完完整整地记起,那些零零碎碎的可怖画面,却比什么都让人心寒,心怨,心恨。几乎是任何人都能随意地欺侮他,丫鬟小厮抢他的东西,包括一日三餐都要夺去。嫡出和庶出的哥哥们都遭到了别的兄弟的殴打,他作为年纪小的那个,也受尽了□□,骚味童子尿c湖底腥臭的泥巴,几天没洗的袜子他都不止一次地尝过。 那是个比吃人还恐怖的地方,那是个父母也无法护他周全的地方,那是个没有亲情可言的地方。 李心欢喉咙上下耸动,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温庭容,发凉的小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战战兢兢地问:“舅舅,如果是我们呢?” 温庭容冰冷的眸子渐渐回温,从回忆的碎片里苏醒过来,眼里带了一丝暖意看向李心欢。他在认真思考外甥女的话——如果是他们呢? 温庭容的手没有动,但他感觉的到,李心欢的手真凉,怕是被他吓着了。 他看着李心欢的眼睛认真答道:“春秋战乱频生,我们如今生活在举国上下都安定的大明朝,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李心欢握紧了他的手,她的手冰凉,他的略温热些,差别明显。她很执着地问:“舅舅,若生在乱世呢?当真那么可怖?” 温庭容抿着唇,眉头敛紧,剑眉上翘,像两道出鞘的剑,锋利尖锐,躲开李心欢的目光,往窗外看去,那株萱草映入眼帘,外甥女摔倒c斗草输了的场面都历历在目。他放缓了声音道:“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李心欢抠着他的手背。 她的指甲很浅,温庭容没觉得很痛,但他感觉的到李心欢心里的挣扎。 李心欢垂眸,温庭容还在看那株忘忧草,他任由她掐着,没有收回手。 室内一阵沉默,温庭容忽然听见浅浅的啜泣声,回头一看,李心欢正在掉眼泪。她一哭双眼就泛红,水光粼粼的大眼看起来尤其天真无辜。 温庭容服软似得出了口气,轻声道:“我说了,这种事不会发生,纵使发生了我也断不会吃人。” 李心欢用手背擦眼睛,哽咽道:“也不吃我?” 温庭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声道:“嗯,不吃。” 李心欢这才放心地拿帕子擦了眼泪,整个手帕都被濡湿,脸还未擦干净。温庭容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安慰道:“不过是一则史记,你又何必那么较真?” 李心欢捏着温庭容的帕子,上面绣着三根交错生长的墨竹,从竹节上延伸出几片低头叶,挺拔如他,含了含下嘴唇道:“哪里就较真了” 温庭容盯着她低垂的眸子看,卷睫在下眼睑投了一片阴影,墨色扇子一般,白里透红的双颊很有肉感。他想,这小丫头未免心太实了。 李心欢收了温庭容的帕子道:“我给舅舅洗了再送来吧。” 温庭容想拿回帕子说不必了,李心欢忙把帕子收到身后,道:“不妨事,累不着我的。” 李心欢略带了笑意,眉眼弯弯,很好看,温庭容盯着她的脸颊,随即把视线落在书本上,也不抢那帕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相看(一) 李心欢收了温庭容的帕子从幽篁居出来,提着裙子下石阶的时候碰到了朱素素,她小跑过去,甜声问:“母亲,您去哪里?” 朱素素捻着帕子浅笑道:“你祖母喊我去一趟,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天气转凉,朱素素已经换了杭绸褙子和裙子,她伸手牵着李心欢边往千帆堂走,边道:“听棠梨姑娘说,你祖母把你大伯母也叫去了,不晓得为了什么事。” 朱芸知道两个儿媳妇之间的微妙关系,虽说明面上没有罅隙,却一直是不对付的,两人处于朱素素一直退让,吴美卿有气无处撒的状态,因此老夫人从来不把两个人一起叫去,除非是内宅有什么大事,须得两房一起商议的时候。 朱素素这才有些不解,李家一向安定,又会有什么事要叫她去? 李心欢默默地听着,没有做声。朱素素看了看尚纯真无邪的女儿,随即继续看着前路。 这次就算不在幽篁居门口遇到李心欢,朱素素也想把女儿带过去,叫她多学学内宅之事。再有才情的姑娘,终究是要嫁人,逃不过礼教束缚,该学的俗务还得学。再者,两房之间关系以及对外的人情往来,朱素素也想李心欢开始接触一些,等到十二三岁要说亲的时候方不至于失了李家小姐的仪态和气度。 李心欢略低着头跟在朱素素身边,一双眼睛汪了碧湖一般澄澈,模样上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心里头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到了千帆堂,穿过前厅和中庭,到了后院的西次间里。李心欢一进隔扇就看见榻上的吴美卿坐在朱芸旁边,婆媳两个正言笑晏晏,见来人了,吴美卿忙从榻上起来,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眼眸里似乎还带了一抹得意之色。 若是外人看起来,肯定也会以为,朱芸明明是朱素素的堂姑,怎么反倒和吴美卿更加亲近。 当年吴美卿要嫁进来之前,也知道未过门的弟媳是准婆婆的堂侄女,婆媳二人带着一层血缘关系,朱素素和李拂一还是青梅竹马。本来这种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吴美卿本能地排斥,可这是母亲临终前替她定下的一桩婚事,却也只能答应了。 吴美卿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嫁进李家的,却没想婆母朱芸不但不给她立规矩磋磨她,对两个媳妇也并没有偏颇之处,甚至有时候还多偏爱她一些。朱芸的态度给了吴美卿极大的安全感,在得不到丈夫十分真心的情况下,她毅然选择了亲近婆婆来保持自己的地位。 婆媳和妯娌,朱素素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并不刻意去争什么,血亲就是血亲,永远斩不断,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李心欢跟在朱素素后面,低着头行了礼,听到祖母的声音方坐在母亲下边的位置。朱芸手边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矮几上摆着个金漆青龙八窍香炉,里面熏着这个季节开花的美人蕉香,袅袅青烟飘绕过来,萦绕在鼻翼之前,清香沁脾。 朱芸带着鹤鹿同春的绸布抹额,眼角纹路明显,但双眼有神,她端坐在榻上笑道:“你大嫂说钱尚书的夫人明天约她一起到镇国寺去上香,我瞧着你在家中也拘了一两月了,不如一块儿去吧,欢姐儿和巧姐儿也去。” 大明京都虽在北直隶,但南直隶亦有一套一模一样的中央官制。不过到底是远离天子,这里早已沦为大臣们养老或是被贬谪的地方,六部之中,唯有户部和兵部还有实权。 钱大人就是南京户部尚书,长女已经出嫁,家中还有个二女儿待嫁。钱夫人平白无故约着吴美卿一块儿去上香,用意实在明显。而且是挑在李心质考试之前,若将来中了,钱家就能比别的中意李家子弟的人捷足先登,若不能中只说相看不如意则可,钱家人也是颇有心思。 不过朱素素不解了,让她去做什么? 朱芸又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若不是腿脚不便,便亲自去瞧了,有你们妯娌两个看着我才放心。” 原来是想让她经一经眼,朱素素自然不会拒绝,便暂时应了,又怕吴美卿会多想。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朱芸便打发她们走了。朱素素走之后,吴美卿还刻意多待了会儿,老夫人嘱咐她说:“汾儿,朴一下场在即,这事你先别告诉他,省得乱了心神。钱家虽然好,娶妇要娶贤,得先看了品性再说。这事叫修洁去不是不信你,有两个人把持着,总要好些,你也别多心。” 吴美卿笑着应了,当年长子李心默的婚事也是老夫人做的决定,媳妇谢远黛果然很好,这件事上她还是十分信任婆母的,于是行礼了也走了。 朱素素从千帆堂回来,也操心起了义弟的婚事了。虽然温庭容也十五了,可他到底不是李家的人,婚姻大事暂时还由不得他们做主。 李心欢见母亲垂头若有所思,心里也犯起嘀咕,钱李两家甚少来往,好端端的约着她们家去上香是为什么? 李心欢虽知人情冷暖,通情达理,但对男女之事尚未开悟,一下子并没有想到两家相看的层面上去。 到了隔日,李心欢也没想明白,大清早就跟着母亲和大伯母去了镇国寺。 李心欢和李心巧一上车就交换了眼神,碍于长辈在场,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只聊了刺绣学到什么地步的话儿,一个说能做小衣裳了,一个说能用平针绣抹额了。 到了镇国寺山脚下,遥遥望去天阶犹在眼前。吴美卿是武将之后,朱素素也勤于锻炼,她们两个倒不怕吃力,受累的是两个小的。 一众人上了山,到了镇国寺门口,果然见钱夫人带着女儿和仆妇在门口等着,见了李家的人装作巧遇,上前热络地打招呼。 镇国寺师太姑早在门口候着,瞧着两家的主都来了,忙上前来牵线搭桥,道:“问三位夫人安,前日得知两家都要来,贫尼想着几位应是相识,且又都是女眷,便擅作主张让二位择同日而来,请勿见怪。” 在寺庙替人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况且这次还是户部尚书夫人,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师太求之不得,这番话里外都在自责,面上却是带笑的。 镇国寺的师太又道:“寺庙已经清了场,请夫人们里面说话吧。” 进了寺庙,师太先把人带到一间小院里的客房安置下,叫了四个小尼姑来伺候,便对几位夫人道:“此处已经清扫过了,夫人们安心休息,这几个小姑子也都是乖巧的,若有吩咐,使唤她们便可。” 钱夫人把师太送走,便关起门来和吴c朱二人说话。 钱夫人先开口把李家的两个姑娘都夸了一遍,又问了哪个是三姑娘。吴美卿把李心巧拉到面前笑道:“这是小女,那一个是我侄女,在家中行四。” 钱夫人这次主要是为了和李家大房相看,眼神虽在李心欢面上流连几番,却对李心巧有更多溢美之词。 钱夫人把二女儿也拉到吴美卿面前,道:“这是我家二娘,今年十三岁了,平日里喜欢读书刺绣,很是听话懂事。”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钱二娘给吴美卿和朱素素都请了安,圆眼睛,容长脸蛋,双颊红如桃,低眸垂首的样子确实很乖巧。 吴美卿瞧了心里很是喜欢,热络地拉着钱二娘问了好些话,问她读什么书,刺绣学到什么地方了,小姑娘回答地中规中矩,说读过《女戒》,四书也略看一些,现在已经能够绣山水双幅的屏风了。 李心欢和李心巧对视一眼,便又看着钱二娘,都没有多说话。 钱夫人与吴美卿相谈甚欢,越聊越深,一下子说到儿女婚事上,才捂了嘴,收住话,看了钱二娘一眼,对三个姑娘道:“姑娘们出去玩吧,我与你们母亲说说话。”接着冲丫鬟示意,让她把小姐们都带出去,让小尼姑们带着在寺庙里转转。 好容易得来的自由,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立马起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李心欢让丫鬟留在院子里,只叫一个小尼姑在前带路,李心巧看了一眼母亲的丫鬟,意思和李心欢一样。 钱二娘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很腼腆,这会子却很有主意,对钱府的丫鬟道:“你也不必跟来了,我与两个妹妹一道走动走动。” 于是小尼姑带着三个小姐往弥勒佛的宝殿去。小尼姑面容白净,五官只能算周正。她见三个小姐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僵硬,也不敢随意插嘴。 钱二娘和这李家姐妹两个不相熟,又有小尼姑在场,也不太好意思讲话。 到了宝殿门口,李心巧说要去拜一拜佛,问李心欢和钱二娘去不去。 钱二娘见李心欢摇了摇头,便也跟着摇了摇头,轻声对李心巧说:“三姑娘你去吧,我们在门口等你。” 李心巧见钱二娘主动说话,也报以友好的一笑,提着裙子跨过门槛便进去了。小尼姑跟在后面进殿,帮忙铺蒲团c点香。 李心欢不晓得钱二娘的脾气性格,不敢贸然开口,不过见此人方才对李心巧说话还算客气周到,第一印象不坏,对上对方的眼神便笑了笑,省得尴尬。 钱二娘看着李心欢水润的双眼,双颊笑起来像个肉丸子,不禁心生欢喜,灿然笑道:“四姑娘长的真可爱。” 李心欢不是头一次被夸,但被一个陌生姑娘这么说,还是有些害羞,脸上浮红一片,含羞垂了垂眸,正想着拿什么话去回人家,抬眼却看见钱二娘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钱二娘吸了口气羞涩地问李心欢:“四姑娘你家舅舅今日怎的没来?他今年不是不下场吗?” 李心欢笑容凝在脸上,愣了一瞬,笑意慢慢淡下来,答曰:“舅舅举业勤勉,不常出门。” 面上带了一抹失望,钱二娘哦了一声。恰巧李心巧从宝殿出来,佛门清净,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李心欢说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相看(二) 钱二娘那句话一问出来,李心欢便觉得不舒服,看今日的情况,明明是钱家跟大房相看,好端端的问她舅舅做什么。 李心巧从宝殿里跨出来,瞬间变了脸色道:“你想看心欢舅舅,去李家看就是,上镇国寺看个什么?” 钱二娘没想到李心巧说话这样直接,羞红了脸,咬唇辩白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三姑娘说话何必这么刺人?” 李心巧怒火更甚,明明是母亲替哥哥来相看的,钱家二娘偏偏问起别的男人,难道她哥哥还比谁差了什么不成?她出言敲打,这姑娘居然还不知羞耻地驳回来,李心质不也是人中龙凤,南京翘楚,钱二娘未必还瞧不上吗? 李心巧向来以两个哥哥为傲,这会子在钱二娘这里落了脸,心中大为不悦,她牵起李心欢的手快步走,道:“心欢,我头疼,咱们回去吧,叫母亲和伯母也都回去。”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可如何是好,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她不过是听传言,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今日来镇国寺,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李心巧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李心欢见情况不妙,劝道:“堂姐,你听我说” 李心欢附在李心巧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李心巧觉得李心欢说的在理,钱家在南京有实权,若单拿李家来比,自然是比不过的,真要牵扯到钱家女儿婚事,就算是钱二娘有错,钱夫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会罗织罪名给李家头上,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不好了。 只是这些话有些贬低李家,不好当着钱二娘的面说,李心欢便悄悄地说了。 李心巧松了口,冷哼道:“那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家兄长不娶你这样的女子!” 钱二娘头如捣蒜,拿帕子擦了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李心欢一眼,才跟着李家姐妹慢慢地往客房走。 到了客房这边,李心巧直说头不舒服,钱二娘也神色不安,两家大人瞧出不妥,连中午的斋饭也没吃,便直接回去了,今日的相看当然是没下文了。 师太听闻三人要走,忙过来亲自送,走后把跟着三个姑娘的小尼姑叫来问了问,封了她的口,才把人遣走了。 马车上,吴美卿问李心巧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只答说不舒服,却没说出具体事情——自家兄长被人瞧不上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在二伯母面前再说一遍。 朱素素只瞧了李心欢一眼,没有多问。 回了李府,本来是要先给朱芸请个安,说说相看结果,两房很默契地决定暂时各回各院,过会儿再去千帆堂。 母女两个到了一步堂,朱素素才问李心欢发生了什么事。 李心欢嘟着嘴如实说了,朱素素听罢叹气道:“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我便不去了,你大伯母虽然读书不如我,看人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心欢道:“依我看去了还好些,古人不是说要防微杜渐吗?若是这事等到钱二娘嫁到咱们家才发生,那才坏了。” 朱素素深以为然,摸着李心欢的额头道:“这事你千万不要乱说,年轻姑娘对好男儿有些心思实属正常,也不算什么不守道德的事,只是她不该当着巧姐儿的面问这话。这会子你大伯母怕是也要去千帆堂了,我也去一趟。” 李心欢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朱素素以为女儿似懂非懂,也没多往心里去,带着丫鬟去了千帆堂。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大圈,若有所思,随后下了榻,准备去找李心巧通个气。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在千帆堂门口遇着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往里去,朱芸早就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俩了。 朱芸斜倚在罗汉床上,听见声儿睁开眼端坐起来,目中波平浪静道:“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妯娌两个又对看了一眼,吴美卿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朱芸摆摆手,让棠梨和香薷两人把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这事实在不光彩,吴美卿向来好强,又要掌管李家内宅,自然不愿意叫下人知道。 朱芸抬手示意儿媳们坐,两人坐下后,吴美卿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心含怒气,描述的时候难免有偏颇,对钱家母女二人的态度贬低颇多,朱素素强忍说话的冲动,任大嫂把话说完了。 朱芸也不是糊涂人,把吴美卿嘴里描述性词语去掉,抽丝剥茧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钱二娘心属温庭容,被李心巧听出来后还有了口角之争,两家不欢而散,吴美卿怒气难消。 朱芸等吴美卿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劝道:“钱家二娘年纪小,难免会受外面传言的影响,朴一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自有好的等着他,你且别气了,不然受了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要乱套了。” 她在家中不可或缺——吴美卿觉得这是婆母对她最大的肯定,于是欣慰地笑笑,便也不纠结于此了。 朱芸啜了口女儿茶,握着粉彩茶杯道:“既然两家都无意,此事就此作罢,咱们两家以后不求沾亲带故了。朴一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郁结于此,赶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 老夫人知道吴美卿好强,夸赞之后又敲打了两句。 吴美卿管理内宅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钱家再有不对,也是南京有实权的大族,吴美卿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婚事,也得把这件事赶紧忘了,钱李两家尽量不要结仇的好。 吴美卿低头应了一声,眉宇之间也敞开了,朱芸见此事总算了了,便把两个儿媳打发走了。 朱素素心想此事已经了断,便也没有刻意转回去多解释什么。 儿媳走后,朱芸眉头皱了起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镇国寺一行虽然是钱家不失礼,可钱夫人护女,未必不会反咬一口,此事有没有彻底了结,尚不好说。 另外还有一头,朱芸觉得自己深居简出太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温庭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地这么迅速,连钱尚书的女儿都在肖想他,更不消说别的闺阁女子了。 这厢,李家姐妹两个在夹道上遇到了,牵着手往园子里去,在桂花林里齐步走着。 李心欢试探地问:“大伯母没有生气吧?” 李心巧把帕子扯来扯去,皱着两条柳叶眉道:“我娘比我还生气!” 当然要生气了,吴美卿知道自家丈夫和朱素素以前青梅竹马的那点事,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难到二房的人就这么招大房人的喜欢? 在镇国寺,李心巧为了李家把脾气忍住了,这会子回了家里听吴美卿唠叨一番,怒气又被勾起,正有气没地儿撒,心里极为不爽快。却也知道没有撒气的理由,别扭着对李心欢道:“我两个哥哥,哪个不是鹏抟九天?就算二哥比大哥稍有不足,可也是面如冠玉c昂藏七尺,她父亲不过是南直隶的尚书,又不是京官,凭什么瞧不起我二哥。” 听到此处,李心欢只能宽慰,可李心巧又道:“钱二娘的眼光也忒差了,我的兄长明明不比你舅舅差,你舅舅一个月都听不见一句话的性子,她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心欢的脸唰地黑了,待两人走到假山旁,她驻足严肃道:“我舅舅只是寡言而已,他怀珠抱玉哪个不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舅舅?哼,你两个哥哥也比不上我也一个舅舅!” 假山旁边种满了嫩叶红色的浓密扇骨木,温庭容就在扇骨木临水的一边,日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漾起薄薄的一层碧波,他站在远处听见假山旁两人的对话,伸手折断一截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不禁想着,在李心欢心里,他当真就那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受伤 假山这边,李心巧终于逮住李心欢的“错处”,粗着嗓子与堂妹争论起来,面红耳赤道:“你说你舅舅才高智深也就罢了,说他有大德我确实不敢苟同。”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凹出浅浅的坑,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轻慢道:“他是你舅舅,自然瞒着你,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但母亲说,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温庭容背着手,并未露出怒色,只平静道:“三姑娘这是在欺负心欢?若是叫老夫人老太爷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友不悌” 李心巧吓得大汗,寒意从脚上发起,李家长辈虽然慈善温和,若有人触及祖训家规,那就没这么简单了。家规中尤重孝悌恭从,要是李心欢拿这个来吓唬人,她尚且可以讨饶糊弄过去,偏生是温庭容来威胁她,想想都害怕。 李心巧向李心欢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心欢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方才李心巧那么污蔑舅舅,还推搡自己,太容易饶过她,堂姐不会长记性,不如叫她狠狠吃一次亏,下次再也不敢说温庭容坏话。 李心巧弦然欲泣,咬着唇咽声道:“心欢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咧嘴一笑,李心欢这才饶过李心巧,道:“堂姐放心,我不告诉祖母。” 李心巧低着头行了礼道:“那就劳烦您送心欢回去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还抬手抹了抹眼睛里的泪。 凭什么在外受气,在家里还有受气!李心巧心里千万个不舒服。 李心欢看着李心巧跑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堂姐那么好强,这下肯定难过死了,可不让她吃个教训,下次还会出言不逊。这次是说自家人,私下解决就算了,若惹了外面人,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那才完了。 温庭容看得出来小丫头心软,便出声调侃道:“方才还面冷心硬,这会子又舍不得了?” 李心欢摇摇头,肉肉的脸颊像两个团子,她稚声道:“祖母和母亲都特特强调过,一个人的品性是最重要的,若姑娘家的声誉没了,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这件事于堂姐来说是好事,我舍得的。” 盯着外甥女婉婉双眸看了半晌,觉着小丫头年纪小,大是大非倒分的很清楚,温庭容稍带责怪道:“明晓得她脾气急躁,你又何必去激怒她?” 抬起干净无杂的眼眸,李心欢杏眼弯弯道:“因为她在说您呀,舅舅。” 温庭容愣在原处,身体某处被敲打了一下,怔了片刻方轻声道:“走吧。”他抬脚走了,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旋身去看,发现外甥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动不了。 不得已,温庭容又走回去问她:“不能走了?” 李心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脚踝疼,方才撞到假山了。” 无奈,温庭容只能搀扶着她,但这样子走的太慢,他让李心欢停下,干脆把人横抱起来,往一步堂走去。 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里,温庭容已经记不得有几年没抱这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重了。他记得怀里的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挥舞着藕节一样小手,小小的掌心正好抓住他一截手指头,便安心地睡了。一眨眼小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心里正通过温庭容的表情揣摩,方才她们姐妹两个的对话舅舅到底听到了多少,生气了没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温庭容面上平静如秋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抿了抿唇,李心欢睁圆了眼了问道:“堂姐方才说您在府学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 隔了一会儿,温庭容才答道:“子虚乌有的事。” 李心欢继续问:“舅舅,那您在外面读书有相熟的同窗吗?怎么都没听您提起过?” 这次温庭容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又哦了一声,李心欢说:“舅舅,为什么母亲有酒窝,我却没有?” 温庭容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上看了一眼,道:“你小时候是有的,只不过很浅,长大了便没了,许是因为胖了的缘故吧。” 撅起嘴,李心欢不乐意道:“舅舅您怎么说我胖,我现在已经吃的很少了。” 温庭容压下即将扬起的嘴角,不咸不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没了。” 李心欢两弯长眉的眉头都快敛在一处,气鼓鼓道:“舅舅,为什么” 温庭容出言打断道:“心欢,别问了。” 李心欢鼓着嘴嘴角下沉,耷拉着脑袋果然不说话了,舅舅向来喜欢清静,她早该识趣的。 到了千帆堂,丫鬟们见温庭容抱着李心欢回来,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忙跑来接,一个劲儿地问。 温庭容吩咐道:“她伤了脚,虽不是大伤,小孩子骨头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好。” 梅渚不敢怠慢,忙去二门上吩咐人请大夫,峰雪则把李心欢扶在榻上坐好,一面吩咐平心平意两个打热水,一面把绣着鹭鸶芙蓉,寓意一路荣华的迎枕垫在主子的背后。 温庭容见几个丫鬟行事稳妥,多瞧了李心欢一眼便走了。 等大夫来了,朱素素也回来了,听大夫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命梅渚把大夫送走,让峰雪招呼厨房煎药,就进去查看李心欢的伤势。 左玉足一侧已经红肿,脚踝处尤其厉害,朱素素心疼地拧眉道:“大夫叫你几日不要走动,可听见了?” 李心欢揪着耳朵乖乖地点头,不敢顶嘴。朱素素问道:“是怎么弄的?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样了?” “心里想着事,在园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的,正好遇见舅舅,就把我送回来了。”这种敷衍大人的谎话,李心欢张口就来,从来没有引起过父母的怀疑。 朱素素轻叹道:“镇国寺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忘心里去,日后糟心的事还多着,若件件都记着,这一生便也无事可做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今夜,哦不,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如巫山一段云的鬓发,安慰道:“你且放心,这事累不及你舅舅,当年我认下他做义弟,不仅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更是你外祖父,曾外祖的意思,朱家的人不会欺负他。” 李心欢道:“我晓得,除了您,祖母和祖父待舅舅也是很好的。” 朱素素欣慰地颔首,又道:“若叫你父亲晓得了,又要心疼一阵。”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那就不叫父亲知道。” 伤了脚踝之后,梅渚和峰雪天天准时给李心欢擦药,拘了主子几天,不许她下地。 此时南北贡院也早已考完试,吴畏和李心质已经回了家,好好清洗一番,睡了个长觉。 会试连考四天,十分辛苦,历年都有死在贡院的人。吴畏乃武将之后,他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尚且熬得住。李心质却要差很多,睡了大半日起来就病了,吴美卿已经请了大夫来看。 李心巧去了前院探望兄长,见李心质正迷糊着,便没再打扰,从清泉居退了出来。跨进内院的时候又想起昨日在压枝苑听说李心欢几天不能下地的事,还是觉得胆颤,心想着二伯母和二伯父应当不会已经知道这事吧? 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妥,李心巧想去看看李心欢,却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日她说话也是有些不对,不该背后嚼人是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探望 李心巧内心正挣扎着,正巧遇见了穿着福青色纹绸束腰袍裙的吴畏,她喊道:“表哥,你怎么来了?”她提着裙子上前,“考的好么?可有把握中举?” 吴畏嘴角抿着笑,但并没有给个准确的答案,他颔首道:“是父亲让我来跟老夫人和姑姑问个安。” 李心巧笑道:“我母亲方才还在前院。” “我知道,我一来就听说朴一病了,便先去了前院的清泉居,这才从千帆堂出来。” “我哥哥身子不如表哥,熬了几日人都瘦了不少。” 吴畏微笑,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他也都没落下,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不如把表哥拉上,两个人去,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心欢妹妹伤了脚踝,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吴畏眉头一紧,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李心巧脚下顿了顿,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c桂花糕c青梅c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c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c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习字 李心巧走后,李心欢幽怨地看着空盘,她现在不能走不能跳,统共就这么点乐趣了,还被堂姐给消灭了。 梅渚瞧着主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好笑,噗嗤笑道:“小姐,夫人可说了一天只能吃这么多了,不然容易积食,到时候吐了反而难受。” 李心欢摆摆手,叫她们把盘子收下去,省得眼见心烦,恹恹地躺在榻上,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惊喜道:“舅舅,您又来了?” 温庭容的脚步声和别人的不一样,又轻又缓,是以李心欢总能轻松辨出来。 温庭容穿着一袭银色暗纹直裰,两手搁在后面,背着光从隔扇外走进来,遮挡住半片日光,他整个轮廓都显得深了,昂藏七尺,丰标不凡。李心欢暗想,难怪钱尚书的女儿要喜欢自家舅舅了。 温庭容已经走到李心欢面前,狭长的双目盯着她道:“发什么呆呢?” 啊了一声,李心欢回过神来道:“舅舅,父亲可说什么了?” 温庭容答:“没什么,不过是跟我说了今年科举的试题。” 李心欢琥珀色的眸子一动,刻意转移话题道:“看来父亲还不晓得我受伤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又悄声道:“千万别叫父亲晓得,他可没有母亲那么好敷衍,叫他知道了堂姐就惨了。” 温庭容弹了弹她的脑门,这小丫头鬼心思真多,还知道李拂念面相和善,脾气虽好,却比朱素素难哄骗。盯着李心欢的脚看了看,他道:“左右你脚也快好了,也不怕瞒不住了。” 李心欢看着温庭容受伤的手臂,纱布已经拆了,只剩下一条弯曲的肉粉色小虫盘在他的手臂上,有些触目惊心。 温庭容顺着外甥女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袖子,把伤疤遮住。这伤痕太丑了,不该叫她看见。 李心欢抬头看着温庭容请求道:“舅舅,我也想学台阁体,既然你的手好了,能不能教教我?” 温庭容语气冷淡了些:“你又不考科举,学来做甚?况且你的隶书已经写得很好了。” 无意识地揪着耳垂,李心欢有点落寞道:“父亲母亲都会,舅舅也会,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好孤单。” 温庭容探究着李心欢干净澄澈的眸子,仔细想了想,听她这么一说,这小丫头好像是落单了。 李心欢捂着受伤的脚踝,扯着温庭容的袖子小声道:“舅舅您就答应教教我,好不好?” 温庭容想,外甥女怎么说也是为自己而受伤的,应她一次也无妨,便妥协道:“我教你就是。” 李心欢暗喜,自己择好了日子,道:“那我明日就去,舅舅等我!” 温庭容走后,李心欢就去库房里亲自挑选了一支新的顺手的湖笔,开了笔,兴奋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隔日大清早,李心欢就梳洗好,早饭也没吃,就带着笔往幽篁居去了。 温庭容一向早起,李心欢来的时候,他已经锻炼出了一身的汗,得知外甥女也没吃早饭,便叫碧梧和翠竹两个去厨房多准备一碗碧粳粥,一碟糟瓜茄c胡萝卜鲊和蝴蝶卷子来,小外甥女爱吃这些。 李心欢穿着四季兰缂丝褙子,配淡雪白挑线裙,脖子上戴着半粒花生大小的玛瑙一颗,边上陪衬几颗翡翠玉珠,不施粉黛,清新可爱,端端正正地坐在明间饭桌上,等着舅舅洗干净身上的汗,一道用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温庭容就从净房出来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坐在椅子上,接着小丫鬟就抬着描花的屉子进来,把饭菜都摆了上来。 李家人吃饭都很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只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或是温庭容给李心欢夹菜,一顿饭无声无息就吃完了。 李心欢就急着要去练字,温庭容喊住她道:“你才刚吃完,先歇会儿。” 李心欢去院子里的小竹林里走了一圈,温庭容在房里坐着喝了杯茶,过了一会儿舅甥两个才开始在书房练字。 温庭容亲自替李心欢铺了宣纸,拿玉石镇纸刮了一遍再压着,把水中丞里的水往澄泥砚台里倒,拿已经用了大半的绘有竹纹墨条研墨,墨条另一面用涂金写着“虚心竹”三个字。 研好了墨,温庭容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写小楷的笔,舔了墨一边落笔一边道:“台阁体讲究的是黑c密c方c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你性格活泼,只学其形,不求神似就行了。” 撇撇嘴,李心欢对于“性格活泼”的评价十分费解,这四字从舅舅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是褒还是贬。 温庭容在纸上写了“平心静气”,让李心欢去临摹。 初临时,李心欢总不得其形,很难把隶书的影子去掉,字体整体看起来还是扁平,追求上下对称,而非左右对称,在“静”上面体现的尤其明显。 李心欢写了好几遍,才捏着毛笔朝温庭容看了一眼。温庭容只瞟了一眼纸上的字,没做声,李心欢鼓鼓嘴便又继续写起来,她知道自己写的还差远了。 约莫写了一个时辰,李心欢手酸的不行了,地上都是废纸,一片狼藉,她拿着湖笔揉了揉手腕。 温庭容抽出李心欢手中的笔,道:“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碧梧在外面听差,听见声音忙进来倒水给李心欢。李心欢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要不是舅舅提醒,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渴了。 连喝了两杯水,李心欢给温庭容也倒了一杯。 温庭容接了杯子喝了,不冷不热道:“今日练的够了,回去休息吧。” 李心欢盯着快用完的墨条,点点头道:“那笔就放在舅舅这里,明日我再来。” “嗯”了一声,温庭容又继续开始快速地在纸上写东西,桌子的另一边也都是他的书稿,整整齐齐地码在旁边,规范整洁的台阁体十分悦目。 李心欢中午在一步堂吃过饭,躺在榻上消食,正想着送一块怎样的墨条给温庭容,哪晓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李心欢一脸迷瞪样,揉揉眼睛,脑子里蹦出一件事——她要找一块好墨。 不过片刻,清醒过来李心欢就跑去自己的小库房里,对着册子一样样地查找,见了几块墨便一一摆放出来,有“龙凤呈祥”c“立鹤步云”c“黄山图”c“棉花图”,还有园柱形c人形c物形,都很小巧精致,比她掌心略大一点。 挑挑拣拣,李心欢兀自摇摇头,这些墨好则好看,没有开裂c变形c残缺等瑕疵,彩绘也均匀有光彩,但女气了些,她轻弹墨锭听其声,又觉着不够清脆,便不太中意,觉得送不出手。 李心欢放下墨条,让梅渚把东西归置好,门锁起来,一眨眼功夫就从库房里跑出去了。 到了朱素素和李拂念共用的内书房里,李心欢见父亲不在,母亲正捧着一本游记在读,一脑子鬼主意地凑过去,磨磨蹭蹭道:“母亲,在看书呢?” 朱素素放下手上的薄书,青葱十指冲女儿招了招,脸上露出一个酒窝,下午的暖阳透过窗棂撒在她玉白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贤良,她道:“睡好了?” 李心欢鼓着嘴巴点点头,和朱素素挤在一块儿坐,含着稚气问:“母亲怎么晓得我在睡?” “我才去瞧过你,想问问你那《千金方》看出个名堂没,见你睡了,便没吵着你。”走之前,她还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颊。 李心欢往朱素素腿上坐,眼睛在紫檀平角条桌上扫了一眼,快速锁定在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锦匣上,里面嵌着一块还未用过的墨条,她道:“我就是心血来潮了瞧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朱素素替李心欢扯了扯衣领,柔声道:“天气转凉,夜里少蹬被子。” 李心欢点点头,盯着那块徽墨,目光渐渐移到朱素素脸上,抿了抿唇道:“母亲,我想写魏碑体。”因晓得朱素素最爱这种字体,若说要写这个,母亲肯定应允。 朱素素好奇地笑了,道:“你只爱隶书,今儿怎么转性儿了?” 李心欢勾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女儿好学,什么都想学学嘛。” 朱素素握着李心欢藕节一样细嫩的手臂,浅笑道:“好,你想学就学,我这儿的字帖你自己挑几本拿回去吧,或是在我这里学也行,等你爹回来再把位置腾给他。” 李心欢迅速摇头道:“不必了,我不跟父亲抢位置,我去舅舅那处学,正好用他的砚台他的纸,嘻嘻,省了我的花销。” 朱素素露出一排贝齿,点了点女儿的玉脂鼻头,愉悦道:“你也太小气了些!” 李心欢继而道:“母亲,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要写好魏碑体,我还缺一块墨条呢。”说着,头一转,眼睛就盯着朱素素书桌上敞开的匣子里的徽墨不动了。 朱素素恍然大悟,轻掐着李心欢肉肉的脸颊,微咬着牙笑道:“你个小滑头,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徽墨可是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是前无古人的佳品——虽然难得,你若要便拿去吧。” 对待女儿,朱素素一向很大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徽墨 李心欢得了徽墨大喜,脱离朱素素的怀抱,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摸着墨条,匣子里传来淡淡的香味,轻嗅一口,似乎有麝香c冰片c珍珠粉的味道。 抠出长方形的墨条,李心欢放在掌心掂量了下,欢喜道:“果真是拈来轻c磨来清c嗅来馨c坚如玉c研无声点如漆c万载存真的好墨,用来写字定是极好的。” 朱素素抚上女儿细嫩的脖颈,轻轻地摩挲着,宠溺道:“你倒是记的清楚,拿去用吧。” 把徽墨放进匣子里,李心欢宝贝地握在手上,甜甜笑道:“谢谢母亲!”她真没想到来母亲这儿有这等收获,早晓得早早来此寻了宝贝,就当给舅舅的谢礼了。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站在书房门口,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狡黠道:“是舅舅说的,我可没答应,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她抿唇忍着笑,把匣子放到桌上,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也许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会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c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c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后道:“爷肯定不会去的。” 温庭容不是李家正经的晚辈,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并没有在李家排行,下人们都只呼他“爷”,并不带行数。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欢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去喊温庭容,叫他一块儿去花厅玩。 意料之中,温庭容拒绝了,李心欢凑近他,撒娇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时候要击鼓传花c划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温庭容眼里,心字辈的大多还是幼稚小辈,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抬头就望见外甥女清润透彻的眸子,似乎面上还带了妆,他记得李心欢去年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转眼已经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欢看见温庭容眼里有犹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软声道:“舅舅” 温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欢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学着大人待客的模样,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舅甥两个一道去园子里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妇和李心巧都到了,吴畏也在,穿着宽袖衣裳。 李心欢踏进花厅,李心巧忙来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见到后面的温庭容,表情瞬间变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欢,你终于来了。” 李心巧果然带着菊花簪子,黛眉红唇,耀目的很。 李心欢扫了花厅一眼,道:“怎么二哥还没来?病还没好么?” 正说着,李心质就来了,他高声道:“竟不晓得妹妹这样挂念我,我这不来了嘛。” 姐妹两个齐齐转身,就看见李心质穿着白绸的直裰,大步跨了进来。 李心欢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心质,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质一笑,道:“今日铁定都吃回来。”他的视线落在温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来,继续跟兄弟姐妹说笑。 一家子围坐了一桌,一等丫鬟们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则在一边围着炉子温酒。席间几个人刻意忽视温庭容,尽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惧,破坏气氛。李心巧高声道:“人都到齐了,这会子能开席了。” 这话才说完,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弱柳扶风的丽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身段婀娜,只听她娇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众人闻声一愣,皆往门外看去——门口站着个楚楚双眼,下巴尖尖,十三四岁的姑娘——是李拂慈来了。 算起来,李拂慈和温庭容该是同辈人,按辈分本该坐在一处,只不过姑娘家的年纪大了,却是要避嫌的。 这下子难办了,花厅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敢动。 李拂慈目光从温庭容身上掠过,随即走到面朝门的位置,也就是温庭容身边,站着道:“久病不曾出来,难得中秋佳节,诸位总不会嫌我吧?” 李心质忙摆手笑道:“姑姑何出此言,侄儿们怎么会嫌您?盼您赏脸尚且来不及,姑姑请坐。”虚抬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拂慈性格敏感多愁,偏又是朱芸拿命换来的小女儿,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宠,哪个小辈敢得罪她? 人都要入座了,旁的丫鬟还是不敢动,还是李拂慈的丫鬟红染端了个凳子过来,让主子坐下,一旁的李心欢自然乖乖地让了空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中秋 今年的中秋宴会,众人都纳闷了,往年不来的两个主儿竟然都来了。 这会子人真的都齐了,宴席也开了,抬着食屉的丫鬟成对成对的进来,酱鹅肉c酱鸭肉c马鲛鱼脯c鹅烧鸭c熟肉鲜鲊c鸡签c蒸乾菜c鹌鹑茄c食香瓜茄c糟瓜茄等菜一样样地摆上来,旁边温酒的小丫鬟也灌了好几壶酒上来,几个得脸的丫鬟忙帮主子们一一满上。 温庭容和李心欢把李拂慈夹在中间。李心欢左手边的是李心巧,两姐妹本不该这么坐,但大房的兄弟两个和吴畏理应坐在对边,谢远黛又放不开,自然挨着丈夫坐,加之李心巧原不想挨着温庭容,才跟李心欢换了位置,就坐成了现在的样子。左右是晚辈们自个玩闹,便也没人指责什么。 因多出来的两人,起初席间气氛并不好,众人都拘着,等大家都吃到半饱,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碰了杯桂花酒。金樽里的酒色泽金黄c晶莹透明,有奇特的桂花香和酒香,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李心质忍不住砸吧嘴:“还是自家酿的好喝,味感醇厚。” 李心欢站起来道:“二哥,你一个人品酒有什么意思,我也陪你喝。”说着也灌了小半杯,抿了两下道:“着实味美,初呷酸甜涩口,这会子始觉酸甜适口。” 桃花眼亮起来,李心质高声道:“咱们两个喝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块儿喝。” 李家就属李心质最活泼,有他在,场子冷不下来,这会子他已经开了个头,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是李心巧建议道:“不如边玩边喝?” “玩什么?”是李拂慈问的,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众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李心巧摸了摸下巴道:“射覆是不行的,不然咱们几个只有输的份儿。”有温庭容c李心默和李心巧在,她们也只有干看的份儿。 李心质扫了温庭容和李拂慈一眼,道:“筹令也不好,拇战姑姑和心欢也玩不来,不如就羯鼓传花。” 这个容易,众人又都玩得来,商量定下,李心质叫丫鬟去外面折了一枝桂花来,绿的叶,金黄色的碎花小蕊,香气馥郁,拿在手上尚有暗香盈袖。 李心质拿了花,高举起来道:“从哪个开始?” 李心欢把梅渚拉到旁边,小说:“叫她来击打那边的小桌,梅渚有一副好嗓子,打出来的韵律也好听。” 被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梅渚略害羞的低了头,今日中秋,她也簪了鎏金蝴蝶簪子,桃色两腮含羞,声音温婉道:“那就奴婢来吧。” 李心质捏着一枝簪柄粗的桂花,笑赞道:“名副其实,你来吧!” 峰雪扯了帕子叠了几叠,把梅渚的眼睛蒙上,后者眼前一片漆黑后旋身背对他们,富有节奏地敲打起到她腰间的紫檀藤心小桌。 老檀木沉甸稳健c坚硬润滑,敲击起来犹如敲打在钢铁上,低响沉闷。 梅渚心里哼着曲儿,一下一下地敲击,李心质忙把手上的桂花传给了李心巧,李心巧传给心欢。桂花又从李拂慈传到温庭容手上,敲击声停了,桂花最后落在了李心巧手上。 李心质和李心欢闹着罚酒,一人举了一杯往李心巧嘴里灌。 李心巧喝了李心欢手上的那杯,擦了擦嘴角道:“方才是不是忘了说罚什么?” 李心质桃花眼笑眯眯道:“倒真是忘了,方才既没定下,你且先做一首诗来,也不为难你,别的不要,就以桂花为题做一首如何?” 李家虽是书香门第,李心巧到底是闺阁女子,况且吴美卿又是武将之后,做诗做赋这一头,不是她的强项。 好在李心质出的题不刁钻,李心巧搓着桂花枝凝神想了想,道:“南中有桂树,香气压千奇。不识风霜苦,安知零落期。” 众人琢磨了两下,还有人低低地念了出来,李心欢率先开口道:“算你不错。只不过这次可要商量好罚些什么。” 罚作诗没甚意思,太过高雅的一般人听不懂,俗气了又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李心质反问李心欢:“你说罚什么?” 李心欢难得把温庭容叫来,自然不是为了听他作诗的,料想舅舅得了花也不好推辞,也得应罚,她狭促笑道:“不如罚说个笑话,这样才热闹。” 其他人不禁想了,若教温庭容或是李拂慈默说个笑话出来,简直想都不敢想啊!小花厅的气氛上升到另一个,梅渚重新敲击桌面,桂花也脱离了李心巧的手,递到了李心欢手上。 桂花传了两圈,李心欢对李心巧使了颜色,李拂慈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等到李心巧故意拖延时间,桂花过了一会儿才到李心欢手里的时候,李拂慈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两手接了桂花往右手边一推,塞到身边冷峻的男子手里。 温庭容接了花还没传出去,梅渚的手已经停了。 梅渚她好奇地摘了眼睛上的手帕转头呼道:“到谁了到谁了!”她寻到桂花的双目愣了又愣,她可没看错吧,温庭容要讲笑话?! 桌面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觉温庭容冷漠,都不敢亲近催促。 李心欢瞧着温庭容拿着桂花出神,众人想催也不敢催,她正要请他先喝一杯酒,李拂慈先一步道:“庭容哥哥得罚酒。” 因常在病中,李拂慈声音软绵绵的,缠绵悦耳。 温庭容果然端起酒杯,正要入口,李心欢道:“舅舅,喝我的,你的酒怕是已经凉了。”她的酒方才灌了李心巧之后已经新添了一杯,是温热的。 温庭容长臂一展,骨节如竹节一般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在李心欢面前,她甚至能看到他指侧因习字而磨出的茧。接了热酒,他一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了外甥女。 温庭容也没有推辞,脱口而出道:“借花献佛,花从佛处来。” 别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李心欢闹了个大脸红,耷拉着脑袋不敢插嘴。 李心巧发现端倪,掐着李心欢的肩膀道:“你听懂了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 温庭容嘴角含笑,李心欢竟然想听他讲笑话,这些日子来,好像就这件事最好笑了,她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李心欢拼命摇头,这种事她才不说,李心质道:“心欢,若这个做不得数,岂不是坏了规矩?” 缠不过她们,李心欢噘着嘴断断续续把事情讲完了,还做了个鬼脸,巴掌大的小脸红的像从染缸里泡过一遍似的。 李心巧和李心质两个听罢捧腹大笑,连一向内向的谢远黛也笑得露了牙齿。 吴畏更不必说,嘴角咧到腮帮,愈发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可爱,叫人想在她脸蛋上捏两把。 李拂慈也跟着笑了,喝了一口桂花酒,拿帕子捂着唇咳了两声,吓得红染给她顺气,催促她赶紧回去。 笑话也讲了,温庭容觉得已经饱了,先行离去,接着李拂慈挨不住咳嗽,也走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人玩的更欢,丫鬟频频热酒,席上大行拇战,一个喊“五魁首”另一个道“八匹马”,花厅里一派热闹景象。 酒席散了,几个女眷脸上都有潮红,吴畏和李心默酒量颇豪,这点家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李心默陪着谢远黛回了甘来居,李心质有些头晕,也被人架着送了回去,只余下两姐妹和吴畏。 他们三人又约着去园子里逛一逛,上了放眼亭吹风。李心巧被袭来的香气所诱,提着裙摆下去折了几枝。 吴畏笑问李心欢:“你怎么不去?不喜欢桂花吗?” 撑着栏杆,李心欢俯身往下望去,答曰:“喜欢呀。”因为喜欢,所以就让它们长在树上。 吴畏从宽大的袖子里掏摸个叶面光滑亮丽,花色橙红,鲜艳明亮的花枝出来,递到李心欢面前,含笑说:“送给你。” 李心欢眸子一亮,桂花有金桂c银桂c丹桂c四季桂,分三色,三种清香。红是状元,黄为榜眼,白探花郎。这枝是状元桂,不仅比李家种白的黄的二色桂树稀有,彩头也好。 拿了花枝细细端详,李心欢杏眸起,嘴角弯出喜人的弧度,道:“表哥舍得把‘状元’赠人,真是大方。” 浓黑的眉毛挑了挑,吴畏笑得大方豪气,眉宇间男子气概浓厚。 李心巧摘了桂花上来,才擒着黄百蕊的花朵送到李心欢面前,却见堂妹拿着个状元桂,这花可是李府没有的。 李心巧扔了手上的桂花冷哼道:“原来这儿还有更好的,亏得我不顾形容去折桂。” 李心欢见李心巧生气,忙去哄道:“你若喜欢,我也不独占啊。”回头看了吴畏一眼,得到他颔首默许,便把花送给了堂姐。 李心巧拿了花嗅了嗅,醉眼迷蒙道:“真香,就是熏的我脑子有点晕。” 李心欢脸还红着,吹过风却是要清醒许多,不像李心巧喝了酒还去折桂,折腾了一番气血上涌,自然就头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折桂 放眼亭上,李心欢招来香林和花林,让她们两个扶着李心巧回去。吴畏盯着那株状元桂,目送两仆一主回压枝苑。 李心欢则下了几阶拾起掉落的桂花,握在手里上前给吴畏,道:“表哥,这花儿还很好,把它带给大表哥吧,虽不及你府上的状元桂珍稀,却也别有浓香。” 吴畏神思茫茫,唇抿成白线,收了桂花,扯了个笑,道多谢。 李心欢仍旧微抬脑袋看着吴畏,道:“表哥请自去二哥的院子,我也回去休息啦,晚上还要跟祖父祖母吃饭,可不敢出差错。” 手掌把花枝握的紧紧,吴畏颔首道:“你且去吧,我尚清醒,自己能去。” 李心欢交代完,自己便去了。 吴畏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心中五味杂陈,真要把它送给大哥吗? 吴畏的母亲郑眉原是前任南京卫指挥使郑广深的独女,因指挥使是世袭的官位,郑广深去世后,这位置就由吴畏的父亲吴正卿承袭。 吴c郑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过郑眉体弱多病,生大儿子吴辉的时候就已经艰难,哪晓得吴辉五岁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这才有了吴畏,只不过身子亏损的更加厉害,如今已经不能经常下床活动了。 吴辉自五岁起便不能行走,常年坐在轮椅上,因他从不出府,李家的孩子也很少与他来往,有时过年也见不上一面。外面的人也都晓得他两腿残疾,性格孤僻,纵有指挥使长子的名头,是以今年二十岁也未曾娶亲。 吴家这两个兄弟,用外面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大才,一个废物,老天也算公平了。 所幸兄弟两个关系尚可,虽然言语之间没有关怀,好歹也相互敬重。纵有一个残了,另一个总不会抛弃他就是了。 只不过今日李心欢可算是给吴畏出了个难题,把这种女气的东西送给兄长,兴许还要说上点什么矫情的话,他如何开的了口? 张了唇,吴畏揉揉额角喃喃道:“罢了罢了,总归是她一片好心,不能辜负了。” 李心欢从放眼亭下去,出了园子沿着夹道往一步堂走,正好路过幽篁居的时候脑子还清醒,便又去找了温庭容。 温庭容此时已经歇好了起来习字,写的是隶书,旁边还有一列写着同样的字,不过用的是台阁体。 李心欢带着红扑扑的小脸进来,歪着脑袋笑道:“舅舅,中午吃好没有?” 温庭容瞧她双颊红彤彤,料想她酒还未解,招呼碧梧化一碗温糖水过来。 李心欢咬着上嘴唇走过去,睁着黑圆的大眼道:“舅舅我没醉呢。” 温庭容不理会,仍叫丫鬟快去,他又提笔写字,低声问:“好玩吗?” 李心欢朝他哼一声,偏了脑袋道:“不好玩,舅舅竟然叫他们都笑话我!” “事情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与我何干。” “你不讲,我又怎么会被逼着解释。” “你不作弊,桂花又怎么会传到我手上。” 李心欢无言以对,露出细白的牙齿,挠头道:“舅舅都知道了?” 少女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花香十分醉人,稚嫩甜美的容颜宛如画中仙,温庭容淡嗯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李心欢凑近他,傻笑道:“舅舅,以后咱们一家人,年年都一起过中秋,好不好?” 湖笔一顿,温庭容没有应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李家的这些人都不会陪他太久,每年都一起过中秋啊有点难。 目光转向李心欢,对上外甥女满含冀望的眸子,温庭容眨着眼,仍旧没有作答。 李心欢忽然一笑,拍掌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咱们还一起过。” 碧梧端了糖水来,李心欢心里高兴,一口喝完,沾了糖水的嘴唇粉嫩晶莹,剔透可爱。 晚上,李家所有人一起,在上山摆了中秋月宴,远处还有烟花一朵接一朵地放起。 李心巧把状元桂别在衣服上,靠着朱芸的身子讲了李心欢做的蠢事,就连朱素素也大笑不已。 李心欢端坐在旁边一脸平静,被嘲笑两次了,她脸皮已经练厚了,哼。 老太爷李怀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把白须尤其好看,他举杯道:“怎的慈姐儿没来?” 李心巧道:“姑姑中午也来同我们吃酒,有些咳嗽,方才打发人来说了在休息。” 朱芸心疼道:“明明也不是大病,这孩子怎么总是不见好。” 吴美卿和朱素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她忧思过重,是心病连累了身体,只不过这小姑子实在难得来往,她们也不好多言。 一直到了子时,李家人才散去,丫鬟们收拾了残羹冷炙,管事妈妈使唤人把金银等茶酒器皿收了,一一清理干净对着册子入库,才纷纷回倒座房歇去。 圆月当空,桂香袭人,也不知几更天了,李府才渐渐宁静。 中秋过后,李心欢夜里着风生了一场病,李拂慈自那日喝酒回去,旧病没好,又得了新病,再次病倒。 温庭容看书遇着困惑,来了一步堂没见着李拂念,便同朱素素请教了“为君难,为臣不易”作何解。 朱素素虽未混迹官场,君臣之事她自有一番见解,说君之难,难于得臣;臣之难,难于得君。后又从《尚书》讲到《周易》,两人你来我往论了又半个时辰,方把这题揭过。 温庭容准备从一步堂回去的时候,想起李心欢生着病,便折回去外甥女的屋里瞧了瞧。 李心欢听说温庭容来了,赶紧换了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宽袖挑线裙,在次间里见了他。 温庭容见她鼻不通气,声音变粗,便道:“既然病了,又何必要苦撑见客,自去休息便是。” 李心欢忙道:“不妨事,在房里躺的久了,就想起来走动走动,只是怕病气过给了舅舅。” 温庭容小嘬一口浮沫清茶,也道:“不妨事,我鲜少生病。” 李心欢眸子晶亮,就晓得舅舅吃这招。 舅甥两个也无甚特别的话要说,李心欢鼻子不透气,微张红唇吸气,温庭容端坐于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不喝茶时就闭目想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梅渚进来告诉李心欢,大房的四个都过来了。 李心欢让人请他们进来,次间里又添了一张黄花梨螭纹圈椅,她鼻音浓重地问他们:“你们怎么都一道来我这里了?” 李心巧走上前去,问李心欢:“你怎么也生病了?我和哥哥嫂子原是要去探望姑姑,正想叫你一块儿去的。” 其余的几个人皆向温庭容作揖行礼,得他点头方坐下,尝了丫鬟上的热茶。 李心欢擦擦鼻子道:“中秋晚上饮酒吹了风,然后就病了。你们先去看姑姑,改日我再单独去一趟,给她赔个不是,今日实在是去不得了。” 李心质又嘱咐李心欢好好休息,又问温庭容去不去,被拒绝之后便没再说话了。谢远黛与身边的丫鬟咬耳朵,不晓得说了什么,如此,一行人才一道走了。 温庭容走后,甘来居的人送了冰糖雪梨来,对李心欢的病症很有好处。 李心欢赏了那丫鬟两个四分的梅花银裸子,心道大嫂虽然内向,还挺细心善良。 这厢边,大房的几个都去了思柳堂,李拂慈听说来了好些人,也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见了客。 李拂慈待客的次间里摆着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罗汉床,床上设着一张方形金丝楠木小几,墙壁上悬着一副《溪堂诗思图》已经积了尘,地上四张紫檀圈椅对放。屋里装饰不多,简单大气,倒是和主人家的性格相去甚远。 尤其是那幅画,画面上描绘的是峻岭虬松,茅堂临溪,后倚飞瀑,中藏寺观,得深山幽居之意趣。画者笔墨苍劲,雄健豪放c遒劲苍涧,颇见生机,有曲尽清幽高远之趣。这幅画李拂慈并不喜爱,因是朱芸挑选赠与,又颇珍贵难得,她才把原来那副《牡丹图》给换了下来。 次间里,李拂慈坐在罗汉床上面无颜色,下巴越发尖瘦,显得两眼更大,瞧了就叫人生怜。她捏着帕子问:“怎的不见心欢来?” 李心巧与李心欢最亲厚,便答道:“她也病了,我们才从一步堂看了她过来。” 李拂慈咬咬唇,眼皮子一抬,把帕子捻的更紧,比起一步堂,压枝苑和甘来居明明离思柳堂更近,但他们却先看了李心欢这个晚辈才来看她,岂不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心有不悦,李拂慈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让丫鬟们上了茶来,其他人也未往心里去,面上皆无异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绣技 几个小辈都知道李拂慈性格敏感,虽是来探病,多的话也不敢说,只叮嘱几句吃食上注意c起居仔细些,便没旁的话了。 李拂慈握着桌角,直觉得几个小辈态度敷衍,因此意兴索然恹,秀眉蹙起,不曾松开。 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对视一眼,早生了离意,这番互动落在李拂慈眼里,又像是挨了一记棍棒,不等他们开口,便亲自下逐客令。 哪知侄儿侄女如蒙大赦,眼角竟似乎有笑意,李拂慈气得不行,胸口闷着的几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等到人走了,李拂慈捂着胸口咳嗽,把桌上的茶盅扫在地上,红染要去拾,她也不让,冲丫鬟撒气道:“谁叫你捡了?” 红染放下瓷片站起来,蓝绿比甲方才溅了水,深深浅浅的一片,她抹眼泪抽泣道:“姑娘这是何苦,对谁有气就对谁撒出来,生闷气做什么?一个病两个病没好,别又生出别的病来。” 眼圈一红,李拂慈哭道:“我冲谁发去?他们哪个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虽是长辈,却只长他们几岁,要受他们轻慢不说,还要端着长辈的身份处处忍让。” 红染瞧主子把话说了出来,忙坐过去哄,拿腰间的帕子给李拂慈擦眼泪道:“您既是长辈,就该行长辈之事,应端架子时就不要失了身份。” 李拂慈止住泪,愤懑道:“我原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当年父亲c母亲c哥哥都那么疼我,就是心巧出生了也没夺了我的宠爱,偏生心欢一来就抢了我的位置,尤其她这几年越发得老夫人的喜欢,我失了双亲的庇佑,岂还有立足之地?” 这番话说的摘胆剜心,叫人听了心如刀割,红染愈发怜爱起自己主子,心里已经把李心欢恨上了。 李拂慈大哭一场,叫丫鬟们收拾好屋子,又不许她们告到老夫人面前,饭也吃不下,带着病睡了。 中秋过后,天气彻底凉快下来,连续下了两日的雨,高空明净。秋雨洗空山,幽篁雨水滴落,处处可闻泥土清香。 李心欢和李心巧在竹林里挖了土回去养植物,一个种的文竹,一个养的晚香玉。 李心欢端着泥塑圆盆往家去,松了土浇水,把旁边白色的小根茎都剪去,这才洗了手坐下。 梅渚瞧了绿意盎然的文竹一眼,道:“这竹子不耐寒,不耐旱的,养起来费工夫。小姐您还要学刺绣,够功夫亲自养它么?” 李心欢坐在绣架面前,口上说:“只要喜欢,自然就有功夫养,反正也不用浇太多水,经常透透气就行了。” 绣架上面的骏马c蜜蜂c母猴已经绣的七七八八,小蜜蜂栩栩如生,棕毛猴子双眼灵动,似要活过来一般。 峰雪擦了手过来俯身看,赞道:“小姐这‘马上封侯’绣的真好,这才学了几年而已,若再过几年,怕是享誉南京了。” 李心欢的绣技是跟朱素素学的,朱素素师从顾绣名手顾兰玉。顾玉兰曾设帐授徒,而朱素素却是她关门弟子,尽得真传,一手顾绣精美无比,便是后来兴起的苏绣也颇受此影响。 李心欢自小聪明,刺绣学的也好,只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听了丫鬟的夸奖并没有得意忘形,反而谦虚道:“越大的画面越好绣,点睛之处绣好了便细致灵动,真正的高手能在荷包上的绣出米粒大小的字,还能在另一边绣上身穿盔甲兜鍪大将,不仅服饰华美精细,眉目也真真切切,是我所不能及也。” 峰雪凝眉还未回过味儿来,李心欢又道:“我这功夫说出师都怕丢了母亲的颜面,可切莫在外人面前说我将来要如何如何了,人外有人,只是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晓得罢了。” 峰雪受教,缓缓点头道:“小姐说的在理,是奴婢狂妄了。”不过在她心里,李心欢还是最好的姑娘,最好的主子。 李心欢复又低头继续绣猴子的尾巴,梅渚和峰雪两个丫鬟都很令人放心,这些话她叮嘱过一遍,便再也听不见第二次了。 说起来,峰雪和梅渚原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只是受到族亲牵连,才被卖做奴婢。一步堂的丫鬟都由朱素素亲自掌眼挑选,虽然这院里的丫鬟不如其他几个院子的多,但都是能识文断字又十分知理的丫鬟,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不曾犯过大错。 李心欢实在绣的乏了,起身伸个懒腰,把剪刀十色绣线都收到笸箩里面,对两个丫鬟道:“实在是绣累了,我去舅舅处写字。” 两个丫鬟还有别的活计,一步堂的大半针线,还有老夫人房里的针线,她们两个都要管一点,因此便没有跟去,自在屋里忙各自的。 坐了接近两个时辰,出来走走瞧瞧,脖子舒坦了许多,李心欢到幽篁居的时候,身子已经从方才的疲惫中走出来。 温庭容照旧在书房里,他站在书桌前,只占了一半的位置,另一边铺着干净整齐的宣纸,笔墨纸砚齐全。 李心欢走上前来提笔,边问边笑:“舅舅在等我?” 温庭容不语,四书五经乱乱地摆在手边,他倒是很少会把书籍乱放。李心欢抬手正要帮忙整理,被他喝住了:“别动。” 抬眸瞧见温庭容神情冷峻肃穆,李心欢便没去管了,自顾习字去。 写了一会儿台阁体,她手腕又发酸,搁笔揉了揉腕子,一低首就看见温庭容的脚上穿着一双不合适的鞋,脚趾头都要挤出来了。 李心欢沉默着,并未问出口。 李家人口不多也不少,吴美卿又不可能面面俱到,温庭容向来不在乎吃穿小事,换季的衣物也只随着家中一季一度添减,这一季的鞋子针线房还没送来,况又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这两年眼看着身量蹿高不少,脚掌也跟着长大,小郎君的鞋子似乎特别容易穿坏,不是鞋子磨平就是漏缝。所以他仍穿的是去岁的旧鞋。 碧梧和翠竹两个丫鬟也就只敢在书房外面伺候着,夜里是从来不近主子的身,怕是也不敢主动给温庭容做鞋穿。 李心欢忽然想起吴畏和李心质的鞋子每个月都穿的不一样,脚上旧鞋都很少。那舅舅也要穿新鞋才行。她张开手指偷偷比了比长短,心里略有些底了便又去专心写字去了。 下午练了字回去,李心欢夜里熬了一会儿,早起又花了些功夫,赶了一双皂靴出来,绣着简单的蝙蝠云纹,不华贵,但精美。她把鞋子拿好往幽篁居去,心想着会不会不合脚。 半路上遇到了李心质c李心巧和吴畏,被拦下来去向,李心欢道:“我去舅舅院里一趟,一会儿就来找你们玩。” 李心质看她手里拿着鞋,抬眉问:“你还给你舅舅做鞋穿啊?” 吴畏眼里含着艳羡道:“朴一,你穿过心欢妹妹做的鞋没有?” 李心质忙摇头,接话道:“她若眼里有我,自该给我也做一双。” 李心巧幸灾乐祸道:“瞧,不患寡而患不均。心欢你给自己找麻烦了。” 李心欢暗笑,得给李心巧也找点麻烦,她狡黠一笑道:“我近日又要刺绣又要练字,却是没工夫做两双鞋,朴一堂哥的鞋我做了,吴畏表哥的鞋堂姐你做啦!”说完抬脚就溜了,还高声道:“你们在园子里等我,我过会儿就来。” 李心巧未料自己也被拖下水,又觉着自己的绣技不是很好,便不太想做,羞窘地看着吴畏。 吴畏笑得明朗,道:“玩笑话而已,我不耽误表妹学刺绣的功夫。”他知道李心巧也在学刺绣,今日难得被放出来,岂好再扫她兴致? 李心巧立马换了笑颜,三人一块儿朝园子那边走。 八月即将进入下旬,放榜的日子愈发近了,这兄弟两个说不紧张是假,因是惺惺相惜,这两日从往颇密。 李心欢快步走到了温庭容的院子里,想着要把鞋子赠给舅舅的时候还有点羞怯。幽篁居仍旧是静悄悄的,从院门口走到书房门口,没有丁点人声,见了李心欢也只是行个礼,低声问候,再有隔远了的都不声也不出。 到了书房门口,李心欢朝桌底下看了一眼,温庭容穿的还是那双鞋,便蹲下身把鞋子放在地上,捂着膝盖抬头看他道:“舅舅,您试试这双鞋。” 温庭容一低头,见外甥女眼睛还泛着红,眉头轻微皱起,便放下手里的事试了新鞋。 李心欢站起来看他穿上鞋,欣喜问:“合适吗?” “合适。”觉着分量不够,他又添一句说:“舒适。” 李心欢恨不得蹦跶起来,她跑到门口又转回来看着温庭容笑,双眼明亮清润,像一潭秋水被剪成两边,道:“舅舅,那我去跟堂姐一块儿玩,今日就不练字了。” 李心欢走后,温庭容在地上踩了两脚,心想外甥女手真是巧,这双皂靴比针线房做的还要合脚。 第十八章:祸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祸事 自李心欢应了给李心质做双鞋穿,她便有两日没去幽篁居了,毕竟给堂哥做鞋嘛,不需要太赶,慢慢做就是。 隔了好几日才做好,亲自送到李心质的清泉居去。正好吴畏也在,羡慕道:“表妹手真巧。” 给李心质做的也是皂靴,绣着花瓶中插长戟的图案,用的是顾绣技法,逼真精致,十分好看。 李心质得了这双鞋也是意外惊喜,没想到李心欢做的这么好看。他忙不迭地当着吴畏的面试鞋。 李心欢见吴畏有些落寞,便问了:“堂姐不也给你做了鞋子吗?” 吴畏眉目疏朗,虎目明亮,笑道:“我怕她做不过来,便没叫她做,不如你也给我做一双?” 李心欢瘪瘪嘴,道:“堂姐既然答应了,自该是堂姐做嘛。” 吴畏仍是笑道:“好了,不想做便不做。” 李心质穿着鞋子走了两圈,拉着吴畏看,问他:“表弟,好不好看?” 吴畏盯着那双鞋点了点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心欢送完了鞋子走后,吴畏勾着李心质的脖子,利诱道:“表哥,我哪里有一本奇书你若肯把脚上的鞋子给我穿,我就把书赠给你,怎么样?” 李心质登时来了兴趣,挑眉笑问:“什么书?” 嘿嘿一笑,吴畏道:“你肯不肯给?” 李心质犹豫了一下,这鞋他眼下实在喜欢,况且还是堂妹做的,哪舍得马上送人? 吴畏松开他,抄手道:“你若不肯,我也不强求,只是日后见了我那书,你若想要却是再也没有的,我告诉你,那可是孤本,其中内容都没有外泄过。” 吴畏喜欢藏书,确实很有多好书,尤其是兵书,李心质在他书房里受益不浅,这会子咬牙下了决心道:“我同你换!只是那书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把鞋脱了我就给你。”吴畏笑眯眯地说。 李心质忙把鞋脱了,伸手要书。吴畏从袖子里把卷着的书拿出来,是一本《备俺答册》,书封已经破旧。 李心质快速浏览一遍,惊呼道:“此书何人所著耶?竟如此有见地,又合乎兵法,实乃有大将之才!” 吴畏不答,直到:“鞋归我,书归你,走了。”他若怀中藏宝把鞋子带走了,这本书虽然是孤本,但其中内容他早牢牢记下,用来换这双鞋不算亏。 第二日,吴畏就把鞋子穿上了,因李心欢做鞋的时候怕不合适,刻意做大了些,他须得垫一双鞋垫才将将合脚。 后来李心欢发现这双鞋到了吴畏脚上,忙问李心质是不是转赠给表哥了。 李心欢佯装生气,道:“反正二哥也不珍惜我送的东西,以后都不送你了。” 李心质弯着桃花眼去哄,吴畏正巧也来了,听见两人的对话,便出言打趣道:“心欢,只许你转赠别人的东西,就不许别人转赠你的东西吗?” 李心欢一下子没想起来,茫然问道:“我转赠谁的东西啦?” 吴畏往屋里走,背着手道:“那状元桂你不是送给心巧了吗?” 原来是这个,李心欢早忘了,撇撇嘴道:“那不是表哥你默许了的吗?” 吴畏挑眉问:“若我不许,你就不送了?” 李心欢吃瘪,那种情况下,不送给李心巧怎么可能。 这事算揭过了,谁也别生谁的气。兄弟姐妹几个又其乐融融玩到一处了。 南直隶再过不久就要放榜,吴美卿担心次子和侄子落榜,没到捐香油的日子,挑着晴天时候,又去了一趟镇国寺,结果发现里面蹊跷怪诞,原先的师太已经不在。她直觉是钱家所为,新师太不肯细说,别的小尼姑更不知其中曲折,便只能暂且先回李府。 吴美卿生怕牵连到儿子的婚事,一回府就往千帆堂去了。 千帆堂里,朱芸得了一副《雪际停舟图》,唤了朱素素一道来赏。画被平铺在松红林木条桌上,朱素素小心谨慎地俯身去看画,一处一处地细赏,末了赞不绝口。 朱芸对朱素素的赞誉很认同,颔首道:“画中赋色较重,笔墨生动,意趣盎然,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 朱素素道:“我瞧着母亲也挺喜欢的。” “我喜欢是喜欢,却不符我的心境,这幅画就送给庭容吧。那孩子也该多看看这种画。” 朱素素低下头,露出一段弯曲白嫩的脖颈,心里正揣摩着朱芸的意思,是觉着她义弟太过沉闷寡言了吗? 朱芸看了朱素素一眼,继而笑道:“初见这画时,令我想起尚待字闺中的时候,如今都已是白发老妪,还是做你们小辈好。” 年纪大的人总爱回忆韶光,言语间颇有些伤感,朱素素不忍堂姑这般消极落寞,便声调婉娩开解道:“您羡慕我们年轻,焉知我们不羡慕您的睿智沉静,雍容大气。可见人总是不足的,有些人失去一样,自然会得了别人没有的另一样。还有些人就更可惜了,失了大好年华,却也到不了您这般境界。” 朱芸微笑,脸上的褶子叠在一起,但气度仍旧不凡,并非普通粗鄙老妇可以相比,她朗声道:“还是你最会逗我欢心了。” 一旦上了年纪心态就比不得当年,哪有不想重回年轻的老者,只是旧梦难温,倚仗旁人没有的身份涵养把姿态端起来,也算是知足圆满。 朱素素淡淡地笑着,脸上的酒窝凹在平滑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她温婉可人。 不一会儿,香薷从外面进来禀道:“老夫人,大夫人来了,急急忙忙的,许是有要事。” 朱芸疑惑了,吴美卿不是出去上香了吗?能有什么大事? 婆媳两个不约而同猜到了钱家的事情上,朱素素起身道:“那妾身先去了,改日再来叨扰母亲。” 朱芸抬手拦她道:“修洁你也不用避开了,就在这里坐着吧。汾儿她脾气直爽,容易意气用事,我身子尚好还可以协助她,以后终究是要你们妯娌两个相辅相成。” 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万一她在老太爷前面去了,李家未分家时,内宅大事须得两个人拿主意方不错。朱素素听了这话不免鼻头一酸,复又重新坐下去,敛了情绪。 朱芸吩咐香薷快去把大夫人请进来,便与朱素素一同静待。 吴美卿进来的时候头上的玲珑点翠草头虫已经倾斜不稳,忙行了礼,连茶也来不及喝,便对朱芸道:“母亲,今日我去镇国寺上香发现,原来的师太已经不在了。” 只这一句话,朱芸和朱素素两个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吴美卿皱着眉问朱芸:“母亲,眼下我尚未听见别的风声。但难保钱家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候连累朴一可怎么好?” 娶妇这种大事,一着不慎,儿子的后半辈子,还有孙子孙女的前途可就会毁了,吴美卿急得如同烧了眉毛。 朱芸却淡定道:“你不必着急,钱家多少还是忌惮咱们家,若非咱们透出点意思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吴美卿还是急,万一那师太心有不甘,四处散播,钱家逼急了或是误会此举是李家为之,难保不会往李家身上泼脏水,若事态严重,不仅李心质,还有李家的两个姑娘也许也会受到牵连。 只是婆母在上,又这般劝着,吴美卿实在不好发作。 朱素素抬眼看了一眼朱芸,知道婆母这是故意给她机会说话,方启唇对吴美卿道:“长嫂勿要先自乱阵脚,若钱家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等到放榜时候,替朴一开个堂会,宴请亲朋好友,再让大侄媳妇帮忙待客。李家夫人待儿媳好不好,小郎君守不守礼,模样俊不俊,众人自然晓得。” 吴美卿把话从脑子里过一遍,若这能在举人堂会上反击钱家,那小郎君真是风头无量。她觉得这主意十分可行,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松了眉头浅笑道:“我这个做娘的真是急糊涂了,亏得弟妹提醒,不然还想不到这一头。” 只不过万一李心质没中举呢?吴美卿又了愁起来。 朱素素继续道:“我与老爷谈论过朴一举业的能力,今年南直隶增了几十个名额,出的题目也不十分刁钻,他只要和往常一样行文,长嫂便无需忧心。再者不借中举的名头办堂会,也可以借别的名头,只是风头不如年少举人而已,却也能达到同样目的。” 虽对这个弟媳多有不喜,但吴美卿不得不承认,读书写字她实在不及朱素素,有弟媳这番评价,李心质又说他是正常发挥,吴美卿更加安心。而且一招不行还有后招,这下子真无什么可害怕的了。 眉间雾霾一扫而空,吴美卿心急如焚地进来,欢欢喜喜地出去。 朱芸笑赞朱素素:“做的很好,你有这份气度,我也放心了。”做任何事都该给留有后招,一计不行当有另一计谋之。 最后,朱素素带着朱芸特地送的那副《雪际停舟图》往幽篁居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八股 从千帆堂出来,朱素素本来想直接去幽篁居,看着秋风萧瑟,草木摇落,群燕辞归的景象,抱了抱臂膀,先回了一步堂。 朱素素亲自在小厨房里熬了汤,让帘影盛了两碗,用食盒装好,她拿着画带着丫鬟去了幽篁居。 幽篁居里,小竹林里有的树叶已经枯黄,只残留了一星半点的绿色。竹节褪去青绿,变得发白,爬上些许斑点,随风摇动,似要断了一般。 朱素素拾阶而上,进了书房里,朝帘影示意,让她把汤放到书桌上。 舅甥两个见朱素素来了,俱都停笔行礼。朱素素和蔼笑道:“我瞧着心欢不在一步堂,肯定就在你这儿,才从老夫人那里回来,熬了汤给你们送来。” 李心欢兴冲冲地跑到母亲面前,仰面笑道:“熬的什么汤?” 帘影把食盒打开,端出两碗汤摆在书桌边沿,没有碰到两人书房的用具。 朱素素道:“是百合马蹄蜜枣汤,滋阴润肺。百合能清心安神,防秋燥。你们两个每每读书习字都忘寝废食,多喝点方不至于生病。” 李心欢点头道:“母亲,我知道,秋老虎很厉害,对不对?” 温庭容一直站着,一脸肃穆,待朱素素显然与待他人不同。 朱素素温柔地抚摸女儿的脑袋,嗯了一声道:“你小时候在秋天最容易生病。” 舅甥两个端着汤喝起来,李心欢喝的津津有味,温庭容则如饮仙露,满含敬畏,一丝不苟。 朱素素看着义弟这副模样,心想老夫人的顾虑是对的,这孩子若长此以往,不晓得要变成什么样。她不由暗叹道:温庭容自幼失了父母,寄人篱下,真真叫人心疼。 李心欢喝完了半碗汤,温庭容则全部喝完了。 朱素素走到书桌边,笑道:“常食百合汤,健脾开味,补养身体,于你们读书人也是有益的,能提神抗劳。往后我叫院里小厨房常常送来,你们可要按时喝。” 温庭容抿唇,听起来有点麻烦义姐了,不过她一番好心,也不好拒绝,便作揖道了个谢。 李心欢咧嘴笑道:“跟着舅舅果然有口福。” 朱素素低头看李心欢面前的画。 李心欢这几日写字写腻烦了才换了兼毫笔来画画,画的是二房的一家四口一齐用饭的画面,还差一点才完工。 朱素素颔首道:“兼毫刚柔相济,用起来得心应手,画工笔c人物画都很好。” 李心欢以笔头抵下巴,道:“母亲怎么净夸笔,却不夸我?难不成是笔它自己画这么好的吗?” 帘影也忍不住笑了,只听得朱素素道:“你画的很好众所周知,何须我再画蛇添足去夸你?” 这便是最好的夸奖了,李心欢又坐在椅子上把剩下的一部分补完。一旁的温庭容端端正正地提笔写字,态度比平常更恭谨。 朱素素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李心欢脑袋慢慢低了下去,快要贴近桌面,伸手抬起她的额头训道:“眼睛离桌面远些,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看不清东西,你瞧瞧,手上这支笔都要用坏了。” 李心欢立马挺直了背板改过来,朱素素摇头叹道:“说了你多少次也不往心里去。”女儿的脾性她再了解不过了,看着温柔可爱,实则不撞南墙不回头,十分执拗。 温庭容瞧了那支兼毫笔道:“这支笔早就被我用旧了,不怪心欢。” “你也不用替她求情,咱们院里她用坏的毛笔都不晓得数几。”继而对温庭容道:“庭容,你替我多盯着她,若实在改不过来,你就打她掌心。” 义姐分明是自己舍不得打,却叫他来打温庭容也只能淡淡地应个是。 李心欢心虚地觑了温庭容了一眼,舅舅虽然严肃,可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以后应该也不会吧? 朱素素瞧着时候不早了,李拂念可能要回来了,便把《雪际停舟图》送给温庭容道:“这是我从老夫人处得来的画,她说送给你们正好,我便带来了。”因怕温庭容多想,她不说是老夫人指名给的。 李心欢把画推开,看了一眼道:“倒是颇有意趣。” 温庭容微抿唇,老夫人是嫌他性子不好吗? 朱素素一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轻轻捏了一把,道:“这画随你们两个谁拿去。” 李心欢会意道:“正好舅舅房里什么也没挂,那就给舅舅吧。” 温庭容没有拒绝,客气道:“那就多谢老夫人了,也谢谢义姐。” 朱素素不自然地勾勾嘴角,青葱五指捏了捏袖子,复叮嘱道:“这些日子已经没有连绵阴雨,你们两个时常也出去走走。”还特特对温庭容说:“正好吴畏也常来府上,你们也算同门师兄,总不至于没有话说。” “好。”温庭容就答了这么一个字。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画着久了又忍不住低头,温庭容正要夺过她的笔叫她休息一下。李心欢正画在兴头上,还差一点完工,把笔捏得死死的不肯给。 哪知温庭容一把抓着李心欢的腕子,夺过笔,盯着她手指内侧,泠泠道:“姑娘家的手,要是长茧了就不好看。” 李心欢登时脸红,抽回手细细看了一遍,没看见黄茧才放下心来。 她端起方才帘影没有收走的半碗汤,喝了一小口,觉着还没凉,又喝了一口,喝到最后还差一口的时候,打了个饱嗝,明显已经喝不下了,却不肯浪费,仍旧准备喝下去。温庭容见了把汤碗抢过来告诫道:“喝不下就不要喝了,会伤胃。” 李心欢嘟哝道:“是母亲亲手熬的。”所以她一口也舍不得丢。 温庭容抽了汤碗喝下最后一口,把空碗放在桌上,将笔还给她:“记得把头抬起来,我院子里的竹条多得是。” 李心欢: 舅甥两个又静坐一会儿,温庭容便出去方便了,李心欢手上的画正好完工,心想着看书解解闷,旋身去书架上翻找。 李心欢看书不挑剔,有时候就是随缘,找到哪本是哪本。她瞥见书桌上有一摞书,便伸手去拿,一翻开却发现里面夹着一篇八股文,写的是台阁体。这就让她纳闷了,温庭容除了要拿给父母亲看的文章,从来都是用台阁体写,一般都更习惯书写瘦金体,但手上这张纸平整柔软,分明是夹了很久的。 把文章细细读了一遍,是以“仁政”为题的八股文,李心欢皱眉自言自语道:“舅舅把这篇文章藏的这么紧,不像要给人看的样子。” 李心欢记下文章内大致内容,把纸张放回原处,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温庭容还没有来,便回到原位,等舅舅来了,若无其事道:“时候不早了,外甥女先回去了,改日再来。” 温庭容见天色只黑了一点,不影响走路,便道:“去吧。” 李心欢一路上深怕怕内容忘了,一边跑一边背,到了房中赶紧提笔写下来。晚上和父母亲一道用饭之后,向来不关心外面杂事的她,因从李拂念口中听到“仁政”二字,坐在屋里没有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仔细听下来,李心欢才知道,原来这是今年科举试题。这么说来,舅舅应该是十分想参加科举的,那为什么还要故意划伤手臂避开考试。她实在不解,苦恼地低着头。 李拂念穿着鸦青色程子衣,抄手坐在榻上,头发束起,慈眉善目,唇上一字胡,笑呵呵地看着妻女,在女儿面前一点威仪都没有。他打量着李心欢,声音醇厚带笑:“心欢在想什么呢?” 李心欢抬头看李拂念,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父亲,便道:“女儿凑巧读过一篇文章,也是以‘仁政’为题,觉得很好,却不晓得有多好,想请父母亲帮着瞧瞧。” 李拂念好奇地“哦”了一句,女儿的才学颇得妻子真传,她都说好的文章,必定不会太差。 “你拿来我们瞧瞧。”李拂念有些迫不及待。 李心欢急忙跑到房里,把方才潦草记下的东西拿了过来,双手奉到父亲手上。 李拂念把纸张举在他和朱素素二人中间,两人耳鬓相挨,一齐把文章读完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艳。 朱素素表情庄重严肃道:“现在的学子作八股文一味迎合朝廷,所见多迂腐。这篇中‘民富,则君不致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止公之厚敛也。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句讲的深得我心。末尾束股言明反对横征暴敛c竭泽而渔,更是颇有远见。” 李拂念点头赞许道:“确实是好文章,你从哪里得来?” 李心欢却反问:“父亲,有多好?能中举人第几名?” 李拂念顿了一会儿才道:“难说,得看今年解元写到什么水准。” 朱素素猜想可能是温庭容的,只是这义弟平日里行文流畅c中规中矩,并没这篇所述犀利直白,她追问道:“这到底是何人所著?” 李心欢不肯答。 答案显而易见。 李心欢一会儿就找借口溜了。 朱素素望门空叹:“可惜了庭容今年没能参加科举” 李拂念怔怔出神道:“这孩子野心大着呢。” 但也重情重义,只不知将来有何等造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事发 钱二娘在镇国寺做的事情还是传开了。 始作俑者自然是镇国寺前师太,据说她从寺庙出来之后赌瘾发作,把原先钱夫人收买她的几百两银子都输光了,后又上门讹诈不成,反被轰走。 钱夫人一把人赶走就开始惴惴不安,再派人去找的时候,老尼姑已经没了踪迹。她拍桌暗悔:若不是因着长女怀孕,次女要说亲,想积阴德,又顾及那老尼姑是佛门中人而有所忌讳,早就要了她的命! 约莫两三日后,钱夫人终于听到了一点风声,这时候钱二娘“轻佻”的名声已经在南京贵族圈子里传开了。 原来自那老尼姑从钱府走后,换了装束连日去了好几位以前相熟的夫人府上,把钱二娘做的事夸大其词到处乱传。那些夫人跟钱夫人并不熟悉,又碍于钱家势力不敢前去核实,打发走老尼姑后,便只敢跟自己手帕交“悄悄”地说这事。 等到钱夫人把事情告诉了钱大人,下了狠心去追杀的时候,老尼姑早就跑得没了踪影,不知道已经上了哪条船了。 钱夫人一想到别人背后都在议论自家女儿,就气得火冒三丈。钱二娘自己也急得食不下咽,人消瘦不少后就病倒了。钱夫人守在女儿病床前面大哭,赌咒说一定叫那老尼姑不得好死,还保证一定帮她挽回名声。 钱二娘也不是个傻子,边咳嗽边嘱咐母亲:“李家三娘子牙尖嘴利,母亲叫她担个不好的名声也不算冤枉了她,只是他们家四娘子聪明和善,切莫冤枉了好人!” 钱夫人一想,李心欢确实是个伶俐可爱的姑娘,如果把她也连累了,外头人一见本尊便晓得是钱家故意诬陷,不如只把烂名声往李家大房的人身上安就是了。她抹泪应了钱二娘,还道:“我的儿,你都身在病中,还要想着把别人摘出去,且睡着吧,娘不会叫你白白受欺负的!” 八月二十七以后,钱二娘的事一传进吴美卿的耳朵里,她立刻想到会引火烧身,谨遵老夫人吩咐不得先辱他人,只得频频外出细细打听动向。终于还是从吏部尚书方见文的夫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方夫人说钱夫人办了个堂会,把南直隶几个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都请了去,点了一出《感天动地窦娥冤》,看戏吃饭的功夫就把李家损了个体无完肤。说吴美卿脾气暴躁,媳妇还未过门就急着立规矩磋磨人,就连那十多岁的小姑子也不是好惹的,钱家二娘不过是胆小怯场,同李心欢说了几句话求个心安,几十句里总共提了温庭容一句,就被外面人谣传是“轻佻”之人,损她闺誉不说,还差点害了她性命。天可怜见,温婉的小娘子竟被欺负得这般凄惨。 吴美卿一听完立即点燃了怒火,拍案而起骂道:“她个小娘养的!真是歹毒,竟然把话说的这么死,看来是真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了。” 方夫人看吴美卿这样子连忙劝她:“你瞧你,若把这副脾气落到外人眼里,钱家人的话不都坐实了吗?” 是啊,看热闹的人总爱联想,见了一样,便觉得钱夫人样样说的都是真的了。 吴美卿拼命抑制住怒气回了李家,朱芸一听说这事,气归气,面上平静如水,先是安抚儿媳,又训了她几句,委婉说她不够沉着冷静,好在只是方夫人一人知晓,若别人都瞧见了,李心质和李心巧的名声再难挽回。 吴美卿这会子渐渐理智下来,开始和老夫人商议着解决的法子。朱芸说,就按之前朱素素建议的法子来办,于是千帆堂的香薷和棠梨去把朱素素和谢远黛都请了来。 李家几个女眷通了个气儿,一个时辰就定了个章程出来,若明日放榜时候李心质没有中举,则借别的由头把两个孩子的污名洗刷干净。 朱芸正说让吴美卿回去跟两个孩子通通气,叫他们在堂会上定要稳定从容,不能让人有把柄可说。吴美卿还没答应,丫鬟就说李心质来了。 李心质活泼聪明,却也随了吴美卿,心直口快,朱芸心想,孙子来都来了,那话就由她来说好了。 丫鬟请了李心质进来,少年在外被人嘲讽,本是一肚子的气,入了堂内见众长辈都在,硬生生压了脾气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李心质见祖母冲他招了手,才敢往朱芸身边坐去。 李心质见一大家子都盯着他,不由得含怨道:“看来祖母都已经知道了?” 相看的事李心质竟一点消息没听见,今儿瞧着秋高马肥,出去骑马玩了一会就被人暧昧不明地冷嘲热讽,说他一家都是个厉害人物,叫他中了举人千万要娶个比钱二娘还要妙的小娘子,一无所知的他只能不明不白地回了两句,连反驳底气也不足。 朱芸让旁的人走,只把吴美卿留下,对李心质道:“你比你哥哥晚出生五年,正逢我身子不济,便没有亲自教养你,但你总该记得你兄长书房里一直挂着的那八个字吧?” 他当然记得,李心质低声念了出来:“冷静思理,泰然处事。这是祖母给兄长开蒙之后送给他的字,大哥一直留存到现在。” 朱芸颔首,淡淡道:“即使后来谨言另聘了老师,也未曾忘记我教的东西,时至今日,我把这几个字也送给你。以前你年岁小,活泼张扬并无不可,如今你也是要说亲的人了,钱家的事是你遇到的第一遭难,到底是内宅之事,有我和你母亲插手,你不必挂念。只是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却没法子控制,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好好琢磨,今后该当如何。” 除了父亲李拂一平日里会严厉训斥李心质,还从没有人这般推心置腹地跟他说这些话,且明日又是放榜的日子,他比谁都紧张害怕,生怕落榜让家人失了颜面,又怕家中长辈失望。正是忧思难解,无处发泄的时候,祖母的这番柔中带刚的话,让他心情复杂。 李心质终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又压低了声音道:“谢祖母开导,孙儿明白。” 满意地浅笑着,朱芸轻声道:“回去吧,晚上早些歇息,明个一早榜上的名字就见分晓了。” 李心质满心忐忑地去了,少年的步子比以往都沉重些,瞧着像是长大了一点。 朱芸闭着眼对吴美卿道:“心巧也是个要强的,你回去好好劝着她,她和朴一一样,也放纵不了几年了。” 吴美卿直觉老夫人心情不好,低头应了便也走了。 朱芸等人走后才睁开眼,握了握无力的手,她一直很喜欢吴美卿的性格,直接爽利,管理起内宅泼辣严厉。孙子孙女随了母亲也不是坏事,只是李家这辈的哥儿两个是读书的料子,但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朱素素又只一个独女,李心质和李心默若不抱朴守拙,居安思危,仗着北直隶的朱家做最后的底牌,是万万行不通的。 吴美卿从千帆堂出来就跟儿女两个说了事情的始末,李心质似乎还沉浸在老夫人说的话中,听了之后倒是没多大反应,李心巧果然如老夫人所料,气得七窍生烟。 吴美卿见儿子失魂的样子,也觉得老夫人说的话很有远见,教育了李心巧几句,叫她好好修身养性,趁早把这事忘了,要记得时时刻刻端着小姐的身份,堂会那天更是不能出半天岔子。 李心巧表面上应了,转头就去找李心欢泄愤。 李心欢坐在榻上静静地听着,堂姐一边讲,她就一边吃,事后再宽慰她几句就大功告成。 哪晓得李心巧还迁怒了李心欢:“哼,你倒是做了好人,那日在我面前替她说情,这不,人家上赶着就把人情还你了。” 李心欢恨不得翻白眼,这叫什么人情,连堂姐都能这么想,大伯母肯定更要往深了想,她巴不得钱二娘别做这个人情,把她连带着一块儿骂了才好,省得内讧。不过幸好李心巧性格直爽,有一说一,这点小罅隙也不是问题。 李心欢连忙挂上笑脸,抱着李心巧的胳膊撒娇:“堂姐,她那是鱼目珠子不识好人心,分明你才是好人,却错把我识做好人了。” 李心巧低头看小她不到一岁的堂妹,冰肌玉骨,面若满月,眸若秋水,看着就惹人怜爱,不禁掐了李心欢圆圆的脸颊,调侃道:“你这会子在人背后嚼舌根子,德行还要不要了?” 李心欢往李心巧怀里蹭得更近了,笑嘻嘻道:“我的德行和堂姐是一样的。” 李心巧哼哼两声,果然不生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中举 九月初一,正是南直隶放榜的日子,恰好也是李家晚辈给两老请安的日子,李家儿孙都聚在了千帆堂。 吴美卿来的最早,天没亮她就醒了,一梳洗罢就在小佛堂里念经,把菩萨拜了又拜,等到天亮时分才往千帆堂去。 吴美卿带着女儿赶到没多久,朱素素带着李心欢也来了。姐妹两个坐在一处,小手拉着小手,给彼此安慰。温庭容随后也来了,坐在屋里静静地喝茶,把自己置身事外。 李府所在的白鸟胡同离城中心不远,每当钟鼓楼的钟鼓声响起,李家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钟鼓声在巳时准时响起,李府外院的人天不亮就在贡院门口守着榜,榜一放出来,两个识字的小厮再三确认了,连跑带颠地往家中奔去,从角门进去到了二门立马跟管家报了信儿。 管家得了信息提着衣摆直往千帆堂飞奔,一入厅里就跪下报喜道:“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吴美卿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李心默与妻子谢远黛对视一眼。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握紧了对方的手相视一笑。最后还是朱芸道:“起来说话——中的多少名?” 管家忙起身道:“二少爷中的九十三名,吴家表少爷中的四十五名。” 虽然李心质这成绩明显是倒数,吴畏压了他不少,吴美卿仍旧欣喜不已,吩咐道:“快去给我哥哥家贺喜c报喜。” 朱芸淡笑道:“看榜的人有赏。” 吴美卿喜上眉梢跟着道:“都有赏!” 李心巧从圈椅上下来,走到吴美卿面前道:“母亲,二哥怎么还不来?快叫个人给他报喜去,省得他躲在房里忧心。” 屋里的几个人都笑呵呵的,吴美卿搭着女儿的肩膀道:“他是情怯,我这就叫人去告诉他。” 管家刚退出去,李心质就来了,穿着一身银色石斑暗纹直裰,长发以银簪束起,精神抖擞地进了厅内,给老夫人和众长辈请安问好。 吴美卿连忙扶起儿子,道:“你与你吴畏表弟一道中了,这会子好了,兄弟两个赶在一处了,将来进京赶考,相互也有个照应。” 李心质喜色形于脸上,却还是强自抑制住骄傲自满的情绪,又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亲自下榻再把李心质扶起来,淡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你这样很好。” 李心质握着朱芸苍老粗糙的手,想起她昨日说的话,心里仿佛有东西沉淀了下来,叫他十分安心。纵使前路再多波折,他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往后自该更加小心谨慎,不骄不躁方成大器。 没多久,吴家报喜的人也来了,说吴畏中了四十五名。吴美卿打赏了梅花金裸子,还道改日亲自登门道喜,方送走吴家仆人。吴家人一走,厅内热闹了起来,一家人挨个的给李心质道喜。 轮到温庭容的时候,他面上没有笑容,语气不卑不妒,十分真心。 李心质还了个礼给温庭容,恳切道:“多谢你往日的指点。” 温庭容微微颔首,便坐回去了。 举人身份确定了,剩下来就是大人们的事。李心欢给李心质道了喜,也悄悄从人群里退开。二哥中举,李家所有的人都围在他面前贺喜,实在不少她一人。 李府的管事和有头有脸的妈妈们也都来贺喜,李心欢坐在圈椅上瞧瞧地打量温庭容的神色,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似乎舅舅全然没往心里去似的。 中午在千帆堂摆了宴,李心欢时不时觑着隔壁席上,仍旧没发现温庭容有何不妥。一整个下午李家女眷都在商量堂会的具体事宜。直到入夜,众人才散去。李心欢回了一步堂,又踏着月亮独自跑到幽篁居门口偷看,发现温庭容的房里和以前一样,院门快下之前也就熄了灯。 李心欢吹着冷风回去,搓了搓手臂,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进门,门房婆子就催了:“我的小姐,您快进来,梅渚和峰雪姑娘都急死了。” 李心欢小跑回去,两个丫鬟拿着披风站在门口等,见了人影忙上前给主子披上。峰雪还念叨说:“小姐,这大半夜您跑哪儿去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进屋喝了热茶,李心欢垂眸对她们道:“我去看舅舅了,我怕他不开心。” 峰雪“嗐”一声满不在乎道:“当您去了哪儿呢,原是去了爷那里。您实在想多了,今儿在千帆的时候奴婢瞧着了,爷没半点不高兴,和往日里是一样的。况且爷又不是易悲之人,您别担心了。” 李心欢握着青白釉的茶杯,长长的睫毛掩盖住黑亮的眸子,抿着唇低声道:“是啊,和往日里都是一模一样的。” 峰雪也来催促:“小姐过会子就睡吧。” 李心欢应声,放下杯子往弦丝雕花架子床上去,脱了鞋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梅渚放下湘妃色水绸的帐子。 屋里一会儿就黑了,李心欢听见梅渚睡下的窸窸窣窣声,过了许久她才睡去。 夜里李心欢做了个梦,梦里温庭容中了解元,在次年春天又中了会元,接着是金銮殿上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舅舅穿着锦衣华服衣锦还乡,李家门庭若市,全都是来给他道贺的人,而她呢,就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替他欢喜。 又是个阴雨天,李心欢大清早是被鞭炮声音给吵醒的。梳洗罢了起来看,才晓得是正院随遇堂那边在放鞭炮。 李心欢叫峰雪去库房里挑了一套文房四宝,用锦盒装好了准备送给李心质。随后便去了上房,问朱素素堂会事宜。 李心欢这才得知,吴李两家的堂会错开办,李心质明儿就办,吴畏的留到大后天。 朱素素脸上一直带着笑,看得出来她也很开心,“在举业方面,你大伯管教你两个哥哥特别严苛严。他们幼时每逢年节,或遇先生病了家中有丧事,都是请我和你祖父来教。你二哥小时候鬼心思多,聪明活泼学东西很快,只是不容易专心,常常学一段时间就失了耐心。十五岁的年纪能中举已经很难得了,若日后能沉下心来,兄弟两个齐心协力,咱们李家门楣才会兴旺。” 想到另一个方面,朱素素轻叹道:“你祖母不许儿子孙儿纳妾,于夫妻和睦自然很好,子嗣方面就略显单薄了。” 李心欢眨着眼道:“母亲,不是还有舅舅么?” 朱素素不与女儿视线相对,避开了这个问题。温庭容到底是姓温,不信李,李家人做不了他的主。 不谈温庭容,朱素素把李心欢拉到身边,怜爱地摸着她的脸颊,道:“明儿是你哥哥姐姐的日子,你只去见一见人就是了,不要喧宾夺主。” 李心欢点头,乖巧道:“女儿知道,我就乖乖地吃好吃的,不出风头。” 朱素素笑笑,又道:“给你二哥备好礼没有?要是没有,就从我库房里挑。” “备好啦,还想再给舅舅准备一份。” 朱素素一愣,半晌才应个好字,昨日太繁忙,匆匆扫了义弟一眼,却没发现异状,便没往心里去,李心欢一提,她才觉着把温庭容忽略了。 “也从我库房里挑吧。”朱素素道。 次日上午的时候,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谢远黛和李心巧两个在吴美卿身边帮忙接待客人,李心欢只是在花厅作陪,偶尔有人搭话了,才说上两句。 前院有李拂一父子三人招待,一切有条不紊。内院外院的来客不乏跟钱家交往过的,听过传言都暗暗打量李家大房的人,却见小郎君俊逸不凡,待人有礼,小娘子进退有度,端庄大气,完全不像钱夫人家说的那样。 外院席上,南京的几个从京中调来的官员有些倚老卖老,故意考验李心质。李心质虽然和温庭容c吴畏比起来有所不足,可放在南直隶那也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大部分提问,他都对答如流,或是遇着有人存心刁难,便虚心请教,反倒赢了一片赞美之声。 内院花厅里,李心巧端的是贤淑贞静,大方得体,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怯场,几家夫人看了她都很喜欢,并不觉得李家小娘子难得相处。再加上旁边还有个乖巧可爱的李心欢,你跟她对上视线的时候,笑起来尤其招人疼,不明真相的外人对李家姑娘印象反而更好了。 吃过午宴,下午看戏的时候,吴美卿也点了出《感天动地窦娥冤》,故作委屈,却只字不提钱家的事,几个平常与她不相熟的夫人也都来劝,说李家的小娘子都是顶好的,若再遇人诋毁,她们定要同他人理论个明白。 朱芸瞧着风向已经转了,便先一步回去了,李心欢见祖母走路颤颤巍巍的,同母亲打了招呼离场,也悄悄跟着去了千帆堂。 李心欢还未到千帆堂的时候,在夹道上遇着了吴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宴客 今日来李府吃酒宴,吴畏穿的是石青色白色斓边曳撒,脚踩一双皂靴,大方庄重,仪表不凡,他路遇李心欢面带笑容问道:“表妹要去哪里?” 李心欢与他见了个礼,软声道:“祖母才从宴上回去,我正要跟去看看。表哥怎的不在前院吃酒,到后院来有什么事?” 李家今天宾朋满座,后院多是女眷,吴畏来了难免有冲撞,遇着年轻的小娘子不太好。 吴畏明白李心欢的意思,笑容疏朗道:“是父亲一定要我亲自来给姑姑贺喜,我只去问个安就回去。”吴正卿是个粗人,酒过三巡略有些发晕,便忘了这层顾忌。 吴畏把手放在腹前,拇指用白色的纱布包扎着,透着淡淡的血红色和黄色。 李心欢正说:“那表哥快去”话音还没落,视线降低,她提高音量问:“这是怎么了?” 吴畏表情淡淡的,似不在乎道:“玩火铳伤了。”是火铳炸膛,大拇指都炸烂了,他不敢说出来,怕吓着小姑娘。 吴家是武官世家,鸟铳c火铳这类火器不少,李心欢晓得吴畏自小就是玩这些长大,连朴一堂哥以前也偷藏过一些铅弹c铁弹,躲着大人们偷玩。几年前过年的时候,她还见识过一次,那玩意的威力比炮仗吓人多了。 李心欢连炮仗都怕得不得了,一想到吴畏被火铳伤了手,仿佛自己也被炸了手,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她眉头皱着,表情严肃,轻声道:“表哥,你这手得重新上药了,不然时间久了要溃烂。你先跟我一起去千帆堂吧,祖母那里有好的药膏子。” 吴畏低头看着手指头,表妹不提,好像还没那么疼。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尚不惧这点疼痛,他便婉拒道:“算了,老夫人才下宴席,我便不去了,省得打扰她老人家休息。” 李心欢看着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心下着急,忙前一步扯着吴畏衣袖的一角焦急道:“表哥随我去嘛,我只叫棠梨姑娘悄悄拿给你就是。不过一会儿功夫,耽误不了你去给大伯母请安。” 吴畏看着宽袖曳撒上的那只小手,几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嘴角浮起浅笑道:“那就快走吧。” 李心欢这才缩回手,满意地笑笑,与他齐肩往千帆堂去。 到了千帆堂里,吴畏在前院小厅里等着,李心欢去后面找了棠梨,让她把治烫伤烧伤的好膏子拿来。 棠梨初以为李心欢烫着了哪里,急得扳着她的肩膀到处查看。 李心欢握着棠梨搭在她肩上的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姑娘快去帮我拿膏子来吧,还要一点干净的纱布,吴畏表哥就在这前面小厅里等着呢。” 棠梨眉头松开,忙跑去拿白玉膏。还好不是小娘子烫伤了,吴家表公子又是个爱习武的,身上总会有点伤疤。 棠梨去了有一会儿才来,原来当三等丫鬟的时候才会端茶送汤烫着手,现在升了一等丫鬟,粗活儿做的少,做事也更小心谨慎,这种治烫伤的膏子她已经不知多久没用过了,还是去别的丫鬟房里才要的一盒来。 描着美人梳头的小瓷盒儿里装着香味淡淡的膏子,李心欢拿了小瓷盒和一团雪白的纱布赶紧往前厅去,生怕吴畏久等。 吴畏在厅里坐了一小会儿,当值的丫鬟沏了峨眉雪芽,被他喝了一半。庭中正对隔扇的是一座看起来像猴的太湖石,外面围着三圈,内一圈种着低矮的六月凌,第二道是栅栏,栅栏外环着小块的太湖石。稍稍扭头,小厅花窗外能看见庭中墙边种着两人合抱的古柏,这个时候叶子已经枯黄大半,剩余的一点绿色像在垂死挣扎,舍不得奔往萧条冷寂的秋冬。 李心欢来的时候,吴畏还在喝茶,小丫头额头上略有些湿蒙蒙的,他声音不大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走。” 李心欢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走到吴畏旁边的交椅上坐着,把药膏放在桌上,替他解开纱布。 吴畏按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看着李心欢问:“你不怕吗?” 李心欢坚定地摇摇头,都是在一处长大的兄妹,虽无血缘也比旁人亲厚,有什么好怕的?随即拿开他的手,又低下头去给他解纱布。她小心谨慎地给他一圈一圈地拆下纱布,看着流黄水的地方忍不住拧眉,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好皮肤的地方,把不干净的东西擦掉,才轻轻地上了白玉膏。 吴畏伤了几根指头,只有拇指严重些才包扎了。另外的两根手指指腹处也脱了皮,露出里面淡红色的肉,李心欢在这处也上了药,缠了纱布。 白玉膏里有黄芩c甘草c生地黄和冰片,能清热消炎,祛瘀生新,效果很好,甫一涂上去,清清凉凉能缓解疼痛。药膏子有淡淡的香味,把厅内浅浅的血腥味给盖过了过去。 包扎好吴畏的手指,还打了个蝴蝶结,李心欢站起来催促道:“表哥快去吧,省得前院来人催你。” 吴畏端着手起身,笑答好。 两人一个进院子,一个出院门。 千帆堂跟吴美卿夫妇住的随遇堂比邻而建,从后面的一排院子到这两处地方,须得从一个穿堂过。 吴畏出穿堂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李心巧要进穿堂,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就在门那边唤他。他驻足等表妹来,准备打个招呼再走。 李心巧加快了步子小跑而来,笑问吴畏道:“表哥,你怎么到这处来了?是给祖母请安去的?” 吴畏顺口答了:“我在家伤了手,才从前院过来,就近向老夫人讨点药,这就准备去给你母亲请安。” 李心巧凝眉道:“表哥怎的这么不小心?现在好些了么?” 吴畏笑答:“皮外伤,不碍事。” 李心巧不满道:“都缠了几根指头,还不要紧?” 吴畏还未答话,李心巧又道:“亏得是这会子伤的,若是在科举之前,可就悔之晚矣!”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吴畏沉默了一瞬,在家中,他父亲也说了同样的话。 吴畏扯着嘴角又大笑起来,问道:“你不帮着待客,来这处做什么?” 李心巧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拍了下脑袋道:“方夫人带着侄女来的,母亲身边的丫鬟忙的脚不沾地,给了钥匙让我来取她房里的东西,给方小娘子做见面礼。” 吴畏颔首,姑姑和方家夫人是手帕交,重视方家侄女也是理所应当,“那你快去吧,我先去一步,前院那边也还在等着我。” 李心巧应好,走之前又嘱咐一声:“表哥小心手伤,若是还要换药就来随遇堂,或是去我的压枝苑都行,我就先去了。” “去吧。”吴畏看着李心巧走远,又往一步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李心欢给吴畏上了药,净了手才去到朱芸跟前。 朱芸刚才还很乏,闭目养了会儿神,又喝了口茶,人才精神了一些。听说小孙女来了,叫丫鬟重新添茶,再沏了六安瓜片过来,让人把李心欢叫了进来。 李心欢走到祖母面前行了个礼,被朱芸牵着坐在身边。 朱芸笑问她:“怎么不与小娘子们一处玩?” 李心欢握着祖母苍老的手,觉得有些硌人,便两手都搭上去,道:“孙女瞧您回来了,就跟来看看。” 朱芸笑呵呵的,道:“我没事,就是精神不大好,许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 “祖母夜里如何睡不好?” 叹了一声,朱芸伤感道:“人老了,觉就浅,这几日风吹草动的动静太大,夜里醒了再难睡着。无事,过些日子就好了。” 李心欢略感心酸,软语道:“那喝些安神的汤,会不会好点?” “安神的汤我喝的最多,已经没太大作用了。” 李心欢抿着唇,卷睫遮住眼睛,朱芸慈爱地把孙女往怀里搂,笑吟吟道:“祖母已经习惯了,你别忧心,过几日就会好的。” 低低地“嗯”了一声,李心欢不长的手臂抱不住朱芸整个腰身,靠在祖母的怀里闻着长辈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味。 不一会儿,李怀韫抱着一堆东西从外面回来了,人尚未进门,笑声就传来了:“绵绵,你看我给你找了什么回来。” 李心欢从朱芸怀里抬起头,小胳膊还搁在老夫人身后,她歪着脑袋往外探,想看个究竟。 李怀韫阔步进来,见李心欢也在,便把东西一股脑搁在罗汉床上的矮几上,慈眉善目地笑着。 朱芸眉梢带笑问他:“前院还有客人,你又去哪里了?” 李怀韫就着朱芸喝茶的杯子饮了一口,擦擦额角的汗,坐在妻子的另一边,道:“去寻了几幅字画,前院那边我去过了,老大和朴一都很好,不用你我操心。” 大儿子当家,朱芸自然不操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道贺 祖父祖母讲话,李心欢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李怀韫从他抱进来的东西里抽出一个画轴,打开展示给朱芸,笑眯眯地介绍《南湖草堂图》,说是他从一个贫寒学子手里收来,还答应了人家,若是哪日他想赎回,一定按原价卖。 李怀韫曾任礼部尚书数十载,主持了多场大型祭祀仪式,对朝廷各种仪制如数家珍,并且养成了恪守礼制习惯。可是久经官场后,他才发现这些不过是帝王操持朝政的手段,权臣弄权的途经,真正遵守祖制,对先人显怀敬畏的人,并不多。 看穿本质,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幸得妻子长久开导,才脱离郁郁之态,致仕之后,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与朱芸共欣赏,或是一时兴起,赌书消茶,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青松翠柏,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幽邃清旷,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李怀韫愈发得意,颧骨泛红,容光焕发,爽朗笑道:“多亏你日日熏陶,否则便要错过这宝贝。” 朱芸的目光从画卷移到丈夫的脸上。李心欢从祖母褶皱带斑的脸上看到了融融春意,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目,像被人撕开一道小口的一坛陈年佳酿,不住地往外溢出醇厚的香味。 李心欢走下罗汉床,出神地盯着祖父祖母,静悄悄地往门外走,直到退出一步堂一对眼珠子才重新活过来。她跑回一步堂拿了礼物,给温庭容送去。 温庭容这个时候果然在房中——朱素素不许李心欢喧宾夺主,温庭容也很自觉,不会搅了前院的好事。 温庭容见外甥女怀抱一个不轻的盒子,淡淡瞥了一眼道:“到这处来做什么?”花厅那边正热闹,李心欢是个爱玩的性子,应当留在那边才对。 李心欢把礼物奉上,道:“这是送给舅舅的。” 李心质一份,温庭容一份。 温庭容也不多问,默认收下了。 李心欢顺便把之前帮温庭容洗净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她走的时候扶着隔扇看着书桌前长身玉立的舅舅,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哈切一个接一个,李心欢实在觉得累了,强忍困意回到屋里躺在榻上睡了,还是梅渚看见她就这么躺下,赶紧拿了白羊绒毡毯盖在主子身上。 李家的堂会办的很顺利,至少之前钱夫人往李家大房身上泼的脏水,如今都洗净了。天黑之前送走了宾客,吴美卿就去跟老夫人禀了今日的情况。 朱芸见一切都意料之中,便把大儿媳打发走,很快也歇息了。 吴美卿今日很累,但更多的是高兴,她回随遇堂的时候李拂一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除妆去簪,挥退了丫鬟,吴美卿也脱衣脱鞋下榻,盖了另一床被子,长叹一声。 灯还没熄,李拂一横眉英目对着帐顶,沉声问:“叹个什么气?” “妾身在想孩儿们什么时候才能都好好的。”钱家一事着实让她劳心劳力,吴美卿生怕孩子走了错路,将来一生都过的乏善可陈。 李拂一身材魁梧,宽肩靠近妻子,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朴一和心巧不也化险为夷了么?” 吴美卿温顺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娇娇地嗯了一声。 李拂一犹疑着伸手去解妻子的里衣,却听见吴美卿推着他的肩膀媚声道:“妾身今日乏了” 脸羞红,李拂一拿开手,拉了拉被子面朝里面睡去。吴美卿咬唇,想搭着丈夫的肩膀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嘴里的话,起床拿着剪子狠狠地剪了烛芯,躺床上把被子往身上重重地一裹。 李拂一今日也累了,方才的热情又被妻子打断,正苦闷,熟睡之际,忽被踢了一脚,不禁闷声道:“你踢我作甚?” 吴美卿咬了一口锦被,没好气道:“无心之举,睡吧!” 李家堂会办完,接着便是吴家。李家大房二房都去吴家给吴畏贺喜。 因吴家没有旁的女眷,吴正卿觉着两个儿子住前院不方便,一家四口便都住在内院。 李心欢和李心巧结伴在内院做客,姐妹两个早就对吴家轻车熟路,一到吴家就去了吴畏所在的棠桂居。 棠桂居是间两进的院子,是由海棠和桂树得名,中庭种了西府海棠c两排各类桂树。 寒冬过去,棠桂居海棠花将开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椭圆的叶子衬托着一大朵渐渐变粉的花儿,院子的四角好看极了。金秋八月,桂花也开的旺,香气能从中庭飘到外院去,随便一摇落得满地五彩斑斓,随时都能收了桂花做桂花酒或是桂花糕。 不过这个时候就没这么好的景致了,于是姐妹两个来之后也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把礼物送上,便要回内院宴席处去。 吴畏收了两个妹妹的东西,单手抱着,不忙着拆开,满脸笑意道:“这会子我院子里无甚好玩的,我大哥院子里的梧桐好看极了,若是你们不急着走,就去瞧瞧。” 李心欢想着黄澄澄的梧桐叶子,玩心大发,甜声道:“好呀,我们这就去。” 李心巧心想,也有好久没去过梧桐苑了,正好去看看大表哥,便和李心欢一道牵着手走了。 吴畏等人走了才打开礼物,姐妹两个送的都是一套文房四宝,倒是没什么新意。正好看见受伤的拇指,他又想起前日李心欢替他包扎的认真样子,觉着表妹的礼物已经很好了。 吴畏对镜理了理宝蓝色的曳撒,神采奕奕地去了前院。等他走到的时候,那边的姐妹两个也到了。 两个小娘子一来,丫鬟碧游忙去通禀,吴辉衣冠整齐地在后院明间里等她们。 姐妹两个牵着手进去之后,一下子就被中庭里的一颗大梧桐给吸引了,明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撒满了黄金,踩上去还有微不可闻的细碎声。 碧游在前引路,笑着告诉两位姑娘道:“娘子们要是喜欢看梧桐,待会儿到后院去,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溜梧桐树,比这棵还高大,落在地上的叶子都没有扫去,堆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和极了,就像在棉被上走了一遭。” 李心欢听了拍掌道好。李心欢问:“是大表哥不叫你们扫的?” 碧游点头道:“是,大少爷说有诗意,奴婢是不懂的,只不过听大少爷的吩咐总是没错的。” 姐妹两个到了明间,吴辉穿着茶白色绫地花绸斜领大袍袖坐在轮椅上等她们,头上簪着根玉簪,笑意融融。因不常出门,他脸庞白皙,衣服颜色又颇衬皮肤,显得人很秀逸文雅。 她们两个上了石阶进了隔扇给他行礼,吴辉搭在轮椅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修长的十指像一把青白的葱交错在一处。 明间正中间的墙上悬着一副山水图,图下面放着一张紫檀藤心的桌子,并两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两侧摆着两溜黄花梨如意云头纹交椅,旁边还有一张海青石琴桌,琴桌上没有琴。吴李两家,吴辉是唯一一个热衷弹琴的人。 李心欢眼尖,在明间屋里看见青玉缠枝莲纹瓶里,插着一枝似曾相识的已经枯萎了的桂花枝。 吴辉带着淡笑道:“许久不见你们姐妹,可是舍得来看我了,真是沾了畏哥儿的光。” 李心巧一脸羞窘,李心欢吐吐舌头。 吴辉道:“是要来我这里看梧桐的吧?” 两姐妹被点明目的,俱不好意地笑笑,吴辉也不与她们计较,转动轮椅,侧过身子,准备出去带路。李心欢就此看到大表哥的侧身,那条萎缩的没有右腿厉害的左腿,被衣裳遮住,只显出一条腿形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健康修长,他的整个侧面皎如玉树临风前,冰清玉润,竟半点不比吴畏差。 丫鬟蓬莱帮忙推着轮椅,梧桐苑里没有门槛,轮椅出行很方便,四人一道去了后面的院子。 梧桐苑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圈高大的梧桐树,地上果然一片斑驳,树叶子颜色或深或浅,明亮的光从顶上投下来,照在地面上花花搭搭的。院中间摆着一张海青石琴桌,桌上有一张七弦琴,大约是从前面明间移过来的。琴桌前配了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三个天然木流云槎供人坐。 吴辉热情地引着她们两个往前去,让蓬莱扶着他坐在琴前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我给你们弹一曲。” 姐妹两个均坐在木槎上,都拿两手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等着吴辉弹奏。 手起落在弦上,琴弦拨动,旋律溜进人的耳朵,吴辉弹了一曲《渔樵问答》,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音韵豪宕,“静简”二字贯穿其中,略有隐逸意味。 弹到末尾处,李心欢忽然听到曲中含有一丝丝的孤寂与苦闷,她微抬头,看见吴辉眸子近乎闭上,嘴角带着浅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妙文 曲终, 吴辉又恢复了明朗温和的笑容,对着两姐妹道:“你们自去玩吧,我先回房去歇息。” 李心巧起身道:“那我们便不打扰表哥了, 这就走了。” 吴辉交握着双手,道:“那我送你们出去。” 蓬莱推着轮椅,两个姑娘跟在后面,到了前边院子里, 她们准备给吴辉告别。 李心欢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都是李心巧在说。临出院门,李心欢解下腰间一根彩绳串着的玉环,挂在吴辉的手腕上,细声道:“表哥,我们走了。” 吴辉浅笑着,捏着玉环道:“去吧。” 姐妹两个牵着手走了,吴辉目送他们许久才回过神, 低头看见五彩的绳子, 心知是小丫头自己编的,玉环也磨的很光滑了,想来是近日经常把玩的玩意。 “进去吧。”吴辉轻声地吩咐蓬莱。 吃过午宴,李家的人才从吴家回去, 吴美卿走的比较晚,因郑眉身子不济, 吴家许多事还需要她帮忙打点。 日落时分, 吴美卿才回到李家, 同来的还有吴家的三人,吴辉腿脚不便,就留在了家中。 千帆堂的两位听说吴正卿和郑眉来了,在正院摆了宴,叫来了李家所有人,一道吃了个家宴。 宴罢,吴李两家的人都聚在厅里聚着,男人在明间,女眷在隔壁次间里说话,两边就隔着一道隔扇。 李心欢就坐在隔扇边上,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里外的人说话,她时而瞧瞧次间里面,时而往明间望上两眼。 次间里,老夫人笑吟吟地问郑眉身子好不好,还道今日吴家堂会颇为费神,自该休息好了再来李家。 郑眉自己母亲去的早,几家人里就李家有两个老人,因此她喜欢朱芸,常年进汤药的身子有些肥肿,笑起来很憨厚,“谢老夫人体谅,不过今日小妹着实替我们劳心劳力了,若不赶在今日来谢她,谢李家众人,今夜怕是难以就寝。” 朱芸淡淡地笑着,郑眉确实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如若不然,身子也不会这么弱。这么一想,老夫人就念及李拂慈,往次间里看了一眼,见小女儿又没来,心里头挂念着,低声说让棠梨现在就去思柳堂瞧瞧三娘睡了没。 吴美卿是个话多又爽利的,在老夫人和嫂子跟前能言会道,把次间里的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的。 没一会儿,朱芸又提了两家孩子明年去京中考会试的事,她道:“正好修洁的兄长,家中也有几个哥儿也要读书,他家老大三年前就中了举人,后来考进士落榜。我堂兄上月寄了信过来提及此事,说老大明年也要跟他家老二一道再考进士。我想着,不如叫朴一和畏哥儿一块去朱家读书,我伯父闲赋在家,几个小辈有人教导,倒比去别处更好。” 朱芸的伯父朱潜渊乃前任次辅,是真正的道山学海之人,无愧为博学之儒,年轻的时候已经有人号其“有脚厨书”。饱谙经史是他的妙处之一,更厉害的是他的为官之道。他致仕后的这些年来,唯一能跟首辅尹正廉抗衡的便只有朱潜渊唯一的儿子c朱芸的堂兄朱齐物。这背后自然少不了朱老爷子的助力。 郑眉一听老夫人要把吴畏送到朱老太爷身边,千欢万喜道:“多谢老夫人厚爱,改日英娘还得备厚礼再登门道谢才好!” 朱芸微抬手,道:“一家人便不必这般客气了,来来回回地跑,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郑眉晓得老夫人的话是真心的,但礼节还是得周到,她身体着实不好,再来一趟肯定受不住,该送的礼一定要送。眼下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送哪些东西过来了。 郑眉前些时也听说了李心质说亲的事,今日太忙,都没来得及跟吴美卿通个气,这会儿往妹妹身上投了眼神过去,低声道:“今儿我家的堂会,钱家大娘子夫家的一个表亲来了,你瞧见没有?” 扭了一下身子,吴美卿冷哼道:“我自然瞧见了,那妇人打量我好几眼,问过了方夫人我才晓得原来是钱家的亲戚。听戏的时候我还听见她也在背地里议论我们,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朱芸凝神听着,并不说话。钱李两家虽还有纠缠,南直隶的达官贵人也都不傻,李家的后辈好不好,他们心里都有数,大房的哥儿姐儿只要自己德行无亏,随钱家再怎么闹,也都只是些不痛不痒的事罢了。 郑眉宽慰道:“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前儿来你家堂会的人,今儿有不少也来了我家,很多人都在向我问朴一有没有定下谁家的姑娘,我说还没有,有几个说隔日要来看你的,你也准备着些。” 吴美卿欣喜笑道:“放心,我肯定不会怠慢了客人!” 李心欢竖着耳朵听着,坐在罗汉床上靠着隔扇,听隔壁的动静。 明间里正好也说起了今年乡试的事,李拂一夸赞吴畏,英雄年少,文武双全,想他当年的时候,十四岁还只晓得埋头苦读,根本没有下场的勇气。 吴正卿也道:“这几个孩子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也不比谁差。” 说着,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温庭容身上,如今两家就只有他只是个秀才,连最小的吴畏都是举人了。 李拂一和温庭容不亲,且他心性粗狂,自然想不到去安慰这少年郎什么。 至于李拂念,他很了解这个义弟,知道小郎君是个沉得住气无需宽慰的人,便也不说什么了。 倒是吴正卿,来到李家做客,又听了这些褒奖他儿子的话,略有些心虚惭愧,觉得吴畏尚不如温庭容,想要先抑吴畏扬温庭容,又怕人觉得他是在过分自谦。便对温庭容道:“庭容小公子今年错失良机也勿悔恨,千万不要气馁,三年后再上榜,也不会比哪个差的。” 温庭容起身作揖道谢,便坐回了原位,不卑不亢,无悲无喜,倒显得吴正卿那番话是多余的。 堂内,李拂一先起头论了今年“仁政”的试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又向父亲李怀韫请教。 李怀韫捋着一把白花花的长胡子,道:“我倒是没什么好见解,不过了读了一篇文章,私以为此人有解元之才!” 李怀韫做过礼部尚书,也曾任过科举主考官,他识断文章的能力不会比当今的主考官差,有他赞誉该文章在前,在席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了。 李拂念尤其着急,拱手道:“父亲,您就别藏着掖着了,快拿出来叫儿子看看。” 吴畏和李心质两个自然更感兴趣,都想看看有解元之才的人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 李怀韫从怀里掏摸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对众人道:“这几日我一直在读这个文章,你们传阅的时候小心些,别弄破了缺失了哪个字。” 在座的见李怀韫如此珍惜这篇八股文,有几个已经做双手接下的姿势,生怕损毁了纸张一星半点。 文章最先传到吴正卿手上,他虽是武将,可也是读过书的,叫他撰着精妙的文章那是为难人,欣赏一下好文章,好歹能与妹夫论个几句,于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李拂一和李拂念双手捧着看完了,前者念出文中的几个句子,连呼三个“妙”字,后者眉头皱起又松开,却也是赞不绝口。 李拂念把文章传到义弟手上的时候,直直地盯着温庭容,想从他脸上看出个子丑演卯,只可惜小郎君面若静水,波澜不惊。 温庭容看着熟悉的文章,稍稍浏览一遍便传给了李心默,直至李心质和吴畏也看了一遍,薄薄的纸张才重新回到李怀韫的手上。 李怀韫把纸宝贝地收起来,笑问众位:“文章妙如何?” 李心质谦卑道:“祖父的眼光果然独到,此文若放在今年科举试上,是当之无愧的解元!” 李拂一也好奇问:“父亲,难道这就是今年南京府解元的文章?” 李怀韫摇头道:“我已经见过南京府今年的几个主考官了,新解元可没有这般远见。” 吴正卿倒是愈发好奇了,“倒不知此文是何人所著?难道是老太爷您的学生?” 李怀韫哈哈大笑道:“我可没有才能当得起这后生的老师。实话告诉你们,这人是谁我尚不知,只不过览其文,总觉得似曾相识。” 李心默追问:“那祖父此文是从何得来?” 李怀韫告诉他们:“是从南京国子监司业鲍干先手上得来,我问他是谁妙手写就,他死也不肯说了,软磨硬泡却也答应叫我抄一份过来。值得一提的是,那后生的馆阁体写的也好,瘦劲有力,可想而知其人定是铮铮傲骨的好儿郎!” 瘦劲有力这几个字颇引吴畏遐想,他坐在背靠次间的位置,与温庭容相对而坐,抬眼往对面瞧了一眼,却见对方正襟危坐,喜怒不形于色。 温庭容感觉到有芒在身,转头看了吴畏一眼,正好也看到了藏在次间后边小丫头那双黑溜溜的杏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假寐 吴畏在温庭容脸上实在看不出异样, 便收回来视线。 李心欢扒在花窗上面盯着温庭容,探究着舅舅的表情。她想知道大家都在夸他的时候,他是什么个模样。 结果李心欢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瞥瞥嘴角,觉得舅舅未免把情绪藏得太深了些,大有泰山崩于眼前面色亦不变分毫的心态。 温庭容眼尖地捕捉到了小外甥女的每一个表情,心知李心欢肯定已经偷看过他的文章了。只是不晓得小丫头怎么这样机灵, 总能从细枝末节处探寻他的秘密。 天色越来越晚, 外面狂风大作,白花泡桐树叶沙沙作响,堂内蜡烛也烧去了大半。吴正卿起身道:“老太爷,天色晚矣,我们便不多逗留了。” 李拂一倒是很想和大舅子亲近,也跟着起身,挽留道:“外面阴风怒号, 不如今夜就在府上就寝, 明早我与你一同去上衙门如何?” 吴正卿拒绝道:“不了,你嫂子夜里还要吃药,况且家中只有照京一人,我们还是回去为好。” 如此一来, 李拂一也不好再留,跟着出去送了他两步。温庭容等后生也都跟着出去, 李怀韫只把人送出厅门口, 自己便折回去了。 郑眉也要走了, 吴美卿等人也跟上前去,独独只有李心欢一个人趴在罗汉床上睡去了。 棠梨一面拿了个毯子盖在李心欢身上,一面对朱芸道:“老夫人,三娘已经歇下了,方才见您正说在兴头上,便没来禀。” 朱芸颔首,吩咐道:“去瞧瞧二夫人回来没有,这丫头已经睡了,省得再折腾,就让她睡在碧纱橱里吧。” 棠梨正要去跟朱素素说一声,李心欢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爬起来揉揉眼睛道:“娘” 棠梨又旋身回来问:“小姐醒了?” 李心欢闭着眼点头,靠在棠梨怀里。 朱素素正好进来找李心欢,见女儿这副模样,便道:“母亲,这丫头怕是择床,睡得不沉,我把她抱回去吧。” 十岁的姐儿,说重不重,说轻那也不轻啊。李心欢也不敢真的叫朱素素受罪,自个乖乖地站起来,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身,不肯松手。 朱素素抚着女儿肉嘟嘟的脸蛋儿,柔和笑道:“这孩子稚气还这么重,十岁的小姑娘还这么缠人。” 朱芸慈爱地看着小孙女,冲儿媳摆手道:“趁她迷糊着,赶紧把人抱回去吧。” 朱素素搂着李心欢往外去,李拂念和温庭容就守在外面,见李心欢快要睡着了,都往前走了一步。 李拂念靠近朱素素,轻声道:“我抱她吧。” 李心欢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温庭容跟在朱素素身边,几人一道过了穿堂,往各自的院子去。 温庭容先到幽篁居,同朱素素夫妻行了礼,便进去了。 李拂念抱着女儿,与妻子比肩回了一步堂。正要把李心欢送回她自己的院子,却听小丫头嘤咛道:“娘,口渴喝水。” 李心欢屋里点着灯,但是门已经关了,朱素素生怕女儿房里这时候没备着热茶,便对丈夫道:“索性先抱咱们房里去吧,喂了水再送过去。” 李拂念的衣角被宝贝女儿揪得紧紧的,他跨步往房里走去,朱素素跟在后面吩咐了帘影送茶来,让斜云去厢房跟峰雪和梅渚打招呼,让她们赶紧把主子就寝的东西收拾好。 进了内室,有淡淡的果香味儿萦绕在鼻尖,似梨和桃。 帘影送了温水进来,朱素素喂李心欢吃了两杯,小丫头舔舔嘴唇又倒头睡去了。 朱素素柔声对丈夫道:“把心欢给我抱着,我把她哄熟睡了再送过去。” 李心欢乖乖地躺在朱素素怀里,一手揪着母亲胸前的对襟,一手自然微拳着下垂,还是那副睡着的模样。 李拂念脱了衣裳坐在床上,低声跟朱素素讲了今日夜里发生的事,他还道:“南监司业鲍干先原是京官,因受排挤才被贬谪到此,他虽然只是南京府一个正六品的小官,无权无财,可桃李满天下,现在的右督察院御史就是他的学生。” 朱素素半晌没说话,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几不可闻道:“庭容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朱素素见李心欢捏着她衣襟的手渐渐松开,压低声音道:“那边应该弄好了,我把心欢送过去。” 妻子起身,李拂念托着李心欢的脑袋,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儒雅笑道:“去吧。” 正房到厢房的路程短,朱素素悬腕练字常常锻炼臂力和腕力,即使抱着女儿,这点路也还走得动。 把李心欢送到床上,亲自给女儿脱鞋除袜,盖好了被子,朱素素才不舍地离去。 梅渚将将剪了烛出去,李心欢一个翻身就把眼睛睁开了,黑亮的眼睛在暗黑的夜里泛着光泽 这个夜里,久久不能入眠的还有别的人。 第二日早晨,李心欢醒得早,梳了个双丫髻吃过早饭就往温庭容院子去了。 温庭容一贯起的早,这会子果然已经在书房开始读书了。 李心欢若无其事地走到属于她的椅子面前,低着头写了几个字,没一会儿就搁了笔道:“舅舅,这几日不练,前面学的都已经忘记了。” “你学过隶书,三天不练手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应了一声,李心欢低着头无意识地写写画画,忽而瘪着嘴带着委屈道:“舅舅不是我。” 半晌,温庭容才“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李心欢握笔的手越握越低,墨水都沾在手上她还不自知,仍旧垂着脑袋痴痴地解释道:“是我偷看了您的文章,却不是我传出去的” 李心欢晓得舅舅一向内敛,并不喜欢张扬炫耀,况且昨夜父母亲的对话,言辞之间不像是赞誉的意思。她实在不是故意让温庭容立于此种境地。 温庭容什么都没多说,只道:“与你无关。” 文章是他自己传出去的,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室内一片沉寂,舅甥两个都没有再多言。温庭容的毛笔在纸张上走龙飞凤,字形清瘦,锋芒毕露,傲岸凌厉,看起来有些刺目。 李心欢讷讷地开口道:“舅舅您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么?” 温庭容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觉着有些锋利过头了,便把纸揉成团,仍在旁边的铜盆里,等着待会儿让丫鬟一道拿去烧了。 李心欢见温庭容不答,料想舅舅自己也不知道,定是轻信了哪个,才不小心把文章传了出去。随后又老实地低头写字,一笔一划写的认真极了。 温庭容侧头看见外甥女乌黑的头顶,柔顺光亮的头发像一段黑色绸布。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知道太多。他终究是永宁侯府的人,是个父母早早双亡的人。 李心欢这厢起的早,吴美卿亦然。昨个忙活了一天,她夜里睡的沉,早上虽然醒的早,精神头却很好。 才在随遇堂梳洗罢,二门就来了人跟吴美卿说吴家来了人,送了厚礼来。 吴美卿把礼单接了过来,去隔壁院子让朱芸瞧瞧东西,结果老夫人让她自己拿主意。 吴美卿把礼单浏览一遍,在入眼的东西后面写了“敬领”二字,不中意的就写了“敬谢”。把礼单给了院里的钱妈妈,让她带着丫鬟去清点东西一一入库。 日销月铄,九月上旬悠然而过,又到九月十五,仿佛热热闹闹的堂会还是昨日的事。李家后辈又都聚往千帆堂,去给两老请安。 大房的人都到了,李心欢和温庭容也来了,只有朱素素和李拂慈还未到。 思柳堂的人又来说主子病了,从昨夜里起就咳嗽,连声儿都变了,怕病气过给老夫人,就不敢前来。 朱芸叹息一声,只恨自己腿脚不便,不能常去看小女,又思及两个儿子都是她亲自带大,只有李拂慈是给奶妈喂大的,心中颇为愧疚,便无奈道:“请了大夫没有?好好照看你主子,若有要什么的只管来我院里取,千千万万不要怠慢了。” 丫鬟绿染低头答说:“昨儿夜里太晚就没请,今早已经让二门上的人去请了。” 朱芸颔首挥退丫鬟,情绪有些低落。 绿染才出去,朱素素就跟着进来了,她穿着玉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妇人髻高高梳起,头上发饰简单,三十二岁的人了,眉眼之间还有浓浓的少女姿态。 座上的吴美卿穿着紫色牡丹攒枝缂丝褙子,桃红综裙,梳了个牡丹髻,簪了满头金银簪,两人相比之下,她似乎总是输了一段气韵。 吴美卿不禁猜臆,朱素素夜里肯定肯定比她过的好吧,至少枕边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像她的蠢夫李拂一,魁梧的身子,憨直的性子,拿脚摩擦他□□都不晓得风情是什么。 她们妯娌两个明明只差了四岁,体态样貌却差了一大截,这叫吴美卿十分意难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26-27 朱素素上前给老夫人行了个礼, 正要坐下,吴美卿冷笑道:“弟妹路上被什么绊住了脚?” 朱素素只是因连夜修复朱芸交代的一幅仿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而晚来,吴美卿说这种话, 叫她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朱素素手上这幅虽然是仿迹,不比真迹那般独步当世,但其笔法意韵亦是上乘之作, 很值得收藏, 因此颇得朱芸之意。朱芸这才特特央了朱素素好生修补,却没想到让二儿媳给人留了话柄。 修画的事,婆媳两个都不想挑明,以免吴美卿愈发多思,觉着大家都瞒着她,嫌她不读诗书不能行高雅之举,怕是更难平下心气。 次间里的晚辈都往朱素素这儿瞧过来, 若不好好表个态, 反倒不好。她旋身冲老夫人行个礼,低眉顺眼道:“是儿媳怠慢了,今日回去就自罚用蝇头小楷抄十卷《金刚金》在锦帛上,替母亲祈福。” 用蝇头大小的字抄十卷经书, 朱素素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朱芸心疼道:“算了, 若你素日都是这样我便要亲自罚你了, 哪个没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汾儿, 我看这次就算了,以后咱们再把规矩严着些。” 虽然婆母还顾及自己的面子,没在这些晚辈面前让她难看,吴美卿仍旧觉得朱芸偏袒朱素素,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 朱素素这才坐下。 有了方才的插曲,次间里气氛冷了下来,众人也都不大聊得起来,吴美卿没多久就起身说还有庶务等她处理,今日方大人的一个侄女也要来。朱芸也不多留,笑着让她去了。 吴美卿走后,朱芸对晚辈们道:“孩子们都去吧,我这儿也闷得很,你们恐是不喜久留。”又对朱素素道:“修洁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等人都走了,朱芸让吴美卿坐她身边来,握着儿媳妇的手道:“老大媳妇就是这个性格,你也别往心里去。那佛经也不需你真抄,拿一卷来做做样子就行了。” 朱素素笑笑,确实没有往心里去。 朱芸长叹道:“将来我若驾鹤西去,老太爷不会管这些内宅之事,还得你们妯娌二人把李家支撑起来。汾儿这性子烈如火,我瞧着是没法改了,好在你性善若水,两个人正好刚柔相济,我倒也不怕,只是担心日子久了你终要受委屈。” 朱素素淡笑着,脸上的酒窝把侧脸衬的愈发温婉,她另一只手也握上朱芸的手道:“母亲,这话您已经说过一次了,切勿再因此忧心。儿媳知道大嫂心眼不坏,大是大非面前从不胡搅蛮缠,且侍奉公婆尽心尽力,把李家也打理的很好,只是脾气直些,私以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若不然朱素素也不会一直忍让,她娘家是北直隶朱家,婆母又是她堂姑,丈夫宠她,女儿孝顺,但凡心中有半点不平,都不用强忍。 朱芸安心地颔首,继续道:“你不晓得,我还有一层担忧。” 朱素素看着朱芸,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朱芸眯着眼忆李心欢那张可爱的笑颜,面上也浮起微笑道:“心欢没有嫡亲兄弟姊妹,庭容虽是她名义上的舅舅,两人也是在一处长大,可终究没有血亲。将来都各自婚嫁,关系自然就淡了,纵使他有泼天富贵,也照拂不到心欢身上。不像心巧,头上两个亲哥哥,还有吴家表亲,说不定将来吴李两家人变作一家人,以后自有大好前途等着她。” 接着,朱芸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拧眉道:“心欢若有你的造化,我自然不忧心,就怕时运误人啊。将来老大老二分了家,朱家又远在北直隶,万一有个好歹,他日若有汾儿的孩子给心欢撑腰,我便真个不担心了。” 婆母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让朱素素眼眶发红,府上人都以为吴美卿得宠,一对嫡孙才是两老心尖尖上的人,只有她知道,最得宠的还是她们娘俩。 朱素素目光笃定道:“您放心,侄女绝对不会和大房离了心,就是不为自己,也自该为心欢考虑。” 朱芸宽心地笑了,只有朱素素能把钢铁化作绕指柔的性子,才能让李家内宅安稳,给予李家扶摇直上稳妥的保障。 末了,朱芸还隐晦劝道:“心欢已经大了,你们夫妻两个也还年轻” 朱素素一笑置之,孩子的事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住。 朱素素从千帆堂出来,心里头也在想着如何和吴美卿把嫌隙化解掉,心知大嫂还是因为当年之事介怀,只是陈年旧事早在她记忆里都快磨灭了,如何才能从千丝万缕里找到解决之法? 朱素素知道大哥李拂一曾经喜欢过她,但这种感情只是年少时候朦胧而纯粹的感情,甚至近乎于亲情。包括她对丈夫李拂念的感情,也都是从他与她定亲之后才有的,吴美卿怎么就一直郁结于心呢? 吴美卿连续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却还是抽空打听了朱素素的经书送到没有,从老夫人院里人的嘴上听说,十卷经书都是蝇头小楷写就,分毫不少,她才把这事从心里除去。 接着去见了两家夫人,也看了她们家里待嫁的女儿。 挑挑拣拣十余家,吴美卿都没选定个人,问过丈夫的意见,却是一问三不知,这几日又烦又闷,嘴上燎了泡,动不动就想发火。 李心巧可不敢触母亲霉头,躲的远远的,还是方夫人亲自上门才解了众人的围。 吴美卿很高兴见方夫人,说话语气都轻快了些,才把人迎到次间里面,招呼人上了峨眉雪芽,就拉着人一道去榻上坐。 “你怎的有空来了?不是最近拘着你家小娘子做针线在吗?”方夫人的女儿年十五,已经许了人家,等及笄了就准备出嫁。 方夫人笑道:“莫不是扰了你?就拿这话来赶我走?” 吴美卿啧了一声皱眉道:“这叫什么话?你瞧我急的嘴上发泡,府上没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有你来同我说说话,我高兴都来不及。” 听到这话,方夫人后面的话倒不晓得该如何开口了,她勉强笑了笑,走到次间里和吴美卿两个一处坐在榻上,道:“有什么烦闷的事,你说给我听听?” 吴美卿就只说了儿子的亲事,至于她和丈夫感情的事忸怩着不肯开口。 还是方夫人见她欲言又止,才道:“难不成你在家中还受了别的委屈?你可别哄我,李家上上下下哪个不疼你c孝敬你,还有谁敢给你气受?” 吴美卿把人都打发出去,连方夫人的两个丫鬟也出去了,她才道:“还不是我家那个杀千刀的当年惹了风流债,自我们成亲以来,他就没上心地疼过我一次,让我到现在心里都不舒服。” 夫妻二人的事,方夫人也不好帮腔说谁的不是,只往好了说:“你家的已经够好了,你且瞧瞧我院里的两个妾侍,天天看着心里就够堵了,前几个年有个一还生了个孩子,还好是个姐儿,要不然我的日子可没这么舒心了。” 吴美卿暗含得意道:“那两个乖着呢,你是嫡母,谁也撼动不了你。” 方夫人嗔她一眼,道:“得了,别在我这儿卖乖。你且听我一句,你家弟媳是个进退有度的,我看症结还在你们夫妻二人身上,若真想解开夫妻二人的隔阂,还得对症下药才好。” 吴美卿垂头深思,末了哀叹一声问:“行了,我心里有数,快说说,你今日来我家是为何?总不是正好知道我心里烦,就来开解我的吧?” 方夫人欲言又止,琢磨了会儿才道:“我问你一事”顿了顿,又道:“朴一可是定下哪家姑娘了?” 吴美卿一愣,睁大眼道:“若真定下了,我就不急了,就是没定下,这才六神无主。家里又没个人给我拿主意,都快烦死我了。” 沉了沉嘴角,方夫人道:“那怕是钱家又在作妖” 心头一紧,吴美卿忙问:“他家又怎么了?” “听外头人说,你家朴一都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连贴身佩饰都送了人,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东西?”吴美卿脑子发懵,她儿子断不会做这种事啊! “一个福字玉佩,络子上还穿着三颗玛瑙珠子,我亲眼看过朴一戴过的,不然也不会过来问你。” 吴美卿绞着帕子,李心质那块福字玉佩确实没再戴过了难道真私自许了人? 方夫人软言道:“你先别急,问问朴一怎么说。” 方夫人从李家出去,在马车上松了口气,吴美卿待她是没得说,只是挑媳妇未免太苛刻了些,方家的侄女还是不嫁过来的好,以免伤了两人多年情分。 吴美卿一把人送走,就咬着牙吩咐人:“给我把二少爷找来!”就算是钱家故意要搅和他的婚事,若不是李心质自己让人抓了把柄,岂会给人可乘之机? 李心质被吴美卿身边的焚香姑娘叫来了后院,正巧李心欢要去思柳堂,跟堂兄撞上了。 李心欢见李心质气势汹汹地快步往正院去,擦肩而过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二哥这是要去做什么?” 李心质自科举一事过后变化许多,这还是李心欢这段日子以来头一次看堂兄情绪如此明显地挂在脸上。 李心质握着拳头黑着脸道:“总不是钱家又给我使绊子,我这就去母亲那边说个明白!” 李心欢知道事急,也不多问耽误李心质的时间,只柔声道:“二哥,大伯母护子心切,你这副脾气过去,别冲撞了她,祖母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钱家若是理亏,自然伤不到你分毫。” 提及朱芸的话,李心质又想起祖母那日的嘱咐,“冷静思理,泰然处事”几个字他眼下显然没有做到,当即收敛了脾气,冲堂妹作揖道:“多谢妹妹提点,我先去了,改日再去找你。” 李心欢一福身子,细声道:“堂兄请自去。” 待兄长先走了,李心欢才带着梅渚去往思柳堂。思柳堂就在千帆堂的西边,从游廊上绕过去,再穿一个小庭院就到了。 主仆二人到了思柳堂,李拂慈身边的丫鬟红染很快就请她们两个进去,西次间里已经沏好了茶。 李心欢给李拂慈行了个礼,姑姑开口了她才坐下,梅渚立在她身旁。 李心欢笑着冲李拂慈解释道:“上次姑姑病了,正逢侄女也着了风,这些日子家中大小诸事繁忙,下人来来往往吵闹嘈杂,生怕叨扰了您,便久未来此。今儿正好您精神很好,侄女倒是来对了。” 说起上次的事,李拂慈又怒气填胸,几个晚辈一个比一个不尊重她,尤其李心欢这个死丫头,一张巧嘴把什么都说得合情合理,听起来反倒是她这个做长辈的不是了。 李拂慈没好气道:“我一个病秧子难为四小姐这么挂念了。” 心里咯噔一下,李心欢抬头往李拂慈那儿瞧了一眼,十四岁的年轻姑姑穿着藕荷色缠枝莲褙子,雪青色挑线裙,因病越发显得瘦弱,瓜子脸尖下巴,楚楚可怜,夹枪带棒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倒显得是晚辈十分不知礼,欺辱了长辈一般。 李拂慈斜躺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心欢,时而拂弄发丝,态度娇易。 李心欢抿着唇没有回话,她实在不知道姑姑为何要如此刁难。 梅渚见不得李心欢被这般欺负,又晓得李拂慈向来是个多心的,若这次不解释清楚,下次还有罪受,四小姐这会子却一言不发,她便自作主张道:“咱们四姑娘在屋里也是常念着您的。” 李拂慈秀眉倒竖,从榻上坐起来严厉道:“心欢,带这么个牙尖嘴利的丫鬟来,你这是来看我还是来气我?” 李拂慈身边站着两个丫鬟,一个着红一个穿绿,红染眼大颧骨高,唇上翻,一面给主子顺气一面喝道:“哪里来的小蹄子这般不知礼数?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梅渚气得眼圈泛红,被李心欢拦着,也不敢辩驳。 李心欢扭头低声安慰梅渚道:“厢房廊上还放着蜀葵,你先回去吧,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梅渚握拳掐掌地走了,李心欢站起来冲李拂慈行礼赔不是,又对红染道:“姑娘教训的是,是我的丫鬟唐突了,今日回去自有我罚她的。” 红染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李拂慈见李心欢吃瘪,怒气稍解,重新倚在软垫上道:“罢了罢了,你们总是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现在连个小丫鬟也敢踩我头上,只看在你的面上,我懒得计较。” 咬着唇,李心欢低低地垂着头,一截弯弯的脖颈白嫩细腻。她不明白了,李拂慈明明只大她四岁,还是个长辈,说话怎么这样刺人。 眼下只想快快回去,李心欢便考量着怎么说才好,哪晓得李拂慈先一步道:“我这儿的椅子是针毡,屋子是牢狱,人是瘟神,我也不难为你了,走吧走吧!” 李拂慈的话就像几个巴掌接连打在李心欢的脸上,她面上阵阵火辣,又疼又麻。 一咬牙,李心欢便真就走了。 李拂慈哼道:“被我说中了吧?竟是对我没半分真心的!” 红染捏着帕子道:“姑娘,奴婢去送送四姑娘。” 红染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李拂慈勾了勾嘴角,轻声道:“去吧。” 小跑着出去,红染一面在后面唤着,一面追上李心欢。 李心欢见思柳堂的人来了,忙停下步子等她,见来人是红染,依旧没有轻慢之态,细声道:“姑娘怎的跟出来了?可是姑姑有什么嘱咐?” 两人就站在穿堂门口,夹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红染瞧李心欢面上无半点伤心难过之态,以为这小丫头尚不知事,并未被刚才的话伤到。居心叵测地笑笑,她娇声道:“奴婢是来跟四姑娘说几句话的。” 李心欢语气平静道:“姑娘请讲。” 红染掐着腰,道:“既然四姑娘许奴婢讲,就别嫌奴婢多嘴了。当年我们主子出生的时候,阖府上下没有不疼不爱的,后来有了巧姐儿我们主子也没失了宠爱,如今又有了个你,倒是叫三娘受了冷落。 不过四姑娘你也别得意。你可能不知道吧,二夫人本不想要孩子,她今年三十有二才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这也都是老夫人威逼之下没得办法,才生下你对付对付,如若不然,四姑娘你也实实在在不该出现在这世上,李府便没人能越得过我们家姑娘去!” 此话诛心! 李心欢如坠冰窖,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呆呆地想着红染那句“母亲不要她”“她不该出生在世上”的话,怎么会这样?! 红染见李心欢终于有点反应了,极其得意道:“四姑娘,奴婢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请自个回去吧。” 红染刚走,李心欢仍如泥胎木偶一般站在原处,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人在唤她。 温庭容扣着李心欢的肩膀喊了她几声,只见外甥女双眼呆滞无神,似没了灵魂。他往四周往了一眼,却只远远地看见李拂慈身边那个贯爱穿红的尖嘴猴腮的丫鬟。 方才温庭容在一步堂门口见梅渚哭着回来,念着是李心欢身边的丫鬟,不跟在主子身边还哭哭啼啼的,怕是有事,便多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得知外甥女来到拂慈这边受气来了。李家三娘尖酸刻薄,他心怀忐忑,鬼使神差往这边走了一遭,一来就看见已经失了半条性命的小丫头。 捧着李心欢的脸蛋,温庭容脸色阴沉地呼着她的名字,无奈之下只能拍打外甥女的脸颊,一下接一下,面上浮红了人才有反应。 李心欢回过神来嚎啕大哭,眼泪漱漱地流,像闸门坏了的堤坝决堤。她听得见舅舅的声音,却控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除了放声大哭说不出一个字来。 温庭容眉头一拧,给她擦着眼泪,放缓了声音安慰道:“莫哭了” 李心欢难过得不能自已,由得温庭容牵着她的手穿廊过庑,去了幽篁居。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心欢原本细嫩的双颊紧绷干柴,她坐在椅子上抽抽搭搭,肩膀还在颤抖,断断续续道:“母亲真的不要心欢是不是” 温庭容面色森冷,到底是谁说的混账话! 李心欢止不住抽噎,一双眼睛比兔子的还要红,悲恸道:“心欢是多余的吗?” 温庭容冷笑,比起多余,谁比他多余?李拂慈的丫鬟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舅甥两个挨着坐了大半个时辰,李心欢才从渐渐哭声中静下来,彼时温庭容才问了她是怎么一回事。 李心欢捻着温庭容方才给她擦过泪,已经湿了泰半的手帕,低着头小声把红染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 温庭容额前青筋隐现,面色沉郁阴森道:“一派胡言,她竟拿这种话来诓你。” 李心欢樱桃小嘴红润,绞着帕子不安地问:“那为什么大伯母早早就有了大堂兄,母亲却二十岁才生的我?这不是不想要我,被逼得没办法了才生一个对付对付,又是什么?” 温庭容语塞,朱素素十月怀胎艰辛产子,到了红染口中,竟然变成了随便生一个对付对付?而且外甥女居然还信了。 “心欢,你母亲待你好不好?” 李心欢脑袋埋得低低的不说话,母亲待她好,她自然晓得,只是红染的话说的太过逼真,实在叫人分辨不出来朱素素当初生她是不是真的这么不情愿。 温庭容看着李心欢拨弄来去的手指头,就晓得她心里还有疑虑。罢了,外甥女心实,再多解释都不如她自己亲眼瞧瞧。 “心欢,不如我们来试试?” 李心欢如仓鼠闻声,立即抬起头亮起双眼问:“怎么试?” 温庭容眯了眯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28 午饭时候, 一步堂的丫鬟帘影来幽篁居寻李心欢,温庭容只道不在,幽篁居院里的人也都守口如瓶, 没有半点异样。 李心欢等帘影走了,悄悄摸摸地从温庭容书房里的帘子后面出来,压低声响问:“她走了?” 温庭容端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 翻看原来做过许多批注的一本书, 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你饿了没有?”他院里用饭晚,约莫过会儿丫鬟们才会送吃食来。 李心欢两手叠交在腹部,摸着小肚子道:“好像有一点点。”抿了抿唇,她道:“舅舅饿了吗?” 温庭容搁下书,表情淡漠道:“好像也饿了。” 李心欢睁着两丸黑水银般的眼珠子道:“那舅舅快传饭,也不需虾饺皇c熟肉鲜鲊c蝴蝶卷子c鹌鹑茄, 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温庭容扯了扯嘴角, 示意李心欢躲进去,他出去命人传饭来。 这厢午饭传上来了,朱素素也正好准备动筷子,因想着李心欢时常跟温庭容还有李心巧一块用饭, 偶尔也会在老夫人院里吃几顿,她倒并未往心里去, 吃完饭, 便又开始修补那副仿迹。 幽篁居这边, 李心欢也已经吃了半饱,碗里堆的都是“蝴蝶卷子c鹌鹑茄”,两腮鼓鼓如金鱼。 约莫吃了半个时辰,舅甥两个总算吃完了一顿饭。 等到下人来收拾碗筷送到的厨房时候,厨房里有丫鬟道:“爷今个胃口很好,倒吃了不少。” 另有一厨房的婆子道:“是咱们四姑娘吃的吧?” 丫鬟摇头答曰:“才将进去送饭的时候并未看到四姑娘,我还问了院里的丫鬟,说只有爷一个人进食。” 婆子拿抹布擦了手,纳闷道:“爷今日竟然重口腹之欲了,奇了” 临近天黑时分,苍穹渐被大半墨色浸染,眼瞅着就要上灯了,一步堂的人还不见李心欢回来,李拂念从国子监回来见女儿不在,便去问了妻子。 朱素素挽起袖子洗净了手,随意捆绑起来的头发有几绺落在肩上,隐隐约约地掩盖着半弯月亮似的耳廓,黑白照应,颇有风韵,她撸下袖子道:“奇怪了,中午也没回来,天黑了也还不回来?就算是去老夫人那里,也该派人回来吱个声。” 李拂念吩咐帘影道:“去把梅渚和峰雪两个叫来。” 两个丫鬟从厢房过来,一个眼睛红红的,一个面上也有异色,朱素素秀眉紧蹙道:“四姑娘上哪里去了?你们两个怎么不跟在一旁?” 峰雪没说话,手上的帕子都快捻成了麻绳。夫妻二人把目光转移到梅渚身上,梅渚低着头道:“姑娘大早上就去了思柳堂,是奴婢跟着去的,只是三娘喜欢清静,奴婢就回来了,小姐这会子可能还在那里。” 朱素素一看就觉着丫鬟没说实话,她板着脸道:“说的可是实话?” 梅渚咬牙道:“是!”她只是个奴婢,主子受了气她没法帮忙出气,若直言出来,一个李心欢不喜,二个这也算是搬弄主子是非,叫人拿捏住了还要受罚。这事还需二夫人亲眼瞧见才好。 朱素素挥手把两个丫鬟赶了出去,她道:“老爷,妹妹大了,您便先别去了,我先去瞧瞧,若是有事我再让人回来传话。” 朱素素知道李拂慈不是个好惹的,留了李心欢这么大半日,肯定没有好事,但又不想为了女儿让丈夫伤了兄妹情分,才说了这番话先缓和着。 李拂念挂记女儿,很想跟去看看,一听朱素素说的有理,便也应了,叫人去备饭,一家子好一块儿吃个晚饭。 朱素素立即命人给她梳了个髻,不施粉黛就出了门,步子比以往都快多了,帘影和斜云两个在后面略有些跟不上,需要小跑才能赶上。 到了思柳堂,李拂慈正在用饭,朱素素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三娘,我家欢姐儿可是在你这儿?” 李拂慈茫然地摇摇头道:“早上来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她一见朱素素这气势,立马明白是来兴师问罪的,冷哼道:“嫂子有趣,自己闺女丢了现在才知道,头一个竟然是找不相干的人来询问!”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朱素素也不好发作,强忍了脾气道:“那三娘请慢用饭。” 朱素素一走,李拂慈摔了牙筷发怒道:“分明是我受了李心欢的气,凭什么二嫂要来拿我当犯人审问?难道就凭是她女儿,道理也不讲了么?” 红染心头擂鼓,没想到随便说了几句话,竟然把四姑娘气得躲了起来,不由得语气弱道:“姑娘,您先别气,也许是小丫头心气高,受不得气就躲了起来。” 李拂慈红了眼,抹泪道:“她受了欺辱有人撑腰,偏我就要受罪?改明儿我也躲个日,叫她们好找!” 红染咬着唇不敢接话,她在想若是朱素素晓得了那些话,该怎么办,可是四小姐向来心善,待下人也宽和,应该不会说吧? 朱素素在思柳堂寻不着人,便去了幽篁居。 幽篁居里,李心欢又饿了,躲在帘子后面揪着淡蓝色素罗帘子拧来拧去。温庭容见她愈发不安分,便道:“要不要吃点糍糯团子跟蜜枣?” 熬了这大半天的,也该饿了。李心欢点了点头,仍旧躲在帘子后面把手伸的老长,等着温庭容把东西递她手上。 温庭容端起釉里红的小碟,长臂一展,一小碟吃食就到了李心欢面前。 李心欢正笑着要拈起一颗褐色的蜜枣,碧梧在门口道:“爷,二夫人来了。” 李心欢忙胡乱抓了两个收回手,都送到口中存在腮帮子里,一边一个。蜜枣的甜滋滋的,齁得她嘴里生津,正闻着脚步声,她就更不敢动了,鼓着嘴包裹着两颗枣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朱素素步子很急很重,她进来直接就问温庭容了:“心欢可在你这里?一整日不见她的人,不晓得跑哪里去了,急死人了。” 温庭容故作讶异状,皱眉道:“不在我这里,义姐去别处找了没有?” 朱素素眉头拧地更紧了,如果连这儿也没有,难道真的跑老夫人那里去了?不可能,以她女儿的性子,若是在李拂慈那里受了委屈,更不会去朱芸面前漏出半点破绽的。 朱素素正觉头疼,温庭容忽然道:“义姐,我上午从一步堂出来的时候瞧见梅渚哭的厉害,顺口问了一句,听说心欢去了思柳堂,正好我要去找老夫人,在穿堂那儿遇见了心欢,见她啼哭不止,三娘身边叫红染的丫鬟也才走不久的样子。我便喊了心欢两声,叫她擦了眼泪赶紧家去,后来我便不知了。” 朱素素怒发冲冠,李心欢多心大的人,竟然丫鬟主子跟着一块儿哭,若再说李拂慈没有欺负人,她才不信! 目光在书桌上的甜点上短暂地扫了一眼,朱素素肃了神色道:“庭容,我再去一趟思柳堂,若是心欢来了,你叫她赶紧回去,任她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我与她父亲定给她讨个公道回来!” 温庭容颔首道:“义姐快去吧,这丫头心实,若是轻信了什么掉进死胡同里出不来,躲到半夜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一想起小丫头病容中的样子,朱素素不禁忧愁上心头,旋身快步出去,准备到思柳堂问个明明白白。 温庭容见朱素素这阵势,总算拿了脾气出来,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内宅之事他不好插手,不如交给义姐更好。 朱素素一走,温庭容翻了一页书,不咸不淡道:“出来吧,你母亲走了。” 李心欢从帘子后面横着走出来,嘴巴里还包裹着两颗蜜枣,这时候才敢咀嚼两下,咽了半颗口齿不清道:“舅舅,这样子骗母亲会不会不好呀?” 温庭容转身弹了弹她的脑门,训道:“你若早信我的话,何至于折磨你母亲。” 李心欢一面委屈愧疚地低下头,一面嚼着蜜枣,全部咽下去才道:“可我就是怕我怕红染说的都是真的。” 温庭容冷淡地问:“那现在呢?” 李心欢摇摇头,红着眼道:“母亲肯定急死了,我不信她生我的时候是被逼无奈的。” 温庭容也不安慰什么,仍旧语气平淡道:“且等着吧,你母亲还要来的。” 果然如温庭容所料,朱素素去思柳堂很不客气地质问了主仆二人,威逼之下从丫鬟嘴里抠出了真相,得知红染说了那等堪比杀人诛心的话,让丫鬟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直接扣除了她半年的月银,随后没给好脸色李拂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去了千帆堂。 到了千帆堂里,朱素素问老夫人李心欢在不在,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自言自语道:“奇怪了,那她会躲哪里去?” 朱芸也满腹疑问道:“这丫头到底怎么了?” 朱素素也不瞒着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还自请罪道:“纵使让三娘落了颜面,也随母亲惩罚!” 朱芸沉默良久,长叹道:“是我老了,疏忽了此事不怨你,你快去叫人好好找心欢,若是人手不够,就把我院里的人也叫上。”思索一番,又道:“去庭容院里也好好找找,姐儿是他带着长大的,舅甥两个许比旁人更亲些。” 朱素素皱眉摇头道:“我一早就去了,庭容说自您这处回来,就再没见过心欢了。” 朱芸纳闷了:“庭容今日没来我这里啊。” 这下子,婆媳两个恍然大悟。朱素素想起那碟糕点,眉头舒展,咬牙道:“这舅甥两个,好啊!”竟然合伙起来骗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29-30 朱素素忙不迭起身, 向老夫人告辞,朱芸也放下心来, 道:“去吧, 小丫头心思单纯, 你好好开解她,别叫她心里留了疤。” 朱素素低头重重地应了声好。 等到朱素素重回幽篁居的时候, 李家已经掌灯了, 甬道两旁灯火明亮,有来往的丫鬟婆子也都打着灯笼, 见了她行一礼才走。 一进幽篁居的书房,朱素素就道:“心欢, 还不快出来。” 李心欢躲在帘子后面一动不动, 朱素素走到书桌前, 哼笑一声道:“庭容, 你什么时候有了吃甜点的习惯?姐姐怎的不知?” 温庭容起身一语双关道:“姐姐不知道的事还多着。” 朱素素顿时没了脾气, 好言好语道:“快叫她出来吧, 那丫鬟我已经罚了半年的例银, 且老夫人也不会放过她的。” 才半年的例银温庭容觉得朱素素下手未免太轻了些。 温庭容冲着帘子后面轻声道:“出来吧。” 素罗帘子动了动, 李心欢从后面飞奔出来,一下子扑到朱素素怀里,低声抽泣着, 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腰不肯放开。 朱素素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如墨绸发, 憋了一整天, 小丫头心里该多难受。 温庭容解释道:“心欢心实, 义姐您还是亲自跟她说个清楚,道个明白最好。” 朱素素掐着李心欢的肩膀,蹲下身子直视女儿的眼睛,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眼睛红红的,还拼命拿手背遮住。 朱素素心里一抽,拿帕子替李心欢擦了擦眼泪,放柔了语气道:“怎么外人三言两语就把你给骗了?你素日的聪明上哪里去了?” 李心欢哽咽道:“娘我不知道。” 朱素素将李心欢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抚慰道:“谁说我是不情愿才有的你?” 李心欢止啼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素素轻叹道:“傻孩子” 当年朱素素嫁给李拂念之后,夫妻两个愈发情投意合,趣味一致,便借着走亲访友的名头在外游历,有时她扮作男人模样,与夫君假装兄弟二人上街出行。在外奔波三四年,虽然好玩有趣,却也着实乏累,几年下来身子时好时坏,却也一直没能有孩子。连月事有时不准,不过这话当着温庭容的面,她没直言出来。 后来得了朱芸家书,说她身子越发不济,使他们夫妻二人速速回来,两人这才真正在李家安定下来。 虽然在外访名川大山的日子只有几年,朱素素对婆母的宽和已经很满意了。原先朱芸生李拂慈亏了身子,他们夫妻二人只赶回来匆匆看了几眼,便又离去,这次久行回家之后便静下心来带着愧疚好生尽孝。 在李家安居不过一年时间,朱素素就怀了李心欢,也是那一年,她接纳了温庭容。因着父亲与温庭容父亲忘年交的情分,她又是晚育,怕让人说闲话,朱素素才没有认温庭容做义子,而是认她做了义弟。舅甥两个这才差了辈分。 李心欢听了这个解释红着鼻子点头,语言软糯声道:“原是如此,看来生死有命是有道理的,我偏注定比堂兄弟姐妹几个晚生几年。” 朱素素把李心欢额发拂到后面去,忍着两腿酸软,继续解释道:“你可知你名字的由来?” 李心欢睁大了杏眼,好奇地看着朱素素,摇头道:“女儿不知,请母亲赐教。” 朱素素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软声道:“若按李家家谱来取名,你原先该叫‘惠’姐儿,只因我与你父亲看你呱呱坠地之时,皆是满心欢喜,才给你取名叫李心欢,没用那个惠字。” 温庭容微微抿唇,他的母亲名讳叫施文惠,大概义姐还有避讳着的意思吧。 李心欢拉着朱素素站起来,讨好道:“母亲小心脚酸。” 朱素素撑着身子起来,两腿果然发麻,犹如脚底踩在绵密的针上。 朱素素牵着李心欢道:“行了,红染我也罚过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李心欢笑眯眯地点头,肚子也应声叫了一阵。 走之前,朱素素让李心欢先出去等着,她对温庭容道:“方才庭容一本正经同我说心欢不在的时候,果真唬住了我,叫我信以为真,看来义姐不知道的事情的确很多。” 温庭容不置可否,朱素素又道:“我知你向来护短,与寻常人来说,半年例银已然够苛刻,况且她还挨了我丫鬟的两个巴掌。” 温庭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作个揖把朱素素送走了。敛着眼眸丝毫没有作罢的意思,他实在太明白这种好像要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就像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吐了血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撒手人寰,而他的母亲甚至也没留给他只言片语,就挂在白绫上飘了起来,犹如残枝上的枯叶,那般弱不禁风。 他一直以为,或许他也是该死的人遇到了义姐的庇护,他才有性命,又恰好有了了外甥女,他才活得像个人样。 回到一步堂里,李心欢吃了很多,李拂念倒也没在女儿面前多问什么,直待女儿离去,他才问了朱素素缘由。 了解事情始末的李拂念十分恼火,一贯爱笑的他铁青了脸,压低声音道:“这等刁奴,就该打杀或者发卖了,如此重伤我幼女之心,其心可诛!” 朱素素已从怒气里冷静过来,她纤纤十指按在丈夫的肩头,细声劝慰道:“我叫人打了她的丫鬟,已然是狠伤了三娘的颜面,况且母亲也晓得了这事,闹得够大了。你若再折腾下去,未免伤了母子c兄妹情分,既然我儿已经无碍,便不再计较了吧。” 李拂念叹息一声,深感妻子大义,略含愧疚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太宽和了。” 朱素素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又干着您什么事?父母亲都在,况且还有大哥大嫂,您纵使有心教导,总归是越不过他们去。若是真到三娘面前说了什么,反而惹她多思,只会适得其反,还伤了她的身子,实在不值得。” 李拂念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牵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喟叹曰:“有妻如此,复何求!” 朱素素依偎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地笑了,她从不去主动争什么,只希望一家和睦就很好了。 自昨日事后,李心欢更加粘着朱素素,时常在一步堂正房从早待到李拂念回来。 一连待了好几日才作罢,又开始往温庭容处去习字。 这日才下过一场大雨,李心巧带着丫鬟来了一步堂,直奔李心欢房里。 李心欢正在喝糖蒸,嘴巴上还沾着一圈乳白,像胡子一样,她端着碗问李心巧:“堂姐,你怎么来了?” 李心巧一屁股坐在榻上,撇撇嘴道:“都四五日不见了,你不来看我,就不许我来看你?” 放下酥酪,李心欢舔舔嘴唇道:“你来就来嘛,我又没说不叫你来。” 李心巧看她一眼,低声问:“你晓得那边的事了吗?” 李心欢不解,凑近道:“何事?” 拳着手,李心巧靠在李心欢耳边道:“祖母发怒了,要把红染发卖了处置,姑姑不停抹眼泪,把人留了下来,我瞧着祖母都气得掉眼泪了。” 李心欢心中大惊,三姑姑实在做的不对,为了那样一个丫鬟伤了母女情分,还失了孝道。 “你怎晓得?”这种事,千帆堂肯定捂得严严实实,不会外泄了。 李心巧收回手道:“近日我不学刺绣,学着帮我娘管理内宅,正好也在千帆堂,便亲眼目睹了。” 李心欢心痛地叹道:“可怜祖母这把年纪还要替她流眼泪。” 李心巧不以为然道:“祖母溺爱她,什么事都由着她来,府上哪个见了她不退不让的,养出这副脾气,也是意料之中。” “祖母还不是年纪大了管不过来了,又不是刻意疏忽的。” 想了想,李心巧道:“那倒也是。”蹬了蹬腿,她又道:“我听祖母私下跟我娘说要给姑姑相看人家了,不要权贵逼人的,老实本分的最好。” 李心欢觉着这个决定很好,至少有娘家撑腰,姑姑将来不至于过的太艰难。 李心巧嘟哝道:“怕只怕她知道了又要多想,以为祖母和我母亲看轻了她,不许她高嫁,故意叫她受罪去的。” 抿着唇,李心欢竟然无言以对。姑姑的婚事倒真是桩难事,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以后还有一场风波。 李心欢扭头看着李心巧道:“堂姐,上次我瞧着朴一哥哥急匆匆地往大伯母那里去,钱家又作了什么妖来为难咱们?” 李心巧冷哼一声,立即变了脸道:“还能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都是些龌龊手段!” 眉毛一挑,李心欢觉着有趣了,钱家的手都伸到李家来了? 李心巧继而道:“那日我二哥中举的堂会除了给他贺喜,也是为了替他相看,那时前院的人灌了他不少酒,等到人来后院请安的时候已经有些迷糊不清了,哪晓得贴身的玉佩竟不知被谁人偷了去!落到了钱家大娘夫家表亲的手上,好在他们忌惮吴李两家,却不敢光明正大把东西拿出来对峙,说我哥哥与人私定终生,只敢背地里损我哥哥名声,坏他婚事。” 李心欢义愤填膺:“偷盗之事令人不齿!”她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李心巧娇俏一笑,卖了个关子。 李心巧不肯直言,李心欢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 李心巧很享受妹妹这般依赖着她的模样,得意地笑笑,点了点李心欢的鼻子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吴美卿听到玉佩被人拿去做文章的风声后就扬言要报官,说被人偷了块御赐的玉佩。 当年吴美卿的吴广深父亲在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汾河一带,抵抗倭寇的时候立了大功,先皇御赐了厚礼,那年正逢吴美卿周岁,便娶了乳名叫汾儿。后来李拂一给她取的字便也是“汾儿”两字,算是慰藉岳父吴指挥使在天之灵。 当年御赐的东西里具体有什么,谁也不晓得。 如今吴美卿张口一说就是御赐的玉佩,谁敢说不是? 钱家大娘夫家的表亲一听把命都吓掉了半条,哪敢再放肆?包括钱大人也得知了此事,狠狠地训了妻女,并且强行逼迫大女儿夫家的表亲亲自登门给李家赔罪,一定要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情自然迎刃而解,福字玉佩也重新回到李心质手上。有了钱家这个把柄,钱夫人再也不敢胡来。 李心欢刚长舒一口气道:“二哥哥的婚事总算可以顺利进行了。” 吹了吹额前的碎发,李心巧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哥现在疯啦!” 李心欢瞪大眼睛问:“二哥怎么了?” “我哥说打死也不相看什么劳什子家的小姐了,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准备跟吴畏表哥两个收拾收拾进京,说要和我大哥一样,先立业再成家。” 李心默初下场的时候落榜,发奋三年重新中了举人,才娶了谢远黛,现任南京府一小吏,暂不打算考进士,等到任满三年或是更久再调任北直隶,入京做官。 李心欢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点评道:“男儿志在四方,二哥想法倒是很好,大伯母处事也十分得当。” 李心巧捧腹笑道:“你瞧你,倒像是颇通人情世故似的。” 李心欢脸一红,她年纪就不能知道了吗?她知道的事可多呢。 哼哼两声,李心欢又问道:“堂姐,那玉佩不是先皇御赐的吧?” 李心巧长“嘁”一声道:“自然不是,先皇当年赏赐的东西都在吴家宗祠里供着,岂敢随意带出来?” 聊完此事,李心巧转移话题道:“堂姐,是学刺绣好玩,还是管宅子好玩?” “当然是管理内宅了!”李心巧最烦读书刺绣。 李心欢朝她笑笑,道:“那你近日学着管内宅,学出什么道理来没有?” 李心巧一拍脑门,道:“你不说我真快忘了,我这会子找你还有一桩事呢。” “什么事?” “跟你舅舅有关的一桩事。” 李心欢摸摸下巴,堂姐居然找她说和舅舅有关的事?她更好奇了,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心巧有些忌讳道:“其实就是一个妈妈跟丫鬟的事”但是事关温庭容,所以她很不喜欢。 那姚妈妈原先是在一步堂当差,当时朱素素怀了孕,朱家送了两个妈妈一个丫鬟来伺候,朱芸也送了一个妈妈和一个丫鬟来。朱素素觉着身边人手太多,义弟身边照顾的人太少,又瞧着姚妈妈手脚勤快,就把人调到了幽篁居照顾温庭容。 后来朱家的婆子丫鬟回去之后,朱芸身边的找妈妈索性就留在了一步堂,加上朱素素身边原先就有的一个林妈妈,姚妈妈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幽篁居的人。 姚妈妈照顾了温庭容五年有余,李心欢也长到了五岁,不晓得那妈妈为什么成了哑巴,加上她不会写字,谁也问不明白缘故,只晓得她扯着喉咙咿咿呀呀地往幽篁居指,众人只以为她说是在那边误食东西伤了嗓子,才成了哑巴。 一个哑巴妈妈还有什么作用,况且温庭容那时候也大了,常在外面读书,幽篁居便不需要那么多人,姚妈妈就被调去了浣洗院,一直在做粗活,现在她的小女儿和新进来的一批丫鬟一块进来当差,吴美卿便把分派几个丫鬟的事情交给了李心巧。 李心巧瞧着各院人手都还够,思柳堂那边要换丫鬟也都是老夫人的主意,剩下来的就是一步堂和幽篁居人手少点。她想着别处不做调动,就往这两处添些人进来,可是一步堂向来只要识文断字性情温顺的丫鬟,姚妈妈的女儿才十岁,朱素素未必瞧得上她。作为堂姐,李心巧还有私心,不想让不知事的丫鬟冲撞了堂妹,才特特来问李心欢的意思,人是要还是不要。 李心欢想了半晌,才问道:“若是不要,该当如何?” 李心巧也犯难了,“若是不要,这几个丫鬟总得有个去处,况且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年纪也不小,若将来配了人,又有谁伺候你?若是你不喜欢姚妈妈的女儿,再换别的人就是,依我看着,三等丫鬟还是要两个的好。” “那我舅舅那边,你是添丫鬟还是不添?” “我也拿不定主意,正要问你,你说添不添?若你说添,就按你说的做,你说不添,是你们一步堂的主意,也不算我怠慢了他。” 李心巧倒是想的周到,李心欢觉着堂姐不爱读书刺绣倒也不是一事无成。 李心欢嗯了老半天,才道:“就依你说的给我添两个三等丫鬟,我就要姚妈妈的女儿,舅舅那边暂且不添,我回了母亲再跟舅舅说,也开罪不到你身上。” 李心巧插着腰,道;“你舅舅一向喜欢清净,少添两个丫鬟,说不定还要特特来谢我呢!” 李心欢知道堂姐忌惮温庭容,故意要逗李心巧,笑嘻嘻道:“那我叫舅舅择日给你道谢去?” 李心巧吓得直摆手,慌忙道:“别别别,好妹妹你可放过我!”她才不要阎罗王来道谢,没得让她失了三魂七魄! 李心欢哈哈大笑,便任李心巧去了,又去正房里跟朱素素说了这事。 朱素素倒是没什么意见,觉着李心巧待李心欢很好,想了一会子又道:“你舅舅那边,你还是去问问吧,若他自己也说不要人手,便作罢了。” 李心欢应了一声,行了礼退出去,便去了幽篁居。 温庭容的反应倒在李心欢意料之中,他说院子里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添什么人。 李心欢因心对李心巧说过的话有疑虑,琢磨着还是问出口了:“舅舅,您还记得姚妈妈吗?” 温庭容执笔在纸上游走,神情淡漠道:“哪个姚妈妈?” 李心欢声音弱了下来:“就是从您院里出去的姚妈妈。”后来还变成了哑巴。这半句话她莫名地咽了下去。 温庭容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她?” 李心欢茫然地摇摇头:“那时我才五岁,倒是不大记得了。” 温庭容眸子暗淡了些许,哦一声道:“好几年了,我印象也不深刻了。” 李心欢抿抿唇,行了礼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神色无异,等到李心欢走了,他才停下笔,墨水已经把宣纸浸透了几层,甚至连桌上都有了浅浅的墨迹。那个偷懒耍滑c欺主的恶奴才,他怎么会不记得! 李心欢才回了一步堂,又见随遇堂的丫鬟焚香来了,她便一道去了上房,看看大房那边又有什么事。 焚香在次间里面向两位主子行了礼,朱素素招呼她起身,方听得她道:“二夫人,是温小爷外祖家的人来了,还在角门外面候着,大夫人说见不见全听您的吩咐。” 温庭容的事,乃至二房的许多的事,吴美卿从不插手,一般都是叫丫鬟来禀了朱素素,让弟妹自己处理。况且施家的人来意实在明显,她可不想平白多出银子。 朱素素若有所思道:“去请进来,让帘影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焚香应了一声,帘影很快也跟上去,在二门上候着,把施家老太太带了进来。 这么多年了,李心欢还从未见过舅舅外祖一家人,倒是有些好奇,因此也没有退出去,就在次间里吃着五香糕,与朱素素一块儿等着施家的人来。 没多久,帘影就带着施老太太和施家的嫡孙女来了。 老太太穿着粗布蓝色比甲,头戴抹额,打扮的很简朴,精神头还不错,一双眼小如鼠,透着股市侩。她身后跟着的施中翠穿着细布襦裙,长着鹅蛋脸,单眼皮,耳上一对银丁香,浑身上下再无别的饰品,看着倒是有几分清秀,比施老太太看起来舒服多了。 施老太太一见朱素素就要行大礼,动作却很慢,被朱素素虚扶一把果真就抬起半跪的脚,顺势站了起来。施中翠在旁边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听见喊起的声音,被一旁的帘影扶了一把,才敢起来。 朱素素吩咐丫鬟看座上茶,上的是六安瓜片,不是什么特别好的茶,施老太太却喝得津津有味。 朱素素料想施家人来此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叙旧,便耐心地等着老太太喝了茶,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31-32 此为防盗章 吴畏微笑, 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 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 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 他也都没落下, 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 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 不如把表哥拉上,两个人去, 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心欢妹妹伤了脚踝,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 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 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 吴畏眉头一紧,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 李心巧脚下顿了顿, 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 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c桂花糕c青梅c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c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c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抠出长方形的墨条,李心欢放在掌心掂量了下,欢喜道:“果真是拈来轻c磨来清c嗅来馨c坚如玉c研无声点如漆c万载存真的好墨,用来写字定是极好的。” 朱素素抚上女儿细嫩的脖颈,轻轻地摩挲着,宠溺道:“你倒是记的清楚,拿去用吧。” 把徽墨放进匣子里,李心欢宝贝地握在手上,甜甜笑道:“谢谢母亲!”她真没想到来母亲这儿有这等收获,早晓得早早来此寻了宝贝,就当给舅舅的谢礼了。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站在书房门口,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狡黠道:“是舅舅说的,我可没答应,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她抿唇忍着笑,把匣子放到桌上,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也许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会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c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c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后道:“爷肯定不会去的。” 温庭容不是李家正经的晚辈,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并没有在李家排行,下人们都只呼他“爷”,并不带行数。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欢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去喊温庭容,叫他一块儿去花厅玩。 意料之中,温庭容拒绝了,李心欢凑近他,撒娇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时候要击鼓传花c划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温庭容眼里,心字辈的大多还是幼稚小辈,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抬头就望见外甥女清润透彻的眸子,似乎面上还带了妆,他记得李心欢去年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转眼已经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欢看见温庭容眼里有犹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软声道:“舅舅” 温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欢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学着大人待客的模样,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舅甥两个一道去园子里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妇和李心巧都到了,吴畏也在,穿着宽袖衣裳。 李心欢踏进花厅,李心巧忙来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见到后面的温庭容,表情瞬间变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欢,你终于来了。” 李心巧果然带着菊花簪子,黛眉红唇,耀目的很。 李心欢扫了花厅一眼,道:“怎么二哥还没来?病还没好么?” 正说着,李心质就来了,他高声道:“竟不晓得妹妹这样挂念我,我这不来了嘛。” 姐妹两个齐齐转身,就看见李心质穿着白绸的直裰,大步跨了进来。 李心欢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心质,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质一笑,道:“今日铁定都吃回来。”他的视线落在温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来,继续跟兄弟姐妹说笑。 一家子围坐了一桌,一等丫鬟们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则在一边围着炉子温酒。席间几个人刻意忽视温庭容,尽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惧,破坏气氛。李心巧高声道:“人都到齐了,这会子能开席了。” 这话才说完,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弱柳扶风的丽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身段婀娜,只听她娇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众人闻声一愣,皆往门外看去——门口站着个楚楚双眼,下巴尖尖,十三四岁的姑娘——是李拂慈来了。 算起来,李拂慈和温庭容该是同辈人,按辈分本该坐在一处,只不过姑娘家的年纪大了,却是要避嫌的。 这下子难办了,花厅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敢动。 李拂慈目光从温庭容身上掠过,随即走到面朝门的位置,也就是温庭容身边,站着道:“久病不曾出来,难得中秋佳节,诸位总不会嫌我吧?” 李心质忙摆手笑道:“姑姑何出此言,侄儿们怎么会嫌您?盼您赏脸尚且来不及,姑姑请坐。”虚抬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拂慈性格敏感多愁,偏又是朱芸拿命换来的小女儿,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宠,哪个小辈敢得罪她? 人都要入座了,旁的丫鬟还是不敢动,还是李拂慈的丫鬟红染端了个凳子过来,让主子坐下,一旁的李心欢自然乖乖地让了空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33 此为防盗章  看穿本质, 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 幸得妻子长久开导, 才脱离郁郁之态,致仕之后,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与朱芸共欣赏, 或是一时兴起, 赌书消茶, 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 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 青松翠柏,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 幽邃清旷, 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李怀韫愈发得意,颧骨泛红, 容光焕发, 爽朗笑道:“多亏你日日熏陶, 否则便要错过这宝贝。” 朱芸的目光从画卷移到丈夫的脸上。李心欢从祖母褶皱带斑的脸上看到了融融春意,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目,像被人撕开一道小口的一坛陈年佳酿, 不住地往外溢出醇厚的香味。 李心欢走下罗汉床, 出神地盯着祖父祖母, 静悄悄地往门外走, 直到退出一步堂一对眼珠子才重新活过来。她跑回一步堂拿了礼物,给温庭容送去。 温庭容这个时候果然在房中——朱素素不许李心欢喧宾夺主,温庭容也很自觉,不会搅了前院的好事。 温庭容见外甥女怀抱一个不轻的盒子,淡淡瞥了一眼道:“到这处来做什么?”花厅那边正热闹,李心欢是个爱玩的性子,应当留在那边才对。 李心欢把礼物奉上,道:“这是送给舅舅的。” 李心质一份,温庭容一份。 温庭容也不多问,默认收下了。 李心欢顺便把之前帮温庭容洗净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她走的时候扶着隔扇看着书桌前长身玉立的舅舅,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哈切一个接一个,李心欢实在觉得累了,强忍困意回到屋里躺在榻上睡了,还是梅渚看见她就这么躺下,赶紧拿了白羊绒毡毯盖在主子身上。 李家的堂会办的很顺利,至少之前钱夫人往李家大房身上泼的脏水,如今都洗净了。天黑之前送走了宾客,吴美卿就去跟老夫人禀了今日的情况。 朱芸见一切都意料之中,便把大儿媳打发走,很快也歇息了。 吴美卿今日很累,但更多的是高兴,她回随遇堂的时候李拂一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除妆去簪,挥退了丫鬟,吴美卿也脱衣脱鞋下榻,盖了另一床被子,长叹一声。 灯还没熄,李拂一横眉英目对着帐顶,沉声问:“叹个什么气?” “妾身在想孩儿们什么时候才能都好好的。”钱家一事着实让她劳心劳力,吴美卿生怕孩子走了错路,将来一生都过的乏善可陈。 李拂一身材魁梧,宽肩靠近妻子,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朴一和心巧不也化险为夷了么?” 吴美卿温顺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娇娇地嗯了一声。 李拂一犹疑着伸手去解妻子的里衣,却听见吴美卿推着他的肩膀媚声道:“妾身今日乏了” 脸羞红,李拂一拿开手,拉了拉被子面朝里面睡去。吴美卿咬唇,想搭着丈夫的肩膀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嘴里的话,起床拿着剪子狠狠地剪了烛芯,躺床上把被子往身上重重地一裹。 李拂一今日也累了,方才的热情又被妻子打断,正苦闷,熟睡之际,忽被踢了一脚,不禁闷声道:“你踢我作甚?” 吴美卿咬了一口锦被,没好气道:“无心之举,睡吧!” 李家堂会办完,接着便是吴家。李家大房二房都去吴家给吴畏贺喜。 因吴家没有旁的女眷,吴正卿觉着两个儿子住前院不方便,一家四口便都住在内院。 李心欢和李心巧结伴在内院做客,姐妹两个早就对吴家轻车熟路,一到吴家就去了吴畏所在的棠桂居。 棠桂居是间两进的院子,是由海棠和桂树得名,中庭种了西府海棠c两排各类桂树。 寒冬过去,棠桂居海棠花将开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椭圆的叶子衬托着一大朵渐渐变粉的花儿,院子的四角好看极了。金秋八月,桂花也开的旺,香气能从中庭飘到外院去,随便一摇落得满地五彩斑斓,随时都能收了桂花做桂花酒或是桂花糕。 不过这个时候就没这么好的景致了,于是姐妹两个来之后也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把礼物送上,便要回内院宴席处去。 吴畏收了两个妹妹的东西,单手抱着,不忙着拆开,满脸笑意道:“这会子我院子里无甚好玩的,我大哥院子里的梧桐好看极了,若是你们不急着走,就去瞧瞧。” 李心欢想着黄澄澄的梧桐叶子,玩心大发,甜声道:“好呀,我们这就去。” 李心巧心想,也有好久没去过梧桐苑了,正好去看看大表哥,便和李心欢一道牵着手走了。 吴畏等人走了才打开礼物,姐妹两个送的都是一套文房四宝,倒是没什么新意。正好看见受伤的拇指,他又想起前日李心欢替他包扎的认真样子,觉着表妹的礼物已经很好了。 吴畏对镜理了理宝蓝色的曳撒,神采奕奕地去了前院。等他走到的时候,那边的姐妹两个也到了。 两个小娘子一来,丫鬟碧游忙去通禀,吴辉衣冠整齐地在后院明间里等她们。 姐妹两个牵着手进去之后,一下子就被中庭里的一颗大梧桐给吸引了,明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撒满了黄金,踩上去还有微不可闻的细碎声。 碧游在前引路,笑着告诉两位姑娘道:“娘子们要是喜欢看梧桐,待会儿到后院去,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溜梧桐树,比这棵还高大,落在地上的叶子都没有扫去,堆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和极了,就像在棉被上走了一遭。” 李心欢听了拍掌道好。李心欢问:“是大表哥不叫你们扫的?” 碧游点头道:“是,大少爷说有诗意,奴婢是不懂的,只不过听大少爷的吩咐总是没错的。” 姐妹两个到了明间,吴辉穿着茶白色绫地花绸斜领大袍袖坐在轮椅上等她们,头上簪着根玉簪,笑意融融。因不常出门,他脸庞白皙,衣服颜色又颇衬皮肤,显得人很秀逸文雅。 她们两个上了石阶进了隔扇给他行礼,吴辉搭在轮椅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修长的十指像一把青白的葱交错在一处。 明间正中间的墙上悬着一副山水图,图下面放着一张紫檀藤心的桌子,并两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两侧摆着两溜黄花梨如意云头纹交椅,旁边还有一张海青石琴桌,琴桌上没有琴。吴李两家,吴辉是唯一一个热衷弹琴的人。 李心欢眼尖,在明间屋里看见青玉缠枝莲纹瓶里,插着一枝似曾相识的已经枯萎了的桂花枝。 吴辉带着淡笑道:“许久不见你们姐妹,可是舍得来看我了,真是沾了畏哥儿的光。” 李心巧一脸羞窘,李心欢吐吐舌头。 吴辉道:“是要来我这里看梧桐的吧?” 两姐妹被点明目的,俱不好意地笑笑,吴辉也不与她们计较,转动轮椅,侧过身子,准备出去带路。李心欢就此看到大表哥的侧身,那条萎缩的没有右腿厉害的左腿,被衣裳遮住,只显出一条腿形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健康修长,他的整个侧面皎如玉树临风前,冰清玉润,竟半点不比吴畏差。 丫鬟蓬莱帮忙推着轮椅,梧桐苑里没有门槛,轮椅出行很方便,四人一道去了后面的院子。 梧桐苑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圈高大的梧桐树,地上果然一片斑驳,树叶子颜色或深或浅,明亮的光从顶上投下来,照在地面上花花搭搭的。院中间摆着一张海青石琴桌,桌上有一张七弦琴,大约是从前面明间移过来的。琴桌前配了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三个天然木流云槎供人坐。 吴辉热情地引着她们两个往前去,让蓬莱扶着他坐在琴前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我给你们弹一曲。” 姐妹两个均坐在木槎上,都拿两手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等着吴辉弹奏。 手起落在弦上,琴弦拨动,旋律溜进人的耳朵,吴辉弹了一曲《渔樵问答》,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音韵豪宕,“静简”二字贯穿其中,略有隐逸意味。 弹到末尾处,李心欢忽然听到曲中含有一丝丝的孤寂与苦闷,她微抬头,看见吴辉眸子近乎闭上,嘴角带着浅笑。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登高 此为防盗章 这次同与李心质考乡试的还有吴畏表弟, 且表弟的把握又比他大些。他便将吴畏搬了出来, 笑着对大哥李心默道:“大哥, 这次乡试, 吴畏表弟定是要中举的, 你可把礼先备好了。” 李心欢端起粉彩蝴蝶茶杯饮了一口,这个朴一堂兄真不晓得忌讳, 明晓得她舅舅伤了手没法儿参加科举, 还要当面提起考试。 李心默晓得弟弟李心质的心思, 应道:“若真中了,我库房的文房四宝随他挑。倒是你,有没有把握得我库房里的宝贝?” 李心质笑道:“能不能得,考了才知道,总之大哥你把我的那份也备着就是。” 李心欢放下茶杯, 目光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 见温庭容神情淡漠, 似是全然不在乎。 李心默坐在温庭容旁边,他喝了口茶, 笑着对弟弟李心质道:“吴畏的举人是有八分把握的,你的那份就悬了。依我看, 宝贝我也不慌替你备着了,先考中再说吧。” 李心质哼哼两声, 道:“左右还有人陪我。”意指温庭容。 对于堂兄们刻意忽略温庭容这件事, 李心欢有点不高兴, 但也很无奈, 不是血亲,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说话的时候敬称也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抿了抿唇,李心欢静静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气鼓鼓了,她可真想告诉他们舅舅左手也能考试,说不准还能中解元呢!想想还是算了,温庭容自己不愿说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她还是替他瞒着吧。 温庭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朱芸笑着训斥道:“庭容是有故不得参试,你个泼皮自己没底还拉个垫背的。” 李心质脸红地笑笑,一双桃花眼黑亮有神,道:“反正有个人陪着,将来放榜了也不怕受训。” 朱芸指着李心质大笑,统共两个孙子,小的这个才学虽在家中不算突出的,但长的好看,又活泼外向,看着很讨喜。 小厅里的人,除了温庭容,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或深或浅。 朱芸脸上笑意淡了,她关心地看着温庭容道:“庭容右手怎么样了?” 温庭容微微低首,回话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了。” 朱芸颔首,没有再问。 李心欢低头想,才不是皮肉伤,锋利的瓷片插的那么深而且结痂应该很痒的,她小时候伤过膝盖,明白这种感觉。抬头看着温庭容平静的脸,她心底蓦地一疼,舅舅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出来。 李心质忽然打趣李心欢道:“心欢,你今日怎么寡言少语,莫非也忧心不能中举?” 李心欢恼了,紧紧捏着茶杯,一双杏眼对上李心质的桃花眼,带着一丝凌厉,她道:“我有什么好忧心的,我又不想中,想中又不能中的才该忧心!” 李心质若有所思的笑了,这句玩笑话有意思了,说谁想中不能中呢? 李心欢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孙女,护短温庭容朱芸也瞧出来了,便对李心质道:“好了朴一,初七就要入贡院,你快回去准备着吧。” 李心质起身作揖道是,笑嘻嘻地走到李心欢面前道:“四妹妹我先回去了,等我好消息。” 李心欢道:“我等着呢!” 李心巧冲李心质挥手,“二哥快回去吧,有你在,我都说不上话了。” 李心质一走,厅内果然安静不少。李心巧向朱芸讨教刺绣的功夫,朱芸道:“苏绣你长嫂比我擅长,你们住的近,常去向她请教就是了。” 谢远黛点头应是,端庄温和,仪态大方。 谢远黛父亲是苏州府同知,和李拂一原来是同窗。她苏绣了得,只是她嫁来已经一年了,十七岁还未有孕,吴美卿嘱咐过李心巧不要常去打扰长嫂,让谢远黛好好休息调理身子。所以李心巧刺绣的事倒是很少去请教谢远黛。 几个晚辈稍稍坐了一会儿,朱芸身边的大丫鬟棠梨嘱咐她道:“老夫人,该吃药了。” 朱芸五十六岁高龄,四十三岁时生小女儿伤了身子,后来又中风过一次,这几年一直吃药保养着,常年不出千帆堂。 朱芸也觉着和孙儿几个说够了话,便遣散了他们,叫他们各自回去,中秋再来。 温庭容自然是和李心欢一起走的,舅甥两个一前一后走在铺满四尺见方青砖的夹道上。 他的步子很大,李心欢已经加快了速度,却还有些追不上,她道:“舅舅,等等我。” 温庭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摆踢着小腿,凹出两条腿的形状来。 李心欢一步跨到他身边,笑道:“走吧。” 这一次,温庭容放慢了步子走,他声音不大道:“不必跟着我的,我们两个又不住一处。” 李心欢鼓嘴说:“可我想去舅舅书房里找书看。” 温庭容想说,她母亲书房里的书可不比幽篁居的少。不过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明白李心欢一直在维护他,从里到外,一直都是。 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正要去书架子上找书,余光瞥见温庭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一本什么书收了起来,夹在《诗经》和《孟子》的中间。 收回目光,李心欢假装没有看到。她往书架上扫了一眼,道:“最近想看看佛书,舅舅这里一本也没有。” 温庭容道:“你什么时候看我读过佛书?就是佛经,也只替你抄过一些,我自己是从来都不写的。” 李心欢笑吟吟地跑到书桌边上去,道:“舅舅不读佛书,那信不信佛?” 温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不信。” 不信那就没法聊下去了。李心欢又走到窗边乌木边三角高几旁,高几上有一盆忘忧草,看泥盆,像是她送来的,可是之前那盆萱草梅渚放在园子里忘带回去,已经被雨浇死了啊。 李心欢欣喜地问他:“舅舅,这从哪里来的?” 温庭容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觉着房里缺一盆植物,少了生气,正好在园子里看见这萱草花盆还在,就出去买了一朵回来。” 说的简单,李心欢才不信有那么好找,原先那盆还是她托父亲找商队从蜀地顺道运回来的。 温庭容也走过来,拿起小铲子松了松沙壤土,这种土是最适合萱草的土,李府内室没有的,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李心欢看着细小的花朵,认真道:“现在天气还热,等到天凉了就要移到暖房里才行。”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心欢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伸到桌上,移开那本《诗经》,回头一瞥,瞬间把中间那本书的名字记了下来,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又假装仔细地看着舅舅小心地浇水。 没多久,梅渚就喊李心欢准备回去吃饭了。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朱素素的书房找同样的书。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正巧碰到朱素素进来,她随口就问了:“母亲,您这里有《千金方》吗?” 朱素素笑道:“那是本医书,你找它做什么?” 李心欢猜测就是医书,可是温庭容书架里从来没有医书,他也没有从医的打算,读《千金方》是为了什么?难道舅舅生病了?不会,生病的人不可能一点症状都没有。 哦了一声,李心欢道:“我就想看看,会不会对祖母的病根子有好处。”眨眨眼,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从小到大都很少说谎,一涉及到替舅舅瞒什么事,谎话张口就来,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朱素素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御医都不能根治的病,你能看出个什么来?你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了,走,去吃饭吧。” 李心欢跟着朱素素出去,她边走边问:“那母亲有没有这本书嘛?” “有,不过因为不常看,不在书架上,吃完我给你找吧。” 李心欢吃饭吃的很快,快到朱素素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慢些,吃快了伤胃。” 不,得快些,她现在就想看到《千金方》里到底写了什么。 梅渚把干净的象征着“金玉满堂”的金鱼海棠毯子铺上去,看她一眼道:“急什么,指不定哪天又要热起来的,我看要等到中秋之后才能彻底凉快了。” 难得凉快,李心欢想出去走走,从内室出来,道:“我去外面逛逛,过会儿就回来。” 梅渚把脏的毯子交给峰雪,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小姐,天都黑了,您上哪儿去?我跟着您吧。” “就去舅舅那里看看,不晓得他的手好了没有,去一趟就回来。” 李心欢走了,峰雪抱着脏毯子,急急到:“梅渚,你快跟上去,天黑地滑的,小姐摔了可怎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赏菊 此为防盗章 梅渚做个噤声的手势, 低声道:“那咱们先出去, 可不能打扰了神仙托梦。”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出去, 李心欢昨夜太累,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好在李家老夫人没有日日叫晚辈们晨昏定省的规矩, 否则李心欢可就睡不踏实了。 她与母亲朱素素同住在一个院子, 倒也省了请安的事。 李心欢去正房内室里和朱素素一块儿吃饭的时候, 脸还是肿的,人也不精神。朱素素点了点她的脑袋,道:“莫不是又熬夜看书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不要紧的事今日做不完则留到明日, 不可太执拗。” 李心欢嘴上应着知道了, 朱素素嘴角一沉, 眉头聚起,严肃道:“你别总是嘴上打发我,我早说过你这性子要改,否则出了李家没人像咱们家里人这样宠着你, 是要吃大亏的。” 李心欢闷声闷气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不过是看个书而已。” “你看书我倒不说你,除开看书, 你哪件事不是要做到底。罢了罢了, 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也不知道像谁, 我便也懒得说你, 等你吃两回亏, 自然就晓得了。” 李心欢嘻嘻一笑, 那就等吃亏再说吧, 反正眼下还没吃过亏。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是个什么性子,知道女儿虽然乖巧,这样的话也实在听不进去,也就不多说了。所幸李心欢还有些子聪明,也不是极其顽固的人,一般事情倒也应付的过去。 吃完饭,李心欢回屋去消食,中午稍微睡了一小会儿,李心巧就派花林来找她了。 将醒未醒,李心欢本不想去,花林得了主子的命令,一定要把四小姐请去,便诱惑道:“四小姐,三小姐得了好玩意,您去瞧瞧,保准喜欢。” 受不住丫鬟一求再求,李心欢也精神来了,下榻穿鞋,道:“我去我去,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带着她们就来。” 花林怕李心欢是托词,临走前还添了一句:“四小姐可千万要来,不然就是奴婢没把事情办好了。” 既然应了的事,李心欢也不会食言,更不会让丫鬟平白无故因她的缘故受训,便道:“安心回去吧,我何时哄过你们?” 花林走了,李心欢换了身窄袖的绉纱裙子去找李心巧。李心巧很爱玩闹,不像李心欢喜静,所以和堂姐一处待着,穿衣裳须得以方便的窄袖为主。 李心欢把头上的玉簪也拔了,省得落在地上摔断了可惜,又觉着头上光溜溜的太磕碜了,带了一只金簪子压着,便往李心巧住的压枝苑去了。 李家住的是祖宅,原先本也是贫寒读书人起家,不过没想到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将门楣发扬光大,三辈同堂,近百年的老宅也显得小了。因李心巧比李心欢年长一岁,先分了院子单独住,把压枝苑给占了,李心欢才没有单独住一个院子。 老夫人原先想让两个女孩儿一块儿住,心想着姐妹之间有个照应,但吴美卿不想让女儿和侄女一块儿住,朱素素也怕略有些娇气的李心巧影响了李心欢,这事便作罢了。 李心欢自己也说了,李心巧好强,什么都爱争个赢。姐妹两个不一处住感情还好些,若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容易吵架。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一向明白,便也不怕李心巧把她欺负了去。 丫鬟打着伞,李心欢走了有一会儿,便到了压枝苑。进了院子里,几个丫鬟把李心欢往里面带。因姐妹两个常走动,两人的丫鬟都很熟悉,聚在此处便玩在一块儿去了。 李心巧听见声音,捧着个三彩黄花梨木盒,献宝似的放在李心欢面前道:“知道我得了什么吗?今日你看了叫你爱死!” 李心欢笑道:“什么个了不得的玩意,神神秘秘的。” 李心巧得意一笑,把盒子打开,五枚打磨的圆圆石头一样的东西躺在里面。 李心欢一把抓起三颗,掂量一下道:“哪里得来的?” 这是抓子儿用的石头,李心巧手上这副是象牙做的,轻巧光滑,十分好用,也好看。 抓子儿得以象牙银砾为胜,银子太点眼,吴美卿怕孩子们玩完了没个记性随处扔了,被丫鬟婆子偷偷拾去。 这点银子不是大事,但偷了主子的东西坏了品性就很严重。今日偷碎银,明日偷金偷宝贝,家风就坏了。这才禁止了用银子玩抓子儿。象牙做的子倒也不是很难得,只是李家二门上管的严格,不许私自传东西进来,两个女儿又不得法出去,只能嘱托哥哥们带回来,李心巧托了两个哥哥几次,却都被忘了,这次李心默终于想起来了,才得了这一副象牙的子。 抓子儿玩的好的,对子都很挑剔,象牙这种轻盈的一下子就上手了,李心欢喜欢的很。 李心巧灿然笑道:“就说你喜欢吧。来,咱两个比试比试。” 花林凑进来道:“小姐,咱们来四个人玩儿吧,有个帮手,胜算也大些。” 李心巧道:“那你来吧,若是拖累我,便不要你玩了。” 李心欢这边派了梅渚来,她手指灵活,抓的很好。 丫鬟小姐们移到外面去玩,从李心巧开始,一边抓一边唱“头头金,头头银,头头花孩花鱼鳞”。 李心巧拾到第三轮就输了,这边换了李心欢上,也是到了第三轮。轮到花林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把象牙子抛到院子里梨花树下的花坛里,众人去找,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这下子分不出胜负可把李心巧给急坏了,李心欢怕堂姐生气,便道:“不如先拿了原先的石子来替替,梅渚与花林都重新抓一次,也不算不公。” 李心巧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飞奔进屋去找,李心欢和梅渚也跟着进去。 花林和香林两个忘记了石子放哪儿,李心巧翻箱倒柜去找,石子没找着,倒翻出个眼生的盒子来,她举着盒子问两个贴身的丫鬟:“这是什么东西?” 花林满脸慌张,口齿不清道:“这这是奴婢的。” 李心巧撇嘴道:“难不成还是我的?”她打开崭新的盒子,闻着一股子石香竹的香味。姑娘们平日里用的膏子都是自己制的,石香竹的也有过,不过非常少,多是茉莉花和海棠花。 花林伸出手举在空中道:“是奴婢见三娘那边的人用过,就要了一盒来。” 李心巧冷哼一声道:“还哄我是不是?三姑姑是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就是她丫鬟的东西,凭你也要的来?再不说我就把你交给我娘!” 若是私下里发现花林藏私也就算了,却正好在李心欢面前发生这种事。李心巧自认是姐姐,常日里又好强,这下子落了颜面,自然不肯从轻发落。 因有老夫人老太爷严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李家下人可以比别府的下人多得些银子,但若是不尊重,就是一根针一根线的事也要按照规矩处理,没有人情可言。因此大夫人吴美卿治下十分严明,不错杀一个,也不饶过一个。 花林虽然跟了厉害的主子,自己的胆子却不大,不谈扣月银,就是直面吴美卿也把她吓得腿。她眼泪漱漱道:“三小姐饶奴婢一命,奴婢说实话。是奴婢看三娘的人得了这香膏,前去细问她被奚落了两句,心中不平就托人快些买了偷偷送进来。” 堂姐处置下人,李心欢也不好插嘴,况且这事就是做给她看的,所以走也走不得,只好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李心巧怒道:“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你也别指望我轻易饶过你,纠正你错处是你的造化。” 李心巧虽然略有些骄纵,又有些好强,却很明事理。 李心巧看着花林低声垂泪的模样愈发来气,大声道:“什么稀罕玩意也要去和人拼比?实在不好得来,怎么不找我要?这下子可好了,竟然使人悄悄从二门送进来,母亲要知道了不把门房婆子给赶走才怪。你走倒无所谓,了不起再派个丫鬟来伺候我,用个月就顺手了,何苦连累别人!” 花林没读过书,但习过礼仪,知道李心巧说的在理,也不敢辩驳,只能默默地掉眼泪。 李心巧方才说的都是狠话,实则还是心软,叹气道:“那婆子不敢帮主子们带东西,定是怕我们在长辈面前说漏嘴,却敢帮丫鬟递东西,肯定也是收了下人们的好。既如此,便是玩忽职守,就是罚她也应该。” 那婆子是受了花林的好,可也是她软磨硬泡人家才答应的,若真害了婆子在这个年纪被赶出去,丢了饭碗失了体面,真真是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36 此为防盗章  朱素素这才有些不解, 李家一向安定, 又会有什么事要叫她去? 李心欢默默地听着, 没有做声。朱素素看了看尚纯真无邪的女儿,随即继续看着前路。 这次就算不在幽篁居门口遇到李心欢, 朱素素也想把女儿带过去,叫她多学学内宅之事。再有才情的姑娘,终究是要嫁人, 逃不过礼教束缚, 该学的俗务还得学。再者, 两房之间关系以及对外的人情往来, 朱素素也想李心欢开始接触一些,等到十二三岁要说亲的时候方不至于失了李家小姐的仪态和气度。 李心欢略低着头跟在朱素素身边, 一双眼睛汪了碧湖一般澄澈,模样上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心里头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到了千帆堂,穿过前厅和中庭, 到了后院的西次间里。李心欢一进隔扇就看见榻上的吴美卿坐在朱芸旁边, 婆媳两个正言笑晏晏,见来人了,吴美卿忙从榻上起来, 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 眼眸里似乎还带了一抹得意之色。 若是外人看起来, 肯定也会以为, 朱芸明明是朱素素的堂姑,怎么反倒和吴美卿更加亲近。 当年吴美卿要嫁进来之前,也知道未过门的弟媳是准婆婆的堂侄女,婆媳二人带着一层血缘关系,朱素素和李拂一还是青梅竹马。本来这种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吴美卿本能地排斥,可这是母亲临终前替她定下的一桩婚事,却也只能答应了。 吴美卿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嫁进李家的,却没想婆母朱芸不但不给她立规矩磋磨她,对两个媳妇也并没有偏颇之处,甚至有时候还多偏爱她一些。朱芸的态度给了吴美卿极大的安全感,在得不到丈夫十分真心的情况下,她毅然选择了亲近婆婆来保持自己的地位。 婆媳和妯娌,朱素素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并不刻意去争什么,血亲就是血亲,永远斩不断,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李心欢跟在朱素素后面,低着头行了礼,听到祖母的声音方坐在母亲下边的位置。朱芸手边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矮几上摆着个金漆青龙八窍香炉,里面熏着这个季节开花的美人蕉香,袅袅青烟飘绕过来,萦绕在鼻翼之前,清香沁脾。 朱芸带着鹤鹿同春的绸布抹额,眼角纹路明显,但双眼有神,她端坐在榻上笑道:“你大嫂说钱尚书的夫人明天约她一起到镇国寺去上香,我瞧着你在家中也拘了一两月了,不如一块儿去吧,欢姐儿和巧姐儿也去。” 大明京都虽在北直隶,但南直隶亦有一套一模一样的中央官制。不过到底是远离天子,这里早已沦为大臣们养老或是被贬谪的地方,六部之中,唯有户部和兵部还有实权。 钱大人就是南京户部尚书,长女已经出嫁,家中还有个二女儿待嫁。钱夫人平白无故约着吴美卿一块儿去上香,用意实在明显。而且是挑在李心质考试之前,若将来中了,钱家就能比别的中意李家子弟的人捷足先登,若不能中只说相看不如意则可,钱家人也是颇有心思。 不过朱素素不解了,让她去做什么? 朱芸又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若不是腿脚不便,便亲自去瞧了,有你们妯娌两个看着我才放心。” 原来是想让她经一经眼,朱素素自然不会拒绝,便暂时应了,又怕吴美卿会多想。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朱芸便打发她们走了。朱素素走之后,吴美卿还刻意多待了会儿,老夫人嘱咐她说:“汾儿,朴一下场在即,这事你先别告诉他,省得乱了心神。钱家虽然好,娶妇要娶贤,得先看了品性再说。这事叫修洁去不是不信你,有两个人把持着,总要好些,你也别多心。” 吴美卿笑着应了,当年长子李心默的婚事也是老夫人做的决定,媳妇谢远黛果然很好,这件事上她还是十分信任婆母的,于是行礼了也走了。 朱素素从千帆堂回来,也操心起了义弟的婚事了。虽然温庭容也十五了,可他到底不是李家的人,婚姻大事暂时还由不得他们做主。 李心欢见母亲垂头若有所思,心里也犯起嘀咕,钱李两家甚少来往,好端端的约着她们家去上香是为什么? 李心欢虽知人情冷暖,通情达理,但对男女之事尚未开悟,一下子并没有想到两家相看的层面上去。 到了隔日,李心欢也没想明白,大清早就跟着母亲和大伯母去了镇国寺。 李心欢和李心巧一上车就交换了眼神,碍于长辈在场,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只聊了刺绣学到什么地步的话儿,一个说能做小衣裳了,一个说能用平针绣抹额了。 到了镇国寺山脚下,遥遥望去天阶犹在眼前。吴美卿是武将之后,朱素素也勤于锻炼,她们两个倒不怕吃力,受累的是两个小的。 一众人上了山,到了镇国寺门口,果然见钱夫人带着女儿和仆妇在门口等着,见了李家的人装作巧遇,上前热络地打招呼。 镇国寺师太姑早在门口候着,瞧着两家的主都来了,忙上前来牵线搭桥,道:“问三位夫人安,前日得知两家都要来,贫尼想着几位应是相识,且又都是女眷,便擅作主张让二位择同日而来,请勿见怪。” 在寺庙替人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况且这次还是户部尚书夫人,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师太求之不得,这番话里外都在自责,面上却是带笑的。 镇国寺的师太又道:“寺庙已经清了场,请夫人们里面说话吧。” 进了寺庙,师太先把人带到一间小院里的客房安置下,叫了四个小尼姑来伺候,便对几位夫人道:“此处已经清扫过了,夫人们安心休息,这几个小姑子也都是乖巧的,若有吩咐,使唤她们便可。” 钱夫人把师太送走,便关起门来和吴c朱二人说话。 钱夫人先开口把李家的两个姑娘都夸了一遍,又问了哪个是三姑娘。吴美卿把李心巧拉到面前笑道:“这是小女,那一个是我侄女,在家中行四。” 钱夫人这次主要是为了和李家大房相看,眼神虽在李心欢面上流连几番,却对李心巧有更多溢美之词。 钱夫人把二女儿也拉到吴美卿面前,道:“这是我家二娘,今年十三岁了,平日里喜欢读书刺绣,很是听话懂事。”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钱二娘给吴美卿和朱素素都请了安,圆眼睛,容长脸蛋,双颊红如桃,低眸垂首的样子确实很乖巧。 吴美卿瞧了心里很是喜欢,热络地拉着钱二娘问了好些话,问她读什么书,刺绣学到什么地方了,小姑娘回答地中规中矩,说读过《女戒》,四书也略看一些,现在已经能够绣山水双幅的屏风了。 李心欢和李心巧对视一眼,便又看着钱二娘,都没有多说话。 钱夫人与吴美卿相谈甚欢,越聊越深,一下子说到儿女婚事上,才捂了嘴,收住话,看了钱二娘一眼,对三个姑娘道:“姑娘们出去玩吧,我与你们母亲说说话。”接着冲丫鬟示意,让她把小姐们都带出去,让小尼姑们带着在寺庙里转转。 好容易得来的自由,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立马起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李心欢让丫鬟留在院子里,只叫一个小尼姑在前带路,李心巧看了一眼母亲的丫鬟,意思和李心欢一样。 钱二娘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很腼腆,这会子却很有主意,对钱府的丫鬟道:“你也不必跟来了,我与两个妹妹一道走动走动。” 于是小尼姑带着三个小姐往弥勒佛的宝殿去。小尼姑面容白净,五官只能算周正。她见三个小姐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僵硬,也不敢随意插嘴。 钱二娘和这李家姐妹两个不相熟,又有小尼姑在场,也不太好意思讲话。 到了宝殿门口,李心巧说要去拜一拜佛,问李心欢和钱二娘去不去。 钱二娘见李心欢摇了摇头,便也跟着摇了摇头,轻声对李心巧说:“三姑娘你去吧,我们在门口等你。” 李心巧见钱二娘主动说话,也报以友好的一笑,提着裙子跨过门槛便进去了。小尼姑跟在后面进殿,帮忙铺蒲团c点香。 李心欢不晓得钱二娘的脾气性格,不敢贸然开口,不过见此人方才对李心巧说话还算客气周到,第一印象不坏,对上对方的眼神便笑了笑,省得尴尬。 钱二娘看着李心欢水润的双眼,双颊笑起来像个肉丸子,不禁心生欢喜,灿然笑道:“四姑娘长的真可爱。” 李心欢不是头一次被夸,但被一个陌生姑娘这么说,还是有些害羞,脸上浮红一片,含羞垂了垂眸,正想着拿什么话去回人家,抬眼却看见钱二娘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钱二娘吸了口气羞涩地问李心欢:“四姑娘你家舅舅今日怎的没来?他今年不是不下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37 此为防盗章  温庭容已经走到李心欢面前, 狭长的双目盯着她道:“发什么呆呢?” 啊了一声,李心欢回过神来道:“舅舅,父亲可说什么了?” 温庭容答:“没什么, 不过是跟我说了今年科举的试题。” 李心欢琥珀色的眸子一动,刻意转移话题道:“看来父亲还不晓得我受伤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又悄声道:“千万别叫父亲晓得,他可没有母亲那么好敷衍,叫他知道了堂姐就惨了。” 温庭容弹了弹她的脑门, 这小丫头鬼心思真多, 还知道李拂念面相和善,脾气虽好,却比朱素素难哄骗。盯着李心欢的脚看了看, 他道:“左右你脚也快好了,也不怕瞒不住了。” 李心欢看着温庭容受伤的手臂, 纱布已经拆了,只剩下一条弯曲的肉粉色小虫盘在他的手臂上,有些触目惊心。 温庭容顺着外甥女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袖子, 把伤疤遮住。这伤痕太丑了,不该叫她看见。 李心欢抬头看着温庭容请求道:“舅舅, 我也想学台阁体,既然你的手好了, 能不能教教我?” 温庭容语气冷淡了些:“你又不考科举, 学来做甚?况且你的隶书已经写得很好了。” 无意识地揪着耳垂, 李心欢有点落寞道:“父亲母亲都会,舅舅也会,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好孤单。” 温庭容探究着李心欢干净澄澈的眸子,仔细想了想,听她这么一说,这小丫头好像是落单了。 李心欢捂着受伤的脚踝,扯着温庭容的袖子小声道:“舅舅您就答应教教我,好不好?” 温庭容想,外甥女怎么说也是为自己而受伤的,应她一次也无妨,便妥协道:“我教你就是。” 李心欢暗喜,自己择好了日子,道:“那我明日就去,舅舅等我!” 温庭容走后,李心欢就去库房里亲自挑选了一支新的顺手的湖笔,开了笔,兴奋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隔日大清早,李心欢就梳洗好,早饭也没吃,就带着笔往幽篁居去了。 温庭容一向早起,李心欢来的时候,他已经锻炼出了一身的汗,得知外甥女也没吃早饭,便叫碧梧和翠竹两个去厨房多准备一碗碧粳粥,一碟糟瓜茄c胡萝卜鲊和蝴蝶卷子来,小外甥女爱吃这些。 李心欢穿着四季兰缂丝褙子,配淡雪白挑线裙,脖子上戴着半粒花生大小的玛瑙一颗,边上陪衬几颗翡翠玉珠,不施粉黛,清新可爱,端端正正地坐在明间饭桌上,等着舅舅洗干净身上的汗,一道用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温庭容就从净房出来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坐在椅子上,接着小丫鬟就抬着描花的屉子进来,把饭菜都摆了上来。 李家人吃饭都很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只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或是温庭容给李心欢夹菜,一顿饭无声无息就吃完了。 李心欢就急着要去练字,温庭容喊住她道:“你才刚吃完,先歇会儿。” 李心欢去院子里的小竹林里走了一圈,温庭容在房里坐着喝了杯茶,过了一会儿舅甥两个才开始在书房练字。 温庭容亲自替李心欢铺了宣纸,拿玉石镇纸刮了一遍再压着,把水中丞里的水往澄泥砚台里倒,拿已经用了大半的绘有竹纹墨条研墨,墨条另一面用涂金写着“虚心竹”三个字。 研好了墨,温庭容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写小楷的笔,舔了墨一边落笔一边道:“台阁体讲究的是黑c密c方c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你性格活泼,只学其形,不求神似就行了。” 撇撇嘴,李心欢对于“性格活泼”的评价十分费解,这四字从舅舅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是褒还是贬。 温庭容在纸上写了“平心静气”,让李心欢去临摹。 初临时,李心欢总不得其形,很难把隶书的影子去掉,字体整体看起来还是扁平,追求上下对称,而非左右对称,在“静”上面体现的尤其明显。 李心欢写了好几遍,才捏着毛笔朝温庭容看了一眼。温庭容只瞟了一眼纸上的字,没做声,李心欢鼓鼓嘴便又继续写起来,她知道自己写的还差远了。 约莫写了一个时辰,李心欢手酸的不行了,地上都是废纸,一片狼藉,她拿着湖笔揉了揉手腕。 温庭容抽出李心欢手中的笔,道:“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碧梧在外面听差,听见声音忙进来倒水给李心欢。李心欢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要不是舅舅提醒,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渴了。 连喝了两杯水,李心欢给温庭容也倒了一杯。 温庭容接了杯子喝了,不冷不热道:“今日练的够了,回去休息吧。” 李心欢盯着快用完的墨条,点点头道:“那笔就放在舅舅这里,明日我再来。” “嗯”了一声,温庭容又继续开始快速地在纸上写东西,桌子的另一边也都是他的书稿,整整齐齐地码在旁边,规范整洁的台阁体十分悦目。 李心欢中午在一步堂吃过饭,躺在榻上消食,正想着送一块怎样的墨条给温庭容,哪晓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李心欢一脸迷瞪样,揉揉眼睛,脑子里蹦出一件事——她要找一块好墨。 不过片刻,清醒过来李心欢就跑去自己的小库房里,对着册子一样样地查找,见了几块墨便一一摆放出来,有“龙凤呈祥”c“立鹤步云”c“黄山图”c“棉花图”,还有园柱形c人形c物形,都很小巧精致,比她掌心略大一点。 挑挑拣拣,李心欢兀自摇摇头,这些墨好则好看,没有开裂c变形c残缺等瑕疵,彩绘也均匀有光彩,但女气了些,她轻弹墨锭听其声,又觉着不够清脆,便不太中意,觉得送不出手。 李心欢放下墨条,让梅渚把东西归置好,门锁起来,一眨眼功夫就从库房里跑出去了。 到了朱素素和李拂念共用的内书房里,李心欢见父亲不在,母亲正捧着一本游记在读,一脑子鬼主意地凑过去,磨磨蹭蹭道:“母亲,在看书呢?” 朱素素放下手上的薄书,青葱十指冲女儿招了招,脸上露出一个酒窝,下午的暖阳透过窗棂撒在她玉白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贤良,她道:“睡好了?” 李心欢鼓着嘴巴点点头,和朱素素挤在一块儿坐,含着稚气问:“母亲怎么晓得我在睡?” “我才去瞧过你,想问问你那《千金方》看出个名堂没,见你睡了,便没吵着你。”走之前,她还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颊。 李心欢往朱素素腿上坐,眼睛在紫檀平角条桌上扫了一眼,快速锁定在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锦匣上,里面嵌着一块还未用过的墨条,她道:“我就是心血来潮了瞧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朱素素替李心欢扯了扯衣领,柔声道:“天气转凉,夜里少蹬被子。” 李心欢点点头,盯着那块徽墨,目光渐渐移到朱素素脸上,抿了抿唇道:“母亲,我想写魏碑体。”因晓得朱素素最爱这种字体,若说要写这个,母亲肯定应允。 朱素素好奇地笑了,道:“你只爱隶书,今儿怎么转性儿了?” 李心欢勾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女儿好学,什么都想学学嘛。” 朱素素握着李心欢藕节一样细嫩的手臂,浅笑道:“好,你想学就学,我这儿的字帖你自己挑几本拿回去吧,或是在我这里学也行,等你爹回来再把位置腾给他。” 李心欢迅速摇头道:“不必了,我不跟父亲抢位置,我去舅舅那处学,正好用他的砚台他的纸,嘻嘻,省了我的花销。” 朱素素露出一排贝齿,点了点女儿的玉脂鼻头,愉悦道:“你也太小气了些!” 李心欢继而道:“母亲,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要写好魏碑体,我还缺一块墨条呢。”说着,头一转,眼睛就盯着朱素素书桌上敞开的匣子里的徽墨不动了。 朱素素恍然大悟,轻掐着李心欢肉肉的脸颊,微咬着牙笑道:“你个小滑头,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徽墨可是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是前无古人的佳品——虽然难得,你若要便拿去吧。” 对待女儿,朱素素一向很大方。 李怀韫曾任礼部尚书数十载,主持了多场大型祭祀仪式,对朝廷各种仪制如数家珍,并且养成了恪守礼制习惯。可是久经官场后,他才发现这些不过是帝王操持朝政的手段,权臣弄权的途经,真正遵守祖制,对先人显怀敬畏的人,并不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38 此为防盗章  李心巧笑道:“我母亲方才还在前院。” “我知道, 我一来就听说朴一病了,便先去了前院的清泉居, 这才从千帆堂出来。” “我哥哥身子不如表哥,熬了几日人都瘦了不少。” 吴畏微笑, 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 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 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 他也都没落下, 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 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 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 不如把表哥拉上, 两个人去,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心欢妹妹伤了脚踝,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吴畏眉头一紧, 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 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 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李心巧脚下顿了顿,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c桂花糕c青梅c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c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c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斗草那日过后,李心欢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温庭容总是不开心。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性格越发内敛了,什么表情也不挂在脸上,她想猜他的心思都无从下手。 中午和父母一块儿吃过饭,李心欢坐在上房西次间里揉肚子,朱素素把帕子夹在虎口,掌心贴在女儿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地揉着,嗔道:“叫你别吃那么多的,贪嘴!这会子难受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肉兔 此为防盗章  李心巧走后, 李心欢幽怨地看着空盘,她现在不能走不能跳, 统共就这么点乐趣了, 还被堂姐给消灭了。 梅渚瞧着主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好笑, 噗嗤笑道:“小姐, 夫人可说了一天只能吃这么多了, 不然容易积食, 到时候吐了反而难受。” 李心欢摆摆手, 叫她们把盘子收下去,省得眼见心烦, 恹恹地躺在榻上, 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 惊喜道:“舅舅, 您又来了?” 温庭容的脚步声和别人的不一样, 又轻又缓,是以李心欢总能轻松辨出来。 温庭容穿着一袭银色暗纹直裰,两手搁在后面, 背着光从隔扇外走进来, 遮挡住半片日光, 他整个轮廓都显得深了,昂藏七尺, 丰标不凡。李心欢暗想, 难怪钱尚书的女儿要喜欢自家舅舅了。 温庭容已经走到李心欢面前, 狭长的双目盯着她道:“发什么呆呢?” 啊了一声,李心欢回过神来道:“舅舅,父亲可说什么了?” 温庭容答:“没什么,不过是跟我说了今年科举的试题。” 李心欢琥珀色的眸子一动,刻意转移话题道:“看来父亲还不晓得我受伤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又悄声道:“千万别叫父亲晓得,他可没有母亲那么好敷衍,叫他知道了堂姐就惨了。” 温庭容弹了弹她的脑门,这小丫头鬼心思真多,还知道李拂念面相和善,脾气虽好,却比朱素素难哄骗。盯着李心欢的脚看了看,他道:“左右你脚也快好了,也不怕瞒不住了。” 李心欢看着温庭容受伤的手臂,纱布已经拆了,只剩下一条弯曲的肉粉色小虫盘在他的手臂上,有些触目惊心。 温庭容顺着外甥女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袖子,把伤疤遮住。这伤痕太丑了,不该叫她看见。 李心欢抬头看着温庭容请求道:“舅舅,我也想学台阁体,既然你的手好了,能不能教教我?” 温庭容语气冷淡了些:“你又不考科举,学来做甚?况且你的隶书已经写得很好了。” 无意识地揪着耳垂,李心欢有点落寞道:“父亲母亲都会,舅舅也会,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好孤单。” 温庭容探究着李心欢干净澄澈的眸子,仔细想了想,听她这么一说,这小丫头好像是落单了。 李心欢捂着受伤的脚踝,扯着温庭容的袖子小声道:“舅舅您就答应教教我,好不好?” 温庭容想,外甥女怎么说也是为自己而受伤的,应她一次也无妨,便妥协道:“我教你就是。” 李心欢暗喜,自己择好了日子,道:“那我明日就去,舅舅等我!” 温庭容走后,李心欢就去库房里亲自挑选了一支新的顺手的湖笔,开了笔,兴奋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隔日大清早,李心欢就梳洗好,早饭也没吃,就带着笔往幽篁居去了。 温庭容一向早起,李心欢来的时候,他已经锻炼出了一身的汗,得知外甥女也没吃早饭,便叫碧梧和翠竹两个去厨房多准备一碗碧粳粥,一碟糟瓜茄c胡萝卜鲊和蝴蝶卷子来,小外甥女爱吃这些。 李心欢穿着四季兰缂丝褙子,配淡雪白挑线裙,脖子上戴着半粒花生大小的玛瑙一颗,边上陪衬几颗翡翠玉珠,不施粉黛,清新可爱,端端正正地坐在明间饭桌上,等着舅舅洗干净身上的汗,一道用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温庭容就从净房出来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坐在椅子上,接着小丫鬟就抬着描花的屉子进来,把饭菜都摆了上来。 李家人吃饭都很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只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或是温庭容给李心欢夹菜,一顿饭无声无息就吃完了。 李心欢就急着要去练字,温庭容喊住她道:“你才刚吃完,先歇会儿。” 李心欢去院子里的小竹林里走了一圈,温庭容在房里坐着喝了杯茶,过了一会儿舅甥两个才开始在书房练字。 温庭容亲自替李心欢铺了宣纸,拿玉石镇纸刮了一遍再压着,把水中丞里的水往澄泥砚台里倒,拿已经用了大半的绘有竹纹墨条研墨,墨条另一面用涂金写着“虚心竹”三个字。 研好了墨,温庭容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写小楷的笔,舔了墨一边落笔一边道:“台阁体讲究的是黑c密c方c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你性格活泼,只学其形,不求神似就行了。” 撇撇嘴,李心欢对于“性格活泼”的评价十分费解,这四字从舅舅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是褒还是贬。 温庭容在纸上写了“平心静气”,让李心欢去临摹。 初临时,李心欢总不得其形,很难把隶书的影子去掉,字体整体看起来还是扁平,追求上下对称,而非左右对称,在“静”上面体现的尤其明显。 李心欢写了好几遍,才捏着毛笔朝温庭容看了一眼。温庭容只瞟了一眼纸上的字,没做声,李心欢鼓鼓嘴便又继续写起来,她知道自己写的还差远了。 约莫写了一个时辰,李心欢手酸的不行了,地上都是废纸,一片狼藉,她拿着湖笔揉了揉手腕。 温庭容抽出李心欢手中的笔,道:“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碧梧在外面听差,听见声音忙进来倒水给李心欢。李心欢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要不是舅舅提醒,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渴了。 连喝了两杯水,李心欢给温庭容也倒了一杯。 温庭容接了杯子喝了,不冷不热道:“今日练的够了,回去休息吧。” 李心欢盯着快用完的墨条,点点头道:“那笔就放在舅舅这里,明日我再来。” “嗯”了一声,温庭容又继续开始快速地在纸上写东西,桌子的另一边也都是他的书稿,整整齐齐地码在旁边,规范整洁的台阁体十分悦目。 李心欢中午在一步堂吃过饭,躺在榻上消食,正想着送一块怎样的墨条给温庭容,哪晓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李心欢一脸迷瞪样,揉揉眼睛,脑子里蹦出一件事——她要找一块好墨。 不过片刻,清醒过来李心欢就跑去自己的小库房里,对着册子一样样地查找,见了几块墨便一一摆放出来,有“龙凤呈祥”c“立鹤步云”c“黄山图”c“棉花图”,还有园柱形c人形c物形,都很小巧精致,比她掌心略大一点。 挑挑拣拣,李心欢兀自摇摇头,这些墨好则好看,没有开裂c变形c残缺等瑕疵,彩绘也均匀有光彩,但女气了些,她轻弹墨锭听其声,又觉着不够清脆,便不太中意,觉得送不出手。 李心欢放下墨条,让梅渚把东西归置好,门锁起来,一眨眼功夫就从库房里跑出去了。 到了朱素素和李拂念共用的内书房里,李心欢见父亲不在,母亲正捧着一本游记在读,一脑子鬼主意地凑过去,磨磨蹭蹭道:“母亲,在看书呢?” 朱素素放下手上的薄书,青葱十指冲女儿招了招,脸上露出一个酒窝,下午的暖阳透过窗棂撒在她玉白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贤良,她道:“睡好了?” 李心欢鼓着嘴巴点点头,和朱素素挤在一块儿坐,含着稚气问:“母亲怎么晓得我在睡?” “我才去瞧过你,想问问你那《千金方》看出个名堂没,见你睡了,便没吵着你。”走之前,她还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颊。 李心欢往朱素素腿上坐,眼睛在紫檀平角条桌上扫了一眼,快速锁定在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锦匣上,里面嵌着一块还未用过的墨条,她道:“我就是心血来潮了瞧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朱素素替李心欢扯了扯衣领,柔声道:“天气转凉,夜里少蹬被子。” 李心欢点点头,盯着那块徽墨,目光渐渐移到朱素素脸上,抿了抿唇道:“母亲,我想写魏碑体。”因晓得朱素素最爱这种字体,若说要写这个,母亲肯定应允。 朱素素好奇地笑了,道:“你只爱隶书,今儿怎么转性儿了?” 李心欢勾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女儿好学,什么都想学学嘛。” 朱素素握着李心欢藕节一样细嫩的手臂,浅笑道:“好,你想学就学,我这儿的字帖你自己挑几本拿回去吧,或是在我这里学也行,等你爹回来再把位置腾给他。” 李心欢迅速摇头道:“不必了,我不跟父亲抢位置,我去舅舅那处学,正好用他的砚台他的纸,嘻嘻,省了我的花销。” 朱素素露出一排贝齿,点了点女儿的玉脂鼻头,愉悦道:“你也太小气了些!” 李心欢继而道:“母亲,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要写好魏碑体,我还缺一块墨条呢。”说着,头一转,眼睛就盯着朱素素书桌上敞开的匣子里的徽墨不动了。 朱素素恍然大悟,轻掐着李心欢肉肉的脸颊,微咬着牙笑道:“你个小滑头,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徽墨可是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是前无古人的佳品——虽然难得,你若要便拿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推倒 此为防盗章  是夜,秦淮河边聚集了不少, 没多久就要入贡院考试的考生。 秦淮河上画舫无数, 有一艘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 忽有个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郎挑了帘子从船里出来,他站在船头上享受着清风拂面,红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红光满面。 闭上眼嘴角弯弯,他想, 还有半月就要开考了,真期待。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船里出来, 其中一人拍着他的肩膀阿谀道:“吴公子, 您今年才十四吧?等到考完放榜那日, 便是您年少成名的那日啊。” 南京指挥使的嫡次子吴畏, 五岁成诗, 十岁能挽长弓如满月,在南直隶他早就成名了。若是十四岁的时候还能中举, 前途无可限量。 吴畏的身后又有人问:“吴公子, 与你一块儿师从李先生的那位小公子呢?听说他今年不打算参加科举?” 这人说的是吴畏姑父弟弟的小舅子——温庭容。 想起温庭容, 吴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说起来,温庭容也算他半个老师, 平日里读四书五经的或是学习制艺的时候, 这小子没少指点他, 不过这厮身上那股子冷清劲儿让人太难亲近, 想起来就不舒服。 吴畏漫不经心道:“听说是伤了右手吧,今年没办法参加了。” 有人啧啧惋惜道:“那真可惜,否则今年吴家和李家,至少要出两个举人咯。”李家和吴家是姻亲,外人早把他们当做一家看待。 是啊,真可惜。吴畏想,如果温庭容参加了,也许能中解元,以后这秦淮河的歌舞画舫,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人人都去追捧新解元了。 不过那也不一定,按温庭容那个性子,才不会和这些人纵情声色。 沉闷地撞击声意一响,船靠岸了,吴畏面无表情地往岸上走去。船上的人挽留他,说他才来没多久,要不再多留会儿。 吴畏婉拒。考试在即,顿觉秦淮河畔的歌姬没什么意思。 随后船上的人又笑开了,少一个人而已,秦淮河照样要灯火辉煌的。岸边早有马车来接吴畏,车夫等主子上了车,尊敬地问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去姑姑家。” 吴畏的姑姑,嫁的是南直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李家的嫡长子,正三品顺天府府尹李拂一。 马车行驶得不疾不徐,车夫驾轻就熟地穿梭在南北街道,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扇宏大的朱门前。 每逢初一十五,李家的晚辈总要陪长辈们吃一顿饭。月满如银盘,李家两老住的千帆堂里,晚宴已经接近尾声。李家都是读书人,饭桌上,众人趁着酒兴正论着今年科举相关的事。 吴畏到了千帆堂才坐下没多久,发现席间少了温庭容和李心欢,遂找借口溜了出来。 李心欢发现舅舅温庭容不见了之后,早猫着腰缩着肩膀,像小耗子一样悄悄溜走了。 出了千帆堂正厅,李心欢蹦蹦哒哒地来到了后院的放眼亭,窃喜道:舅舅果然在此。 放眼亭乃李府最高所在,看得见府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只是天色已晚,站在亭子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的也只有廊檐屋脊厚重的轮廓和万家灯火,不过是徒增心中孤寂罢了。 温庭容年十五,生的白净,加上他寡言少语,常年都不爱笑的性子,养成了冷清孤傲的气质,远远看去很不近人情,不好相与。 轻手轻脚地摸上了放眼亭,李心欢正要吓他一吓,却反被温庭容吓住了:“你来做什么?”声音冷淡,不悲不喜。 李心欢有一只脚还没踏稳,被温庭容这么一吓唬,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差点要滚下石阶,还好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亭子里。 收回手,李心欢睁着大眼道:“舅舅,你吃饱了?” 温庭容没有作答,每逢举家团聚的时候,吃不吃饱好像都不会觉得饿。 这厢边,吴畏找了半天才发现两人都在放眼亭里,一面拾阶而上,一面笑望着李心欢道:“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 李心欢顶着双丫髻,穿着白底团花湘绸褙子,斓边百褶裙,娇艳可爱,笑眯眯地大声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吴畏是李心欢大伯母吴美卿的亲侄子,吴李两家交好多年,李心欢理应喊他一声表哥。 吴畏上了亭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着温庭容道:“师兄,手好些了吗?” 喊到他面前来,温庭容才有了表情,抬起绑了纱布的右手,道:“还够没。” 吴畏不无惋惜地想道:却是要错过了科举。 温庭容盯着吴畏,仿佛看穿对方心中所想。清辉撒在温庭容的脸上,俊秀无边,孤拔的身姿在澹澹月华下像青松一样。 李心欢笑吟吟地问吴畏:“表哥,你如今就要磨刀上阵,祖父他们不会这么快放了你吧?还不快回去。” 无奈笑笑,吴畏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这怕是考试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了。”离考期只有半月,父母亲拘他拘的紧,怕是再难出来了。 李心欢嘻嘻笑笑,一排细碎的白牙衬得她圆润的双颊分外可爱,“我是在替你考虑,你再不回去,祖父他们要差人来寻你了。” 吴畏确实不能多留,明明只说出来方便一下的,他已经出来的太久了。 点点头,吴畏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夜里冷,小心着凉。” 李心欢抿着嘴巴拼命点头,一副听话的模样,道:“好,我们待会儿就回去,舅舅要是不肯回去,我就把他拉回去。” 吴畏莫名地笑了笑,他才不关心温庭容回不回去,他只关心李心欢会不会冻着了。最后温柔地看了李心欢一眼,他才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表妹长的真可爱,总让人想粘着她玩。 吴畏一走,温庭容就更不说话了,李心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静静得陪着舅舅。 温庭容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下人跟着,这石凳上也没有铺软垫,凉的很。 李心欢听话地从石凳上跳起来,笑问温庭容:“那走吧,咱们回去。” 又转过身望着李府里房屋的轮廓,温庭容冷淡道:“你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李心欢噘着嘴,有点委屈地问:“舅舅是不是不开心?” 温庭容否认地很快:“没有。”说完 李心欢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吴畏表哥和朴一堂哥都能参加科举,而您不能,所以您不开心。” 像是怒了,温庭容隐忍道:“我说了,没有。” 李心欢质问:“舅舅,您学的那么刻苦,为什么不去考科举?为什么?” 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受伤的手,温庭容道:“我右手受伤了,不能考。” 带着点哭腔,李心欢道:“明明左手也可以写字的呀明明可以考的呀”怎么就是不愿意去呢?既然不想考,寒冬酷暑拼了命的学,又是为什么? 温庭容眸为敛,李心欢竟然知道他会用左手写字。 正捂着脸哭,李心欢颤抖的肩被人按住,温庭容声音低低道:“别哭了,是我自己不想考,也没有不高兴。”他现在不能去考,也不想去考。 抬起眼,李心欢双眼红得像她养的小兔子一样,抽泣道:“真的?” 看着李心欢脸上的两行泪,温庭容道:“真的。” 李心欢自己擦了擦脸,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想?” 温庭容握紧了拳头,面色如常道:“别问了。” 李心欢真就不问了,她知道舅舅的心事多,没关系,她会偷偷去发现的。 温庭容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左手能写字?” 鼓鼓嘴,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九岁那年你帮我抄《般若经》,字迹和你右手写的差别太大,百思不得其解,我就躲你书房窗户下面” 原来如此,温庭容弹了她的脑门,眯着眼道:“忍了一年多没说,可以啊李心欢”她的名字,他咬的有点重。 调皮地笑笑,李心欢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忍着没说的东西多着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她也拿左手写字,并且模仿的就是温庭容的字迹,现在已经能写得很像了。 被李心欢这么一闹,温庭容心情好了一些,声调了扬了起来,道:“走吧,酒席要散了。” 两人比肩踏月而去,园子里凉风一阵一阵,吹拂起如墨发丝,圆月人影,俨然如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求情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穿着绉纱挑线裙,头发高高挽起, 脖颈后面几绺卷曲的短毛上还沾着汗珠。她站起身散了散裙底的热气, 道:“走吧,去园子里逛逛。” 正要出门, 李心巧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李心巧是李心欢的堂姐,年长一岁,也是被家中父母和两个嫡出的亲哥哥宠着长大的,性格单纯, 脾气略有些刁蛮。 不过李心欢知道李心巧是个没坏心眼的人,两人院子虽然住的不近, 但也常来往。 李心巧还没进门就站在隔扇外嚷嚷:“心欢,早就说要斗草了,你拖了我好几日, 是不是怕输啊?” 怕输!李心欢才不怕输,忙大着步子跑出去,站在李心巧面前道:“哼, 谁怕输,正好今天凉快,择日不如撞日, 现在就去园子里。”她手里本来有张王牌, 现在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 堂姐从没赢过她的。 李心巧得意地笑笑, 堕马髻上簪着一朵海棠花, 是李府花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有三种颜色,她头上戴着的是大红色的海棠,花瓣对生,层层叠叠的很好看。不过这种花蔫儿的快,尤其是大太阳底下照过的,戴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扔掉了。 李心巧道:“我东西都带好了,就先去园子里等你,你快些。”她还要趁空多摘一些花草来,让李心欢少一分胜算,输了那么多次,总要赢回来! 说完,李心巧就带着丫鬟花林和香林走了。李心欢看见花林手上提着的竹编花篮里盛了好多草,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好像把园子里的花草都摘了个遍似的! 心生不妙之感,李心欢紧张地握拳,吩咐梅渚道:“快把我的花篮子带来,里面的草千万别弄掉了,我可不想输给堂姐。” 诶了一声,梅渚提着裙子往里跑去提花篮。李心欢又对峰雪道:“快,我们快去园子里多摘些,省得堂姐都摘完了。” 峰雪也很喜欢斗草,李心欢和李心巧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两个人斗起来格外有劲儿,她很爱看。当即一脸笑意道:“好,我晓得有一片地方长的花很多,小姐你快随我来。” 梅渚出来的时候,嘱咐平心c平意两个丫鬟看着屋子,便快步跟了上去。 和一步堂并排的有好几间院子,院子后面就是个大花园,水榭阁楼一应俱全,夏有满池荷花,冬有雪压青松,美不胜收,是两姐妹的风水宝地。 李心欢到园子里的时候,李心巧竹编花篮里的花草已经溢出来了,杂七杂八地堆积在一起,虽然看起来杂乱了一些,可胜算好像不小的样子啊! 李心欢抢过峰雪手上的草编花篮,蹲下身快速寻找着有用的花草,一眨眼也抓了一大把了。李心巧等的不耐烦了,高声问她:“心欢,好了没有,我的百草要枯萎了!” 李心欢扫了一眼花篮,手指虚数了一下,嘴皮子翻动着,略点了各种花草,抬起头对上李心巧的视线道:“好啦,开始吧。” 两人临岸坐在青草繁茂的草堆里,岸边绿柳垂荫,或有水声和鸟叫蝉鸣,夏意颇浓。 温庭容在屋里看书看得闷了,身上也捂出了痱子,便走到园子里纳凉,正要上凉亭上去坐,就听见唱“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的歌声,走过去一看,即见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气势如虹席地相对而坐,旁边四个丫鬟也穿得青春靓丽,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望。 夏季垂柳绿,草上人嬉戏,倒是很美的景象,温庭容脑子里已经画了一幅工笔画。 他穿着绉纱月白色直裰,银线暗纹靴子,长身玉立,驻足在远处看李心欢和李心巧斗草。 远远的他就看见李心巧从花篮里拿出绿色的毛茸茸的一枝草,表情严肃地大声喊道:“我有狗耳草!” 李心欢像是料想到此步,握着紫红色的花道:“我有鸡冠花!” 李心巧快速地拿出另一枝来,“观音柳!” 李心欢用叶片肥厚犹如巨剑的“文殊兰”对上,接着两人又斗了君子竹c美人蕉,百日红对万年青,凤凰木和蝴蝶兰,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回合,地上残花败叶,一片狼藉。 最后,李心巧出了个千金藤。 李心欢花篮告罄,急的抓耳挠腮。梅渚用衣摆兜满了一堆花草过来,还带着泥土腥气,急急地跪在草地上道:“小姐,快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李心欢一枝一枝地排除,嘴里念着“没有没有”。最后梅渚兜着的花也都没了,李心巧仰天大笑,道:“心欢,你输了,你终于输了。”她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李心欢很不服气,但又确实拿不出对应千金藤的草来,如今也只能乖乖认输了。 李心巧嘲笑她道:“心欢,你还骗我说你有忘忧草,害的我白白担心几天,差点以为又要输给你了。” 人生在世,谁无忧伤?忘忧境界最为难得,所以斗草之时能得到忘忧草,自然稳操胜券。 温庭容心中略微动容,李心欢希望他忘忧,才送了萱草给他,却在夸下海口之后输了比赛。 思索一瞬,温庭容折回去搬了忘忧草来,再回来的时候,她们又斗了起来,不过这次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挽起袖子不肯相让。 李心欢大声道:“方才是文斗,现在我还要和你武斗,你若两种斗法都能赢我,我才服你。” 李心巧爽快应下,“好!”她到底年长李心欢一岁,略略高堂妹一些,力气也不小,赢的可能性很大。 温庭容握草站立,想看看李心欢会不会赢。 两个姑娘持草相对,两手各执车前草的一端,你勾着我的草,我勾着你的草,俱都咬着牙,咧唇相视。 香林和梅渚在一旁喊:“准备!” 李心欢和李心巧做好了姿势,就等着两个丫鬟一声令下,使劲儿一拉,看谁的草断了。 气氛正紧张,丫鬟喊了开始,温庭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不免担心起来,手里的忘忧草已经被他捏出少许汁。 “啪”地一声,李心巧的车前草断了! 梅渚和峰雪欢呼雀跃,大喊“赢了赢了”,温庭容紧握的手也松开,嘴角微微扬起。 李心欢常年悬腕练字,力气可不比李心巧小,而且她机敏,知道武斗不在劲儿大,而在速度快,令下的那一刻,须得快速使劲儿,对方的草自然就断的快。 李心巧噘嘴道:“不过赢了我一场,方才文斗还不是输给我了。” 温庭容走上前去,手上端着那盆李心欢送给他的忘忧草。李心欢闻脚步声回头愣愣地望着温庭容,盯着他手上的那盆萱草,却听温庭容淡淡道:“瞧着凉快了,想把萱草拿园子里来散散。” 李心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咧嘴笑笑,把草夺过来,转头对李心巧道:“这草原是我送给舅舅的,我就说有忘忧草吧,你还不信,这下子算我赢了两场吧!” 李心巧急了,恼道:“不算不算,哪有后来补草算赢的道理,照你这么说,那我上次在罗汉松上输给你,这次也拿观音柳补起来了,岂不也算我赢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那好吧,就算输给你一次,反正我有忘忧草,下次还要赢你。”嫌抱着萱草重,她便把草递给了梅渚。 李心巧哼了一声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兴许我也得了忘忧草,与你打个平局。” 李心欢学她,笑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温庭容面色清冷地看着她们提醒道:“黑云压城了,都快回去吧。” 李心巧扔了手上剩下的花草,道:“心欢,我走啦!”她完全忽视了温庭容。 李家除了二房的人对温庭容比较热络,别的人都是远着温庭容的,尤其是心字辈的孩子,若问缘故,倒不是因为没有血缘所以不亲,而是有些怕他,莫名的怕,总觉得这人平静的外表之下不晓得到底藏着一颗怎么样的心。 李心巧以前去过温庭容的幽篁居,他院子里的下人就像哑巴和聋子似的,大气不出,一点声响也没有,尤其那时候还是秋天,一片萧瑟,整个院子看着就像坟冢! 李心巧不了解温庭容,但她每次见到温庭容都觉着背脊都是凉的,阴森森的凉。 李心欢不明白李心巧他们是怕温庭容,她觉得这样的忽视非常的不尊重,因是强行拉着李心巧的衣襟,不放她走,倔强道:“堂姐,你还没谢我舅舅提醒你早些回去避雨。” 李心巧回头看着李心欢,眼神滞了一瞬,带着点畏惧,方转头看向温庭容压低了声音道:“谢谢了”虽同住李家十年,却还是觉着陌生,连跟他说句话都有点忍不住战栗。 温庭容点头示意,李心巧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李心欢朝着温庭容笑了笑,细声道:“舅舅,我们回家。” 温庭容面无笑容,道好。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渐渐隐没在草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争执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仍旧微抬脑袋看着吴畏, 道:“表哥请自去二哥的院子,我也回去休息啦,晚上还要跟祖父祖母吃饭,可不敢出差错。” 手掌把花枝握的紧紧, 吴畏颔首道:“你且去吧, 我尚清醒, 自己能去。” 李心欢交代完,自己便去了。 吴畏低头看着手里的花, 心中五味杂陈,真要把它送给大哥吗? 吴畏的母亲郑眉原是前任南京卫指挥使郑广深的独女,因指挥使是世袭的官位,郑广深去世后, 这位置就由吴畏的父亲吴正卿承袭。 吴c郑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过郑眉体弱多病, 生大儿子吴辉的时候就已经艰难, 哪晓得吴辉五岁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 摔断了腿,这才有了吴畏, 只不过身子亏损的更加厉害, 如今已经不能经常下床活动了。 吴辉自五岁起便不能行走, 常年坐在轮椅上,因他从不出府, 李家的孩子也很少与他来往, 有时过年也见不上一面。外面的人也都晓得他两腿残疾, 性格孤僻,纵有指挥使长子的名头,是以今年二十岁也未曾娶亲。 吴家这两个兄弟,用外面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大才,一个废物,老天也算公平了。 所幸兄弟两个关系尚可,虽然言语之间没有关怀,好歹也相互敬重。纵有一个残了,另一个总不会抛弃他就是了。 只不过今日李心欢可算是给吴畏出了个难题,把这种女气的东西送给兄长,兴许还要说上点什么矫情的话,他如何开的了口? 张了唇,吴畏揉揉额角喃喃道:“罢了罢了,总归是她一片好心,不能辜负了。” 李心欢从放眼亭下去,出了园子沿着夹道往一步堂走,正好路过幽篁居的时候脑子还清醒,便又去找了温庭容。 温庭容此时已经歇好了起来习字,写的是隶书,旁边还有一列写着同样的字,不过用的是台阁体。 李心欢带着红扑扑的小脸进来,歪着脑袋笑道:“舅舅,中午吃好没有?” 温庭容瞧她双颊红彤彤,料想她酒还未解,招呼碧梧化一碗温糖水过来。 李心欢咬着上嘴唇走过去,睁着黑圆的大眼道:“舅舅我没醉呢。” 温庭容不理会,仍叫丫鬟快去,他又提笔写字,低声问:“好玩吗?” 李心欢朝他哼一声,偏了脑袋道:“不好玩,舅舅竟然叫他们都笑话我!” “事情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与我何干。” “你不讲,我又怎么会被逼着解释。” “你不作弊,桂花又怎么会传到我手上。” 李心欢无言以对,露出细白的牙齿,挠头道:“舅舅都知道了?” 少女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花香十分醉人,稚嫩甜美的容颜宛如画中仙,温庭容淡嗯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李心欢凑近他,傻笑道:“舅舅,以后咱们一家人,年年都一起过中秋,好不好?” 湖笔一顿,温庭容没有应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李家的这些人都不会陪他太久,每年都一起过中秋啊有点难。 目光转向李心欢,对上外甥女满含冀望的眸子,温庭容眨着眼,仍旧没有作答。 李心欢忽然一笑,拍掌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咱们还一起过。” 碧梧端了糖水来,李心欢心里高兴,一口喝完,沾了糖水的嘴唇粉嫩晶莹,剔透可爱。 晚上,李家所有人一起,在上山摆了中秋月宴,远处还有烟花一朵接一朵地放起。 李心巧把状元桂别在衣服上,靠着朱芸的身子讲了李心欢做的蠢事,就连朱素素也大笑不已。 李心欢端坐在旁边一脸平静,被嘲笑两次了,她脸皮已经练厚了,哼。 老太爷李怀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把白须尤其好看,他举杯道:“怎的慈姐儿没来?” 李心巧道:“姑姑中午也来同我们吃酒,有些咳嗽,方才打发人来说了在休息。” 朱芸心疼道:“明明也不是大病,这孩子怎么总是不见好。” 吴美卿和朱素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她忧思过重,是心病连累了身体,只不过这小姑子实在难得来往,她们也不好多言。 一直到了子时,李家人才散去,丫鬟们收拾了残羹冷炙,管事妈妈使唤人把金银等茶酒器皿收了,一一清理干净对着册子入库,才纷纷回倒座房歇去。 圆月当空,桂香袭人,也不知几更天了,李府才渐渐宁静。 中秋过后,李心欢夜里着风生了一场病,李拂慈自那日喝酒回去,旧病没好,又得了新病,再次病倒。 温庭容看书遇着困惑,来了一步堂没见着李拂念,便同朱素素请教了“为君难,为臣不易”作何解。 朱素素虽未混迹官场,君臣之事她自有一番见解,说君之难,难于得臣;臣之难,难于得君。后又从《尚书》讲到《周易》,两人你来我往论了又半个时辰,方把这题揭过。 温庭容准备从一步堂回去的时候,想起李心欢生着病,便折回去外甥女的屋里瞧了瞧。 李心欢听说温庭容来了,赶紧换了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宽袖挑线裙,在次间里见了他。 温庭容见她鼻不通气,声音变粗,便道:“既然病了,又何必要苦撑见客,自去休息便是。” 李心欢忙道:“不妨事,在房里躺的久了,就想起来走动走动,只是怕病气过给了舅舅。” 温庭容小嘬一口浮沫清茶,也道:“不妨事,我鲜少生病。” 李心欢眸子晶亮,就晓得舅舅吃这招。 舅甥两个也无甚特别的话要说,李心欢鼻子不透气,微张红唇吸气,温庭容端坐于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不喝茶时就闭目想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梅渚进来告诉李心欢,大房的四个都过来了。 李心欢让人请他们进来,次间里又添了一张黄花梨螭纹圈椅,她鼻音浓重地问他们:“你们怎么都一道来我这里了?” 李心巧走上前去,问李心欢:“你怎么也生病了?我和哥哥嫂子原是要去探望姑姑,正想叫你一块儿去的。” 其余的几个人皆向温庭容作揖行礼,得他点头方坐下,尝了丫鬟上的热茶。 李心欢擦擦鼻子道:“中秋晚上饮酒吹了风,然后就病了。你们先去看姑姑,改日我再单独去一趟,给她赔个不是,今日实在是去不得了。” 李心质又嘱咐李心欢好好休息,又问温庭容去不去,被拒绝之后便没再说话了。谢远黛与身边的丫鬟咬耳朵,不晓得说了什么,如此,一行人才一道走了。 温庭容走后,甘来居的人送了冰糖雪梨来,对李心欢的病症很有好处。 李心欢赏了那丫鬟两个四分的梅花银裸子,心道大嫂虽然内向,还挺细心善良。 这厢边,大房的几个都去了思柳堂,李拂慈听说来了好些人,也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见了客。 李拂慈待客的次间里摆着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罗汉床,床上设着一张方形金丝楠木小几,墙壁上悬着一副《溪堂诗思图》已经积了尘,地上四张紫檀圈椅对放。屋里装饰不多,简单大气,倒是和主人家的性格相去甚远。 尤其是那幅画,画面上描绘的是峻岭虬松,茅堂临溪,后倚飞瀑,中藏寺观,得深山幽居之意趣。画者笔墨苍劲,雄健豪放c遒劲苍涧,颇见生机,有曲尽清幽高远之趣。这幅画李拂慈并不喜爱,因是朱芸挑选赠与,又颇珍贵难得,她才把原来那副《牡丹图》给换了下来。 次间里,李拂慈坐在罗汉床上面无颜色,下巴越发尖瘦,显得两眼更大,瞧了就叫人生怜。她捏着帕子问:“怎的不见心欢来?” 李心巧与李心欢最亲厚,便答道:“她也病了,我们才从一步堂看了她过来。” 李拂慈咬咬唇,眼皮子一抬,把帕子捻的更紧,比起一步堂,压枝苑和甘来居明明离思柳堂更近,但他们却先看了李心欢这个晚辈才来看她,岂不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心有不悦,李拂慈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让丫鬟们上了茶来,其他人也未往心里去,面上皆无异色。 今日来李府吃酒宴,吴畏穿的是石青色白色斓边曳撒,脚踩一双皂靴,大方庄重,仪表不凡,他路遇李心欢面带笑容问道:“表妹要去哪里?” 李心欢与他见了个礼,软声道:“祖母才从宴上回去,我正要跟去看看。表哥怎的不在前院吃酒,到后院来有什么事?” 李家今天宾朋满座,后院多是女眷,吴畏来了难免有冲撞,遇着年轻的小娘子不太好。 吴畏明白李心欢的意思,笑容疏朗道:“是父亲一定要我亲自来给姑姑贺喜,我只去问个安就回去。”吴正卿是个粗人,酒过三巡略有些发晕,便忘了这层顾忌。 吴畏把手放在腹前,拇指用白色的纱布包扎着,透着淡淡的血红色和黄色。 李心欢正说:“那表哥快去”话音还没落,视线降低,她提高音量问:“这是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避灾 此为防盗章  七月中旬, 南直隶天气尚炎热。李心欢和父母同住一步堂,日日待在房中以冰块消暑,任谁叫她也叫不动。 十六的上午,日头渐渐烈起来,李心欢的母亲朱素素撑着伞到厢房来亲自问女儿, 中午想吃什么。 李心欢又从花盆里摘了一朵紫红色的锦葵,五瓣的花朵被她撕开来, 一片一片地往冰桶里扔,花瓣随着冰块消融, 隐没进冰水里,泡半个时辰就清香满室。 朱素素梳着高高的圆髻, 斜插一支荷花玉簪,穿沙绿菱纹绉纱褙子, 白色挑线裙, 边笑边往屋里走来,她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看着就让人想亲近。李心欢见母亲来了, 忙扔了花瓣,从榻上跳下来,笑吟吟地道:“母亲, 我还没想好呢。不过天气渐热, 到了午时也吃不下饭。” 朱素素把伞递给李心欢房里的大丫鬟梅渚, 梅渚收了伞放在外面, 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拎着水壶往外走, 把人喊了过来,使唤丫鬟们把廊下的花都浇了。 朱素素牵着女儿手,坐在榻上,道:“昨日我就听你祖母说,你在她房里吃的很少,多少也要吃些,不然越发困乏无力。” 李心欢点点头。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出汗的手心,拿帕子擦了擦,道:“怎么还是这么热?莫不是发烧了吧?”她的手又贴上女儿的额头。 李心欢有一年夏天发低烧没人发现,等到温庭容抱着她叫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了,可把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俩吓坏了。 朱素素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头没那么烫。” 李心欢嘻嘻一笑,说:“中午就吃清淡些。” 朱素素答应一声,道:“我待会儿让帘影吩咐厨房煮莲子粥吃,养神益脾,固精除疾,正好也合你胃口。” 李心欢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峰雪正在次间里伺候着,听朱素素说了煮粥的话,上前一步道:“二夫人,要不要奴婢先去同帘影姐姐说一声,您再陪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去把她叫来吧,我还有话嘱咐她。” 峰雪应了一声,忙去把叫了帘影来。 朱素素吩咐道:“跟厨房的人说,要摘新鲜的莲子来煮,干的莲子经火焙过,肉就僵了,煮不烂的。要是来不及摘新鲜的,就让她们一定用湘莲磨了粉加入,不要用建莲。” 帘影一一记下,跑着去了,生怕迟了真就来不及摘新鲜的莲子了。 李心欢忽然想起温庭容来,问朱素素道:“要不要给舅舅也送一份去?” 想了想,朱素素说:“也送一份去吧,你舅舅举业太过勤勉,吃穿住一概不重视,只怕就算是丫鬟问他要不要吃莲粥,他也会嫌麻烦搪塞一顿过去算了。” 李心欢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舅舅这人太没生活情趣了。 朱素素见房内只有峰雪一个丫鬟,低声告诉李心欢道:“你舅舅父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他怕是心事更重,你去的时候细细瞧瞧他,若还吃得下许多,则回来告诉我一声,明日再给他送去,若是吃不下,就算了。” 李心欢若有所思,她只晓得一出生舅舅在身边了,他是母亲的义弟,关于温庭容的父母亲,倒是很少听说过。 朱素素轻叹一声,温庭容向来尊敬他们夫妻俩,却不过分亲近。李心欢还是十岁的丫头,又是温庭容看着长大的,防备之心总要轻些。 中午吃过饭,心欢亲自端着食盒,丫鬟梅渚给她打着伞,扇着扇子,去了温庭容住的幽篁居。 幽篁居是间两进的院子,前一进是书房和小厅,后一进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房。 李心欢中午吃的早,温庭容进食又比平常人晚些,等到李心欢送粥过来的时候,温庭容果然没在吃饭。 梅渚站在隔扇外面,李心欢抱着食盒进去,笑吟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吃饭了。” 温庭容放下书,朝李心欢看过去。小丫头一路走过来,虽是打着伞,仍顶不住午时的太阳,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一颗颗米粒一样大,两腮也晒得红红的。 他起身去迎她,接过了食盒道:“怎么亲自来了?叫下人送来就是。” 李心欢擦了擦汗,道:“怕你不肯吃,自然要亲自来。” 温庭容确实没什么胃口,他道:“你先回去吧,我放凉一点就吃。” “已经放过了,现在就可以吃。莲子是新鲜的,去了芯和皮儿,没有苦涩之味,清新香甜,很好吃的。”李心欢比他矮些,说话的时候,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温庭容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天气热了,回去吧。”府上用冰量大,偶尔会有短缺的情况,他干脆不用冰块,夏天坐在他的书房里衣裳都要打湿。 李心欢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告诉温庭容:“舅舅,我给你讲个好笑的事,今天上午有只蚂蚁爬到我手掌心了,结果被我手心儿热得翻来覆去,你说这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庭容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李心欢沉默了,低着头没说话,她知道舅舅心情不好,却不晓得怎么安慰才好,她倒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借给他,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太管用呀。 过了一会儿,温庭容似乎感觉到小外甥女不高兴了。 温庭容正要开口跟李心欢说,无需为自己忧思哪知李心欢已经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注意脚下门槛,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温庭容眼睁睁地看着,李心欢已经爬起来带着丫鬟走了。 温庭容往外淡淡地看了一眼,旋身进来一口吃完了莲粥,不加咀嚼。 温庭容吃完粥,丫鬟碧梧要把青白釉粉彩粥碗收拾了,他吩咐道:“拿去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想亲自送去,不能伤了舅甥情分。 碧梧“诶”了一声,把碗放进食盒,拎着食盒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腿迈的很高,轻轻松松跨过门槛,不像李心欢,还未抽条,个不高腿不长,跑快了还会摔跤。 温庭容捏紧了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正看着朱子的书,忽闻一阵脚步声,有点急,有点沉,听起来像个小厮的步子。温庭容只以为是哪个有些重量的丫鬟在廊下,却不想听见沉闷地“咚”的一声响,那脚步声忽然变轻了。 温庭容放下书出去看,看见隔扇外摆着一盆萱草,开着橘黄色大花,花葶长于叶,种在土色的泥盆里,花叶干干净净,连接盆的地方,稍稍露出根茎稚嫩健康,四周黄褐色的衣毛已经扒去,没有半点病态,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 萱草,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李心欢是希望温庭容忘掉忧愁。 温庭容亲自俯身把萱草搬进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温庭容把食盒送到一步堂,朱素素留他吃饭,他便留下了。吃完饭,下人收拾了残羹,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两个出去消食,李心欢不想动,温庭容喊她在院子里走一走,两人便一块儿在前院那颗大槐树下坐着纳凉。 丫鬟提起一盏宫灯放在一旁,灯罩外面迅速围了一群蚊子和飞虫,李心欢拿着扇子打虫子, 温庭容冷眼看着李心欢脚边飞舞的蚊虫,道:“天色晚矣,回屋去吧。” 话音才落,李心欢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一红红的包,她噘着嘴道:“吃得太多,还想坐坐。” “以后夜里少食,滞于胃里晚上睡不踏实。” “睡的踏实,我每天都睡的踏实。”李心欢很快就接了这句话。 夜里习习凉风,拂动树叶,沙沙的一阵响声,倒衬得院子里更宁静了。温庭容看着李心欢道:“白天摔疼了没有?” “啊?”李心欢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道:“没有,就是掌心有点红。” 温庭容拉过她的小手,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他翻了一面,借着橘黄的灯光看她的手心,几道纹络清晰明了,不像他的掌纹,乱的很。 李心欢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已经不疼啦。” “白天的时候会痛?” “不疼,就是发热,像钻了火焰进去。” 那看来摔的还是有点重。 温庭容起身要走,语气平淡道:“晚上沐浴完了涂些清凉的药膏。” 李心欢撅撅嘴,没往心里去,真的不疼啦,舅舅太操心了。 温庭容在朱素素和李拂念回来之前就回去了,李心欢也早早沐浴歇息去了。李家宅子重回宁静,除了粘不完的蝉,窸窸窣窣的虫声,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去国子监讲课了。” 李拂念喜诗词歌赋,不喜朝堂之事,中进士之后并未入朝为官,而是四处游学,成亲之后回到南直隶国子监教书,如今年近不惑,桃李已经数不清了。 李拂念脾气温和,宠溺妻子,疼爱女儿,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还教过温庭容读书。 温庭容五岁来的李家,起初他不肯接近人,是朱素素怀着李心欢亲自带了他大半年,才渐渐把他拉回正常的状态。后来温庭容开始入族学读书,李拂念曾是他的讲师之一,到十二岁便去了府学,成绩优异,在院试中考中案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窥秘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摆摆手, 叫她们把盘子收下去, 省得眼见心烦, 恹恹地躺在榻上, 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惊喜道:“舅舅, 您又来了?” 温庭容的脚步声和别人的不一样, 又轻又缓, 是以李心欢总能轻松辨出来。 温庭容穿着一袭银色暗纹直裰, 两手搁在后面, 背着光从隔扇外走进来,遮挡住半片日光, 他整个轮廓都显得深了,昂藏七尺, 丰标不凡。李心欢暗想,难怪钱尚书的女儿要喜欢自家舅舅了。 温庭容已经走到李心欢面前,狭长的双目盯着她道:“发什么呆呢?” 啊了一声,李心欢回过神来道:“舅舅, 父亲可说什么了?” 温庭容答:“没什么,不过是跟我说了今年科举的试题。” 李心欢琥珀色的眸子一动, 刻意转移话题道:“看来父亲还不晓得我受伤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又悄声道:“千万别叫父亲晓得, 他可没有母亲那么好敷衍, 叫他知道了堂姐就惨了。” 温庭容弹了弹她的脑门, 这小丫头鬼心思真多,还知道李拂念面相和善,脾气虽好,却比朱素素难哄骗。盯着李心欢的脚看了看,他道:“左右你脚也快好了,也不怕瞒不住了。” 李心欢看着温庭容受伤的手臂,纱布已经拆了,只剩下一条弯曲的肉粉色小虫盘在他的手臂上,有些触目惊心。 温庭容顺着外甥女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袖子,把伤疤遮住。这伤痕太丑了,不该叫她看见。 李心欢抬头看着温庭容请求道:“舅舅,我也想学台阁体,既然你的手好了,能不能教教我?” 温庭容语气冷淡了些:“你又不考科举,学来做甚?况且你的隶书已经写得很好了。” 无意识地揪着耳垂,李心欢有点落寞道:“父亲母亲都会,舅舅也会,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好孤单。” 温庭容探究着李心欢干净澄澈的眸子,仔细想了想,听她这么一说,这小丫头好像是落单了。 李心欢捂着受伤的脚踝,扯着温庭容的袖子小声道:“舅舅您就答应教教我,好不好?” 温庭容想,外甥女怎么说也是为自己而受伤的,应她一次也无妨,便妥协道:“我教你就是。” 李心欢暗喜,自己择好了日子,道:“那我明日就去,舅舅等我!” 温庭容走后,李心欢就去库房里亲自挑选了一支新的顺手的湖笔,开了笔,兴奋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隔日大清早,李心欢就梳洗好,早饭也没吃,就带着笔往幽篁居去了。 温庭容一向早起,李心欢来的时候,他已经锻炼出了一身的汗,得知外甥女也没吃早饭,便叫碧梧和翠竹两个去厨房多准备一碗碧粳粥,一碟糟瓜茄c胡萝卜鲊和蝴蝶卷子来,小外甥女爱吃这些。 李心欢穿着四季兰缂丝褙子,配淡雪白挑线裙,脖子上戴着半粒花生大小的玛瑙一颗,边上陪衬几颗翡翠玉珠,不施粉黛,清新可爱,端端正正地坐在明间饭桌上,等着舅舅洗干净身上的汗,一道用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温庭容就从净房出来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坐在椅子上,接着小丫鬟就抬着描花的屉子进来,把饭菜都摆了上来。 李家人吃饭都很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只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或是温庭容给李心欢夹菜,一顿饭无声无息就吃完了。 李心欢就急着要去练字,温庭容喊住她道:“你才刚吃完,先歇会儿。” 李心欢去院子里的小竹林里走了一圈,温庭容在房里坐着喝了杯茶,过了一会儿舅甥两个才开始在书房练字。 温庭容亲自替李心欢铺了宣纸,拿玉石镇纸刮了一遍再压着,把水中丞里的水往澄泥砚台里倒,拿已经用了大半的绘有竹纹墨条研墨,墨条另一面用涂金写着“虚心竹”三个字。 研好了墨,温庭容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写小楷的笔,舔了墨一边落笔一边道:“台阁体讲究的是黑c密c方c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你性格活泼,只学其形,不求神似就行了。” 撇撇嘴,李心欢对于“性格活泼”的评价十分费解,这四字从舅舅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是褒还是贬。 温庭容在纸上写了“平心静气”,让李心欢去临摹。 初临时,李心欢总不得其形,很难把隶书的影子去掉,字体整体看起来还是扁平,追求上下对称,而非左右对称,在“静”上面体现的尤其明显。 李心欢写了好几遍,才捏着毛笔朝温庭容看了一眼。温庭容只瞟了一眼纸上的字,没做声,李心欢鼓鼓嘴便又继续写起来,她知道自己写的还差远了。 约莫写了一个时辰,李心欢手酸的不行了,地上都是废纸,一片狼藉,她拿着湖笔揉了揉手腕。 温庭容抽出李心欢手中的笔,道:“去喝点水休息一下。” 碧梧在外面听差,听见声音忙进来倒水给李心欢。李心欢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要不是舅舅提醒,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渴了。 连喝了两杯水,李心欢给温庭容也倒了一杯。 温庭容接了杯子喝了,不冷不热道:“今日练的够了,回去休息吧。” 李心欢盯着快用完的墨条,点点头道:“那笔就放在舅舅这里,明日我再来。” “嗯”了一声,温庭容又继续开始快速地在纸上写东西,桌子的另一边也都是他的书稿,整整齐齐地码在旁边,规范整洁的台阁体十分悦目。 李心欢中午在一步堂吃过饭,躺在榻上消食,正想着送一块怎样的墨条给温庭容,哪晓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李心欢一脸迷瞪样,揉揉眼睛,脑子里蹦出一件事——她要找一块好墨。 不过片刻,清醒过来李心欢就跑去自己的小库房里,对着册子一样样地查找,见了几块墨便一一摆放出来,有“龙凤呈祥”c“立鹤步云”c“黄山图”c“棉花图”,还有园柱形c人形c物形,都很小巧精致,比她掌心略大一点。 挑挑拣拣,李心欢兀自摇摇头,这些墨好则好看,没有开裂c变形c残缺等瑕疵,彩绘也均匀有光彩,但女气了些,她轻弹墨锭听其声,又觉着不够清脆,便不太中意,觉得送不出手。 李心欢放下墨条,让梅渚把东西归置好,门锁起来,一眨眼功夫就从库房里跑出去了。 到了朱素素和李拂念共用的内书房里,李心欢见父亲不在,母亲正捧着一本游记在读,一脑子鬼主意地凑过去,磨磨蹭蹭道:“母亲,在看书呢?” 朱素素放下手上的薄书,青葱十指冲女儿招了招,脸上露出一个酒窝,下午的暖阳透过窗棂撒在她玉白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贤良,她道:“睡好了?” 李心欢鼓着嘴巴点点头,和朱素素挤在一块儿坐,含着稚气问:“母亲怎么晓得我在睡?” “我才去瞧过你,想问问你那《千金方》看出个名堂没,见你睡了,便没吵着你。”走之前,她还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颊。 李心欢往朱素素腿上坐,眼睛在紫檀平角条桌上扫了一眼,快速锁定在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锦匣上,里面嵌着一块还未用过的墨条,她道:“我就是心血来潮了瞧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朱素素替李心欢扯了扯衣领,柔声道:“天气转凉,夜里少蹬被子。” 李心欢点点头,盯着那块徽墨,目光渐渐移到朱素素脸上,抿了抿唇道:“母亲,我想写魏碑体。”因晓得朱素素最爱这种字体,若说要写这个,母亲肯定应允。 朱素素好奇地笑了,道:“你只爱隶书,今儿怎么转性儿了?” 李心欢勾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女儿好学,什么都想学学嘛。” 朱素素握着李心欢藕节一样细嫩的手臂,浅笑道:“好,你想学就学,我这儿的字帖你自己挑几本拿回去吧,或是在我这里学也行,等你爹回来再把位置腾给他。” 李心欢迅速摇头道:“不必了,我不跟父亲抢位置,我去舅舅那处学,正好用他的砚台他的纸,嘻嘻,省了我的花销。” 朱素素露出一排贝齿,点了点女儿的玉脂鼻头,愉悦道:“你也太小气了些!” 李心欢继而道:“母亲,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要写好魏碑体,我还缺一块墨条呢。”说着,头一转,眼睛就盯着朱素素书桌上敞开的匣子里的徽墨不动了。 朱素素恍然大悟,轻掐着李心欢肉肉的脸颊,微咬着牙笑道:“你个小滑头,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徽墨可是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是前无古人的佳品——虽然难得,你若要便拿去吧。” 对待女儿,朱素素一向很大方。 钟鼓声在巳时准时响起,李府外院的人天不亮就在贡院门口守着榜,榜一放出来,两个识字的小厮再三确认了,连跑带颠地往家中奔去,从角门进去到了二门立马跟管家报了信儿。 管家得了信息提着衣摆直往千帆堂飞奔,一入厅里就跪下报喜道:“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吴美卿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李心默与妻子谢远黛对视一眼。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握紧了对方的手相视一笑。最后还是朱芸道:“起来说话——中的多少名?” 管家忙起身道:“二少爷中的九十三名,吴家表少爷中的四十五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晓事 此为防盗章 隔了好几日才做好, 亲自送到李心质的清泉居去。正好吴畏也在, 羡慕道:“表妹手真巧。” 给李心质做的也是皂靴, 绣着花瓶中插长戟的图案,用的是顾绣技法,逼真精致, 十分好看。 李心质得了这双鞋也是意外惊喜,没想到李心欢做的这么好看。他忙不迭地当着吴畏的面试鞋。 李心欢见吴畏有些落寞, 便问了:“堂姐不也给你做了鞋子吗?” 吴畏眉目疏朗,虎目明亮, 笑道:“我怕她做不过来, 便没叫她做, 不如你也给我做一双?” 李心欢瘪瘪嘴, 道:“堂姐既然答应了,自该是堂姐做嘛。” 吴畏仍是笑道:“好了, 不想做便不做。” 李心质穿着鞋子走了两圈, 拉着吴畏看,问他:“表弟,好不好看?” 吴畏盯着那双鞋点了点头, 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心欢送完了鞋子走后, 吴畏勾着李心质的脖子,利诱道:“表哥,我哪里有一本奇书你若肯把脚上的鞋子给我穿, 我就把书赠给你, 怎么样?” 李心质登时来了兴趣, 挑眉笑问:“什么书?” 嘿嘿一笑,吴畏道:“你肯不肯给?” 李心质犹豫了一下,这鞋他眼下实在喜欢,况且还是堂妹做的,哪舍得马上送人? 吴畏松开他,抄手道:“你若不肯,我也不强求,只是日后见了我那书,你若想要却是再也没有的,我告诉你,那可是孤本,其中内容都没有外泄过。” 吴畏喜欢藏书,确实很有多好书,尤其是兵书,李心质在他书房里受益不浅,这会子咬牙下了决心道:“我同你换!只是那书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把鞋脱了我就给你。”吴畏笑眯眯地说。 李心质忙把鞋脱了,伸手要书。吴畏从袖子里把卷着的书拿出来,是一本《备俺答册》,书封已经破旧。 李心质快速浏览一遍,惊呼道:“此书何人所著耶?竟如此有见地,又合乎兵法,实乃有大将之才!” 吴畏不答,直到:“鞋归我,书归你,走了。”他若怀中藏宝把鞋子带走了,这本书虽然是孤本,但其中内容他早牢牢记下,用来换这双鞋不算亏。 第二日,吴畏就把鞋子穿上了,因李心欢做鞋的时候怕不合适,刻意做大了些,他须得垫一双鞋垫才将将合脚。 后来李心欢发现这双鞋到了吴畏脚上,忙问李心质是不是转赠给表哥了。 李心欢佯装生气,道:“反正二哥也不珍惜我送的东西,以后都不送你了。” 李心质弯着桃花眼去哄,吴畏正巧也来了,听见两人的对话,便出言打趣道:“心欢,只许你转赠别人的东西,就不许别人转赠你的东西吗?” 李心欢一下子没想起来,茫然问道:“我转赠谁的东西啦?” 吴畏往屋里走,背着手道:“那状元桂你不是送给心巧了吗?” 原来是这个,李心欢早忘了,撇撇嘴道:“那不是表哥你默许了的吗?” 吴畏挑眉问:“若我不许,你就不送了?” 李心欢吃瘪,那种情况下,不送给李心巧怎么可能。 这事算揭过了,谁也别生谁的气。兄弟姐妹几个又其乐融融玩到一处了。 南直隶再过不久就要放榜,吴美卿担心次子和侄子落榜,没到捐香油的日子,挑着晴天时候,又去了一趟镇国寺,结果发现里面蹊跷怪诞,原先的师太已经不在。她直觉是钱家所为,新师太不肯细说,别的小尼姑更不知其中曲折,便只能暂且先回李府。 吴美卿生怕牵连到儿子的婚事,一回府就往千帆堂去了。 千帆堂里,朱芸得了一副《雪际停舟图》,唤了朱素素一道来赏。画被平铺在松红林木条桌上,朱素素小心谨慎地俯身去看画,一处一处地细赏,末了赞不绝口。 朱芸对朱素素的赞誉很认同,颔首道:“画中赋色较重,笔墨生动,意趣盎然,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 朱素素道:“我瞧着母亲也挺喜欢的。” “我喜欢是喜欢,却不符我的心境,这幅画就送给庭容吧。那孩子也该多看看这种画。” 朱素素低下头,露出一段弯曲白嫩的脖颈,心里正揣摩着朱芸的意思,是觉着她义弟太过沉闷寡言了吗? 朱芸看了朱素素一眼,继而笑道:“初见这画时,令我想起尚待字闺中的时候,如今都已是白发老妪,还是做你们小辈好。” 年纪大的人总爱回忆韶光,言语间颇有些伤感,朱素素不忍堂姑这般消极落寞,便声调婉娩开解道:“您羡慕我们年轻,焉知我们不羡慕您的睿智沉静,雍容大气。可见人总是不足的,有些人失去一样,自然会得了别人没有的另一样。还有些人就更可惜了,失了大好年华,却也到不了您这般境界。” 朱芸微笑,脸上的褶子叠在一起,但气度仍旧不凡,并非普通粗鄙老妇可以相比,她朗声道:“还是你最会逗我欢心了。” 一旦上了年纪心态就比不得当年,哪有不想重回年轻的老者,只是旧梦难温,倚仗旁人没有的身份涵养把姿态端起来,也算是知足圆满。 朱素素淡淡地笑着,脸上的酒窝凹在平滑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她温婉可人。 不一会儿,香薷从外面进来禀道:“老夫人,大夫人来了,急急忙忙的,许是有要事。” 朱芸疑惑了,吴美卿不是出去上香了吗?能有什么大事? 婆媳两个不约而同猜到了钱家的事情上,朱素素起身道:“那妾身先去了,改日再来叨扰母亲。” 朱芸抬手拦她道:“修洁你也不用避开了,就在这里坐着吧。汾儿她脾气直爽,容易意气用事,我身子尚好还可以协助她,以后终究是要你们妯娌两个相辅相成。” 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万一她在老太爷前面去了,李家未分家时,内宅大事须得两个人拿主意方不错。朱素素听了这话不免鼻头一酸,复又重新坐下去,敛了情绪。 朱芸吩咐香薷快去把大夫人请进来,便与朱素素一同静待。 吴美卿进来的时候头上的玲珑点翠草头虫已经倾斜不稳,忙行了礼,连茶也来不及喝,便对朱芸道:“母亲,今日我去镇国寺上香发现,原来的师太已经不在了。” 只这一句话,朱芸和朱素素两个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吴美卿皱着眉问朱芸:“母亲,眼下我尚未听见别的风声。但难保钱家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候连累朴一可怎么好?” 娶妇这种大事,一着不慎,儿子的后半辈子,还有孙子孙女的前途可就会毁了,吴美卿急得如同烧了眉毛。 朱芸却淡定道:“你不必着急,钱家多少还是忌惮咱们家,若非咱们透出点意思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吴美卿还是急,万一那师太心有不甘,四处散播,钱家逼急了或是误会此举是李家为之,难保不会往李家身上泼脏水,若事态严重,不仅李心质,还有李家的两个姑娘也许也会受到牵连。 只是婆母在上,又这般劝着,吴美卿实在不好发作。 朱素素抬眼看了一眼朱芸,知道婆母这是故意给她机会说话,方启唇对吴美卿道:“长嫂勿要先自乱阵脚,若钱家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等到放榜时候,替朴一开个堂会,宴请亲朋好友,再让大侄媳妇帮忙待客。李家夫人待儿媳好不好,小郎君守不守礼,模样俊不俊,众人自然晓得。” 吴美卿把话从脑子里过一遍,若这能在举人堂会上反击钱家,那小郎君真是风头无量。她觉得这主意十分可行,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松了眉头浅笑道:“我这个做娘的真是急糊涂了,亏得弟妹提醒,不然还想不到这一头。” 只不过万一李心质没中举呢?吴美卿又了愁起来。 朱素素继续道:“我与老爷谈论过朴一举业的能力,今年南直隶增了几十个名额,出的题目也不十分刁钻,他只要和往常一样行文,长嫂便无需忧心。再者不借中举的名头办堂会,也可以借别的名头,只是风头不如年少举人而已,却也能达到同样目的。” 虽对这个弟媳多有不喜,但吴美卿不得不承认,读书写字她实在不及朱素素,有弟媳这番评价,李心质又说他是正常发挥,吴美卿更加安心。而且一招不行还有后招,这下子真无什么可害怕的了。 眉间雾霾一扫而空,吴美卿心急如焚地进来,欢欢喜喜地出去。 朱芸笑赞朱素素:“做的很好,你有这份气度,我也放心了。”做任何事都该给留有后招,一计不行当有另一计谋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往事 此为防盗章  放眼亭上,李心欢招来香林和花林, 让她们两个扶着李心巧回去。吴畏盯着那株状元桂, 目送两仆一主回压枝苑。 李心欢则下了几阶拾起掉落的桂花, 握在手里上前给吴畏, 道:“表哥,这花儿还很好, 把它带给大表哥吧,虽不及你府上的状元桂珍稀,却也别有浓香。” 吴畏神思茫茫,唇抿成白线, 收了桂花,扯了个笑,道多谢。 李心欢仍旧微抬脑袋看着吴畏,道:“表哥请自去二哥的院子,我也回去休息啦, 晚上还要跟祖父祖母吃饭,可不敢出差错。” 手掌把花枝握的紧紧,吴畏颔首道:“你且去吧, 我尚清醒,自己能去。” 李心欢交代完, 自己便去了。 吴畏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心中五味杂陈, 真要把它送给大哥吗? 吴畏的母亲郑眉原是前任南京卫指挥使郑广深的独女, 因指挥使是世袭的官位, 郑广深去世后,这位置就由吴畏的父亲吴正卿承袭。 吴c郑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过郑眉体弱多病,生大儿子吴辉的时候就已经艰难,哪晓得吴辉五岁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这才有了吴畏,只不过身子亏损的更加厉害,如今已经不能经常下床活动了。 吴辉自五岁起便不能行走,常年坐在轮椅上,因他从不出府,李家的孩子也很少与他来往,有时过年也见不上一面。外面的人也都晓得他两腿残疾,性格孤僻,纵有指挥使长子的名头,是以今年二十岁也未曾娶亲。 吴家这两个兄弟,用外面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大才,一个废物,老天也算公平了。 所幸兄弟两个关系尚可,虽然言语之间没有关怀,好歹也相互敬重。纵有一个残了,另一个总不会抛弃他就是了。 只不过今日李心欢可算是给吴畏出了个难题,把这种女气的东西送给兄长,兴许还要说上点什么矫情的话,他如何开的了口? 张了唇,吴畏揉揉额角喃喃道:“罢了罢了,总归是她一片好心,不能辜负了。” 李心欢从放眼亭下去,出了园子沿着夹道往一步堂走,正好路过幽篁居的时候脑子还清醒,便又去找了温庭容。 温庭容此时已经歇好了起来习字,写的是隶书,旁边还有一列写着同样的字,不过用的是台阁体。 李心欢带着红扑扑的小脸进来,歪着脑袋笑道:“舅舅,中午吃好没有?” 温庭容瞧她双颊红彤彤,料想她酒还未解,招呼碧梧化一碗温糖水过来。 李心欢咬着上嘴唇走过去,睁着黑圆的大眼道:“舅舅我没醉呢。” 温庭容不理会,仍叫丫鬟快去,他又提笔写字,低声问:“好玩吗?” 李心欢朝他哼一声,偏了脑袋道:“不好玩,舅舅竟然叫他们都笑话我!” “事情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与我何干。” “你不讲,我又怎么会被逼着解释。” “你不作弊,桂花又怎么会传到我手上。” 李心欢无言以对,露出细白的牙齿,挠头道:“舅舅都知道了?” 少女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花香十分醉人,稚嫩甜美的容颜宛如画中仙,温庭容淡嗯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李心欢凑近他,傻笑道:“舅舅,以后咱们一家人,年年都一起过中秋,好不好?” 湖笔一顿,温庭容没有应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李家的这些人都不会陪他太久,每年都一起过中秋啊有点难。 目光转向李心欢,对上外甥女满含冀望的眸子,温庭容眨着眼,仍旧没有作答。 李心欢忽然一笑,拍掌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咱们还一起过。” 碧梧端了糖水来,李心欢心里高兴,一口喝完,沾了糖水的嘴唇粉嫩晶莹,剔透可爱。 晚上,李家所有人一起,在上山摆了中秋月宴,远处还有烟花一朵接一朵地放起。 李心巧把状元桂别在衣服上,靠着朱芸的身子讲了李心欢做的蠢事,就连朱素素也大笑不已。 李心欢端坐在旁边一脸平静,被嘲笑两次了,她脸皮已经练厚了,哼。 老太爷李怀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把白须尤其好看,他举杯道:“怎的慈姐儿没来?” 李心巧道:“姑姑中午也来同我们吃酒,有些咳嗽,方才打发人来说了在休息。” 朱芸心疼道:“明明也不是大病,这孩子怎么总是不见好。” 吴美卿和朱素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她忧思过重,是心病连累了身体,只不过这小姑子实在难得来往,她们也不好多言。 一直到了子时,李家人才散去,丫鬟们收拾了残羹冷炙,管事妈妈使唤人把金银等茶酒器皿收了,一一清理干净对着册子入库,才纷纷回倒座房歇去。 圆月当空,桂香袭人,也不知几更天了,李府才渐渐宁静。 中秋过后,李心欢夜里着风生了一场病,李拂慈自那日喝酒回去,旧病没好,又得了新病,再次病倒。 温庭容看书遇着困惑,来了一步堂没见着李拂念,便同朱素素请教了“为君难,为臣不易”作何解。 朱素素虽未混迹官场,君臣之事她自有一番见解,说君之难,难于得臣;臣之难,难于得君。后又从《尚书》讲到《周易》,两人你来我往论了又半个时辰,方把这题揭过。 温庭容准备从一步堂回去的时候,想起李心欢生着病,便折回去外甥女的屋里瞧了瞧。 李心欢听说温庭容来了,赶紧换了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宽袖挑线裙,在次间里见了他。 温庭容见她鼻不通气,声音变粗,便道:“既然病了,又何必要苦撑见客,自去休息便是。” 李心欢忙道:“不妨事,在房里躺的久了,就想起来走动走动,只是怕病气过给了舅舅。” 温庭容小嘬一口浮沫清茶,也道:“不妨事,我鲜少生病。” 李心欢眸子晶亮,就晓得舅舅吃这招。 舅甥两个也无甚特别的话要说,李心欢鼻子不透气,微张红唇吸气,温庭容端坐于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不喝茶时就闭目想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梅渚进来告诉李心欢,大房的四个都过来了。 李心欢让人请他们进来,次间里又添了一张黄花梨螭纹圈椅,她鼻音浓重地问他们:“你们怎么都一道来我这里了?” 李心巧走上前去,问李心欢:“你怎么也生病了?我和哥哥嫂子原是要去探望姑姑,正想叫你一块儿去的。” 其余的几个人皆向温庭容作揖行礼,得他点头方坐下,尝了丫鬟上的热茶。 李心欢擦擦鼻子道:“中秋晚上饮酒吹了风,然后就病了。你们先去看姑姑,改日我再单独去一趟,给她赔个不是,今日实在是去不得了。” 李心质又嘱咐李心欢好好休息,又问温庭容去不去,被拒绝之后便没再说话了。谢远黛与身边的丫鬟咬耳朵,不晓得说了什么,如此,一行人才一道走了。 温庭容走后,甘来居的人送了冰糖雪梨来,对李心欢的病症很有好处。 李心欢赏了那丫鬟两个四分的梅花银裸子,心道大嫂虽然内向,还挺细心善良。 这厢边,大房的几个都去了思柳堂,李拂慈听说来了好些人,也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见了客。 李拂慈待客的次间里摆着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罗汉床,床上设着一张方形金丝楠木小几,墙壁上悬着一副《溪堂诗思图》已经积了尘,地上四张紫檀圈椅对放。屋里装饰不多,简单大气,倒是和主人家的性格相去甚远。 尤其是那幅画,画面上描绘的是峻岭虬松,茅堂临溪,后倚飞瀑,中藏寺观,得深山幽居之意趣。画者笔墨苍劲,雄健豪放c遒劲苍涧,颇见生机,有曲尽清幽高远之趣。这幅画李拂慈并不喜爱,因是朱芸挑选赠与,又颇珍贵难得,她才把原来那副《牡丹图》给换了下来。 次间里,李拂慈坐在罗汉床上面无颜色,下巴越发尖瘦,显得两眼更大,瞧了就叫人生怜。她捏着帕子问:“怎的不见心欢来?” 李心巧与李心欢最亲厚,便答道:“她也病了,我们才从一步堂看了她过来。” 李拂慈咬咬唇,眼皮子一抬,把帕子捻的更紧,比起一步堂,压枝苑和甘来居明明离思柳堂更近,但他们却先看了李心欢这个晚辈才来看她,岂不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心有不悦,李拂慈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让丫鬟们上了茶来,其他人也未往心里去,面上皆无异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大伯-旧账 此为防盗章 因多出来的两人,起初席间气氛并不好, 众人都拘着, 等大家都吃到半饱, 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碰了杯桂花酒。金樽里的酒色泽金黄c晶莹透明,有奇特的桂花香和酒香,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李心质忍不住砸吧嘴:“还是自家酿的好喝,味感醇厚。” 李心欢站起来道:“二哥, 你一个人品酒有什么意思,我也陪你喝。”说着也灌了小半杯,抿了两下道:“着实味美,初呷酸甜涩口,这会子始觉酸甜适口。” 桃花眼亮起来,李心质高声道:“咱们两个喝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大家一块儿喝。” 李家就属李心质最活泼, 有他在,场子冷不下来,这会子他已经开了个头, 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是李心巧建议道:“不如边玩边喝?” “玩什么?”是李拂慈问的,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众人, 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李心巧摸了摸下巴道:“射覆是不行的, 不然咱们几个只有输的份儿。”有温庭容c李心默和李心巧在, 她们也只有干看的份儿。 李心质扫了温庭容和李拂慈一眼, 道:“筹令也不好, 拇战姑姑和心欢也玩不来,不如就羯鼓传花。” 这个容易,众人又都玩得来,商量定下,李心质叫丫鬟去外面折了一枝桂花来,绿的叶,金黄色的碎花小蕊,香气馥郁,拿在手上尚有暗香盈袖。 李心质拿了花,高举起来道:“从哪个开始?” 李心欢把梅渚拉到旁边,小说:“叫她来击打那边的小桌,梅渚有一副好嗓子,打出来的韵律也好听。” 被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梅渚略害羞的低了头,今日中秋,她也簪了鎏金蝴蝶簪子,桃色两腮含羞,声音温婉道:“那就奴婢来吧。” 李心质捏着一枝簪柄粗的桂花,笑赞道:“名副其实,你来吧!” 峰雪扯了帕子叠了几叠,把梅渚的眼睛蒙上,后者眼前一片漆黑后旋身背对他们,富有节奏地敲打起到她腰间的紫檀藤心小桌。 老檀木沉甸稳健c坚硬润滑,敲击起来犹如敲打在钢铁上,低响沉闷。 梅渚心里哼着曲儿,一下一下地敲击,李心质忙把手上的桂花传给了李心巧,李心巧传给心欢。桂花又从李拂慈传到温庭容手上,敲击声停了,桂花最后落在了李心巧手上。 李心质和李心欢闹着罚酒,一人举了一杯往李心巧嘴里灌。 李心巧喝了李心欢手上的那杯,擦了擦嘴角道:“方才是不是忘了说罚什么?” 李心质桃花眼笑眯眯道:“倒真是忘了,方才既没定下,你且先做一首诗来,也不为难你,别的不要,就以桂花为题做一首如何?” 李家虽是书香门第,李心巧到底是闺阁女子,况且吴美卿又是武将之后,做诗做赋这一头,不是她的强项。 好在李心质出的题不刁钻,李心巧搓着桂花枝凝神想了想,道:“南中有桂树,香气压千奇。不识风霜苦,安知零落期。” 众人琢磨了两下,还有人低低地念了出来,李心欢率先开口道:“算你不错。只不过这次可要商量好罚些什么。” 罚作诗没甚意思,太过高雅的一般人听不懂,俗气了又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李心质反问李心欢:“你说罚什么?” 李心欢难得把温庭容叫来,自然不是为了听他作诗的,料想舅舅得了花也不好推辞,也得应罚,她狭促笑道:“不如罚说个笑话,这样才热闹。” 其他人不禁想了,若教温庭容或是李拂慈默说个笑话出来,简直想都不敢想啊!小花厅的气氛上升到另一个,梅渚重新敲击桌面,桂花也脱离了李心巧的手,递到了李心欢手上。 桂花传了两圈,李心欢对李心巧使了颜色,李拂慈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等到李心巧故意拖延时间,桂花过了一会儿才到李心欢手里的时候,李拂慈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两手接了桂花往右手边一推,塞到身边冷峻的男子手里。 温庭容接了花还没传出去,梅渚的手已经停了。 梅渚她好奇地摘了眼睛上的手帕转头呼道:“到谁了到谁了!”她寻到桂花的双目愣了又愣,她可没看错吧,温庭容要讲笑话?! 桌面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觉温庭容冷漠,都不敢亲近催促。 李心欢瞧着温庭容拿着桂花出神,众人想催也不敢催,她正要请他先喝一杯酒,李拂慈先一步道:“庭容哥哥得罚酒。” 因常在病中,李拂慈声音软绵绵的,缠绵悦耳。 温庭容果然端起酒杯,正要入口,李心欢道:“舅舅,喝我的,你的酒怕是已经凉了。”她的酒方才灌了李心巧之后已经新添了一杯,是温热的。 温庭容长臂一展,骨节如竹节一般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在李心欢面前,她甚至能看到他指侧因习字而磨出的茧。接了热酒,他一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了外甥女。 温庭容也没有推辞,脱口而出道:“借花献佛,花从佛处来。” 别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李心欢闹了个大脸红,耷拉着脑袋不敢插嘴。 李心巧发现端倪,掐着李心欢的肩膀道:“你听懂了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 温庭容嘴角含笑,李心欢竟然想听他讲笑话,这些日子来,好像就这件事最好笑了,她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李心欢拼命摇头,这种事她才不说,李心质道:“心欢,若这个做不得数,岂不是坏了规矩?” 缠不过她们,李心欢噘着嘴断断续续把事情讲完了,还做了个鬼脸,巴掌大的小脸红的像从染缸里泡过一遍似的。 李心巧和李心质两个听罢捧腹大笑,连一向内向的谢远黛也笑得露了牙齿。 吴畏更不必说,嘴角咧到腮帮,愈发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可爱,叫人想在她脸蛋上捏两把。 李拂慈也跟着笑了,喝了一口桂花酒,拿帕子捂着唇咳了两声,吓得红染给她顺气,催促她赶紧回去。 笑话也讲了,温庭容觉得已经饱了,先行离去,接着李拂慈挨不住咳嗽,也走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人玩的更欢,丫鬟频频热酒,席上大行拇战,一个喊“五魁首”另一个道“八匹马”,花厅里一派热闹景象。 酒席散了,几个女眷脸上都有潮红,吴畏和李心默酒量颇豪,这点家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李心默陪着谢远黛回了甘来居,李心质有些头晕,也被人架着送了回去,只余下两姐妹和吴畏。 他们三人又约着去园子里逛一逛,上了放眼亭吹风。李心巧被袭来的香气所诱,提着裙摆下去折了几枝。 吴畏笑问李心欢:“你怎么不去?不喜欢桂花吗?” 撑着栏杆,李心欢俯身往下望去,答曰:“喜欢呀。”因为喜欢,所以就让它们长在树上。 吴畏从宽大的袖子里掏摸个叶面光滑亮丽,花色橙红,鲜艳明亮的花枝出来,递到李心欢面前,含笑说:“送给你。” 李心欢眸子一亮,桂花有金桂c银桂c丹桂c四季桂,分三色,三种清香。红是状元,黄为榜眼,白探花郎。这枝是状元桂,不仅比李家种白的黄的二色桂树稀有,彩头也好。 拿了花枝细细端详,李心欢杏眸起,嘴角弯出喜人的弧度,道:“表哥舍得把‘状元’赠人,真是大方。” 浓黑的眉毛挑了挑,吴畏笑得大方豪气,眉宇间男子气概浓厚。 李心巧摘了桂花上来,才擒着黄百蕊的花朵送到李心欢面前,却见堂妹拿着个状元桂,这花可是李府没有的。 李心巧扔了手上的桂花冷哼道:“原来这儿还有更好的,亏得我不顾形容去折桂。” 李心欢见李心巧生气,忙去哄道:“你若喜欢,我也不独占啊。”回头看了吴畏一眼,得到他颔首默许,便把花送给了堂姐。 李心巧拿了花嗅了嗅,醉眼迷蒙道:“真香,就是熏的我脑子有点晕。” 李心欢脸还红着,吹过风却是要清醒许多,不像李心巧喝了酒还去折桂,折腾了一番气血上涌,自然就头晕。 原来自那老尼姑从钱府走后,换了装束连日去了好几位以前相熟的夫人府上,把钱二娘做的事夸大其词到处乱传。那些夫人跟钱夫人并不熟悉,又碍于钱家势力不敢前去核实,打发走老尼姑后,便只敢跟自己手帕交“悄悄”地说这事。 等到钱夫人把事情告诉了钱大人,下了狠心去追杀的时候,老尼姑早就跑得没了踪影,不知道已经上了哪条船了。 钱夫人一想到别人背后都在议论自家女儿,就气得火冒三丈。钱二娘自己也急得食不下咽,人消瘦不少后就病倒了。钱夫人守在女儿病床前面大哭,赌咒说一定叫那老尼姑不得好死,还保证一定帮她挽回名声。 钱二娘也不是个傻子,边咳嗽边嘱咐母亲:“李家三娘子牙尖嘴利,母亲叫她担个不好的名声也不算冤枉了她,只是他们家四娘子聪明和善,切莫冤枉了好人!” 钱夫人一想,李心欢确实是个伶俐可爱的姑娘,如果把她也连累了,外头人一见本尊便晓得是钱家故意诬陷,不如只把烂名声往李家大房的人身上安就是了。她抹泪应了钱二娘,还道:“我的儿,你都身在病中,还要想着把别人摘出去,且睡着吧,娘不会叫你白白受欺负的!” 八月二十七以后,钱二娘的事一传进吴美卿的耳朵里,她立刻想到会引火烧身,谨遵老夫人吩咐不得先辱他人,只得频频外出细细打听动向。终于还是从吏部尚书方见文的夫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方夫人说钱夫人办了个堂会,把南直隶几个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都请了去,点了一出《感天动地窦娥冤》,看戏吃饭的功夫就把李家损了个体无完肤。说吴美卿脾气暴躁,媳妇还未过门就急着立规矩磋磨人,就连那十多岁的小姑子也不是好惹的,钱家二娘不过是胆小怯场,同李心欢说了几句话求个心安,几十句里总共提了温庭容一句,就被外面人谣传是“轻佻”之人,损她闺誉不说,还差点害了她性命。天可怜见,温婉的小娘子竟被欺负得这般凄惨。 吴美卿一听完立即点燃了怒火,拍案而起骂道:“她个小娘养的!真是歹毒,竟然把话说的这么死,看来是真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了。” 方夫人看吴美卿这样子连忙劝她:“你瞧你,若把这副脾气落到外人眼里,钱家人的话不都坐实了吗?” 是啊,看热闹的人总爱联想,见了一样,便觉得钱夫人样样说的都是真的了。 吴美卿拼命抑制住怒气回了李家,朱芸一听说这事,气归气,面上平静如水,先是安抚儿媳,又训了她几句,委婉说她不够沉着冷静,好在只是方夫人一人知晓,若别人都瞧见了,李心质和李心巧的名声再难挽回。 吴美卿这会子渐渐理智下来,开始和老夫人商议着解决的法子。朱芸说,就按之前朱素素建议的法子来办,于是千帆堂的香薷和棠梨去把朱素素和谢远黛都请了来。 李家几个女眷通了个气儿,一个时辰就定了个章程出来,若明日放榜时候李心质没有中举,则借别的由头把两个孩子的污名洗刷干净。 朱芸正说让吴美卿回去跟两个孩子通通气,叫他们在堂会上定要稳定从容,不能让人有把柄可说。吴美卿还没答应,丫鬟就说李心质来了。 李心质活泼聪明,却也随了吴美卿,心直口快,朱芸心想,孙子来都来了,那话就由她来说好了。 丫鬟请了李心质进来,少年在外被人嘲讽,本是一肚子的气,入了堂内见众长辈都在,硬生生压了脾气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李心质见祖母冲他招了手,才敢往朱芸身边坐去。 李心质见一大家子都盯着他,不由得含怨道:“看来祖母都已经知道了?” 相看的事李心质竟一点消息没听见,今儿瞧着秋高马肥,出去骑马玩了一会就被人暧昧不明地冷嘲热讽,说他一家都是个厉害人物,叫他中了举人千万要娶个比钱二娘还要妙的小娘子,一无所知的他只能不明不白地回了两句,连反驳底气也不足。 朱芸让旁的人走,只把吴美卿留下,对李心质道:“你比你哥哥晚出生五年,正逢我身子不济,便没有亲自教养你,但你总该记得你兄长书房里一直挂着的那八个字吧?” 他当然记得,李心质低声念了出来:“冷静思理,泰然处事。这是祖母给兄长开蒙之后送给他的字,大哥一直留存到现在。” 朱芸颔首,淡淡道:“即使后来谨言另聘了老师,也未曾忘记我教的东西,时至今日,我把这几个字也送给你。以前你年岁小,活泼张扬并无不可,如今你也是要说亲的人了,钱家的事是你遇到的第一遭难,到底是内宅之事,有我和你母亲插手,你不必挂念。只是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却没法子控制,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好好琢磨,今后该当如何。” 除了父亲李拂一平日里会严厉训斥李心质,还从没有人这般推心置腹地跟他说这些话,且明日又是放榜的日子,他比谁都紧张害怕,生怕落榜让家人失了颜面,又怕家中长辈失望。正是忧思难解,无处发泄的时候,祖母的这番柔中带刚的话,让他心情复杂。 李心质终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又压低了声音道:“谢祖母开导,孙儿明白。” 满意地浅笑着,朱芸轻声道:“回去吧,晚上早些歇息,明个一早榜上的名字就见分晓了。” 李心质满心忐忑地去了,少年的步子比以往都沉重些,瞧着像是长大了一点。 朱芸闭着眼对吴美卿道:“心巧也是个要强的,你回去好好劝着她,她和朴一一样,也放纵不了几年了。” 吴美卿直觉老夫人心情不好,低头应了便也走了。 朱芸等人走后才睁开眼,握了握无力的手,她一直很喜欢吴美卿的性格,直接爽利,管理起内宅泼辣严厉。孙子孙女随了母亲也不是坏事,只是李家这辈的哥儿两个是读书的料子,但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朱素素又只一个独女,李心质和李心默若不抱朴守拙,居安思危,仗着北直隶的朱家做最后的底牌,是万万行不通的。 吴美卿从千帆堂出来就跟儿女两个说了事情的始末,李心质似乎还沉浸在老夫人说的话中,听了之后倒是没多大反应,李心巧果然如老夫人所料,气得七窍生烟。 吴美卿见儿子失魂的样子,也觉得老夫人说的话很有远见,教育了李心巧几句,叫她好好修身养性,趁早把这事忘了,要记得时时刻刻端着小姐的身份,堂会那天更是不能出半天岔子。 李心巧表面上应了,转头就去找李心欢泄愤。 李心欢坐在榻上静静地听着,堂姐一边讲,她就一边吃,事后再宽慰她几句就大功告成。 哪晓得李心巧还迁怒了李心欢:“哼,你倒是做了好人,那日在我面前替她说情,这不,人家上赶着就把人情还你了。” 李心欢恨不得翻白眼,这叫什么人情,连堂姐都能这么想,大伯母肯定更要往深了想,她巴不得钱二娘别做这个人情,把她连带着一块儿骂了才好,省得内讧。不过幸好李心巧性格直爽,有一说一,这点小罅隙也不是问题。 李心欢连忙挂上笑脸,抱着李心巧的胳膊撒娇:“堂姐,她那是鱼目珠子不识好人心,分明你才是好人,却错把我识做好人了。” 李心巧低头看小她不到一岁的堂妹,冰肌玉骨,面若满月,眸若秋水,看着就惹人怜爱,不禁掐了李心欢圆圆的脸颊,调侃道:“你这会子在人背后嚼舌根子,德行还要不要了?” 李心欢往李心巧怀里蹭得更近了,笑嘻嘻道:“我的德行和堂姐是一样的。” 李心巧哼哼两声,果然不生气了。 约莫两三日后,钱夫人终于听到了一点风声,这时候钱二娘“轻佻”的名声已经在南京贵族圈子里传开了。 原来自那老尼姑从钱府走后,换了装束连日去了好几位以前相熟的夫人府上,把钱二娘做的事夸大其词到处乱传。那些夫人跟钱夫人并不熟悉,又碍于钱家势力不敢前去核实,打发走老尼姑后,便只敢跟自己手帕交“悄悄”地说这事。 等到钱夫人把事情告诉了钱大人,下了狠心去追杀的时候,老尼姑早就跑得没了踪影,不知道已经上了哪条船了。 钱夫人一想到别人背后都在议论自家女儿,就气得火冒三丈。钱二娘自己也急得食不下咽,人消瘦不少后就病倒了。钱夫人守在女儿病床前面大哭,赌咒说一定叫那老尼姑不得好死,还保证一定帮她挽回名声。 钱二娘也不是个傻子,边咳嗽边嘱咐母亲:“李家三娘子牙尖嘴利,母亲叫她担个不好的名声也不算冤枉了她,只是他们家四娘子聪明和善,切莫冤枉了好人!” 钱夫人一想,李心欢确实是个伶俐可爱的姑娘,如果把她也连累了,外头人一见本尊便晓得是钱家故意诬陷,不如只把烂名声往李家大房的人身上安就是了。她抹泪应了钱二娘,还道:“我的儿,你都身在病中,还要想着把别人摘出去,且睡着吧,娘不会叫你白白受欺负的!” 八月二十七以后,钱二娘的事一传进吴美卿的耳朵里,她立刻想到会引火烧身,谨遵老夫人吩咐不得先辱他人,只得频频外出细细打听动向。终于还是从吏部尚书方见文的夫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私情-意外 此为防盗章  中午和父母一块儿吃过饭, 李心欢坐在上房西次间里揉肚子, 朱素素把帕子夹在虎口,掌心贴在女儿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地揉着,嗔道:“叫你别吃那么多的,贪嘴!这会子难受了吧。” 李心欢嘟嘟嘴, “母亲, 是你往我碗里夹的菜。” 朱素素反驳道:“胡说!分明是你父亲。” 说起父亲李拂念,李心欢张望一圈便道:“母亲,父亲去哪里了?” “去国子监讲课了。” 李拂念喜诗词歌赋,不喜朝堂之事,中进士之后并未入朝为官, 而是四处游学,成亲之后回到南直隶国子监教书, 如今年近不惑, 桃李已经数不清了。 李拂念脾气温和,宠溺妻子,疼爱女儿, 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还教过温庭容读书。 温庭容五岁来的李家, 起初他不肯接近人, 是朱素素怀着李心欢亲自带了他大半年, 才渐渐把他拉回正常的状态。后来温庭容开始入族学读书,李拂念曾是他的讲师之一, 到十二岁便去了府学, 成绩优异, 在院试中考中案首。 一直读到今年开年,李拂念说以温庭容的才学,府学的那些讲师已经不适合教他了,入国子监年纪却不够,于是温庭容决定回到李家,自己看书钻研,等待三年后的科举。若遇疑惑之处,只需问义姐夫即可,或是姐夫不在,问朱素素更好。 李拂念虽为南监讲师,但是在外的名气是不如朱素素的。 朱素素的娘家朱家,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儒士成林,底蕴深厚。朱家之辈,不论男女都要学读书写字,女子只不学如何为官,别的只要男子学的,一概都学。还有一桩奇事,朱家自前三代开始,只要某辈中有女孩儿,一定有个女子比男子的文采还要超群。 从朱家尚在世的朱潜渊说起,他那一辈中没有女子便不提了,他的侄女朱芸,也就是朱素素的婆母,才华就比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更出类拔萃。到了朱素素这一辈,她就比嫡兄朱忍成要杰出,李家与她同辈的两个表哥也都不如她。 这也是朱芸格外疼爱朱素素的缘故,两人同朱家本根,堂姑侄一场,也都是闺阁中难得一见的才女子,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把朱素素定下做自己的媳妇。 朱芸嫁给曾任北直隶礼部左侍郎李怀蕴。李怀韫如今年六十,致仕在家,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育有二子一女,白头偕老,羡煞旁人。 当年朱芸的这两个儿子,李拂一和李拂念兄弟两个都对朱素素有好感。朱芸让兄弟两个自己决定的,她只晓得二儿子李拂念赢了,至于赢的过程,她并不清楚,也未曾过问。 李心欢打了个嗝,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黑水银似得两丸眼珠子转向朱素素,道:“母亲,你说舅舅不去府学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素素一愣,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轻轻叹息道:“于举业肯定是好的,他在那里反而是耽误了他。不过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于身心怕是不益的。” 李心欢调整了下坐姿,端起紫檀雕花平角四方小桌上的釉里红茶杯道:“我瞧着舅舅自近几日开始,越发不理人了。” 听李心欢这么一说,朱素素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好歹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想着什么,她总能猜到几分。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的手背,道:“你舅舅自小性情就冷淡,你若得空就去多陪陪他,哪怕不说话,就待一会儿也是好的,我与你父亲年纪大了,他不爱跟我们说许多话。” “嗯,女儿晓得。” 朱素素的眸子低垂,“你舅舅自小疼爱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待你自然和待别人不同。你刚出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要抱你,要知道在那之前,除了我偶尔能近他的身,庭容根本不让人靠近他,你是头一个他自己主动靠近的人。” 李心欢睁着漆黑的杏眼问:“母亲,为什么舅舅不肯靠近人?他父母呢?” 朱素素放在李心欢手背上的手收紧了,她跟女儿讲了温庭容的身世。 温庭容本是北直隶永宁侯最小的庶出子温化明之子,后来温化明到南直隶游学遇上了施文惠,两人虽身份悬殊,但前者在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是个不受侯夫人房凤玲重视的庶出子,后者也是个被父母看轻的嫡女。一份不厚的聘礼,一桩婚事就这么成了。 温庭容在侯府出生了两年后,温化明背着不孝嫡母的名声,带着妻儿搬到了南直隶,住了不到三年就病故了,施文惠悲痛欲绝,身渐病重,也跟着去了。 温化明虽然是个庶子,才学品性都是上等,毕竟也是在侯府长大的哥儿,还是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其中关系最密切的就有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那时候朱齐物还不是内阁次辅,他非常欣赏温化明,待他也很好。甚至于温庭容父母双亡不被施家人接纳,无家可归的时候,朱齐物还写信拜托朱素素夫妻收留温庭容,让他在南直隶长大,不要送回北直隶。 如此,温庭容就成了被永宁侯府温家遗忘的孩子,以朱素素义弟的身份住进了李家,当了李心欢的舅舅。 李心欢听得认真,秀眉拧在一起,眼圈有点红,红唇微润,哽咽道:“原来舅舅这么艰难。” “是啊,后来到咱们家虽然日子好过些,有些东西,却是咱们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李心欢从榻上跳下来,道:“母亲,我去看看舅舅。” “去吧。” 李心欢跑得快,去向明确,几个丫鬟便没有跟去。朱素素打发了两个丫鬟先去吃饭,让屋里轮着留两个人,便也离开了。 温庭容正在书房里面临摹徽宗的《夏日诗贴》。 李心欢对书房门口几个丫鬟做了禁语的手势,碧梧和翠竹晓得这两个主子向来亲好,便挥挥手,一起退远了些。温庭容寡欢,丫鬟们都是知道的,伺候了这么多年,她们多少也听说了七月是什么时候。 李心欢双手做老鼠状,鼓着嘴悄悄地趴上窗户,偷偷地往里看,阳光透过镂空的花窗投射在书房里,一道道光影里浮着金色的碎尘,照在温庭容白净的脸上显得他肌肤通透,冷峻的侧颜透着坚不可摧的执着,无比诱人。 李心欢比温庭容小了五岁,恰巧他又是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两人身量就差了不少。她这么小的个儿躲在窗户后面,李心欢以为温庭容是看不见的。 轻手轻脚地从窗户上挪下来,李心欢猫着腰轻声地走到隔扇外,伸了脑袋进去瞧了一眼,看他的正面容颜。 温庭容正悬左腕写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心欢,进来。” 眉毛一挑,李心欢眨眨眼,舅舅怎晓得是她?从隔扇外跨进来,她走到书桌旁。 温庭容临摹的瘦金体,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而内敛,连笔飞动而干脆,细比毫发,恍惚之间,竟然看不出哪一个是刚写就的。 李心欢看的呆了,哇了一声,道:“舅舅,你写的真好。” 温庭容把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净了手道:“你也好几日没有练字了吧?字要常练,否则容易生疏,写的再好也会忘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夏日炎热,难以静心凝神。不过偷懒几日,舅舅就要训我。” 重新铺好了毛毡和生宣,温庭容亲自研墨,蘸了墨水递给李心欢,道:“你也随便写写,左右在我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接了笔,李心欢写了一首白居易的《香山避暑二绝》。温庭容看到那句“一路凉风十八里,卧乘篮舆睡中归”忍不住扬了嘴角,道:“这一句是你的心里话吧。” 正是呢!什么时候凉风吹到李家一步堂来了,李心欢才如意。 李心欢惯写的隶书,不像温庭容,什么都写,最爱写的是瘦金体。 温庭容也爱看李心欢写的隶书,沉稳果敢,奇崛憨直,很有《曹全碑》的影子,是他一直超越不过的。因为李心欢的性子就是这样,果敢憨直,一笔一划体现在书法里,就更明显了。 温庭容把李心欢写的字收起来,笑道:“写的还不错,没有失了往日的妙处。” 哼哼两声,李心欢道:“那是自然,母亲说字如其人,除非我哪日不是这般性格,不需我懒怠,自然没有这般妙处了。” 温庭容打心眼里希望李心欢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保持善良纯洁的脾性。 两人又坐在一块儿看了会儿书,直到下人来催用饭了,温庭容才送李心欢回去,一道在一步堂吃了饭。 李心欢隐隐察觉到,温庭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她的功劳?不管为了何种原因,只要舅舅心情愉悦,她就很开心。 吃完饭,李心欢果然撑着了,喝了口茶略坐了一会儿,朱素素就去给她把书在另一处堆放了很多书的地方找了出来。 李心欢抱着书跑回房去看,在房间里闷了一下午,才把书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直到天快黑了,她才揉揉眼睛,出房门远眺了下,纳闷道:舅舅到底看的《千金方》哪一卷呢? 《千金方》共有三十卷,李心欢连夜扫了一遍,不过还是想不明白温庭容到底看的哪一卷,临睡前,她把目录全部都背了下来,若是以后再遇着这种事,必能一下子明白其中关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梅渚和峰雪打了水进来伺候李心欢梳洗,却听见床上的人念着什么“天王补心丹”。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峰雪道:“小姐莫不是梦见神仙了?” 梅渚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那咱们先出去,可不能打扰了神仙托梦。”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出去,李心欢昨夜太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好在李家老夫人没有日日叫晚辈们晨昏定省的规矩,否则李心欢可就睡不踏实了。 她与母亲朱素素同住在一个院子,倒也省了请安的事。 李心欢去正房内室里和朱素素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脸还是肿的,人也不精神。朱素素点了点她的脑袋,道:“莫不是又熬夜看书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不要紧的事今日做不完则留到明日,不可太执拗。” 李心欢嘴上应着知道了,朱素素嘴角一沉,眉头聚起,严肃道:“你别总是嘴上打发我,我早说过你这性子要改,否则出了李家没人像咱们家里人这样宠着你,是要吃大亏的。” 李心欢闷声闷气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不过是看个书而已。” “你看书我倒不说你,除开看书,你哪件事不是要做到底。罢了罢了,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也不知道像谁,我便也懒得说你,等你吃两回亏,自然就晓得了。” 李心欢嘻嘻一笑,那就等吃亏再说吧,反正眼下还没吃过亏。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是个什么性子,知道女儿虽然乖巧,这样的话也实在听不进去,也就不多说了。所幸李心欢还有些子聪明,也不是极其顽固的人,一般事情倒也应付的过去。 吃完饭,李心欢回屋去消食,中午稍微睡了一小会儿,李心巧就派花林来找她了。 将醒未醒,李心欢本不想去,花林得了主子的命令,一定要把四小姐请去,便诱惑道:“四小姐,三小姐得了好玩意,您去瞧瞧,保准喜欢。” 受不住丫鬟一求再求,李心欢也精神来了,下榻穿鞋,道:“我去我去,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带着她们就来。” 花林怕李心欢是托词,临走前还添了一句:“四小姐可千万要来,不然就是奴婢没把事情办好了。” 既然应了的事,李心欢也不会食言,更不会让丫鬟平白无故因她的缘故受训,便道:“安心回去吧,我何时哄过你们?” 花林走了,李心欢换了身窄袖的绉纱裙子去找李心巧。李心巧很爱玩闹,不像李心欢喜静,所以和堂姐一处待着,穿衣裳须得以方便的窄袖为主。 李心欢把头上的玉簪也拔了,省得落在地上摔断了可惜,又觉着头上光溜溜的太磕碜了,带了一只金簪子压着,便往李心巧住的压枝苑去了。 李家住的是祖宅,原先本也是贫寒读书人起家,不过没想到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将门楣发扬光大,三辈同堂,近百年的老宅也显得小了。因李心巧比李心欢年长一岁,先分了院子单独住,把压枝苑给占了,李心欢才没有单独住一个院子。 老夫人原先想让两个女孩儿一块儿住,心想着姐妹之间有个照应,但吴美卿不想让女儿和侄女一块儿住,朱素素也怕略有些娇气的李心巧影响了李心欢,这事便作罢了。 李心欢自己也说了,李心巧好强,什么都爱争个赢。姐妹两个不一处住感情还好些,若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容易吵架。 朱素素晓得李心欢一向明白,便也不怕李心巧把她欺负了去。 丫鬟打着伞,李心欢走了有一会儿,便到了压枝苑。进了院子里,几个丫鬟把李心欢往里面带。因姐妹两个常走动,两人的丫鬟都很熟悉,聚在此处便玩在一块儿去了。 李心巧听见声音,捧着个三彩黄花梨木盒,献宝似的放在李心欢面前道:“知道我得了什么吗?今日你看了叫你爱死!” 李心欢笑道:“什么个了不得的玩意,神神秘秘的。” 李心巧得意一笑,把盒子打开,五枚打磨的圆圆石头一样的东西躺在里面。 李心欢一把抓起三颗,掂量一下道:“哪里得来的?” 这是抓子儿用的石头,李心巧手上这副是象牙做的,轻巧光滑,十分好用,也好看。 抓子儿得以象牙银砾为胜,银子太点眼,吴美卿怕孩子们玩完了没个记性随处扔了,被丫鬟婆子偷偷拾去。 这点银子不是大事,但偷了主子的东西坏了品性就很严重。今日偷碎银,明日偷金偷宝贝,家风就坏了。这才禁止了用银子玩抓子儿。象牙做的子倒也不是很难得,只是李家二门上管的严格,不许私自传东西进来,两个女儿又不得法出去,只能嘱托哥哥们带回来,李心巧托了两个哥哥几次,却都被忘了,这次李心默终于想起来了,才得了这一副象牙的子。 抓子儿玩的好的,对子都很挑剔,象牙这种轻盈的一下子就上手了,李心欢喜欢的很。 李心巧灿然笑道:“就说你喜欢吧。来,咱两个比试比试。” 花林凑进来道:“小姐,咱们来四个人玩儿吧,有个帮手,胜算也大些。” 李心巧道:“那你来吧,若是拖累我,便不要你玩了。” 李心欢这边派了梅渚来,她手指灵活,抓的很好。 丫鬟小姐们移到外面去玩,从李心巧开始,一边抓一边唱“头头金,头头银,头头花孩花鱼鳞”。 李心巧拾到第三轮就输了,这边换了李心欢上,也是到了第三轮。轮到花林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把象牙子抛到院子里梨花树下的花坛里,众人去找,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这下子分不出胜负可把李心巧给急坏了,李心欢怕堂姐生气,便道:“不如先拿了原先的石子来替替,梅渚与花林都重新抓一次,也不算不公。” 李心巧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飞奔进屋去找,李心欢和梅渚也跟着进去。 花林和香林两个忘记了石子放哪儿,李心巧翻箱倒柜去找,石子没找着,倒翻出个眼生的盒子来,她举着盒子问两个贴身的丫鬟:“这是什么东西?” 花林满脸慌张,口齿不清道:“这这是奴婢的。” 李心巧撇嘴道:“难不成还是我的?”她打开崭新的盒子,闻着一股子石香竹的香味。姑娘们平日里用的膏子都是自己制的,石香竹的也有过,不过非常少,多是茉莉花和海棠花。 花林伸出手举在空中道:“是奴婢见三娘那边的人用过,就要了一盒来。” 李心巧冷哼一声道:“还哄我是不是?三姑姑是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就是她丫鬟的东西,凭你也要的来?再不说我就把你交给我娘!” 若是私下里发现花林藏私也就算了,却正好在李心欢面前发生这种事。李心巧自认是姐姐,常日里又好强,这下子落了颜面,自然不肯从轻发落。 因有老夫人老太爷严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李家下人可以比别府的下人多得些银子,但若是不尊重,就是一根针一根线的事也要按照规矩处理,没有人情可言。因此大夫人吴美卿治下十分严明,不错杀一个,也不饶过一个。 花林虽然跟了厉害的主子,自己的胆子却不大,不谈扣月银,就是直面吴美卿也把她吓得腿。她眼泪漱漱道:“三小姐饶奴婢一命,奴婢说实话。是奴婢看三娘的人得了这香膏,前去细问她被奚落了两句,心中不平就托人快些买了偷偷送进来。” 堂姐处置下人,李心欢也不好插嘴,况且这事就是做给她看的,所以走也走不得,只好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李心巧怒道:“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你也别指望我轻易饶过你,纠正你错处是你的造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午睡-逼迫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则下了几阶拾起掉落的桂花, 握在手里上前给吴畏,道:“表哥,这花儿还很好,把它带给大表哥吧, 虽不及你府上的状元桂珍稀, 却也别有浓香。” 吴畏神思茫茫, 唇抿成白线, 收了桂花,扯了个笑,道多谢。 李心欢仍旧微抬脑袋看着吴畏,道:“表哥请自去二哥的院子,我也回去休息啦, 晚上还要跟祖父祖母吃饭, 可不敢出差错。” 手掌把花枝握的紧紧,吴畏颔首道:“你且去吧,我尚清醒, 自己能去。” 李心欢交代完,自己便去了。 吴畏低头看着手里的花, 心中五味杂陈,真要把它送给大哥吗? 吴畏的母亲郑眉原是前任南京卫指挥使郑广深的独女,因指挥使是世袭的官位,郑广深去世后, 这位置就由吴畏的父亲吴正卿承袭。 吴c郑夫妻二人感情甚笃, 不过郑眉体弱多病, 生大儿子吴辉的时候就已经艰难,哪晓得吴辉五岁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这才有了吴畏,只不过身子亏损的更加厉害,如今已经不能经常下床活动了。 吴辉自五岁起便不能行走,常年坐在轮椅上,因他从不出府,李家的孩子也很少与他来往,有时过年也见不上一面。外面的人也都晓得他两腿残疾,性格孤僻,纵有指挥使长子的名头,是以今年二十岁也未曾娶亲。 吴家这两个兄弟,用外面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大才,一个废物,老天也算公平了。 所幸兄弟两个关系尚可,虽然言语之间没有关怀,好歹也相互敬重。纵有一个残了,另一个总不会抛弃他就是了。 只不过今日李心欢可算是给吴畏出了个难题,把这种女气的东西送给兄长,兴许还要说上点什么矫情的话,他如何开的了口? 张了唇,吴畏揉揉额角喃喃道:“罢了罢了,总归是她一片好心,不能辜负了。” 李心欢从放眼亭下去,出了园子沿着夹道往一步堂走,正好路过幽篁居的时候脑子还清醒,便又去找了温庭容。 温庭容此时已经歇好了起来习字,写的是隶书,旁边还有一列写着同样的字,不过用的是台阁体。 李心欢带着红扑扑的小脸进来,歪着脑袋笑道:“舅舅,中午吃好没有?” 温庭容瞧她双颊红彤彤,料想她酒还未解,招呼碧梧化一碗温糖水过来。 李心欢咬着上嘴唇走过去,睁着黑圆的大眼道:“舅舅我没醉呢。” 温庭容不理会,仍叫丫鬟快去,他又提笔写字,低声问:“好玩吗?” 李心欢朝他哼一声,偏了脑袋道:“不好玩,舅舅竟然叫他们都笑话我!” “事情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与我何干。” “你不讲,我又怎么会被逼着解释。” “你不作弊,桂花又怎么会传到我手上。” 李心欢无言以对,露出细白的牙齿,挠头道:“舅舅都知道了?” 少女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花香十分醉人,稚嫩甜美的容颜宛如画中仙,温庭容淡嗯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李心欢凑近他,傻笑道:“舅舅,以后咱们一家人,年年都一起过中秋,好不好?” 湖笔一顿,温庭容没有应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李家的这些人都不会陪他太久,每年都一起过中秋啊有点难。 目光转向李心欢,对上外甥女满含冀望的眸子,温庭容眨着眼,仍旧没有作答。 李心欢忽然一笑,拍掌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咱们还一起过。” 碧梧端了糖水来,李心欢心里高兴,一口喝完,沾了糖水的嘴唇粉嫩晶莹,剔透可爱。 晚上,李家所有人一起,在上山摆了中秋月宴,远处还有烟花一朵接一朵地放起。 李心巧把状元桂别在衣服上,靠着朱芸的身子讲了李心欢做的蠢事,就连朱素素也大笑不已。 李心欢端坐在旁边一脸平静,被嘲笑两次了,她脸皮已经练厚了,哼。 老太爷李怀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把白须尤其好看,他举杯道:“怎的慈姐儿没来?” 李心巧道:“姑姑中午也来同我们吃酒,有些咳嗽,方才打发人来说了在休息。” 朱芸心疼道:“明明也不是大病,这孩子怎么总是不见好。” 吴美卿和朱素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她忧思过重,是心病连累了身体,只不过这小姑子实在难得来往,她们也不好多言。 一直到了子时,李家人才散去,丫鬟们收拾了残羹冷炙,管事妈妈使唤人把金银等茶酒器皿收了,一一清理干净对着册子入库,才纷纷回倒座房歇去。 圆月当空,桂香袭人,也不知几更天了,李府才渐渐宁静。 中秋过后,李心欢夜里着风生了一场病,李拂慈自那日喝酒回去,旧病没好,又得了新病,再次病倒。 温庭容看书遇着困惑,来了一步堂没见着李拂念,便同朱素素请教了“为君难,为臣不易”作何解。 朱素素虽未混迹官场,君臣之事她自有一番见解,说君之难,难于得臣;臣之难,难于得君。后又从《尚书》讲到《周易》,两人你来我往论了又半个时辰,方把这题揭过。 温庭容准备从一步堂回去的时候,想起李心欢生着病,便折回去外甥女的屋里瞧了瞧。 李心欢听说温庭容来了,赶紧换了白色红蕊攒枝梅花褙子,宽袖挑线裙,在次间里见了他。 温庭容见她鼻不通气,声音变粗,便道:“既然病了,又何必要苦撑见客,自去休息便是。” 李心欢忙道:“不妨事,在房里躺的久了,就想起来走动走动,只是怕病气过给了舅舅。” 温庭容小嘬一口浮沫清茶,也道:“不妨事,我鲜少生病。” 李心欢眸子晶亮,就晓得舅舅吃这招。 舅甥两个也无甚特别的话要说,李心欢鼻子不透气,微张红唇吸气,温庭容端坐于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不喝茶时就闭目想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梅渚进来告诉李心欢,大房的四个都过来了。 李心欢让人请他们进来,次间里又添了一张黄花梨螭纹圈椅,她鼻音浓重地问他们:“你们怎么都一道来我这里了?” 李心巧走上前去,问李心欢:“你怎么也生病了?我和哥哥嫂子原是要去探望姑姑,正想叫你一块儿去的。” 其余的几个人皆向温庭容作揖行礼,得他点头方坐下,尝了丫鬟上的热茶。 李心欢擦擦鼻子道:“中秋晚上饮酒吹了风,然后就病了。你们先去看姑姑,改日我再单独去一趟,给她赔个不是,今日实在是去不得了。” 李心质又嘱咐李心欢好好休息,又问温庭容去不去,被拒绝之后便没再说话了。谢远黛与身边的丫鬟咬耳朵,不晓得说了什么,如此,一行人才一道走了。 温庭容走后,甘来居的人送了冰糖雪梨来,对李心欢的病症很有好处。 李心欢赏了那丫鬟两个四分的梅花银裸子,心道大嫂虽然内向,还挺细心善良。 这厢边,大房的几个都去了思柳堂,李拂慈听说来了好些人,也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见了客。 李拂慈待客的次间里摆着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罗汉床,床上设着一张方形金丝楠木小几,墙壁上悬着一副《溪堂诗思图》已经积了尘,地上四张紫檀圈椅对放。屋里装饰不多,简单大气,倒是和主人家的性格相去甚远。 尤其是那幅画,画面上描绘的是峻岭虬松,茅堂临溪,后倚飞瀑,中藏寺观,得深山幽居之意趣。画者笔墨苍劲,雄健豪放c遒劲苍涧,颇见生机,有曲尽清幽高远之趣。这幅画李拂慈并不喜爱,因是朱芸挑选赠与,又颇珍贵难得,她才把原来那副《牡丹图》给换了下来。 次间里,李拂慈坐在罗汉床上面无颜色,下巴越发尖瘦,显得两眼更大,瞧了就叫人生怜。她捏着帕子问:“怎的不见心欢来?” 李心巧与李心欢最亲厚,便答道:“她也病了,我们才从一步堂看了她过来。” 李拂慈咬咬唇,眼皮子一抬,把帕子捻的更紧,比起一步堂,压枝苑和甘来居明明离思柳堂更近,但他们却先看了李心欢这个晚辈才来看她,岂不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心有不悦,李拂慈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让丫鬟们上了茶来,其他人也未往心里去,面上皆无异色。 二房心辈没有男丁,只有朱素素的一个义弟,温庭容与李心质年纪相仿,因是吴美卿常常拿他们两个做比较。为学上较量起来,李心质自然是要输给温庭容一大截儿的,吴美卿没少说他。 有时候吴美卿说得多了,李拂一难免也对儿子有些看法,觉得李心质举业不够勤勉,平常待这个二儿子也就严苛了些。所以李心质不大喜欢温庭容,且又没有血亲关系,自然更不待见了。不过到底是书香门第,即便多有不喜,甚至还有点惧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会捏好了分寸,偶尔玩笑几句而已。 正临乡试,李心质得知温庭容不能参加科举,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反正不是伤心,也许还有点幸灾乐祸,同情的成分也有,只是微乎其微罢了。 这次同与李心质考乡试的还有吴畏表弟,且表弟的把握又比他大些。他便将吴畏搬了出来,笑着对大哥李心默道:“大哥,这次乡试,吴畏表弟定是要中举的,你可把礼先备好了。” 李心欢端起粉彩蝴蝶茶杯饮了一口,这个朴一堂兄真不晓得忌讳,明晓得她舅舅伤了手没法儿参加科举,还要当面提起考试。 李心默晓得弟弟李心质的心思,应道:“若真中了,我库房的文房四宝随他挑。倒是你,有没有把握得我库房里的宝贝?” 李心质笑道:“能不能得,考了才知道,总之大哥你把我的那份也备着就是。” 李心欢放下茶杯,目光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见温庭容神情淡漠,似是全然不在乎。 李心默坐在温庭容旁边,他喝了口茶,笑着对弟弟李心质道:“吴畏的举人是有八分把握的,你的那份就悬了。依我看,宝贝我也不慌替你备着了,先考中再说吧。” 李心质哼哼两声,道:“左右还有人陪我。”意指温庭容。 对于堂兄们刻意忽略温庭容这件事,李心欢有点不高兴,但也很无奈,不是血亲,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说话的时候敬称也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抿了抿唇,李心欢静静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气鼓鼓了,她可真想告诉他们舅舅左手也能考试,说不准还能中解元呢!想想还是算了,温庭容自己不愿说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她还是替他瞒着吧。 温庭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朱芸笑着训斥道:“庭容是有故不得参试,你个泼皮自己没底还拉个垫背的。” 李心质脸红地笑笑,一双桃花眼黑亮有神,道:“反正有个人陪着,将来放榜了也不怕受训。” 朱芸指着李心质大笑,统共两个孙子,小的这个才学虽在家中不算突出的,但长的好看,又活泼外向,看着很讨喜。 小厅里的人,除了温庭容,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或深或浅。 朱芸脸上笑意淡了,她关心地看着温庭容道:“庭容右手怎么样了?” 温庭容微微低首,回话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了。” 朱芸颔首,没有再问。 李心欢低头想,才不是皮肉伤,锋利的瓷片插的那么深而且结痂应该很痒的,她小时候伤过膝盖,明白这种感觉。抬头看着温庭容平静的脸,她心底蓦地一疼,舅舅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出来。 李心质忽然打趣李心欢道:“心欢,你今日怎么寡言少语,莫非也忧心不能中举?” 李心欢恼了,紧紧捏着茶杯,一双杏眼对上李心质的桃花眼,带着一丝凌厉,她道:“我有什么好忧心的,我又不想中,想中又不能中的才该忧心!” 李心质若有所思的笑了,这句玩笑话有意思了,说谁想中不能中呢? 李心欢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孙女,护短温庭容朱芸也瞧出来了,便对李心质道:“好了朴一,初七就要入贡院,你快回去准备着吧。” 李心质起身作揖道是,笑嘻嘻地走到李心欢面前道:“四妹妹我先回去了,等我好消息。” 李心欢道:“我等着呢!” 李心巧冲李心质挥手,“二哥快回去吧,有你在,我都说不上话了。” 李心质一走,厅内果然安静不少。李心巧向朱芸讨教刺绣的功夫,朱芸道:“苏绣你长嫂比我擅长,你们住的近,常去向她请教就是了。” 谢远黛点头应是,端庄温和,仪态大方。 谢远黛父亲是苏州府同知,和李拂一原来是同窗。她苏绣了得,只是她嫁来已经一年了,十七岁还未有孕,吴美卿嘱咐过李心巧不要常去打扰长嫂,让谢远黛好好休息调理身子。所以李心巧刺绣的事倒是很少去请教谢远黛。 几个晚辈稍稍坐了一会儿,朱芸身边的大丫鬟棠梨嘱咐她道:“老夫人,该吃药了。” 朱芸五十六岁高龄,四十三岁时生小女儿伤了身子,后来又中风过一次,这几年一直吃药保养着,常年不出千帆堂。 朱芸也觉着和孙儿几个说够了话,便遣散了他们,叫他们各自回去,中秋再来。 温庭容自然是和李心欢一起走的,舅甥两个一前一后走在铺满四尺见方青砖的夹道上。 他的步子很大,李心欢已经加快了速度,却还有些追不上,她道:“舅舅,等等我。” 温庭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摆踢着小腿,凹出两条腿的形状来。 李心欢一步跨到他身边,笑道:“走吧。” 这一次,温庭容放慢了步子走,他声音不大道:“不必跟着我的,我们两个又不住一处。” 李心欢鼓嘴说:“可我想去舅舅书房里找书看。” 温庭容想说,她母亲书房里的书可不比幽篁居的少。不过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明白李心欢一直在维护他,从里到外,一直都是。 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正要去书架子上找书,余光瞥见温庭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一本什么书收了起来,夹在《诗经》和《孟子》的中间。 收回目光,李心欢假装没有看到。她往书架上扫了一眼,道:“最近想看看佛书,舅舅这里一本也没有。” 温庭容道:“你什么时候看我读过佛书?就是佛经,也只替你抄过一些,我自己是从来都不写的。” 李心欢笑吟吟地跑到书桌边上去,道:“舅舅不读佛书,那信不信佛?” 温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不信。” 不信那就没法聊下去了。李心欢又走到窗边乌木边三角高几旁,高几上有一盆忘忧草,看泥盆,像是她送来的,可是之前那盆萱草梅渚放在园子里忘带回去,已经被雨浇死了啊。 李心欢欣喜地问他:“舅舅,这从哪里来的?” 温庭容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觉着房里缺一盆植物,少了生气,正好在园子里看见这萱草花盆还在,就出去买了一朵回来。” 说的简单,李心欢才不信有那么好找,原先那盆还是她托父亲找商队从蜀地顺道运回来的。 温庭容也走过来,拿起小铲子松了松沙壤土,这种土是最适合萱草的土,李府内室没有的,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李心欢看着细小的花朵,认真道:“现在天气还热,等到天凉了就要移到暖房里才行。”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心欢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伸到桌上,移开那本《诗经》,回头一瞥,瞬间把中间那本书的名字记了下来,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又假装仔细地看着舅舅小心地浇水。 没多久,梅渚就喊李心欢准备回去吃饭了。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朱素素的书房找同样的书。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正巧碰到朱素素进来,她随口就问了:“母亲,您这里有《千金方》吗?” 朱素素笑道:“那是本医书,你找它做什么?” 李心欢猜测就是医书,可是温庭容书架里从来没有医书,他也没有从医的打算,读《千金方》是为了什么?难道舅舅生病了?不会,生病的人不可能一点症状都没有。 哦了一声,李心欢道:“我就想看看,会不会对祖母的病根子有好处。”眨眨眼,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从小到大都很少说谎,一涉及到替舅舅瞒什么事,谎话张口就来,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朱素素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御医都不能根治的病,你能看出个什么来?你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了,走,去吃饭吧。” 李心欢跟着朱素素出去,她边走边问:“那母亲有没有这本书嘛?” “有,不过因为不常看,不在书架上,吃完我给你找吧。” 李心欢吃饭吃的很快,快到朱素素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慢些,吃快了伤胃。” 不,得快些,她现在就想看到《千金方》里到底写了什么。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可如何是好,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她不过是听传言,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今日来镇国寺,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威胁-对峙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又从花盆里摘了一朵紫红色的锦葵, 五瓣的花朵被她撕开来,一片一片地往冰桶里扔,花瓣随着冰块消融, 隐没进冰水里,泡半个时辰就清香满室。 朱素素梳着高高的圆髻, 斜插一支荷花玉簪,穿沙绿菱纹绉纱褙子,白色挑线裙, 边笑边往屋里走来,她笑起来有一个酒窝, 看着就让人想亲近。李心欢见母亲来了, 忙扔了花瓣,从榻上跳下来,笑吟吟地道:“母亲, 我还没想好呢。不过天气渐热,到了午时也吃不下饭。” 朱素素把伞递给李心欢房里的大丫鬟梅渚,梅渚收了伞放在外面, 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拎着水壶往外走,把人喊了过来, 使唤丫鬟们把廊下的花都浇了。 朱素素牵着女儿手,坐在榻上, 道:“昨日我就听你祖母说, 你在她房里吃的很少, 多少也要吃些, 不然越发困乏无力。” 李心欢点点头。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出汗的手心,拿帕子擦了擦,道:“怎么还是这么热?莫不是发烧了吧?”她的手又贴上女儿的额头。 李心欢有一年夏天发低烧没人发现,等到温庭容抱着她叫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了,可把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俩吓坏了。 朱素素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头没那么烫。” 李心欢嘻嘻一笑,说:“中午就吃清淡些。” 朱素素答应一声,道:“我待会儿让帘影吩咐厨房煮莲子粥吃,养神益脾,固精除疾,正好也合你胃口。” 李心欢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峰雪正在次间里伺候着,听朱素素说了煮粥的话,上前一步道:“二夫人,要不要奴婢先去同帘影姐姐说一声,您再陪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去把她叫来吧,我还有话嘱咐她。” 峰雪应了一声,忙去把叫了帘影来。 朱素素吩咐道:“跟厨房的人说,要摘新鲜的莲子来煮,干的莲子经火焙过,肉就僵了,煮不烂的。要是来不及摘新鲜的,就让她们一定用湘莲磨了粉加入,不要用建莲。” 帘影一一记下,跑着去了,生怕迟了真就来不及摘新鲜的莲子了。 李心欢忽然想起温庭容来,问朱素素道:“要不要给舅舅也送一份去?” 想了想,朱素素说:“也送一份去吧,你舅舅举业太过勤勉,吃穿住一概不重视,只怕就算是丫鬟问他要不要吃莲粥,他也会嫌麻烦搪塞一顿过去算了。” 李心欢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舅舅这人太没生活情趣了。 朱素素见房内只有峰雪一个丫鬟,低声告诉李心欢道:“你舅舅父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他怕是心事更重,你去的时候细细瞧瞧他,若还吃得下许多,则回来告诉我一声,明日再给他送去,若是吃不下,就算了。” 李心欢若有所思,她只晓得一出生舅舅在身边了,他是母亲的义弟,关于温庭容的父母亲,倒是很少听说过。 朱素素轻叹一声,温庭容向来尊敬他们夫妻俩,却不过分亲近。李心欢还是十岁的丫头,又是温庭容看着长大的,防备之心总要轻些。 中午吃过饭,心欢亲自端着食盒,丫鬟梅渚给她打着伞,扇着扇子,去了温庭容住的幽篁居。 幽篁居是间两进的院子,前一进是书房和小厅,后一进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房。 李心欢中午吃的早,温庭容进食又比平常人晚些,等到李心欢送粥过来的时候,温庭容果然没在吃饭。 梅渚站在隔扇外面,李心欢抱着食盒进去,笑吟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吃饭了。” 温庭容放下书,朝李心欢看过去。小丫头一路走过来,虽是打着伞,仍顶不住午时的太阳,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一颗颗米粒一样大,两腮也晒得红红的。 他起身去迎她,接过了食盒道:“怎么亲自来了?叫下人送来就是。” 李心欢擦了擦汗,道:“怕你不肯吃,自然要亲自来。” 温庭容确实没什么胃口,他道:“你先回去吧,我放凉一点就吃。” “已经放过了,现在就可以吃。莲子是新鲜的,去了芯和皮儿,没有苦涩之味,清新香甜,很好吃的。”李心欢比他矮些,说话的时候,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温庭容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天气热了,回去吧。”府上用冰量大,偶尔会有短缺的情况,他干脆不用冰块,夏天坐在他的书房里衣裳都要打湿。 李心欢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告诉温庭容:“舅舅,我给你讲个好笑的事,今天上午有只蚂蚁爬到我手掌心了,结果被我手心儿热得翻来覆去,你说这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庭容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李心欢沉默了,低着头没说话,她知道舅舅心情不好,却不晓得怎么安慰才好,她倒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借给他,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太管用呀。 过了一会儿,温庭容似乎感觉到小外甥女不高兴了。 温庭容正要开口跟李心欢说,无需为自己忧思哪知李心欢已经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注意脚下门槛,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温庭容眼睁睁地看着,李心欢已经爬起来带着丫鬟走了。 温庭容往外淡淡地看了一眼,旋身进来一口吃完了莲粥,不加咀嚼。 温庭容吃完粥,丫鬟碧梧要把青白釉粉彩粥碗收拾了,他吩咐道:“拿去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想亲自送去,不能伤了舅甥情分。 碧梧“诶”了一声,把碗放进食盒,拎着食盒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腿迈的很高,轻轻松松跨过门槛,不像李心欢,还未抽条,个不高腿不长,跑快了还会摔跤。 温庭容捏紧了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正看着朱子的书,忽闻一阵脚步声,有点急,有点沉,听起来像个小厮的步子。温庭容只以为是哪个有些重量的丫鬟在廊下,却不想听见沉闷地“咚”的一声响,那脚步声忽然变轻了。 温庭容放下书出去看,看见隔扇外摆着一盆萱草,开着橘黄色大花,花葶长于叶,种在土色的泥盆里,花叶干干净净,连接盆的地方,稍稍露出根茎稚嫩健康,四周黄褐色的衣毛已经扒去,没有半点病态,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 萱草,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李心欢是希望温庭容忘掉忧愁。 温庭容亲自俯身把萱草搬进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温庭容把食盒送到一步堂,朱素素留他吃饭,他便留下了。吃完饭,下人收拾了残羹,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两个出去消食,李心欢不想动,温庭容喊她在院子里走一走,两人便一块儿在前院那颗大槐树下坐着纳凉。 丫鬟提起一盏宫灯放在一旁,灯罩外面迅速围了一群蚊子和飞虫,李心欢拿着扇子打虫子, 温庭容冷眼看着李心欢脚边飞舞的蚊虫,道:“天色晚矣,回屋去吧。” 话音才落,李心欢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一红红的包,她噘着嘴道:“吃得太多,还想坐坐。” “以后夜里少食,滞于胃里晚上睡不踏实。” “睡的踏实,我每天都睡的踏实。”李心欢很快就接了这句话。 夜里习习凉风,拂动树叶,沙沙的一阵响声,倒衬得院子里更宁静了。温庭容看着李心欢道:“白天摔疼了没有?” “啊?”李心欢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道:“没有,就是掌心有点红。” 温庭容拉过她的小手,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他翻了一面,借着橘黄的灯光看她的手心,几道纹络清晰明了,不像他的掌纹,乱的很。 李心欢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已经不疼啦。” “白天的时候会痛?” “不疼,就是发热,像钻了火焰进去。” 那看来摔的还是有点重。 温庭容起身要走,语气平淡道:“晚上沐浴完了涂些清凉的药膏。” 李心欢撅撅嘴,没往心里去,真的不疼啦,舅舅太操心了。 温庭容在朱素素和李拂念回来之前就回去了,李心欢也早早沐浴歇息去了。李家宅子重回宁静,除了粘不完的蝉,窸窸窣窣的虫声,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祖父祖母讲话,李心欢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李怀韫从他抱进来的东西里抽出一个画轴,打开展示给朱芸,笑眯眯地介绍《南湖草堂图》,说是他从一个贫寒学子手里收来,还答应了人家,若是哪日他想赎回,一定按原价卖。 李怀韫曾任礼部尚书数十载,主持了多场大型祭祀仪式,对朝廷各种仪制如数家珍,并且养成了恪守礼制习惯。可是久经官场后,他才发现这些不过是帝王操持朝政的手段,权臣弄权的途经,真正遵守祖制,对先人显怀敬畏的人,并不多。 看穿本质,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幸得妻子长久开导,才脱离郁郁之态,致仕之后,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与朱芸共欣赏,或是一时兴起,赌书消茶,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青松翠柏,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幽邃清旷,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李怀韫愈发得意,颧骨泛红,容光焕发,爽朗笑道:“多亏你日日熏陶,否则便要错过这宝贝。” 朱芸的目光从画卷移到丈夫的脸上。李心欢从祖母褶皱带斑的脸上看到了融融春意,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目,像被人撕开一道小口的一坛陈年佳酿,不住地往外溢出醇厚的香味。 李心欢走下罗汉床,出神地盯着祖父祖母,静悄悄地往门外走,直到退出一步堂一对眼珠子才重新活过来。她跑回一步堂拿了礼物,给温庭容送去。 温庭容这个时候果然在房中——朱素素不许李心欢喧宾夺主,温庭容也很自觉,不会搅了前院的好事。 温庭容见外甥女怀抱一个不轻的盒子,淡淡瞥了一眼道:“到这处来做什么?”花厅那边正热闹,李心欢是个爱玩的性子,应当留在那边才对。 李心欢把礼物奉上,道:“这是送给舅舅的。” 李心质一份,温庭容一份。 温庭容也不多问,默认收下了。 李心欢顺便把之前帮温庭容洗净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她走的时候扶着隔扇看着书桌前长身玉立的舅舅,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哈切一个接一个,李心欢实在觉得累了,强忍困意回到屋里躺在榻上睡了,还是梅渚看见她就这么躺下,赶紧拿了白羊绒毡毯盖在主子身上。 李家的堂会办的很顺利,至少之前钱夫人往李家大房身上泼的脏水,如今都洗净了。天黑之前送走了宾客,吴美卿就去跟老夫人禀了今日的情况。 朱芸见一切都意料之中,便把大儿媳打发走,很快也歇息了。 吴美卿今日很累,但更多的是高兴,她回随遇堂的时候李拂一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除妆去簪,挥退了丫鬟,吴美卿也脱衣脱鞋下榻,盖了另一床被子,长叹一声。 灯还没熄,李拂一横眉英目对着帐顶,沉声问:“叹个什么气?” “妾身在想孩儿们什么时候才能都好好的。”钱家一事着实让她劳心劳力,吴美卿生怕孩子走了错路,将来一生都过的乏善可陈。 李拂一身材魁梧,宽肩靠近妻子,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朴一和心巧不也化险为夷了么?” 吴美卿温顺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娇娇地嗯了一声。 李拂一犹疑着伸手去解妻子的里衣,却听见吴美卿推着他的肩膀媚声道:“妾身今日乏了” 脸羞红,李拂一拿开手,拉了拉被子面朝里面睡去。吴美卿咬唇,想搭着丈夫的肩膀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嘴里的话,起床拿着剪子狠狠地剪了烛芯,躺床上把被子往身上重重地一裹。 李拂一今日也累了,方才的热情又被妻子打断,正苦闷,熟睡之际,忽被踢了一脚,不禁闷声道:“你踢我作甚?” 吴美卿咬了一口锦被,没好气道:“无心之举,睡吧!” 李家堂会办完,接着便是吴家。李家大房二房都去吴家给吴畏贺喜。 因吴家没有旁的女眷,吴正卿觉着两个儿子住前院不方便,一家四口便都住在内院。 李心欢和李心巧结伴在内院做客,姐妹两个早就对吴家轻车熟路,一到吴家就去了吴畏所在的棠桂居。 棠桂居是间两进的院子,是由海棠和桂树得名,中庭种了西府海棠c两排各类桂树。 寒冬过去,棠桂居海棠花将开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椭圆的叶子衬托着一大朵渐渐变粉的花儿,院子的四角好看极了。金秋八月,桂花也开的旺,香气能从中庭飘到外院去,随便一摇落得满地五彩斑斓,随时都能收了桂花做桂花酒或是桂花糕。 不过这个时候就没这么好的景致了,于是姐妹两个来之后也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把礼物送上,便要回内院宴席处去。 吴畏收了两个妹妹的东西,单手抱着,不忙着拆开,满脸笑意道:“这会子我院子里无甚好玩的,我大哥院子里的梧桐好看极了,若是你们不急着走,就去瞧瞧。” 李心欢想着黄澄澄的梧桐叶子,玩心大发,甜声道:“好呀,我们这就去。” 李心巧心想,也有好久没去过梧桐苑了,正好去看看大表哥,便和李心欢一道牵着手走了。 吴畏等人走了才打开礼物,姐妹两个送的都是一套文房四宝,倒是没什么新意。正好看见受伤的拇指,他又想起前日李心欢替他包扎的认真样子,觉着表妹的礼物已经很好了。 吴畏对镜理了理宝蓝色的曳撒,神采奕奕地去了前院。等他走到的时候,那边的姐妹两个也到了。 两个小娘子一来,丫鬟碧游忙去通禀,吴辉衣冠整齐地在后院明间里等她们。 姐妹两个牵着手进去之后,一下子就被中庭里的一颗大梧桐给吸引了,明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撒满了黄金,踩上去还有微不可闻的细碎声。 碧游在前引路,笑着告诉两位姑娘道:“娘子们要是喜欢看梧桐,待会儿到后院去,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溜梧桐树,比这棵还高大,落在地上的叶子都没有扫去,堆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和极了,就像在棉被上走了一遭。” 李心欢听了拍掌道好。李心欢问:“是大表哥不叫你们扫的?” 碧游点头道:“是,大少爷说有诗意,奴婢是不懂的,只不过听大少爷的吩咐总是没错的。” 姐妹两个到了明间,吴辉穿着茶白色绫地花绸斜领大袍袖坐在轮椅上等她们,头上簪着根玉簪,笑意融融。因不常出门,他脸庞白皙,衣服颜色又颇衬皮肤,显得人很秀逸文雅。 她们两个上了石阶进了隔扇给他行礼,吴辉搭在轮椅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修长的十指像一把青白的葱交错在一处。 明间正中间的墙上悬着一副山水图,图下面放着一张紫檀藤心的桌子,并两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两侧摆着两溜黄花梨如意云头纹交椅,旁边还有一张海青石琴桌,琴桌上没有琴。吴李两家,吴辉是唯一一个热衷弹琴的人。 李心欢眼尖,在明间屋里看见青玉缠枝莲纹瓶里,插着一枝似曾相识的已经枯萎了的桂花枝。 吴辉带着淡笑道:“许久不见你们姐妹,可是舍得来看我了,真是沾了畏哥儿的光。” 李心巧一脸羞窘,李心欢吐吐舌头。 吴辉道:“是要来我这里看梧桐的吧?” 两姐妹被点明目的,俱不好意地笑笑,吴辉也不与她们计较,转动轮椅,侧过身子,准备出去带路。李心欢就此看到大表哥的侧身,那条萎缩的没有右腿厉害的左腿,被衣裳遮住,只显出一条腿形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健康修长,他的整个侧面皎如玉树临风前,冰清玉润,竟半点不比吴畏差。 丫鬟蓬莱帮忙推着轮椅,梧桐苑里没有门槛,轮椅出行很方便,四人一道去了后面的院子。 梧桐苑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圈高大的梧桐树,地上果然一片斑驳,树叶子颜色或深或浅,明亮的光从顶上投下来,照在地面上花花搭搭的。院中间摆着一张海青石琴桌,桌上有一张七弦琴,大约是从前面明间移过来的。琴桌前配了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三个天然木流云槎供人坐。 吴辉热情地引着她们两个往前去,让蓬莱扶着他坐在琴前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我给你们弹一曲。” 姐妹两个均坐在木槎上,都拿两手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等着吴辉弹奏。 手起落在弦上,琴弦拨动,旋律溜进人的耳朵,吴辉弹了一曲《渔樵问答》,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音韵豪宕,“静简”二字贯穿其中,略有隐逸意味。 弹到末尾处,李心欢忽然听到曲中含有一丝丝的孤寂与苦闷,她微抬头,看见吴辉眸子近乎闭上,嘴角带着浅笑。 抠出长方形的墨条,李心欢放在掌心掂量了下,欢喜道:“果真是拈来轻c磨来清c嗅来馨c坚如玉c研无声点如漆c万载存真的好墨,用来写字定是极好的。” 朱素素抚上女儿细嫩的脖颈,轻轻地摩挲着,宠溺道:“你倒是记的清楚,拿去用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结果-质问 此为防盗章 这会子人真的都齐了, 宴席也开了, 抬着食屉的丫鬟成对成对的进来, 酱鹅肉c酱鸭肉c马鲛鱼脯c鹅烧鸭c熟肉鲜鲊c鸡签c蒸乾菜c鹌鹑茄c食香瓜茄c糟瓜茄等菜一样样地摆上来, 旁边温酒的小丫鬟也灌了好几壶酒上来,几个得脸的丫鬟忙帮主子们一一满上。 温庭容和李心欢把李拂慈夹在中间。李心欢左手边的是李心巧,两姐妹本不该这么坐, 但大房的兄弟两个和吴畏理应坐在对边,谢远黛又放不开,自然挨着丈夫坐,加之李心巧原不想挨着温庭容,才跟李心欢换了位置, 就坐成了现在的样子。左右是晚辈们自个玩闹, 便也没人指责什么。 因多出来的两人,起初席间气氛并不好,众人都拘着,等大家都吃到半饱,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碰了杯桂花酒。金樽里的酒色泽金黄c晶莹透明, 有奇特的桂花香和酒香, 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李心质忍不住砸吧嘴:“还是自家酿的好喝, 味感醇厚。” 李心欢站起来道:“二哥, 你一个人品酒有什么意思, 我也陪你喝。”说着也灌了小半杯, 抿了两下道:“着实味美, 初呷酸甜涩口, 这会子始觉酸甜适口。” 桃花眼亮起来,李心质高声道:“咱们两个喝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块儿喝。” 李家就属李心质最活泼,有他在,场子冷不下来,这会子他已经开了个头,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是李心巧建议道:“不如边玩边喝?” “玩什么?”是李拂慈问的,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众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李心巧摸了摸下巴道:“射覆是不行的,不然咱们几个只有输的份儿。”有温庭容c李心默和李心巧在,她们也只有干看的份儿。 李心质扫了温庭容和李拂慈一眼,道:“筹令也不好,拇战姑姑和心欢也玩不来,不如就羯鼓传花。” 这个容易,众人又都玩得来,商量定下,李心质叫丫鬟去外面折了一枝桂花来,绿的叶,金黄色的碎花小蕊,香气馥郁,拿在手上尚有暗香盈袖。 李心质拿了花,高举起来道:“从哪个开始?” 李心欢把梅渚拉到旁边,小说:“叫她来击打那边的小桌,梅渚有一副好嗓子,打出来的韵律也好听。” 被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梅渚略害羞的低了头,今日中秋,她也簪了鎏金蝴蝶簪子,桃色两腮含羞,声音温婉道:“那就奴婢来吧。” 李心质捏着一枝簪柄粗的桂花,笑赞道:“名副其实,你来吧!” 峰雪扯了帕子叠了几叠,把梅渚的眼睛蒙上,后者眼前一片漆黑后旋身背对他们,富有节奏地敲打起到她腰间的紫檀藤心小桌。 老檀木沉甸稳健c坚硬润滑,敲击起来犹如敲打在钢铁上,低响沉闷。 梅渚心里哼着曲儿,一下一下地敲击,李心质忙把手上的桂花传给了李心巧,李心巧传给心欢。桂花又从李拂慈传到温庭容手上,敲击声停了,桂花最后落在了李心巧手上。 李心质和李心欢闹着罚酒,一人举了一杯往李心巧嘴里灌。 李心巧喝了李心欢手上的那杯,擦了擦嘴角道:“方才是不是忘了说罚什么?” 李心质桃花眼笑眯眯道:“倒真是忘了,方才既没定下,你且先做一首诗来,也不为难你,别的不要,就以桂花为题做一首如何?” 李家虽是书香门第,李心巧到底是闺阁女子,况且吴美卿又是武将之后,做诗做赋这一头,不是她的强项。 好在李心质出的题不刁钻,李心巧搓着桂花枝凝神想了想,道:“南中有桂树,香气压千奇。不识风霜苦,安知零落期。” 众人琢磨了两下,还有人低低地念了出来,李心欢率先开口道:“算你不错。只不过这次可要商量好罚些什么。” 罚作诗没甚意思,太过高雅的一般人听不懂,俗气了又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李心质反问李心欢:“你说罚什么?” 李心欢难得把温庭容叫来,自然不是为了听他作诗的,料想舅舅得了花也不好推辞,也得应罚,她狭促笑道:“不如罚说个笑话,这样才热闹。” 其他人不禁想了,若教温庭容或是李拂慈默说个笑话出来,简直想都不敢想啊!小花厅的气氛上升到另一个,梅渚重新敲击桌面,桂花也脱离了李心巧的手,递到了李心欢手上。 桂花传了两圈,李心欢对李心巧使了颜色,李拂慈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等到李心巧故意拖延时间,桂花过了一会儿才到李心欢手里的时候,李拂慈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两手接了桂花往右手边一推,塞到身边冷峻的男子手里。 温庭容接了花还没传出去,梅渚的手已经停了。 梅渚她好奇地摘了眼睛上的手帕转头呼道:“到谁了到谁了!”她寻到桂花的双目愣了又愣,她可没看错吧,温庭容要讲笑话?! 桌面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觉温庭容冷漠,都不敢亲近催促。 李心欢瞧着温庭容拿着桂花出神,众人想催也不敢催,她正要请他先喝一杯酒,李拂慈先一步道:“庭容哥哥得罚酒。” 因常在病中,李拂慈声音软绵绵的,缠绵悦耳。 温庭容果然端起酒杯,正要入口,李心欢道:“舅舅,喝我的,你的酒怕是已经凉了。”她的酒方才灌了李心巧之后已经新添了一杯,是温热的。 温庭容长臂一展,骨节如竹节一般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在李心欢面前,她甚至能看到他指侧因习字而磨出的茧。接了热酒,他一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了外甥女。 温庭容也没有推辞,脱口而出道:“借花献佛,花从佛处来。” 别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李心欢闹了个大脸红,耷拉着脑袋不敢插嘴。 李心巧发现端倪,掐着李心欢的肩膀道:“你听懂了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 温庭容嘴角含笑,李心欢竟然想听他讲笑话,这些日子来,好像就这件事最好笑了,她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李心欢拼命摇头,这种事她才不说,李心质道:“心欢,若这个做不得数,岂不是坏了规矩?” 缠不过她们,李心欢噘着嘴断断续续把事情讲完了,还做了个鬼脸,巴掌大的小脸红的像从染缸里泡过一遍似的。 李心巧和李心质两个听罢捧腹大笑,连一向内向的谢远黛也笑得露了牙齿。 吴畏更不必说,嘴角咧到腮帮,愈发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可爱,叫人想在她脸蛋上捏两把。 李拂慈也跟着笑了,喝了一口桂花酒,拿帕子捂着唇咳了两声,吓得红染给她顺气,催促她赶紧回去。 笑话也讲了,温庭容觉得已经饱了,先行离去,接着李拂慈挨不住咳嗽,也走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人玩的更欢,丫鬟频频热酒,席上大行拇战,一个喊“五魁首”另一个道“八匹马”,花厅里一派热闹景象。 酒席散了,几个女眷脸上都有潮红,吴畏和李心默酒量颇豪,这点家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李心默陪着谢远黛回了甘来居,李心质有些头晕,也被人架着送了回去,只余下两姐妹和吴畏。 他们三人又约着去园子里逛一逛,上了放眼亭吹风。李心巧被袭来的香气所诱,提着裙摆下去折了几枝。 吴畏笑问李心欢:“你怎么不去?不喜欢桂花吗?” 撑着栏杆,李心欢俯身往下望去,答曰:“喜欢呀。”因为喜欢,所以就让它们长在树上。 吴畏从宽大的袖子里掏摸个叶面光滑亮丽,花色橙红,鲜艳明亮的花枝出来,递到李心欢面前,含笑说:“送给你。” 李心欢眸子一亮,桂花有金桂c银桂c丹桂c四季桂,分三色,三种清香。红是状元,黄为榜眼,白探花郎。这枝是状元桂,不仅比李家种白的黄的二色桂树稀有,彩头也好。 拿了花枝细细端详,李心欢杏眸起,嘴角弯出喜人的弧度,道:“表哥舍得把‘状元’赠人,真是大方。” 浓黑的眉毛挑了挑,吴畏笑得大方豪气,眉宇间男子气概浓厚。 李心巧摘了桂花上来,才擒着黄百蕊的花朵送到李心欢面前,却见堂妹拿着个状元桂,这花可是李府没有的。 李心巧扔了手上的桂花冷哼道:“原来这儿还有更好的,亏得我不顾形容去折桂。” 李心欢见李心巧生气,忙去哄道:“你若喜欢,我也不独占啊。”回头看了吴畏一眼,得到他颔首默许,便把花送给了堂姐。 李心巧拿了花嗅了嗅,醉眼迷蒙道:“真香,就是熏的我脑子有点晕。” 李心欢脸还红着,吹过风却是要清醒许多,不像李心巧喝了酒还去折桂,折腾了一番气血上涌,自然就头晕。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凹出浅浅的坑,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轻慢道:“他是你舅舅,自然瞒着你,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假山这边,李心巧终于逮住李心欢的“错处”,粗着嗓子与堂妹争论起来,面红耳赤道:“你说你舅舅才高智深也就罢了,说他有大德我确实不敢苟同。”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凹出浅浅的坑,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轻慢道:“他是你舅舅,自然瞒着你,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但母亲说,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温庭容背着手,并未露出怒色,只平静道:“三姑娘这是在欺负心欢?若是叫老夫人老太爷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友不悌” 李心巧吓得大汗,寒意从脚上发起,李家长辈虽然慈善温和,若有人触及祖训家规,那就没这么简单了。家规中尤重孝悌恭从,要是李心欢拿这个来吓唬人,她尚且可以讨饶糊弄过去,偏生是温庭容来威胁她,想想都害怕。 李心巧向李心欢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心欢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方才李心巧那么污蔑舅舅,还推搡自己,太容易饶过她,堂姐不会长记性,不如叫她狠狠吃一次亏,下次再也不敢说温庭容坏话。 李心巧弦然欲泣,咬着唇咽声道:“心欢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咧嘴一笑,李心欢这才饶过李心巧,道:“堂姐放心,我不告诉祖母。” 李心巧低着头行了礼道:“那就劳烦您送心欢回去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还抬手抹了抹眼睛里的泪。 凭什么在外受气,在家里还有受气!李心巧心里千万个不舒服。 李心欢看着李心巧跑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堂姐那么好强,这下肯定难过死了,可不让她吃个教训,下次还会出言不逊。这次是说自家人,私下解决就算了,若惹了外面人,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那才完了。 温庭容看得出来小丫头心软,便出声调侃道:“方才还面冷心硬,这会子又舍不得了?” 李心欢摇摇头,肉肉的脸颊像两个团子,她稚声道:“祖母和母亲都特特强调过,一个人的品性是最重要的,若姑娘家的声誉没了,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这件事于堂姐来说是好事,我舍得的。” 盯着外甥女婉婉双眸看了半晌,觉着小丫头年纪小,大是大非倒分的很清楚,温庭容稍带责怪道:“明晓得她脾气急躁,你又何必去激怒她?” 抬起干净无杂的眼眸,李心欢杏眼弯弯道:“因为她在说您呀,舅舅。” 温庭容愣在原处,身体某处被敲打了一下,怔了片刻方轻声道:“走吧。”他抬脚走了,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旋身去看,发现外甥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动不了。 不得已,温庭容又走回去问她:“不能走了?” 李心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脚踝疼,方才撞到假山了。” 无奈,温庭容只能搀扶着她,但这样子走的太慢,他让李心欢停下,干脆把人横抱起来,往一步堂走去。 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里,温庭容已经记不得有几年没抱这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重了。他记得怀里的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挥舞着藕节一样小手,小小的掌心正好抓住他一截手指头,便安心地睡了。一眨眼小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心里正通过温庭容的表情揣摩,方才她们姐妹两个的对话舅舅到底听到了多少,生气了没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温庭容面上平静如秋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抿了抿唇,李心欢睁圆了眼了问道:“堂姐方才说您在府学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 隔了一会儿,温庭容才答道:“子虚乌有的事。” 李心欢继续问:“舅舅,那您在外面读书有相熟的同窗吗?怎么都没听您提起过?” 这次温庭容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又哦了一声,李心欢说:“舅舅,为什么母亲有酒窝,我却没有?” 温庭容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上看了一眼,道:“你小时候是有的,只不过很浅,长大了便没了,许是因为胖了的缘故吧。” 撅起嘴,李心欢不乐意道:“舅舅您怎么说我胖,我现在已经吃的很少了。” 温庭容压下即将扬起的嘴角,不咸不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没了。” 李心欢两弯长眉的眉头都快敛在一处,气鼓鼓道:“舅舅,为什么” 温庭容出言打断道:“心欢,别问了。” 李心欢鼓着嘴嘴角下沉,耷拉着脑袋果然不说话了,舅舅向来喜欢清静,她早该识趣的。 到了千帆堂,丫鬟们见温庭容抱着李心欢回来,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忙跑来接,一个劲儿地问。 温庭容吩咐道:“她伤了脚,虽不是大伤,小孩子骨头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好。” 梅渚不敢怠慢,忙去二门上吩咐人请大夫,峰雪则把李心欢扶在榻上坐好,一面吩咐平心平意两个打热水,一面把绣着鹭鸶芙蓉,寓意一路荣华的迎枕垫在主子的背后。 温庭容见几个丫鬟行事稳妥,多瞧了李心欢一眼便走了。 等大夫来了,朱素素也回来了,听大夫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命梅渚把大夫送走,让峰雪招呼厨房煎药,就进去查看李心欢的伤势。 左玉足一侧已经红肿,脚踝处尤其厉害,朱素素心疼地拧眉道:“大夫叫你几日不要走动,可听见了?” 李心欢揪着耳朵乖乖地点头,不敢顶嘴。朱素素问道:“是怎么弄的?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样了?” “心里想着事,在园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的,正好遇见舅舅,就把我送回来了。”这种敷衍大人的谎话,李心欢张口就来,从来没有引起过父母的怀疑。 朱素素轻叹道:“镇国寺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忘心里去,日后糟心的事还多着,若件件都记着,这一生便也无事可做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今夜,哦不,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如巫山一段云的鬓发,安慰道:“你且放心,这事累不及你舅舅,当年我认下他做义弟,不仅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更是你外祖父,曾外祖的意思,朱家的人不会欺负他。” 李心欢道:“我晓得,除了您,祖母和祖父待舅舅也是很好的。” 朱素素欣慰地颔首,又道:“若叫你父亲晓得了,又要心疼一阵。”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那就不叫父亲知道。” 伤了脚踝之后,梅渚和峰雪天天准时给李心欢擦药,拘了主子几天,不许她下地。 此时南北贡院也早已考完试,吴畏和李心质已经回了家,好好清洗一番,睡了个长觉。 乡试连考四天,十分辛苦,历年都有死在贡院的人。吴畏乃武将之后,他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尚且熬得住。李心质却要差很多,睡了大半日起来就病了,吴美卿已经请了大夫来看。 李心巧去了前院探望兄长,见李心质正迷糊着,便没再打扰,从清泉居退了出来。跨进内院的时候又想起昨日在压枝苑听说李心欢几天不能下地的事,还是觉得胆颤,心想着二伯母和二伯父应当不会已经知道这事吧? 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妥,李心巧想去看看李心欢,却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日她说话也是有些不对,不该背后嚼人是非。 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但母亲说,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制暴-小年 此为防盗章  因多出来的两人,起初席间气氛并不好, 众人都拘着, 等大家都吃到半饱, 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碰了杯桂花酒。金樽里的酒色泽金黄c晶莹透明,有奇特的桂花香和酒香,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李心质忍不住砸吧嘴:“还是自家酿的好喝,味感醇厚。” 李心欢站起来道:“二哥,你一个人品酒有什么意思, 我也陪你喝。”说着也灌了小半杯, 抿了两下道:“着实味美,初呷酸甜涩口,这会子始觉酸甜适口。” 桃花眼亮起来, 李心质高声道:“咱们两个喝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大家一块儿喝。” 李家就属李心质最活泼, 有他在,场子冷不下来, 这会子他已经开了个头, 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是李心巧建议道:“不如边玩边喝?” “玩什么?”是李拂慈问的, 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众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李心巧摸了摸下巴道:“射覆是不行的, 不然咱们几个只有输的份儿。”有温庭容c李心默和李心巧在, 她们也只有干看的份儿。 李心质扫了温庭容和李拂慈一眼, 道:“筹令也不好, 拇战姑姑和心欢也玩不来,不如就羯鼓传花。” 这个容易,众人又都玩得来,商量定下,李心质叫丫鬟去外面折了一枝桂花来,绿的叶,金黄色的碎花小蕊,香气馥郁,拿在手上尚有暗香盈袖。 李心质拿了花,高举起来道:“从哪个开始?” 李心欢把梅渚拉到旁边,小说:“叫她来击打那边的小桌,梅渚有一副好嗓子,打出来的韵律也好听。” 被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梅渚略害羞的低了头,今日中秋,她也簪了鎏金蝴蝶簪子,桃色两腮含羞,声音温婉道:“那就奴婢来吧。” 李心质捏着一枝簪柄粗的桂花,笑赞道:“名副其实,你来吧!” 峰雪扯了帕子叠了几叠,把梅渚的眼睛蒙上,后者眼前一片漆黑后旋身背对他们,富有节奏地敲打起到她腰间的紫檀藤心小桌。 老檀木沉甸稳健c坚硬润滑,敲击起来犹如敲打在钢铁上,低响沉闷。 梅渚心里哼着曲儿,一下一下地敲击,李心质忙把手上的桂花传给了李心巧,李心巧传给心欢。桂花又从李拂慈传到温庭容手上,敲击声停了,桂花最后落在了李心巧手上。 李心质和李心欢闹着罚酒,一人举了一杯往李心巧嘴里灌。 李心巧喝了李心欢手上的那杯,擦了擦嘴角道:“方才是不是忘了说罚什么?” 李心质桃花眼笑眯眯道:“倒真是忘了,方才既没定下,你且先做一首诗来,也不为难你,别的不要,就以桂花为题做一首如何?” 李家虽是书香门第,李心巧到底是闺阁女子,况且吴美卿又是武将之后,做诗做赋这一头,不是她的强项。 好在李心质出的题不刁钻,李心巧搓着桂花枝凝神想了想,道:“南中有桂树,香气压千奇。不识风霜苦,安知零落期。” 众人琢磨了两下,还有人低低地念了出来,李心欢率先开口道:“算你不错。只不过这次可要商量好罚些什么。” 罚作诗没甚意思,太过高雅的一般人听不懂,俗气了又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李心质反问李心欢:“你说罚什么?” 李心欢难得把温庭容叫来,自然不是为了听他作诗的,料想舅舅得了花也不好推辞,也得应罚,她狭促笑道:“不如罚说个笑话,这样才热闹。” 其他人不禁想了,若教温庭容或是李拂慈默说个笑话出来,简直想都不敢想啊!小花厅的气氛上升到另一个,梅渚重新敲击桌面,桂花也脱离了李心巧的手,递到了李心欢手上。 桂花传了两圈,李心欢对李心巧使了颜色,李拂慈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等到李心巧故意拖延时间,桂花过了一会儿才到李心欢手里的时候,李拂慈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两手接了桂花往右手边一推,塞到身边冷峻的男子手里。 温庭容接了花还没传出去,梅渚的手已经停了。 梅渚她好奇地摘了眼睛上的手帕转头呼道:“到谁了到谁了!”她寻到桂花的双目愣了又愣,她可没看错吧,温庭容要讲笑话?! 桌面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觉温庭容冷漠,都不敢亲近催促。 李心欢瞧着温庭容拿着桂花出神,众人想催也不敢催,她正要请他先喝一杯酒,李拂慈先一步道:“庭容哥哥得罚酒。” 因常在病中,李拂慈声音软绵绵的,缠绵悦耳。 温庭容果然端起酒杯,正要入口,李心欢道:“舅舅,喝我的,你的酒怕是已经凉了。”她的酒方才灌了李心巧之后已经新添了一杯,是温热的。 温庭容长臂一展,骨节如竹节一般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在李心欢面前,她甚至能看到他指侧因习字而磨出的茧。接了热酒,他一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了外甥女。 温庭容也没有推辞,脱口而出道:“借花献佛,花从佛处来。” 别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李心欢闹了个大脸红,耷拉着脑袋不敢插嘴。 李心巧发现端倪,掐着李心欢的肩膀道:“你听懂了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 温庭容嘴角含笑,李心欢竟然想听他讲笑话,这些日子来,好像就这件事最好笑了,她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李心欢拼命摇头,这种事她才不说,李心质道:“心欢,若这个做不得数,岂不是坏了规矩?” 缠不过她们,李心欢噘着嘴断断续续把事情讲完了,还做了个鬼脸,巴掌大的小脸红的像从染缸里泡过一遍似的。 李心巧和李心质两个听罢捧腹大笑,连一向内向的谢远黛也笑得露了牙齿。 吴畏更不必说,嘴角咧到腮帮,愈发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可爱,叫人想在她脸蛋上捏两把。 李拂慈也跟着笑了,喝了一口桂花酒,拿帕子捂着唇咳了两声,吓得红染给她顺气,催促她赶紧回去。 笑话也讲了,温庭容觉得已经饱了,先行离去,接着李拂慈挨不住咳嗽,也走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人玩的更欢,丫鬟频频热酒,席上大行拇战,一个喊“五魁首”另一个道“八匹马”,花厅里一派热闹景象。 酒席散了,几个女眷脸上都有潮红,吴畏和李心默酒量颇豪,这点家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李心默陪着谢远黛回了甘来居,李心质有些头晕,也被人架着送了回去,只余下两姐妹和吴畏。 他们三人又约着去园子里逛一逛,上了放眼亭吹风。李心巧被袭来的香气所诱,提着裙摆下去折了几枝。 吴畏笑问李心欢:“你怎么不去?不喜欢桂花吗?” 撑着栏杆,李心欢俯身往下望去,答曰:“喜欢呀。”因为喜欢,所以就让它们长在树上。 吴畏从宽大的袖子里掏摸个叶面光滑亮丽,花色橙红,鲜艳明亮的花枝出来,递到李心欢面前,含笑说:“送给你。” 李心欢眸子一亮,桂花有金桂c银桂c丹桂c四季桂,分三色,三种清香。红是状元,黄为榜眼,白探花郎。这枝是状元桂,不仅比李家种白的黄的二色桂树稀有,彩头也好。 拿了花枝细细端详,李心欢杏眸起,嘴角弯出喜人的弧度,道:“表哥舍得把‘状元’赠人,真是大方。” 浓黑的眉毛挑了挑,吴畏笑得大方豪气,眉宇间男子气概浓厚。 李心巧摘了桂花上来,才擒着黄百蕊的花朵送到李心欢面前,却见堂妹拿着个状元桂,这花可是李府没有的。 李心巧扔了手上的桂花冷哼道:“原来这儿还有更好的,亏得我不顾形容去折桂。” 李心欢见李心巧生气,忙去哄道:“你若喜欢,我也不独占啊。”回头看了吴畏一眼,得到他颔首默许,便把花送给了堂姐。 李心巧拿了花嗅了嗅,醉眼迷蒙道:“真香,就是熏的我脑子有点晕。” 李心欢脸还红着,吹过风却是要清醒许多,不像李心巧喝了酒还去折桂,折腾了一番气血上涌,自然就头晕。 “我知道,我一来就听说朴一病了,便先去了前院的清泉居,这才从千帆堂出来。” “我哥哥身子不如表哥,熬了几日人都瘦了不少。” 吴畏微笑,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他也都没落下,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不如把表哥拉上,两个人去,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心欢妹妹伤了脚踝,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吴畏眉头一紧,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李心巧脚下顿了顿,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c桂花糕c青梅c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c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c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李心欢兴冲冲地跑到母亲面前,仰面笑道:“熬的什么汤?” 帘影把食盒打开,端出两碗汤摆在书桌边沿,没有碰到两人书房的用具。 朱素素道:“是百合马蹄蜜枣汤,滋阴润肺。百合能清心安神,防秋燥。你们两个每每读书习字都忘寝废食,多喝点方不至于生病。” 李心欢点头道:“母亲,我知道,秋老虎很厉害,对不对?” 温庭容一直站着,一脸肃穆,待朱素素显然与待他人不同。 朱素素温柔地抚摸女儿的脑袋,嗯了一声道:“你小时候在秋天最容易生病。” 舅甥两个端着汤喝起来,李心欢喝的津津有味,温庭容则如饮仙露,满含敬畏,一丝不苟。 朱素素看着义弟这副模样,心想老夫人的顾虑是对的,这孩子若长此以往,不晓得要变成什么样。她不由暗叹道:温庭容自幼失了父母,寄人篱下,真真叫人心疼。 李心欢喝完了半碗汤,温庭容则全部喝完了。 朱素素走到书桌边,笑道:“常食百合汤,健脾开味,补养身体,于你们读书人也是有益的,能提神抗劳。往后我叫院里小厨房常常送来,你们可要按时喝。” 温庭容抿唇,听起来有点麻烦义姐了,不过她一番好心,也不好拒绝,便作揖道了个谢。 李心欢咧嘴笑道:“跟着舅舅果然有口福。” 朱素素低头看李心欢面前的画。 李心欢这几日写字写腻烦了才换了兼毫笔来画画,画的是二房的一家四口一齐用饭的画面,还差一点才完工。 朱素素颔首道:“兼毫刚柔相济,用起来得心应手,画工笔c人物画都很好。” 李心欢以笔头抵下巴,道:“母亲怎么净夸笔,却不夸我?难不成是笔它自己画这么好的吗?” 帘影也忍不住笑了,只听得朱素素道:“你画的很好众所周知,何须我再画蛇添足去夸你?” 这便是最好的夸奖了,李心欢又坐在椅子上把剩下的一部分补完。一旁的温庭容端端正正地提笔写字,态度比平常更恭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偷听-除夕 此为防盗章  李心巧笑道:“我母亲方才还在前院。” “我知道, 我一来就听说朴一病了, 便先去了前院的清泉居, 这才从千帆堂出来。” “我哥哥身子不如表哥, 熬了几日人都瘦了不少。” 吴畏微笑,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 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 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 他也都没落下, 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 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 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不如把表哥拉上, 两个人去, 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心欢妹妹伤了脚踝, 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 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吴畏眉头一紧, 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 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 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李心巧脚下顿了顿,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c桂花糕c青梅c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c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c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凹出浅浅的坑,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轻慢道:“他是你舅舅,自然瞒着你,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但母亲说,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温庭容背着手,并未露出怒色,只平静道:“三姑娘这是在欺负心欢?若是叫老夫人老太爷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友不悌” 李心巧吓得大汗,寒意从脚上发起,李家长辈虽然慈善温和,若有人触及祖训家规,那就没这么简单了。家规中尤重孝悌恭从,要是李心欢拿这个来吓唬人,她尚且可以讨饶糊弄过去,偏生是温庭容来威胁她,想想都害怕。 李心巧向李心欢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心欢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方才李心巧那么污蔑舅舅,还推搡自己,太容易饶过她,堂姐不会长记性,不如叫她狠狠吃一次亏,下次再也不敢说温庭容坏话。 李心巧弦然欲泣,咬着唇咽声道:“心欢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咧嘴一笑,李心欢这才饶过李心巧,道:“堂姐放心,我不告诉祖母。” 李心巧低着头行了礼道:“那就劳烦您送心欢回去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还抬手抹了抹眼睛里的泪。 凭什么在外受气,在家里还有受气!李心巧心里千万个不舒服。 李心欢看着李心巧跑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堂姐那么好强,这下肯定难过死了,可不让她吃个教训,下次还会出言不逊。这次是说自家人,私下解决就算了,若惹了外面人,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那才完了。 温庭容看得出来小丫头心软,便出声调侃道:“方才还面冷心硬,这会子又舍不得了?” 李心欢摇摇头,肉肉的脸颊像两个团子,她稚声道:“祖母和母亲都特特强调过,一个人的品性是最重要的,若姑娘家的声誉没了,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这件事于堂姐来说是好事,我舍得的。” 盯着外甥女婉婉双眸看了半晌,觉着小丫头年纪小,大是大非倒分的很清楚,温庭容稍带责怪道:“明晓得她脾气急躁,你又何必去激怒她?” 抬起干净无杂的眼眸,李心欢杏眼弯弯道:“因为她在说您呀,舅舅。” 温庭容愣在原处,身体某处被敲打了一下,怔了片刻方轻声道:“走吧。”他抬脚走了,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旋身去看,发现外甥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动不了。 不得已,温庭容又走回去问她:“不能走了?” 李心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脚踝疼,方才撞到假山了。” 无奈,温庭容只能搀扶着她,但这样子走的太慢,他让李心欢停下,干脆把人横抱起来,往一步堂走去。 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里,温庭容已经记不得有几年没抱这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重了。他记得怀里的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挥舞着藕节一样小手,小小的掌心正好抓住他一截手指头,便安心地睡了。一眨眼小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心里正通过温庭容的表情揣摩,方才她们姐妹两个的对话舅舅到底听到了多少,生气了没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温庭容面上平静如秋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抿了抿唇,李心欢睁圆了眼了问道:“堂姐方才说您在府学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 隔了一会儿,温庭容才答道:“子虚乌有的事。” 李心欢继续问:“舅舅,那您在外面读书有相熟的同窗吗?怎么都没听您提起过?” 这次温庭容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又哦了一声,李心欢说:“舅舅,为什么母亲有酒窝,我却没有?” 温庭容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上看了一眼,道:“你小时候是有的,只不过很浅,长大了便没了,许是因为胖了的缘故吧。” 撅起嘴,李心欢不乐意道:“舅舅您怎么说我胖,我现在已经吃的很少了。” 温庭容压下即将扬起的嘴角,不咸不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没了。” 李心欢两弯长眉的眉头都快敛在一处,气鼓鼓道:“舅舅,为什么” 温庭容出言打断道:“心欢,别问了。” 李心欢鼓着嘴嘴角下沉,耷拉着脑袋果然不说话了,舅舅向来喜欢清静,她早该识趣的。 到了千帆堂,丫鬟们见温庭容抱着李心欢回来,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忙跑来接,一个劲儿地问。 温庭容吩咐道:“她伤了脚,虽不是大伤,小孩子骨头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好。” 梅渚不敢怠慢,忙去二门上吩咐人请大夫,峰雪则把李心欢扶在榻上坐好,一面吩咐平心平意两个打热水,一面把绣着鹭鸶芙蓉,寓意一路荣华的迎枕垫在主子的背后。 温庭容见几个丫鬟行事稳妥,多瞧了李心欢一眼便走了。 等大夫来了,朱素素也回来了,听大夫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命梅渚把大夫送走,让峰雪招呼厨房煎药,就进去查看李心欢的伤势。 左玉足一侧已经红肿,脚踝处尤其厉害,朱素素心疼地拧眉道:“大夫叫你几日不要走动,可听见了?” 李心欢揪着耳朵乖乖地点头,不敢顶嘴。朱素素问道:“是怎么弄的?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样了?” “心里想着事,在园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的,正好遇见舅舅,就把我送回来了。”这种敷衍大人的谎话,李心欢张口就来,从来没有引起过父母的怀疑。 朱素素轻叹道:“镇国寺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忘心里去,日后糟心的事还多着,若件件都记着,这一生便也无事可做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今夜,哦不,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如巫山一段云的鬓发,安慰道:“你且放心,这事累不及你舅舅,当年我认下他做义弟,不仅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更是你外祖父,曾外祖的意思,朱家的人不会欺负他。” 李心欢道:“我晓得,除了您,祖母和祖父待舅舅也是很好的。” 朱素素欣慰地颔首,又道:“若叫你父亲晓得了,又要心疼一阵。”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那就不叫父亲知道。” 伤了脚踝之后,梅渚和峰雪天天准时给李心欢擦药,拘了主子几天,不许她下地。 此时南北贡院也早已考完试,吴畏和李心质已经回了家,好好清洗一番,睡了个长觉。 乡试连考四天,十分辛苦,历年都有死在贡院的人。吴畏乃武将之后,他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尚且熬得住。李心质却要差很多,睡了大半日起来就病了,吴美卿已经请了大夫来看。 李心巧去了前院探望兄长,见李心质正迷糊着,便没再打扰,从清泉居退了出来。跨进内院的时候又想起昨日在压枝苑听说李心欢几天不能下地的事,还是觉得胆颤,心想着二伯母和二伯父应当不会已经知道这事吧? 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妥,李心巧想去看看李心欢,却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日她说话也是有些不对,不该背后嚼人是非。 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回府 此为防盗章  李心巧向来以两个哥哥为傲, 这会子在钱二娘这里落了脸,心中大为不悦, 她牵起李心欢的手快步走, 道:“心欢,我头疼, 咱们回去吧, 叫母亲和伯母也都回去。”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可如何是好,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她不过是听传言,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 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今日来镇国寺,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 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 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李心巧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李心欢见情况不妙,劝道:“堂姐,你听我说” 李心欢附在李心巧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李心巧觉得李心欢说的在理,钱家在南京有实权,若单拿李家来比,自然是比不过的,真要牵扯到钱家女儿婚事,就算是钱二娘有错,钱夫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会罗织罪名给李家头上,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不好了。 只是这些话有些贬低李家,不好当着钱二娘的面说,李心欢便悄悄地说了。 李心巧松了口,冷哼道:“那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家兄长不娶你这样的女子!” 钱二娘头如捣蒜,拿帕子擦了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李心欢一眼,才跟着李家姐妹慢慢地往客房走。 到了客房这边,李心巧直说头不舒服,钱二娘也神色不安,两家大人瞧出不妥,连中午的斋饭也没吃,便直接回去了,今日的相看当然是没下文了。 师太听闻三人要走,忙过来亲自送,走后把跟着三个姑娘的小尼姑叫来问了问,封了她的口,才把人遣走了。 马车上,吴美卿问李心巧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只答说不舒服,却没说出具体事情——自家兄长被人瞧不上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在二伯母面前再说一遍。 朱素素只瞧了李心欢一眼,没有多问。 回了李府,本来是要先给朱芸请个安,说说相看结果,两房很默契地决定暂时各回各院,过会儿再去千帆堂。 母女两个到了一步堂,朱素素才问李心欢发生了什么事。 李心欢嘟着嘴如实说了,朱素素听罢叹气道:“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我便不去了,你大伯母虽然读书不如我,看人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心欢道:“依我看去了还好些,古人不是说要防微杜渐吗?若是这事等到钱二娘嫁到咱们家才发生,那才坏了。” 朱素素深以为然,摸着李心欢的额头道:“这事你千万不要乱说,年轻姑娘对好男儿有些心思实属正常,也不算什么不守道德的事,只是她不该当着巧姐儿的面问这话。这会子你大伯母怕是也要去千帆堂了,我也去一趟。” 李心欢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朱素素以为女儿似懂非懂,也没多往心里去,带着丫鬟去了千帆堂。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大圈,若有所思,随后下了榻,准备去找李心巧通个气。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在千帆堂门口遇着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往里去,朱芸早就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俩了。 朱芸斜倚在罗汉床上,听见声儿睁开眼端坐起来,目中波平浪静道:“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妯娌两个又对看了一眼,吴美卿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朱芸摆摆手,让棠梨和香薷两人把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这事实在不光彩,吴美卿向来好强,又要掌管李家内宅,自然不愿意叫下人知道。 朱芸抬手示意儿媳们坐,两人坐下后,吴美卿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心含怒气,描述的时候难免有偏颇,对钱家母女二人的态度贬低颇多,朱素素强忍说话的冲动,任大嫂把话说完了。 朱芸也不是糊涂人,把吴美卿嘴里描述性词语去掉,抽丝剥茧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钱二娘心属温庭容,被李心巧听出来后还有了口角之争,两家不欢而散,吴美卿怒气难消。 朱芸等吴美卿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劝道:“钱家二娘年纪小,难免会受外面传言的影响,朴一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自有好的等着他,你且别气了,不然受了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要乱套了。” 她在家中不可或缺——吴美卿觉得这是婆母对她最大的肯定,于是欣慰地笑笑,便也不纠结于此了。 朱芸啜了口女儿茶,握着粉彩茶杯道:“既然两家都无意,此事就此作罢,咱们两家以后不求沾亲带故了。朴一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郁结于此,赶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 老夫人知道吴美卿好强,夸赞之后又敲打了两句。 吴美卿管理内宅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钱家再有不对,也是南京有实权的大族,吴美卿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婚事,也得把这件事赶紧忘了,钱李两家尽量不要结仇的好。 吴美卿低头应了一声,眉宇之间也敞开了,朱芸见此事总算了了,便把两个儿媳打发走了。 朱素素心想此事已经了断,便也没有刻意转回去多解释什么。 儿媳走后,朱芸眉头皱了起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镇国寺一行虽然是钱家不失礼,可钱夫人护女,未必不会反咬一口,此事有没有彻底了结,尚不好说。 另外还有一头,朱芸觉得自己深居简出太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温庭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地这么迅速,连钱尚书的女儿都在肖想他,更不消说别的闺阁女子了。 这厢,李家姐妹两个在夹道上遇到了,牵着手往园子里去,在桂花林里齐步走着。 李心欢试探地问:“大伯母没有生气吧?” 李心巧把帕子扯来扯去,皱着两条柳叶眉道:“我娘比我还生气!” 当然要生气了,吴美卿知道自家丈夫和朱素素以前青梅竹马的那点事,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难到二房的人就这么招大房人的喜欢? 在镇国寺,李心巧为了李家把脾气忍住了,这会子回了家里听吴美卿唠叨一番,怒气又被勾起,正有气没地儿撒,心里极为不爽快。却也知道没有撒气的理由,别扭着对李心欢道:“我两个哥哥,哪个不是鹏抟九天?就算二哥比大哥稍有不足,可也是面如冠玉c昂藏七尺,她父亲不过是南直隶的尚书,又不是京官,凭什么瞧不起我二哥。” 听到此处,李心欢只能宽慰,可李心巧又道:“钱二娘的眼光也忒差了,我的兄长明明不比你舅舅差,你舅舅一个月都听不见一句话的性子,她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心欢的脸唰地黑了,待两人走到假山旁,她驻足严肃道:“我舅舅只是寡言而已,他怀珠抱玉哪个不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舅舅?哼,你两个哥哥也比不上我也一个舅舅!” 假山旁边种满了嫩叶红色的浓密扇骨木,温庭容就在扇骨木临水的一边,日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漾起薄薄的一层碧波,他站在远处听见假山旁两人的对话,伸手折断一截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不禁想着,在李心欢心里,他当真就那么好? 李心欢交代完,自己便去了。 吴畏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心中五味杂陈,真要把它送给大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小像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 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 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 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 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 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 站在书房门口,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狡黠道:“是舅舅说的,我可没答应,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 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 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 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 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 她抿唇忍着笑, 把匣子放到桌上, 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也许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乡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c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c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后道:“爷肯定不会去的。” 温庭容不是李家正经的晚辈,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并没有在李家排行,下人们都只呼他“爷”,并不带行数。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欢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去喊温庭容,叫他一块儿去花厅玩。 意料之中,温庭容拒绝了,李心欢凑近他,撒娇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时候要击鼓传花c划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温庭容眼里,心字辈的大多还是幼稚小辈,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抬头就望见外甥女清润透彻的眸子,似乎面上还带了妆,他记得李心欢去年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转眼已经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欢看见温庭容眼里有犹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软声道:“舅舅” 温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欢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学着大人待客的模样,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舅甥两个一道去园子里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妇和李心巧都到了,吴畏也在,穿着宽袖衣裳。 李心欢踏进花厅,李心巧忙来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见到后面的温庭容,表情瞬间变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欢,你终于来了。” 李心巧果然带着菊花簪子,黛眉红唇,耀目的很。 李心欢扫了花厅一眼,道:“怎么二哥还没来?病还没好么?” 正说着,李心质就来了,他高声道:“竟不晓得妹妹这样挂念我,我这不来了嘛。” 姐妹两个齐齐转身,就看见李心质穿着白绸的直裰,大步跨了进来。 李心欢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心质,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质一笑,道:“今日铁定都吃回来。”他的视线落在温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来,继续跟兄弟姐妹说笑。 一家子围坐了一桌,一等丫鬟们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则在一边围着炉子温酒。席间几个人刻意忽视温庭容,尽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惧,破坏气氛。李心巧高声道:“人都到齐了,这会子能开席了。” 这话才说完,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弱柳扶风的丽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身段婀娜,只听她娇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众人闻声一愣,皆往门外看去——门口站着个楚楚双眼,下巴尖尖,十三四岁的姑娘——是李拂慈来了。 算起来,李拂慈和温庭容该是同辈人,按辈分本该坐在一处,只不过姑娘家的年纪大了,却是要避嫌的。 这下子难办了,花厅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敢动。 李拂慈目光从温庭容身上掠过,随即走到面朝门的位置,也就是温庭容身边,站着道:“久病不曾出来,难得中秋佳节,诸位总不会嫌我吧?” 李心质忙摆手笑道:“姑姑何出此言,侄儿们怎么会嫌您?盼您赏脸尚且来不及,姑姑请坐。”虚抬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拂慈性格敏感多愁,偏又是朱芸拿命换来的小女儿,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宠,哪个小辈敢得罪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回京 此为防盗章  李心巧笑道:“我母亲方才还在前院。” “我知道, 我一来就听说朴一病了, 便先去了前院的清泉居, 这才从千帆堂出来。” “我哥哥身子不如表哥,熬了几日人都瘦了不少。” 吴畏微笑, 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 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 他也都没落下, 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 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 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不如把表哥拉上, 两个人去, 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 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 心欢妹妹伤了脚踝,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 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 吴畏眉头一紧,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 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 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李心巧脚下顿了顿,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c桂花糕c青梅c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c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c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李心欢摆摆手,叫她们把盘子收下去,省得眼见心烦,恹恹地躺在榻上,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惊喜道:“舅舅,您又来了?” 温庭容的脚步声和别人的不一样,又轻又缓,是以李心欢总能轻松辨出来。 温庭容穿着一袭银色暗纹直裰,两手搁在后面,背着光从隔扇外走进来,遮挡住半片日光,他整个轮廓都显得深了,昂藏七尺,丰标不凡。李心欢暗想,难怪钱尚书的女儿要喜欢自家舅舅了。 温庭容已经走到李心欢面前,狭长的双目盯着她道:“发什么呆呢?” 啊了一声,李心欢回过神来道:“舅舅,父亲可说什么了?” 温庭容答:“没什么,不过是跟我说了今年科举的试题。” 李心欢琥珀色的眸子一动,刻意转移话题道:“看来父亲还不晓得我受伤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又悄声道:“千万别叫父亲晓得,他可没有母亲那么好敷衍,叫他知道了堂姐就惨了。” 温庭容弹了弹她的脑门,这小丫头鬼心思真多,还知道李拂念面相和善,脾气虽好,却比朱素素难哄骗。盯着李心欢的脚看了看,他道:“左右你脚也快好了,也不怕瞒不住了。” 李心欢看着温庭容受伤的手臂,纱布已经拆了,只剩下一条弯曲的肉粉色小虫盘在他的手臂上,有些触目惊心。 温庭容顺着外甥女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袖子,把伤疤遮住。这伤痕太丑了,不该叫她看见。 李心欢抬头看着温庭容请求道:“舅舅,我也想学台阁体,既然你的手好了,能不能教教我?” 温庭容语气冷淡了些:“你又不考科举,学来做甚?况且你的隶书已经写得很好了。” 无意识地揪着耳垂,李心欢有点落寞道:“父亲母亲都会,舅舅也会,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好孤单。” 温庭容探究着李心欢干净澄澈的眸子,仔细想了想,听她这么一说,这小丫头好像是落单了。 李心欢捂着受伤的脚踝,扯着温庭容的袖子小声道:“舅舅您就答应教教我,好不好?” 温庭容想,外甥女怎么说也是为自己而受伤的,应她一次也无妨,便妥协道:“我教你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回家 此为防盗章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 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 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 可如何是好,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樂文小说|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 她不过是听传言,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 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 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 今日来镇国寺, 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 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 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 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 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 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 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李心巧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李心欢见情况不妙,劝道:“堂姐,你听我说” 李心欢附在李心巧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李心巧觉得李心欢说的在理,钱家在南京有实权,若单拿李家来比,自然是比不过的,真要牵扯到钱家女儿婚事,就算是钱二娘有错,钱夫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会罗织罪名给李家头上,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不好了。 只是这些话有些贬低李家,不好当着钱二娘的面说,李心欢便悄悄地说了。 李心巧松了口,冷哼道:“那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家兄长不娶你这样的女子!” 钱二娘头如捣蒜,拿帕子擦了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李心欢一眼,才跟着李家姐妹慢慢地往客房走。 到了客房这边,李心巧直说头不舒服,钱二娘也神色不安,两家大人瞧出不妥,连中午的斋饭也没吃,便直接回去了,今日的相看当然是没下文了。 师太听闻三人要走,忙过来亲自送,走后把跟着三个姑娘的小尼姑叫来问了问,封了她的口,才把人遣走了。 马车上,吴美卿问李心巧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只答说不舒服,却没说出具体事情——自家兄长被人瞧不上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在二伯母面前再说一遍。 朱素素只瞧了李心欢一眼,没有多问。 回了李府,本来是要先给朱芸请个安,说说相看结果,两房很默契地决定暂时各回各院,过会儿再去千帆堂。 母女两个到了一步堂,朱素素才问李心欢发生了什么事。 李心欢嘟着嘴如实说了,朱素素听罢叹气道:“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我便不去了,你大伯母虽然读书不如我,看人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心欢道:“依我看去了还好些,古人不是说要防微杜渐吗?若是这事等到钱二娘嫁到咱们家才发生,那才坏了。” 朱素素深以为然,摸着李心欢的额头道:“这事你千万不要乱说,年轻姑娘对好男儿有些心思实属正常,也不算什么不守道德的事,只是她不该当着巧姐儿的面问这话。这会子你大伯母怕是也要去千帆堂了,我也去一趟。” 李心欢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朱素素以为女儿似懂非懂,也没多往心里去,带着丫鬟去了千帆堂。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大圈,若有所思,随后下了榻,准备去找李心巧通个气。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在千帆堂门口遇着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往里去,朱芸早就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俩了。 朱芸斜倚在罗汉床上,听见声儿睁开眼端坐起来,目中波平浪静道:“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妯娌两个又对看了一眼,吴美卿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朱芸摆摆手,让棠梨和香薷两人把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这事实在不光彩,吴美卿向来好强,又要掌管李家内宅,自然不愿意叫下人知道。 朱芸抬手示意儿媳们坐,两人坐下后,吴美卿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心含怒气,描述的时候难免有偏颇,对钱家母女二人的态度贬低颇多,朱素素强忍说话的冲动,任大嫂把话说完了。 朱芸也不是糊涂人,把吴美卿嘴里描述性词语去掉,抽丝剥茧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钱二娘心属温庭容,被李心巧听出来后还有了口角之争,两家不欢而散,吴美卿怒气难消。 朱芸等吴美卿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劝道:“钱家二娘年纪小,难免会受外面传言的影响,朴一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自有好的等着他,你且别气了,不然受了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要乱套了。” 她在家中不可或缺——吴美卿觉得这是婆母对她最大的肯定,于是欣慰地笑笑,便也不纠结于此了。 朱芸啜了口女儿茶,握着粉彩茶杯道:“既然两家都无意,此事就此作罢,咱们两家以后不求沾亲带故了。朴一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郁结于此,赶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 老夫人知道吴美卿好强,夸赞之后又敲打了两句。 吴美卿管理内宅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钱家再有不对,也是南京有实权的大族,吴美卿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婚事,也得把这件事赶紧忘了,钱李两家尽量不要结仇的好。 吴美卿低头应了一声,眉宇之间也敞开了,朱芸见此事总算了了,便把两个儿媳打发走了。 朱素素心想此事已经了断,便也没有刻意转回去多解释什么。 儿媳走后,朱芸眉头皱了起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镇国寺一行虽然是钱家不失礼,可钱夫人护女,未必不会反咬一口,此事有没有彻底了结,尚不好说。 另外还有一头,朱芸觉得自己深居简出太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温庭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地这么迅速,连钱尚书的女儿都在肖想他,更不消说别的闺阁女子了。 这厢,李家姐妹两个在夹道上遇到了,牵着手往园子里去,在桂花林里齐步走着。 李心欢试探地问:“大伯母没有生气吧?” 李心巧把帕子扯来扯去,皱着两条柳叶眉道:“我娘比我还生气!” 当然要生气了,吴美卿知道自家丈夫和朱素素以前青梅竹马的那点事,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难到二房的人就这么招大房人的喜欢? 在镇国寺,李心巧为了李家把脾气忍住了,这会子回了家里听吴美卿唠叨一番,怒气又被勾起,正有气没地儿撒,心里极为不爽快。却也知道没有撒气的理由,别扭着对李心欢道:“我两个哥哥,哪个不是鹏抟九天?就算二哥比大哥稍有不足,可也是面如冠玉c昂藏七尺,她父亲不过是南直隶的尚书,又不是京官,凭什么瞧不起我二哥。” 听到此处,李心欢只能宽慰,可李心巧又道:“钱二娘的眼光也忒差了,我的兄长明明不比你舅舅差,你舅舅一个月都听不见一句话的性子,她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心欢的脸唰地黑了,待两人走到假山旁,她驻足严肃道:“我舅舅只是寡言而已,他怀珠抱玉哪个不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舅舅?哼,你两个哥哥也比不上我也一个舅舅!” 假山旁边种满了嫩叶红色的浓密扇骨木,温庭容就在扇骨木临水的一边,日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漾起薄薄的一层碧波,他站在远处听见假山旁两人的对话,伸手折断一截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不禁想着,在李心欢心里,他当真就那么好? 吴畏眉目疏朗,虎目明亮,笑道:“我怕她做不过来,便没叫她做,不如你也给我做一双?” 李心欢瘪瘪嘴,道:“堂姐既然答应了,自该是堂姐做嘛。” 吴畏仍是笑道:“好了,不想做便不做。” 李心质穿着鞋子走了两圈,拉着吴畏看,问他:“表弟,好不好看?” 吴畏盯着那双鞋点了点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心欢送完了鞋子走后,吴畏勾着李心质的脖子,利诱道:“表哥,我哪里有一本奇书你若肯把脚上的鞋子给我穿,我就把书赠给你,怎么样?” 李心质登时来了兴趣,挑眉笑问:“什么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元宵 此为防盗章  李心质忍不住砸吧嘴:“还是自家酿的好喝, 味感醇厚。” 李心欢站起来道:“二哥, 你一个人品酒有什么意思, 我也陪你喝。”说着也灌了小半杯,抿了两下道:“着实味美,初呷酸甜涩口,这会子始觉酸甜适口。” 桃花眼亮起来,李心质高声道:“咱们两个喝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大家一块儿喝。” 李家就属李心质最活泼,有他在,场子冷不下来,这会子他已经开了个头, 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 是李心巧建议道:“不如边玩边喝?” “玩什么?”是李拂慈问的,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众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李心巧摸了摸下巴道:“射覆是不行的,不然咱们几个只有输的份儿。”有温庭容c李心默和李心巧在,她们也只有干看的份儿。 李心质扫了温庭容和李拂慈一眼,道:“筹令也不好, 拇战姑姑和心欢也玩不来,不如就羯鼓传花。” 这个容易,众人又都玩得来, 商量定下, 李心质叫丫鬟去外面折了一枝桂花来, 绿的叶, 金黄色的碎花小蕊,香气馥郁,拿在手上尚有暗香盈袖。 李心质拿了花,高举起来道:“从哪个开始?” 李心欢把梅渚拉到旁边,小说:“叫她来击打那边的小桌,梅渚有一副好嗓子,打出来的韵律也好听。” 被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梅渚略害羞的低了头,今日中秋,她也簪了鎏金蝴蝶簪子,桃色两腮含羞,声音温婉道:“那就奴婢来吧。” 李心质捏着一枝簪柄粗的桂花,笑赞道:“名副其实,你来吧!” 峰雪扯了帕子叠了几叠,把梅渚的眼睛蒙上,后者眼前一片漆黑后旋身背对他们,富有节奏地敲打起到她腰间的紫檀藤心小桌。 老檀木沉甸稳健c坚硬润滑,敲击起来犹如敲打在钢铁上,低响沉闷。 梅渚心里哼着曲儿,一下一下地敲击,李心质忙把手上的桂花传给了李心巧,李心巧传给心欢。桂花又从李拂慈传到温庭容手上,敲击声停了,桂花最后落在了李心巧手上。 李心质和李心欢闹着罚酒,一人举了一杯往李心巧嘴里灌。 李心巧喝了李心欢手上的那杯,擦了擦嘴角道:“方才是不是忘了说罚什么?” 李心质桃花眼笑眯眯道:“倒真是忘了,方才既没定下,你且先做一首诗来,也不为难你,别的不要,就以桂花为题做一首如何?” 李家虽是书香门第,李心巧到底是闺阁女子,况且吴美卿又是武将之后,做诗做赋这一头,不是她的强项。 好在李心质出的题不刁钻,李心巧搓着桂花枝凝神想了想,道:“南中有桂树,香气压千奇。不识风霜苦,安知零落期。” 众人琢磨了两下,还有人低低地念了出来,李心欢率先开口道:“算你不错。只不过这次可要商量好罚些什么。” 罚作诗没甚意思,太过高雅的一般人听不懂,俗气了又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李心质反问李心欢:“你说罚什么?” 李心欢难得把温庭容叫来,自然不是为了听他作诗的,料想舅舅得了花也不好推辞,也得应罚,她狭促笑道:“不如罚说个笑话,这样才热闹。” 其他人不禁想了,若教温庭容或是李拂慈默说个笑话出来,简直想都不敢想啊!小花厅的气氛上升到另一个,梅渚重新敲击桌面,桂花也脱离了李心巧的手,递到了李心欢手上。 桂花传了两圈,李心欢对李心巧使了颜色,李拂慈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等到李心巧故意拖延时间,桂花过了一会儿才到李心欢手里的时候,李拂慈余光瞥了温庭容一眼,两手接了桂花往右手边一推,塞到身边冷峻的男子手里。 温庭容接了花还没传出去,梅渚的手已经停了。 梅渚她好奇地摘了眼睛上的手帕转头呼道:“到谁了到谁了!”她寻到桂花的双目愣了又愣,她可没看错吧,温庭容要讲笑话?! 桌面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觉温庭容冷漠,都不敢亲近催促。 李心欢瞧着温庭容拿着桂花出神,众人想催也不敢催,她正要请他先喝一杯酒,李拂慈先一步道:“庭容哥哥得罚酒。” 因常在病中,李拂慈声音软绵绵的,缠绵悦耳。 温庭容果然端起酒杯,正要入口,李心欢道:“舅舅,喝我的,你的酒怕是已经凉了。”她的酒方才灌了李心巧之后已经新添了一杯,是温热的。 温庭容长臂一展,骨节如竹节一般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在李心欢面前,她甚至能看到他指侧因习字而磨出的茧。接了热酒,他一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了外甥女。 温庭容也没有推辞,脱口而出道:“借花献佛,花从佛处来。” 别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李心欢闹了个大脸红,耷拉着脑袋不敢插嘴。 李心巧发现端倪,掐着李心欢的肩膀道:“你听懂了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 温庭容嘴角含笑,李心欢竟然想听他讲笑话,这些日子来,好像就这件事最好笑了,她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李心欢拼命摇头,这种事她才不说,李心质道:“心欢,若这个做不得数,岂不是坏了规矩?” 缠不过她们,李心欢噘着嘴断断续续把事情讲完了,还做了个鬼脸,巴掌大的小脸红的像从染缸里泡过一遍似的。 李心巧和李心质两个听罢捧腹大笑,连一向内向的谢远黛也笑得露了牙齿。 吴畏更不必说,嘴角咧到腮帮,愈发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可爱,叫人想在她脸蛋上捏两把。 李拂慈也跟着笑了,喝了一口桂花酒,拿帕子捂着唇咳了两声,吓得红染给她顺气,催促她赶紧回去。 笑话也讲了,温庭容觉得已经饱了,先行离去,接着李拂慈挨不住咳嗽,也走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人玩的更欢,丫鬟频频热酒,席上大行拇战,一个喊“五魁首”另一个道“八匹马”,花厅里一派热闹景象。 酒席散了,几个女眷脸上都有潮红,吴畏和李心默酒量颇豪,这点家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李心默陪着谢远黛回了甘来居,李心质有些头晕,也被人架着送了回去,只余下两姐妹和吴畏。 他们三人又约着去园子里逛一逛,上了放眼亭吹风。李心巧被袭来的香气所诱,提着裙摆下去折了几枝。 吴畏笑问李心欢:“你怎么不去?不喜欢桂花吗?” 撑着栏杆,李心欢俯身往下望去,答曰:“喜欢呀。”因为喜欢,所以就让它们长在树上。 吴畏从宽大的袖子里掏摸个叶面光滑亮丽,花色橙红,鲜艳明亮的花枝出来,递到李心欢面前,含笑说:“送给你。” 李心欢眸子一亮,桂花有金桂c银桂c丹桂c四季桂,分三色,三种清香。红是状元,黄为榜眼,白探花郎。这枝是状元桂,不仅比李家种白的黄的二色桂树稀有,彩头也好。 拿了花枝细细端详,李心欢杏眸起,嘴角弯出喜人的弧度,道:“表哥舍得把‘状元’赠人,真是大方。” 浓黑的眉毛挑了挑,吴畏笑得大方豪气,眉宇间男子气概浓厚。 李心巧摘了桂花上来,才擒着黄百蕊的花朵送到李心欢面前,却见堂妹拿着个状元桂,这花可是李府没有的。 李心巧扔了手上的桂花冷哼道:“原来这儿还有更好的,亏得我不顾形容去折桂。” 李心欢见李心巧生气,忙去哄道:“你若喜欢,我也不独占啊。”回头看了吴畏一眼,得到他颔首默许,便把花送给了堂姐。 李心巧拿了花嗅了嗅,醉眼迷蒙道:“真香,就是熏的我脑子有点晕。” 李心欢脸还红着,吹过风却是要清醒许多,不像李心巧喝了酒还去折桂,折腾了一番气血上涌,自然就头晕。 吴美卿带着女儿赶到没多久,朱素素带着李心欢也来了。姐妹两个坐在一处,小手拉着小手,给彼此安慰。温庭容随后也来了,坐在屋里静静地喝茶,把自己置身事外。 李府所在的白鸟胡同离城中心不远,每当钟鼓楼的钟鼓声响起,李家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钟鼓声在巳时准时响起,李府外院的人天不亮就在贡院门口守着榜,榜一放出来,两个识字的小厮再三确认了,连跑带颠地往家中奔去,从角门进去到了二门立马跟管家报了信儿。 管家得了信息提着衣摆直往千帆堂飞奔,一入厅里就跪下报喜道:“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吴美卿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李心默与妻子谢远黛对视一眼。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握紧了对方的手相视一笑。最后还是朱芸道:“起来说话——中的多少名?” 管家忙起身道:“二少爷中的九十三名,吴家表少爷中的四十五名。” 虽然李心质这成绩明显是倒数,吴畏压了他不少,吴美卿仍旧欣喜不已,吩咐道:“快去给我哥哥家贺喜c报喜。” 朱芸淡笑道:“看榜的人有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离家 此为防盗章  说起父亲李拂念, 李心欢张望一圈便道:“母亲,父亲去哪里了?” “去国子监讲课了。” 李拂念喜诗词歌赋, 不喜朝堂之事,中进士之后并未入朝为官, 而是四处游学, 成亲之后回到南直隶国子监教书, 如今年近不惑, 桃李已经数不清了。 李拂念脾气温和,宠溺妻子,疼爱女儿, 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还教过温庭容读书。 温庭容五岁来的李家, 起初他不肯接近人, 是朱素素怀着李心欢亲自带了他大半年,才渐渐把他拉回正常的状态。后来温庭容开始入族学读书,李拂念曾是他的讲师之一, 到十二岁便去了府学, 成绩优异,在院试中考中案首。 一直读到今年开年, 李拂念说以温庭容的才学, 府学的那些讲师已经不适合教他了, 入国子监年纪却不够, 于是温庭容决定回到李家, 自己看书钻研, 等待三年后的科举。若遇疑惑之处, 只需问义姐夫即可,或是姐夫不在,问朱素素更好。 李拂念虽为南监讲师,但是在外的名气是不如朱素素的。 朱素素的娘家朱家,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儒士成林,底蕴深厚。朱家之辈,不论男女都要学读书写字,女子只不学如何为官,别的只要男子学的,一概都学。还有一桩奇事,朱家自前三代开始,只要某辈中有女孩儿,一定有个女子比男子的文采还要超群。 从朱家尚在世的朱潜渊说起,他那一辈中没有女子便不提了,他的侄女朱芸,也就是朱素素的婆母,才华就比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更出类拔萃。到了朱素素这一辈,她就比嫡兄朱忍成要杰出,李家与她同辈的两个表哥也都不如她。 这也是朱芸格外疼爱朱素素的缘故,两人同朱家本根,堂姑侄一场,也都是闺阁中难得一见的才女子,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把朱素素定下做自己的媳妇。 朱芸嫁给曾任北直隶礼部左侍郎李怀蕴。李怀韫如今年六十,致仕在家,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育有二子一女,白头偕老,羡煞旁人。 当年朱芸的这两个儿子,李拂一和李拂念兄弟两个都对朱素素有好感。朱芸让兄弟两个自己决定的,她只晓得二儿子李拂念赢了,至于赢的过程,她并不清楚,也未曾过问。 李心欢打了个嗝,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黑水银似得两丸眼珠子转向朱素素,道:“母亲,你说舅舅不去府学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素素一愣,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轻轻叹息道:“于举业肯定是好的,他在那里反而是耽误了他。不过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于身心怕是不益的。” 李心欢调整了下坐姿,端起紫檀雕花平角四方小桌上的釉里红茶杯道:“我瞧着舅舅自近几日开始,越发不理人了。” 听李心欢这么一说,朱素素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好歹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想着什么,她总能猜到几分。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的手背,道:“你舅舅自小性情就冷淡,你若得空就去多陪陪他,哪怕不说话,就待一会儿也是好的,我与你父亲年纪大了,他不爱跟我们说许多话。” “嗯,女儿晓得。” 朱素素的眸子低垂,“你舅舅自小疼爱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待你自然和待别人不同。你刚出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要抱你,要知道在那之前,除了我偶尔能近他的身,庭容根本不让人靠近他,你是头一个他自己主动靠近的人。” 李心欢睁着漆黑的杏眼问:“母亲,为什么舅舅不肯靠近人?他父母呢?” 朱素素放在李心欢手背上的手收紧了,她跟女儿讲了温庭容的身世。 温庭容本是北直隶永宁侯最小的庶出子温化明之子,后来温化明到南直隶游学遇上了施文惠,两人虽身份悬殊,但前者在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是个不受侯夫人房凤玲重视的庶出子,后者也是个被父母看轻的嫡女。一份不厚的聘礼,一桩婚事就这么成了。 温庭容在侯府出生了两年后,温化明背着不孝嫡母的名声,带着妻儿搬到了南直隶,住了不到三年就病故了,施文惠悲痛欲绝,身渐病重,也跟着去了。 温化明虽然是个庶子,才学品性都是上等,毕竟也是在侯府长大的哥儿,还是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其中关系最密切的就有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那时候朱齐物还不是内阁次辅,他非常欣赏温化明,待他也很好。甚至于温庭容父母双亡不被施家人接纳,无家可归的时候,朱齐物还写信拜托朱素素夫妻收留温庭容,让他在南直隶长大,不要送回北直隶。 如此,温庭容就成了被永宁侯府温家遗忘的孩子,以朱素素义弟的身份住进了李家,当了李心欢的舅舅。 李心欢听得认真,秀眉拧在一起,眼圈有点红,红唇微润,哽咽道:“原来舅舅这么艰难。” “是啊,后来到咱们家虽然日子好过些,有些东西,却是咱们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李心欢从榻上跳下来,道:“母亲,我去看看舅舅。” “去吧。” 李心欢跑得快,去向明确,几个丫鬟便没有跟去。朱素素打发了两个丫鬟先去吃饭,让屋里轮着留两个人,便也离开了。 温庭容正在书房里面临摹徽宗的《夏日诗贴》。 李心欢对书房门口几个丫鬟做了禁语的手势,碧梧和翠竹晓得这两个主子向来亲好,便挥挥手,一起退远了些。温庭容寡欢,丫鬟们都是知道的,伺候了这么多年,她们多少也听说了七月是什么时候。 李心欢双手做老鼠状,鼓着嘴悄悄地趴上窗户,偷偷地往里看,阳光透过镂空的花窗投射在书房里,一道道光影里浮着金色的碎尘,照在温庭容白净的脸上显得他肌肤通透,冷峻的侧颜透着坚不可摧的执着,无比诱人。 李心欢比温庭容小了五岁,恰巧他又是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两人身量就差了不少。她这么小的个儿躲在窗户后面,李心欢以为温庭容是看不见的。 轻手轻脚地从窗户上挪下来,李心欢猫着腰轻声地走到隔扇外,伸了脑袋进去瞧了一眼,看他的正面容颜。 温庭容正悬左腕写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心欢,进来。” 眉毛一挑,李心欢眨眨眼,舅舅怎晓得是她?从隔扇外跨进来,她走到书桌旁。 温庭容临摹的瘦金体,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而内敛,连笔飞动而干脆,细比毫发,恍惚之间,竟然看不出哪一个是刚写就的。 李心欢看的呆了,哇了一声,道:“舅舅,你写的真好。” 温庭容把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净了手道:“你也好几日没有练字了吧?字要常练,否则容易生疏,写的再好也会忘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夏日炎热,难以静心凝神。不过偷懒几日,舅舅就要训我。” 重新铺好了毛毡和生宣,温庭容亲自研墨,蘸了墨水递给李心欢,道:“你也随便写写,左右在我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接了笔,李心欢写了一首白居易的《香山避暑二绝》。温庭容看到那句“一路凉风十八里,卧乘篮舆睡中归”忍不住扬了嘴角,道:“这一句是你的心里话吧。” 正是呢!什么时候凉风吹到李家一步堂来了,李心欢才如意。 李心欢惯写的隶书,不像温庭容,什么都写,最爱写的是瘦金体。 温庭容也爱看李心欢写的隶书,沉稳果敢,奇崛憨直,很有《曹全碑》的影子,是他一直超越不过的。因为李心欢的性子就是这样,果敢憨直,一笔一划体现在书法里,就更明显了。 温庭容把李心欢写的字收起来,笑道:“写的还不错,没有失了往日的妙处。” 哼哼两声,李心欢道:“那是自然,母亲说字如其人,除非我哪日不是这般性格,不需我懒怠,自然没有这般妙处了。” 温庭容打心眼里希望李心欢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保持善良纯洁的脾性。 两人又坐在一块儿看了会儿书,直到下人来催用饭了,温庭容才送李心欢回去,一道在一步堂吃了饭。 李心欢隐隐察觉到,温庭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她的功劳?不管为了何种原因,只要舅舅心情愉悦,她就很开心。 今年的中秋宴会,众人都纳闷了,往年不来的两个主儿竟然都来了。 这会子人真的都齐了,宴席也开了,抬着食屉的丫鬟成对成对的进来,酱鹅肉c酱鸭肉c马鲛鱼脯c鹅烧鸭c熟肉鲜鲊c鸡签c蒸乾菜c鹌鹑茄c食香瓜茄c糟瓜茄等菜一样样地摆上来,旁边温酒的小丫鬟也灌了好几壶酒上来,几个得脸的丫鬟忙帮主子们一一满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归家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又从花盆里摘了一朵紫红色的锦葵, 五瓣的花朵被她撕开来, 一片一片地往冰桶里扔,花瓣随着冰块消融,隐没进冰水里,泡半个时辰就清香满室。 朱素素梳着高高的圆髻,斜插一支荷花玉簪,穿沙绿菱纹绉纱褙子, 白色挑线裙, 边笑边往屋里走来,她笑起来有一个酒窝, 看着就让人想亲近。李心欢见母亲来了, 忙扔了花瓣, 从榻上跳下来,笑吟吟地道:“母亲, 我还没想好呢。不过天气渐热, 到了午时也吃不下饭。” 朱素素把伞递给李心欢房里的大丫鬟梅渚,梅渚收了伞放在外面,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拎着水壶往外走, 把人喊了过来, 使唤丫鬟们把廊下的花都浇了。 朱素素牵着女儿手, 坐在榻上, 道:“昨日我就听你祖母说, 你在她房里吃的很少, 多少也要吃些, 不然越发困乏无力。” 李心欢点点头。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出汗的手心,拿帕子擦了擦,道:“怎么还是这么热?莫不是发烧了吧?”她的手又贴上女儿的额头。 李心欢有一年夏天发低烧没人发现,等到温庭容抱着她叫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了,可把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俩吓坏了。 朱素素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头没那么烫。” 李心欢嘻嘻一笑,说:“中午就吃清淡些。” 朱素素答应一声,道:“我待会儿让帘影吩咐厨房煮莲子粥吃,养神益脾,固精除疾,正好也合你胃口。” 李心欢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峰雪正在次间里伺候着,听朱素素说了煮粥的话,上前一步道:“二夫人,要不要奴婢先去同帘影姐姐说一声,您再陪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去把她叫来吧,我还有话嘱咐她。” 峰雪应了一声,忙去把叫了帘影来。 朱素素吩咐道:“跟厨房的人说,要摘新鲜的莲子来煮,干的莲子经火焙过,肉就僵了,煮不烂的。要是来不及摘新鲜的,就让她们一定用湘莲磨了粉加入,不要用建莲。” 帘影一一记下,跑着去了,生怕迟了真就来不及摘新鲜的莲子了。 李心欢忽然想起温庭容来,问朱素素道:“要不要给舅舅也送一份去?” 想了想,朱素素说:“也送一份去吧,你舅舅举业太过勤勉,吃穿住一概不重视,只怕就算是丫鬟问他要不要吃莲粥,他也会嫌麻烦搪塞一顿过去算了。” 李心欢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舅舅这人太没生活情趣了。 朱素素见房内只有峰雪一个丫鬟,低声告诉李心欢道:“你舅舅父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他怕是心事更重,你去的时候细细瞧瞧他,若还吃得下许多,则回来告诉我一声,明日再给他送去,若是吃不下,就算了。” 李心欢若有所思,她只晓得一出生舅舅在身边了,他是母亲的义弟,关于温庭容的父母亲,倒是很少听说过。 朱素素轻叹一声,温庭容向来尊敬他们夫妻俩,却不过分亲近。李心欢还是十岁的丫头,又是温庭容看着长大的,防备之心总要轻些。 中午吃过饭,心欢亲自端着食盒,丫鬟梅渚给她打着伞,扇着扇子,去了温庭容住的幽篁居。 幽篁居是间两进的院子,前一进是书房和小厅,后一进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房。 李心欢中午吃的早,温庭容进食又比平常人晚些,等到李心欢送粥过来的时候,温庭容果然没在吃饭。 梅渚站在隔扇外面,李心欢抱着食盒进去,笑吟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吃饭了。” 温庭容放下书,朝李心欢看过去。小丫头一路走过来,虽是打着伞,仍顶不住午时的太阳,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一颗颗米粒一样大,两腮也晒得红红的。 他起身去迎她,接过了食盒道:“怎么亲自来了?叫下人送来就是。” 李心欢擦了擦汗,道:“怕你不肯吃,自然要亲自来。” 温庭容确实没什么胃口,他道:“你先回去吧,我放凉一点就吃。” “已经放过了,现在就可以吃。莲子是新鲜的,去了芯和皮儿,没有苦涩之味,清新香甜,很好吃的。”李心欢比他矮些,说话的时候,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温庭容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天气热了,回去吧。”府上用冰量大,偶尔会有短缺的情况,他干脆不用冰块,夏天坐在他的书房里衣裳都要打湿。 李心欢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告诉温庭容:“舅舅,我给你讲个好笑的事,今天上午有只蚂蚁爬到我手掌心了,结果被我手心儿热得翻来覆去,你说这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庭容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李心欢沉默了,低着头没说话,她知道舅舅心情不好,却不晓得怎么安慰才好,她倒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借给他,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太管用呀。 过了一会儿,温庭容似乎感觉到小外甥女不高兴了。 温庭容正要开口跟李心欢说,无需为自己忧思哪知李心欢已经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注意脚下门槛,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温庭容眼睁睁地看着,李心欢已经爬起来带着丫鬟走了。 温庭容往外淡淡地看了一眼,旋身进来一口吃完了莲粥,不加咀嚼。 温庭容吃完粥,丫鬟碧梧要把青白釉粉彩粥碗收拾了,他吩咐道:“拿去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想亲自送去,不能伤了舅甥情分。 碧梧“诶”了一声,把碗放进食盒,拎着食盒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腿迈的很高,轻轻松松跨过门槛,不像李心欢,还未抽条,个不高腿不长,跑快了还会摔跤。 温庭容捏紧了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正看着朱子的书,忽闻一阵脚步声,有点急,有点沉,听起来像个小厮的步子。温庭容只以为是哪个有些重量的丫鬟在廊下,却不想听见沉闷地“咚”的一声响,那脚步声忽然变轻了。 温庭容放下书出去看,看见隔扇外摆着一盆萱草,开着橘黄色大花,花葶长于叶,种在土色的泥盆里,花叶干干净净,连接盆的地方,稍稍露出根茎稚嫩健康,四周黄褐色的衣毛已经扒去,没有半点病态,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 萱草,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李心欢是希望温庭容忘掉忧愁。 温庭容亲自俯身把萱草搬进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温庭容把食盒送到一步堂,朱素素留他吃饭,他便留下了。吃完饭,下人收拾了残羹,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两个出去消食,李心欢不想动,温庭容喊她在院子里走一走,两人便一块儿在前院那颗大槐树下坐着纳凉。 丫鬟提起一盏宫灯放在一旁,灯罩外面迅速围了一群蚊子和飞虫,李心欢拿着扇子打虫子, 温庭容冷眼看着李心欢脚边飞舞的蚊虫,道:“天色晚矣,回屋去吧。” 话音才落,李心欢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一红红的包,她噘着嘴道:“吃得太多,还想坐坐。” “以后夜里少食,滞于胃里晚上睡不踏实。” “睡的踏实,我每天都睡的踏实。”李心欢很快就接了这句话。 夜里习习凉风,拂动树叶,沙沙的一阵响声,倒衬得院子里更宁静了。温庭容看着李心欢道:“白天摔疼了没有?” “啊?”李心欢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道:“没有,就是掌心有点红。” 温庭容拉过她的小手,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他翻了一面,借着橘黄的灯光看她的手心,几道纹络清晰明了,不像他的掌纹,乱的很。 李心欢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已经不疼啦。” “白天的时候会痛?” “不疼,就是发热,像钻了火焰进去。” 那看来摔的还是有点重。 温庭容起身要走,语气平淡道:“晚上沐浴完了涂些清凉的药膏。” 李心欢撅撅嘴,没往心里去,真的不疼啦,舅舅太操心了。 温庭容在朱素素和李拂念回来之前就回去了,李心欢也早早沐浴歇息去了。李家宅子重回宁静,除了粘不完的蝉,窸窸窣窣的虫声,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秦淮河上画舫无数,有一艘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忽有个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郎挑了帘子从船里出来,他站在船头上享受着清风拂面,红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红光满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偷见 此为防盗章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 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 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 站在书房门口,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 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狡黠道:“是舅舅说的, 我可没答应, 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 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 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 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 她抿唇忍着笑,把匣子放到桌上,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 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 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 也许是匣子好看, 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乡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c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c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后道:“爷肯定不会去的。” 温庭容不是李家正经的晚辈,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并没有在李家排行,下人们都只呼他“爷”,并不带行数。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欢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去喊温庭容,叫他一块儿去花厅玩。 意料之中,温庭容拒绝了,李心欢凑近他,撒娇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时候要击鼓传花c划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温庭容眼里,心字辈的大多还是幼稚小辈,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抬头就望见外甥女清润透彻的眸子,似乎面上还带了妆,他记得李心欢去年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转眼已经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欢看见温庭容眼里有犹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软声道:“舅舅” 温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欢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学着大人待客的模样,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舅甥两个一道去园子里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妇和李心巧都到了,吴畏也在,穿着宽袖衣裳。 李心欢踏进花厅,李心巧忙来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见到后面的温庭容,表情瞬间变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欢,你终于来了。” 李心巧果然带着菊花簪子,黛眉红唇,耀目的很。 李心欢扫了花厅一眼,道:“怎么二哥还没来?病还没好么?” 正说着,李心质就来了,他高声道:“竟不晓得妹妹这样挂念我,我这不来了嘛。” 姐妹两个齐齐转身,就看见李心质穿着白绸的直裰,大步跨了进来。 李心欢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心质,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质一笑,道:“今日铁定都吃回来。”他的视线落在温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来,继续跟兄弟姐妹说笑。 一家子围坐了一桌,一等丫鬟们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则在一边围着炉子温酒。席间几个人刻意忽视温庭容,尽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惧,破坏气氛。李心巧高声道:“人都到齐了,这会子能开席了。” 这话才说完,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弱柳扶风的丽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身段婀娜,只听她娇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众人闻声一愣,皆往门外看去——门口站着个楚楚双眼,下巴尖尖,十三四岁的姑娘——是李拂慈来了。 算起来,李拂慈和温庭容该是同辈人,按辈分本该坐在一处,只不过姑娘家的年纪大了,却是要避嫌的。 这下子难办了,花厅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敢动。 李拂慈目光从温庭容身上掠过,随即走到面朝门的位置,也就是温庭容身边,站着道:“久病不曾出来,难得中秋佳节,诸位总不会嫌我吧?” 李心质忙摆手笑道:“姑姑何出此言,侄儿们怎么会嫌您?盼您赏脸尚且来不及,姑姑请坐。”虚抬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拂慈性格敏感多愁,偏又是朱芸拿命换来的小女儿,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宠,哪个小辈敢得罪她? 人都要入座了,旁的丫鬟还是不敢动,还是李拂慈的丫鬟红染端了个凳子过来,让主子坐下,一旁的李心欢自然乖乖地让了空出来。 隔了好几日才做好,亲自送到李心质的清泉居去。正好吴畏也在,羡慕道:“表妹手真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亲亲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默默地听着, 没有做声。朱素素看了看尚纯真无邪的女儿,随即继续看着前路。 这次就算不在幽篁居门口遇到李心欢,朱素素也想把女儿带过去,叫她多学学内宅之事。再有才情的姑娘, 终究是要嫁人,逃不过礼教束缚, 该学的俗务还得学。再者,两房之间关系以及对外的人情往来, 朱素素也想李心欢开始接触一些, 等到十二三岁要说亲的时候方不至于失了李家小姐的仪态和气度。 李心欢略低着头跟在朱素素身边,一双眼睛汪了碧湖一般澄澈,模样上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心里头想的什么, 谁也不知道。 到了千帆堂, 穿过前厅和中庭,到了后院的西次间里。李心欢一进隔扇就看见榻上的吴美卿坐在朱芸旁边,婆媳两个正言笑晏晏, 见来人了,吴美卿忙从榻上起来,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 眼眸里似乎还带了一抹得意之色。 若是外人看起来, 肯定也会以为, 朱芸明明是朱素素的堂姑, 怎么反倒和吴美卿更加亲近。 当年吴美卿要嫁进来之前, 也知道未过门的弟媳是准婆婆的堂侄女,婆媳二人带着一层血缘关系,朱素素和李拂一还是青梅竹马。本来这种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吴美卿本能地排斥,可这是母亲临终前替她定下的一桩婚事,却也只能答应了。 吴美卿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嫁进李家的,却没想婆母朱芸不但不给她立规矩磋磨她,对两个媳妇也并没有偏颇之处,甚至有时候还多偏爱她一些。朱芸的态度给了吴美卿极大的安全感,在得不到丈夫十分真心的情况下,她毅然选择了亲近婆婆来保持自己的地位。 婆媳和妯娌,朱素素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并不刻意去争什么,血亲就是血亲,永远斩不断,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李心欢跟在朱素素后面,低着头行了礼,听到祖母的声音方坐在母亲下边的位置。朱芸手边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矮几上摆着个金漆青龙八窍香炉,里面熏着这个季节开花的美人蕉香,袅袅青烟飘绕过来,萦绕在鼻翼之前,清香沁脾。 朱芸带着鹤鹿同春的绸布抹额,眼角纹路明显,但双眼有神,她端坐在榻上笑道:“你大嫂说钱尚书的夫人明天约她一起到镇国寺去上香,我瞧着你在家中也拘了一两月了,不如一块儿去吧,欢姐儿和巧姐儿也去。” 大明京都虽在北直隶,但南直隶亦有一套一模一样的中央官制。不过到底是远离天子,这里早已沦为大臣们养老或是被贬谪的地方,六部之中,唯有户部和兵部还有实权。 钱大人就是南京户部尚书,长女已经出嫁,家中还有个二女儿待嫁。钱夫人平白无故约着吴美卿一块儿去上香,用意实在明显。而且是挑在李心质考试之前,若将来中了,钱家就能比别的中意李家子弟的人捷足先登,若不能中只说相看不如意则可,钱家人也是颇有心思。 不过朱素素不解了,让她去做什么? 朱芸又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若不是腿脚不便,便亲自去瞧了,有你们妯娌两个看着我才放心。” 原来是想让她经一经眼,朱素素自然不会拒绝,便暂时应了,又怕吴美卿会多想。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朱芸便打发她们走了。朱素素走之后,吴美卿还刻意多待了会儿,老夫人嘱咐她说:“汾儿,朴一下场在即,这事你先别告诉他,省得乱了心神。钱家虽然好,娶妇要娶贤,得先看了品性再说。这事叫修洁去不是不信你,有两个人把持着,总要好些,你也别多心。” 吴美卿笑着应了,当年长子李心默的婚事也是老夫人做的决定,媳妇谢远黛果然很好,这件事上她还是十分信任婆母的,于是行礼了也走了。 朱素素从千帆堂回来,也操心起了义弟的婚事了。虽然温庭容也十五了,可他到底不是李家的人,婚姻大事暂时还由不得他们做主。 李心欢见母亲垂头若有所思,心里也犯起嘀咕,钱李两家甚少来往,好端端的约着她们家去上香是为什么? 李心欢虽知人情冷暖,通情达理,但对男女之事尚未开悟,一下子并没有想到两家相看的层面上去。 到了隔日,李心欢也没想明白,大清早就跟着母亲和大伯母去了镇国寺。 李心欢和李心巧一上车就交换了眼神,碍于长辈在场,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只聊了刺绣学到什么地步的话儿,一个说能做小衣裳了,一个说能用平针绣抹额了。 到了镇国寺山脚下,遥遥望去天阶犹在眼前。吴美卿是武将之后,朱素素也勤于锻炼,她们两个倒不怕吃力,受累的是两个小的。 一众人上了山,到了镇国寺门口,果然见钱夫人带着女儿和仆妇在门口等着,见了李家的人装作巧遇,上前热络地打招呼。 镇国寺师太姑早在门口候着,瞧着两家的主都来了,忙上前来牵线搭桥,道:“问三位夫人安,前日得知两家都要来,贫尼想着几位应是相识,且又都是女眷,便擅作主张让二位择同日而来,请勿见怪。” 在寺庙替人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况且这次还是户部尚书夫人,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师太求之不得,这番话里外都在自责,面上却是带笑的。 镇国寺的师太又道:“寺庙已经清了场,请夫人们里面说话吧。” 进了寺庙,师太先把人带到一间小院里的客房安置下,叫了四个小尼姑来伺候,便对几位夫人道:“此处已经清扫过了,夫人们安心休息,这几个小姑子也都是乖巧的,若有吩咐,使唤她们便可。” 钱夫人把师太送走,便关起门来和吴c朱二人说话。 钱夫人先开口把李家的两个姑娘都夸了一遍,又问了哪个是三姑娘。吴美卿把李心巧拉到面前笑道:“这是小女,那一个是我侄女,在家中行四。” 钱夫人这次主要是为了和李家大房相看,眼神虽在李心欢面上流连几番,却对李心巧有更多溢美之词。 钱夫人把二女儿也拉到吴美卿面前,道:“这是我家二娘,今年十三岁了,平日里喜欢读书刺绣,很是听话懂事。”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钱二娘给吴美卿和朱素素都请了安,圆眼睛,容长脸蛋,双颊红如桃,低眸垂首的样子确实很乖巧。 吴美卿瞧了心里很是喜欢,热络地拉着钱二娘问了好些话,问她读什么书,刺绣学到什么地方了,小姑娘回答地中规中矩,说读过《女戒》,四书也略看一些,现在已经能够绣山水双幅的屏风了。 李心欢和李心巧对视一眼,便又看着钱二娘,都没有多说话。 钱夫人与吴美卿相谈甚欢,越聊越深,一下子说到儿女婚事上,才捂了嘴,收住话,看了钱二娘一眼,对三个姑娘道:“姑娘们出去玩吧,我与你们母亲说说话。”接着冲丫鬟示意,让她把小姐们都带出去,让小尼姑们带着在寺庙里转转。 好容易得来的自由,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立马起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李心欢让丫鬟留在院子里,只叫一个小尼姑在前带路,李心巧看了一眼母亲的丫鬟,意思和李心欢一样。 钱二娘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很腼腆,这会子却很有主意,对钱府的丫鬟道:“你也不必跟来了,我与两个妹妹一道走动走动。” 于是小尼姑带着三个小姐往弥勒佛的宝殿去。小尼姑面容白净,五官只能算周正。她见三个小姐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僵硬,也不敢随意插嘴。 钱二娘和这李家姐妹两个不相熟,又有小尼姑在场,也不太好意思讲话。 到了宝殿门口,李心巧说要去拜一拜佛,问李心欢和钱二娘去不去。 钱二娘见李心欢摇了摇头,便也跟着摇了摇头,轻声对李心巧说:“三姑娘你去吧,我们在门口等你。” 李心巧见钱二娘主动说话,也报以友好的一笑,提着裙子跨过门槛便进去了。小尼姑跟在后面进殿,帮忙铺蒲团c点香。 李心欢不晓得钱二娘的脾气性格,不敢贸然开口,不过见此人方才对李心巧说话还算客气周到,第一印象不坏,对上对方的眼神便笑了笑,省得尴尬。 钱二娘看着李心欢水润的双眼,双颊笑起来像个肉丸子,不禁心生欢喜,灿然笑道:“四姑娘长的真可爱。” 李心欢不是头一次被夸,但被一个陌生姑娘这么说,还是有些害羞,脸上浮红一片,含羞垂了垂眸,正想着拿什么话去回人家,抬眼却看见钱二娘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钱二娘吸了口气羞涩地问李心欢:“四姑娘你家舅舅今日怎的没来?他今年不是不下场吗?” 李心欢笑容凝在脸上,愣了一瞬,笑意慢慢淡下来,答曰:“舅舅举业勤勉,不常出门。” 面上带了一抹失望,钱二娘哦了一声。恰巧李心巧从宝殿出来,佛门清净,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李心欢说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解元 此为防盗章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船里出来, 其中一人拍着他的肩膀阿谀道:“吴公子, 您今年才十四吧?等到考完放榜那日,便是您年少成名的那日啊。” 南京指挥使的嫡次子吴畏, 五岁成诗,十岁能挽长弓如满月,在南直隶他早就成名了。若是十四岁的时候还能中举, 前途无可限量。 吴畏的身后又有人问:“吴公子, 与你一块儿师从李先生的那位小公子呢?听说他今年不打算参加科举?” 这人说的是吴畏姑父弟弟的小舅子——温庭容。 想起温庭容,吴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说起来,温庭容也算他半个老师, 平日里读四书五经的或是学习制艺的时候, 这小子没少指点他,不过这厮身上那股子冷清劲儿让人太难亲近, 想起来就不舒服。 吴畏漫不经心道:“听说是伤了右手吧,今年没办法参加了。” 有人啧啧惋惜道:“那真可惜, 否则今年吴家和李家, 至少要出两个举人咯。”李家和吴家是姻亲, 外人早把他们当做一家看待。 是啊,真可惜。吴畏想, 如果温庭容参加了, 也许能中解元,以后这秦淮河的歌舞画舫, 也就没自己什么事, 人人都去追捧新解元了。 不过那也不一定, 按温庭容那个性子,才不会和这些人纵情声色。 沉闷地撞击声意一响,船靠岸了,吴畏面无表情地往岸上走去。船上的人挽留他,说他才来没多久,要不再多留会儿。 吴畏婉拒。考试在即,顿觉秦淮河畔的歌姬没什么意思。 随后船上的人又笑开了,少一个人而已,秦淮河照样要灯火辉煌的。岸边早有马车来接吴畏,车夫等主子上了车,尊敬地问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去姑姑家。” 吴畏的姑姑,嫁的是南直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李家的嫡长子,正三品顺天府府尹李拂一。 马车行驶得不疾不徐,车夫驾轻就熟地穿梭在南北街道,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扇宏大的朱门前。 每逢初一十五,李家的晚辈总要陪长辈们吃一顿饭。月满如银盘,李家两老住的千帆堂里,晚宴已经接近尾声。李家都是读书人,饭桌上,众人趁着酒兴正论着今年科举相关的事。 吴畏到了千帆堂才坐下没多久,发现席间少了温庭容和李心欢,遂找借口溜了出来。 李心欢发现舅舅温庭容不见了之后,早猫着腰缩着肩膀,像小耗子一样悄悄溜走了。 出了千帆堂正厅,李心欢蹦蹦哒哒地来到了后院的放眼亭,窃喜道:舅舅果然在此。 放眼亭乃李府最高所在,看得见府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只是天色已晚,站在亭子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的也只有廊檐屋脊厚重的轮廓和万家灯火,不过是徒增心中孤寂罢了。 温庭容年十五,生的白净,加上他寡言少语,常年都不爱笑的性子,养成了冷清孤傲的气质,远远看去很不近人情,不好相与。 轻手轻脚地摸上了放眼亭,李心欢正要吓他一吓,却反被温庭容吓住了:“你来做什么?”声音冷淡,不悲不喜。 李心欢有一只脚还没踏稳,被温庭容这么一吓唬,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差点要滚下石阶,还好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亭子里。 收回手,李心欢睁着大眼道:“舅舅,你吃饱了?” 温庭容没有作答,每逢举家团聚的时候,吃不吃饱好像都不会觉得饿。 这厢边,吴畏找了半天才发现两人都在放眼亭里,一面拾阶而上,一面笑望着李心欢道:“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 李心欢顶着双丫髻,穿着白底团花湘绸褙子,斓边百褶裙,娇艳可爱,笑眯眯地大声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吴畏是李心欢大伯母吴美卿的亲侄子,吴李两家交好多年,李心欢理应喊他一声表哥。 吴畏上了亭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着温庭容道:“师兄,手好些了吗?” 喊到他面前来,温庭容才有了表情,抬起绑了纱布的右手,道:“还够没。” 吴畏不无惋惜地想道:却是要错过了科举。 温庭容盯着吴畏,仿佛看穿对方心中所想。清辉撒在温庭容的脸上,俊秀无边,孤拔的身姿在澹澹月华下像青松一样。 李心欢笑吟吟地问吴畏:“表哥,你如今就要磨刀上阵,祖父他们不会这么快放了你吧?还不快回去。” 无奈笑笑,吴畏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这怕是考试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了。”离考期只有半月,父母亲拘他拘的紧,怕是再难出来了。 李心欢嘻嘻笑笑,一排细碎的白牙衬得她圆润的双颊分外可爱,“我是在替你考虑,你再不回去,祖父他们要差人来寻你了。” 吴畏确实不能多留,明明只说出来方便一下的,他已经出来的太久了。 点点头,吴畏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夜里冷,小心着凉。” 李心欢抿着嘴巴拼命点头,一副听话的模样,道:“好,我们待会儿就回去,舅舅要是不肯回去,我就把他拉回去。” 吴畏莫名地笑了笑,他才不关心温庭容回不回去,他只关心李心欢会不会冻着了。最后温柔地看了李心欢一眼,他才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表妹长的真可爱,总让人想粘着她玩。 吴畏一走,温庭容就更不说话了,李心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静静得陪着舅舅。 温庭容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下人跟着,这石凳上也没有铺软垫,凉的很。 李心欢听话地从石凳上跳起来,笑问温庭容:“那走吧,咱们回去。” 又转过身望着李府里房屋的轮廓,温庭容冷淡道:“你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李心欢噘着嘴,有点委屈地问:“舅舅是不是不开心?” 温庭容否认地很快:“没有。”说完 李心欢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吴畏表哥和朴一堂哥都能参加科举,而您不能,所以您不开心。” 像是怒了,温庭容隐忍道:“我说了,没有。” 李心欢质问:“舅舅,您学的那么刻苦,为什么不去考科举?为什么?” 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受伤的手,温庭容道:“我右手受伤了,不能考。” 带着点哭腔,李心欢道:“明明左手也可以写字的呀明明可以考的呀”怎么就是不愿意去呢?既然不想考,寒冬酷暑拼了命的学,又是为什么? 温庭容眸为敛,李心欢竟然知道他会用左手写字。 正捂着脸哭,李心欢颤抖的肩被人按住,温庭容声音低低道:“别哭了,是我自己不想考,也没有不高兴。”他现在不能去考,也不想去考。 抬起眼,李心欢双眼红得像她养的小兔子一样,抽泣道:“真的?” 看着李心欢脸上的两行泪,温庭容道:“真的。” 李心欢自己擦了擦脸,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想?” 温庭容握紧了拳头,面色如常道:“别问了。” 李心欢真就不问了,她知道舅舅的心事多,没关系,她会偷偷去发现的。 温庭容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左手能写字?” 鼓鼓嘴,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九岁那年你帮我抄《般若经》,字迹和你右手写的差别太大,百思不得其解,我就躲你书房窗户下面” 原来如此,温庭容弹了她的脑门,眯着眼道:“忍了一年多没说,可以啊李心欢”她的名字,他咬的有点重。 调皮地笑笑,李心欢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忍着没说的东西多着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她也拿左手写字,并且模仿的就是温庭容的字迹,现在已经能写得很像了。 被李心欢这么一闹,温庭容心情好了一些,声调了扬了起来,道:“走吧,酒席要散了。” 两人比肩踏月而去,园子里凉风一阵一阵,吹拂起如墨发丝,圆月人影,俨然如画。 手掌把花枝握的紧紧,吴畏颔首道:“你且去吧,我尚清醒,自己能去。” 李心欢交代完,自己便去了。 吴畏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心中五味杂陈,真要把它送给大哥吗? 吴畏的母亲郑眉原是前任南京卫指挥使郑广深的独女,因指挥使是世袭的官位,郑广深去世后,这位置就由吴畏的父亲吴正卿承袭。 吴c郑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过郑眉体弱多病,生大儿子吴辉的时候就已经艰难,哪晓得吴辉五岁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这才有了吴畏,只不过身子亏损的更加厉害,如今已经不能经常下床活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团圆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嘟嘟嘴, “母亲, 是你往我碗里夹的菜。” 朱素素反驳道:“胡说!分明是你父亲。” 说起父亲李拂念,李心欢张望一圈便道:“母亲, 父亲去哪里了?” “去国子监讲课了。” 李拂念喜诗词歌赋,不喜朝堂之事,中进士之后并未入朝为官, 而是四处游学, 成亲之后回到南直隶国子监教书,如今年近不惑,桃李已经数不清了。 李拂念脾气温和, 宠溺妻子, 疼爱女儿,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还教过温庭容读书。 温庭容五岁来的李家, 起初他不肯接近人,是朱素素怀着李心欢亲自带了他大半年, 才渐渐把他拉回正常的状态。后来温庭容开始入族学读书, 李拂念曾是他的讲师之一, 到十二岁便去了府学,成绩优异, 在院试中考中案首。 一直读到今年开年, 李拂念说以温庭容的才学,府学的那些讲师已经不适合教他了, 入国子监年纪却不够, 于是温庭容决定回到李家, 自己看书钻研,等待三年后的科举。若遇疑惑之处,只需问义姐夫即可,或是姐夫不在,问朱素素更好。 李拂念虽为南监讲师,但是在外的名气是不如朱素素的。 朱素素的娘家朱家,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儒士成林,底蕴深厚。朱家之辈,不论男女都要学读书写字,女子只不学如何为官,别的只要男子学的,一概都学。还有一桩奇事,朱家自前三代开始,只要某辈中有女孩儿,一定有个女子比男子的文采还要超群。 从朱家尚在世的朱潜渊说起,他那一辈中没有女子便不提了,他的侄女朱芸,也就是朱素素的婆母,才华就比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更出类拔萃。到了朱素素这一辈,她就比嫡兄朱忍成要杰出,李家与她同辈的两个表哥也都不如她。 这也是朱芸格外疼爱朱素素的缘故,两人同朱家本根,堂姑侄一场,也都是闺阁中难得一见的才女子,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把朱素素定下做自己的媳妇。 朱芸嫁给曾任北直隶礼部左侍郎李怀蕴。李怀韫如今年六十,致仕在家,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育有二子一女,白头偕老,羡煞旁人。 当年朱芸的这两个儿子,李拂一和李拂念兄弟两个都对朱素素有好感。朱芸让兄弟两个自己决定的,她只晓得二儿子李拂念赢了,至于赢的过程,她并不清楚,也未曾过问。 李心欢打了个嗝,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黑水银似得两丸眼珠子转向朱素素,道:“母亲,你说舅舅不去府学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素素一愣,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轻轻叹息道:“于举业肯定是好的,他在那里反而是耽误了他。不过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于身心怕是不益的。” 李心欢调整了下坐姿,端起紫檀雕花平角四方小桌上的釉里红茶杯道:“我瞧着舅舅自近几日开始,越发不理人了。” 听李心欢这么一说,朱素素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好歹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想着什么,她总能猜到几分。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的手背,道:“你舅舅自小性情就冷淡,你若得空就去多陪陪他,哪怕不说话,就待一会儿也是好的,我与你父亲年纪大了,他不爱跟我们说许多话。” “嗯,女儿晓得。” 朱素素的眸子低垂,“你舅舅自小疼爱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待你自然和待别人不同。你刚出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要抱你,要知道在那之前,除了我偶尔能近他的身,庭容根本不让人靠近他,你是头一个他自己主动靠近的人。” 李心欢睁着漆黑的杏眼问:“母亲,为什么舅舅不肯靠近人?他父母呢?” 朱素素放在李心欢手背上的手收紧了,她跟女儿讲了温庭容的身世。 温庭容本是北直隶永宁侯最小的庶出子温化明之子,后来温化明到南直隶游学遇上了施文惠,两人虽身份悬殊,但前者在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是个不受侯夫人房凤玲重视的庶出子,后者也是个被父母看轻的嫡女。一份不厚的聘礼,一桩婚事就这么成了。 温庭容在侯府出生了两年后,温化明背着不孝嫡母的名声,带着妻儿搬到了南直隶,住了不到三年就病故了,施文惠悲痛欲绝,身渐病重,也跟着去了。 温化明虽然是个庶子,才学品性都是上等,毕竟也是在侯府长大的哥儿,还是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其中关系最密切的就有朱素素的父亲朱齐物。那时候朱齐物还不是内阁次辅,他非常欣赏温化明,待他也很好。甚至于温庭容父母双亡不被施家人接纳,无家可归的时候,朱齐物还写信拜托朱素素夫妻收留温庭容,让他在南直隶长大,不要送回北直隶。 如此,温庭容就成了被永宁侯府温家遗忘的孩子,以朱素素义弟的身份住进了李家,当了李心欢的舅舅。 李心欢听得认真,秀眉拧在一起,眼圈有点红,红唇微润,哽咽道:“原来舅舅这么艰难。” “是啊,后来到咱们家虽然日子好过些,有些东西,却是咱们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李心欢从榻上跳下来,道:“母亲,我去看看舅舅。” “去吧。” 李心欢跑得快,去向明确,几个丫鬟便没有跟去。朱素素打发了两个丫鬟先去吃饭,让屋里轮着留两个人,便也离开了。 温庭容正在书房里面临摹徽宗的《夏日诗贴》。 李心欢对书房门口几个丫鬟做了禁语的手势,碧梧和翠竹晓得这两个主子向来亲好,便挥挥手,一起退远了些。温庭容寡欢,丫鬟们都是知道的,伺候了这么多年,她们多少也听说了七月是什么时候。 李心欢双手做老鼠状,鼓着嘴悄悄地趴上窗户,偷偷地往里看,阳光透过镂空的花窗投射在书房里,一道道光影里浮着金色的碎尘,照在温庭容白净的脸上显得他肌肤通透,冷峻的侧颜透着坚不可摧的执着,无比诱人。 李心欢比温庭容小了五岁,恰巧他又是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两人身量就差了不少。她这么小的个儿躲在窗户后面,李心欢以为温庭容是看不见的。 轻手轻脚地从窗户上挪下来,李心欢猫着腰轻声地走到隔扇外,伸了脑袋进去瞧了一眼,看他的正面容颜。 温庭容正悬左腕写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心欢,进来。” 眉毛一挑,李心欢眨眨眼,舅舅怎晓得是她?从隔扇外跨进来,她走到书桌旁。 温庭容临摹的瘦金体,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而内敛,连笔飞动而干脆,细比毫发,恍惚之间,竟然看不出哪一个是刚写就的。 李心欢看的呆了,哇了一声,道:“舅舅,你写的真好。” 温庭容把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净了手道:“你也好几日没有练字了吧?字要常练,否则容易生疏,写的再好也会忘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夏日炎热,难以静心凝神。不过偷懒几日,舅舅就要训我。” 重新铺好了毛毡和生宣,温庭容亲自研墨,蘸了墨水递给李心欢,道:“你也随便写写,左右在我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接了笔,李心欢写了一首白居易的《香山避暑二绝》。温庭容看到那句“一路凉风十八里,卧乘篮舆睡中归”忍不住扬了嘴角,道:“这一句是你的心里话吧。” 正是呢!什么时候凉风吹到李家一步堂来了,李心欢才如意。 李心欢惯写的隶书,不像温庭容,什么都写,最爱写的是瘦金体。 温庭容也爱看李心欢写的隶书,沉稳果敢,奇崛憨直,很有《曹全碑》的影子,是他一直超越不过的。因为李心欢的性子就是这样,果敢憨直,一笔一划体现在书法里,就更明显了。 温庭容把李心欢写的字收起来,笑道:“写的还不错,没有失了往日的妙处。” 哼哼两声,李心欢道:“那是自然,母亲说字如其人,除非我哪日不是这般性格,不需我懒怠,自然没有这般妙处了。” 温庭容打心眼里希望李心欢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保持善良纯洁的脾性。 两人又坐在一块儿看了会儿书,直到下人来催用饭了,温庭容才送李心欢回去,一道在一步堂吃了饭。 李心欢隐隐察觉到,温庭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她的功劳?不管为了何种原因,只要舅舅心情愉悦,她就很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约会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 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 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 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 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 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站在书房门口, 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狡黠道:“是舅舅说的, 我可没答应, 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 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 她抿唇忍着笑, 把匣子放到桌上, 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也许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乡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c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c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后道:“爷肯定不会去的。” 温庭容不是李家正经的晚辈,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并没有在李家排行,下人们都只呼他“爷”,并不带行数。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欢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去喊温庭容,叫他一块儿去花厅玩。 意料之中,温庭容拒绝了,李心欢凑近他,撒娇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时候要击鼓传花c划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温庭容眼里,心字辈的大多还是幼稚小辈,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抬头就望见外甥女清润透彻的眸子,似乎面上还带了妆,他记得李心欢去年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转眼已经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欢看见温庭容眼里有犹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软声道:“舅舅” 温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欢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学着大人待客的模样,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舅甥两个一道去园子里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妇和李心巧都到了,吴畏也在,穿着宽袖衣裳。 李心欢踏进花厅,李心巧忙来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见到后面的温庭容,表情瞬间变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欢,你终于来了。” 李心巧果然带着菊花簪子,黛眉红唇,耀目的很。 李心欢扫了花厅一眼,道:“怎么二哥还没来?病还没好么?” 正说着,李心质就来了,他高声道:“竟不晓得妹妹这样挂念我,我这不来了嘛。” 姐妹两个齐齐转身,就看见李心质穿着白绸的直裰,大步跨了进来。 李心欢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心质,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质一笑,道:“今日铁定都吃回来。”他的视线落在温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来,继续跟兄弟姐妹说笑。 一家子围坐了一桌,一等丫鬟们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则在一边围着炉子温酒。席间几个人刻意忽视温庭容,尽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惧,破坏气氛。李心巧高声道:“人都到齐了,这会子能开席了。” 这话才说完,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弱柳扶风的丽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身段婀娜,只听她娇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众人闻声一愣,皆往门外看去——门口站着个楚楚双眼,下巴尖尖,十三四岁的姑娘——是李拂慈来了。 算起来,李拂慈和温庭容该是同辈人,按辈分本该坐在一处,只不过姑娘家的年纪大了,却是要避嫌的。 这下子难办了,花厅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敢动。 李拂慈目光从温庭容身上掠过,随即走到面朝门的位置,也就是温庭容身边,站着道:“久病不曾出来,难得中秋佳节,诸位总不会嫌我吧?” 李心质忙摆手笑道:“姑姑何出此言,侄儿们怎么会嫌您?盼您赏脸尚且来不及,姑姑请坐。”虚抬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拂慈性格敏感多愁,偏又是朱芸拿命换来的小女儿,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宠,哪个小辈敢得罪她? 人都要入座了,旁的丫鬟还是不敢动,还是李拂慈的丫鬟红染端了个凳子过来,让主子坐下,一旁的李心欢自然乖乖地让了空出来。 看穿本质,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幸得妻子长久开导,才脱离郁郁之态,致仕之后,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与朱芸共欣赏,或是一时兴起,赌书消茶,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青松翠柏,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幽邃清旷,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访吴 此为防盗章  管家得了信息提着衣摆直往千帆堂飞奔, 一入厅里就跪下报喜道:“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吴美卿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李心默与妻子谢远黛对视一眼。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握紧了对方的手相视一笑。最后还是朱芸道:“起来说话——中的多少名?” 管家忙起身道:“二少爷中的九十三名,吴家表少爷中的四十五名。” 虽然李心质这成绩明显是倒数, 吴畏压了他不少,吴美卿仍旧欣喜不已,吩咐道:“快去给我哥哥家贺喜c报喜。” 朱芸淡笑道:“看榜的人有赏。” 吴美卿喜上眉梢跟着道:“都有赏!” 李心巧从圈椅上下来, 走到吴美卿面前道:“母亲, 二哥怎么还不来?快叫个人给他报喜去, 省得他躲在房里忧心。” 屋里的几个人都笑呵呵的, 吴美卿搭着女儿的肩膀道:“他是情怯,我这就叫人去告诉他。” 管家刚退出去,李心质就来了,穿着一身银色石斑暗纹直裰,长发以银簪束起,精神抖擞地进了厅内,给老夫人和众长辈请安问好。 吴美卿连忙扶起儿子,道:“你与你吴畏表弟一道中了,这会子好了, 兄弟两个赶在一处了,将来进京赶考,相互也有个照应。” 李心质喜色形于脸上, 却还是强自抑制住骄傲自满的情绪, 又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亲自下榻再把李心质扶起来, 淡笑道:“好孩子快起来, 你这样很好。” 李心质握着朱芸苍老粗糙的手,想起她昨日说的话,心里仿佛有东西沉淀了下来,叫他十分安心。纵使前路再多波折,他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往后自该更加小心谨慎,不骄不躁方成大器。 没多久,吴家报喜的人也来了,说吴畏中了四十五名。吴美卿打赏了梅花金裸子,还道改日亲自登门道喜,方送走吴家仆人。吴家人一走,厅内热闹了起来,一家人挨个的给李心质道喜。 轮到温庭容的时候,他面上没有笑容,语气不卑不妒,十分真心。 李心质还了个礼给温庭容,恳切道:“多谢你往日的指点。” 温庭容微微颔首,便坐回去了。 举人身份确定了,剩下来就是大人们的事。李心欢给李心质道了喜,也悄悄从人群里退开。二哥中举,李家所有的人都围在他面前贺喜,实在不少她一人。 李府的管事和有头有脸的妈妈们也都来贺喜,李心欢坐在圈椅上瞧瞧地打量温庭容的神色,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似乎舅舅全然没往心里去似的。 中午在千帆堂摆了宴,李心欢时不时觑着隔壁席上,仍旧没发现温庭容有何不妥。一整个下午李家女眷都在商量堂会的具体事宜。直到入夜,众人才散去。李心欢回了一步堂,又踏着月亮独自跑到幽篁居门口偷看,发现温庭容的房里和以前一样,院门快下之前也就熄了灯。 李心欢吹着冷风回去,搓了搓手臂,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进门,门房婆子就催了:“我的小姐,您快进来,梅渚和峰雪姑娘都急死了。” 李心欢小跑回去,两个丫鬟拿着披风站在门口等,见了人影忙上前给主子披上。峰雪还念叨说:“小姐,这大半夜您跑哪儿去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进屋喝了热茶,李心欢垂眸对她们道:“我去看舅舅了,我怕他不开心。” 峰雪“嗐”一声满不在乎道:“当您去了哪儿呢,原是去了爷那里。您实在想多了,今儿在千帆的时候奴婢瞧着了,爷没半点不高兴,和往日里是一样的。况且爷又不是易悲之人,您别担心了。” 李心欢握着青白釉的茶杯,长长的睫毛掩盖住黑亮的眸子,抿着唇低声道:“是啊,和往日里都是一模一样的。” 峰雪也来催促:“小姐过会子就睡吧。” 李心欢应声,放下杯子往弦丝雕花架子床上去,脱了鞋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梅渚放下湘妃色水绸的帐子。 屋里一会儿就黑了,李心欢听见梅渚睡下的窸窸窣窣声,过了许久她才睡去。 夜里李心欢做了个梦,梦里温庭容中了解元,在次年春天又中了会元,接着是金銮殿上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舅舅穿着锦衣华服衣锦还乡,李家门庭若市,全都是来给他道贺的人,而她呢,就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替他欢喜。 又是个阴雨天,李心欢大清早是被鞭炮声音给吵醒的。梳洗罢了起来看,才晓得是正院随遇堂那边在放鞭炮。 李心欢叫峰雪去库房里挑了一套文房四宝,用锦盒装好了准备送给李心质。随后便去了上房,问朱素素堂会事宜。 李心欢这才得知,吴李两家的堂会错开办,李心质明儿就办,吴畏的留到大后天。 朱素素脸上一直带着笑,看得出来她也很开心,“在举业方面,你大伯管教你两个哥哥特别严苛严。他们幼时每逢年节,或遇先生病了家中有丧事,都是请我和你祖父来教。你二哥小时候鬼心思多,聪明活泼学东西很快,只是不容易专心,常常学一段时间就失了耐心。十五岁的年纪能中举已经很难得了,若日后能沉下心来,兄弟两个齐心协力,咱们李家门楣才会兴旺。” 想到另一个方面,朱素素轻叹道:“你祖母不许儿子孙儿纳妾,于夫妻和睦自然很好,子嗣方面就略显单薄了。” 李心欢眨着眼道:“母亲,不是还有舅舅么?” 朱素素不与女儿视线相对,避开了这个问题。温庭容到底是姓温,不信李,李家人做不了他的主。 不谈温庭容,朱素素把李心欢拉到身边,怜爱地摸着她的脸颊,道:“明儿是你哥哥姐姐的日子,你只去见一见人就是了,不要喧宾夺主。” 李心欢点头,乖巧道:“女儿知道,我就乖乖地吃好吃的,不出风头。” 朱素素笑笑,又道:“给你二哥备好礼没有?要是没有,就从我库房里挑。” “备好啦,还想再给舅舅准备一份。” 朱素素一愣,半晌才应个好字,昨日太繁忙,匆匆扫了义弟一眼,却没发现异状,便没往心里去,李心欢一提,她才觉着把温庭容忽略了。 “也从我库房里挑吧。”朱素素道。 次日上午的时候,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谢远黛和李心巧两个在吴美卿身边帮忙接待客人,李心欢只是在花厅作陪,偶尔有人搭话了,才说上两句。 前院有李拂一父子三人招待,一切有条不紊。内院外院的来客不乏跟钱家交往过的,听过传言都暗暗打量李家大房的人,却见小郎君俊逸不凡,待人有礼,小娘子进退有度,端庄大气,完全不像钱夫人家说的那样。 外院席上,南京的几个从京中调来的官员有些倚老卖老,故意考验李心质。李心质虽然和温庭容c吴畏比起来有所不足,可放在南直隶那也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大部分提问,他都对答如流,或是遇着有人存心刁难,便虚心请教,反倒赢了一片赞美之声。 内院花厅里,李心巧端的是贤淑贞静,大方得体,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怯场,几家夫人看了她都很喜欢,并不觉得李家小娘子难得相处。再加上旁边还有个乖巧可爱的李心欢,你跟她对上视线的时候,笑起来尤其招人疼,不明真相的外人对李家姑娘印象反而更好了。 吃过午宴,下午看戏的时候,吴美卿也点了出《感天动地窦娥冤》,故作委屈,却只字不提钱家的事,几个平常与她不相熟的夫人也都来劝,说李家的小娘子都是顶好的,若再遇人诋毁,她们定要同他人理论个明白。 朱芸瞧着风向已经转了,便先一步回去了,李心欢见祖母走路颤颤巍巍的,同母亲打了招呼离场,也悄悄跟着去了千帆堂。 李心欢还未到千帆堂的时候,在夹道上遇着了吴畏。 适逢三年一度的乡试,从今年七月开始,南直隶秦淮河畔就格外热闹。 是夜,秦淮河边聚集了不少,没多久就要入贡院考试的考生。 秦淮河上画舫无数,有一艘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忽有个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郎挑了帘子从船里出来,他站在船头上享受着清风拂面,红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红光满面。 闭上眼嘴角弯弯,他想,还有半月就要开考了,真期待。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船里出来,其中一人拍着他的肩膀阿谀道:“吴公子,您今年才十四吧?等到考完放榜那日,便是您年少成名的那日啊。” 南京指挥使的嫡次子吴畏,五岁成诗,十岁能挽长弓如满月,在南直隶他早就成名了。若是十四岁的时候还能中举,前途无可限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复见 此为防盗章  李心质得了这双鞋也是意外惊喜, 没想到李心欢做的这么好看。他忙不迭地当着吴畏的面试鞋。 李心欢见吴畏有些落寞,便问了:“堂姐不也给你做了鞋子吗?” 吴畏眉目疏朗,虎目明亮,笑道:“我怕她做不过来, 便没叫她做,不如你也给我做一双?” 李心欢瘪瘪嘴, 道:“堂姐既然答应了,自该是堂姐做嘛。” 吴畏仍是笑道:“好了, 不想做便不做。” 李心质穿着鞋子走了两圈,拉着吴畏看, 问他:“表弟,好不好看?” 吴畏盯着那双鞋点了点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心欢送完了鞋子走后,吴畏勾着李心质的脖子, 利诱道:“表哥, 我哪里有一本奇书你若肯把脚上的鞋子给我穿, 我就把书赠给你,怎么样?” 李心质登时来了兴趣, 挑眉笑问:“什么书?” 嘿嘿一笑, 吴畏道:“你肯不肯给?” 李心质犹豫了一下, 这鞋他眼下实在喜欢,况且还是堂妹做的, 哪舍得马上送人? 吴畏松开他, 抄手道:“你若不肯, 我也不强求,只是日后见了我那书,你若想要却是再也没有的,我告诉你,那可是孤本,其中内容都没有外泄过。” 吴畏喜欢藏书,确实很有多好书,尤其是兵书,李心质在他书房里受益不浅,这会子咬牙下了决心道:“我同你换!只是那书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把鞋脱了我就给你。”吴畏笑眯眯地说。 李心质忙把鞋脱了,伸手要书。吴畏从袖子里把卷着的书拿出来,是一本《备俺答册》,书封已经破旧。 李心质快速浏览一遍,惊呼道:“此书何人所著耶?竟如此有见地,又合乎兵法,实乃有大将之才!” 吴畏不答,直到:“鞋归我,书归你,走了。”他若怀中藏宝把鞋子带走了,这本书虽然是孤本,但其中内容他早牢牢记下,用来换这双鞋不算亏。 第二日,吴畏就把鞋子穿上了,因李心欢做鞋的时候怕不合适,刻意做大了些,他须得垫一双鞋垫才将将合脚。 后来李心欢发现这双鞋到了吴畏脚上,忙问李心质是不是转赠给表哥了。 李心欢佯装生气,道:“反正二哥也不珍惜我送的东西,以后都不送你了。” 李心质弯着桃花眼去哄,吴畏正巧也来了,听见两人的对话,便出言打趣道:“心欢,只许你转赠别人的东西,就不许别人转赠你的东西吗?” 李心欢一下子没想起来,茫然问道:“我转赠谁的东西啦?” 吴畏往屋里走,背着手道:“那状元桂你不是送给心巧了吗?” 原来是这个,李心欢早忘了,撇撇嘴道:“那不是表哥你默许了的吗?” 吴畏挑眉问:“若我不许,你就不送了?” 李心欢吃瘪,那种情况下,不送给李心巧怎么可能。 这事算揭过了,谁也别生谁的气。兄弟姐妹几个又其乐融融玩到一处了。 南直隶再过不久就要放榜,吴美卿担心次子和侄子落榜,没到捐香油的日子,挑着晴天时候,又去了一趟镇国寺,结果发现里面蹊跷怪诞,原先的师太已经不在。她直觉是钱家所为,新师太不肯细说,别的小尼姑更不知其中曲折,便只能暂且先回李府。 吴美卿生怕牵连到儿子的婚事,一回府就往千帆堂去了。 千帆堂里,朱芸得了一副《雪际停舟图》,唤了朱素素一道来赏。画被平铺在松红林木条桌上,朱素素小心谨慎地俯身去看画,一处一处地细赏,末了赞不绝口。 朱芸对朱素素的赞誉很认同,颔首道:“画中赋色较重,笔墨生动,意趣盎然,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 朱素素道:“我瞧着母亲也挺喜欢的。” “我喜欢是喜欢,却不符我的心境,这幅画就送给庭容吧。那孩子也该多看看这种画。” 朱素素低下头,露出一段弯曲白嫩的脖颈,心里正揣摩着朱芸的意思,是觉着她义弟太过沉闷寡言了吗? 朱芸看了朱素素一眼,继而笑道:“初见这画时,令我想起尚待字闺中的时候,如今都已是白发老妪,还是做你们小辈好。” 年纪大的人总爱回忆韶光,言语间颇有些伤感,朱素素不忍堂姑这般消极落寞,便声调婉娩开解道:“您羡慕我们年轻,焉知我们不羡慕您的睿智沉静,雍容大气。可见人总是不足的,有些人失去一样,自然会得了别人没有的另一样。还有些人就更可惜了,失了大好年华,却也到不了您这般境界。” 朱芸微笑,脸上的褶子叠在一起,但气度仍旧不凡,并非普通粗鄙老妇可以相比,她朗声道:“还是你最会逗我欢心了。” 一旦上了年纪心态就比不得当年,哪有不想重回年轻的老者,只是旧梦难温,倚仗旁人没有的身份涵养把姿态端起来,也算是知足圆满。 朱素素淡淡地笑着,脸上的酒窝凹在平滑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她温婉可人。 不一会儿,香薷从外面进来禀道:“老夫人,大夫人来了,急急忙忙的,许是有要事。” 朱芸疑惑了,吴美卿不是出去上香了吗?能有什么大事? 婆媳两个不约而同猜到了钱家的事情上,朱素素起身道:“那妾身先去了,改日再来叨扰母亲。” 朱芸抬手拦她道:“修洁你也不用避开了,就在这里坐着吧。汾儿她脾气直爽,容易意气用事,我身子尚好还可以协助她,以后终究是要你们妯娌两个相辅相成。” 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万一她在老太爷前面去了,李家未分家时,内宅大事须得两个人拿主意方不错。朱素素听了这话不免鼻头一酸,复又重新坐下去,敛了情绪。 朱芸吩咐香薷快去把大夫人请进来,便与朱素素一同静待。 吴美卿进来的时候头上的玲珑点翠草头虫已经倾斜不稳,忙行了礼,连茶也来不及喝,便对朱芸道:“母亲,今日我去镇国寺上香发现,原来的师太已经不在了。” 只这一句话,朱芸和朱素素两个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吴美卿皱着眉问朱芸:“母亲,眼下我尚未听见别的风声。但难保钱家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候连累朴一可怎么好?” 娶妇这种大事,一着不慎,儿子的后半辈子,还有孙子孙女的前途可就会毁了,吴美卿急得如同烧了眉毛。 朱芸却淡定道:“你不必着急,钱家多少还是忌惮咱们家,若非咱们透出点意思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吴美卿还是急,万一那师太心有不甘,四处散播,钱家逼急了或是误会此举是李家为之,难保不会往李家身上泼脏水,若事态严重,不仅李心质,还有李家的两个姑娘也许也会受到牵连。 只是婆母在上,又这般劝着,吴美卿实在不好发作。 朱素素抬眼看了一眼朱芸,知道婆母这是故意给她机会说话,方启唇对吴美卿道:“长嫂勿要先自乱阵脚,若钱家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等到放榜时候,替朴一开个堂会,宴请亲朋好友,再让大侄媳妇帮忙待客。李家夫人待儿媳好不好,小郎君守不守礼,模样俊不俊,众人自然晓得。” 吴美卿把话从脑子里过一遍,若这能在举人堂会上反击钱家,那小郎君真是风头无量。她觉得这主意十分可行,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松了眉头浅笑道:“我这个做娘的真是急糊涂了,亏得弟妹提醒,不然还想不到这一头。” 只不过万一李心质没中举呢?吴美卿又了愁起来。 朱素素继续道:“我与老爷谈论过朴一举业的能力,今年南直隶增了几十个名额,出的题目也不十分刁钻,他只要和往常一样行文,长嫂便无需忧心。再者不借中举的名头办堂会,也可以借别的名头,只是风头不如年少举人而已,却也能达到同样目的。” 虽对这个弟媳多有不喜,但吴美卿不得不承认,读书写字她实在不及朱素素,有弟媳这番评价,李心质又说他是正常发挥,吴美卿更加安心。而且一招不行还有后招,这下子真无什么可害怕的了。 眉间雾霾一扫而空,吴美卿心急如焚地进来,欢欢喜喜地出去。 朱芸笑赞朱素素:“做的很好,你有这份气度,我也放心了。”做任何事都该给留有后招,一计不行当有另一计谋之。 最后,朱素素带着朱芸特地送的那副《雪际停舟图》往幽篁居去了。 梅渚瞧着主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好笑,噗嗤笑道:“小姐,夫人可说了一天只能吃这么多了,不然容易积食,到时候吐了反而难受。” 李心欢摆摆手,叫她们把盘子收下去,省得眼见心烦,恹恹地躺在榻上,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惊喜道:“舅舅,您又来了?” 温庭容的脚步声和别人的不一样,又轻又缓,是以李心欢总能轻松辨出来。 温庭容穿着一袭银色暗纹直裰,两手搁在后面,背着光从隔扇外走进来,遮挡住半片日光,他整个轮廓都显得深了,昂藏七尺,丰标不凡。李心欢暗想,难怪钱尚书的女儿要喜欢自家舅舅了。 温庭容已经走到李心欢面前,狭长的双目盯着她道:“发什么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吃味 此为防盗章  适逢三年一度的乡试, 从今年七月开始, 南直隶秦淮河畔就格外热闹。壹看 书 看·1kanshu· 是夜,秦淮河边聚集了不少, 没多久就要入贡院考试的考生。 秦淮河上画舫无数,有一艘正逐渐靠岸, 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忽有个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少年郎挑了帘子从船里出来,他站在船头上享受着清风拂面, 红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红光满面。 闭上眼嘴角弯弯,他想,还有半月就要开考了, 真期待。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船里出来,其中一人拍着他的肩膀阿谀道:“吴公子, 您今年才十四吧?等到考完放榜那日,便是您年少成名的那日啊。” 南京指挥使的嫡次子吴畏, 五岁成诗, 十岁能挽长弓如满月,在南直隶他早就成名了。若是十四岁的时候还能中举, 前途无可限量。 吴畏的身后又有人问:“吴公子, 与你一块儿师从李先生的那位小公子呢?听说他今年不打算参加科举?” 这人说的是吴畏姑父弟弟的小舅子——温庭容。 想起温庭容, 吴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说起来, 温庭容也算他半个老师, 平日里读四书五经的或是学习制艺的时候, 这小子没少指点他,不过这厮身上那股子冷清劲儿让人太难亲近,想起来就不舒服。 吴畏漫不经心道:“听说是伤了右手吧,今年没办法参加了。” 有人啧啧惋惜道:“那真可惜,否则今年吴家和李家,至少要出两个举人咯。”李家和吴家是姻亲,外人早把他们当做一家看待。 是啊,真可惜。吴畏想,如果温庭容参加了,也许能中解元,以后这秦淮河的歌舞画舫,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人人都去追捧新解元了。 不过那也不一定,按温庭容那个性子,才不会和这些人纵情声色。 沉闷地撞击声意一响,船靠岸了,吴畏面无表情地往岸上走去。船上的人挽留他,说他才来没多久,要不再多留会儿。 吴畏婉拒。考试在即,顿觉秦淮河畔的歌姬没什么意思。 随后船上的人又笑开了,少一个人而已,秦淮河照样要灯火辉煌的。岸边早有马车来接吴畏,车夫等主子上了车,尊敬地问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去姑姑家。 壹看书 ·1k要a ns看hu·” 吴畏的姑姑,嫁的是南直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李家的嫡长子,正三品顺天府府尹李拂一。 马车行驶得不疾不徐,车夫驾轻就熟地穿梭在南北街道,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扇宏大的朱门前。 每逢初一十五,李家的晚辈总要陪长辈们吃一顿饭。月满如银盘,李家两老住的千帆堂里,晚宴已经接近尾声。李家都是读书人,饭桌上,众人趁着酒兴正论着今年科举相关的事。 吴畏到了千帆堂才坐下没多久,发现席间少了温庭容和李心欢,遂找借口溜了出来。 李心欢发现舅舅温庭容不见了之后,早猫着腰缩着肩膀,像小耗子一样悄悄溜走了。 出了千帆堂正厅,李心欢蹦蹦哒哒地来到了后院的放眼亭,窃喜道:舅舅果然在此。 放眼亭乃李府最高所在,看得见府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只是天色已晚,站在亭子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的也只有廊檐屋脊厚重的轮廓和万家灯火,不过是徒增心中孤寂罢了。 温庭容年十五,生的白净,加上他寡言少语,常年都不爱笑的性子,养成了冷清孤傲的气质,远远看去很不近人情,不好相与。 轻手轻脚地摸上了放眼亭,李心欢正要吓他一吓,却反被温庭容吓住了:“你来做什么?”声音冷淡,不悲不喜。 李心欢有一只脚还没踏稳,被温庭容这么一吓唬,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差点要滚下石阶,还好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亭子里。 收回手,李心欢睁着大眼道:“舅舅,你吃饱了?” 温庭容没有作答,每逢举家团聚的时候,吃不吃饱好像都不会觉得饿。 这厢边,吴畏找了半天才发现两人都在放眼亭里,一面拾阶而上,一面笑望着李心欢道:“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 李心欢顶着双丫髻,穿着白底团花湘绸褙子,斓边百褶裙,娇艳可爱,笑眯眯地大声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吴畏是李心欢大伯母吴美卿的亲侄子,吴李两家交好多年,李心欢理应喊他一声表哥。 吴畏上了亭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着温庭容道:“师兄,手好些了吗?” 喊到他面前来,温庭容才有了表情,抬起绑了纱布的右手,道:“还够没。” 吴畏不无惋惜地想道:却是要错过了科举。 温庭容盯着吴畏,仿佛看穿对方心中所想。清辉撒在温庭容的脸上,俊秀无边,孤拔的身姿在澹澹月华下像青松一样。 李心欢笑吟吟地问吴畏:“表哥,你如今就要磨刀上阵,祖父他们不会这么快放了你吧?还不快回去。” 无奈笑笑,吴畏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这怕是考试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了。”离考期只有半月,父母亲拘他拘的紧,怕是再难出来了。 李心欢嘻嘻笑笑,一排细碎的白牙衬得她圆润的双颊分外可爱,“我是在替你考虑,你再不回去,祖父他们要差人来寻你了。” 吴畏确实不能多留,明明只说出来方便一下的,他已经出来的太久了。 点点头,吴畏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夜里冷,小心着凉。” 李心欢抿着嘴巴拼命点头,一副听话的模样,道:“好,我们待会儿就回去,舅舅要是不肯回去,我就把他拉回去。” 吴畏莫名地笑了笑,他才不关心温庭容回不回去,他只关心李心欢会不会冻着了。最后温柔地看了李心欢一眼,他才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表妹长的真可爱,总让人想粘着她玩。 吴畏一走,温庭容就更不说话了,李心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静静得陪着舅舅。 温庭容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下人跟着,这石凳上也没有铺软垫,凉的很。 李心欢听话地从石凳上跳起来,笑问温庭容:“那走吧,咱们回去。” 又转过身望着李府里房屋的轮廓,温庭容冷淡道:“你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李心欢噘着嘴,有点委屈地问:“舅舅是不是不开心?” 温庭容否认地很快:“没有。”说完 李心欢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吴畏表哥和朴一堂哥都能参加科举,而您不能,所以您不开心。” 像是怒了,温庭容隐忍道:“我说了,没有。” 李心欢质问:“舅舅,您学的那么刻苦,为什么不去考科举?为什么?” 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受伤的手,温庭容道:“我右手受伤了,不能考。” 带着点哭腔,李心欢道:“明明左手也可以写字的呀明明可以考的呀”怎么就是不愿意去呢?既然不想考,寒冬酷暑拼了命的学,又是为什么? 温庭容眸为敛,李心欢竟然知道他会用左手写字。 正捂着脸哭,李心欢颤抖的肩被人按住,温庭容声音低低道:“别哭了,是我自己不想考,也没有不高兴。”他现在不能去考,也不想去考。 抬起眼,李心欢双眼红得像她养的小兔子一样,抽泣道:“真的?” 看着李心欢脸上的两行泪,温庭容道:“真的。” 李心欢自己擦了擦脸,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想?” 温庭容握紧了拳头,面色如常道:“别问了。” 李心欢真就不问了,她知道舅舅的心事多,没关系,她会偷偷去发现的。 温庭容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左手能写字?” 鼓鼓嘴,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圈,道:“九岁那年你帮我抄《般若经》,字迹和你右手写的差别太大,百思不得其解,我就躲你书房窗户下面” 原来如此,温庭容弹了她的脑门,眯着眼道:“忍了一年多没说,可以啊李心欢”她的名字,他咬的有点重。 调皮地笑笑,李心欢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忍着没说的东西多着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她也拿左手写字,并且模仿的就是温庭容的字迹,现在已经能写得很像了。 被李心欢这么一闹,温庭容心情好了一些,声调了扬了起来,道:“走吧,酒席要散了。” 两人比肩踏月而去,园子里凉风一阵一阵,吹拂起如墨发丝,圆月人影,俨然如画。 朱素素这才有些不解,李家一向安定,又会有什么事要叫她去? 李心欢默默地听着,没有做声。朱素素看了看尚纯真无邪的女儿,随即继续看着前路。 这次就算不在幽篁居门口遇到李心欢,朱素素也想把女儿带过去,叫她多学学内宅之事。再有才情的姑娘,终究是要嫁人,逃不过礼教束缚,该学的俗务还得学。再者,两房之间关系以及对外的人情往来,朱素素也想李心欢开始接触一些,等到十二三岁要说亲的时候方不至于失了李家小姐的仪态和气度。 李心欢略低着头跟在朱素素身边,一双眼睛汪了碧湖一般澄澈,模样上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心里头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结亲 此为防盗章  自李心欢应了给李心质做双鞋穿, 她便有两日没去幽篁居了,毕竟给堂哥做鞋嘛,不需要太赶, 慢慢做就是。 壹看书 ·1k要a ns看hu· 隔了好几日才做好,亲自送到李心质的清泉居去。正好吴畏也在, 羡慕道:“表妹手真巧。” 给李心质做的也是皂靴,绣着花瓶中插长戟的图案,用的是顾绣技法, 逼真精致,十分好看。 李心质得了这双鞋也是意外惊喜,没想到李心欢做的这么好看。他忙不迭地当着吴畏的面试鞋。 李心欢见吴畏有些落寞,便问了:“堂姐不也给你做了鞋子吗?” 吴畏眉目疏朗,虎目明亮, 笑道:“我怕她做不过来,便没叫她做,不如你也给我做一双?” 李心欢瘪瘪嘴, 道:“堂姐既然答应了,自该是堂姐做嘛。” 吴畏仍是笑道:“好了, 不想做便不做。” 李心质穿着鞋子走了两圈,拉着吴畏看,问他:“表弟,好不好看?” 吴畏盯着那双鞋点了点头, 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心欢送完了鞋子走后, 吴畏勾着李心质的脖子, 利诱道:“表哥,我哪里有一本奇书你若肯把脚上的鞋子给我穿,我就把书赠给你,怎么样?” 李心质登时来了兴趣,挑眉笑问:“什么书?” 嘿嘿一笑,吴畏道:“你肯不肯给?” 李心质犹豫了一下,这鞋他眼下实在喜欢,况且还是堂妹做的,哪舍得马上送人? 吴畏松开他,抄手道:“你若不肯,我也不强求,只是日后见了我那书,你若想要却是再也没有的,我告诉你,那可是孤本,其中内容都没有外泄过。” 吴畏喜欢藏书,确实很有多好书,尤其是兵书,李心质在他书房里受益不浅,这会子咬牙下了决心道:“我同你换!只是那书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把鞋脱了我就给你。”吴畏笑眯眯地说。 李心质忙把鞋脱了,伸手要书。一 看书 ·1ka要n书shu·吴畏从袖子里把卷着的书拿出来,是一本《备俺答册》,书封已经破旧。 李心质快速浏览一遍,惊呼道:“此书何人所著耶?竟如此有见地,又合乎兵法,实乃有大将之才!” 吴畏不答,直到:“鞋归我,书归你,走了。”他若怀中藏宝把鞋子带走了,这本书虽然是孤本,但其中内容他早牢牢记下,用来换这双鞋不算亏。 第二日,吴畏就把鞋子穿上了,因李心欢做鞋的时候怕不合适,刻意做大了些,他须得垫一双鞋垫才将将合脚。 后来李心欢发现这双鞋到了吴畏脚上,忙问李心质是不是转赠给表哥了。 李心欢佯装生气,道:“反正二哥也不珍惜我送的东西,以后都不送你了。” 李心质弯着桃花眼去哄,吴畏正巧也来了,听见两人的对话,便出言打趣道:“心欢,只许你转赠别人的东西,就不许别人转赠你的东西吗?” 李心欢一下子没想起来,茫然问道:“我转赠谁的东西啦?” 吴畏往屋里走,背着手道:“那状元桂你不是送给心巧了吗?” 原来是这个,李心欢早忘了,撇撇嘴道:“那不是表哥你默许了的吗?” 吴畏挑眉问:“若我不许,你就不送了?” 李心欢吃瘪,那种情况下,不送给李心巧怎么可能。 这事算揭过了,谁也别生谁的气。兄弟姐妹几个又其乐融融玩到一处了。 南直隶再过不久就要放榜,吴美卿担心次子和侄子落榜,没到捐香油的日子,挑着晴天时候,又去了一趟镇国寺,结果发现里面蹊跷怪诞,原先的师太已经不在。她直觉是钱家所为,新师太不肯细说,别的小尼姑更不知其中曲折,便只能暂且先回李府。 吴美卿生怕牵连到儿子的婚事,一回府就往千帆堂去了。 千帆堂里,朱芸得了一副《雪际停舟图》,唤了朱素素一道来赏。画被平铺在松红林木条桌上,朱素素小心谨慎地俯身去看画,一处一处地细赏,末了赞不绝口。 朱芸对朱素素的赞誉很认同,颔首道:“画中赋色较重,笔墨生动,意趣盎然,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 朱素素道:“我瞧着母亲也挺喜欢的。” “我喜欢是喜欢,却不符我的心境,这幅画就送给庭容吧。那孩子也该多看看这种画。” 朱素素低下头,露出一段弯曲白嫩的脖颈,心里正揣摩着朱芸的意思,是觉着她义弟太过沉闷寡言了吗? 朱芸看了朱素素一眼,继而笑道:“初见这画时,令我想起尚待字闺中的时候,如今都已是白发老妪,还是做你们小辈好。” 年纪大的人总爱回忆韶光,言语间颇有些伤感,朱素素不忍堂姑这般消极落寞,便声调婉娩开解道:“您羡慕我们年轻,焉知我们不羡慕您的睿智沉静,雍容大气。可见人总是不足的,有些人失去一样,自然会得了别人没有的另一样。还有些人就更可惜了,失了大好年华,却也到不了您这般境界。” 朱芸微笑,脸上的褶子叠在一起,但气度仍旧不凡,并非普通粗鄙老妇可以相比,她朗声道:“还是你最会逗我欢心了。” 一旦上了年纪心态就比不得当年,哪有不想重回年轻的老者,只是旧梦难温,倚仗旁人没有的身份涵养把姿态端起来,也算是知足圆满。 朱素素淡淡地笑着,脸上的酒窝凹在平滑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她温婉可人。 不一会儿,香薷从外面进来禀道:“老夫人,大夫人来了,急急忙忙的,许是有要事。” 朱芸疑惑了,吴美卿不是出去上香了吗?能有什么大事? 婆媳两个不约而同猜到了钱家的事情上,朱素素起身道:“那妾身先去了,改日再来叨扰母亲。” 朱芸抬手拦她道:“修洁你也不用避开了,就在这里坐着吧。汾儿她脾气直爽,容易意气用事,我身子尚好还可以协助她,以后终究是要你们妯娌两个相辅相成。” 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万一她在老太爷前面去了,李家未分家时,内宅大事须得两个人拿主意方不错。朱素素听了这话不免鼻头一酸,复又重新坐下去,敛了情绪。 朱芸吩咐香薷快去把大夫人请进来,便与朱素素一同静待。 吴美卿进来的时候头上的玲珑点翠草头虫已经倾斜不稳,忙行了礼,连茶也来不及喝,便对朱芸道:“母亲,今日我去镇国寺上香发现,原来的师太已经不在了。” 只这一句话,朱芸和朱素素两个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吴美卿皱着眉问朱芸:“母亲,眼下我尚未听见别的风声。但难保钱家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候连累朴一可怎么好?” 娶妇这种大事,一着不慎,儿子的后半辈子,还有孙子孙女的前途可就会毁了,吴美卿急得如同烧了眉毛。 朱芸却淡定道:“你不必着急,钱家多少还是忌惮咱们家,若非咱们透出点意思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吴美卿还是急,万一那师太心有不甘,四处散播,钱家逼急了或是误会此举是李家为之,难保不会往李家身上泼脏水,若事态严重,不仅李心质,还有李家的两个姑娘也许也会受到牵连。 只是婆母在上,又这般劝着,吴美卿实在不好发作。 朱素素抬眼看了一眼朱芸,知道婆母这是故意给她机会说话,方启唇对吴美卿道:“长嫂勿要先自乱阵脚,若钱家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等到放榜时候,替朴一开个堂会,宴请亲朋好友,再让大侄媳妇帮忙待客。李家夫人待儿媳好不好,小郎君守不守礼,模样俊不俊,众人自然晓得。” 吴美卿把话从脑子里过一遍,若这能在举人堂会上反击钱家,那小郎君真是风头无量。她觉得这主意十分可行,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松了眉头浅笑道:“我这个做娘的真是急糊涂了,亏得弟妹提醒,不然还想不到这一头。” 只不过万一李心质没中举呢?吴美卿又了愁起来。 朱素素继续道:“我与老爷谈论过朴一举业的能力,今年南直隶增了几十个名额,出的题目也不十分刁钻,他只要和往常一样行文,长嫂便无需忧心。再者不借中举的名头办堂会,也可以借别的名头,只是风头不如年少举人而已,却也能达到同样目的。” 虽对这个弟媳多有不喜,但吴美卿不得不承认,读书写字她实在不及朱素素,有弟媳这番评价,李心质又说他是正常发挥,吴美卿更加安心。而且一招不行还有后招,这下子真无什么可害怕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搅和 此为防盗章  朱素素把伞递给李心欢房里的大丫鬟梅渚,梅渚收了伞放在外面, 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拎着水壶往外走, 把人喊了过来,使唤丫鬟们把廊下的花都浇了。 朱素素牵着女儿手, 坐在榻上, 道:“昨日我就听你祖母说,你在她房里吃的很少, 多少也要吃些, 不然越发困乏无力。” 李心欢点点头。 朱素素摸着李心欢出汗的手心,拿帕子擦了擦, 道:“怎么还是这么热?莫不是发烧了吧?”她的手又贴上女儿的额头。 李心欢有一年夏天发低烧没人发现, 等到温庭容抱着她叫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了, 可把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俩吓坏了。 朱素素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头没那么烫。” 李心欢嘻嘻一笑,说:“中午就吃清淡些。” 朱素素答应一声,道:“我待会儿让帘影吩咐厨房煮莲子粥吃, 养神益脾,固精除疾,正好也合你胃口。” 李心欢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峰雪正在次间里伺候着, 听朱素素说了煮粥的话, 上前一步道:“二夫人, 要不要奴婢先去同帘影姐姐说一声, 您再陪四小姐说会儿话?” “你去把她叫来吧, 我还有话嘱咐她。” 峰雪应了一声,忙去把叫了帘影来。 朱素素吩咐道:“跟厨房的人说,要摘新鲜的莲子来煮,干的莲子经火焙过,肉就僵了,煮不烂的。要是来不及摘新鲜的,就让她们一定用湘莲磨了粉加入,不要用建莲。” 帘影一一记下,跑着去了,生怕迟了真就来不及摘新鲜的莲子了。 李心欢忽然想起温庭容来,问朱素素道:“要不要给舅舅也送一份去?” 想了想,朱素素说:“也送一份去吧,你舅舅举业太过勤勉,吃穿住一概不重视,只怕就算是丫鬟问他要不要吃莲粥,他也会嫌麻烦搪塞一顿过去算了。” 李心欢深以为然,点着头应和,舅舅这人太没生活情趣了。 朱素素见房内只有峰雪一个丫鬟,低声告诉李心欢道:“你舅舅父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他怕是心事更重,你去的时候细细瞧瞧他,若还吃得下许多,则回来告诉我一声,明日再给他送去,若是吃不下,就算了。” 李心欢若有所思,她只晓得一出生舅舅在身边了,他是母亲的义弟,关于温庭容的父母亲,倒是很少听说过。 朱素素轻叹一声,温庭容向来尊敬他们夫妻俩,却不过分亲近。李心欢还是十岁的丫头,又是温庭容看着长大的,防备之心总要轻些。 中午吃过饭,心欢亲自端着食盒,丫鬟梅渚给她打着伞,扇着扇子,去了温庭容住的幽篁居。 幽篁居是间两进的院子,前一进是书房和小厅,后一进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后面还有几间倒座房。 李心欢中午吃的早,温庭容进食又比平常人晚些,等到李心欢送粥过来的时候,温庭容果然没在吃饭。 梅渚站在隔扇外面,李心欢抱着食盒进去,笑吟吟地看着温庭容道:“舅舅,吃饭了。” 温庭容放下书,朝李心欢看过去。小丫头一路走过来,虽是打着伞,仍顶不住午时的太阳,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一颗颗米粒一样大,两腮也晒得红红的。 他起身去迎她,接过了食盒道:“怎么亲自来了?叫下人送来就是。” 李心欢擦了擦汗,道:“怕你不肯吃,自然要亲自来。” 温庭容确实没什么胃口,他道:“你先回去吧,我放凉一点就吃。” “已经放过了,现在就可以吃。莲子是新鲜的,去了芯和皮儿,没有苦涩之味,清新香甜,很好吃的。”李心欢比他矮些,说话的时候,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温庭容把食盒搁在桌上,道:“天气热了,回去吧。”府上用冰量大,偶尔会有短缺的情况,他干脆不用冰块,夏天坐在他的书房里衣裳都要打湿。 李心欢不走,反而一屁股坐下来,笑着告诉温庭容:“舅舅,我给你讲个好笑的事,今天上午有只蚂蚁爬到我手掌心了,结果被我手心儿热得翻来覆去,你说这是不是热锅上的蚂蚁?” 温庭容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李心欢沉默了,低着头没说话,她知道舅舅心情不好,却不晓得怎么安慰才好,她倒是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借给他,可这个法子好像也不太管用呀。 过了一会儿,温庭容似乎感觉到小外甥女不高兴了。 温庭容正要开口跟李心欢说,无需为自己忧思哪知李心欢已经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却没注意脚下门槛,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 温庭容眼睁睁地看着,李心欢已经爬起来带着丫鬟走了。 温庭容往外淡淡地看了一眼,旋身进来一口吃完了莲粥,不加咀嚼。 温庭容吃完粥,丫鬟碧梧要把青白釉粉彩粥碗收拾了,他吩咐道:“拿去洗干净了再送过来。”他想亲自送去,不能伤了舅甥情分。 碧梧“诶”了一声,把碗放进食盒,拎着食盒出去,出门的时候,左腿迈的很高,轻轻松松跨过门槛,不像李心欢,还未抽条,个不高腿不长,跑快了还会摔跤。 温庭容捏紧了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正看着朱子的书,忽闻一阵脚步声,有点急,有点沉,听起来像个小厮的步子。温庭容只以为是哪个有些重量的丫鬟在廊下,却不想听见沉闷地“咚”的一声响,那脚步声忽然变轻了。 温庭容放下书出去看,看见隔扇外摆着一盆萱草,开着橘黄色大花,花葶长于叶,种在土色的泥盆里,花叶干干净净,连接盆的地方,稍稍露出根茎稚嫩健康,四周黄褐色的衣毛已经扒去,没有半点病态,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的。 萱草,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李心欢是希望温庭容忘掉忧愁。 温庭容亲自俯身把萱草搬进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温庭容把食盒送到一步堂,朱素素留他吃饭,他便留下了。吃完饭,下人收拾了残羹,朱素素和李拂念夫妻两个出去消食,李心欢不想动,温庭容喊她在院子里走一走,两人便一块儿在前院那颗大槐树下坐着纳凉。 丫鬟提起一盏宫灯放在一旁,灯罩外面迅速围了一群蚊子和飞虫,李心欢拿着扇子打虫子, 温庭容冷眼看着李心欢脚边飞舞的蚊虫,道:“天色晚矣,回屋去吧。” 话音才落,李心欢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一红红的包,她噘着嘴道:“吃得太多,还想坐坐。” “以后夜里少食,滞于胃里晚上睡不踏实。” “睡的踏实,我每天都睡的踏实。”李心欢很快就接了这句话。 夜里习习凉风,拂动树叶,沙沙的一阵响声,倒衬得院子里更宁静了。温庭容看着李心欢道:“白天摔疼了没有?” “啊?”李心欢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愣道:“没有,就是掌心有点红。” 温庭容拉过她的小手,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他翻了一面,借着橘黄的灯光看她的手心,几道纹络清晰明了,不像他的掌纹,乱的很。 李心欢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已经不疼啦。” “白天的时候会痛?” “不疼,就是发热,像钻了火焰进去。” 那看来摔的还是有点重。 温庭容起身要走,语气平淡道:“晚上沐浴完了涂些清凉的药膏。” 李心欢撅撅嘴,没往心里去,真的不疼啦,舅舅太操心了。 温庭容在朱素素和李拂念回来之前就回去了,李心欢也早早沐浴歇息去了。李家宅子重回宁静,除了粘不完的蝉,窸窸窣窣的虫声,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李心欢抱着书跑回房去看,在房间里闷了一下午,才把书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直到天快黑了,她才揉揉眼睛,出房门远眺了下,纳闷道:舅舅到底看的《千金方》哪一卷呢? 《千金方》共有三十卷,李心欢连夜扫了一遍,不过还是想不明白温庭容到底看的哪一卷,临睡前,她把目录全部都背了下来,若是以后再遇着这种事,必能一下子明白其中关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梅渚和峰雪打了水进来伺候李心欢梳洗,却听见床上的人念着什么“天王补心丹”。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峰雪道:“小姐莫不是梦见神仙了?” 梅渚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那咱们先出去,可不能打扰了神仙托梦。”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出去,李心欢昨夜太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报仇 此为防盗章  峰雪从外面进来, 收了半碗冰镇的甘蔗水, 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吹吹风倒是比屋里舒服许多。” 李心欢穿着绉纱挑线裙,头发高高挽起, 脖颈后面几绺卷曲的短毛上还沾着汗珠。她站起身散了散裙底的热气,道:“走吧,去园子里逛逛。” 正要出门, 李心巧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李心巧是李心欢的堂姐,年长一岁,也是被家中父母和两个嫡出的亲哥哥宠着长大的, 性格单纯, 脾气略有些刁蛮。 不过李心欢知道李心巧是个没坏心眼的人,两人院子虽然住的不近, 但也常来往。 李心巧还没进门就站在隔扇外嚷嚷:“心欢, 早就说要斗草了,你拖了我好几日,是不是怕输啊?” 怕输!李心欢才不怕输,忙大着步子跑出去, 站在李心巧面前道:“哼,谁怕输,正好今天凉快,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园子里。”她手里本来有张王牌, 现在没有了, 不过也没关系, 堂姐从没赢过她的。 李心巧得意地笑笑,堕马髻上簪着一朵海棠花,是李府花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有三种颜色,她头上戴着的是大红色的海棠,花瓣对生,层层叠叠的很好看。不过这种花蔫儿的快,尤其是大太阳底下照过的,戴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扔掉了。 李心巧道:“我东西都带好了,就先去园子里等你,你快些。”她还要趁空多摘一些花草来,让李心欢少一分胜算,输了那么多次,总要赢回来! 说完,李心巧就带着丫鬟花林和香林走了。李心欢看见花林手上提着的竹编花篮里盛了好多草,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好像把园子里的花草都摘了个遍似的! 心生不妙之感,李心欢紧张地握拳,吩咐梅渚道:“快把我的花篮子带来,里面的草千万别弄掉了,我可不想输给堂姐。” 诶了一声,梅渚提着裙子往里跑去提花篮。李心欢又对峰雪道:“快,我们快去园子里多摘些,省得堂姐都摘完了。” 峰雪也很喜欢斗草,李心欢和李心巧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两个人斗起来格外有劲儿,她很爱看。当即一脸笑意道:“好,我晓得有一片地方长的花很多,小姐你快随我来。” 梅渚出来的时候,嘱咐平心c平意两个丫鬟看着屋子,便快步跟了上去。 和一步堂并排的有好几间院子,院子后面就是个大花园,水榭阁楼一应俱全,夏有满池荷花,冬有雪压青松,美不胜收,是两姐妹的风水宝地。 李心欢到园子里的时候,李心巧竹编花篮里的花草已经溢出来了,杂七杂八地堆积在一起,虽然看起来杂乱了一些,可胜算好像不小的样子啊! 李心欢抢过峰雪手上的草编花篮,蹲下身快速寻找着有用的花草,一眨眼也抓了一大把了。李心巧等的不耐烦了,高声问她:“心欢,好了没有,我的百草要枯萎了!” 李心欢扫了一眼花篮,手指虚数了一下,嘴皮子翻动着,略点了各种花草,抬起头对上李心巧的视线道:“好啦,开始吧。” 两人临岸坐在青草繁茂的草堆里,岸边绿柳垂荫,或有水声和鸟叫蝉鸣,夏意颇浓。 温庭容在屋里看书看得闷了,身上也捂出了痱子,便走到园子里纳凉,正要上凉亭上去坐,就听见唱“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的歌声,走过去一看,即见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气势如虹席地相对而坐,旁边四个丫鬟也穿得青春靓丽,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望。 夏季垂柳绿,草上人嬉戏,倒是很美的景象,温庭容脑子里已经画了一幅工笔画。 他穿着绉纱月白色直裰,银线暗纹靴子,长身玉立,驻足在远处看李心欢和李心巧斗草。 远远的他就看见李心巧从花篮里拿出绿色的毛茸茸的一枝草,表情严肃地大声喊道:“我有狗耳草!” 李心欢像是料想到此步,握着紫红色的花道:“我有鸡冠花!” 李心巧快速地拿出另一枝来,“观音柳!” 李心欢用叶片肥厚犹如巨剑的“文殊兰”对上,接着两人又斗了君子竹c美人蕉,百日红对万年青,凤凰木和蝴蝶兰,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回合,地上残花败叶,一片狼藉。 最后,李心巧出了个千金藤。 李心欢花篮告罄,急的抓耳挠腮。梅渚用衣摆兜满了一堆花草过来,还带着泥土腥气,急急地跪在草地上道:“小姐,快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李心欢一枝一枝地排除,嘴里念着“没有没有”。最后梅渚兜着的花也都没了,李心巧仰天大笑,道:“心欢,你输了,你终于输了。”她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李心欢很不服气,但又确实拿不出对应千金藤的草来,如今也只能乖乖认输了。 李心巧嘲笑她道:“心欢,你还骗我说你有忘忧草,害的我白白担心几天,差点以为又要输给你了。” 人生在世,谁无忧伤?忘忧境界最为难得,所以斗草之时能得到忘忧草,自然稳操胜券。 温庭容心中略微动容,李心欢希望他忘忧,才送了萱草给他,却在夸下海口之后输了比赛。 思索一瞬,温庭容折回去搬了忘忧草来,再回来的时候,她们又斗了起来,不过这次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挽起袖子不肯相让。 李心欢大声道:“方才是文斗,现在我还要和你武斗,你若两种斗法都能赢我,我才服你。” 李心巧爽快应下,“好!”她到底年长李心欢一岁,略略高堂妹一些,力气也不小,赢的可能性很大。 温庭容握草站立,想看看李心欢会不会赢。 两个姑娘持草相对,两手各执车前草的一端,你勾着我的草,我勾着你的草,俱都咬着牙,咧唇相视。 香林和梅渚在一旁喊:“准备!” 李心欢和李心巧做好了姿势,就等着两个丫鬟一声令下,使劲儿一拉,看谁的草断了。 气氛正紧张,丫鬟喊了开始,温庭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不免担心起来,手里的忘忧草已经被他捏出少许汁。 “啪”地一声,李心巧的车前草断了! 梅渚和峰雪欢呼雀跃,大喊“赢了赢了”,温庭容紧握的手也松开,嘴角微微扬起。 李心欢常年悬腕练字,力气可不比李心巧小,而且她机敏,知道武斗不在劲儿大,而在速度快,令下的那一刻,须得快速使劲儿,对方的草自然就断的快。 李心巧噘嘴道:“不过赢了我一场,方才文斗还不是输给我了。” 温庭容走上前去,手上端着那盆李心欢送给他的忘忧草。李心欢闻脚步声回头愣愣地望着温庭容,盯着他手上的那盆萱草,却听温庭容淡淡道:“瞧着凉快了,想把萱草拿园子里来散散。” 李心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咧嘴笑笑,把草夺过来,转头对李心巧道:“这草原是我送给舅舅的,我就说有忘忧草吧,你还不信,这下子算我赢了两场吧!” 李心巧急了,恼道:“不算不算,哪有后来补草算赢的道理,照你这么说,那我上次在罗汉松上输给你,这次也拿观音柳补起来了,岂不也算我赢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那好吧,就算输给你一次,反正我有忘忧草,下次还要赢你。”嫌抱着萱草重,她便把草递给了梅渚。 李心巧哼了一声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兴许我也得了忘忧草,与你打个平局。” 李心欢学她,笑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温庭容面色清冷地看着她们提醒道:“黑云压城了,都快回去吧。” 李心巧扔了手上剩下的花草,道:“心欢,我走啦!”她完全忽视了温庭容。 李家除了二房的人对温庭容比较热络,别的人都是远着温庭容的,尤其是心字辈的孩子,若问缘故,倒不是因为没有血缘所以不亲,而是有些怕他,莫名的怕,总觉得这人平静的外表之下不晓得到底藏着一颗怎么样的心。 李心巧以前去过温庭容的幽篁居,他院子里的下人就像哑巴和聋子似的,大气不出,一点声响也没有,尤其那时候还是秋天,一片萧瑟,整个院子看着就像坟冢! 李心巧不了解温庭容,但她每次见到温庭容都觉着背脊都是凉的,阴森森的凉。 李心欢不明白李心巧他们是怕温庭容,她觉得这样的忽视非常的不尊重,因是强行拉着李心巧的衣襟,不放她走,倔强道:“堂姐,你还没谢我舅舅提醒你早些回去避雨。” 李心巧回头看着李心欢,眼神滞了一瞬,带着点畏惧,方转头看向温庭容压低了声音道:“谢谢了”虽同住李家十年,却还是觉着陌生,连跟他说句话都有点忍不住战栗。 温庭容点头示意,李心巧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李心欢朝着温庭容笑了笑,细声道:“舅舅,我们回家。” 温庭容面无笑容,道好。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渐渐隐没在草色里。 李心欢嘟嘟嘴,“母亲,是你往我碗里夹的菜。” 朱素素反驳道:“胡说!分明是你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定亲 此为防盗章  抠出长方形的墨条, 李心欢放在掌心掂量了下, 欢喜道:“果真是拈来轻c磨来清c嗅来馨c坚如玉c研无声点如漆c万载存真的好墨,用来写字定是极好的。 壹 看书 书·1kanshu·” 朱素素抚上女儿细嫩的脖颈, 轻轻地摩挲着,宠溺道:“你倒是记的清楚, 拿去用吧。” 把徽墨放进匣子里, 李心欢宝贝地握在手上, 甜甜笑道:“谢谢母亲!”她真没想到来母亲这儿有这等收获,早晓得早早来此寻了宝贝,就当给舅舅的谢礼了。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 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 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 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 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 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站在书房门口, 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 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 狡黠道:“是舅舅说的,我可没答应,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她抿唇忍着笑,把匣子放到桌上,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也许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一 看书 要·1要kanshu·”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乡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c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c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后道:“爷肯定不会去的。” 温庭容不是李家正经的晚辈,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并没有在李家排行,下人们都只呼他“爷”,并不带行数。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欢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去喊温庭容,叫他一块儿去花厅玩。 意料之中,温庭容拒绝了,李心欢凑近他,撒娇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时候要击鼓传花c划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温庭容眼里,心字辈的大多还是幼稚小辈,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抬头就望见外甥女清润透彻的眸子,似乎面上还带了妆,他记得李心欢去年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转眼已经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欢看见温庭容眼里有犹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软声道:“舅舅” 温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欢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学着大人待客的模样,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舅甥两个一道去园子里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妇和李心巧都到了,吴畏也在,穿着宽袖衣裳。 李心欢踏进花厅,李心巧忙来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见到后面的温庭容,表情瞬间变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欢,你终于来了。” 李心巧果然带着菊花簪子,黛眉红唇,耀目的很。 李心欢扫了花厅一眼,道:“怎么二哥还没来?病还没好么?” 正说着,李心质就来了,他高声道:“竟不晓得妹妹这样挂念我,我这不来了嘛。” 姐妹两个齐齐转身,就看见李心质穿着白绸的直裰,大步跨了进来。 李心欢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心质,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质一笑,道:“今日铁定都吃回来。”他的视线落在温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来,继续跟兄弟姐妹说笑。 一家子围坐了一桌,一等丫鬟们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则在一边围着炉子温酒。席间几个人刻意忽视温庭容,尽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惧,破坏气氛。李心巧高声道:“人都到齐了,这会子能开席了。” 这话才说完,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弱柳扶风的丽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绸缎罗裙,身段婀娜,只听她娇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众人闻声一愣,皆往门外看去——门口站着个楚楚双眼,下巴尖尖,十三四岁的姑娘——是李拂慈来了。 算起来,李拂慈和温庭容该是同辈人,按辈分本该坐在一处,只不过姑娘家的年纪大了,却是要避嫌的。 这下子难办了,花厅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敢动。 李拂慈目光从温庭容身上掠过,随即走到面朝门的位置,也就是温庭容身边,站着道:“久病不曾出来,难得中秋佳节,诸位总不会嫌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互诉 此为防盗章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 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 可如何是好, 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一 看书 ·1ka ns hu·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她不过是听传言, 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 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 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今日来镇国寺,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 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 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 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 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 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 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 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李心巧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李心欢见情况不妙,劝道:“堂姐,你听我说” 李心欢附在李心巧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李心巧觉得李心欢说的在理,钱家在南京有实权,若单拿李家来比,自然是比不过的,真要牵扯到钱家女儿婚事,就算是钱二娘有错,钱夫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会罗织罪名给李家头上,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不好了。 只是这些话有些贬低李家,不好当着钱二娘的面说,李心欢便悄悄地说了。 李心巧松了口,冷哼道:“那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家兄长不娶你这样的女子!” 钱二娘头如捣蒜,拿帕子擦了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李心欢一眼,才跟着李家姐妹慢慢地往客房走。 到了客房这边,李心巧直说头不舒服,钱二娘也神色不安,两家大人瞧出不妥,连中午的斋饭也没吃,便直接回去了,今日的相看当然是没下文了。 师太听闻三人要走,忙过来亲自送,走后把跟着三个姑娘的小尼姑叫来问了问,封了她的口,才把人遣走了。 马车上,吴美卿问李心巧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只答说不舒服,却没说出具体事情——自家兄长被人瞧不上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在二伯母面前再说一遍。 朱素素只瞧了李心欢一眼,没有多问。 回了李府,本来是要先给朱芸请个安,说说相看结果,两房很默契地决定暂时各回各院,过会儿再去千帆堂。 母女两个到了一步堂,朱素素才问李心欢发生了什么事。 李心欢嘟着嘴如实说了,朱素素听罢叹气道:“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我便不去了,你大伯母虽然读书不如我,看人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心欢道:“依我看去了还好些,古人不是说要防微杜渐吗?若是这事等到钱二娘嫁到咱们家才发生,那才坏了。” 朱素素深以为然,摸着李心欢的额头道:“这事你千万不要乱说,年轻姑娘对好男儿有些心思实属正常,也不算什么不守道德的事,只是她不该当着巧姐儿的面问这话。这会子你大伯母怕是也要去千帆堂了,我也去一趟。” 李心欢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朱素素以为女儿似懂非懂,也没多往心里去,带着丫鬟去了千帆堂。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大圈,若有所思,随后下了榻,准备去找李心巧通个气。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在千帆堂门口遇着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往里去,朱芸早就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俩了。 朱芸斜倚在罗汉床上,听见声儿睁开眼端坐起来,目中波平浪静道:“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妯娌两个又对看了一眼,吴美卿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朱芸摆摆手,让棠梨和香薷两人把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这事实在不光彩,吴美卿向来好强,又要掌管李家内宅,自然不愿意叫下人知道。 朱芸抬手示意儿媳们坐,两人坐下后,吴美卿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心含怒气,描述的时候难免有偏颇,对钱家母女二人的态度贬低颇多,朱素素强忍说话的冲动,任大嫂把话说完了。 朱芸也不是糊涂人,把吴美卿嘴里描述性词语去掉,抽丝剥茧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钱二娘心属温庭容,被李心巧听出来后还有了口角之争,两家不欢而散,吴美卿怒气难消。 朱芸等吴美卿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劝道:“钱家二娘年纪小,难免会受外面传言的影响,朴一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自有好的等着他,你且别气了,不然受了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要乱套了。” 她在家中不可或缺——吴美卿觉得这是婆母对她最大的肯定,于是欣慰地笑笑,便也不纠结于此了。 朱芸啜了口女儿茶,握着粉彩茶杯道:“既然两家都无意,此事就此作罢,咱们两家以后不求沾亲带故了。朴一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郁结于此,赶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 老夫人知道吴美卿好强,夸赞之后又敲打了两句。 吴美卿管理内宅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钱家再有不对,也是南京有实权的大族,吴美卿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婚事,也得把这件事赶紧忘了,钱李两家尽量不要结仇的好。 吴美卿低头应了一声,眉宇之间也敞开了,朱芸见此事总算了了,便把两个儿媳打发走了。 朱素素心想此事已经了断,便也没有刻意转回去多解释什么。 儿媳走后,朱芸眉头皱了起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镇国寺一行虽然是钱家不失礼,可钱夫人护女,未必不会反咬一口,此事有没有彻底了结,尚不好说。 另外还有一头,朱芸觉得自己深居简出太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温庭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地这么迅速,连钱尚书的女儿都在肖想他,更不消说别的闺阁女子了。 这厢,李家姐妹两个在夹道上遇到了,牵着手往园子里去,在桂花林里齐步走着。 李心欢试探地问:“大伯母没有生气吧?” 李心巧把帕子扯来扯去,皱着两条柳叶眉道:“我娘比我还生气!” 当然要生气了,吴美卿知道自家丈夫和朱素素以前青梅竹马的那点事,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难到二房的人就这么招大房人的喜欢? 在镇国寺,李心巧为了李家把脾气忍住了,这会子回了家里听吴美卿唠叨一番,怒气又被勾起,正有气没地儿撒,心里极为不爽快。却也知道没有撒气的理由,别扭着对李心欢道:“我两个哥哥,哪个不是鹏抟九天?就算二哥比大哥稍有不足,可也是面如冠玉c昂藏七尺,她父亲不过是南直隶的尚书,又不是京官,凭什么瞧不起我二哥。” 听到此处,李心欢只能宽慰,可李心巧又道:“钱二娘的眼光也忒差了,我的兄长明明不比你舅舅差,你舅舅一个月都听不见一句话的性子,她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心欢的脸唰地黑了,待两人走到假山旁,她驻足严肃道:“我舅舅只是寡言而已,他怀珠抱玉哪个不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舅舅?哼,你两个哥哥也比不上我也一个舅舅!” 假山旁边种满了嫩叶红色的浓密扇骨木,温庭容就在扇骨木临水的一边,日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漾起薄薄的一层碧波,他站在远处听见假山旁两人的对话,伸手折断一截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不禁想着,在李心欢心里,他当真就那么好? 李心欢穿着绉纱挑线裙,头发高高挽起,脖颈后面几绺卷曲的短毛上还沾着汗珠。她站起身散了散裙底的热气,道:“走吧,去园子里逛逛。” 正要出门,李心巧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李心巧是李心欢的堂姐,年长一岁,也是被家中父母和两个嫡出的亲哥哥宠着长大的,性格单纯,脾气略有些刁蛮。 不过李心欢知道李心巧是个没坏心眼的人,两人院子虽然住的不近,但也常来往。 李心巧还没进门就站在隔扇外嚷嚷:“心欢,早就说要斗草了,你拖了我好几日,是不是怕输啊?” 怕输!李心欢才不怕输,忙大着步子跑出去,站在李心巧面前道:“哼,谁怕输,正好今天凉快,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园子里。”她手里本来有张王牌,现在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堂姐从没赢过她的。 李心巧得意地笑笑,堕马髻上簪着一朵海棠花,是李府花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有三种颜色,她头上戴着的是大红色的海棠,花瓣对生,层层叠叠的很好看。不过这种花蔫儿的快,尤其是大太阳底下照过的,戴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扔掉了。 李心巧道:“我东西都带好了,就先去园子里等你,你快些。”她还要趁空多摘一些花草来,让李心欢少一分胜算,输了那么多次,总要赢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新宅 此为防盗章  看穿本质, 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 幸得妻子长久开导,才脱离郁郁之态, 致仕之后, 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 与朱芸共欣赏, 或是一时兴起, 赌书消茶, 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 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青松翠柏, 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 幽邃清旷,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李怀韫愈发得意,颧骨泛红, 容光焕发,爽朗笑道:“多亏你日日熏陶, 否则便要错过这宝贝。” 朱芸的目光从画卷移到丈夫的脸上。李心欢从祖母褶皱带斑的脸上看到了融融春意, 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目,像被人撕开一道小口的一坛陈年佳酿, 不住地往外溢出醇厚的香味。 李心欢走下罗汉床, 出神地盯着祖父祖母, 静悄悄地往门外走, 直到退出一步堂一对眼珠子才重新活过来。她跑回一步堂拿了礼物,给温庭容送去。 温庭容这个时候果然在房中——朱素素不许李心欢喧宾夺主,温庭容也很自觉,不会搅了前院的好事。 温庭容见外甥女怀抱一个不轻的盒子,淡淡瞥了一眼道:“到这处来做什么?”花厅那边正热闹,李心欢是个爱玩的性子,应当留在那边才对。 李心欢把礼物奉上,道:“这是送给舅舅的。” 李心质一份,温庭容一份。 温庭容也不多问,默认收下了。 李心欢顺便把之前帮温庭容洗净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她走的时候扶着隔扇看着书桌前长身玉立的舅舅,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哈切一个接一个,李心欢实在觉得累了,强忍困意回到屋里躺在榻上睡了,还是梅渚看见她就这么躺下,赶紧拿了白羊绒毡毯盖在主子身上。 李家的堂会办的很顺利,至少之前钱夫人往李家大房身上泼的脏水,如今都洗净了。天黑之前送走了宾客,吴美卿就去跟老夫人禀了今日的情况。 朱芸见一切都意料之中,便把大儿媳打发走,很快也歇息了。 吴美卿今日很累,但更多的是高兴,她回随遇堂的时候李拂一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要看书 书 ·1 k an shu· 除妆去簪,挥退了丫鬟,吴美卿也脱衣脱鞋下榻,盖了另一床被子,长叹一声。 灯还没熄,李拂一横眉英目对着帐顶,沉声问:“叹个什么气?” “妾身在想孩儿们什么时候才能都好好的。”钱家一事着实让她劳心劳力,吴美卿生怕孩子走了错路,将来一生都过的乏善可陈。 李拂一身材魁梧,宽肩靠近妻子,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朴一和心巧不也化险为夷了么?” 吴美卿温顺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娇娇地嗯了一声。 李拂一犹疑着伸手去解妻子的里衣,却听见吴美卿推着他的肩膀媚声道:“妾身今日乏了” 脸羞红,李拂一拿开手,拉了拉被子面朝里面睡去。吴美卿咬唇,想搭着丈夫的肩膀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嘴里的话,起床拿着剪子狠狠地剪了烛芯,躺床上把被子往身上重重地一裹。 李拂一今日也累了,方才的热情又被妻子打断,正苦闷,熟睡之际,忽被踢了一脚,不禁闷声道:“你踢我作甚?” 吴美卿咬了一口锦被,没好气道:“无心之举,睡吧!” 李家堂会办完,接着便是吴家。李家大房二房都去吴家给吴畏贺喜。 因吴家没有旁的女眷,吴正卿觉着两个儿子住前院不方便,一家四口便都住在内院。 李心欢和李心巧结伴在内院做客,姐妹两个早就对吴家轻车熟路,一到吴家就去了吴畏所在的棠桂居。 棠桂居是间两进的院子,是由海棠和桂树得名,中庭种了西府海棠c两排各类桂树。 寒冬过去,棠桂居海棠花将开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椭圆的叶子衬托着一大朵渐渐变粉的花儿,院子的四角好看极了。金秋八月,桂花也开的旺,香气能从中庭飘到外院去,随便一摇落得满地五彩斑斓,随时都能收了桂花做桂花酒或是桂花糕。 不过这个时候就没这么好的景致了,于是姐妹两个来之后也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把礼物送上,便要回内院宴席处去。 吴畏收了两个妹妹的东西,单手抱着,不忙着拆开,满脸笑意道:“这会子我院子里无甚好玩的,我大哥院子里的梧桐好看极了,若是你们不急着走,就去瞧瞧。” 李心欢想着黄澄澄的梧桐叶子,玩心大发,甜声道:“好呀,我们这就去。” 李心巧心想,也有好久没去过梧桐苑了,正好去看看大表哥,便和李心欢一道牵着手走了。 吴畏等人走了才打开礼物,姐妹两个送的都是一套文房四宝,倒是没什么新意。正好看见受伤的拇指,他又想起前日李心欢替他包扎的认真样子,觉着表妹的礼物已经很好了。 吴畏对镜理了理宝蓝色的曳撒,神采奕奕地去了前院。等他走到的时候,那边的姐妹两个也到了。 两个小娘子一来,丫鬟碧游忙去通禀,吴辉衣冠整齐地在后院明间里等她们。 姐妹两个牵着手进去之后,一下子就被中庭里的一颗大梧桐给吸引了,明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撒满了黄金,踩上去还有微不可闻的细碎声。 碧游在前引路,笑着告诉两位姑娘道:“娘子们要是喜欢看梧桐,待会儿到后院去,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溜梧桐树,比这棵还高大,落在地上的叶子都没有扫去,堆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和极了,就像在棉被上走了一遭。” 李心欢听了拍掌道好。李心欢问:“是大表哥不叫你们扫的?” 碧游点头道:“是,大少爷说有诗意,奴婢是不懂的,只不过听大少爷的吩咐总是没错的。” 姐妹两个到了明间,吴辉穿着茶白色绫地花绸斜领大袍袖坐在轮椅上等她们,头上簪着根玉簪,笑意融融。因不常出门,他脸庞白皙,衣服颜色又颇衬皮肤,显得人很秀逸文雅。 她们两个上了石阶进了隔扇给他行礼,吴辉搭在轮椅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修长的十指像一把青白的葱交错在一处。 明间正中间的墙上悬着一副山水图,图下面放着一张紫檀藤心的桌子,并两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两侧摆着两溜黄花梨如意云头纹交椅,旁边还有一张海青石琴桌,琴桌上没有琴。吴李两家,吴辉是唯一一个热衷弹琴的人。 李心欢眼尖,在明间屋里看见青玉缠枝莲纹瓶里,插着一枝似曾相识的已经枯萎了的桂花枝。 吴辉带着淡笑道:“许久不见你们姐妹,可是舍得来看我了,真是沾了畏哥儿的光。” 李心巧一脸羞窘,李心欢吐吐舌头。 吴辉道:“是要来我这里看梧桐的吧?” 两姐妹被点明目的,俱不好意地笑笑,吴辉也不与她们计较,转动轮椅,侧过身子,准备出去带路。李心欢就此看到大表哥的侧身,那条萎缩的没有右腿厉害的左腿,被衣裳遮住,只显出一条腿形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健康修长,他的整个侧面皎如玉树临风前,冰清玉润,竟半点不比吴畏差。 丫鬟蓬莱帮忙推着轮椅,梧桐苑里没有门槛,轮椅出行很方便,四人一道去了后面的院子。 梧桐苑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圈高大的梧桐树,地上果然一片斑驳,树叶子颜色或深或浅,明亮的光从顶上投下来,照在地面上花花搭搭的。院中间摆着一张海青石琴桌,桌上有一张七弦琴,大约是从前面明间移过来的。琴桌前配了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三个天然木流云槎供人坐。 吴辉热情地引着她们两个往前去,让蓬莱扶着他坐在琴前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我给你们弹一曲。” 姐妹两个均坐在木槎上,都拿两手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等着吴辉弹奏。 手起落在弦上,琴弦拨动,旋律溜进人的耳朵,吴辉弹了一曲《渔樵问答》,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音韵豪宕,“静简”二字贯穿其中,略有隐逸意味。 弹到末尾处,李心欢忽然听到曲中含有一丝丝的孤寂与苦闷,她微抬头,看见吴辉眸子近乎闭上,嘴角带着浅笑。 等到人走了,李拂慈捂着胸口咳嗽,把桌上的茶盅扫在地上,红染要去拾,她也不让,冲丫鬟撒气道:“谁叫你捡了?” 红染放下瓷片站起来,蓝绿比甲方才溅了水,深深浅浅的一片,她抹眼泪抽泣道:“姑娘这是何苦,对谁有气就对谁撒出来,生闷气做什么?一个病两个病没好,别又生出别的病来。” 眼圈一红,李拂慈哭道:“我冲谁发去?他们哪个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虽是长辈,却只长他们几岁,要受他们轻慢不说,还要端着长辈的身份处处忍让。” 红染瞧主子把话说了出来,忙坐过去哄,拿腰间的帕子给李拂慈擦眼泪道:“您既是长辈,就该行长辈之事,应端架子时就不要失了身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穿衣 此为防盗章 李心欢在一步堂里闷的心慌, 书看不下, 冰镇甘蔗水也喝不下去,徘徊来去,对着丫鬟梅渚道:“闷死了闷死了, 前两日冰块还能解热, 今日又闷又湿, 简直热进心肝儿了。” 梅渚给李心欢打着扇子的手又使劲儿了些,她边给自己擦淋漓大汗,边问主子道:“这样好些没有?” 闷热不同于燥热, 扇子打的再快也解不了浓浓的暑气。李心欢推开她的手道:“梅渚你别打了, 省得费力气还不解热。” 峰雪从外面进来,收了半碗冰镇的甘蔗水, 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吹吹风倒是比屋里舒服许多。” 李心欢穿着绉纱挑线裙, 头发高高挽起,脖颈后面几绺卷曲的短毛上还沾着汗珠。她站起身散了散裙底的热气,道:“走吧, 去园子里逛逛。” 正要出门, 李心巧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李心巧是李心欢的堂姐,年长一岁, 也是被家中父母和两个嫡出的亲哥哥宠着长大的, 性格单纯,脾气略有些刁蛮。 不过李心欢知道李心巧是个没坏心眼的人, 两人院子虽然住的不近, 但也常来往。 李心巧还没进门就站在隔扇外嚷嚷:“心欢, 早就说要斗草了,你拖了我好几日,是不是怕输啊?” 怕输!李心欢才不怕输,忙大着步子跑出去,站在李心巧面前道:“哼,谁怕输,正好今天凉快,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园子里。”她手里本来有张王牌,现在没有了,不过也没关系,堂姐从没赢过她的。 李心巧得意地笑笑,堕马髻上簪着一朵海棠花,是李府花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有三种颜色,她头上戴着的是大红色的海棠,花瓣对生,层层叠叠的很好看。不过这种花蔫儿的快,尤其是大太阳底下照过的,戴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扔掉了。 李心巧道:“我东西都带好了,就先去园子里等你,你快些。”她还要趁空多摘一些花草来,让李心欢少一分胜算,输了那么多次,总要赢回来! 说完,李心巧就带着丫鬟花林和香林走了。李心欢看见花林手上提着的竹编花篮里盛了好多草,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好像把园子里的花草都摘了个遍似的! 心生不妙之感,李心欢紧张地握拳,吩咐梅渚道:“快把我的花篮子带来,里面的草千万别弄掉了,我可不想输给堂姐。” 诶了一声,梅渚提着裙子往里跑去提花篮。李心欢又对峰雪道:“快,我们快去园子里多摘些,省得堂姐都摘完了。” 峰雪也很喜欢斗草,李心欢和李心巧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两个人斗起来格外有劲儿,她很爱看。当即一脸笑意道:“好,我晓得有一片地方长的花很多,小姐你快随我来。” 梅渚出来的时候,嘱咐平心c平意两个丫鬟看着屋子,便快步跟了上去。 和一步堂并排的有好几间院子,院子后面就是个大花园,水榭阁楼一应俱全,夏有满池荷花,冬有雪压青松,美不胜收,是两姐妹的风水宝地。 李心欢到园子里的时候,李心巧竹编花篮里的花草已经溢出来了,杂七杂八地堆积在一起,虽然看起来杂乱了一些,可胜算好像不小的样子啊! 李心欢抢过峰雪手上的草编花篮,蹲下身快速寻找着有用的花草,一眨眼也抓了一大把了。李心巧等的不耐烦了,高声问她:“心欢,好了没有,我的百草要枯萎了!” 李心欢扫了一眼花篮,手指虚数了一下,嘴皮子翻动着,略点了各种花草,抬起头对上李心巧的视线道:“好啦,开始吧。” 两人临岸坐在青草繁茂的草堆里,岸边绿柳垂荫,或有水声和鸟叫蝉鸣,夏意颇浓。 温庭容在屋里看书看得闷了,身上也捂出了痱子,便走到园子里纳凉,正要上凉亭上去坐,就听见唱“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的歌声,走过去一看,即见李心欢和李心巧两个气势如虹席地相对而坐,旁边四个丫鬟也穿得青春靓丽,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望。 夏季垂柳绿,草上人嬉戏,倒是很美的景象,温庭容脑子里已经画了一幅工笔画。 他穿着绉纱月白色直裰,银线暗纹靴子,长身玉立,驻足在远处看李心欢和李心巧斗草。 远远的他就看见李心巧从花篮里拿出绿色的毛茸茸的一枝草,表情严肃地大声喊道:“我有狗耳草!” 李心欢像是料想到此步,握着紫红色的花道:“我有鸡冠花!” 李心巧快速地拿出另一枝来,“观音柳!” 李心欢用叶片肥厚犹如巨剑的“文殊兰”对上,接着两人又斗了君子竹c美人蕉,百日红对万年青,凤凰木和蝴蝶兰,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回合,地上残花败叶,一片狼藉。 最后,李心巧出了个千金藤。 李心欢花篮告罄,急的抓耳挠腮。梅渚用衣摆兜满了一堆花草过来,还带着泥土腥气,急急地跪在草地上道:“小姐,快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李心欢一枝一枝地排除,嘴里念着“没有没有”。最后梅渚兜着的花也都没了,李心巧仰天大笑,道:“心欢,你输了,你终于输了。”她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李心欢很不服气,但又确实拿不出对应千金藤的草来,如今也只能乖乖认输了。 李心巧嘲笑她道:“心欢,你还骗我说你有忘忧草,害的我白白担心几天,差点以为又要输给你了。” 人生在世,谁无忧伤?忘忧境界最为难得,所以斗草之时能得到忘忧草,自然稳操胜券。 温庭容心中略微动容,李心欢希望他忘忧,才送了萱草给他,却在夸下海口之后输了比赛。 思索一瞬,温庭容折回去搬了忘忧草来,再回来的时候,她们又斗了起来,不过这次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挽起袖子不肯相让。 李心欢大声道:“方才是文斗,现在我还要和你武斗,你若两种斗法都能赢我,我才服你。” 李心巧爽快应下,“好!”她到底年长李心欢一岁,略略高堂妹一些,力气也不小,赢的可能性很大。 温庭容握草站立,想看看李心欢会不会赢。 两个姑娘持草相对,两手各执车前草的一端,你勾着我的草,我勾着你的草,俱都咬着牙,咧唇相视。 香林和梅渚在一旁喊:“准备!” 李心欢和李心巧做好了姿势,就等着两个丫鬟一声令下,使劲儿一拉,看谁的草断了。 气氛正紧张,丫鬟喊了开始,温庭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不免担心起来,手里的忘忧草已经被他捏出少许汁。 “啪”地一声,李心巧的车前草断了! 梅渚和峰雪欢呼雀跃,大喊“赢了赢了”,温庭容紧握的手也松开,嘴角微微扬起。 李心欢常年悬腕练字,力气可不比李心巧小,而且她机敏,知道武斗不在劲儿大,而在速度快,令下的那一刻,须得快速使劲儿,对方的草自然就断的快。 李心巧噘嘴道:“不过赢了我一场,方才文斗还不是输给我了。” 温庭容走上前去,手上端着那盆李心欢送给他的忘忧草。李心欢闻脚步声回头愣愣地望着温庭容,盯着他手上的那盆萱草,却听温庭容淡淡道:“瞧着凉快了,想把萱草拿园子里来散散。” 李心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咧嘴笑笑,把草夺过来,转头对李心巧道:“这草原是我送给舅舅的,我就说有忘忧草吧,你还不信,这下子算我赢了两场吧!” 李心巧急了,恼道:“不算不算,哪有后来补草算赢的道理,照你这么说,那我上次在罗汉松上输给你,这次也拿观音柳补起来了,岂不也算我赢了!” 撇撇嘴,李心欢道:“那好吧,就算输给你一次,反正我有忘忧草,下次还要赢你。”嫌抱着萱草重,她便把草递给了梅渚。 李心巧哼了一声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兴许我也得了忘忧草,与你打个平局。” 李心欢学她,笑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温庭容面色清冷地看着她们提醒道:“黑云压城了,都快回去吧。” 李心巧扔了手上剩下的花草,道:“心欢,我走啦!”她完全忽视了温庭容。 李家除了二房的人对温庭容比较热络,别的人都是远着温庭容的,尤其是心字辈的孩子,若问缘故,倒不是因为没有血缘所以不亲,而是有些怕他,莫名的怕,总觉得这人平静的外表之下不晓得到底藏着一颗怎么样的心。 李心巧以前去过温庭容的幽篁居,他院子里的下人就像哑巴和聋子似的,大气不出,一点声响也没有,尤其那时候还是秋天,一片萧瑟,整个院子看着就像坟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十四 此为防盗章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假山这边, 李心巧终于逮住李心欢的“错处”, 粗着嗓子与堂妹争论起来, 面红耳赤道:“你说你舅舅才高智深也就罢了, 说他有大德我确实不敢苟同。要看 书 ·1书kanshu·”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 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凹出浅浅的坑, 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 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轻慢道:“他是你舅舅, 自然瞒着你, 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 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 温庭容面容渐冷, 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 随手扔到水里, 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 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 但母亲说, 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 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温庭容背着手,并未露出怒色,只平静道:“三姑娘这是在欺负心欢?若是叫老夫人老太爷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友不悌” 李心巧吓得大汗,寒意从脚上发起,李家长辈虽然慈善温和,若有人触及祖训家规,那就没这么简单了。家规中尤重孝悌恭从,要是李心欢拿这个来吓唬人,她尚且可以讨饶糊弄过去,偏生是温庭容来威胁她,想想都害怕。一看书 ·1kanshu· 李心巧向李心欢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心欢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方才李心巧那么污蔑舅舅,还推搡自己,太容易饶过她,堂姐不会长记性,不如叫她狠狠吃一次亏,下次再也不敢说温庭容坏话。 李心巧弦然欲泣,咬着唇咽声道:“心欢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咧嘴一笑,李心欢这才饶过李心巧,道:“堂姐放心,我不告诉祖母。” 李心巧低着头行了礼道:“那就劳烦您送心欢回去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还抬手抹了抹眼睛里的泪。 凭什么在外受气,在家里还有受气!李心巧心里千万个不舒服。 李心欢看着李心巧跑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堂姐那么好强,这下肯定难过死了,可不让她吃个教训,下次还会出言不逊。这次是说自家人,私下解决就算了,若惹了外面人,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那才完了。 温庭容看得出来小丫头心软,便出声调侃道:“方才还面冷心硬,这会子又舍不得了?” 李心欢摇摇头,肉肉的脸颊像两个团子,她稚声道:“祖母和母亲都特特强调过,一个人的品性是最重要的,若姑娘家的声誉没了,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这件事于堂姐来说是好事,我舍得的。” 盯着外甥女婉婉双眸看了半晌,觉着小丫头年纪小,大是大非倒分的很清楚,温庭容稍带责怪道:“明晓得她脾气急躁,你又何必去激怒她?” 抬起干净无杂的眼眸,李心欢杏眼弯弯道:“因为她在说您呀,舅舅。” 温庭容愣在原处,身体某处被敲打了一下,怔了片刻方轻声道:“走吧。”他抬脚走了,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旋身去看,发现外甥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动不了。 不得已,温庭容又走回去问她:“不能走了?” 李心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脚踝疼,方才撞到假山了。” 无奈,温庭容只能搀扶着她,但这样子走的太慢,他让李心欢停下,干脆把人横抱起来,往一步堂走去。 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里,温庭容已经记不得有几年没抱这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重了。他记得怀里的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挥舞着藕节一样小手,小小的掌心正好抓住他一截手指头,便安心地睡了。一眨眼小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心里正通过温庭容的表情揣摩,方才她们姐妹两个的对话舅舅到底听到了多少,生气了没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温庭容面上平静如秋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抿了抿唇,李心欢睁圆了眼了问道:“堂姐方才说您在府学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 隔了一会儿,温庭容才答道:“子虚乌有的事。” 李心欢继续问:“舅舅,那您在外面读书有相熟的同窗吗?怎么都没听您提起过?” 这次温庭容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又哦了一声,李心欢说:“舅舅,为什么母亲有酒窝,我却没有?” 温庭容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上看了一眼,道:“你小时候是有的,只不过很浅,长大了便没了,许是因为胖了的缘故吧。” 撅起嘴,李心欢不乐意道:“舅舅您怎么说我胖,我现在已经吃的很少了。” 温庭容压下即将扬起的嘴角,不咸不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没了。” 李心欢两弯长眉的眉头都快敛在一处,气鼓鼓道:“舅舅,为什么” 温庭容出言打断道:“心欢,别问了。” 李心欢鼓着嘴嘴角下沉,耷拉着脑袋果然不说话了,舅舅向来喜欢清静,她早该识趣的。 到了千帆堂,丫鬟们见温庭容抱着李心欢回来,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忙跑来接,一个劲儿地问。 温庭容吩咐道:“她伤了脚,虽不是大伤,小孩子骨头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好。” 梅渚不敢怠慢,忙去二门上吩咐人请大夫,峰雪则把李心欢扶在榻上坐好,一面吩咐平心平意两个打热水,一面把绣着鹭鸶芙蓉,寓意一路荣华的迎枕垫在主子的背后。 温庭容见几个丫鬟行事稳妥,多瞧了李心欢一眼便走了。 等大夫来了,朱素素也回来了,听大夫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命梅渚把大夫送走,让峰雪招呼厨房煎药,就进去查看李心欢的伤势。 左玉足一侧已经红肿,脚踝处尤其厉害,朱素素心疼地拧眉道:“大夫叫你几日不要走动,可听见了?” 李心欢揪着耳朵乖乖地点头,不敢顶嘴。朱素素问道:“是怎么弄的?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样了?” “心里想着事,在园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的,正好遇见舅舅,就把我送回来了。”这种敷衍大人的谎话,李心欢张口就来,从来没有引起过父母的怀疑。 朱素素轻叹道:“镇国寺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忘心里去,日后糟心的事还多着,若件件都记着,这一生便也无事可做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今夜,哦不,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如巫山一段云的鬓发,安慰道:“你且放心,这事累不及你舅舅,当年我认下他做义弟,不仅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更是你外祖父,曾外祖的意思,朱家的人不会欺负他。” 李心欢道:“我晓得,除了您,祖母和祖父待舅舅也是很好的。” 朱素素欣慰地颔首,又道:“若叫你父亲晓得了,又要心疼一阵。”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那就不叫父亲知道。” 伤了脚踝之后,梅渚和峰雪天天准时给李心欢擦药,拘了主子几天,不许她下地。 此时南北贡院也早已考完试,吴畏和李心质已经回了家,好好清洗一番,睡了个长觉。 乡试连考四天,十分辛苦,历年都有死在贡院的人。吴畏乃武将之后,他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尚且熬得住。李心质却要差很多,睡了大半日起来就病了,吴美卿已经请了大夫来看。 李心巧去了前院探望兄长,见李心质正迷糊着,便没再打扰,从清泉居退了出来。跨进内院的时候又想起昨日在压枝苑听说李心欢几天不能下地的事,还是觉得胆颤,心想着二伯母和二伯父应当不会已经知道这事吧? 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妥,李心巧想去看看李心欢,却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日她说话也是有些不对,不该背后嚼人是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救美 此为防盗章  虽然李心质有些畏惧温庭容, 同时他也很讨厌这个人,可以说从小他就活在李家这个外人的阴影之中。 二房心辈没有男丁, 只有朱素素的一个义弟,温庭容与李心质年纪相仿,因是吴美卿常常拿他们两个做比较。为学上较量起来, 李心质自然是要输给温庭容一大截儿的, 吴美卿没少说他。 有时候吴美卿说得多了,李拂一难免也对儿子有些看法,觉得李心质举业不够勤勉,平常待这个二儿子也就严苛了些。所以李心质不大喜欢温庭容, 且又没有血亲关系, 自然更不待见了。不过到底是书香门第,即便多有不喜, 甚至还有点惧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只会捏好了分寸, 偶尔玩笑几句而已。 正临乡试,李心质得知温庭容不能参加科举,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反正不是伤心, 也许还有点幸灾乐祸,同情的成分也有, 只是微乎其微罢了。 这次同与李心质考乡试的还有吴畏表弟, 且表弟的把握又比他大些。他便将吴畏搬了出来, 笑着对大哥李心默道:“大哥,这次乡试,吴畏表弟定是要中举的,你可把礼先备好了。” 李心欢端起粉彩蝴蝶茶杯饮了一口,这个朴一堂兄真不晓得忌讳,明晓得她舅舅伤了手没法儿参加科举,还要当面提起考试。 李心默晓得弟弟李心质的心思,应道:“若真中了,我库房的文房四宝随他挑。倒是你,有没有把握得我库房里的宝贝?” 李心质笑道:“能不能得,考了才知道,总之大哥你把我的那份也备着就是。” 李心欢放下茶杯,目光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见温庭容神情淡漠,似是全然不在乎。 李心默坐在温庭容旁边,他喝了口茶,笑着对弟弟李心质道:“吴畏的举人是有八分把握的,你的那份就悬了。依我看,宝贝我也不慌替你备着了,先考中再说吧。” 李心质哼哼两声,道:“左右还有人陪我。”意指温庭容。 对于堂兄们刻意忽略温庭容这件事,李心欢有点不高兴,但也很无奈,不是血亲,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说话的时候敬称也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抿了抿唇,李心欢静静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气鼓鼓了,她可真想告诉他们舅舅左手也能考试,说不准还能中解元呢!想想还是算了,温庭容自己不愿说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她还是替他瞒着吧。 温庭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朱芸笑着训斥道:“庭容是有故不得参试,你个泼皮自己没底还拉个垫背的。” 李心质脸红地笑笑,一双桃花眼黑亮有神,道:“反正有个人陪着,将来放榜了也不怕受训。” 朱芸指着李心质大笑,统共两个孙子,小的这个才学虽在家中不算突出的,但长的好看,又活泼外向,看着很讨喜。 小厅里的人,除了温庭容,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或深或浅。 朱芸脸上笑意淡了,她关心地看着温庭容道:“庭容右手怎么样了?” 温庭容微微低首,回话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已经结痂了。” 朱芸颔首,没有再问。 李心欢低头想,才不是皮肉伤,锋利的瓷片插的那么深而且结痂应该很痒的,她小时候伤过膝盖,明白这种感觉。抬头看着温庭容平静的脸,她心底蓦地一疼,舅舅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出来。 李心质忽然打趣李心欢道:“心欢,你今日怎么寡言少语,莫非也忧心不能中举?” 李心欢恼了,紧紧捏着茶杯,一双杏眼对上李心质的桃花眼,带着一丝凌厉,她道:“我有什么好忧心的,我又不想中,想中又不能中的才该忧心!” 李心质若有所思的笑了,这句玩笑话有意思了,说谁想中不能中呢? 李心欢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孙女,护短温庭容朱芸也瞧出来了,便对李心质道:“好了朴一,初七就要入贡院,你快回去准备着吧。” 李心质起身作揖道是,笑嘻嘻地走到李心欢面前道:“四妹妹我先回去了,等我好消息。” 李心欢道:“我等着呢!” 李心巧冲李心质挥手,“二哥快回去吧,有你在,我都说不上话了。” 李心质一走,厅内果然安静不少。李心巧向朱芸讨教刺绣的功夫,朱芸道:“苏绣你长嫂比我擅长,你们住的近,常去向她请教就是了。” 谢远黛点头应是,端庄温和,仪态大方。 谢远黛父亲是苏州府同知,和李拂一原来是同窗。她苏绣了得,只是她嫁来已经一年了,十七岁还未有孕,吴美卿嘱咐过李心巧不要常去打扰长嫂,让谢远黛好好休息调理身子。所以李心巧刺绣的事倒是很少去请教谢远黛。 几个晚辈稍稍坐了一会儿,朱芸身边的大丫鬟棠梨嘱咐她道:“老夫人,该吃药了。” 朱芸五十六岁高龄,四十三岁时生小女儿伤了身子,后来又中风过一次,这几年一直吃药保养着,常年不出千帆堂。 朱芸也觉着和孙儿几个说够了话,便遣散了他们,叫他们各自回去,中秋再来。 温庭容自然是和李心欢一起走的,舅甥两个一前一后走在铺满四尺见方青砖的夹道上。 他的步子很大,李心欢已经加快了速度,却还有些追不上,她道:“舅舅,等等我。” 温庭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摆踢着小腿,凹出两条腿的形状来。 李心欢一步跨到他身边,笑道:“走吧。” 这一次,温庭容放慢了步子走,他声音不大道:“不必跟着我的,我们两个又不住一处。” 李心欢鼓嘴说:“可我想去舅舅书房里找书看。” 温庭容想说,她母亲书房里的书可不比幽篁居的少。不过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明白李心欢一直在维护他,从里到外,一直都是。 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正要去书架子上找书,余光瞥见温庭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一本什么书收了起来,夹在《诗经》和《孟子》的中间。 收回目光,李心欢假装没有看到。她往书架上扫了一眼,道:“最近想看看佛书,舅舅这里一本也没有。” 温庭容道:“你什么时候看我读过佛书?就是佛经,也只替你抄过一些,我自己是从来都不写的。” 李心欢笑吟吟地跑到书桌边上去,道:“舅舅不读佛书,那信不信佛?” 温庭容面色如常,淡淡道:“不信。” 不信那就没法聊下去了。李心欢又走到窗边乌木边三角高几旁,高几上有一盆忘忧草,看泥盆,像是她送来的,可是之前那盆萱草梅渚放在园子里忘带回去,已经被雨浇死了啊。 李心欢欣喜地问他:“舅舅,这从哪里来的?” 温庭容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觉着房里缺一盆植物,少了生气,正好在园子里看见这萱草花盆还在,就出去买了一朵回来。” 说的简单,李心欢才不信有那么好找,原先那盆还是她托父亲找商队从蜀地顺道运回来的。 温庭容也走过来,拿起小铲子松了松沙壤土,这种土是最适合萱草的土,李府内室没有的,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李心欢看着细小的花朵,认真道:“现在天气还热,等到天凉了就要移到暖房里才行。” 温庭容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心欢往后退了一步,偷偷把手伸到桌上,移开那本《诗经》,回头一瞥,瞬间把中间那本书的名字记了下来,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又假装仔细地看着舅舅小心地浇水。 没多久,梅渚就喊李心欢准备回去吃饭了。 回了一步堂,李心欢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朱素素的书房找同样的书。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正巧碰到朱素素进来,她随口就问了:“母亲,您这里有《千金方》吗?” 朱素素笑道:“那是本医书,你找它做什么?” 李心欢猜测就是医书,可是温庭容书架里从来没有医书,他也没有从医的打算,读《千金方》是为了什么?难道舅舅生病了?不会,生病的人不可能一点症状都没有。 哦了一声,李心欢道:“我就想看看,会不会对祖母的病根子有好处。”眨眨眼,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从小到大都很少说谎,一涉及到替舅舅瞒什么事,谎话张口就来,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朱素素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御医都不能根治的病,你能看出个什么来?你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了,走,去吃饭吧。” 李心欢跟着朱素素出去,她边走边问:“那母亲有没有这本书嘛?” “有,不过因为不常看,不在书架上,吃完我给你找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拜堂 此为防盗章 等到钱夫人把事情告诉了钱大人, 下了狠心去追杀的时候, 老尼姑早就跑得没了踪影,不知道已经上了哪条船了。 钱夫人一想到别人背后都在议论自家女儿, 就气得火冒三丈。钱二娘自己也急得食不下咽, 人消瘦不少后就病倒了。钱夫人守在女儿病床前面大哭, 赌咒说一定叫那老尼姑不得好死, 还保证一定帮她挽回名声。 钱二娘也不是个傻子,边咳嗽边嘱咐母亲:“李家三娘子牙尖嘴利,母亲叫她担个不好的名声也不算冤枉了她, 只是他们家四娘子聪明和善, 切莫冤枉了好人!” 钱夫人一想, 李心欢确实是个伶俐可爱的姑娘,如果把她也连累了,外头人一见本尊便晓得是钱家故意诬陷, 不如只把烂名声往李家大房的人身上安就是了。她抹泪应了钱二娘, 还道:“我的儿, 你都身在病中,还要想着把别人摘出去,且睡着吧, 娘不会叫你白白受欺负的!” 八月二十七以后,钱二娘的事一传进吴美卿的耳朵里, 她立刻想到会引火烧身, 谨遵老夫人吩咐不得先辱他人, 只得频频外出细细打听动向。终于还是从吏部尚书方见文的夫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全貌。 方夫人说钱夫人办了个堂会, 把南直隶几个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都请了去,点了一出《感天动地窦娥冤》,看戏吃饭的功夫就把李家损了个体无完肤。说吴美卿脾气暴躁,媳妇还未过门就急着立规矩磋磨人,就连那十多岁的小姑子也不是好惹的,钱家二娘不过是胆小怯场,同李心欢说了几句话求个心安,几十句里总共提了温庭容一句,就被外面人谣传是“轻佻”之人,损她闺誉不说,还差点害了她性命。天可怜见,温婉的小娘子竟被欺负得这般凄惨。 吴美卿一听完立即点燃了怒火,拍案而起骂道:“她个小娘养的!真是歹毒,竟然把话说的这么死,看来是真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了。” 方夫人看吴美卿这样子连忙劝她:“你瞧你,若把这副脾气落到外人眼里,钱家人的话不都坐实了吗?” 是啊,看热闹的人总爱联想,见了一样,便觉得钱夫人样样说的都是真的了。 吴美卿拼命抑制住怒气回了李家,朱芸一听说这事,气归气,面上平静如水,先是安抚儿媳,又训了她几句,委婉说她不够沉着冷静,好在只是方夫人一人知晓,若别人都瞧见了,李心质和李心巧的名声再难挽回。 吴美卿这会子渐渐理智下来,开始和老夫人商议着解决的法子。朱芸说,就按之前朱素素建议的法子来办,于是千帆堂的香薷和棠梨去把朱素素和谢远黛都请了来。 李家几个女眷通了个气儿,一个时辰就定了个章程出来,若明日放榜时候李心质没有中举,则借别的由头把两个孩子的污名洗刷干净。 朱芸正说让吴美卿回去跟两个孩子通通气,叫他们在堂会上定要稳定从容,不能让人有把柄可说。吴美卿还没答应,丫鬟就说李心质来了。 李心质活泼聪明,却也随了吴美卿,心直口快,朱芸心想,孙子来都来了,那话就由她来说好了。 丫鬟请了李心质进来,少年在外被人嘲讽,本是一肚子的气,入了堂内见众长辈都在,硬生生压了脾气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李心质见祖母冲他招了手,才敢往朱芸身边坐去。 李心质见一大家子都盯着他,不由得含怨道:“看来祖母都已经知道了?” 相看的事李心质竟一点消息没听见,今儿瞧着秋高马肥,出去骑马玩了一会就被人暧昧不明地冷嘲热讽,说他一家都是个厉害人物,叫他中了举人千万要娶个比钱二娘还要妙的小娘子,一无所知的他只能不明不白地回了两句,连反驳底气也不足。 朱芸让旁的人走,只把吴美卿留下,对李心质道:“你比你哥哥晚出生五年,正逢我身子不济,便没有亲自教养你,但你总该记得你兄长书房里一直挂着的那八个字吧?” 他当然记得,李心质低声念了出来:“冷静思理,泰然处事。这是祖母给兄长开蒙之后送给他的字,大哥一直留存到现在。” 朱芸颔首,淡淡道:“即使后来谨言另聘了老师,也未曾忘记我教的东西,时至今日,我把这几个字也送给你。以前你年岁小,活泼张扬并无不可,如今你也是要说亲的人了,钱家的事是你遇到的第一遭难,到底是内宅之事,有我和你母亲插手,你不必挂念。只是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却没法子控制,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好好琢磨,今后该当如何。” 除了父亲李拂一平日里会严厉训斥李心质,还从没有人这般推心置腹地跟他说这些话,且明日又是放榜的日子,他比谁都紧张害怕,生怕落榜让家人失了颜面,又怕家中长辈失望。正是忧思难解,无处发泄的时候,祖母的这番柔中带刚的话,让他心情复杂。 李心质终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又压低了声音道:“谢祖母开导,孙儿明白。” 满意地浅笑着,朱芸轻声道:“回去吧,晚上早些歇息,明个一早榜上的名字就见分晓了。” 李心质满心忐忑地去了,少年的步子比以往都沉重些,瞧着像是长大了一点。 朱芸闭着眼对吴美卿道:“心巧也是个要强的,你回去好好劝着她,她和朴一一样,也放纵不了几年了。” 吴美卿直觉老夫人心情不好,低头应了便也走了。 朱芸等人走后才睁开眼,握了握无力的手,她一直很喜欢吴美卿的性格,直接爽利,管理起内宅泼辣严厉。孙子孙女随了母亲也不是坏事,只是李家这辈的哥儿两个是读书的料子,但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朱素素又只一个独女,李心质和李心默若不抱朴守拙,居安思危,仗着北直隶的朱家做最后的底牌,是万万行不通的。 吴美卿从千帆堂出来就跟儿女两个说了事情的始末,李心质似乎还沉浸在老夫人说的话中,听了之后倒是没多大反应,李心巧果然如老夫人所料,气得七窍生烟。 吴美卿见儿子失魂的样子,也觉得老夫人说的话很有远见,教育了李心巧几句,叫她好好修身养性,趁早把这事忘了,要记得时时刻刻端着小姐的身份,堂会那天更是不能出半天岔子。 李心巧表面上应了,转头就去找李心欢泄愤。 李心欢坐在榻上静静地听着,堂姐一边讲,她就一边吃,事后再宽慰她几句就大功告成。 哪晓得李心巧还迁怒了李心欢:“哼,你倒是做了好人,那日在我面前替她说情,这不,人家上赶着就把人情还你了。” 李心欢恨不得翻白眼,这叫什么人情,连堂姐都能这么想,大伯母肯定更要往深了想,她巴不得钱二娘别做这个人情,把她连带着一块儿骂了才好,省得内讧。不过幸好李心巧性格直爽,有一说一,这点小罅隙也不是问题。 李心欢连忙挂上笑脸,抱着李心巧的胳膊撒娇:“堂姐,她那是鱼目珠子不识好人心,分明你才是好人,却错把我识做好人了。” 李心巧低头看小她不到一岁的堂妹,冰肌玉骨,面若满月,眸若秋水,看着就惹人怜爱,不禁掐了李心欢圆圆的脸颊,调侃道:“你这会子在人背后嚼舌根子,德行还要不要了?” 李心欢往李心巧怀里蹭得更近了,笑嘻嘻道:“我的德行和堂姐是一样的。” 李心巧哼哼两声,果然不生气了。 这次同与李心质考乡试的还有吴畏表弟,且表弟的把握又比他大些。他便将吴畏搬了出来,笑着对大哥李心默道:“大哥,这次乡试,吴畏表弟定是要中举的,你可把礼先备好了。” 李心欢端起粉彩蝴蝶茶杯饮了一口,这个朴一堂兄真不晓得忌讳,明晓得她舅舅伤了手没法儿参加科举,还要当面提起考试。 李心默晓得弟弟李心质的心思,应道:“若真中了,我库房的文房四宝随他挑。倒是你,有没有把握得我库房里的宝贝?” 李心质笑道:“能不能得,考了才知道,总之大哥你把我的那份也备着就是。” 李心欢放下茶杯,目光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见温庭容神情淡漠,似是全然不在乎。 李心默坐在温庭容旁边,他喝了口茶,笑着对弟弟李心质道:“吴畏的举人是有八分把握的,你的那份就悬了。依我看,宝贝我也不慌替你备着了,先考中再说吧。” 李心质哼哼两声,道:“左右还有人陪我。”意指温庭容。 对于堂兄们刻意忽略温庭容这件事,李心欢有点不高兴,但也很无奈,不是血亲,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说话的时候敬称也没有,这就有点过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洞房 此为防盗章  李心巧内心正挣扎着, 正巧遇见了穿着福青色纹绸束腰袍裙的吴畏, 她喊道:“表哥,你怎么来了?”她提着裙子上前,“考的好么?可有把握中举?” 吴畏嘴角抿着笑, 但并没有给个准确的答案,他颔首道:“是父亲让我来跟老夫人和姑姑问个安。” 李心巧笑道:“我母亲方才还在前院。” “我知道,我一来就听说朴一病了,便先去了前院的清泉居, 这才从千帆堂出来。” “我哥哥身子不如表哥,熬了几日人都瘦了不少。” 吴畏微笑,他虽然走的文官之路,若将来在文治上无甚建树,将来也还要世袭父亲指挥史的位置,所以武将该学的东西, 他也都没落下, 身子骨比同龄人是好上很多,他连个头也比李心质要高一点。 李心巧想了个主意,既然她不敢独自前去见李心欢, 不如把表哥拉上,两个人去, 堂妹总不好拉下脸对她吧? 打定主意, 李心巧眯着眼笑道:“表哥, 心欢妹妹伤了脚踝, 在一步堂里拘了好几日, 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她,给她解解闷?” 一听李心欢受伤,吴畏眉头一紧,忙问:“是如何伤着的?严重否?” 李心巧略红了脸吞吐道:“应该不严重吧,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畏嗯了一声,与李心巧之间隔着点距离,并排往一步堂去。 到了一步堂,等到小丫鬟通禀了李心欢,李心巧脚下顿了顿,才跟着吴畏身后往李心欢住的厢房去。 李心欢正在西次间里刺绣,说是刺绣,榻上四角桌上摆了红豆枣泥卷c桂花糕c青梅c金丝蜜枣等几色点心,还有一晚糖蒸酥酪,一看便知她心思不在刺绣上。 李心欢得知他们两个要来,坐在榻上让平心伺候着穿好了鞋子,命平意把粉蝶小碟收拾收拾,又吩咐梅渚去沏峨眉雪芽上来。 李家人喝茶各院有各院的口味,但待客的茶叶都是一致的。像吴畏这样的表亲,一般都沏品相纯正c生长在常年云雾空蒙的万年寺一带的峨眉雪芽,此茶泡之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叶底嫩绿均匀,五感俱佳。用以待吴家表亲,方显得出珍重。 李心巧和吴畏一进门,就看见李心欢乖巧地坐在榻上,两腿伸地直直,脚上穿着鞋子。 吴畏视线落在李心欢的脚上,一进来便问:“表妹,你脚上伤势如何了?” 李心欢撩了撩月华裙摆,下意识地把脚遮一遮,微笑道:“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只是梅渚和峰雪两个不许我出门,不然早就去给表哥道喜了。” 吴畏浅笑,扫过小几上几个粉彩和釉彩百花的小碟,小表妹怕是正吃在兴头上,居然还记得他考科举的事,难得难得。他撩摆坐下道:“时候尚早,等放榜了再道喜也不迟。” “那时候吴家舅舅要给你办堂会吧?可又要热闹一番了,未免表哥忘了我的心意,心欢这厢先给你道喜了。” 大笑一声,吴畏道:“那我可没有谢贺礼给你。” “不妨不妨,表哥只先记住我的好就是。” 吴畏摇头指着李心欢笑道:“我还没找你要贺礼,你却已经找我要起了谢贺礼。” 李心巧偷偷地打量李心欢的表情,见堂妹似是不计前嫌,探她口风道:“心欢,你总该先把给表哥的贺礼备着才是吧?” 李心欢转头冲李心巧一笑,点头道:“堂姐说的对,不过堂姐怎么晓得我没有把礼物提前备好?不瞒你说,只是时候尚早,我才没拿出来罢了。” 李心巧见堂妹做轻松状回答,心中一快,粲然笑道:“你这滑头,我最是了解你,你且说说,你备了什么?” 笑得眯眼,李心欢撒娇似的道:“不告诉你!” 吴畏眉一挑,单手搁在茶几上,掂起盖子拨开青花黄陶茶杯里的泡沫,勾起嘴角问:“表妹给我备了什么东西?先说我听听,我且瞧瞧中不中意。” 李心欢嘟嘴道:“你中不中意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不成你还要退还给我不成?” “当然不退!”吴畏只是很期待而已。 聊了一会儿,李心巧又说起李心质生病的事,李心欢说过会儿叫丫鬟过去瞧瞧,等她腿好了再亲自去看看。 坐了有一会儿,吴畏起身说想看李心欢的伤势,李心欢慌着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榻的里侧缩了缩,连忙摆手道:“表哥,已经不痛了。”然后害羞道:“我也都十岁了呢。” 虽是一起长大,终究是隔了几层的表亲,男女有别,这时候光脚的样子怎么还能给外男看? 复又坐下,吴畏笑了笑,黑直眉皓贝齿,也是个翩翩俊逸少年。他想,心欢表妹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光着脚丫去小溪里捉小鱼了。 没一会儿,平意进来说温庭容来了。吴畏倒是多没什么表情,李心巧骇得背部一僵,低着头不敢往外看。 李心欢朗声道:“快去把舅舅请进来。” 温庭容进来之后,冲这边圈椅子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在他们两个见了礼之后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心欢身边,问她脚还疼不疼。 李心巧心中更加紧张,托着茶杯的手都有点不稳,她心虚地把茶杯放下,竖着耳朵听舅甥两人讲话。 好在李心欢答的是不疼,已经好透了。 温庭容却似不信,抬手在李心欢脚踝上摸了摸,觉得没那日肿胀了,仍旧嘱咐道:“还是再养两日,你还小,骨头软,不能落下病根。” 李心欢撇撇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就落病根了。 温庭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下子就把李心欢心里想的话看穿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小丫头直起背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保证这两日都不出房门。” 等到温庭容点了头,李心欢的身子才软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吴畏冷眼看着,食指笃笃地轻敲着桌面,方才他要看的时候,李心欢就不许,温庭容却一下就摸上去了。看来高一个辈分就是好,对小辈肆无忌惮的关心,不过也只能是长辈的关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轻扬嘴角。 吴畏之前从千帆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留饭,他已经答应了,这会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去了那边。正逢李拂念回来,温庭容便也出去了。 李心巧却没跟着他们走,她见吴畏出了院门,才把梅渚打发出去,小心地问:“你的脚有没有事?” 李心欢偏过脑袋,道:“堂姐真狠心,这两日都不来看我。” 李心巧绞着帕子,低头道:“我来了怕正碰上你舅舅。这才拖了两日,这不是来了嘛!”温庭容那么凶,虽从未词严厉色,可冷淡的语气总让人生畏,她实在不想再遇见这个人,结果还是遇见了。 嗫嚅一会儿,李心巧又道:“你舅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二伯母吧?” 李心欢直直地看着李心巧没有答话,李心巧瞪大了眼提高音量问:“难道他已经说了?” 李心欢白她一眼道:“我舅舅不是小气之人,他没说,也不会说。” 听堂妹这么说,李心巧才真正不再忧心,这些天放在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下了。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你舅舅怎么这么凶?真是怕人。” 不解地眨眨眼,李心欢嘟嘴问:“我舅舅凶吗?”一点都不凶嘛,就是话少一点,性子冷一点,表情冷漠严肃一点而已。 李心巧也白堂妹一眼,温庭容简直就是李家最凶的人,她对祖父祖母都没这么怕!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李心巧从旁边的椅子挪到李心欢旁边,左手捡起红豆枣泥卷c右手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后小声:“心欢,你说钱二娘还会上咱们家来吗?” 眼珠子上翻,李心欢很不客气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猜这件事大伯母和祖母都不会认同了吧。” 擦擦手,李心巧撑着榻沿往后坐了坐,酸道:“她既然看上了你舅舅,难道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李心欢细细想了想,答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呀。” 李心巧听罢哈哈大笑,一面捧腹一面指着李心欢道:“心欢,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这个了。当真是奇闻!” 被堂李心巧说的一愣,李心欢望天暗道:也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而已,她懂什么了?再说了,舅舅本来心里就只有举业,没有心思分心做别的事嘛。 李心巧看着小桌上已经被一扫而空的点心,跳下床道:“我也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咧嘴又道:“你们院里的点心真好吃,甜而不腻。” 李心欢冷哼,当然好吃啦,都被堂姐一个人吃完了! 李怀韫从他抱进来的东西里抽出一个画轴,打开展示给朱芸,笑眯眯地介绍《南湖草堂图》,说是他从一个贫寒学子手里收来,还答应了人家,若是哪日他想赎回,一定按原价卖。 李怀韫曾任礼部尚书数十载,主持了多场大型祭祀仪式,对朝廷各种仪制如数家珍,并且养成了恪守礼制习惯。可是久经官场后,他才发现这些不过是帝王操持朝政的手段,权臣弄权的途经,真正遵守祖制,对先人显怀敬畏的人,并不多。 看穿本质,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幸得妻子长久开导,才脱离郁郁之态,致仕之后,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与朱芸共欣赏,或是一时兴起,赌书消茶,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青松翠柏,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幽邃清旷,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李怀韫愈发得意,颧骨泛红,容光焕发,爽朗笑道:“多亏你日日熏陶,否则便要错过这宝贝。” 朱芸的目光从画卷移到丈夫的脸上。李心欢从祖母褶皱带斑的脸上看到了融融春意,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目,像被人撕开一道小口的一坛陈年佳酿,不住地往外溢出醇厚的香味。 李心欢走下罗汉床,出神地盯着祖父祖母,静悄悄地往门外走,直到退出一步堂一对眼珠子才重新活过来。她跑回一步堂拿了礼物,给温庭容送去。 温庭容这个时候果然在房中——朱素素不许李心欢喧宾夺主,温庭容也很自觉,不会搅了前院的好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坦然 此为防盗章 李怀韫曾任礼部尚书数十载, 主持了多场大型祭祀仪式, 对朝廷各种仪制如数家珍,并且养成了恪守礼制习惯。可是久经官场后, 他才发现这些不过是帝王操持朝政的手段, 权臣弄权的途经, 真正遵守祖制,对先人显怀敬畏的人,并不多。 看穿本质, 摸透人心的李怀韫一度苦闷, 幸得妻子长久开导,才脱离郁郁之态,致仕之后,便醉心书画。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到处收集字画, 与朱芸共欣赏, 或是一时兴起, 赌书消茶,吟诗作对。他如今性格淡泊致远, 比起原先的刻板迂腐倒是和蔼可亲了许多。 朱芸看着画笑着点头道:“是很好的画, 青松翠柏, 俯仰有姿,掩映着深静别致的院落。画面由近及远, 幽邃清旷, 颇有游目骋怀之感。你眼光很好。” 李怀韫愈发得意, 颧骨泛红, 容光焕发,爽朗笑道:“多亏你日日熏陶,否则便要错过这宝贝。” 朱芸的目光从画卷移到丈夫的脸上。李心欢从祖母褶皱带斑的脸上看到了融融春意,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目,像被人撕开一道小口的一坛陈年佳酿,不住地往外溢出醇厚的香味。 李心欢走下罗汉床,出神地盯着祖父祖母,静悄悄地往门外走,直到退出一步堂一对眼珠子才重新活过来。她跑回一步堂拿了礼物,给温庭容送去。 温庭容这个时候果然在房中——朱素素不许李心欢喧宾夺主,温庭容也很自觉,不会搅了前院的好事。 温庭容见外甥女怀抱一个不轻的盒子,淡淡瞥了一眼道:“到这处来做什么?”花厅那边正热闹,李心欢是个爱玩的性子,应当留在那边才对。 李心欢把礼物奉上,道:“这是送给舅舅的。” 李心质一份,温庭容一份。 温庭容也不多问,默认收下了。 李心欢顺便把之前帮温庭容洗净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她走的时候扶着隔扇看着书桌前长身玉立的舅舅,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哈切一个接一个,李心欢实在觉得累了,强忍困意回到屋里躺在榻上睡了,还是梅渚看见她就这么躺下,赶紧拿了白羊绒毡毯盖在主子身上。 李家的堂会办的很顺利,至少之前钱夫人往李家大房身上泼的脏水,如今都洗净了。天黑之前送走了宾客,吴美卿就去跟老夫人禀了今日的情况。 朱芸见一切都意料之中,便把大儿媳打发走,很快也歇息了。 吴美卿今日很累,但更多的是高兴,她回随遇堂的时候李拂一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除妆去簪,挥退了丫鬟,吴美卿也脱衣脱鞋下榻,盖了另一床被子,长叹一声。 灯还没熄,李拂一横眉英目对着帐顶,沉声问:“叹个什么气?” “妾身在想孩儿们什么时候才能都好好的。”钱家一事着实让她劳心劳力,吴美卿生怕孩子走了错路,将来一生都过的乏善可陈。 李拂一身材魁梧,宽肩靠近妻子,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朴一和心巧不也化险为夷了么?” 吴美卿温顺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娇娇地嗯了一声。 李拂一犹疑着伸手去解妻子的里衣,却听见吴美卿推着他的肩膀媚声道:“妾身今日乏了” 脸羞红,李拂一拿开手,拉了拉被子面朝里面睡去。吴美卿咬唇,想搭着丈夫的肩膀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嘴里的话,起床拿着剪子狠狠地剪了烛芯,躺床上把被子往身上重重地一裹。 李拂一今日也累了,方才的热情又被妻子打断,正苦闷,熟睡之际,忽被踢了一脚,不禁闷声道:“你踢我作甚?” 吴美卿咬了一口锦被,没好气道:“无心之举,睡吧!” 李家堂会办完,接着便是吴家。李家大房二房都去吴家给吴畏贺喜。 因吴家没有旁的女眷,吴正卿觉着两个儿子住前院不方便,一家四口便都住在内院。 李心欢和李心巧结伴在内院做客,姐妹两个早就对吴家轻车熟路,一到吴家就去了吴畏所在的棠桂居。 棠桂居是间两进的院子,是由海棠和桂树得名,中庭种了西府海棠c两排各类桂树。 寒冬过去,棠桂居海棠花将开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椭圆的叶子衬托着一大朵渐渐变粉的花儿,院子的四角好看极了。金秋八月,桂花也开的旺,香气能从中庭飘到外院去,随便一摇落得满地五彩斑斓,随时都能收了桂花做桂花酒或是桂花糕。 不过这个时候就没这么好的景致了,于是姐妹两个来之后也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把礼物送上,便要回内院宴席处去。 吴畏收了两个妹妹的东西,单手抱着,不忙着拆开,满脸笑意道:“这会子我院子里无甚好玩的,我大哥院子里的梧桐好看极了,若是你们不急着走,就去瞧瞧。” 李心欢想着黄澄澄的梧桐叶子,玩心大发,甜声道:“好呀,我们这就去。” 李心巧心想,也有好久没去过梧桐苑了,正好去看看大表哥,便和李心欢一道牵着手走了。 吴畏等人走了才打开礼物,姐妹两个送的都是一套文房四宝,倒是没什么新意。正好看见受伤的拇指,他又想起前日李心欢替他包扎的认真样子,觉着表妹的礼物已经很好了。 吴畏对镜理了理宝蓝色的曳撒,神采奕奕地去了前院。等他走到的时候,那边的姐妹两个也到了。 两个小娘子一来,丫鬟碧游忙去通禀,吴辉衣冠整齐地在后院明间里等她们。 姐妹两个牵着手进去之后,一下子就被中庭里的一颗大梧桐给吸引了,明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撒满了黄金,踩上去还有微不可闻的细碎声。 碧游在前引路,笑着告诉两位姑娘道:“娘子们要是喜欢看梧桐,待会儿到后院去,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溜梧桐树,比这棵还高大,落在地上的叶子都没有扫去,堆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和极了,就像在棉被上走了一遭。” 李心欢听了拍掌道好。李心欢问:“是大表哥不叫你们扫的?” 碧游点头道:“是,大少爷说有诗意,奴婢是不懂的,只不过听大少爷的吩咐总是没错的。” 姐妹两个到了明间,吴辉穿着茶白色绫地花绸斜领大袍袖坐在轮椅上等她们,头上簪着根玉簪,笑意融融。因不常出门,他脸庞白皙,衣服颜色又颇衬皮肤,显得人很秀逸文雅。 她们两个上了石阶进了隔扇给他行礼,吴辉搭在轮椅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修长的十指像一把青白的葱交错在一处。 明间正中间的墙上悬着一副山水图,图下面放着一张紫檀藤心的桌子,并两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两侧摆着两溜黄花梨如意云头纹交椅,旁边还有一张海青石琴桌,琴桌上没有琴。吴李两家,吴辉是唯一一个热衷弹琴的人。 李心欢眼尖,在明间屋里看见青玉缠枝莲纹瓶里,插着一枝似曾相识的已经枯萎了的桂花枝。 吴辉带着淡笑道:“许久不见你们姐妹,可是舍得来看我了,真是沾了畏哥儿的光。” 李心巧一脸羞窘,李心欢吐吐舌头。 吴辉道:“是要来我这里看梧桐的吧?” 两姐妹被点明目的,俱不好意地笑笑,吴辉也不与她们计较,转动轮椅,侧过身子,准备出去带路。李心欢就此看到大表哥的侧身,那条萎缩的没有右腿厉害的左腿,被衣裳遮住,只显出一条腿形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健康修长,他的整个侧面皎如玉树临风前,冰清玉润,竟半点不比吴畏差。 丫鬟蓬莱帮忙推着轮椅,梧桐苑里没有门槛,轮椅出行很方便,四人一道去了后面的院子。 梧桐苑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圈高大的梧桐树,地上果然一片斑驳,树叶子颜色或深或浅,明亮的光从顶上投下来,照在地面上花花搭搭的。院中间摆着一张海青石琴桌,桌上有一张七弦琴,大约是从前面明间移过来的。琴桌前配了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三个天然木流云槎供人坐。 吴辉热情地引着她们两个往前去,让蓬莱扶着他坐在琴前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我给你们弹一曲。” 姐妹两个均坐在木槎上,都拿两手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等着吴辉弹奏。 手起落在弦上,琴弦拨动,旋律溜进人的耳朵,吴辉弹了一曲《渔樵问答》,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音韵豪宕,“静简”二字贯穿其中,略有隐逸意味。 弹到末尾处,李心欢忽然听到曲中含有一丝丝的孤寂与苦闷,她微抬头,看见吴辉眸子近乎闭上,嘴角带着浅笑。 闭上眼嘴角弯弯,他想,还有半月就要开考了,真期待。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船里出来,其中一人拍着他的肩膀阿谀道:“吴公子,您今年才十四吧?等到考完放榜那日,便是您年少成名的那日啊。” 南京指挥使的嫡次子吴畏,五岁成诗,十岁能挽长弓如满月,在南直隶他早就成名了。若是十四岁的时候还能中举,前途无可限量。 吴畏的身后又有人问:“吴公子,与你一块儿师从李先生的那位小公子呢?听说他今年不打算参加科举?” 这人说的是吴畏姑父弟弟的小舅子——温庭容。 想起温庭容,吴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说起来,温庭容也算他半个老师,平日里读四书五经的或是学习制艺的时候,这小子没少指点他,不过这厮身上那股子冷清劲儿让人太难亲近,想起来就不舒服。 吴畏漫不经心道:“听说是伤了右手吧,今年没办法参加了。” 有人啧啧惋惜道:“那真可惜,否则今年吴家和李家,至少要出两个举人咯。”李家和吴家是姻亲,外人早把他们当做一家看待。 是啊,真可惜。吴畏想,如果温庭容参加了,也许能中解元,以后这秦淮河的歌舞画舫,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人人都去追捧新解元了。 不过那也不一定,按温庭容那个性子,才不会和这些人纵情声色。 沉闷地撞击声意一响,船靠岸了,吴畏面无表情地往岸上走去。船上的人挽留他,说他才来没多久,要不再多留会儿。 吴畏婉拒。考试在即,顿觉秦淮河畔的歌姬没什么意思。 随后船上的人又笑开了,少一个人而已,秦淮河照样要灯火辉煌的。岸边早有马车来接吴畏,车夫等主子上了车,尊敬地问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去姑姑家。” 吴畏的姑姑,嫁的是南直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李家的嫡长子,正三品顺天府府尹李拂一。 马车行驶得不疾不徐,车夫驾轻就熟地穿梭在南北街道,约莫一刻钟,停在了一扇宏大的朱门前。 每逢初一十五,李家的晚辈总要陪长辈们吃一顿饭。月满如银盘,李家两老住的千帆堂里,晚宴已经接近尾声。李家都是读书人,饭桌上,众人趁着酒兴正论着今年科举相关的事。 吴畏到了千帆堂才坐下没多久,发现席间少了温庭容和李心欢,遂找借口溜了出来。 李心欢发现舅舅温庭容不见了之后,早猫着腰缩着肩膀,像小耗子一样悄悄溜走了。 出了千帆堂正厅,李心欢蹦蹦哒哒地来到了后院的放眼亭,窃喜道:舅舅果然在此。 放眼亭乃李府最高所在,看得见府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只是天色已晚,站在亭子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的也只有廊檐屋脊厚重的轮廓和万家灯火,不过是徒增心中孤寂罢了。 温庭容年十五,生的白净,加上他寡言少语,常年都不爱笑的性子,养成了冷清孤傲的气质,远远看去很不近人情,不好相与。 轻手轻脚地摸上了放眼亭,李心欢正要吓他一吓,却反被温庭容吓住了:“你来做什么?”声音冷淡,不悲不喜。 李心欢有一只脚还没踏稳,被温庭容这么一吓唬,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差点要滚下石阶,还好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亭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有钱 此为防盗章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假山这边, 李心巧终于逮住李心欢的“错处”, 粗着嗓子与堂妹争论起来,面红耳赤道:“你说你舅舅才高智深也就罢了, 说他有大德我确实不敢苟同。” 李心欢提着裙裾往前踏一步,缎面鞋压在松软的泥土上, 凹出浅浅的坑, 她蹙眉说:“舅舅看着我长大,他有没有德行, 我比你是清楚的!” 李心巧不以为然, 轻慢道:“他是你舅舅,自然瞒着你, 你还不知他在府学里做过什么事吧?” 那件事李心巧也是前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 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 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 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 随手扔到水里, 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温庭容拨开两侧的扇骨木,从中间的泥土小道穿过去, 正待出声,李心欢又回了李心巧一句:“别的我不知, 但母亲说, 只有本身品性不好的人, 才会去诋毁他人,我舅舅可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堂姐的不是。” 李心巧气极,怒目圆睁,耐不住火气使劲推了李心欢一把。李心欢身子往后仰倒,左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正好磕碰在假山上,脚下酸痛,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却直直倒进另一人结实的臂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 李心欢早吓得闭眼,发觉自己被人揽住腰,睁开眼发现温庭容那张丰神冷峻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扬起嘴角一笑,脆声道:“舅舅。” 温庭容将她扶起来,虚搀着李心欢,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心巧。 李心巧一看见温庭容就怕,更何况方才还说了他的坏话,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或是都听见了。她双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似的迈不动,双肩却在颤抖,瞧着温庭容冷冰冰的眼神,两腿使劲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你我” 温庭容背着手,并未露出怒色,只平静道:“三姑娘这是在欺负心欢?若是叫老夫人老太爷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友不悌” 李心巧吓得大汗,寒意从脚上发起,李家长辈虽然慈善温和,若有人触及祖训家规,那就没这么简单了。家规中尤重孝悌恭从,要是李心欢拿这个来吓唬人,她尚且可以讨饶糊弄过去,偏生是温庭容来威胁她,想想都害怕。 李心巧向李心欢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心欢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方才李心巧那么污蔑舅舅,还推搡自己,太容易饶过她,堂姐不会长记性,不如叫她狠狠吃一次亏,下次再也不敢说温庭容坏话。 李心巧弦然欲泣,咬着唇咽声道:“心欢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咧嘴一笑,李心欢这才饶过李心巧,道:“堂姐放心,我不告诉祖母。” 李心巧低着头行了礼道:“那就劳烦您送心欢回去了。”说完,她拔腿就跑,还抬手抹了抹眼睛里的泪。 凭什么在外受气,在家里还有受气!李心巧心里千万个不舒服。 李心欢看着李心巧跑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堂姐那么好强,这下肯定难过死了,可不让她吃个教训,下次还会出言不逊。这次是说自家人,私下解决就算了,若惹了外面人,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那才完了。 温庭容看得出来小丫头心软,便出声调侃道:“方才还面冷心硬,这会子又舍不得了?” 李心欢摇摇头,肉肉的脸颊像两个团子,她稚声道:“祖母和母亲都特特强调过,一个人的品性是最重要的,若姑娘家的声誉没了,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这件事于堂姐来说是好事,我舍得的。” 盯着外甥女婉婉双眸看了半晌,觉着小丫头年纪小,大是大非倒分的很清楚,温庭容稍带责怪道:“明晓得她脾气急躁,你又何必去激怒她?” 抬起干净无杂的眼眸,李心欢杏眼弯弯道:“因为她在说您呀,舅舅。” 温庭容愣在原处,身体某处被敲打了一下,怔了片刻方轻声道:“走吧。”他抬脚走了,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旋身去看,发现外甥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动不了。 不得已,温庭容又走回去问她:“不能走了?” 李心欢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脚踝疼,方才撞到假山了。” 无奈,温庭容只能搀扶着她,但这样子走的太慢,他让李心欢停下,干脆把人横抱起来,往一步堂走去。 娇软的身子落在他的臂弯里,温庭容已经记不得有几年没抱这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重了。他记得怀里的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挥舞着藕节一样小手,小小的掌心正好抓住他一截手指头,便安心地睡了。一眨眼小外甥女都这么大了。 李心欢勾着他的脖子,心里正通过温庭容的表情揣摩,方才她们姐妹两个的对话舅舅到底听到了多少,生气了没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温庭容面上平静如秋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抿了抿唇,李心欢睁圆了眼了问道:“堂姐方才说您在府学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 隔了一会儿,温庭容才答道:“子虚乌有的事。” 李心欢继续问:“舅舅,那您在外面读书有相熟的同窗吗?怎么都没听您提起过?” 这次温庭容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又哦了一声,李心欢说:“舅舅,为什么母亲有酒窝,我却没有?” 温庭容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上看了一眼,道:“你小时候是有的,只不过很浅,长大了便没了,许是因为胖了的缘故吧。” 撅起嘴,李心欢不乐意道:“舅舅您怎么说我胖,我现在已经吃的很少了。” 温庭容压下即将扬起的嘴角,不咸不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没了。” 李心欢两弯长眉的眉头都快敛在一处,气鼓鼓道:“舅舅,为什么” 温庭容出言打断道:“心欢,别问了。” 李心欢鼓着嘴嘴角下沉,耷拉着脑袋果然不说话了,舅舅向来喜欢清静,她早该识趣的。 到了千帆堂,丫鬟们见温庭容抱着李心欢回来,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忙跑来接,一个劲儿地问。 温庭容吩咐道:“她伤了脚,虽不是大伤,小孩子骨头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为好。” 梅渚不敢怠慢,忙去二门上吩咐人请大夫,峰雪则把李心欢扶在榻上坐好,一面吩咐平心平意两个打热水,一面把绣着鹭鸶芙蓉,寓意一路荣华的迎枕垫在主子的背后。 温庭容见几个丫鬟行事稳妥,多瞧了李心欢一眼便走了。 等大夫来了,朱素素也回来了,听大夫说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命梅渚把大夫送走,让峰雪招呼厨房煎药,就进去查看李心欢的伤势。 左玉足一侧已经红肿,脚踝处尤其厉害,朱素素心疼地拧眉道:“大夫叫你几日不要走动,可听见了?” 李心欢揪着耳朵乖乖地点头,不敢顶嘴。朱素素问道:“是怎么弄的?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样了?” “心里想着事,在园子里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的,正好遇见舅舅,就把我送回来了。”这种敷衍大人的谎话,李心欢张口就来,从来没有引起过父母的怀疑。 朱素素轻叹道:“镇国寺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别忘心里去,日后糟心的事还多着,若件件都记着,这一生便也无事可做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今夜,哦不,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素素摸了摸女儿如巫山一段云的鬓发,安慰道:“你且放心,这事累不及你舅舅,当年我认下他做义弟,不仅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更是你外祖父,曾外祖的意思,朱家的人不会欺负他。” 李心欢道:“我晓得,除了您,祖母和祖父待舅舅也是很好的。” 朱素素欣慰地颔首,又道:“若叫你父亲晓得了,又要心疼一阵。” 吐吐舌头,李心欢道:“那就不叫父亲知道。” 伤了脚踝之后,梅渚和峰雪天天准时给李心欢擦药,拘了主子几天,不许她下地。 此时南北贡院也早已考完试,吴畏和李心质已经回了家,好好清洗一番,睡了个长觉。 乡试连考四天,十分辛苦,历年都有死在贡院的人。吴畏乃武将之后,他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尚且熬得住。李心质却要差很多,睡了大半日起来就病了,吴美卿已经请了大夫来看。 李心巧去了前院探望兄长,见李心质正迷糊着,便没再打扰,从清泉居退了出来。跨进内院的时候又想起昨日在压枝苑听说李心欢几天不能下地的事,还是觉得胆颤,心想着二伯母和二伯父应当不会已经知道这事吧? 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妥,李心巧想去看看李心欢,却莫名的害怕起来。那日她说话也是有些不对,不该背后嚼人是非。 两天才听李心质说的,如今越发觉得温庭容此人可怖,空有才华并无洁行。 听了这话,温庭容面容渐冷,拇指一使劲就折断了树枝,随手扔到水里,两截树枝随水流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大结局 此为防盗章  李心巧从宝殿里跨出来, 瞬间变了脸色道:“你想看心欢舅舅,去李家看就是,上镇国寺看个什么?” 钱二娘没想到李心巧说话这样直接, 羞红了脸,咬唇辩白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三姑娘说话何必这么刺人?” 李心巧怒火更甚, 明明是母亲替哥哥来相看的, 钱家二娘偏偏问起别的男人,难道她哥哥还比谁差了什么不成?她出言敲打,这姑娘居然还不知羞耻地驳回来,李心质不也是人中龙凤,南京翘楚, 钱二娘未必还瞧不上吗? 李心巧向来以两个哥哥为傲,这会子在钱二娘这里落了脸, 心中大为不悦,她牵起李心欢的手快步走,道:“心欢, 我头疼,咱们回去吧, 叫母亲和伯母也都回去。”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 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 可如何是好, 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 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她不过是听传言,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今日来镇国寺,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李心巧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李心欢见情况不妙,劝道:“堂姐,你听我说” 李心欢附在李心巧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李心巧觉得李心欢说的在理,钱家在南京有实权,若单拿李家来比,自然是比不过的,真要牵扯到钱家女儿婚事,就算是钱二娘有错,钱夫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会罗织罪名给李家头上,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不好了。 只是这些话有些贬低李家,不好当着钱二娘的面说,李心欢便悄悄地说了。 李心巧松了口,冷哼道:“那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家兄长不娶你这样的女子!” 钱二娘头如捣蒜,拿帕子擦了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李心欢一眼,才跟着李家姐妹慢慢地往客房走。 到了客房这边,李心巧直说头不舒服,钱二娘也神色不安,两家大人瞧出不妥,连中午的斋饭也没吃,便直接回去了,今日的相看当然是没下文了。 师太听闻三人要走,忙过来亲自送,走后把跟着三个姑娘的小尼姑叫来问了问,封了她的口,才把人遣走了。 马车上,吴美卿问李心巧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只答说不舒服,却没说出具体事情——自家兄长被人瞧不上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在二伯母面前再说一遍。 朱素素只瞧了李心欢一眼,没有多问。 回了李府,本来是要先给朱芸请个安,说说相看结果,两房很默契地决定暂时各回各院,过会儿再去千帆堂。 母女两个到了一步堂,朱素素才问李心欢发生了什么事。 李心欢嘟着嘴如实说了,朱素素听罢叹气道:“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我便不去了,你大伯母虽然读书不如我,看人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心欢道:“依我看去了还好些,古人不是说要防微杜渐吗?若是这事等到钱二娘嫁到咱们家才发生,那才坏了。” 朱素素深以为然,摸着李心欢的额头道:“这事你千万不要乱说,年轻姑娘对好男儿有些心思实属正常,也不算什么不守道德的事,只是她不该当着巧姐儿的面问这话。这会子你大伯母怕是也要去千帆堂了,我也去一趟。” 李心欢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朱素素以为女儿似懂非懂,也没多往心里去,带着丫鬟去了千帆堂。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大圈,若有所思,随后下了榻,准备去找李心巧通个气。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在千帆堂门口遇着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往里去,朱芸早就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俩了。 朱芸斜倚在罗汉床上,听见声儿睁开眼端坐起来,目中波平浪静道:“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妯娌两个又对看了一眼,吴美卿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朱芸摆摆手,让棠梨和香薷两人把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这事实在不光彩,吴美卿向来好强,又要掌管李家内宅,自然不愿意叫下人知道。 朱芸抬手示意儿媳们坐,两人坐下后,吴美卿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心含怒气,描述的时候难免有偏颇,对钱家母女二人的态度贬低颇多,朱素素强忍说话的冲动,任大嫂把话说完了。 朱芸也不是糊涂人,把吴美卿嘴里描述性词语去掉,抽丝剥茧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钱二娘心属温庭容,被李心巧听出来后还有了口角之争,两家不欢而散,吴美卿怒气难消。 朱芸等吴美卿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劝道:“钱家二娘年纪小,难免会受外面传言的影响,朴一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自有好的等着他,你且别气了,不然受了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要乱套了。” 她在家中不可或缺——吴美卿觉得这是婆母对她最大的肯定,于是欣慰地笑笑,便也不纠结于此了。 朱芸啜了口女儿茶,握着粉彩茶杯道:“既然两家都无意,此事就此作罢,咱们两家以后不求沾亲带故了。朴一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郁结于此,赶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 老夫人知道吴美卿好强,夸赞之后又敲打了两句。 吴美卿管理内宅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钱家再有不对,也是南京有实权的大族,吴美卿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婚事,也得把这件事赶紧忘了,钱李两家尽量不要结仇的好。 吴美卿低头应了一声,眉宇之间也敞开了,朱芸见此事总算了了,便把两个儿媳打发走了。 朱素素心想此事已经了断,便也没有刻意转回去多解释什么。 儿媳走后,朱芸眉头皱了起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镇国寺一行虽然是钱家不失礼,可钱夫人护女,未必不会反咬一口,此事有没有彻底了结,尚不好说。 另外还有一头,朱芸觉得自己深居简出太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温庭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地这么迅速,连钱尚书的女儿都在肖想他,更不消说别的闺阁女子了。 这厢,李家姐妹两个在夹道上遇到了,牵着手往园子里去,在桂花林里齐步走着。 李心欢试探地问:“大伯母没有生气吧?” 李心巧把帕子扯来扯去,皱着两条柳叶眉道:“我娘比我还生气!” 当然要生气了,吴美卿知道自家丈夫和朱素素以前青梅竹马的那点事,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难到二房的人就这么招大房人的喜欢? 在镇国寺,李心巧为了李家把脾气忍住了,这会子回了家里听吴美卿唠叨一番,怒气又被勾起,正有气没地儿撒,心里极为不爽快。却也知道没有撒气的理由,别扭着对李心欢道:“我两个哥哥,哪个不是鹏抟九天?就算二哥比大哥稍有不足,可也是面如冠玉c昂藏七尺,她父亲不过是南直隶的尚书,又不是京官,凭什么瞧不起我二哥。” 听到此处,李心欢只能宽慰,可李心巧又道:“钱二娘的眼光也忒差了,我的兄长明明不比你舅舅差,你舅舅一个月都听不见一句话的性子,她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心欢的脸唰地黑了,待两人走到假山旁,她驻足严肃道:“我舅舅只是寡言而已,他怀珠抱玉哪个不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舅舅?哼,你两个哥哥也比不上我也一个舅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萌萌番外 此为防盗章 李拂慈握着桌角,直觉得几个小辈态度敷衍, 因此意兴索然恹, 秀眉蹙起, 不曾松开。 李心质和李心巧两个对视一眼,早生了离意,这番互动落在李拂慈眼里, 又像是挨了一记棍棒,不等他们开口,便亲自下逐客令。 哪知侄儿侄女如蒙大赦,眼角竟似乎有笑意, 李拂慈气得不行,胸口闷着的几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等到人走了, 李拂慈捂着胸口咳嗽, 把桌上的茶盅扫在地上,红染要去拾,她也不让,冲丫鬟撒气道:“谁叫你捡了?” 红染放下瓷片站起来,蓝绿比甲方才溅了水,深深浅浅的一片,她抹眼泪抽泣道:“姑娘这是何苦, 对谁有气就对谁撒出来, 生闷气做什么?一个病两个病没好, 别又生出别的病来。” 眼圈一红, 李拂慈哭道:“我冲谁发去?他们哪个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虽是长辈, 却只长他们几岁,要受他们轻慢不说,还要端着长辈的身份处处忍让。” 红染瞧主子把话说了出来,忙坐过去哄,拿腰间的帕子给李拂慈擦眼泪道:“您既是长辈,就该行长辈之事,应端架子时就不要失了身份。” 李拂慈止住泪,愤懑道:“我原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当年父亲c母亲c哥哥都那么疼我,就是心巧出生了也没夺了我的宠爱,偏生心欢一来就抢了我的位置,尤其她这几年越发得老夫人的喜欢,我失了双亲的庇佑,岂还有立足之地?” 这番话说的摘胆剜心,叫人听了心如刀割,红染愈发怜爱起自己主子,心里已经把李心欢恨上了。 李拂慈大哭一场,叫丫鬟们收拾好屋子,又不许她们告到老夫人面前,饭也吃不下,带着病睡了。 中秋过后,天气彻底凉快下来,连续下了两日的雨,高空明净。秋雨洗空山,幽篁雨水滴落,处处可闻泥土清香。 李心欢和李心巧在竹林里挖了土回去养植物,一个种的文竹,一个养的晚香玉。 李心欢端着泥塑圆盆往家去,松了土浇水,把旁边白色的小根茎都剪去,这才洗了手坐下。 梅渚瞧了绿意盎然的文竹一眼,道:“这竹子不耐寒,不耐旱的,养起来费工夫。小姐您还要学刺绣,够功夫亲自养它么?” 李心欢坐在绣架面前,口上说:“只要喜欢,自然就有功夫养,反正也不用浇太多水,经常透透气就行了。” 绣架上面的骏马c蜜蜂c母猴已经绣的七七八八,小蜜蜂栩栩如生,棕毛猴子双眼灵动,似要活过来一般。 峰雪擦了手过来俯身看,赞道:“小姐这‘马上封侯’绣的真好,这才学了几年而已,若再过几年,怕是享誉南京了。” 李心欢的绣技是跟朱素素学的,朱素素师从顾绣名手顾兰玉。顾玉兰曾设帐授徒,而朱素素却是她关门弟子,尽得真传,一手顾绣精美无比,便是后来兴起的苏绣也颇受此影响。 李心欢自小聪明,刺绣学的也好,只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听了丫鬟的夸奖并没有得意忘形,反而谦虚道:“越大的画面越好绣,点睛之处绣好了便细致灵动,真正的高手能在荷包上的绣出米粒大小的字,还能在另一边绣上身穿盔甲兜鍪大将,不仅服饰华美精细,眉目也真真切切,是我所不能及也。” 峰雪凝眉还未回过味儿来,李心欢又道:“我这功夫说出师都怕丢了母亲的颜面,可切莫在外人面前说我将来要如何如何了,人外有人,只是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晓得罢了。” 峰雪受教,缓缓点头道:“小姐说的在理,是奴婢狂妄了。”不过在她心里,李心欢还是最好的姑娘,最好的主子。 李心欢复又低头继续绣猴子的尾巴,梅渚和峰雪两个丫鬟都很令人放心,这些话她叮嘱过一遍,便再也听不见第二次了。 说起来,峰雪和梅渚原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只是受到族亲牵连,才被卖做奴婢。一步堂的丫鬟都由朱素素亲自掌眼挑选,虽然这院里的丫鬟不如其他几个院子的多,但都是能识文断字又十分知理的丫鬟,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不曾犯过大错。 李心欢实在绣的乏了,起身伸个懒腰,把剪刀十色绣线都收到笸箩里面,对两个丫鬟道:“实在是绣累了,我去舅舅处写字。” 两个丫鬟还有别的活计,一步堂的大半针线,还有老夫人房里的针线,她们两个都要管一点,因此便没有跟去,自在屋里忙各自的。 坐了接近两个时辰,出来走走瞧瞧,脖子舒坦了许多,李心欢到幽篁居的时候,身子已经从方才的疲惫中走出来。 温庭容照旧在书房里,他站在书桌前,只占了一半的位置,另一边铺着干净整齐的宣纸,笔墨纸砚齐全。 李心欢走上前来提笔,边问边笑:“舅舅在等我?” 温庭容不语,四书五经乱乱地摆在手边,他倒是很少会把书籍乱放。李心欢抬手正要帮忙整理,被他喝住了:“别动。” 抬眸瞧见温庭容神情冷峻肃穆,李心欢便没去管了,自顾习字去。 写了一会儿台阁体,她手腕又发酸,搁笔揉了揉腕子,一低首就看见温庭容的脚上穿着一双不合适的鞋,脚趾头都要挤出来了。 李心欢沉默着,并未问出口。 李家人口不多也不少,吴美卿又不可能面面俱到,温庭容向来不在乎吃穿小事,换季的衣物也只随着家中一季一度添减,这一季的鞋子针线房还没送来,况又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这两年眼看着身量蹿高不少,脚掌也跟着长大,小郎君的鞋子似乎特别容易穿坏,不是鞋子磨平就是漏缝。所以他仍穿的是去岁的旧鞋。 碧梧和翠竹两个丫鬟也就只敢在书房外面伺候着,夜里是从来不近主子的身,怕是也不敢主动给温庭容做鞋穿。 李心欢忽然想起吴畏和李心质的鞋子每个月都穿的不一样,脚上旧鞋都很少。那舅舅也要穿新鞋才行。她张开手指偷偷比了比长短,心里略有些底了便又去专心写字去了。 下午练了字回去,李心欢夜里熬了一会儿,早起又花了些功夫,赶了一双皂靴出来,绣着简单的蝙蝠云纹,不华贵,但精美。她把鞋子拿好往幽篁居去,心想着会不会不合脚。 半路上遇到了李心质c李心巧和吴畏,被拦下来去向,李心欢道:“我去舅舅院里一趟,一会儿就来找你们玩。” 李心质看她手里拿着鞋,抬眉问:“你还给你舅舅做鞋穿啊?” 吴畏眼里含着艳羡道:“朴一,你穿过心欢妹妹做的鞋没有?” 李心质忙摇头,接话道:“她若眼里有我,自该给我也做一双。” 李心巧幸灾乐祸道:“瞧,不患寡而患不均。心欢你给自己找麻烦了。” 李心欢暗笑,得给李心巧也找点麻烦,她狡黠一笑道:“我近日又要刺绣又要练字,却是没工夫做两双鞋,朴一堂哥的鞋我做了,吴畏表哥的鞋堂姐你做啦!”说完抬脚就溜了,还高声道:“你们在园子里等我,我过会儿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