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公子》 1.第一章 墨玉大名叫墨离修,这是他爹给起的名儿;小名阿玉,这是他娘取的。 他打小便不太喜欢“墨离修”这个大名,倒是蛮喜欢他娘给取的小名儿,便折中了一下,认为自己该叫“墨玉”。 在白灵岛那几年,他都自称名唤墨玉。 他出生于白灵岛,他娘白脂融是白族的人——白氏一族精通医术,好似人人都天赋异禀一般,以精湛卓绝的医术闻名于世。 墨玉打小耳濡目染,加上也真有几分学医的天赋,小小年纪竟也小有一番成就。白族族长白泓翼是他的干舅舅,也许是一直不曾娶妻生子的缘故,白泓翼很喜欢墨玉这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教他时十分尽心尽力。 墨玉便在白灵岛长到了八岁。 八岁的小孩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懂得许多事,却只是一知半解。墨玉知道他爹墨尹是当朝王爷,他娘对他说过,墨家先祖曾助先帝打下这大玄的万里江山,被封为燕宁王,是大玄的第一个世袭异姓王。 按理说即便是“第一异姓王”,可世袭到了墨尹这一代,这个封号所象征的意义早便没剩多少了,可事实却非如此。 墨玉听他娘讲——反正他只听得似懂非懂,按照他的理解,当今圣上和他爹墨尹是至交好友,墨家本该在墨尹他爹那一代便没落的,是墨尹当年慧眼识珠,才使得墨家重振门楣。 那时众皇子为了储君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今上作为先帝幼子,和他的一众兄长相比,实在是不起眼,墨尹却敏锐地发现了今上的真才实干,义无反顾地归入其麾下,为今上出生入死、出谋划策。 这是用鲜血和命换回来的荣耀,后来今上登基,墨家自然跟着扶摇直上。 墨玉虽然半懂不懂,可每每他娘说起这些事,眉眼间的骄傲便藏也藏不住,他便隐隐明白了这一份荣耀所代表的是什么。 “那爹和阿娘是如何认识的?”小小的墨玉好奇地问。 墨尹和白脂融的相遇相当有戏剧性,都能写进话本儿中了——今上登基后,墨尹某次出远门办事,却遭到其他皇子派系余孽的刺杀。墨尹历经九死一生,最终气息奄奄地被白脂融捡回了白灵岛。 墨尹对白脂融的感情毋庸置疑,回到帝都将一切处理好后,他几次三番想将白脂融母子接到王府去住;白脂融对墨尹也爱得深沉,她有心答应,可墨玉的身体条件却不允许——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出生不到三个月,身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成了个活生生的药罐子,离不开这满是珍稀药材的白灵岛。 墨尹便等着他们,饶是从帝都来一趟白灵岛千里迢迢,可墨尹仍是每年坚持来看他们母子俩。 时间一晃便是八年,墨尹与白脂融的感情丝毫不见变淡,反而愈加浓烈,缠缠绵绵再也分不开。事实上墨玉从五六岁开始,身子便渐渐好转,基本与寻常小孩无异;他八岁那年,爹娘见他的病已经许久不曾复发过,身子也比普通小孩好许多,便终于下定决心。 墨玉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娘,随着他爹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八年的白灵岛。 “阿娘,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墨玉上船时小声问,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小姑娘恋恋不舍的模样。八岁的墨玉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随即想起在这里已经见不到为他送行的醉儿了。 他忽然有些伤感,这阵伤感来得莫名,却异常强烈。墨玉赶紧眨眨眼,硬将那股子酸涩劲儿憋回去。 阿娘说他已经长大了,是个大男孩,不能够再随意掉眼泪。 “这还没走呢,便想着回来。”白脂融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这孩子长得好,小小年纪便看得出那张脸是极其清朗俊秀的,她忍不住捏了捏小孩肉鼓鼓的脸颊,“阿玉想醉儿了是不是?” 墨玉被一语道中心思,顿时红了脸。 白脂融笑起来,仍是没有回答墨玉的问题,只是拉过他的手揉搓着,轻声道:“阿玉长大后娶了醉儿,将醉儿接到帝都去住,便能日日夜夜见到醉儿啦。” 墨玉的脸更红了,闷声道:“醉儿会愿意吗?” “自然是愿意的,我们家阿玉长得这般好,哪个姑娘不想当你的新娘子呀?”白脂融笑吟吟地哄他道。 墨玉不说话了,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角眉梢带着傻乎乎的笑。 白脂融看了他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小小的墨玉不曾看见他娘往四周看时,眼中划过的惆怅与不舍。 纵是万般想离开,可到了临别之际,终归会不舍。她和墨玉不一样,她心知这一去便再无归期。 从今往后,帝都王府便是他们的家。 来到帝都时,是暮春时节,墨玉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既不是大,也不是异常的繁荣昌盛,而是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时,那灰蒙蒙的、不断朝下落着绵绵细雨的天空。 和白灵岛是不一样的。 墨玉放下车窗帘子,兀自茫然了一会儿,又悄悄将那帘子拉开一条缝隙,静静注视着那些坠在地上的雨水。 “阿玉,又在看什么呀?”白脂融径自将帘子一掀,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片刻后叹了口气,“小小年纪便一副心思这么重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玉儿,你是要愁死阿娘吗?” 墨玉不懂她说的“心思重”是何意,但“愁”字却是听懂了,便仰头冲他娘笑了笑,示意他娘“不要愁”。 白脂融捏捏他的脸——她只要手闲着就要捏捏墨玉脸上的肉,仿佛不掐一把便浑身不对劲似的:“唉,长得倒是俊的,像你爹和阿娘,这性子却不知道是随了谁。” 在帝都的日子比白灵岛要舒服得多,只是不那么自在,墨玉也不能再说自己名唤“墨玉”了,对外他必须说自己的大名。所有人都知道燕宁王府回来了一位公子,年纪不大,可那清俊的模样连今上景和帝见了也忍不住大加夸赞。 墨玉却仍是有些惆怅,住入燕宁王府后,连他娘都不再唤他“阿玉”或是“玉儿”了,改为叫“修儿”。 他也不能说是不喜欢这里,只是不习惯。墨玉心道,这地方再好再繁华,他也还是想回白灵岛,跟族长舅舅学医,和醉儿撒欢玩闹。 景和十年,墨玉来到帝都,即将过八岁生辰。在帝都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仍是十分思念白灵岛的一切,满心满眼都是某个娇俏动人的小姑娘。 纵然他娘说他“心思重”,可那一年墨玉到底年纪小,还未学会如何“喜怒不形于色”,某一日内心烦闷之时,他正巧瞧见了某些十分看不惯的画面,一时没控制住自己,从此和某个讨厌鬼结下梁子。 景和十二年,墨玉成为三皇子临恕的伴读,纵然满心不情愿,却丝毫不曾表现出来,开始每日入宫到上书房和皇子们一同读书。 景和十七年,墨玉束发,得今上夸赞:“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从此便有了“墨玉公子”这一称号。 景和十九年,二月十五。 又是一年花神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二章 花神节,又称花朝,据说这一天是百花的生日。 墨玉一早便让他娘押上了马车,前往城西的花神庙烧香祈福。墨玉百般不情愿,临出发前抱怨道:“哪家男儿长这么大还让娘亲逼着一同去花神庙的” 他娘白脂融听见这一句嘀咕,当即回首冲他挑眉:“怎么,修儿不愿意去?” “不是,孩儿没有这个意思。”墨玉叹息一声,“我的意思是娘,要不您带俊儿去吧?俊儿还在里头哭闹着呢,他比我更想去。” 俊儿大名墨离俊,是墨玉的亲弟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很是玉雪可爱,唯一的缺点便是爱哭了些,动不动便眼泪汪汪的,不像燕宁王家的小公子,倒像个娇滴滴的小女娃。 “那小哭包,才不带他。”白脂融嫌弃道,“庙堂清净地,若是带了他,咱们怕是要被赶出来。” 此话有理,墨玉无言以对,只好认命地上马车。 花朝是帝都的盛事,马车开动后,墨玉掀起车窗上的布帘往外看——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一上马车便总忍不住向外瞧。 一路上他见了不少人成群结伴地赏花踏青、栽树挑菜,墨玉在帝都住了这么多年,对这些热闹非凡的场面早便习以为常,毕竟是天子脚下,这里的人们无疑是极会找乐子的,在他看来,这地方是日复一日地热闹着,从未有过停歇安静的时候。 这么一路看着一路走神,很快到了城西。花神庙在半山腰上,马车上不去,他们要下去步行一段。 墨玉下马车时,看见了不少和他们一样要到花神庙烧香祈福的人,男女老少一应俱全,正三五成群地往山上走。这山山势平缓,便是老人家走着也不显费劲。 他娘好歹是个王妃,又带着他这个世子,纵是此次出行低调,身边也跟了好几个丫头和随从,乍一亮相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墨玉无声叹了口气,正要趁着他娘不注意悄悄地躲到后头,便听见他娘突然喊了声“修儿”。他只得认命地走到前头去,“哎”了一声。 白脂融二话不说,直接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皱眉道:“跟在几个女人家后头,亏得你好意思!赶紧到前头领路去!” 有个丫头聒噪惯了,闻言嘻嘻笑道:“夫人,公子那是害羞啦!定是看见这周围有不少年轻小姐,才偷偷躲在后头的,省得教小姐们看见。” 她说话的声音脆甜,墨玉立即认出了这是他娘特别喜欢的那个小丫头,登时脑仁都疼了,当着他娘的面又不好训斥这丫头,便只好糟心地看了那嘻嘻笑着的丫头一眼:“就你话多。” 从山脚走到花神庙也不过是一刻钟的脚程,白脂融带着几个丫鬟进庙堂烧香祈福去了,随从守在外面,墨玉也跟着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见他娘暂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和几个随从交代一声,索性自己在热闹的花神庙中转悠着。 方才一路上墨玉便见到了不少赏红的女子,不想花神庙的后院中竟也有不少女子拿着五色彩笺和红绳,笑笑闹闹地将彩笺结在花树上。 来花神庙的本就女子居多,这后院又种着不少花树,一时间这里竟成了姑娘们赏红的天下。 墨玉一开始没留神,进去走了半圈才发现这一点,难免有些不自在。他本就长得容易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就算平时刻意躲避都能教眼尖的姑娘注意到,更别说是在这样一脚踏进了“女儿国”的情况下。 矜持一些的姑娘只是遮遮掩掩地偷看,不时有少女的娇笑声和糯糯的私语声传入墨玉耳中,不自在归不自在,他好歹当了世子那么多年,丝毫尴尬的情绪都不曾流露出来,只是用余光快速搜寻着逃离“女儿国”的最短路径。 可有时候少女并不全是矜持的,也有大胆一些的,墨玉不动声色地寻找着最便捷的逃跑路径时,余光便瞥见了一名女子拿着花枝朝他走来。 要命。 墨玉只觉得脑壳一阵疼,赶紧加快脚步。 “公子请留步。”那桃粉色长裙的少女急忙开口,小跑着追上来。 尽管满心都是逃离这里的想法,可墨玉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有风度——让他娘知道了还不得抽死他。他只好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少女,挑出一抹微笑:“不知小姐有何事?” 少女虽是大着胆子开口了,可当真见到墨玉回首,娇俏的双颊还是不免沾上一点胭脂色:“公子,这个给你。” 墨玉看着少女递过来的花枝,纵是刚才便猜到了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此刻仍是有些踌躇。正当他思想斗争着要不要保持风度接过来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 那笑声似是忍俊不禁,声音不大,可也没特地压着,听着十分有磁性,不同于少女的甜甜糯糯,这一听便知道是属于男子的声音。 墨玉敏锐地从笑声中听出了一丝揶揄的味道,目光越过满后院千娇百媚的少女,落在声音的主人身上。下一刻,他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也遇得上这个人,着实该道一声缘分——只可惜是孽缘。 临忌距离他大约有十来步远,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袍,身姿修长挺拔。他的眉眼称得上精致,眉如远山目如星辰,单是高挺的鼻梁便足以让他被夸一句“美人”,偏生嘴唇也长得极好看,透着一点柔润的嫣红。 这是个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异常漂亮的少年——不同于女子阴柔的美,这十六七岁的少年俊朗而迷人。 若非墨玉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恐怕也会被这副过分好看的皮囊所迷惑。 正给墨玉递花枝的少女一愣,随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不禁失了神。等少女回过神来,墨玉早便不见了踪影。 墨玉趁着少女失神的片刻,按照早便算好的路线逃离后院,不等他绕回前头庙堂处,忽然听见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跟上来:“墨玉公子走那么快做什么?不知情者还以为是我吓跑了墨玉公子呢。” “六殿下,”墨玉不得不停下脚步,挂上点笑意,温声细语道,“这么巧。” 不出墨玉所料,临忌身旁照例簇拥着几名婀娜多姿的少女,虽然都不曾近临忌的身,墨玉却看得出这些女子是什么人,他不禁微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个临忌是越看越不顺眼。 长得好看有何用?还不照样是个不学无术、眠花宿柳的纨绔。 “是啊,真巧。”临忌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轻轻一笑,“方才我也算是帮墨玉公子逃过一劫了吧?怎么,墨玉公子竟丝毫表示也没有?” 墨玉看了他片刻,终是没忍住,直接用行动表明了自己懒得搭理此人的意思,转身便走。 临忌仍是笑着,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啧”了一声:“世子真是高贵冷艳。” 他身侧一名少女正绕着红绳玩,天真无邪地疑惑道:“大家都说这位墨玉公子温润如玉莫非传言有虚?” “那倒不是。”临忌慢悠悠地道。 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心道:“我和他八岁便认识了,他从来只对我这样。” 他对墨玉倒是从未有过敌视之意,这全然归功于墨玉那张生得极好的脸,以及那一身飘然出尘的气质。临忌对长得合胃口的美人向来称得上宽容。 只是墨玉一直不待见他,他也没有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对墨玉的欣赏便从未表现出来过。他面对墨玉时一向是怎么轻佻浪荡怎么来——反正在墨玉心目中他也该是这个形象。 说来也奇怪,墨玉对谁都能装出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唯独见了他会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一面。临忌心想,这大概是因为当初他们认识时年纪都小,墨玉又刚到帝都城,还没来得及成为今天这个引得满城少女都春心荡漾的“翩翩佳公子”。 那会儿他们便结下了梁子,临忌见过墨玉最莽撞冲动的一面,那时的墨玉绝不是今天这样的。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墨玉在他面前才懒得多加掩饰。 面对满脸天真无邪的少女,临忌却不打算向她解释,只是笑吟吟地捏了捏少女的下颌,低声道:“走了,你们还想去哪玩?” 少女立马将满心疑惑全抛到脑后,一群明媚动人的少女围上来,像最活泼而有生机的鸟儿,叽叽喳喳的便是一通议论。 临忌一边噙着笑听她们雀儿般的叽喳声,一边慢吞吞地走着,步调十分悠哉。那些少女围在他身侧,却不敢随意触碰到他——她们知道这位公子不喜与他人肢体接触,平时极少碰她们,更从未与她们做过男女之事,只爱让她们陪着到处游玩。 少女们无疑是极喜欢临忌的,方才被他捏过下颌的少女跟在临忌身侧,满心欢喜地摸着自己尖尖的下颌,忽而低下头痴痴地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花朝夜里有放花神灯的风俗,墨玉早便和三五好友约好了夜里一同游湖赏景,也正好欣赏美景夜色。 他晌午时分才得以从花神庙脱身,在家待了两三个时辰,便又出门去了。 白脂融回王府后便一直逗着俊儿玩,见墨玉要出去,只看了一眼,顺嘴提醒道:“修儿,莫要太晚回来,也不可夜不归宿。” 俊儿在喝丫鬟刚煮热的奶,见到墨玉,小家伙很是高兴地扑过来,撞在他的大腿上,随即伸出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一把抱住他的腿。 俊儿学说话慢,讲话时总是咿咿呀呀的,咬字老不清楚。墨玉低头看了看还不及他腿长的小家伙,听清了他叫的是“哥哥”,便“嗯”了一声将俊儿抱起来,玩闹似的颠了颠,直把小家伙乐得咯咯笑。 墨玉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对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屁孩耐性不多,顺手抹掉俊儿嘴巴周围的一圈奶胡子,又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便将俊儿放下,转身走了。 墨玉无奈地道:“知道了娘,每次都是这句,您不嫌烦我都要烦了。” 他和几个好友相约在碧波湖上,这是整个帝都最大最有名的湖,平常便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游湖赏景,今儿晚上更是热闹,墨玉到时,碧波湖边的花树上早已张挂了不少花神灯,灼灼地亮在枝梢上,与红花绿叶交相辉映。 湖中停泊着不少画舫,无一不是装潢精美,能坐进去的人非富即贵。墨玉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好友们所在的画舫,便顺手买了盏花神灯,随着众人一同挂在湖边的花树上。 他侧身避过几名女子含羞带怯的打量,忽然有些后悔在这种热闹非凡的时刻来到这般热闹非凡的地方。尽管对各种场面他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可对于“出风头”一类的事,他一向能避则避。 没什么理由,只是不喜欢。 挂完花神灯,他正要转身再去寻友人们的画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女子惊喜的呼声:“离修哥哥!” 一听见这熟悉的调子,墨玉便心知不妙,当下连脑仁都隐隐作痛。 他对女子向来没什么感觉,说不上讨厌,可也绝对谈不上喜欢——有时候墨玉简直怀疑,自己对女子不感兴趣,恐怕便是让这位慧安公主折腾出来的毛病。 慧安公主名唤临慧,如今二七年华,还有大半年便及笄。墨玉初到帝都城时,临慧不过六岁,小小年纪便自称对墨玉一见倾心,从此数年如一日地死死纠缠着他,几乎要以他的未婚妻自居了。 墨玉一方面很烦临慧,却对她无可奈何;另一方面又有点感谢临慧过于旺盛的占有欲,由于临慧一直纠缠在他左右,硬是千方百计地吓退了不少对他怀有情愫的女子,使得墨玉身边无比清静,极少有女子敢近他的身。 可这时候遇上临慧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让这位慧安公主逮到,今晚他铁定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了。 墨玉一边硬着头皮回首去看,一边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墨玉公子,还真是巧,这才不过大半日,我们竟又遇上了。” 这听着便无比轻佻的笑声,墨玉不用看也猜得出是谁。他迅速往临慧那边瞧了一眼,惊喜地发现临慧和他居然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回头看时,临慧正巧让几个人挡住了,一时间挤不过来。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墨玉环顾四周,实在没找到适合躲藏的地方,一转身正好对上了临忌似笑非笑的双眼。 临忌正站在一艘画舫的甲板上,手搭朱红的栏杆,一身淡青色的锦袍随着夜风轻轻飘摇。画舫华美,月色美人,若是不论临忌这个人的人品如何,单看这一画面,无可否认是极美的。 墨玉莫名一阵惋惜。 眼看着临慧就要越过那几个人往这边走来,他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跃过临忌扶着的那道朱色栏杆,闪进画舫中。 临忌:“” 他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也跟着一掀帘子,走进船舱中:“墨玉公子这是何意?” 不出墨玉所料,这画舫中果然有一群娇俏明艳的少女,或站或坐,玩闹得正高兴,忽然进来了墨玉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嘻嘻哈哈的少女们不约而同地停住动作,睁大眼睛一同看着他。 墨玉微一皱眉头,不仅是因为少女们的注视,还因为看见这场景便想到——临忌这厮真是一刻都离不开女人。他更觉得这么一副好皮囊长在临忌身上可惜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墨玉淡淡道:“六殿下方才还说我们有缘呢,如今我只不过是想进来坐一坐,六殿下却不欢迎了?” “欢迎自然是欢迎的。”临忌面带微笑地道,看向仍是愣在一边的少女们,眉梢一挑,“还愣着做什么?墨玉公子可是贵客,要怎么伺候还用教么?” 墨玉:“” 他一听这话心中便警铃大作,下一刻,少女们齐齐收起茫然惊异的眼神,挂上笑容朝他涌过来,口中还娇柔地唤着:“墨玉公子” 临忌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他是喜欢美人,尤其是墨玉这样眉眼清俊的,可也看不惯墨玉这样的——对谁都一副温润和煦的嘴脸,明明不耐烦临慧,应付时却丝毫不显露出来。 别人皆道墨玉是“佳公子”的典范,临忌却认为他这是“伪君子”——这个词或许不那么准确,可他就是觉得墨玉装模作样。 墨玉没有待在脂粉堆中的爱好,甚至颇有些厌恶,好不容易将扑上来的女子都打发掉,他估摸着外头的临慧大约也走远了,面无表情地转身便要出去。 一掀帘子,才发现这画舫居然在移动——显然“游湖”已经开始了,而他方才忙于撇开一众女子的纠缠,竟丝毫没感觉到。 “墨玉公子若是不介意,大可以在这里吃顿晚宴。”帘子的另一边传来临忌的声音。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他自己要上的船,便断然没有责骂别人的道理。墨玉默然站了片刻,不得不掀起帘子走回船舱中,却见临忌也一掀帘子,从船舱的另一头出去了。 船舱中是眼巴巴注视着他的姑娘们,这头帘子外面的空间狭窄,另一头却有个临忌。墨玉踌躇片刻,再三对比后,认为还是一个人到狭窄的空间中待着相对自在些,正要出去,忽然听见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子声。 笛声? 墨玉掀帘子的手一顿,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这笛声是从临忌那边传来的。在他印象中,临忌向来是个徒有其表、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只爱往花柳巷钻的废物,此刻骤然听见如此悦耳的笛声——吹笛子的人显然技艺超群,他难以相信这笛子声来源于临忌。 墨玉放下已经掀起了一半的帘子,神差鬼使地走到船的另一边,跟了出去。 这画舫虽然看着精致华美,整体空间却相对较小,临忌那一头也不见得有多宽敞。临忌倚栏而立,墨玉跟出去没走两步,便几乎是站在了临忌身后。 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墨玉正要往后退一步,忽然嗅到了一股清冽的淡香。 有点像竹子的味道竹香? 墨玉极少和临忌这么近距离地站到一块,猛然从临忌身上闻出清雅的竹香来,不禁一愣,随即心道,君子如竹,临忌也配? 配不配暂且不论,这么一晃神,墨玉便忘了退后,闻着幽幽的竹香,听着悠悠的笛音,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笛音寂寥如许,那人一身长袍孑然而立,身侧唯有夜风作伴,喜怒哀乐无人与之共享,只有借笛音诉说与天地那一瞬间,墨玉竟从临忌身上读出了那么几分感同身受的孤独味道。 他没来得及思索“终日沉迷烟柳巷的人怎么会寂寞”这个问题,只觉得自己醉在了这笛音里。 笛音渐渐低下去,余音消散在虚空中。墨玉尚未反应过来,临忌便忽然转身,背靠朱红的栏杆而立。 “此曲名为天涯路,墨玉公子认为如何?”临忌与他对视,笑吟吟地道。 他着实是生得太好看,这一曲吹罢蓦然转身,夜风带起他的青丝与衣袂,竟是颇有些“翩若惊鸿”的美。 纵是一直知道临忌长得好,可墨玉还沉醉在竹香与笛音中,骤然和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眸对上,心脏不禁微微一颤。 临忌似是让他这副模样逗乐了,倏地往前一步,欺身上来,带着温度的手指在他脸上缓缓划了一道:“怎么?墨玉公子莫不是听得痴了?” 墨玉回过神来,只觉得临忌那令人悸动的俊美登时又变回了惹人生厌的浪荡,他看着对方微含轻佻的双眸,眉头一皱,当下一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临忌腕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墨玉不曾刻意控制力道,临忌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一阵生疼,却没有退开,就这么和墨玉相对站立着,目光定定地落在墨玉脸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长,此时此刻这个对峙的姿势,真是再暧昧也没有了。 墨玉和他对视片刻,终是退后一步,开口打破僵局:“曲子不错。” 临忌轻轻笑了笑,身子往后一靠,重新倚在栏杆上。 墨玉莫名见不得他这么笑,顿了顿又道:“只是吹曲子的人” “如何?”临忌挑眉。 墨玉一见到他这般轻浮的表情,心中顿时涌起无数尖酸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险险地咽回去,搜肠刮肚半晌,才挑出一个较为好听的词:“不敢恭维。” 临忌大约是早料到他会这样说,闻言非但不恼,竟还颇有些愉悦般,迎着清凉的夜风低低笑起来。 临忌放声笑的时候倒是显得不那么欠揍了,比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讨喜得多。墨玉的视线原本已从他身上移开,这会儿不禁又看过去,竟是觉得临忌这模样颇惹人注目,和方才那异常寂寥的笛声有些同工异曲之处。 “我疯了吧。”墨玉心道,目光却仍是落在临忌脸上。 忽然几声女子的惊呼传来,盖过了临忌的笑声。墨玉还未反应过来,临忌已是倏然收敛笑意,径自从他身侧越过,一把掀起船舱门口的布帘。 一名少女正朝这边跑来,跑得太急,加之一时没留神,直接撞进了临忌怀里。墨玉转身去看时,正好瞧见临忌不着痕迹地推开少女,低声道:“何事惊慌?” 那少女不知为何竟是有些脸红,忙低了头急切道:“公子,那边那边有艘船!船上的人” 墨玉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看去,临忌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眼眸随即一眯,轻声接道:“莫不是死了?” 距离他们这艘画舫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飘来了一艘小船,墨玉和临忌刚才光顾着剑拔弩张了,竟是丝毫不曾察觉。 画舫透出的光映亮了小船,那船上居然躺着一个人。 看那人的身形是个女子,身躯纤细,穿着一袭半湿的衣裳,依稀可见身子曲线玲珑。而令人震惊的是,那女子披着一身血色,脑袋无力地向后仰着,满头青丝散乱。 临忌身旁的少女早便吓呆了,短暂的娇羞欣喜过后,又重新陷入惶恐之中。 看见那艘小船以及那身披血色的女子的,显然不只是这一名少女,画舫中的姑娘们很快乱成一团,都涌过来眼巴巴地瞧着临忌,等着他说些什么。 临忌对漂亮的大姑娘虽然喜欢不起来,却并不讨厌天真无邪的少女,有时候甚至觉得小姑娘挺可爱的。可这会儿看着那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他忽然有些啼笑皆非,叹了口气还未开口,墨玉倒先说话了:“不,人没死。” 在这一船没主意没见识的小姑娘当中,镇定自若的墨玉简直称得上是一股清流——当然,他毕竟不是小姑娘,燕宁王的世子怎么也该是见过大场面的,和这些不谙世事的少女毫无可比性。 这些临忌自然知道,可此时此刻,在小姑娘们的衬托下,他仍是觉得墨玉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亲切感。 临忌转过头瞧着他,难得一本正经地道:“当真没死?那墨玉公子认为该如何是好?” 墨玉好歹是白族后裔,在白灵岛长大,尽管和那艘小船有一段距离,可他说那女子没死,那女子便断然死不了。墨玉微微皱眉:“虽然没死,可身上的伤重得很,若是不尽早救治,恐怕是在劫难逃。”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那小船女子身上,此时忽然扭头看向临忌,才颇有些意外地发现他脸上惯有的吊儿郎当竟尽数收敛了,不禁有些愕然,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临忌看着他,也不拿主意,只“嗯”了一声,等着他的后话。 墨玉赶忙清理了一下思绪,强行将视线从临忌身上收回来,压下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硬是找回了刚才想说却差点忘记了的话。 墨玉清了清嗓子:“六殿下若是不介意” “自然不介意。”临忌好似早料到他想干什么一样,冲着小船女子的方向抬了抬手,示意他随意,“墨玉公子请便。” 画舫缓缓靠近那漂荡的小船,墨玉手一撑,轻易跃过画舫的栏杆,落在小船上。他半蹲下去,熟练地飞快察看了一遍女子身上的伤。 “伤得确实严重,”他心想,“可若是及时救治问题不大” 墨玉心中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眸光骤然一凝,直直地落在那女子腰间。 那女子腰间系着一块玉佩,那玉佩质地极好,竟是用世间十分罕见的墨玉打造而成——所谓的“墨玉”,是和田玉中一个非常珍贵稀少的品种,而他知道这些,是因为曾经有过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只是那玉佩在他八岁那年,便送给了一个小姑娘,作为临别之际的定情信物。 墨玉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微微一窒,连忙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子沾了血黏在脸上的青丝,借着月色看清了少女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醉儿?”墨玉心一颤,不由自主地轻唤出声。 他离开白灵岛那年其实还未过八岁生辰,可按照虚岁来讲早就够八岁了,到如今他虚岁十七,一晃九年匆匆而过,他先后只回去过白灵岛三次,最后一次还是在两年前。 可这并不妨碍他认出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 醉儿名唤醉影,和他一样从小在白灵岛长大,据说原本是个孤儿,刚出生不久便幸运地被白族族长白泓翼捡到了,抱回白灵岛当徒弟养着。 在墨玉记忆中,白泓翼对醉影并不算好,远不及对他好——也不能说是不好吧,他只是觉得干舅舅对醉儿格外严厉,明明白泓翼对别的徒弟也不是这个态度的。小时候醉影一度认为师父不喜欢她,墨玉也为此义愤填膺了许久。 墨玉认真地掐指算过,醉影过了今年的生辰便该及笄了,也就还有几个月时间,他不是没想过回白灵岛见一见醉影,正经地问问她的心意却完全没想过他和醉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看见少女满身的鲜血,他连呼吸都微微有些发抖。 墨玉顾不得多想,当即十分小心地抱起醉影,带着她重新跃上画舫。 临忌一直靠在画舫边上看着他,面对这样一个满身血色的女子,临忌似乎不愿意多管闲事,可墨玉想当好人,带着那女子回到他的画舫时,他却又没有阻止。 墨玉顾不上分析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径直抱着醉影走进船舱中。船上的少女们还处于受惊吓的状态中,可又有些按捺不住好奇,挤成一团窃窃私语,全都探头探脑地朝墨玉那边瞧着。 墨玉忍了一会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给醉影紧急处理过身上的伤后,终是忍无可忍地开口道:“六殿下。” 临忌斜倚在一旁的窗框上,微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醉影——他这般神色倒是罕见,墨玉每次见他,他不是眼含轻佻似笑非笑,便是勾着嘴角在笑着,这会儿骤然见到临忌皱眉,墨玉才猛地发现自己根本没见过临忌“笑”以外的神情。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下一刻,临忌修长好看的眉毛舒展开来,看向他,眼中又带上了点笑意:“什么?” “这画舫找个人少的地方靠岸停下,可以么?”墨玉深吸口气,勉强忍耐着道,“还有能让你那些姑娘们安静点吗?” 少女们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墨玉身上,自然听见了他这句话,船舱中顷刻间便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说话。临忌要笑不笑地瞧了她们一眼,走过来低声道:“靠岸停下是可以,只是这女子”他站在不省人事的少女身旁,趁着墨玉不注意,手指飞快地一挑黏在少女脸颊上的染血青丝,“墨玉公子打算带到哪里去?” 墨玉察觉他的动作,眉头一皱,正要目光不善地瞪向他,临忌脸上却忽然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小师妹?” 墨玉的眉头拧得更紧,原本已经要一掌拍到临忌手上,此时硬生生刹住了,脸色却仍是有些不好看:“什么?” 自从临忌唤出“小师妹”三个字后,神色便一直有些奇怪,直勾勾地盯着醉影看了良久,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墨玉,沉声道:“抱歉,墨玉公子,这名女子我恐怕不能让你带走。” 临忌的目光和声音一样发沉,墨玉对上他的眼眸,先是一怔,心中随即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站起身,声音冰冷:“临忌,你什么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墨玉今晚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他向来喜欢这种颜色浅淡的服饰。临忌也认为他适合穿这样的袍子,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墨玉,他便觉得这人的肌肤白得过分,唇色也淡淡的,活像那些久卧病榻长期见不得阳光的病秧子。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他的肤色有什么变化。可墨玉纵然清瘦,却丝毫不显病弱。 墨玉今晚这一身无疑是很好看的,淡蓝的颜色映衬着本就雪白的肤色,透出些许莹润的质感。他的嘴唇薄薄的,瞧着多少有几分薄凉无情,可或许因为嘴角天生微微上翘,他平日里待人又温和有礼,无形中将那份薄凉感冲淡了不少,不仔细琢磨根本看不出来。 临忌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墨玉的长相,反正那股子凉薄的味道他是看出来了——此刻墨玉一身斑驳的血色,那是刚才抱醉影时蹭上的,俊朗的脸冷着,薄唇也抿得紧紧的,绷出一道略显凌厉的直线,那一抹平日里隐藏得极好的无情便蓦地散发出来,笼罩了少年整张清秀的脸庞。 他这副模样反倒让临忌有些惊艳,认为墨玉这冷漠阴郁的一面比他平常那温润如玉的假面要好看多了——他就是认定了墨玉“佳公子”的一面是伪装的,如今这一面反而更接近真实。 临忌丝毫不畏惧他的冷脸,很快从见到醉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对墨玉无意识地小小惊艳了一番后,他甚至还抽出空来迅速清理了一下思绪,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我只是好意。”临忌漫不经心道,“墨玉公子,你这是要把小师妹带回燕宁王府么?” “小师妹”这个称呼落在墨玉耳中,只觉得越听越刺耳,这厮什么时候和醉儿混得那么熟了?他越发冷淡地道:“否则六殿下认为该如何?醉儿伤得不轻,还中了毒,带回王府是最方便的。六殿下大概也听说过,我娘姓白,是白氏一族的后裔,最为精通医术。” “中毒?”临忌微微一怔,目光在醉影脸上身上转了一圈,硬是没发现少女哪里有“中了毒”的症状。可墨玉是白族后裔他是知道的,倒也不怀疑这种时候对方会骗他。只是一想到墨玉方才看醉影的眼神,以及动作间那小心翼翼的爱护,唯恐不小心磕着碰着哪儿似的,临忌忽然又不想这么轻易将醉影交给他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对哪个女子有过心动的感觉,唯有他家小师妹是个例外,谈不上有多喜欢,可醉影长得好看是真的,人聪明绝顶也是真的。在见到醉影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临忌很小的时候便隐约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后来到白灵岛遇见醉影,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和别人一样的——只是他这辈子若是真要找个女子过的话,那个人只能是小师妹,他对醉影以外的姑娘还是没什么感觉。 倒是对男子 临忌无声叹了口气,努力摒除一切杂念,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醉影身上。他知道自己对女子其实还是不太喜欢得起来,即使是小师妹这么优秀的女子,他也只是“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心动”而已。 可若非被逼到绝处,临忌还是不愿意走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路,在这帝都中活着已经是一件足够累的事,他自认为再没有精力应付别的烦心事了。 临忌走了片刻的神,墨玉没耐性等着他说话,径自到外头吩咐人靠岸停下画舫。临忌也没阻止,看着他略显焦躁的模样,打心里觉得这景致难得一见。只是一想到这人是要和他抢小师妹的“情敌”,又十分不是滋味。 “墨玉公子莫不是忘了——你为什么要躲上我的画舫吧?”临忌忍不住微含讥诮地道,“若是你今晚大摇大摆地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回燕宁王府,赶明儿让临慧那野蛮丫头知晓了,你猜她是会闯进燕宁王府先活剥了你,还是先生吞了小师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墨玉也懒得在临忌面前继续保持风度,坐在一边看着醉影,轻轻摩挲着她腰间的玉佩,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似他的动作那么轻柔无害:“都说世人总爱以己度人,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六殿下自己脑子不够用,便要将我也当成傻子么?” 临忌:“” 墨玉对他虽然从来都没多客气,可平常好歹会顾及“佳公子”的假面,甚少会这样放飞自我地出言不逊,以至于此时此刻忽然直面墨玉言语刻薄的一面,临忌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墨玉还嫌不够似的,又淡淡道:“六殿下是一时糊涂了,还是脑子的确不足以多想一些?我只是带个女子回府罢了,要躲过临慧的耳目还不容易——况且我也不打算让醉儿躲一辈子,临慧若是知道了,那便随她知道了。” 临忌听出了他最后一句话里有话,不禁皱眉:“墨玉公子这是何意?” 墨玉没搭理他,只是用看蠢货似的眼神冷淡地瞧了他一眼,目光随即重新落在醉影身上,那模样简直像是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碍事。 临忌第一次领教到他全方位对人冷嘲热讽的本事,从言语到动作到眼神到表情,简直没法儿更绝。临忌瞪着他哑口无言片刻,索性眼不见为净,一掀帘子出去了。 墨玉心知自己失态了,可也顾不得多想,自从见到醉影后,他便一直处于急躁又困惑的状态中。若是平时他定然不至于用这样的态度对临忌,临忌再怎么样他都能忍,可这会儿情绪波动太大,他居然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想想倒也能理解,任谁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人事不省地躺在跟前,心情必然都好不到哪里去。 醉影究竟为何会沦落成这样一身伤?还身中奇毒究竟是什么人对醉影下手?又为何要这么做? 临忌大概也想明白了,在眼下醉影又是伤又是毒的情况下,让墨玉带醉影回燕宁王府是最好的选择,因此直到画舫靠岸停下,临忌也没再进船舱和墨玉说过一句话。墨玉抱着醉影离开时看见了临忌修长的背影,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厮难不成是生气了? 目前的情况容不得墨玉多想,他晃晃脑袋,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都晃出去,带着醉影匆匆离开了。 他不曾看见身后的临忌忽然转过身来,也没能看见临忌看向他时的眼神。 墨玉在画舫上时就将外袍脱了下来,严严实实地罩在醉影身上,将她一身的血迹遮掩了个七七八八。他一路低调而迅速地回到燕宁王府,从后门进去,前来给他开门的仆人见到他怀中的少女,登时吃了一惊:“世子” 墨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此事若是让他人知道了,我定饶不了你。”见对方被他唬住,连连保证绝不多嘴向别人提起,墨玉颇为满意,又道,“行了,我信你。你去叫个人请我娘到修竹居,说我有十分重要的事。”又担心他娘不重视,他补充道,“人命关天。” 修竹居是墨玉在王府中住的院子,刚到燕宁王府时,他和爹娘是住同一个院子的,束发以后才独自搬到修竹居去住。白脂融很快赶来,还未见到人,墨玉便听见了她急切的声音:“修儿,你受伤了?伤得可严重?” “娘,我没事。”墨玉无奈地道,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冲着他扑过来的白脂融,“仪态!娘,注意仪态!要是教那些小姐夫人看见,又该说您了。” 白脂融从又急又慌的状态中出来,赶紧放慢脚步,定睛一看,发现墨玉完好无损的什么事也没有,顿时怒上心头:“臭小子,好好的说什么人命关天?成心要吓死你娘是不是?” “我没骗您,确实是人命关天。”墨玉叹了口气,神色渐渐转为凝重,“只是不是我,而是醉儿。” 他本就站在床榻旁,手一伸,便掀起了床幔,露出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少女。 白脂融一愣,醉影本来满是血污的脸蛋已经擦干净了,散乱的青丝也简单梳理好,她一眼便看清楚了榻上少女的容颜。白脂融脸色微微一变,顾不得继续斥骂墨玉,立即上前执起醉影的手腕。 墨玉看着他娘骤然变得严肃的神色,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只得担忧地站在一旁看着。 其实他的医术也不差,毕竟从小由白族族长亲自指导,起步点本就比大多数人要高得多。虽然八岁那年便离开了白灵岛,可这些年来白脂融在医术上对他的教导从未松懈过,加上墨玉确实是天赋异禀,如今在医术上的造诣恐怕不会比他娘低太多。 可他所学的那些终归大多数是纸上谈兵,就算他有一定的自信,也不敢随意拿醉影的性命来说笑。况且醉影毕竟是女子,墨玉一路上想了许久,还是认为让他娘过来更为妥当。 白脂融为醉影把完脉,没说话,直接动手解开少女的衣裳。她见墨玉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去,便吩咐道:“修儿,你去拿我常用的那个药箱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墨玉将药箱取来后,尽管内心焦躁不安,却还是忍着没再进房里去,以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让一个丫鬟代劳将药箱送进去给白脂融,自己在外头踱步等待着,想了想,又叫了个丫鬟进去候着,以防白脂融忙不过来随时需要人搭把手。 几个丫鬟在房里进进出出的,不断往里送着白脂融需要用到的东西,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闲下来。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白脂融总算出来了,接过一个丫鬟递上去的手帕,一边擦着脸上细密的汗珠,一边道:“没事了,我让几个丫头先给醉儿擦擦身子,那孩子浑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汗的——修儿,你随我到隔壁的房里来。” 墨玉抱着醉影回府时不曾多想,顺手将醉影放在了自己卧房里,这会儿醉影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不好移动,墨玉估摸着今晚他怕是要到隔壁的厢房中去睡了。 几个伶俐的丫鬟连忙先进厢房把灯点了,又备好一壶茶。墨玉等他娘坐下后,示意丫鬟们都到外头等着,随后亲自给他娘斟茶递水。 白脂融一忙活便是一个多时辰,这会儿正口渴得要命,连喝了三大杯茶才缓过来一些,难得正色地对墨玉道:“修儿,你是如何遇到醉儿的?” 墨玉便将画舫游湖时忽然看见远处有小船漂荡一事大致地说出来,白脂融当即眉头一皱:“这么说,是有不少人看见你带走醉儿了?” 墨玉就知道这个细节瞒不过他娘,心中垂死挣扎一番后,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倒没有,只有临忌六皇子看见了。”画舫上那些少女不提也罢,不知为何,在这方面他莫名信任临忌——那人必然会明示暗示那些姑娘,提醒她们不该说的少挂在嘴边。 毕竟临忌那厮看醉儿时的眼神,可也是墨玉轻轻“啧”了一声,颇有些不是滋味。 “六皇子?”白脂融狐疑地瞧着他,“你不是说今夜约了沈长居那几个好友吗?怎会和临忌一同游船?” 此事说来话长,墨玉沉吟片刻,决定长话短说:“本来是要和沈长居他们一同出去的,中途出了点意外,不小心便上了临忌的画舫——娘,这事您别管了,反正临忌不会多嘴到处乱讲的。您直接和我说说醉儿的伤势如何吧。” 白脂融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修儿长大了,不乐意阿娘管着了是不是?” 墨玉无奈叹息道:“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实话和我说,你是不是和临忌厮混在一块了?”白脂融皱紧眉头,苦口婆心道,“修儿,你少和临忌那样的人来往,也绝不能像他那样不学好。你爹是燕宁王爷,你是他的长子,日后是要继承你爹的位置的,绝不能给你爹丢脸” 墨玉有些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每每听到都要觉得脑仁疼,这感觉就好像每次他出门,他娘都要顺口叮嘱几句一样——墨玉觉得,他在他娘眼里始终是个和俊儿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娘望子成龙心切,他倒是能理解,只是至今难以消受。对外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装得像个人模狗样的“翩翩佳公子”,可对内——他娘每提醒一次他爹是燕宁王爷,他是燕宁王府的世子,他将来要继承王爷的权势地位——他便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倦和疲累。 他还是不想当什么世子、王爷——可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墨玉知道自己甚至不能说出口。 “我知道。”墨玉听着他娘念叨完,耐住性子低声道,“我没和临忌厮混,今晚真是个意外。您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不学好的。” 白脂融总算满意了,又啰嗦了几句,这才不慌不忙地切入正题,说起醉影身上的伤势。 “伤势已经无大碍,身上的毒也解了,好好养一段时间便是。只是从她身上的伤能看出,对醉儿下手的人甚是狠毒,每一招出手都想要醉儿的命。”白脂融拿起茶盏,蹙眉沉吟道,“究竟是谁要对醉儿下杀手?” 墨玉仍是一声不吭地听她说,听见前几句,着实松了口气。他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却不喝,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身,心中有了些别的计较。 一身重伤的醉影为何会出现在帝都城,这个问题也值得深思,而且出现在他眼前的时机那么巧妙,除了他和临忌以及那一群无足轻重的少女,竟丝毫不曾被其他人看见,若说这件事纯粹是机缘巧合,墨玉不信。 他娘大概是过于纠结究竟是谁要对醉影下杀手,尚未想到这一层,墨玉也不说,自个儿思量了片刻,眼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催促他娘回去休息。 白脂融又去瞧了醉影一眼才离开,墨玉送走她后,径直走进醉影所在的卧房中,挥退了房中伺候着的一众丫鬟,自己在床榻边沿坐下。 醉影已经由丫鬟们伺候着又擦了一次脸,身子大约也擦过了,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她仍是沉睡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脸蛋依旧十分苍白,却丝毫无损她倾城的容颜。 墨玉小时候便觉得醉影长得极好看,白灵岛那么多俊俏的小姑娘,没一个比得上她。如今墨玉长大了,醉影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容貌越发温婉秀丽,气质更是清新脱俗,道一声美得祸国殃民也不为过。 墨玉凝视榻上的少女片刻,情不自禁地抬手,似是想蹭蹭少女苍白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将手往回缩,最后只是轻轻摸了摸少女散落在一旁的青丝。 “醉儿。”他低低唤了一声,少女的乌发贴着他的指尖,沁出一股子微薄的凉意。 醉影仍是昏睡着,丝毫没有反应。 窗外夜风簌簌,这个时节夜里风大,卧房的窗早便关上了。墨玉的手还未收回来,忽然听见有什么磕碰在窗棂上的轻微声响,一阵清凉的夜风随即徐徐吹进来,可来不及在房中绕一个圈,便悉数化在了温暖的室内。 墨玉依旧低头凝视着醉影,直到一阵细微而难以察觉的小风向他这边袭来,他才倏然起身雷霆出手,招式堪称狠戾,右手竟是直取来者的咽喉。 这一招虽是看着毫不留情,实际上却留给了对方闪躲的余地,来者果然轻飘飘地退开了。墨玉还未看清对方的容貌,倒先嗅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清香。 竹香临忌? “墨玉公子方才可还是深情款款的呢,怎么这会儿竟是这般出手无情?”果然是临忌,对方一开口,墨玉便听出了这讨人嫌的腔调属于谁,这满帝都大约也只有临忌能把这一声“墨玉公子”唤得如此叫他手痒。 “对喜欢的人和对讨厌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墨玉也懒得假惺惺地尊称他为“六殿下”了,坐回床榻上,直呼其名道,“临忌,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小师妹。”临忌刻意忽略了他前一句话,靠近床榻边,“你当着我的面把人带走了,难不成我便不能来看看么?墨玉公子未免也太蛮不讲理了。” “‘看看’是可以的。”墨玉微含讥诮地笑了笑,“只是六殿下干起这种梁上君子般的勾当竟如此熟练,害得我还以为” 临忌和墨玉一站一坐,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远,临忌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甚在意地跟着一笑:“哦?以为什么?” 墨玉没接话,也没看临忌,目光重新落在醉影身上,心中想的却是临忌。 他在燕宁王府住了这么多年,深知此处戒备森严,极少发生有人擅闯进来的事,更莫要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进来后,还准确地找到他的卧房临忌此人不简单。 墨玉拧紧眉头,有些无法接受一个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学无术、只擅长眠花宿柳的废物,身手竟然如此了得的事实。他又想起临忌在画舫上推开撞入他怀中那个少女的动作,那带着些许抵触的动作显然是条件反射做出来的,这么看来,临忌喜欢眠花宿柳这一点也有待商榷。 被一个娇俏动人的少女撞了一下,临忌若是真的时常和那些姑娘亲亲热热卿卿我我,第一反应必然是扶一把或者索性把人拥入怀中他却下意识地将人一把推开,这个动作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墨玉越想越觉得临忌此人有古怪,他原本没觉得,可这会儿细细回想起来,虽然每次见到临忌,他身旁都有一群鲜妍明媚的少女,却没有哪一次临忌是搂着或者挨着少女们的,那些少女也只是围绕在临忌身侧,并不主动往他身上靠近。 方才在画舫上也是,临忌独自到船头吹笛子,少女们竟然习以为常地各自玩闹,丝毫没想到要出去陪伴临忌显然这是他们相处时的常态。 墨玉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喜欢那些少女,那临忌养着她们是为何?成天带着她们四处游玩又是为何? 好给自己招惹一个坏名声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临忌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么快便让墨玉看了个底儿掉,站在床榻边看了醉影片刻,又问了醉影的伤势情况。墨玉显然有些不耐烦回答他,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居然耐住性子有问必答。 只是语气不太好罢了。 最后临忌靠过去想碰一下醉影,手却让墨玉一巴掌拍开了。墨玉依旧坐在床榻边沿上,连眼睑都不曾抬一下,淡淡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从这个角度看去,墨玉的眉眼格外柔和,也许是室内灯火映照的缘故,他的肤色看起来不似平日里那样白得病态,竟是有了鲜活的颜色,连向来色泽浅淡的薄唇也平添了一抹暖软。 临忌将视线从醉影身上收回时,不经意掠过墨玉的脸,目光便不自觉地定了定。他才被拍掉的手忽然一伸,飞快地在墨玉染了一层暖色的脸颊上摸了一把。 “临忌!”墨玉拧眉,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 临忌早在摸完那一瞬间便迅速退开了一段距离,省得墨玉恼羞成怒了直接打他。他笑吟吟地“哎”了一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打开,很是衣冠禽兽地摇了摇。 “男女授受不亲。”临忌不疾不徐地重复着墨玉方才说过的话,倏然阖扇轻轻一笑,“可从来没有‘男男授受不亲’这一说吧?墨玉公子何至于让我碰一下便如此大反应?” 墨玉无言以对片刻,认为临忌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正常情况下哪个男子会突然这么碰另一个男子的?遂愈发没有了和临忌好好说话的心思,冷淡道:“行了,人你看过了,时辰也不早了,该滚了吧?” 临忌对于能从向来谦谦有礼的墨玉公子口中听出一个“滚”字,吃惊之余莫名有些愉悦,他将这个字眼反复咀嚼几次,颇有些唇齿留香的美妙感,这才心满意足地姗姗离去。 墨玉拉过一把凳子守着醉影坐了片刻,注视着少女姣好的容颜,实际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心中近乎苛刻地反省着自己。 他竟然就这么任由临忌在王府中来去自如,方才还和那混账东西瞎扯了那么久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若是让他娘知道,还不得活剥了他。 窗外夜风依旧簌簌,墨玉愣了一会儿神,才迟钝地发现临忌走时没把窗子关好。他皱了皱眉头,起身到窗边正要关上窗子,手还未搭上窗棂,便眼尖地瞧见有一抹人影轻巧地蹿进来。 墨玉反应极快地后退半步,以免被误伤,同时手腕一转,精准地抓向那条人影。 这次墨玉看清楚了,这位不速之客不是方才来过的临忌,看身影应该是一名女子,穿一身夜行衣,脸上也蒙了一层黑色的面纱,墨玉只能看见她一双乌黑水灵的眼睛,大大的,依稀能看出些许少女的天真娇嫩。 这女子的双眼透着单纯无邪,人却不如看起来那么无害,她柔软的腰身向后一折,灵巧地躲过墨玉凌厉的一击,同时竟还能保持平衡,飞起一脚直踹墨玉的胸口。 墨玉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叫她伤到,飞快地撤手回防,手肘斜斜地横出,将对方这一击系数格挡抵消了。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默契地都不曾发出声响,最后那女子有些扛不住了,不经意露出破绽让墨玉扣住肩胛骨,还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那女子忽然微微弯下腰,不自觉地往前踉跄了一步。 墨玉从她眼中看出了痛苦的神色,不禁一愣,按理说他这一击并没有多用劲儿,对方不至于疼成这样,要么这女子是装的,要么是她身上本来便有伤。刚想到后一种可能性,墨玉便敏锐地察觉到手心一热,他连忙松开扣住女子肩头的手,翻过掌心一看,果然看见自己沾了满手温热黏稠的鲜血。 他一个“你”字刚出口,踉跄着弯腰的女子便蓦地向前一晃,一头撞进他怀里,随即皱紧眉头吐出一口血。 墨玉:“” 他刚换上不久的干净衣袍立马又脏了个彻底。 墨玉不禁怀疑自己今日是不是有所谓的“血光之灾”,嗅到女子身上那鲜血的浓烈腥味,他强忍着将对方推开的冲动,保持风度扶了女子一把。 女子吐完血后很快缓过来,摇摇晃晃地退后几步,勉强站稳了。 墨玉略感糟心地低头瞧了眼自己袍子,随后皱眉看着那女子还在往下滴血的面纱:“你是保护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女子有心说话,一张口却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墨玉一听那动静便知道她受了内伤,而且伤得不轻。 “我叫白楚,”女子一把扯掉淌血的黑面纱,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她的嗓音极其沙哑,“我家公子让我护着醉儿姑娘,务必到帝都找到你。墨玉公子” 她一句话说得艰辛无比,“墨玉公子”四字话音未落,白楚便猛地偏过头,按住胸膛又咳出一口鲜血。 这女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大约和墨玉同龄,摘下面纱后,能看见少女的脸蛋小小的,面部线条清秀却略显锋利,那双含着隐忍的眼眸便越发显得大而清亮,分明是个带着刺儿的美人。 墨玉盯着她看了片刻,觉得这姑娘应该没骗人,就白楚这一身重伤,若说她闯进王府是要杀人,风险未免太大了,反倒是偷溜进王府想寻求庇护这个说法更说得过去。 心中飞快地思量一番,墨玉决定相信这少女,于是毫不拖泥带水地到一旁拿过药箱——这药箱是白脂融留下的那个,里头的东西很齐全。墨玉看着还在咳血的白楚,低声道:“白楚姑娘,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替你看看身上的伤。” 白楚显然不是个介意“男女授受不亲”的,依照他的意思在凳子上坐下,墨玉要做什么她便配合。墨玉给她看伤也丝毫不别扭,公事公办罢了,这种时候能让他“男女授受不亲”的,似乎只有醉影一人。 “我也是在白灵岛长大的,对医术倒也略知一二。”白楚忽然道,“只是” 她顿了一下,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墨玉没料到她会突然开口,一愣之后顺口接茬道:“只是医不自医?” 白楚不吭声了,脸蛋看着冷冰冰的,片刻后她又道:“醉儿姑娘没事吧?” “没事。”墨玉不想被她分心,便言简意赅地答道。 给白楚处理好外伤,又为她的内伤写好药方,墨玉想了想,干脆叫来两个信得过的丫鬟去抓药煮药——为了满足白脂融的需求和喜好,王府中建了专门的药房,其中不乏一些珍贵药材,平日里要用到什么药材都十分方便,只要不是特别稀少的,那药房都应有尽有。 墨玉作为世子,自然可以随意动用药房中的药材,只是如若他娘问起,必然免不了要一番解释。 折腾完这些后,墨玉回到房中,看了眼皱眉坐着忍耐疼痛的白楚,径自在她对面坐下。白楚和他对视,努力放缓呼吸,语调平静地道:“墨玉公子,你是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墨玉点头道:“是——白楚姑娘,我可否问问你家公子是谁?” “你叫我楚楚就行了,公子一向是这么叫我的。”白楚面色毫无波澜地道,“我只能告诉你,公子名唤清影。” “姓白?”墨玉立即追问,“白清影?” 白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墨玉默念几遍“白清影”,只觉得这名字陌生得很,他在白灵岛时从未听说过。可他再问与白清影有关的事,白楚却不回答了,似是打定主意对“白清影”相关的一切缄口不语。 墨玉什么话也没能套出来,自讨了个没趣,转而问道:“那你家公子为何要派你来保护醉儿?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会在碧波湖遇见醉儿,也是你设计的?” 白楚没吭声,不愿意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对第二个问题则是默认了。 墨玉又想方设法地多问了几遍,不料白楚这丫头的嘴巴严实得很,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往外吐。问到最后墨玉都觉得烦了,蹙眉道:“那你可知是谁对醉儿下的杀手?” 白楚乌黑的眼珠子微微一动,仿佛从沉寂中苏醒过来,双眸又变得灵动而明亮:“是白族族长白泓翼。” 墨玉一愣,不自觉地倏然起身,死死瞪着白楚:“你说什么?” 白楚面不改色地道:“是醉儿姑娘的师父,白族族长,白” “不可能!”墨玉蓦地打断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他连忙压住嗓子,“白楚姑娘,话不可乱说,你说是白族族长要杀醉儿,可有什么根据?” “墨玉公子,你问我知不知道是谁对醉儿姑娘下的杀手,我说了你却又不信。”白楚拧起眉头,似是觉得他不可理喻,“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要我去哪里找根据?” 墨玉深吸口气,开始明白白楚这美人刺儿是吃软不吃硬,不得不换一种问法:“抱歉,方才是我失态了。白楚姑娘,你你是如何知道对醉儿下杀手的人是白族族长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昏睡的醉影,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白楚的话是事实。 舅舅怎么会要杀醉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白楚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不太清楚此事,唯恐多说多错,便让墨玉等醉影醒后亲自去问醉影。 翌日白脂融果然得知墨玉动用了药房中的药材,便过来询问他是怎么回事,墨玉顺势将白楚推出去,和他娘说这是一路保护醉影到帝都的人,跟醉影一样受了重伤需要医治。 墨玉的话说得甚是巧妙,竟让他娘忽略了白楚是翻墙偷溜进王府的这个事实。 白脂融向来喜欢小姑娘,尤其是像醉影、白楚这样长得清秀动人的,自认为此生最大的憾事约莫就是没能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娃娃。加上白楚是从白灵岛来的,白脂融是越看越亲切、越瞧越喜欢,见了人家小姑娘不到一刻钟,便开始拉着白楚热情地问长问短。 白脂融还从墨玉那里要来了他给白楚开的治疗内伤的药方,细细过目了一遍,一副担心自家不成器的臭小子不小心祸害了人家小姑娘的模样。 墨玉对此喜闻乐见,他娘这一天天的待在王府中也确实是百无聊赖,不然也不至于处处管着他。好不容易白脂融找到一点乐趣,墨玉由衷地希望他娘的热情能维持久一些,这样他也能自由许多。 很快到了进宫和皇子们一同学习的点,墨玉还没进上书房,便教一道熟悉的身影挡住了:“离修哥哥!” 一见到临慧,墨玉便条件反射地脑仁疼,不得不扯出一抹笑容,温声细语地唤道:“慧安公主。” “离修哥哥,你又来了!”临慧气鼓鼓地一跺脚,不乐意地轻哼道,“说过多少次啦?你和我不用这么客气的,叫我慧儿便好。” 墨玉直接拿她这句话当放屁,微微笑道:“慧安公主是有事吗?” 临慧拿他没辙,撅了撅嘴,低头卷弄着自己的袖角,扭扭捏捏地道:“没事,我只是想说一声,昨夜我在碧波湖畔见到你了,本来想和你一同放花神灯的,谁知道一转眼便不见了你的踪影” 墨玉露出茫然的神情:“是吗?慧安公主昨夜也到碧波湖游船了?” 临慧虽然刁蛮难缠又霸道,可傻乎乎好糊弄这一点墨玉倒是挺喜欢。他看着临慧兀自扭捏了一会儿,在他的耐性耗尽前总算切入正题:“离修哥哥,我听说梨园那边又出了一台新戏,这次的新戏可有意思了,我” “公主,先生来了,”墨玉低声打断她道,“臣恐怕要先进去了。” 临慧身为公主是不需要到上书房学习的,可上书房的规矩她听说过一些,尽管不想这么快放墨玉进去,却也怕墨玉因她而受罚,只得不情不愿道:“好吧,离修哥哥,你去吧。” 墨玉走了没两步,又听见临慧在他身后急急地唤道:“离修哥哥!” 墨玉按捺住性子,回首看向她。 “你下学后记得来找我啊。”临慧羞赧一笑,随即转身跑开了,“我等你。” 墨玉:“” 他答应了吗?他没答应啊! 可临慧早已跑远了,墨玉看着那一抹袅袅婷婷飘远的身影,忍了一会儿,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墨玉名义上是三皇子临恕的伴读,临恕和临慧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却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都大相径庭。墨玉最直观的感觉便是——临恕是百里挑一的聪明绝顶,临慧是百年一遇的脑袋缺弦。 墨玉下学后自然不会乖乖去找临慧,若是平日里或许还有一些可能,可这会儿他脑子里全是王府中昏迷不醒的醉影,生怕什么时候醉影醒过来他不能第一时间看见。 离开上书房时,墨玉便一直在想着不去找临慧的借口——必须得是说得过去、糊弄得住人的。 临恕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还颇为关切地过来询问了几句,墨玉便以课堂上先生提出的几个问题搪塞了过去。 墨玉一脸严肃凝重,临恕信以为真,真以为他在思索严谨的学术问题,不禁哑然失笑:“离修,你还真是” 随后他也说了一下梨园新出的那台戏,以“劳逸结合”的名头,邀墨玉一同前去看戏。 这邀请人的水准比他那位傻妹妹要高了不知道多少,墨玉心中感慨,脑子里想的却仍是家中的醉影,实在没心思陪临恕去看戏——他本就不太耐烦和皇子们出去玩,过程中浑身不自在不说,一不小心还容易让旁人逮着把柄拿出来说是非。 偏偏作为燕宁王爷的世子,想拉拢他的人从来只多不少,墨玉纵然不耐烦,却早已习以为常。 他笑道:“三殿下,你和慧安公主莫不是约好的吧?梨园那出新戏究竟有多精彩,竟是教你们都惦记得这般紧?” 临恕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慧儿也邀你去看戏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墨玉一眼,“好,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慧儿先邀了你,我看我还是作罢吧。” 这话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墨玉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他知道若是他和临慧在一起,临恕定然是喜闻乐见的,毕竟作为燕宁王爷的世子,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整个王府,假如有朝一日他真的和临慧成亲,那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临恕。 在帝都住了这么些年,墨玉太清楚每件事当中的弯弯绕绕,许多事他本不愿意多想,却总由不得他个人的意愿。他娘总对他说,他既然来到这燕宁王府成了他爹的长子,便每做一件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绝不可给他爹丢脸。 和临恕告别后,墨玉脚步一转,径直出了皇宫,心中已想好临慧来找他时糊弄对方的借口。 醉影重伤昏迷,毒又才解不久,白脂融昨夜便与他说过了,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墨玉心里焦急,却也没办法,回府后守着醉影坐了一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白楚昨夜与他说的那些话。 白泓翼要杀醉影可舅舅怎么会对醉儿下杀手呢?是何缘由?他又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墨玉拧紧眉毛沉思许久,终是不认为白楚的话完全可信。他将白楚安排在距离醉影稍远的厢房住下,又在醉影身边安排了一批轮流保护的人,以免醉影出意外。 白楚直视他的眼眸,直接问道:“墨玉公子,你不信我是不是?” 墨玉动作一顿,本想随意扯几句话敷衍过去,反正这事他也擅长。可看见少女那双大大的、纯粹的眸子,他那些糊弄人的话忽然便说不出口了,也直接回答道:“是。” 白楚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好,那如你所愿,我不靠近醉儿姑娘,等醉儿姑娘醒来亲口说我可信后,我再去看她。” 墨玉朝她低了低头:“见谅。” 他回到卧房时,轮流保护醉影的人还没过来,房中只有几个丫鬟在伺候着。见到墨玉进来,几个丫鬟对他福了福身子,便识趣地退下了。 最后一个丫鬟刚将房门关上,墨玉余光瞥见右边明亮的窗口忽然有阴影一闪,他看过去时,一抹淡青色的人影就站在距离他不过五步远的地方。 墨玉心道还有完没完了,不禁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问道:“六殿下,又来看醉儿?” 临忌也不在乎他的语气如何,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回敬:“难不成来看你?”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昨夜才来看过醉儿吧?”墨玉冷冷地道,“六殿下频频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怕被人发现么?” “怕啊,如何不怕?”临忌走到醉影躺着的床榻旁,挑起榻上少女的一缕青丝,轻轻一笑,“可为了我魂牵梦绕的小师妹,值得。” 墨玉的眉头皱得更紧,直直地盯着临忌的手。临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若是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墨玉恐怕不会轻易饶了他,便很快松开醉影的那一缕秀发,很自觉地朝旁边推开一步,好让墨玉的戒心松懈一些。 他仿佛真的只是来看几眼醉影,拉过墨玉坐过的那把凳子,坐下来注视了醉影片刻,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墨玉有关醉影这次受伤的事。 墨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再三容忍临忌,按理说这时候他该做的不是心平气和地在这里跟临忌瞎扯,而是直接高声叫人将这位“梁上君子六殿下”请出去,好叫所有人知道临忌这厮品行不端究竟到了何等恶劣的程度。 可不知为何,他竟是丝毫没有揭穿临忌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昨夜那充满寂寥的笛声和清幽的竹香,也许是因为知道了临忌的身手非同一般,隐约猜到了他的韬光养晦,也许是 总之他也说不清楚。 墨玉没和临忌提起白楚的存在,自然也没说醉影这次受伤或许与白泓翼有关——毕竟此事还不确定,在醉影醒来以前都很难有个定论,只要这件事一日未确定,墨玉便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说出怀疑自己舅舅的言论。 临忌从墨玉那里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毕竟才过了不到一天,即使墨玉有心去查,也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查处有用的东西。 他难得皱了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小师妹那样温婉柔和的性子,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才是,即使真是得罪了什么人,师父也不至于任由小师妹自生自灭,丝毫不护着她” 墨玉沉默地看着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白楚的那句话。 那如果白楚说的是真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平日里或许难以察觉,可一旦遇上这种疑云重重的事,往往最考验一个人的智商。继发现临忌的身手不错后,墨玉很快又惊奇地发现,这厮的脑子好像也挺好用。 临忌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片刻,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墨玉顺着他的思路捋了捋整件事,竟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忽然觉得临忌看待问题挺敏锐的,脑瓜子异常灵活。 临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知自己说得太多了,可一抬头看见墨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显然在走神想着什么,他又觉得多说一些也无妨。 美人果真是美人,便只是一副傻乎乎的出神模样,居然也特别好看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有点歪,临忌连忙轻咳一声,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应该思考的问题上。 墨玉听见他那一声轻咳,瞬间回神,眼见临忌陷入沉思,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对昏迷的醉影动手动脚,便转身到卧房外间倒了一盏茶,给自己灌下。 喝完两杯茶解了口渴,墨玉才回到卧房内间,和临忌一站一坐相对无言片刻。临忌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番他皱眉烦恼的模样,直到觉得时候不早了,这才优哉游哉地起身告辞。 白脂融当天便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白灵岛,针对醉影一事她有许多问题如鲠在喉,便按捺不住悉数问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白泓翼,等墨玉知晓此事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一个字也没说。 醉影昏迷不醒的这几天里憔悴了不少,墨玉每日去看她,只觉得她不知不觉消瘦了一大圈儿。临忌还是时常来看醉影,并且极其会挑时间,一般都会等到墨玉下学后跟过来。只要墨玉在房中,房里便一般不会有闲杂人等,临忌这时候偷溜进去,便不用担心让其他人发现。 临忌倒是也去上书房听先生们的课,但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去。今上景和帝也不管他,说不上是不受宠还是怎么样,按照墨玉这么久以来的观察,临忌在那皇宫中自由得很,无论他散漫成何种模样,景和帝都不会责罚他。 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一般——当然或许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愿意去看。 而临忌经过这几天对墨玉的“深入观察”,发现墨玉对别人依旧那么虚伪,对他却是越来越不假以辞色。临忌看他这副模样倒是挺顺眼的,比看他装模作样时要顺眼多了。 况且这个不假以辞色的墨玉还颇有些“义气”,他天天这么去看醉影,墨玉也不知道是出于何心思,竟然都默然容许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 临忌便觉得墨玉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在墨玉将醉影捡回家的第三天,醉影终于姗姗醒来。墨玉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书房里看书,听见丫鬟兴奋地跑过来告诉他“醉儿姑娘醒了”,他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放下书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世子,醉儿姑娘醒啦!”丫鬟笑道,“您不去瞧瞧吗?” 墨玉立马起身,快步走向卧房。 走到房门口时,他又莫名有些踌躇不前,脚步停顿片刻,竟是有种直接转头离开的冲动。他连忙压下这种不理智的想法,提醒自己不能像个别扭的小男孩一样,默默深呼吸一次,随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推门进去。 “是墨玉哥哥吗?”床榻上的少女早已经坐起来,看见绕过屏风又穿过珠帘进来的墨玉,醉影苍白的脸蛋儿浮上一抹浅笑,澄澈的眼眸弯起来,“墨玉哥哥,你长大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就这么两句话,便有些提不上气似的一阵闷咳。墨玉一见到少女因为苏醒过来而瞬间变得鲜活无比的面容,只觉得这画面美极了,好看得不可思议。 醉影在白灵岛时便叫惯了他“墨玉哥哥”,有时候会叫“阿玉哥哥”。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墨玉只觉得这些年来他和醉影分别的时光倏忽而过,随即消失不见,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两小无猜的好年华。 “醉儿。”他不自觉地停住脚步,不敢再朝前,只轻声唤道。 醉影身上的伤毕竟还未完全痊愈,坐了一会儿便体力不支又要躺下。墨玉过心翼翼地扶着她,待她躺下后便沉默地站到床榻旁,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这几天心心念念盼着醉影醒来,可醉影醒来后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和醉影相处了,他们之间毕竟分别了那么多年,谁都不可能当那些光阴不存在。 幸好醉影的精神状态不佳,躺下没一会儿便又要迷迷瞪瞪地昏睡过去。闭眼前,她拉住墨玉的袖角,声音细微地道:“墨玉哥哥,你可有看见过一名女子,她叫白楚” 墨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终是没碰到醉影,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见过她了?”醉影费力地睁大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前来帝都是我的主意,这一路是楚楚护着我” “我知道,我见过白楚,她和我说了。”墨玉见她实在是困得不成样子,只得先压下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温声细语道,“白楚现在很好,也很安全,你别担心,再睡一会儿吧。” 醉影虽然人是醒过来了,每日昏睡的时间却仍是很长,这样迷迷糊糊的日子过了足有五六天,她的精神状态才算好了一些。期间临忌来看过她两三次,却一次都没赶上醉影清醒的时候,墨玉见了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这日下午,墨玉才放下书卷,抬头便看见书房门口的屏风后面出现了一团黑影,随即有丫鬟的声音传来:“醉儿姑娘,您小心一些,这里要抬脚” 墨玉心一跳,却没站起来,只是注视着那团缓慢移动的黑影,不自觉地唤了一声:“醉儿?” 摆在书房门口的那扇屏风不大,那团人影很快走出来,果然是一个丫鬟扶着醉影进来了。墨玉连忙站起身,放柔声音道:“醉儿,你怎么起来走动了?万一不小心牵扯到身上的伤口” “没事的墨玉哥哥,我已经好多了。”醉影笑了笑,脸蛋儿依旧是苍白的,十分惹人怜,“成天躺在床上也难受得紧,今天我觉得力气恢复了不少,便想下床走几步试试墨玉哥哥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磕碰到伤处。” 墨玉知道她和帝都那些娇贵柔弱的千金小姐不一样,醉影从小跟着师父白泓翼学医习武,现如今医术精湛武艺高强,身子骨比寻常人要好不少,她说自己有分寸,便真的不会逞强。 墨玉见她仍带着些许虚弱苍白的模样,抬头看了眼外头明媚的日光,轻声提议:“那要出去晒晒太阳吗?在这屋子里头也没什么好走的。” 醉影抬眼,温顺一笑:“好。” 扶着醉影的是个小丫鬟,墨玉看着她扶醉影走了一会儿,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丫鬟扶人的姿势怪别扭的。他憋了一会儿,终是不放心让小丫鬟这么一直扶着醉影走动,便忍不住道:“我来吧。” 小丫鬟连忙让开了,墨玉走近醉影,又有些犹豫,低声道:“醉儿,你不介意吧?” 他这么一副想扶却又不敢扶的模样倒是逗乐了醉影,她轻轻地笑了出声,柔声道:“我介意什么?墨玉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和人这般客气了?” 两人到日头下慢慢走了片刻,墨玉一直轻声细语地和醉影闲聊,眼见醉影兴致不错,他便暂时没提起自己心中的疑问,省得将大家的好心情都败个精光。 大约走了一刻钟,醉影便停住脚步,在小凉亭里坐下来休息。 “对了,墨玉哥哥,”醉影抬手在腰间摸了摸——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她看向墨玉,声音仍是有些细弱,听着便显得格外柔和,“这些天我一直想问,可睡睡醒醒的老容易忘事——你有见到我系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吗?就是许多年前你送我的难不成是在路上丢失了?” 她蹙起秀丽的眉头。墨玉一愣,脱口问道:“那玉佩不是一直在你身上吗?” 醉影摇摇头,如实道:“我在这里第一次醒来时便发现不见了墨玉哥哥,你是见过吗?” 墨玉何止是见过,还曾用手细细摩挲过,那块玉佩小巧玲珑,他觉得醉影系在身上也不妨碍什么,便一直未想过从她身上取下来。 这几日墨玉倒是没留意过她身上那块玉佩,因为醉影偶尔会醒过来,他的心思基本都放在了醉影身上。若不是此时此刻醉影说出来,他竟连那块玉佩不见了都不曾察觉,更别说那块玉佩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难不成王府里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墨玉将平日里会接触到醉影的人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随后又一一排除。他皱起眉头沉思良久,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又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些什么。 “若是不见了就太可惜了。”醉影轻轻叹了口气,疑惑地看着满脸凝重的墨玉,“墨玉哥哥?” 墨玉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张脸,他眼神一沉,瞬间明白自己漏掉了什么。 临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自打醉影能走动后,墨玉便将她安排到了白脂融的那个院子去住,白楚也住在那边,正好方便了两个姑娘相互照顾。 “醉儿毕竟是女子,如今她能下床走动了,若是继续住在我这里,多少有些不合适。”墨玉是这么对他娘说的。 醉影对这个安排倒是没意见,她向来懂事又乖巧,人也聪明伶俐,不用墨玉明说也清楚其中的用意。 白脂融更是不会说一句不好,她本就觉得醉影住在墨玉的院子里不太合适,可这段时间醉影重伤未愈加上精神不济,连坐起来久一些都费劲儿,她也不好提让醉影搬出修竹居一事。 如今墨玉这么有分寸地主动提出来,白脂融只觉得甚是欣慰,认为这臭小子总算长大了一些,开始懂得男女有别了。 她喜欢醉影也是真的,醉影搬过去的当天,白脂融喜滋滋地跟着忙活了许久,热情得让醉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几个丫鬟很快将醉影住过的卧房收拾打扫干净,墨玉正好闲来无事,待丫鬟们动作利落地清理好后,便从书房取来几卷书,倚靠在卧房的美人榻上聚精会神地翻阅起来。 小半天光阴倏忽而过,墨玉一边翻书一边默默掐算着时间,大约一刻钟后,果然有一抹人影从窗口处翻进来。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墨玉还没看清楚来者的面容,已是倏然把书一放,招呼也不打一声便直接向那抹淡青色的身影飞掠而去。 来者自然是临忌,自打发现墨玉并不与他计较后,这厮俨然是越来越热衷于做这档子爬墙翻窗的事。他知道墨玉在卧房中,因此并不曾防备,哪料到脚刚沾地,墨玉毫不留情的凌厉一击便迎面而来。 临忌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更来不及思考这位墨玉公子今天是发哪门子的疯,赶忙闪身躲开这一击。谁知道墨玉好像铁了心要揍他一顿似的,凶狠的一击才刚避过,下一击便又接踵而来,竟是丝毫不给他缓一缓的机会。 临忌只得无奈地继续闪躲,攻击一下紧接着一下,他只顾得上急急地躲,到了嘴边的话竟是找不到间隙问出口。他一边退避一边找着墨玉出手时的破绽,所幸墨玉虽然每一击都又快又凶狠,动作却并不十分完美,简直像是故意露出一些小破绽似的——可见他对临忌显然不太走心,想揍临忌一顿的心估计是货真价实的,每一次出手却都没怎么认真琢磨过。 临忌不禁眯缝起双眼,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莫名有些不悦。他瞅准时机,墨玉猛地将一条手臂送过来时,他顺势一把扣住墨玉的胳膊,闪身从墨玉丝毫没有防备的左侧贴上去,同时抓住墨玉胳膊的手紧了紧,稍微使劲儿向反方向一别。 墨玉皱眉,临忌的动作不算粗暴,可也没怎么刻意讲究,疼是真疼。他没忍住低低地闷哼一声,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临忌,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飞快地挥出。 临忌向后一侧身,轻巧地躲过他的手掌,不等墨玉的手收回去,他的脚尖忽然轻轻一提,极其有技巧地在墨玉的膝盖后边勾了一下,墨玉不知怎么的便两腿一曲,只觉得瞬间失去了平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摔倒的过程中墨玉仍是不死心地尝试着维持了一下平衡,临忌却早有预料似的,死死扣住他的双手,让他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往下坠,想挣扎却无能为力。 “临忌!”墨玉低声怒喝道。 可他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摔落在地,也不知道临忌是如何做到的,待墨玉反应过来时,已经砸在了不远处的美人榻上。美人榻登时发出一声闷响,临忌轻轻笑了笑,在他有所动作前,先将他的双手一拽一按,拉过头顶紧紧禁锢住,双腿也顺势低住他的膝部,好叫他有劲儿使不出。 被人以这么个暧昧的姿势压在软榻上,墨玉心头那点微薄的怒气反倒莫名烟消云散了,只觉得啼笑皆非得很。他看着临忌近在咫尺的脸,心中禁不住再一次感慨这人确实长得人模狗样无可挑剔,他咬牙忍了半天,才将自己要笑不笑的神情给憋了回去。 他很给面子地配合临忌挣扎了一下,理所当然地挣不脱,便皱起眉头有些恼怒地道:“临忌,你做什么?” “墨玉公子,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临忌将他的手腕扣得更紧,忽然发现这人的腕部居然还挺纤细——不,应该说这么往墨玉身上一压,他发现墨玉整个人的骨架都比想象中要纤细一些,当然不至于像女子那般“娇小玲珑”,但比看起来还要清瘦却是真的。 临忌怀疑他小时候是不是大病过一场,以至于伤了根本,不然墨玉那常年白得跟雪似的肌肤和始终养不出什么肉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他可不信燕宁王爷家的世子常年吃不饱睡不好。 不过瘦归瘦,却显然不是孱弱的那种瘦,他感觉得出墨玉的身躯很有力量,而且还挺软临忌不自觉地轻咳一声,连忙将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思绪硬拽回来,强迫自己想点正经的。 然而美人被压在身下,这时候要想一些正经事也太难了。 临忌只得强制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十分正经地问墨玉:“你今日这是发什么疯?一见面便二话不说地动手,若不是我反应快,现在被按住的人就是我了吧?” 墨玉没想到这个不正经惯了的货色在这么个暧昧的姿势下,反而绷出了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一时间无言以对——他被震惊了。 墨玉虽然处于下风,气场上却一点也不输给临忌,眯着眼冷冷道:“若非你干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胡乱拿别人的东西,我又何至于对你动手——虽然我早就想打你一顿了。” 临忌一听那最后一句话便笑了,从善如流地实话实说:“墨玉公子,你打不过我的,你的身手还有待加强。” “少废话。”墨玉皱眉,“玉佩还我。” 临忌动作顿了顿,随即露出疑惑的神色:“玉佩?什么玉佩?” “少装模作样,我知道是你拿的。”墨玉手肘一动,临忌按住他的力度立马加大。意识到自己即使挣扎也是纹丝不动后,墨玉索性不动了,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情,“松手。” “我可不敢大意。”临忌低头凑近他的脸,嘴角勾起来,“若是我听话松了手,墨玉公子却还要对我动手怎么办?” 这个动作简直不能更暧昧,墨玉感觉到他暖热的呼吸蹭过自己的肌肤,好像有人拿一根柔软的羽毛在他脸上轻轻扫着一般,痒痒的,让他从面皮子一路麻到了指尖。墨玉略有些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十指连心的微妙滋味,只觉得那股子酥麻的痒劲儿又从手指一路传到了心尖。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莫名的并不讨厌。 墨玉和临忌都只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生平经历十分有限,若说到“成熟稳重”二字,必然是装模作样的成分比真材实料的要多。墨玉从未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尽管努力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还是教临忌看出了些许端倪。 临忌看着他略微有些闪烁的目光,仿佛被传染了似的,心尖也跟着酥麻发痒。墨玉的脸即使近距离看也仍是那般俊秀清朗,瞧不出什么瑕疵,反倒是那柔软的脸颊让他有种想一口亲上去的冲动。 疯了,临忌心道。 这人可是燕宁王爷家的世子,平日里他那样伪装自己,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看出端倪,为了保证这份伪装的真实性,这么多年来他可是连南风馆都不曾踏足过,眼下竟然不知死活地想招惹这个人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完全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临忌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放开墨玉,然后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可身体却没听从脑子的指令,他甚至匀出一只手轻佻地勾了勾墨玉的下颌,嘴欠地调笑了一句:“墨玉公子这副模样,会让我以为你害羞了?” 墨玉的手又是一挣,依旧没挣脱,便冷冷地瞧着临忌,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个“滚”字。 临忌低低笑了笑,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什么毛病,每次听着墨玉说这一个“滚”字,他的心情都会莫名其妙愉悦起来。 “你再不放开——大可以不必松手了。”墨玉依旧冷冷淡淡地道,将心中那一股微妙的滋味悉数掩盖在漠然的神色下,“六殿下,你说我若是现在喊一声,会给你偷鸡摸狗的这一条路上增加多少障碍呢?”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临忌自知理亏,并不希望自己让人追赶着离开王府,为了避免这个狼狈不堪的下场,他当即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墨玉对他的识时务甚是满意,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忽然抬眼看着临忌,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里带着十足的不怀好意,临忌从未见过他这么笑,不禁一愣,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 墨玉蓦地站起身,直接一把扯过他的衣襟,毫不怜惜地将他往美人榻上一拽。临忌下意识地用手肘一撑,却仍是没能保持住平衡,跌落在美人榻上时,他忽然明白了何为“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显然低估了墨玉的报复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墨玉将临忌摔上美人榻后,也没动手桎梏他,只是趁他没来得及防备的那一瞬间,飞快地挑开他的衣襟。 临忌的呼吸顿了顿,当即一把攥住墨玉的手腕,低声道:“墨玉公子,你要做什么?” 墨玉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略微低下头,似笑非笑地道:“六殿下,我好心奉劝你一句,若是不想让我搜身,你最好乖乖将醉儿的那块玉佩还回来,否则”他轻巧地拨开临忌的手,居高临下地道,“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临忌一动不动地靠在美人榻上,神色有些微妙地和他对视片刻。墨玉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正暗中提高警惕时,临忌却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随后大大方方地伸展双臂,微笑道:“那好,请便。” 墨玉:“” 临忌见他微微愣住,心情甚是愉悦地弯了弯嘴角:“墨玉公子,你说的那玉佩我是真拿不出来,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这事绝对和我没关系。当然,你若是不信,我也不介意让你搜身以证清白。” 这厮无耻得有些出乎墨玉的预料,他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一个人,尤其是临忌这样身份特别的,即使只是个不受器重的皇子,可毕竟也是皇室的人,他不会轻易拿这种事和临忌说笑。 在对临忌出手前,他早已查过这些天接触过醉影的人,一一排除后,才不得不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临忌身上。 临忌如今这样一副做派,那玉佩多半是不在他身上了——但这并不能说明玉佩就不是他拿的,也许他放在了别的地方呢?只要一日见不到玉佩,墨玉对他的怀疑便一日不可能消失。 他倒是从来没觉得临忌偷取玉佩是因为贪财,那块玉佩的材质确实珍贵稀有,却并非独一无二,看临忌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不像是缺那一块小玉佩的银子。墨玉有理有据地怀疑,临忌偷走那玉佩,纯粹是因为看见它系在醉影身上,瞧着不顺眼。 毕竟那玉佩上有个“墨”字,他在临忌面前又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醉影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墨玉忍不住以己度人,若是他在醉影身上看见和别的男子有关的玩意儿,心里也肯定不舒服——当然,偷鸡摸狗这种毫无君子风范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他盯着临忌无言片刻,有些犹豫要不要真的去搜临忌的身。临忌好似看穿了他有所顾忌一般,眼里含着一抹促狭的笑意,也不说什么,只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墨玉实在看不惯他这副惹人心烦的嘴脸,心一狠,直接将手伸进了他的袍子中。 临忌:“” 墨玉这个动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实在没料到墨玉居然说动手就真的动手这人在他面前已经懒得假以辞色到这种地步了? 墨玉在他身上翻找了几下,临忌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偏偏又是他让墨玉随意搜身以证清白的,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得不自在地挺直腰身,僵着半边身子任由他找了个遍。 墨玉自然没能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来,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把玉佩放哪了?” 临忌轻轻舒了口气,有些不自然地放松那僵硬的半边身子,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玉佩,墨玉公子,如今你摸也摸过了,既然明摆着冤枉了我,那是不是该给一些补偿?” 那句“摸也摸过了”怎么听怎么古怪,方才在临忌身上翻找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回过味来,墨玉忽然觉得碰过临忌的两只手都还残留着某种奇怪的触摸感。 “虽然玉佩确实不在你身上,可我知道是你拿的。”墨玉站起身,努力忽略掉那股子微妙的感觉,转过身淡淡地道,“我不叫人把你当小贼捉起来便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补偿?” “说真的,除了我还有人知道你这般蛮不讲理么?”临忌手肘一撑,半躺半坐在美人榻上,眯缝着眼睛看他修长的侧影,“我方才便想问了——师妹呢?” 墨玉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大约是找不到玉佩心情不佳,一副懒得搭理此人的模样。 “你不说也无妨,我自己找便是,小师妹必然还没离开王府。”临忌道,“总有夜深人静时分小师妹独处闺房中的时候” 墨玉倏然回过身看着他,目光冷冷的,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有胆子你便试试。” 临忌由衷地认为,平日里要装出一副“温润如玉佳公子”的模样真是委屈墨玉了,这人分明更适合这样冷若冰霜中带着狠戾的一面。他被这样的目光一扫,便莫名有些怂了,加上不想真让墨玉讨厌他——这念头是突如其来的,明明在不久前,他还无所谓墨玉是如何看待他的。 “说笑而已,墨玉公子何必这么认真。”临忌蹭了蹭自己的下颌,用一个略显轻佻散漫的微笑掩饰住心中突然浮起的讪讪,“我只是想见一见小师妹,问清楚她那一身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醉影身上的伤——这个问题也是墨玉所在意的,却一直没来得及问。如今被临忌这么一提起,墨玉不禁皱皱眉头,收敛了脸上冰冷的神情,陷入沉思。 其实若是真想问,倒也不是找不到机会问的,这两天醉影的身子恢复得不错,墨玉也时常能看见她,只要有心,无论如何也找得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墨玉在疑惑之余,却隐隐有一丝害怕,以至于到今日都不曾问出口。 心不在焉地打发走临忌后,墨玉在房中踱步良久,认为自己不该如此优柔寡断,终是咬牙下定决心。 翌日下学后,墨玉正心烦意乱,在想着回王府后该如何开口问醉影,还没来得及起个头,临慧便兴冲冲地寻来了。 “离修哥哥,我今儿可是特地等着你下学的呢!”临慧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裙衫,兴高采烈地道,“我不管,今日无论如何你也得陪我出宫一趟!我方才得知了有个新鲜好玩的地方” 墨玉不着痕迹地拉回了被她扯着的衣袖,低声道:“慧安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叫我慧儿啦!”临慧撅了撅嘴,却丝毫没被影响兴致,这句话只是照例一说罢了,她心知墨玉不可能不顾礼数那般亲密地唤她,“离修哥哥,我和你说” “慧安公主,恕臣多嘴说一句。”一只手忽然搭在墨玉的肩上,沈长居从后面过来,站到墨玉身旁,笑吟吟道,“约人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臣可是在上学前就先邀了离修,离修也答应今日下学后到臣的家中,慧安公主该不会是想横插一脚,强迫离修失信于臣吧?” 临慧立马瞪大了一双杏眼,气呼呼地道:“沈长居,怎么到处都有你!” 沈长居也是皇子们的伴读之一,和墨玉一样常年出入上书房,墨玉与他乃算是至交好友。他无奈地摊手道:“因为臣也须得到每日到上书房啊若是慧安公主嫌臣碍眼,不来上书房便是,眼不见为净。” 沈长居今天根本没约过墨玉,墨玉估摸着这位好友是看出他不愿意应付临慧,特地解围来了。临慧知道墨玉和沈长居关系要好,沈长居又是当今左丞相沈全的嫡长子,她不敢太过不给沈长居面子,只得瞪着眼睛跺脚道:“沈长居,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我来上书房是不是?” 沈长居笑道:“臣不敢,慧安公主想去哪里那是公主的自由,臣自然无权干涉。” 临慧轻哼道:“你知道就好!” 沈长居和墨玉同龄,只比他大两三个月,长得倒也丰神俊朗,按理说也是极其惹女子喜欢的类型,可或许是墨玉长得实在太抢眼,沈长居又时常和墨玉混在一起,这么些年来居然硬是没招过几朵桃花。 幸亏沈长居不在意这个,对女子从未表现出过浓厚的兴趣——当然他不是断袖,对男子也同样没兴趣。也许是看多了临慧对墨玉的死缠烂打、纠缠不休,他甚至挺庆幸自己身边一朵桃花也没有,从而也杜绝了烂桃花。 沈长居不是第一次帮墨玉应付临慧,此刻表现得十分得心应手。墨玉在一边看着他们拌嘴争吵,由衷地认为这俩人其实挺般配。 最终临慧还是让他们联手给打发走了,墨玉一时没忍住,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了出口。 沈长居满脸一言难尽地瞧着他,叹息道:“般配?离修,莫要怪我没提醒你,这话你私下里说说便算了,若是让临慧听见准得撕了你。” 墨玉兀自笑了一会儿,很是认真地道:“我倒是真觉得你和临慧般配,没有说笑。哎,说真的,你和临慧” “打住。”沈长居当机立断地道,“且不说别的,首先人家慧安公主便瞧不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见面时就算我们站到一块儿,人家慧安公主眼里也只有你一个,这个是变不了啦。” “是我的错觉么?”墨玉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道,“这话听着怎的好似有一股酸味儿?” “是,”沈长居斩钉截铁地道,“你的错觉。” 墨玉看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禁不住又笑起来。 他们都不曾注意到,远处有一抹淡青色的人影正巧路过,看见这一幕,不禁驻足看了他们许久。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临忌才垂下眼睑,只觉得双眸让强烈的日光映射得有些生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燕宁王府,白脂融正陪着俊儿在院中玩耍,醉影重伤初愈不适宜过多运动,便在一旁的小凉亭中坐着,笑着看这一对儿母子玩闹。 白楚在她身侧一起坐着,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她虽然是作为婢女从小被买回白灵岛,要伺候的却只有她家清影公子一人,她家公子又从来不曾真正把她当作仆人看待,她向来是想坐便坐、想说便说,她家公子说过她反倒更像他的妹妹。 醉影也不曾把她当婢女看待,而是将她看成自己的小姐妹,与她说话时态度十分亲近自然,白楚认为,这一点倒是与她家公子很像。 从白楚的模样、气场来看,倒也真看不出来她是个惯于伺候人的丫头,加上白楚来自白灵岛,白脂融便先入为主地对她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她在王府中住着的这段时日,白脂融是让人完全按照千金小姐的规格去伺候的。 白楚盯着白脂融和俊儿看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兴趣,便偏头看了醉影一眼,却发现醉影看那母子俩看得入神。白楚皱皱眉头,也重新看过去,片刻后还是觉得没意思,于是侧头又看了醉影一眼。 如此来回几次,她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浅蓝色的身影从院子门口飘进来,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看清楚来者后,她挨近醉影低声道:“醉儿姑娘,墨玉公子来了。” “嗯?”醉影含着笑意看了她一眼,秀丽的眉头轻轻一挑。 白楚这才想起什么,马上改口道:“醉儿。” 醉影虽然看着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长得也精致俊俏,内里却相当皮糙肉厚。经过几天的调养,她一开始那份儿虚弱的病秧子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温婉中带着些许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本性便开始原形毕露。 醉影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冲墨玉挥手道:“墨玉哥哥!” 不远处的俊儿原本黏在白脂融身上,一抬头看见墨玉,马上咧嘴笑起来,摇摇晃晃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墨玉的大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哥哥哥!” 墨玉本想直接到醉影那边,奈何被这个小不点儿挡了路,不得不耐住性子应付这小崽子,最后实在拿俊儿没办法,只能抱起他走到醉影和白楚所在的小凉亭里。 白脂融也跟过去,捏了把俊儿肉乎乎的小脸,奇怪道:“这小哭包怎的这般爱黏你呢?我天天和他玩,也不见他这么黏糊我,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 小白眼儿狼对他娘的控诉置若罔闻,咯咯笑着抓起墨玉的一缕乌发,就着自己的小胖爪子“啊呜”一口吃进嘴里。 墨玉眼疾手快地将自己那一撮头发挑出来,这才险险避过了一场“口水之灾”——这便是他不喜欢小孩子的原因! 他略感嫌弃地看了眼俊儿,觉得还是不能忍,便直接将这小屁孩塞到他娘怀里,正儿八经地道:“阿娘,我和醉儿有些事要谈,俊儿还是你先看着吧。” 俊儿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立马瞪大眼睛,眼泪汪汪起来,一边咿咿呀呀地喊着“哥哥”,一边坚持不懈地伸出两条小肉胳膊去抓墨玉的头发和衣角。 墨玉叹了口气,当机立断地退开一步。 白脂融和俊儿要在这院子中玩,有个随时随地会爆发的小哭包在这里,恐怕很难谈正事。墨玉思忖片刻,待白脂融抱着俊儿走开后,醉影却抢先提议道:“墨玉哥哥,有什么事咱们到外边儿去谈吧,我和楚楚来到这帝都城这么多天,都还不曾踏出过王府一步呢,你带我们到处走走好不好?” 墨玉下意识地想反对:“可你身上的伤” “都这么多天了,不碍事的。”醉影见他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很乖巧地退而求其次,“那我们不到处走便是了,我听说这帝都的望湖楼甚是有名,只去那里可以吗?” 在白灵岛无拘无束长大的姑娘,和从小锦衣玉食养于帝都中的千金小姐是完全不一样的,墨玉知道醉影野惯了,重伤在身下不了床的时候还好,如今她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便断然不可能继续安分地待在王府中,装模作样地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 墨玉犹豫片刻,醉影都这么说了,若他还是强硬地拒绝,未免显得太不可理喻,于是点头道:“好。” 望湖楼在帝都中确实有名,却不是因为其菜肴如何美味,而是这酒楼开得实在会挑地方。 望湖楼依着碧波湖而建,共有两层,原本好像还有个名儿叫什么楼的来着,后来因为前来吃饭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观赏碧波湖的美景风光,便被大家戏称为“望湖楼”,久而久之,反倒没人唤其原本的名字了。 望湖楼的老板倒也想得开,眼见大家都更喜欢“望湖楼”这一别称,索性大手一挥给自家酒楼改了名儿,从此彻底没人记得这家酒楼原本的名字了,只当其从来都叫望湖楼。 大玄的民风较为开放,但一个男子带着两位未出阁的姑娘进出酒楼,多少还是有些引人注目,尤其是男的俊朗女的俏丽,便愈发吸引人的目光。墨玉一路上都十分谨慎,直到带着醉影和白楚走进望湖楼的厢房中,才松了口气。 “墨玉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醉影坐下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看你出门后好像一直很不安似的” 墨玉一愣,下意识地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神情,他的小心谨慎原来已经表现得这么外露了么? 白楚困惑地看了醉影一眼,又扭头看看墨玉,似乎有什么疑问,却终究没说出口。 “没有。”墨玉笑了笑,“醉儿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呢?我只是在想一些事罢了。” “和我有关的是吗?”醉影看着他道,“墨玉哥哥今日是想问我我这一身伤究竟是怎么弄来的是吗?” 墨玉的呼吸顿了顿,既然醉影都把话开了头,他便也不得不接下去:“是,她——楚楚说,你的伤是” 醉影微微一笑,轻声问道:“那你信楚楚的话吗?” 她这一笑竟是颇有些落花纷飞的苦涩凋零之美,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睑一同低垂下去,可偏偏是这么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却看得墨玉心口闷疼。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指尖还没触碰到醉影的脸颊,下一刻,便骤然听见了锐器划破空气所带起的风声。 墨玉还没做出反应,白楚已是目光一凝,猛地一拍桌面,顺手抓了个从桌上弹起来的杯盏便甩过去。那茶盏登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洒了一地,锐器却丝毫不减来势汹汹,径直刺向醉影的胸口。 醉影方才还低垂着的双眸瞬间抬起,凝视那飞来的暗器闪烁着的一点寒光,也许是想到自己还有伤在身,躲闪不方便,便直接手一挥,掀翻了整张桌子。 锐器撞上材质良好的木桌,桌面登时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却硬撑着似的,终究没有像那脆弱的茶盏一样四分五裂。醉影皱起眉头,和白楚一同站起身,低声道:“又是这些人。” 墨玉立即走到暗器飞进来的那窗子旁边察看,没发现任何端倪,果断道:“走。” 厢房中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很快有人过来察看是怎么回事。望湖楼的小二发现他们竟是把桌子都掀了,眼见墨玉一行人穿得非富即贵,也不敢得罪,只得汗涔涔地拦下他们道:“这位公子,两位小姐我们望湖楼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可这桌子” 醉影有些抱歉地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方才确实暴力了些,可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她这些天一直住在燕宁王府,身上没有一点银子,即使想赔偿也有心无力,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墨玉。 墨玉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便又听见了熟悉的锐器破空声。这次的暗器仍是冲着醉影去的,墨玉反应极快地一把推开她,暗器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结结实实地钉在了他身后的厢房门上。 那房门竟是应声而倒。 跑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墨玉猛地一偏头,看见了从窗外倏忽掠过的一条黑影。 醉影身上的伤毕竟还没好利索,被这一推牵扯了伤处,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被白楚轻轻扶住。她低声说了一句“不妨事”,提高戒备的同时按了按伤口,虽然有些疼,但应该没裂开。 墨玉正要往窗子那边追去,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却先将他挡住了,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次却没有了丝毫的轻浮浪荡,反而因为凝重而显得有些低沉:“别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临忌?”墨玉一怔,蹙起眉头,“你怎的在这儿?” “阿玉,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啊。”临忌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我怎的便不能在这儿了?” 墨玉:“” 这一声无比熟稔自然的“阿玉”叫得他一时无言,随后只觉得脸上淌下来一缕温热,没多疼,估摸着是刚才那暗器擦过时给他划了一道小口子。 他正要伸手去抹,临忌忽然低低地说了句“别动”,墨玉便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皱眉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墨玉的眼角下方确实被暗器划伤了,细长的一条伤痕,口子不深,只是他的肤色本就雪白,殷红的一抹鲜血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竟是颇有些触目惊心。 同时也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临忌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张素白的帕子,看他那动作,竟像是要帮墨玉将脸上的血痕擦干净。然而不等他靠近,墨玉便略带警惕地道:“干什么?” 临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却丝毫不觉得尴尬,若无其事地将帕子递过去给他,好像本身便打算这么做一般:“别用手擦,用这个吧。” 墨玉接过帕子后,临忌才将目光转向醉影,微微笑道:“小师妹。” “师兄,”醉影点头回以一笑,纵是眼下情况紧急,看见眼前这一幕,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意外地道,“原来你和墨玉哥哥关系这么好啊。” 墨玉正要否认,临忌却微笑道:“还好,我和阿玉很小便认识了,关系确实是不错的。” 墨玉:“” 不错个屁! 墨玉依稀记得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便打了一架,原因好像是他看见临忌调戏小姑娘,心中愤慨,一时没忍住便冲了上去。墨玉狐疑地看了临忌一眼,不知道这厮今日是犯了什么毛病,但他故意在醉影面前搬出这么一套说辞,想来多半是和醉影有关了——想到临忌“情敌”的身份,墨玉便自认为洞悉了临忌这么说的理由。 无非是想在醉影面前遮盖住他那些眠花宿柳的风流韵事罢了。 墨玉有心揭穿他,接连而来的暗器却让他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潜伏在暗处的偷袭者也不知道有多少,光天化日之下竟也丝毫不避忌,眼见连续两击都失了手,偷袭者们便继续隐匿身影,向醉影几人袭来的暗器却愈发明目张胆。 原本看热闹的人群早便尖叫着作鸟兽散,白楚忧心醉影身上的伤,半搂住她一边躲闪一边飞快地道:“醉儿在王府时他们有所忌惮,接连多天无从下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这个机会。” “这真是白族族长族长舅舅的意思?”墨玉神色凝重,心情却比他的面色更为沉重,“醉儿做错什么了?族长舅舅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玉,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吧?”临忌闪身躲过几枚暗器,这厮好像喊他“阿玉”喊上了瘾似的,这一声叫得比方才那声还要亲切自然得多,“若再不想个法子脱身,恐怕今日我们都要丧命于此。” 墨玉看见醉影略显木然的神情,止不住地心疼。醉影从小便乖巧听话又懂事,以她那温婉得像水一般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事,族长舅舅究竟为什么非要将她置于死地? 墨玉登时十分后悔自己这些天的优柔寡断,若是他早些开口问醉影,怕是早已经得到答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可后悔也于事无补,墨玉看着窗外不时闪过的黑色身影,飞快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清空脑子。再睁眼时,他漆黑的眸中噙上一抹寒光,当机立断地道:“马车在外面,楚楚先带醉影离开,这些暗器——以及暗处的人,由我和临忌拦下。” 临忌硬是将到嘴边的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咽回去,若是他敢把这话说出来,墨玉怕是能当场先活撕了他。 醉影皱眉,似是不太认同这个安排:“墨玉哥哥” “不用担心,我和临忌应付得来。如今你有伤在身,留下也只是个累赘。况且那些人的目标显然是你,只要你逃脱了,他们失去目标后自然也会跟着离开的。”墨玉不由分说地打断她道,“这个拿着,楚楚,你立马带醉儿离开。” 墨玉递过去的是两个小纸包,自古医毒不分家,醉影和白楚一看那包装便知道是什么,都不再言语。白楚接过那两个小纸包后,借着墨玉和临忌的掩护,扶着醉影迅速回到外面的马车上。 “阿玉,你这一出‘英雄救美’玩得倒是潇洒。”临忌拦下几个要朝醉影那边追去的黑衣人,一边利落地出手,一边故作无奈地道,“只是如今‘美人’走了,留下的两个‘英雄’该如何是好?” 这是墨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临忌的身手有多强悍,看他出手时利落干脆中带着的狠辣粗暴,不禁暗自一阵心惊,若按照临忌的这个身手衡量,他恐怕拼尽全力也不是对手。 这厮隐藏得究竟有多深?平日里那一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伪装又是为何?如若说他只是韬光养晦——其实皇宫中从来不缺韬光养晦的人,墨玉他爹燕宁王爷便说过,能沉得住气韬光养晦的人,要么是因为他们有着异于常人的勃勃野心,要么是因为他们与世无争丝毫没有壮志雄心。 生于皇室而选择韬光养晦的人,往往大多数是因为前者,毕竟每日眼里看见的都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身处于这个权欲中心的周围,大约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不为所动、与世无争。 可墨玉从临忌身上看见的从来只有慵懒散漫、云淡风轻——也不知道是这人藏得实在太深,还是他就是那传说中极少数的“与世无争”。 黑衣人毕竟人数众多,身手不差,又擅长使用暗器,墨玉和临忌应付起来十分吃力。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不能跑,毕竟这些人的目标是醉影,若是他们一走,黑衣人铁定马上忽略他们,直接去追醉影和白楚。 墨玉和临忌硬撑了大约半刻钟,期间有两三个黑衣人成功摆脱他们的纠缠,向醉影和白楚那边追去。墨玉看了眼他们的人数,估摸着醉影那边应付得来,便没有拦着。 毕竟那俩丫头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醉影自然不必说,即便有伤在身也能靠内力单手掀翻一张桌子,挡住那以雷霆之势袭来的暗器;而白楚——就初次见面的那次交手来看,墨玉认为白楚的身手应该不在他之下,即使在他之下,也不会“下”太多。 “小师妹她们应该走远了。”临忌收敛手上的招式,和墨玉背对背站立着,低声问道,“阿玉,我们也该撤了吧?” 墨玉方才避无可避,被一枚角度极其刁钻的暗器打中,幸亏他及时避开要害,那暗器最终只刺入他的左肩处。这点疼痛对他而言尚在忍受范围内,他便没吭声,哼也没哼一声地硬扛着,眼下却有些扛不住了——那暗器刺中的位置疼是不太疼,可那该死的暗器竟是淬过毒的,如今他左肩以下的半条手臂几乎全麻了,还能活动已是全靠意志力撑着。可人的意志力终究有限,也不是万能的,再过一会儿指不定会成什么样。 临忌没听见他的回应,便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看得心尖都猛地颤了颤。只见站在他身后的墨玉惨白着一张脸,冷汗沿着他的面部轮廓不断滑落,临忌扭头时正好看见几滴汗珠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睫毛上,随即顺着修长的眼尾滚落。 “你受伤了?”临忌沉声道。 墨玉皱眉道:“没” 后面的话还不曾出口,他便感觉到自己腰身一紧。墨玉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临忌这厮居然搂了他? 他既不是伤了脚,也不是重伤到无法行动自如,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墨玉忽然有些啼笑皆非,正要推开临忌,却听见对方在他耳畔低低地道:“别动。”随即一只手倏然伸进他的衣袍里。 墨玉:“” 事实证明临忌并没有流氓他的意思,这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家伙,关键时刻居然十分靠得住。临忌手脚利索地从他身上摸出一包粉末,直接用内力震碎了外边的那层脆弱的纸皮,随后干脆利落地将一整包粉末往那些黑衣人身上一撒。 墨玉身上原本有五包这种粉末,两包给了白楚和醉影防身,两包早在方才便撒了出去,没想到这最后一包倒是让临忌惦记上了。 经历过先前的两遭劫难,黑衣人深知这毒粉末的厉害,当即手忙脚乱地停下动作屏息凝神。趁着这个间隙,临忌搂紧墨玉飞身而起,即便带着一个人,也依旧是一副身轻如燕的架势。 “放手。”墨玉满头冷汗地低声道,手掌拍在临忌身上,“我还不至于站不稳。” 他这一掌力度不大,临忌听着他略显急促的鼻息,也乐得当他耍情趣,并不真的听话放手:“别闹,待会儿” 话音未落,他忽然往旁边一闪,躲过一枚夹着风呼啸而过的暗器。临忌扭头朝后一看,登时拧起眉头,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他们的目标不是师妹吗?追我们做什么?” 他这副模样让墨玉有些好笑,但眼下情况紧急,不是玩闹的时候,他便忍住笑压着嗓子道:“我们虽然没杀他们的人,却重伤了好几个,还让他们不少人都中了毒你说追我们做什么?” 听墨玉这样近在咫尺地低声说话,临忌一直觉得耳朵有些发痒,心尖也跟着酥酥麻麻的,特别舒服。他一边施展轻功躲闪暗器继续逃跑,一边装模作样地叹息道:“这么说,我是被你连累了。” 墨玉也不提让临忌放开他了,眯缝起眼睛努力朝后看,下颌无意识地抵在临忌肩上,难得和声细语地对临忌道:“六殿下此言差矣,这如何能算连累?醉儿是你的师妹,以六殿下对醉儿的情意,想必为了醉儿出生入死也是愿意的。” 临忌听着他这哄傻子似的语气,不禁又叹了口气:“阿玉,你讲讲道理好么?我几时说过我对师妹有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黑衣人没能追上醉影,大约是气疯了,铁了心要将墨玉和临忌这两个多管闲事的混蛋赶尽杀绝。 临忌只好带着墨玉一通乱逃,期间好几次差点儿让黑衣人掷过来的暗器所伤。墨玉见他还算游刃有余,便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问:“临忌,你不是喜欢醉儿么?” 临忌承认自己确实对醉影有过一点似是而非的情意,可那是许久以前的“曾经”,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从未将这份情意说出口。他故作诧异地挑眉道:“我没听明白——阿玉你何出此言?” 墨玉想起他三天两头潜入王府只为看醉影一眼,便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可信,可又无法反驳——临忌的确从未明说过他喜欢醉影。墨玉索性略过这个话题,看了看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皱眉道:“这边的路你认识么?” “莫要小瞧我,这整个帝都没有哪条路是我不认识的。”临忌顺口道,“不久前我才和思思、落落她们来过这边” “思思、落落?”墨玉一怔,想起他身边时常能见到的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少女,瞬间便明白了,拖着调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临忌话才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当即闭了嘴。他心中有些纳闷,平日里他也算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向来三思而后行惯了,怎的在墨玉面前说话却越来越不过脑子了? 墨玉话音一落也住了嘴,专心致志地忍受着自左肩处一阵一阵传来的钻心疼痛,那剧痛中还夹杂着些许刺骨的凉意,想也知道是暗器上的毒性开始发作了。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轻轻抽了口气,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随着这一阵冰冷的剧痛变得虚软脱力。 前方是一片面积颇大的树林,墨玉在忍耐疼痛的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帝都中有这么大片的树林,临忌这是带他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一进树林,便是遮天蔽日可以用于藏身的树木与阴影,临忌显然是想到这一点才来这里的。逃进树林后,临忌熟门熟路地带着墨玉在几棵树后面躲好,一路上墨玉的痛苦与咬牙忍耐他不是感觉不到,心中也像被拧了一把似的跟着难受,只是茫然焦躁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此刻在平地上放开墨玉,他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股子情绪,大约可以称之为“心疼”。 临忌皱了皱眉,倏然意识到事情大约是真有些不妙了。他想起墨玉方才问他“你不是喜欢醉儿么”时,那一瞬间他心中涌起的莫名其妙的冲动——为何会想要否认、想要反驳? 为何先前要故意在醉影面前那么亲近地唤“阿玉”?临忌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呼出去,心中第无数次提醒自己:“他是燕宁王家的世子。” 墨玉落地后竟是觉得一阵腿脚发虚,眼前也随着微微发黑,临忌松手后,他下意识地一把扶住树干。可不待他喘一口气强迫自己缓过来,胸膛中那一口气却仿佛突然提不上来似的卡在那里,让他登时从脑袋闷到胸口,脑子里随即一阵缺氧般的眩晕。 他勉强保持平衡站立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几步,忽然脚下一踩空,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坠去。 临忌不过是愣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的反应堪称迅速,一惊过后立马扑过去将人揽进怀里。临忌的本意是想把人捞上来,可这快速而粗暴的一搂大约是挤压到墨玉的伤口了,他当即没忍住闷哼一声。 临忌的力道顿时一泄,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滚了下去。 墨玉踩中的是一个被杂草掩盖的洞穴,洞穴不大,却颇有些深度,跟一口井似的,大约是附近的猎户为了捉捕猎物而挖的。墨玉摔落到洞穴底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临忌这催命的还半压在他身上,要不是他疼得半身不遂,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儿,保准已经一脚踹开了这厮。 洞穴口覆盖着凌乱的杂草,加上这洞穴挺深,外头的日光根本透不进来。临忌看不清楚墨玉的模样,不知道他眼下情况如何,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起来,不禁有些心慌。 “哎,阿玉,”临忌摸索着触碰到他冰冷的脸颊,墨玉脸上满是冷汗,滚落下来的过程中沾了不少尘土,这一把摸下去,临忌知道自己的手必定全蹭脏了,却顾不上在意这个,小声问道,“你还好吧?” 墨玉拧紧眉头,他们摔进洞穴的时候带起了不少尘土,这会儿他正忙着屏住呼吸,尽量压抑住剧烈咳嗽的冲动——咳嗽不仅仅会牵扯到伤处,还会使得他吸入大量飞扬的尘土。 临忌被他这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模样吓住了,不死心地又低低唤了几声“阿玉”,见他仍是没反应,睁大眼睛茫然无措了一会儿。很快他意识到发愣也于事无补,于是沉下心强行缕清了纷乱的思绪,俯身抱起毫无反应的墨玉。 墨玉让他这一抱挤压得伤口生疼,实在受不了这厮,便挥手拍了他一巴掌,有气无力地道:“滚,谁是你的阿玉嘶疼死了,放我下去” 临忌没想到他还清醒着,尽管被抽了一巴掌,心中仍是欣喜极了,赶忙小心翼翼地将墨玉平放回地面上,小声道:“阿玉,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墨玉听惯了他平日里那欠揍的轻佻腔调,乍一听这种带着些许软乎、细声细气中还夹杂着小心的语调,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临忌了。可他没法儿多想,尽管此刻不曾昏过去,可他确实是疼得有些神志不清,正徘徊在昏迷的边缘,能给临忌一个反应已经不错了。 “上面好像有脚步声。”墨玉皱着眉头,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他的脑子越来越迷糊,声音也渐渐变得含糊不清,“我们最好小心一些” 意识模糊中,临忌似乎将他抱了起来,尽管伤口被折腾得有些疼,可他还是感觉到了临忌的小心翼翼。紧接着上方好似有脚步声传来,随后蓦地透进来一抹光亮。 那抹光亮逐渐在墨玉眼前晕开,他闷哼一声,已经再睁不开眼眸了。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人用指尖抚过他紧皱的眉毛,他无意识地偏了偏头,脸却被抵住,一点柔软湿润的东西随即轻轻贴上他的嘴唇。 墨玉知道自己的嘴唇必然是很干燥的,连带着喉咙也火辣辣的难受。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贴在他嘴唇上的那东西立马退开了,仿佛带着些许羞赧的惊惶。 洞穴上方的黑衣人已经离开,临忌缓缓从阴影处出来,一手搂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嘴唇,有些发愣。 这个常年爱穿淡青色衣袍、眉眼总是好看得有些不真实的少年,这一刻终于完全褪去了他过于轻浮散漫的伪装,露出内里的真情实感来。他俊秀的脸庞染上一抹很浅的绯红,低头愣愣地注视着怀里的人片刻,终于经受不住诱惑似的,再次用唇瓣轻轻碰了碰对方。 这次他亲的是墨玉那沾满灰尘、脏兮兮的脸颊,对方没有再像方才那样给出反应,临忌莫名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悄悄松了口气。 他又盯着墨玉瞧了一会儿,像是要将这个人看进心里一般。片刻后,临忌终于抬头看了眼洞穴上方,深吸口气,身体骤然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到洞穴外。 “燕宁王的世子又如何?”落地的瞬间,临忌忽然阴暗又偏激地想,“人是我救的,理当是我的人。若是现在我不管他,他就该死在这里了。” 他看了眼去往燕宁王府的方向,略微垂下眼睑,转身挑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朝前走,决定彻底放纵自己一回。 这是自打他六岁以后,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 他从小不争不抢,自认为什么都不想要;他很小的时候便学会韬光养晦,却不是为了哪天能够锋芒毕露,只是奢望有朝一日能离开帝都这个满是权欲味道的是非之地,过上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唯一渴望的,从来只有那听起来十分缥缈虚无的“自由”。 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竟是有些道理的,更何况临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对美人也更没有抵抗力。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意思虑了,只想一头栽倒在美色之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临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诗,他默念一遍,认为十分适合当下的自己——也没什么,反正他向来是个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富贵闲人。 “阿玉——墨玉公子,”临忌弯了弯嘴角,凝视着怀里的人,无奈地轻轻笑了笑,“你可不能嫌弃我,记着了,你要对我负责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悠长而缠绵的笛声萦绕在耳畔,鼻尖似乎还弥漫着清淡的竹香,墨玉迷糊间挣扎着睁开双眼,只觉得一阵剧痛自左肩处蔓延遍全身。 那疼痛还不十分纯粹,钻心的剧痛中夹杂着一股子刺骨的冰冷。他不自觉地咬紧嘴唇,拧着眉头强行压抑住出声喊疼的冲动——这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小时候他体弱多病,便是时常在类似的忍耐中度过的。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眼前却一阵眩晕的发花,什么也看不清楚。一股强烈的不安倏然从他心头涌起,墨玉猛地握紧双拳,正要强撑着起身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抹阴影忽然凭空出现。他被一双手抱起来,身子随即被包裹进一片温暖当中。 “阿玉”有人在唤他,那声音忽远忽近,墨玉有些听不真切,潜意识却知道这声音极好听。那人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搂着他一声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儿,安抚着他,手环过他的腰背,一下一下地在他脊背上拍抚着。 很舒服,墨玉迷迷糊糊地想道,认为声音和动作都这么温柔的人定然不会害他,便不自觉地慢慢舒展紧皱的眉头,握住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不由自主地搭上那人的腰身。 他这个动作似是让那人很愉悦,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那只手暖融融的,墨玉被揉搓了几下,感觉不错,便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 那人轻柔的动作却骤然停下了,身体仿佛也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僵硬。墨玉迷糊了一会儿,终于有些撑不住要昏睡过去时,那只手又忽然出现了,犹犹豫豫地捧住他的脸。 一抹软乎又温热的东西很小心地贴过来,墨玉无端觉得熟悉,于是想也没想,张口便咬进了嘴里。 他真正恢复意识是在当天夜里,也许是够皮糙肉厚的缘故,墨玉连昏到睡也只是小半天而已。清醒时,那股他以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竹香仍然缭绕在周围,墨玉略微撑起上半身打眼一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临忌的外袍连同一张略有些破旧的被褥,整整齐齐地一起盖在他身上。墨玉挑起那衣袍的一角嗅了嗅,确定了是这个香味儿。 过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听见窗外悠扬的笛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有这么好的闲情雅致。只是和上次在画舫中听见的那凄清寂寥的笛子声大有不同,这次的乐声竟是带着些许缠绵缱绻的意味? 这厮还不承认喜欢醉儿,若非心中有魂牵梦绕的人,又怎会吹出这样的笛音?墨玉坐起身慢慢呼出一口气,随后微微蹙起眉头,莫名感到十分不快。 他起身不过片刻,窗外的笛子声便停下了,很快临忌一手攀着屋檐,从窗口翻进房中:“哟,醒啦?” 墨玉看了他一眼,临忌脸上仍是带着笑,仿佛连眼角眉梢也勾着一抹风流浪荡似的。他拿笛子的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晃荡到墨玉床边,低声道:“刚醒便坐起来,伤口不疼了么?” 墨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肩,显然是被细心处理过了,按照他如今的状况来看,那暗器上的毒必然也解了。他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临忌一眼,迟疑地问道:“毒是你解的?” “你是瞧不起我吗?”临忌在床边坐下,挑眉道,“好歹我也在白灵岛待过将近三年的,若是连这点毒也解不了,岂不是要给族长师父丢脸?” “族长师父”几个字当即让墨玉面色变了变,临忌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立马识趣地闭了嘴。墨玉沉默片刻,抬头环顾四周,低声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临忌知道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多想,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善如流地接话道:“树林西边的一个猎户家。” 他看见墨玉眉头一皱,当即解释道:“回燕宁王府的路途太远,况且若是我带着你回去,未免显得太大张旗鼓,怕是等不到明日,这事便能传遍整个帝都城。” 此言有理,墨玉的眉头却仍是皱着,好一会儿才道:“可若是我一夜未归、下落不明,此事定然也小不了,说不好还会连累醉儿和楚楚担忧愧疚此处既然是猎户家,总该有身强力壮的男人吧?那” “叫个人到王府去说一声是吧?”细长的竹笛在临忌手中悠然转了几圈,他看着那笛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好意思,帮你解毒后已经是傍晚了,我一时没想起来。” 墨玉几乎要被他这一句正儿八经的“不好意思”惊住了,恰好临忌偏头看他,发现他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阿玉,你不皱眉可以么?”临忌低声道,“你总是这么一副模样,你——有人说过你心思重么?” 无可否认墨玉长得十分清俊好看,仔细看却会发现他眉间有一道浅浅的褶子,平日里他时常带笑倒是看不出来,皱眉时方会显现出一丝端倪。 经过这些日子的“友好相处”与认真观察,临忌早便发现了,墨玉这人虽然只比他大几个月,平常要思虑的东西却比他多十倍不止。想某些事或许不是出于墨玉的本愿,可他不得不思考,便也硬挨着似的全盘接受了。 墨玉和他对视,微微一愣:“什么?” 临忌大约是永远正经不过三句话,不等墨玉反应过来,他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眸又是一弯:“不明白么?阿玉,看见你皱眉,我会心疼。” 墨玉:“” 他的思绪瞬间让临忌这一句话全搅乱了,忽然有些啼笑皆非。墨玉觉得自己应该是还不完全清醒,不然便是被身上的伤痛折磨得又神志不清了,听了这话,他毫无预兆地一伸手,用力捏住临忌的下颌。 “那你心疼吧。”他微眯着双眼,轻轻地道,那只手随即松开了,略带轻佻地在临忌脸上弹了一下。 临忌:“” 这次轮到他有些发懵,墨玉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潮红,估计是一直裹在被子里捂出来的,此刻对他却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诱惑力。 他想起自己先前乘人之危做了那么多占便宜的事,如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又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墨玉全都不知道,便有些不甘心了,忽然冲动地抓过墨玉方才碰过他的那只手。 他在墨玉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就着抓手的动作,凑过去亲了口墨玉的脸颊。 亲过后便是满脑子的空白,临忌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冲动过头了,不过他猜墨玉大概和他一样懵,因为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墨玉居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与他一同相对无言地愣了片刻。 临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般,明明墨玉昏迷不醒的时候,更出格的事他也做了,却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尤其是发现墨玉并未表现出抗拒的时候,他的心脏瞬间便鼓噪起来了,带上了一丝无法言喻的喜悦。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打破僵局的,只知道墨玉一直盯着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之余,心中那一丝愉悦竟被放大了许多倍。临忌第一次发现墨玉的眼眸是那样深沉的黑,带着些许探究看人时,有一种深邃而冷峻的意味,这时候他倒是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了。 非常的迷人。 最终墨玉垂下眼睑,乌黑的眼睫毛遮住他的视线。他毕竟受了伤,精力不济,没过一会儿便又躺下了。临忌坐在床边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空白了许久的脑子终于能够开始运转:“眼下天色晚了,走夜路慢不说,也不安全。明日一早我再叫人到燕宁王府一趟,这样可以么?” 墨玉听了这番征求他意见似的话,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也许是太疲惫了,他没觉得临忌这样的态度哪里不对,半睁着眼睛真心实意地道:“我是行动不便,可你轻功那么厉害,若是你去一趟恐怕更快。” “你这是在夸我么?”临忌笑了,“夸我也没用,我不会去燕宁王府的。” “放屁。”墨玉嗤笑,低低地道,“先前是谁隔三差五便要潜进去一趟的?在我面前装什么” “那不一样。”临忌打断他道,说完这句却没了下文。 墨玉模模糊糊地想起临忌的韬光养晦,也没有多问,毕竟他和临忌算不上太熟,对于别人不愿意多说的事,他一般不会多嘴。 墨玉闭眼,要笑不笑地道:“想想也真是难以置信,我竟然任由你这么个‘小贼’在王府中来去自如那么久临忌,我早该让人把你捉起来的。” 听他这么说,临忌不禁又想笑,觉得墨玉这种半迷糊的状态比他清醒时惹人喜欢多了,褪去了那一层半真半假的伪装,底下的这一副真面目简直可爱得让人想要狠狠揉搓一番。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手痒——墨玉现在毕竟还是有些许意识的,不可能由着他搓圆捏扁,况且他至今没能忘掉这人极强的报复心。 “哎,那你怎么不捉?”临忌看着他俊秀的面容,故意拖着他多说几句话。 “你该庆幸你还有几分姿色,美人。”墨玉轻声道,“否则就你那讨人嫌的死样儿,用不着别人,我早便亲自将你捉起来打一顿了。” 他说完没多久便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发觉自己一不小心说了真心话。 “美人。”临忌低低念了几遍这个满是暧昧的称呼,轻笑道,“原来公子是看上我的美色了啊。” 他在墨玉颜色浅淡的薄唇上缓缓划了一道儿:“好巧,我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墨玉和醉影、白楚出门不便大张旗鼓,只有三两个随从跟着。随从听从墨玉的吩咐,一路将醉影和白楚平安护送回王府,期间料理了好几个黑衣人。 醉影和白楚才踏入王府大门,其中两个随从立马带人去救他们家世子,剩下的一个则去向王府现如今的当家人——王妃白脂融禀明情况。 白脂融得知此事还算镇定,又听说已经有人去救墨玉,便彻底冷静下来——燕宁王平日里忙碌得很,时常不在王府中,平时家里有什么大事小事都由白脂融坐镇,比这更大的事她都遇上过,称得上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女子。 白脂融琢磨了一会儿,叫来了醉影和白楚。她虽然算不上聪明绝顶,可也不笨,许多事稍微想一想,都能品出味儿来。 “醉儿,你和脂姨说实话,这次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白脂融看着眼前容貌倾城的少女,开门见山地道。 醉影叹了口气,不闪不躲地与白脂融对视,低声道:“脂姨猜得不错,那些黑衣人确实是来杀我的。” 她澄澈乌亮的双眸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白脂融见了,心中闷闷地发疼,不自觉地放柔声音道:“你能详细与脂姨说说吗?” “有何不可?墨玉哥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阿玉哥哥和脂姨愿意收留我,我早该沦落街头了。”醉影低头,细白的手拿过茶盏,勉强朝白脂融笑了笑,拿茶盏的手却在一瞬间捏紧了,“那些人大约是师父雇来的吧。” “师父?”白脂融眉尖一颤,难以置信地瞧着她道,“你口中的师父是” “脂姨,我能有几个师父?”醉影嘴角的笑开始略有些发苦,“我的师父从来只有一个,便是白族族长白泓翼” “不可能!”白脂融倏然起身,手一拍桌面,“那如何说也是你师父,怎么会他断然不可能那样对你!” 醉影拿着茶盏的手越捏越紧,她自己很快意识到了,一言不发地放下茶盏,抬首看着白脂融。 “我又何尝愿意相信呢?”醉影轻声细语,那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无奈与苦痛之色,“可我不能对您说假话。” 白脂融拧紧眉头站了片刻,按捺住心中焦躁的思绪,逼迫自己重新坐下:“好,那原因呢?你说泓翼哥对你下杀手,这是为何?” “我”醉影眼睑颤了颤,漆黑的睫毛宛如惊慌失措的蝴蝶轻轻扑扇的翅膀,“我不知道,师父只说我是孽种,说我该死,还说从一开始便不该不该因为‘绫儿’,心慈手软地留我一条命。” “绫儿?”白脂融一愣,惊诧地睁大双眼,“是秋绫姐吗?” “我不知道。”醉影深吸口气,放在腿上的一只手已经将自己抓出了一块青紫,“师父只说了一次‘绫儿’脂姨,你知道‘绫儿’是谁?” 她其实隐瞒了一点,这一点无伤大雅,却和她的少女心事有关,如非必要,她是万万不愿意说出口的。 白泓翼对她说的不止方才那些,还有骂她恬不知耻、不知所谓,竟敢对不该动心思的人有非分之想。 她承认她确实暗暗喜欢着一个人,曾想着那人的容颜发痴,也曾念着那人的名字傻笑,却从未在那人面前提及过有关这份情意的只言片语,更莫要说有什么逾矩的言语和举动。那人从来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她也愿意一直当个傻妹妹,天真无邪地喊他哥哥。 可现如今,却连这样一份情感都是不被容许的。 白脂融显然知道醉影口中的“绫儿”是何许人也,怔怔地出神片刻,最后只神色沉重地叹了口气,不曾对醉影提及只言片语。 白脂融颠来倒去地又问了醉影一些问题,确定已经毫无遗漏,这才让她回去休息。白楚由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听了这最后一句,当即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扶起醉影。 “醉儿,她不信你。”回到醉影房中,关上门后,白楚直截了当地道。 “不信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师父与脂姨”醉影坐在软榻上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完便顿住,觉得自己再发不出声音了。 白楚拧眉:“我们要一直留在这里么?王妃和墨玉公子对我们好是好,可我不喜欢”她话音戛然而止,迟钝地注意到醉影的神情。 醉影察觉她的异样,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控制好情绪,连忙抹了把绯红一片的眼角——幸亏还没失控到当场落泪的地步。 可不等醉影缓口气,白楚却走过来,在她身侧坐下,犹豫着伸手搂住她:“你醉儿,若是你实在不好受,便哭吧,公子说过的,哭一场会好受许多。” 醉影知道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是谁,当即鼻子一酸,满腔的委屈登时涌上,听见这两个字的刹那间,她便知道自己要失控了。 随从带着人赶到望湖楼时,此处早没有了墨玉的身影。几个随从问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得到了个大体的方向,一路追寻过去却一无所获。 眨眼间半天过去,暮色四合,却仍是没有半点消息,白脂融终于急了,不得不大张旗鼓地搜寻墨玉的踪迹。 可直到半夜也仍是没找着,醉影站在窗边,听着白楚带回来的消息,缓缓皱起眉头。 “夜深了,醉儿,你身上有伤,先休息吧。”白楚轻声道,“等有了消息我便叫你。” 墨玉是因为她才出事的,醉影自然不可能睡得着,摇头道:“你睡吧,我再等一会儿。” 醉影不肯休息,白楚便陪她等。快到四更时分,一道阴影忽然极快地掠到窗边,白楚目光一凝,出手如闪电。 那人却极轻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白楚一惊,头皮一阵发麻,竟是有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不等她抽回手,醉影已经认出来者,微微笑道:“师兄。” 临忌松开手,弯了弯唇角,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白楚猛地收回手,因着惯性后退了半步,她听见醉影道:“楚楚,你这见了谁都要过上几招的毛病该改改了,省得哪天误伤了人。” 白楚向来给她面子,于是没说话,一声不吭地看着临忌。 “师兄,半夜来访是有何事?”醉影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随即进入正题,“你不是和墨玉哥哥一起么?墨玉哥哥呢?” 临忌的脸色不太好看,漂亮的眉眼好似笼罩着一层阴郁暴戾,醉影几乎有些惊奇了——临忌在白灵岛的那两年多,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醉影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在望湖楼遇见临忌,她还觉得这个师兄没多大变化呢,如今再看原来变化竟是这么大吗? 临忌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快速道:“阿玉在外面,他昏迷不醒,我不方便带他进王府。” 醉影疑惑道:“为何?你和墨玉哥哥不是关系很好么?” “关系好是好”临忌想起他们还同榻睡了半宿,说这话时便一点心虚也没有了,他斟酌着措辞,“可我不方便在王府的人面前露面。” 他的话只能说到这个程度,幸亏醉影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纵然满心困惑,却没再问“为何”,直接道:“那师兄要我如何帮忙?”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临忌最喜欢醉影这一点。他看了眼只有两个少女的厢房,如今燕宁王府的一大半人都忙着找他们的世子,醉影和白楚消失一段时间估计不会有人察觉。 临忌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醉影点头道:“我和楚楚确实可以偷偷出去一趟,只是墨玉哥哥伤得很重吗?还是他身上的毒” “是毒。”临忌凝重地道,低头叹了口气,遮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自责,“那毒应该是‘霜华’,原本我已经给阿玉解毒了,可不知为何又复发了大约是我学艺不精的缘故。” 他说的是实话,墨玉在猎户家睡下时还好好的,到了夜半却忽然浑身发冷,一摸手脚全是冰凉的,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墨玉倒是意识清醒了一阵,冷静地给自己检查过后,略带嘲讽意味地得出结论:“六殿下,你的医术是没学好吧?” 临忌无言以对,尽管隐藏锋芒惯了,可内心深处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极聪明的,自幼学什么都特别快,在白灵岛不过是待了两年多,医术已经称得上一句“精湛”,若非有绝对的自信,他也不敢随意给墨玉解毒。 可毒性却没有全解,几个时辰后居然复发了,这是临忌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 墨玉拢紧衣衫,冰凉的手藏进袖中:“我恐怕要连夜赶回王府了,再耽搁几个时辰,我这条命非得交代在你手上不可。” 他的话语中听不出责备之类的意思,也没什么恐惧或是担忧的情绪,只是平平淡淡地陈述着事实。临忌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知道了“愧疚”为何物,当即用自己的外袍将墨玉一裹,连袍子带人揽进怀里带走了。 路上墨玉被风一吹,那一丁点清醒的意识很快被吹了个干净,半道上便没撑住昏迷了过去。 后半夜墨玉一直迷迷糊糊的,有些意识,大致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却总也醒不过来。他听见了说话声,仔细一辨认,那两道声音似乎是临忌和醉影的。 临忌这厮在和醉儿说什么?墨玉皱了皱眉,努力凝神想听清楚,那些话音距离他明明不远,传入他耳中却好似隔了一层障碍,总是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墨玉便十分不是滋味,手脚也不安分起来,想要起身一探究竟。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覆在他不断颤动的眼睑上,同时轻柔而好听的声音缓缓传入他耳中:“乖,别乱动,好好睡一觉。” 哄小孩是吧?墨玉想白那人一眼,终是因为睁不开眼睛而作罢。他的不快成功被这声音冲散,无意识地平静下来,甚至在接下来听见少女轻轻的笑声时,心中竟也毫无波澜。 那笑声好像有些耳熟?那是谁? 墨玉冥思苦想,却始终想不明白,不知不觉陷入沉睡之中。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墨玉一睁眼,首先看见的便是一抹淡青色,临忌阖着眼睛低头靠在一边,大约是睡着了。 墨玉眨了眨眼,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一时有些恍惚。 不过迷糊归迷糊,目光倒是很自觉地黏在了面前的人身上。他从未见过临忌的睡颜,收敛了一切惹人嫌的神色,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颇有些温软乖巧的意味,看着居然还挺讨人喜欢。 估计这人也只有睡着时才讨人喜欢一点,清淡而无害,像一缕随时会随风消散的青烟。 墨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微微一颤,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不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一抹殷红的颜色忽然撞进他的眼里。 那是 墨玉微微一眯眸子,无声无息地伸出手,轻轻一挑临忌袖口处露出来的一小截红绳。 临忌立即睁眼,却已经晚了。墨玉的手迅速往回收,手中嫣红的流苏跳动,挑出来的赫然是一块做工精致的墨色玉佩。 “六殿下,”墨玉将玉佩拿在手中端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有些发懵的临忌,“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十七章 临忌一愣后很快反应过来,装傻充愣地伸手去拿那玉佩:“这玉佩有些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墨玉没料到此人能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当场被搜出赃物也能不认账。他飞快地将玉佩一收,坐起身,无言地看了临忌片刻。 临忌大约是从来不知道羞愧为何物,神色自若地理了理衣袍,好似那玉佩不是从他身上找出来的一样,漫不经心地道:“如今玉佩找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再送给小师妹?” 墨玉倒是没想过这个,闻言微微一愣。临忌身子略微前倾,凝视他的双眸:“师妹很久以前和我说过,这玉佩是有人送她的定情信物阿玉,你当真那么喜欢小师妹?” 他喜欢醉儿吗?墨玉扪心自问。 送玉佩时自然是真心喜欢的,喜欢到不得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玉佩定情。可多年不见,年幼时纯真无邪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墨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没忘记过醉儿,见不到醉儿的这些年里偶尔会思念,见到醉儿时,他心中依旧是欢喜的,和醉儿说话也仍然是轻松愉快的。与醉儿相处的这些天以来,墨玉自认为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临忌这么一说,他忍不住想:“我要再送一次定情信物给醉儿吗?” 他依然喜欢醉儿,却不再有年幼时那种心脏扑通乱跳的感觉,这份喜欢——或许早就不再是想送定情信物的那种“喜欢”了。 墨玉刹那间恍然大悟,可看见临忌带着些许探究的神情,他心中的恶趣味便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也只有对着这厮他会满肚子坏水翻涌了,他们大概真是天生的冤家。 “醉儿啊喜欢啊。”墨玉略微拖长声调,勾了勾嘴角,“醉儿冰雪聪明,长得也好看,教人如何不喜欢?”他避开伤处拢了拢自己的衣衫,斜斜地看了眼临忌,“啊,是我忘了,六殿下也钟情于醉儿,难怪听不得我这么说六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临忌:“” “我记得我早便说过了,我对小师妹无意。”临忌轻轻磨了磨牙,朝他靠近,大有点想一口咬死这装模作样的家伙的意思——明明昨夜还那样唤过他“美人”,清醒时被亲了一口也没说什么,这会儿却开始扮失忆! 墨玉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心情顿时更愉悦了:“是么?若是不喜欢醉儿,那你有什么好吃醋的?” 临忌不否认也不回避“吃醋”这个问题,抓过墨玉的一缕乌发,微微垂下眼睑,将那缕乌发放在唇边吻了吻:“你觉得呢?阿玉,你觉得我是在吃谁的醋?” 这个动作太暧昧了,墨玉心头一阵发烫,只觉得那股灼热都要烧到脸上去了。昨夜临忌亲他的那段记忆至今保存在脑海中,可那时他还不完全清醒,临忌那一亲又太过突然,当时他是“反应不过来”的成分居多,回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下却完全不一样了,他清醒到不得了,心中却没有丝毫抗拒,反倒是“怦然心动”和“面红耳赤”占据了上风。墨玉对自己的反应莫名有些恼怒,他又不是羞答答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脸红的! 不就是个临忌么?不就是亲一下么? 墨玉心中有火——各种意义上的,不假思索地一把捏住临忌的下颌,带着几分不甘示弱地吻回去。原本他只是想亲一下临忌的脸,目光却不经意触及对方嫣红湿润的嘴唇,脑子里霎时“轰”的一声,仿佛元日放的第一把烟火。 他仅存的一点理智都让这把绚烂的烟火给炸没了。 临忌平日里虽然装得跟个惯于眠花宿柳的浪荡子似的,实际上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趁着墨玉昏迷时偷偷摸摸吻的那一下不算,虽然那时他也脸热心跳了好久。 此刻墨玉带着微凉的薄唇贴上来,他的心登时活蹦乱跳得仿佛随时要跃出胸口。 “墨玉公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临忌按住他没有受伤的右肩,使了个巧劲将他掀翻在床榻上。他半压到墨玉身上,凝视着这个自己肖想过无数次的人,“这可是你主动的。” 话音一落,他根本不给墨玉说话的机会,带着些许试探吻了下去。墨玉动作停顿片刻,依旧不觉得自己有挣扎的意愿,闲着的手实在无处可放,索性一把搂住临忌的腰肢。 挺细的,搂着正合适也挺软,抱着很舒服。 墨玉对这种事毫无经验,估计临忌也差不多,毫无章法的程度和他不相上下。他的手刚揽上去不久,便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一阵麻麻的闷疼,想也知道是被临忌咬破了。 “你是属狗的么?”喘息的间隙里,墨玉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临忌轻轻一笑,好似为了肯定他这句话一般,当即一口咬上了墨玉的唇瓣。墨玉抽了口气,不等反应过来报复这找揍的混账,下一刻便感受到了临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入侵。 这厮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搂着临忌的手紧了紧,很快又放松了,虽然心里骂着这厮,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觉得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疯了吧。 认为自己必定是魔怔了的墨玉艰难地忍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顺从本心,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去勾缠挑逗对方。 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少年——尤其是墨玉,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龙阳之好,平日里也没机会接触到这些,对这一类的事堪称一窍不通。可此刻和临忌纠缠亲热起来,他竟然丝毫没觉得不对劲,不过一会儿还隐隐有些“熟能生巧”的意思。 若不是伤处传来的疼痛拉回了他的理智,墨玉觉得自己能和这个讨人厌的混蛋闹到天荒地老。 墨玉一皱眉一抽气,临忌便察觉了,稍微退开一些,挑开他的衣襟看了一眼:“很疼么?我压着你了?” 墨玉对他熟练的动作一时无言,腾出一只手,拍开临忌已经不规矩地摸到了他颈部附近的手:“起开。” 临忌见他的伤处没事,松了口气的同时注意力也转移了,一不小心便留意到了一些原本不该多看的地方,脑海中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被墨玉拍了一巴掌才及时收住。 察觉到自己某些微妙的反应,临忌立即听话地起身退开,乖乖坐到一边。 墨玉难得见到他这么乖的时候,一愣之下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些什么。临忌噙笑看着他,低声道:“不起来么?是想再睡一会儿还是要再亲一次?” “滚。”墨玉睨了他一眼,也许是刚和这厮干了点什么的缘故,他头一次觉得临忌这么笑挺顺眼的,没了以往那种特别惹人嫌的感觉。他闭上眼睛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用手拍了拍床榻,“起不来了,哎,过来扶我一把。” 临忌的“乖巧”显然只是昙花一现,听了这话挑眉道:“墨玉公子这是在吩咐我么?不好意思,我从未伺候过人。” “是吗?”墨玉睁眼看着他,勾了勾唇角,“好说——先把玉佩还我。” 临忌没料到自己的小动作早便被这人洞穿,却也丝毫不尴尬——他天生与这俩字无缘。他闻言,面不改色地靠过去,任劳任怨地将墨玉扶起来。 墨玉一起身便要从临忌身上拿回玉佩,手刚伸出去却被临忌扣住了,还轻佻地摸了几把。墨玉条件反射地一抽手,没能抽回来:“六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玉,你连定情信物都给我了,怎么还叫得这般生疏?”临忌含情脉脉地道,摸完他的手不算,还极为自然地放在唇边吻了吻,腻得墨玉终于有些不自在了。临忌却恍若不觉,又朝他靠近一些,“换个叫法好么?嗯?” 墨玉:“” 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这厮幼稚,还是该骂这厮无耻,不就是一块曾经送过醉影的玉佩么,有什么好执着的?至于三番四次地用这般令人不齿的手段偷抢过去么 等等! 墨玉的侧重点歪了一下,忽然想通了某个他一直以来都没想明白的问题。他弯起眼眸,笑吟吟地注视着临忌。 临忌让他的突然变脸弄得十分莫名其妙,总觉得他这一笑里满是不怀好意——毕竟他早便见识过墨玉恶劣的一面,从未成功将墨玉和外面传言中的“翩翩佳公子”联系到一起过。 “换个叫法啊叫什么?”墨玉转动一下被临忌抓住的手腕,指尖很轻地在他掌心划了一道,“阿忌?美人?忌美人?” 临忌:“” 尽管被叫得心情复杂,可被蹭得手痒是真的,被撩得心痒也是真的。 “美人,上次你从醉儿身上偷走玉佩,是因为钟情于醉儿,还是因为”墨玉停顿一下,带着些许似笑非笑的探究,深深地望进临忌眼里,“早便有了别的想法?” “敢问公子,别的想法是指什么?”临忌挑了挑眉。 墨玉不语,临忌和他对视片刻,大大方方地点头道:“是有——公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对小师妹无意吧?你究竟要惦记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十八章 墨玉最终还是没能从临忌身上拿回玉佩,但从临忌嘴里得知,昨夜是醉影和白楚过来帮他解了身上的毒。 “师妹说,你的身体状况和寻常人不太一样,解毒方法便也不同——看来和我学艺不精没关系。”临忌有意无意地带上一点酸味,说这话时斜倚在窗边看着他,“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是么?” 墨玉拉好外袍的衣襟,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这也是醉儿和你说的?” 临忌没直接回答,轻“啧”了一声:“瞧小师妹多了解你,不愧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墨玉没理会他这句酸溜溜的话,心中偷着乐却是真的。他最后整理好衣袍,看了临忌一眼,难得有些认真地道:“我回王府了——昨日以及昨晚的事,谢谢。” 临忌微微一愣,旋即勾唇笑道:“只是口头道歉吗?公子未免太没诚意了。” 和这人正经道谢简直就是找不自在,墨玉深吸口气,心道这人好歹算救过他的命,便压住性子愈发温声细语道:“那还请六殿下明示,我该如何道谢?只要是我拿得出来的,定双手奉上。” “好说。”临忌负手踱步到他身侧,“阿玉,我不要什么,要你就够了。” 墨玉:“”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墨玉公子才说过的,只要是你拿得出来的,定双手奉上。”临忌低声笑道,“以身相许对公子来说应该是‘拿得出来的’,难不成公子要食言而肥?” 墨玉:“” 这混账玩意儿。 墨玉憋了半晌,终是看不惯这厮促狭带笑的眉眼,没忍住一掌拍过去:“临忌,我真是不该和你好好说话的。” 这一掌力气不大,速度也不快,临忌理所当然地一抬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公子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我又不是马上要你的身,改日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 墨玉手腕一转,挣脱他的桎梏,没好气道:“闭嘴。” 临忌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些许恼羞成怒的意味,愉悦地笑起来,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墨玉实在不想和他再费口水,直接转身离去,若是再这么闹下去,他恐怕到正午时分也走不了。 临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注视着他的背影,仿佛回味什么似的蹭了蹭自己的嘴唇。直到墨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他才慢悠悠地走到窗边,等了片刻,果然看见墨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墨玉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日光下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眸,抬首朝二楼窗口这边瞧了一眼,别有深意地弯了弯嘴角。 燕宁王府早便乱成了一锅粥,醉影和白楚悄无声息地出了一趟王府,又悄无声息地回来,虽然知道墨玉身在何处,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带回府,只能盼着他快点醒来。 醉影回王府后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惊醒了,兴许是错过了正经休息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醉影躺在榻上翻了几次身,索性起来披好衣裳,走到窗边开始发愣。 这些日子她虽然看起来和往常无异,心中却不可能真的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无论是和白楚、墨玉还是白脂融在一起,她都可以做到面上不显,不去思索压在心中的那些事,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唯有独处时无法再伪装自己。 一个人的时候是最悲伤、最痛苦的,她心中不是不怨恨,也不是没有委屈和难过,可这些却只有关起门来自己细细品味,一个字也无法倾诉与他人。 “哥哥”她闭着眼睛喃喃道,“清影哥哥” 房门忽然被敲响,醉影连忙收敛翻涌的思绪,她刚转身,白楚便推门进来:“醉儿,墨玉公子回来了。” 墨玉平日里出门低调惯了,回王府的路上没掀起什么风波,愣是回到王府门口才被仆人认出来。那仆人一见他,脸上尽是惊喜之色,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世子,您可算是回来啦,王妃找您找得都快发疯了!阿福,快去通报王妃,说世子回来了!” 墨玉:“” 他心头霎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燕宁王府的情况临忌肯定多少知道一些,却未曾和他说过只言片语,他还以为王府是比较风平浪静的,如今看来这情况和他预想中的出入有些大。 看眼前这人几乎要涕泪齐下的模样,墨玉已经差不多能猜到他娘如今是个什么状态了,忍不住深呼吸几次,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问候了临忌一百八十遍。 醉影半夜偷偷离开王府去给他解毒,以醉影那体贴细心的性子,他不信醉影没向临忌提到过王府的混乱情况,可直到方才他走的时候,临忌也没提醒过他一句,以至于他现在对一切都毫无准备。 墨玉在心中问候完临忌,心知此刻再恼怒也无济于事,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一边琢磨该如何向他娘解释自己“夜不归宿”去了哪里,一边快步朝修竹居走去。 墨玉回到房中才刚坐定,白脂融果然急急地赶来,劈头盖脸便道:“臭小子,你昨夜上哪去了?你那样不管不顾地失踪一夜,知道你娘我有多担心吗?你这个” 墨玉叹了口气,只要和他娘在一起,他叹气的次数便特别多,实在是除了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一声不吭地听着他娘骂完,期间他娘还往他身上拍了几巴掌——反正没多疼,他娘大约真是气急了,墨玉便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打。 最后一巴掌正好拍在了他的伤口处,墨玉原本是可以躲开的,却丝毫没动弹地硬挨了——他实在不想再听他娘絮絮叨叨的骂声了,只好耍一些不利己的小心机。 这一巴掌拍下去,墨玉才处理好不久的伤口登时裂开,他轻轻抽了口气,脸色很迅速地发起白。 “怎么了?”白脂融察觉他的异样,随即眼尖地看见他左肩处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渗出来,“怎么回事?修儿,你受伤了?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娘,你歇会儿行吗?”墨玉又叹口气,头疼地道,“从进门开始您就一直在说,我都没机会开口。” 白脂融看他面色发白略有些虚弱的模样,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停止了念叨,喝令墨玉到床榻上躺着去,她要看看这伤有多重,也正好顺便帮墨玉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伤得不重,真的。”墨玉无奈地道,“不用躺着,我自己会处理” “不听阿娘的话了是吧?”白脂融皱皱眉头,“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躺下便赶紧躺下。” 一切言语在他娘面前都是无力的,墨玉又不好顶心顶肺地忤逆他娘,坚持着坐了一会儿,终是被他娘催促着躺到床榻上,心中无奈到了极点。 他觉得自己无论长到多少岁,年纪在他娘面前都是虚的,即使将来到了弱冠、到了而立,他娘也依旧会拿他当小孩儿看待。 白脂融仔细看过他的伤口,又细细地处理好,便开始审问墨玉——从他和黑衣人的战况问到昨夜为何没有回家、去了哪里,事无巨细,不一而足。 墨玉在应付他娘这方面是个老手,说谎很溜,圆谎也快,十分流畅地织造出一片无懈可击的说辞。关于“临忌”这个名字他未曾透露过只言片语——他知道他娘不喜欢临忌,且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那种,若是让白脂融知道这一整夜他都和临忌混在一起,还做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 墨玉已经预见自己被剥一层皮的下场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心中隐隐涌动的不安来源于哪里——他和临忌都是男的,而他居然和一个男子做了那种事。 心里不仅毫无抵触的情绪,还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一想到临忌那湿热的唇瓣就会有某种诡异的冲动。他不知道这冲动要驱使着他去干什么,只知道自己好像是挺喜欢临忌的。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对那个讨人嫌的家伙心动。 大玄民风开放,好男色者虽然不多,大多数人却都见怪不怪。只是有龙阳之好的人通常会光顾南风馆那一类的地方,找几个小倌红人玩玩便也罢了,在家里头该成亲生子还是要成亲生子。帝都中曾一度盛行过男风,却从未听说过有哪两个正经人家的男子搅在一起的。 说到底终归是玩乐的意味居多,若只是找个小倌红人玩玩,大家兴许会一笑置之;可若是两个男子正正经经地在一起过日子,那可是要引人发笑的。 毕竟龙阳之癖从来都不是什么见得光、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墨玉心思通透,许多东西一想便懂。他没去细想他和临忌的关系算怎么回事,只是有些担心他娘会发现——不,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紧张中夹杂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兴奋,又隐隐带着些许期待。 墨玉借口说昨夜没休息好,伤口疼想睡一觉,成功将半信半疑的白脂融糊弄走了。白脂融离开后,墨玉总算松了口气,吩咐仆人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沐浴过后他并没有真的休息,只是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心中飞快地组织着应付各路人的说辞。从方才白脂融的话语中听得出来,他这次一夜未归的事闹得很大——不仅仅是因为他无端失踪一夜,更重要的是他在帝都中遭到了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袭击。 天子脚下竟发生了这种事,遇袭的人还是燕宁王家的世子,这事无论如何也小不了。墨玉作为当事人,预感他接下来会非常忙碌。 但他没料到的是,首先来燕宁王府找他的人居然会是临慧。 彼时他正和醉影在修竹居的一个小凉亭中相对而坐,醉影是独自过来看他的,原本有个丫鬟在旁边负责斟茶伺候,说了没几句,墨玉问到有关此次的黑衣人事件,醉影下意识地看了那丫鬟一眼,墨玉便让丫鬟退下了。 “是师父派来的人。”醉影将那套对白脂融说过一次的说辞又搬出来,墨玉听完沉默良久,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起身拿过茶壶,给自己和醉影都续满了茶水。 一道急促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声音忽然传来:“慧安公主,您莫要为难奴才,容奴才先去通报一声” “狗奴才,你给我滚开!”刁蛮泼辣的女声道,“以我和离修哥哥的关系还用通报吗?你再不识相让开,当心待会儿我在离修哥哥面前告你一状!” “慧安公主” 墨玉还拿着茶壶站在凉亭中,一抬头正好和闯进来的临慧看了个对眼。他微一皱眉,临慧却瞬间收敛了满身飞扬跋扈的不耐烦,露出一抹娇俏的笑容朝他奔来。 “离修哥哥!”她唤了一声,还不忘回头骂了一句,“狗奴才,莫要再跟着我了!” 墨玉原本就乱糟糟的思绪瞬间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他叹了口气,飞快地思忖着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麻烦,临慧却已经来到他面前,看见醉影后,杏眼倏地一瞪。 “离修哥哥!”她一指醉影,气呼呼地道,“她是谁?你怎么会和她单独在这里?” 墨玉:“” 很好,麻烦还自动升级为“大麻烦”了。墨玉无声叹息,无力地一摆手,示意过来向他请罪的仆人退下,旋即向临慧作揖:“慧安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九章 醉影很识时务地站起身,跟着向临慧行了个礼。 临慧看着眼前姿容卓绝的少女,这少女生得太好看了,连同为女子的她也禁不住有一瞬间的失神。回过神来,她妒火中烧,尖声问道:“离修哥哥,她究竟是谁?” 墨玉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醉影。醉影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略微一沉吟,轻声细语地替他答道:“我是阿玉表哥的表妹。” 临慧今年不到及笄,也许是打小被保护得太好,娇俏的面容上仍是一派天真粉嫩——当然,这是在她不撒泼的情况下,慧安公主刁蛮起来可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临慧方才朝墨玉小跑而来时,醉影一眼便看穿了她丝毫不加掩饰的少女情怀。 这女子喜欢墨玉哥哥只是可惜了。 醉影想起昨夜临忌对墨玉做的那些亲昵暧昧的举动,以及那近乎直白的话,尽管她心中不太能接受男子和男子有那般过于亲密的感情,可一想到这俩男子是阿忌师兄和阿玉哥哥,又丝毫不觉得违和,甚至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虽说童言无忌,可她小时候毕竟是收过墨玉的定情玉佩,长大后却对别的男子动了情,面对墨玉时她不是不心虚愧疚的。因此得知墨玉和临忌的关系后,她震惊之余,反而安下心来。 看来墨玉哥哥也没有对小时候的事念念不忘,是以她看着临忌取出那块曾经“定情”的玉佩时,禁不住笑了,并没有接过来,很痛快地将玉佩让给了临忌。 “既然师兄知道这玉佩的含义,那还是留着吧。”她别有深意地道,“我和墨玉哥哥那时只是年幼无知,我对墨玉哥哥并没有师兄以为的那种情意。” 她那位师兄是怎么答的?临忌当即收起玉佩,道貌岸然地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此时此刻看着临慧,醉影对这娇花般的少女有一丝怜惜,可不等她怜惜完,临慧忽然冲过来,怒瞪着她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对本宫无礼!” 醉影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看了墨玉一眼。她打小生活在民风自由的白灵岛,确实算是个“野丫头”,无拘无束惯了,这是她第一次到帝都,更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公主,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失礼了。 墨玉皱眉,他对临慧的不定期发疯习以为常,当即侧身挡在醉影面前:“公主,醉儿初次到帝都,许多规矩都不懂” 临慧瞪圆了一双杏眼,气恼道:“离修哥哥,你还帮她说话!”她一跺脚,背转身道,“我不要理你了!” 墨玉:“” 他又何尝想搭理这位祖宗。 醉影不同于临慧,她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眼见墨玉的脸色不太好看,便有些不安地小声道:“墨玉哥哥,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临慧“唰”的又转过身来,瞪着她怒骂道:“不要脸的狐媚子!你还敢缠着离修哥哥说话!”话落,又重新背过身去,一副墨玉不哄她便誓不罢休的模样。 墨玉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往前一步,看着临慧道:“慧安公主,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临慧从未见过他动怒的模样,微微一惊,随即有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离修哥哥,你凶我!你从未这样对过我的,如今你为了她你竟然凶我!” 墨玉:“”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和这位祖宗交流的,太阳穴顿时又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 “慧安公主,臣不知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可你不该这么骂醉儿。”墨玉深吸口气,坚强地把话说下去,“你” “我说得有错吗?她就是狐媚子!”临慧气恨地道,“离修哥哥,你也被她迷惑了是不是?我绝不饶了你!你这个贱蹄子——” 她骤然越过墨玉,拿起石桌上放的一盏热茶,猛地泼向醉影的脸。 醉影一惊,眼疾手快地侧身一闪。墨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当即就看出来了临慧要用那热茶泼醉影的脸,想也不想便转过身去,扬起宽大的袖子一挡。 醉影自然平安无事——即使墨玉不挡,以她的反应速度,那热茶也未必泼得到她的脸,顶多是烫伤一点别的地方。墨玉这精准无比的一挡,她更是连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反倒是墨玉皱起了眉。 醉影担忧地道:“墨玉哥哥” “离修哥哥!”临慧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愣了一下才扑过来,满脸焦急地道,“你烫伤哪里没有?我” 墨玉感受着从手背到手腕上传来的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第一次毫不留情地推开临慧,神色彻底冷了下去:“承蒙公主关心,臣烫伤也是拜公主所赐,公主大可不必在这里假惺惺。” 他温润如玉的假面一旦褪去,刻薄无情的一面便迫不及待地露出端倪来。临慧被他冷冷的目光瞧得有些惊慌失措,只觉得有柄泛着寒光的利刃朝她扑面而来,竟是忍不住连退了两步。 “我我怎么会对你假惺惺呢?离修哥哥,我对你的真心你还不明白吗?”她试图从墨玉冰冷的面孔上找出些许往日的温煦柔和,最终却以失败告终。临慧一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愤恨道,“离修哥哥,都是这个贱人!若不是她,我怎么会你又怎么会受伤” “够了。”墨玉低声道,很快收敛冰冷的神情,那声音竟是近乎心平气和的,“臣要去处理一下伤处,慧安公主请回吧。” 他转身离去,醉影立即乖顺地跟上。临慧咬了咬嘴唇,杏眼中浮上水雾,委屈地唤道:“离修哥哥” 她却不敢追上去,尽管墨玉收敛得极快,她仍是对方才那一个阴冷的眼神心有余悸。谁知道墨玉听见她的唤声,竟是真的停下了脚步。 不等临慧心生惊喜,墨玉便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还望公主日后说话注意些,醉儿是臣的表妹,公主方才辱骂醉儿,便是辱骂了臣,也是辱骂了我们整个墨家。我们墨家虽然不济,却也不是好惹的,既然公主执意要和我们墨家翻脸,臣也无法可说。” 临慧没想到他三言两语便牵扯上了整个墨家,将事态描述得如此严重,这位傻公主顿时被绕进去了,大惊失色:“我不是离修哥哥!我没有” “公主好走,恕臣不远送。”墨玉说完,继续前行。 走了一段路,绕了几个弯,到卧房门口时墨玉停下脚步,温声对醉影道:“醉儿,你先回去吧。” 醉影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烫伤” 墨玉的手掩在袖子中,从他的脸色倒是看不出来有多严重。他微微笑了笑:“不碍事的。” 醉影点点头,看了眼紧闭的卧房门,忽然抿嘴轻轻一笑:“也是,我多虑了,自然会有人帮阿玉哥哥处理伤口的。” 墨玉:“” 他无意识地用余光瞟了眼房门,再看醉影眉眼间别有深意的笑,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很是怀疑临忌那混账是不是对醉儿说过些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和谁说的。”醉影见他紧张,正儿八经地道,“楚楚不知道,我也不会和她说。” 墨玉认为自己有必要辩解一下,清了清嗓子:“我” 醉影却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他:“墨玉哥哥,这些年你变了好多,你以前在白灵岛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她顿了顿,略带小心地轻声道,“你在这里不开心是么?你以前没有这么拘谨的。” 墨玉没说出来的话顿时凝在了喉中,一时发不出声音。 醉儿很敏锐——真的是十分敏锐,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他在帝都开心吗?在燕宁王府当着尊贵无比的世子开心吗? 谈不上开不开心,只是他必须这样。就好比刚来到帝都没多久,白脂融便告诉他,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从今往后他是燕宁王府的世子,必须要拿出世子的模样来,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他娘一条一条地给他定了许多规矩,他不得不一一接受,任由那些规矩一条一条将他束缚成了连当今圣上也赞不绝口的“墨玉公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不过是再也不能像在白灵岛时那般自由自在罢了。 墨玉无声叹了口气。 “那我回去了。”醉影轻声道,“烫伤要好好处理,留疤便不好看了。” 墨玉点头,笑着“嗯”了一声,目送婷婷袅袅的少女远去。 他推门走进卧房,才把房门关上,余光忽然瞥见屏风后掠出一道人影:“墨玉公子和师妹聊得好生亲热。” 墨玉虽有设防,可心里知道来者是谁,便没有躲开。临忌如愿以偿地将人按到门上,心满意足地在他颈窝处嗅了嗅,认出了是熟悉的味道,便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的动作看似粗暴,实际上很小心地避开了墨玉的伤处,这带着点温柔的细心让墨玉心头微微一软,嘴上却仍是不饶人:“六殿下,又来看醉儿?可真不巧,醉儿刚走远” 临忌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墨玉,正好能平视他乌黑的双眼。临忌低笑道:“我是来看谁的,你还不知道么?” “哦?”墨玉挑眉,似笑非笑,仿佛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临忌摸索着触碰到墨玉的右手手心,墨玉方才便是这只手被烫伤了,下意识地一缩手,手指却被临忌虚虚地扣住。他刚一皱眉,便听见临忌叹了口气,妥协似的软声道:“不是,来看你。” 墨玉动作一顿,不等他细细回味这句腔调柔软的话,临忌忽然将他的手抬起来,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宽大的衣袖滑落一截,临忌看了眼他从手背到手腕那一片烫得发红的肌肤,皱了皱眉头:“都快烫熟了——怎么烫到的?” 墨玉手一挣动,临忌根本不敢用力桎梏他,很轻易便让他挣脱了。墨玉推开他道:“六殿下是在审我么?” 他熟门熟路地从房中找出自己的药箱,临忌亦步亦趋地跟了两步,忽然有些想笑,觉得自己这状态不太对头,便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懒散地斜靠在一旁看着他。 直到墨玉拿着药箱找地方坐下,临忌才过去将伤药抢过来,勾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着:“公子,我是关心你。” “是么?”墨玉看了他一眼,见临忌将伤药拿得紧紧的,丝毫没有还给他的意思,只好不太情愿地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那真是谢谢美人了——好好上药,你若是敢趁机报复,我立马把你扔出去。” 临忌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似是有些忍俊不禁,低头开始给他上药,那模样竟难得有几分认真。 烫伤自然是疼的,墨玉此刻却忽然有些松快。他那一挡其实完全是可以躲过那盏热茶的,可那一瞬间,他心中那些“损人不利己”的小心机突然跑出来作祟,他便顺理成章地任由热茶烫伤了自己的手。 那一刻手确实疼极了,他却觉得自己从重重束缚中挣开了一条口子,那条口子或许不大,却足够新鲜的空气渗进来,他身上压抑的窒息感忽然消失了大半,仿佛浑身都变得轻松。 恍惚间,他又想起今上的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其实是不是君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连醉儿都看得出来他活得不痛快、过得不开心。人生在世固然有太多比自由、快乐更重要的东西,可若是连自己想要的也不敢去渴求,人活一辈子又有何意义? 他忽然想明白了,即便不当“君子”也无所谓,只要他在别人面前是个“君子”就够了。至于别的——有人会在意么? 连他娘都从来不会在意他的感受。 心中做出这个决定后,墨玉仿佛卸下了一身包袱,一时间眼前竟是有些发飘。他连忙定睛凝神,正好对上临忌的双眼。 临忌处理完伤处,一抬头便发现墨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动作一顿,促狭地弯了弯眸子:“公子,好看么?” 墨玉不语,脑子里的东西想完了,他的注意力便不自觉地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只觉得那双黑亮亮的眼眸特别漂亮。正好他也决定以后不当个“真君子”了,便好似给自己壮胆似的,迫不及待地迈出第一步。 他一伸手,抓住临忌的衣襟,迫使对方微微倾身过来。不等这厮嘴欠地说些什么,他也略微倾过身子,嘴唇轻轻贴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二十章 临忌显然一怔,墨玉的唇带着微凉,软软地贴着他的嘴角,舌尖在他的唇瓣上缓缓勾勒着。他很快反应过来,送上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正要扑过去回应,墨玉忽然一把推开他。 临忌:“” 撩完白撩?不吻何撩? 墨玉明显从一开始打的就是“撩完就跑”这个算盘,随意抹了把嘴唇,丝毫不在意临忌幽深怨念的目光:“哎,我问你” 临忌往后一靠,略带不满地“啧”了一声:“公子就拿这样的态度问我么?” “要不然呢?”墨玉眯眼,微微一笑,“王府昨夜有多混乱,六殿下是知晓的吧?我也算是被六殿下害惨了,六殿下可知道现在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临忌略微坐直身子,收敛了吊儿郎当的姿态,一脸严肃正经:“阿玉你有什么尽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玉啼笑皆非,却没和他计较,直接道:“你和醉儿说什么了?” 临忌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这便是六殿下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墨玉一挑眉,冷笑道,“也罢,若是六殿下不愿意与我说,我去问醉儿便是。” 话落他便站起身,临忌和他的距离本就没多远,手一伸,直接揽住他的腰肢,顺势把脸埋在他腰间,闷声道:“阿玉别生气,我说便是了。” 墨玉早便发现了这厮说起软话来很有一手,没脸没皮和撒娇似的,却又丝毫不显得矫情,让人听了非但不会生厌,反而还心尖发痒。 “我只是和师妹如实说了我们的关系罢了。”临忌巧妙地答道,嗅着墨玉衣料上被熏出来的淡淡清香,只觉得这股香味十分特别,大约是墨玉自己调的香,带着些许清苦的药味,细细闻来却又是甘甜的。 第一次和墨玉亲密接触,他便无知无觉地被这一缕清香缠住了心神。 “那块玉佩师妹也说送我了,不信你去问师妹。公子,以后那是我的玉佩了,即使你要讨回也不给。”临忌低笑道。 “我们的关系?”墨玉立刻抓住重点,“六殿下,我们有关系么?” “若是这样也不算‘有关系’”临忌的脸依旧埋在他腰间,手却不安分地勾住他的腰带,轻轻拉扯着,“不知道在墨玉公子这里,如何才算是‘有关系’?” 墨玉拍掉他不规矩的手,又推开他的脑袋,拿起一旁的药箱放回原位。临忌生怕他溜了似的,侧过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墨玉放好药箱后也没回去坐着,径自走到光线明亮的窗边,漫不经心地倚窗站立。这卧房中有不止一个窗户,他所站的窗口正对着一棵花缀满枝桠的树,尚还带着料峭的春风一吹,便有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六殿下大约是不喜欢女子的,常年围绕在你身边的那些女子都只是伪装。”墨玉淡淡地道。 临忌看着他逆光站立,少年眉眼清俊依旧,薄薄的唇瓣没什么血色,他嘴唇紧抿时几乎带着一股“薄情寡义”的味道,窗外偶尔飘飞而过的花瓣却将这一幕点缀得美好如斯。 临忌被迷惑得有些眼晕,下意识地点头道:“嗯,是。” “六殿下是好男色的吧?”墨玉的声音愈发淡了,连同看向他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临忌琢磨不透他又在想些什么,忽然觉得墨玉若是想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应该是相当容易的。 “是。”临忌又道。 墨玉话锋一转:“那么在六殿下那里,又如何算是‘有关系’?你和南风馆的小倌或是别的男子——有关系么?” 临忌:“” 他艰难地从“美色”中抽身出来,细细品味了一番墨玉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家阿玉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竟是在吃醋么? 临忌几乎要失笑,看见墨玉面无表情的脸,连忙自觉地将笑意憋回去,严肃正经地道:“我从未去过南风馆。” 墨玉眉尖一挑,显然不太相信 “也从未和别的男子这么亲密过——我只抱过你、亲过你。”后半句话说完,他终是憋不住,忍俊不禁地道,“阿玉,你是在吃醋么?” “没有。”墨玉面不改色地否认,端详着他的神色,似乎在判断他说的话是否可信,“我只是在想你值不值得。” 临忌心一跳,莫名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脱口问道:“什么值不值得?” “没什么。”墨玉意味深长地一弯唇,他身上有种恰到好处的气场,只要稍稍勾唇一笑,那股子薄凉的意味便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六殿下待得也够久了,该回了。” 临忌注视着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窗边,迅速扫了眼窗外,确定四周没人,他捏住墨玉的衣襟,挨过去轻轻在他唇边蹭了一下。 “我值不值得确实有待商榷。”他声音轻缓,有如山林间微风徐徐吹过,“可我认为你值得。” 墨玉心尖微微一颤。 临忌离去后不久,沈长居连同几个墨玉平日里比较玩得来的好友便来了,围绕着墨玉好一番问长问短。墨玉身上的伤看似挺严重,他本人却没什么感觉,不然也不会有心思三番两次和临忌打情骂俏。 被问及那些黑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墨玉便摆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这是他和他娘以及醉儿、楚楚达成的共识,按照醉影的说法,那些黑衣人十有**是白泓翼雇来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内情对谁都要绝口不提。 “离修,你是不是招惹过什么仇家啊?我打听来了消息,据说那些都是江湖上的杀手,若不是和人结了仇,谁会这么大手笔又心狠手辣” 墨玉缓缓皱起眉头,沈长居拍了一巴掌说话那人的肩头,低声道:“隽才兄,慎言啊。” 这人名唤于隽才,也确实是个青年才俊,只是坏在过于心直口快还不会察言观色,常常说错话惹怒了人家自己还反应不过来,因而平日里不太讨人喜欢。不过这人胜在没什么心眼儿,话里通常没有恶意,墨玉还挺喜欢和他来往的,觉得自在。 于隽才疑惑地看了沈长居一眼,沈长居对他使了个眼色,于隽才便困惑地看了眉头紧皱的墨玉一眼,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沈长居扶了扶额,实在搞不懂墨玉究竟为何会喜欢和这么个二愣子来往,若不是因为墨玉,他真是死也不想和这人多说一句话,管他老爹老娘是谁。 墨玉游走的思绪很快收回,温和如常地和他们聊了几句,一群人便纷纷说不打扰了,嘱咐墨玉这几日好好休息。 看着独自留下的沈长居,墨玉假意客气了一句:“你是要用过晚膳再走么?我叫人去准备。” “不用麻烦,我说几句话便走。”沈长居自然看得出来他留人用饭的心意不诚,并不去讨人嫌,开门见山道,“你右手怎么了?” 墨玉的右手一直半藏在袖子中,没想到这样也被沈长居发现了,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这么细心啊,长居。” “废话,你平日里又不是惯用左手的人,方才你总共碰了两次茶盏,右手由始至终都没有伸出来过。”沈长居看着他面前的茶盏,迟疑道,“是慧安公主?临慧?” “你知道?”墨玉微微一怔,眸中有暗光一闪而过,“消息传得这般快么?看来王府里多嘴多舌的人变多了。” “这倒是冤枉他们了,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猜的。”沈长居道,“据说临慧回宫后一直在闹,说你在王府中藏了个女子,还道你被那个女子迷惑了我听说得不多,只是隐约知道你因为那女子受了伤。” “这也算‘听说得不多’?”墨玉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长居,你说的这些,我可是只字未闻。”他顿了顿,又忽然正色道,“我没有藏什么女子,醉儿是我表妹,前些日子从白灵岛来的,我阿娘亲自接待的醉儿,何来‘藏’字一说?” 沈长居看他严肃的模样,叹息道:“我自然是信你的,临慧那刁蛮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闹起来便口不择言,我想宫中也没几个人信她对了,你的手究竟怎么了?” 墨玉便将袖子撩起来,把手给他看。沈长居看见他那片惨不忍睹的肌肤,难以置信地抽了口气:“这是热水烫的?临慧对你做什么了?她她对你竟也舍得下手?” “是茶。”墨玉收回手,盯着眼前的茶盏,淡淡地道,“她原本是要泼醉儿的,被我挡下了。” “难怪也难怪她气疯了。”沈长居喃喃道。 墨玉的右手虽然烫伤了,却不影响动作,只是一动便疼罢了。旁边只剩下沈长居一人,他自然再没什么好掩饰的,这次用右手端起了茶盏,垂眸抿了一口。 “我实在是忍不了她了。”墨玉低声道,“我觉得还是要和你说一声的,长居,你若是对临慧最好趁早,再晚一些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反正我是不会再容忍她了。” 沈长居有些诧异:“是因为你口中的‘醉儿’么?” “不是。”墨玉心道,“醉儿只是个导火线。” 可他没有解释,这些事要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他也不愿意对别人一层一层剥开自己的心,露出压在最深处的内容。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沈长居叹息道:“慧安公主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女子,十分招人喜爱,可我与公主大约是注定无缘的。” 墨玉注意到他神情有异,微一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沈长居忽然站起身,慢慢走了几步:“太子今年二十有二,三殿下也已过弱冠——离修,我们早到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墨玉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收回去,看着沈长居的侧影。 如今朝堂之上,最锋芒相当的两位殿下,便是太子和三殿下。两位殿下生在皇家,表面上是兄友弟恭,平日里也看似相安无事,私下里却无论如何也免不了暗潮汹涌。 墨玉听懂了沈长居这话的意思,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子厌烦,可他心知这是躲不过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毕竟他恨不得卸下伪装远远逃离的这个地方,是无数人的梦寐以求。 “我和慧安公主公主注定是无缘的。”沈长居自嘲一笑,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这次墨玉却明白了他话中所蕴藏的深意,右手的烫伤莫名疼起来,疼得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临慧是三皇子临恕一母同胞的妹妹。 沈长居这句话便是表明了立场,他已经在众位皇子当中找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又或许这立场不是他的,而是沈家的。 不过都一样。 墨玉重新拿起那盏茶,对着沈长居慢慢饮尽,忽而轻笑道:“长居,以后我们还有机会一同游湖踏青么?” 沈长居不再言语,也坐下来将自己的那盏茶一饮而尽,忽然又叹了口气——他今日叹气的次数格外多。 “离修,为什么你偏偏是三皇子的伴读呢?”良久,沈长居轻声问了句傻话。 墨玉没再出声,微微眯缝着眼睛,抬头望着远处绵延的天光。那尽头处,是大片如火的晚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二十一章 黑衣人事件最终不了了之,没能查出些什么来,只知道那些黑衣人是江湖上的杀手,却始终查不出究竟是谁雇凶杀人。 墨玉“身受重伤”,今上景和帝为表关切,特许他这三个月不用到上书房去陪皇子们读书。墨玉本身便不喜欢周旋在各位皇子中间,能避则避,对此特许求之不得,真心实意地谢了圣恩。 那日沈长居来过后,“墨玉公子金屋藏娇”一事果然很快闹得沸沸扬扬,众人津津乐道,这件事甚至压过了先前的黑衣人事件——不消说,全是拜临慧那脑子里缺根弦的疯丫头所赐。 白脂融听闻此事,气得当场摔了茶盏,看不得自己儿子被这般抹黑,当天便拉上墨玉怒气冲冲地进了皇宫一趟。燕宁王妃与世子的面子实在不小,又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扶淑皇后谨慎地接见,明白他们的来意后,当即召来了慧安公主及其生母愉妃。 不久后,关于“墨玉公子金屋藏娇”一事又有了个新的说法。 所谓的“金屋藏娇”自然是不存在的,那“娇”乃是墨玉公子从白灵岛来的表妹,前段时间去到燕宁王府投靠亲戚,由燕宁王妃亲自接待的,一直光明正大地借住在王妃所在的院子里,从来没有“藏”字一说。 反倒是慧安公主,初见墨玉公子的表妹便嫉妒其美貌,不止满嘴侮辱人的言辞,还试图用热茶去泼人家姑娘的脸,幸而最终被墨玉公子挡下。 墨玉公子却因此惨遭误伤,一怒之下对慧安公主说了重话。慧安公主怀恨在心,离开燕宁王府后开始大肆散布谣言——其心肠恶毒一览无遗。 景和帝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又亲眼看过墨玉手上的烫伤,龙颜大怒,认为临慧身为公主却丝毫没有公主的模样,被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责令愉妃日后严加管教,又罚临慧禁足三月。 墨玉心知临慧关不了三个月,提前解除禁足是必然的。今上子嗣众多,公主却总共只有两个,长公主早已出嫁,景和帝平日里甚是疼爱临慧这位小公主。若非有今上这个依仗,临慧也不至于脑袋缺弦得那般肆无忌惮。 “一只手换来了不到三个月的禁足,值得么?”临忌道。 日子慢悠悠地晃过去,这些天不用去上书房,墨玉只觉得整个人都自在了不少,正好以“养伤”为由推拒了所有需要外出的邀请,又以“精神不济”为由拒见了大部分前来探望他的客人,成日成日地自个儿闷在修竹居里。 虽然还是要“东三九,夏三伏”地练功夫,该看的书、该写的字也一样不能少,可独自闷在小院里还是让他感到自由惬意,傍晚时分静坐窗前看着云卷云舒,细细感受着光阴的流逝,竟是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滋味。 白泓翼和醉影的事他仍是想不通,白脂融寄过去的书信白泓翼也没有回,可这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或者说暂时变得不太重要,墨玉心情一轻快,连带着看时常偷偷摸摸来光顾的临忌也顺眼了不少。 他的目光没离开书卷,漫不经心地回答临忌:“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值不值得。” “要我帮你去教训那小丫头一顿么?”临忌翻看着他的医术,说这话时抬眼望着他,带着点认真。 “怎么教训?”墨玉依旧没抬一下眼皮,心不在焉地道,“找人打临慧一顿?” “这个你不用担心。”临忌道,“我会让人做得干净利索的。” 墨玉终于抬眼看他,见他脸上一派正经,略感诧异地一挑眉:“你认真的?” “是啊,你伤成那样我心疼。”临忌放下医术,理所当然地道,“还有突然想起那丫头缠了你那么多年,我总该吃一吃醋吧?” 墨玉:“” 他想了半天,也没能从“我伤成哪样能让你心疼成这样”、“你这醋吃得可真够突发奇想的”和“你究竟是想帮我报仇,还是纯粹想借着我的名头教训一下临慧”这几句话中挑出一句自己满意的,索性直白地道:“你别乱来。” “真的不用?”临忌不死心地道。 墨玉不再搭理他,目光重新回到书卷上。 临忌显然是极闲的,每日墨玉看书写字时都要来打搅他一两个时辰。墨玉平常习惯一个人待着,王府中没人敢来打扰他,他娘知道他在用功,一般没事也不会主动过来寻他,倒也不怕有人发现临忌的存在。 刚开始被“打搅”时墨玉极不习惯,可架不住这厮没脸没皮,久而久之他也就“被迫”习以为常了,偶尔还能一心二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临忌聊几句。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看书写字,任由临忌在一边自说自话,他有听,却分不出心去搭理。 若是得不到他的回应,临忌便会安静一会儿,片刻后又说几句话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墨玉以前从未发现这厮还是个话唠,即便没人搭理也能自娱自乐半天。 可不得不承认时间一久他居然有些习惯了,有时候临忌有事来不了,又或者比平常晚一些才来,他虽然不多嘴去问临忌的私事,但看不见那抹熟悉的淡青色身影,竟会隐隐觉得怅然若失。 书房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临忌立即闭了嘴,略带警觉地看向墨玉。门外的仆人道:“世子,三殿下又来看您了。” 自打出了临慧的事后,临恕大概是怕和墨玉关系疏远,连续大半个月几乎隔日便要来看他一次。三皇子亲自前来,墨玉多少要给些面子,便总是耐着性子小心应付。 可今日临忌还在,有美人作伴,墨玉实在提不起心思去应付别人——虽然这个美人有些惹人烦,但这种“烦”是另一方面的,和应付临恕的不耐烦完全不是一回事。 外头的人没得到墨玉的回应,似是迟疑片刻,又轻唤了一声“世子”。 “你不去见客么?”临忌低声道。 “懒得去。”墨玉心道,起身过去开门,问过临恕在哪里后,吩咐道,“就说我今天伤口疼得厉害,精神不济,才睡过去了,见不了三殿下。” 虽然墨玉平日里好说话,在王府中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作风,仆人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世子真不去见我那三皇兄吗?”临忌看着他重新拿起书卷,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世子是三皇兄的伴读,和三皇兄的关系会很不错呢,如今看来”他巧妙地停住话头。 眼见墨玉没搭理他的意思,临忌故意惹人嫌似的继续道:“我看你和沈家的沈长居沈公子关系还要更好一些——阿玉,沈长居可是太子那边的人,你” “临忌,”墨玉总算抬眼看他,“你烦不烦?” 虽然嘴上这么说,墨玉却暗自有些心惊,什么时候朝堂的局势已经这般明显了么?竟连临忌这么个不关心朝政的闲散皇子也能看出端倪来。 临忌这次却没有从善如流地闭嘴,坚持讨人嫌道:“阿玉,你是怎么想的?” 闲散皇子到底也是皇子,况且临忌并非真的一无是处,只是那一层不学无术的伪装贴得太好罢了。墨玉思及这一点,忍不住反问:“你又是怎么想的?” 临忌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我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还能有什么想法?只是吃饱混天黑” 墨玉有些看不惯他这副故作吊儿郎当的模样,皱眉道:“若是你不想和我好好说话,便莫要问我有何想法。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说,我怎么想又与你何干?” 他语气平淡,声音也低低的,听起来和平常无异,临忌却无端从中听出了微薄的怒气。临忌唇边的笑意当即一敛,肢体语言稍作变化后,竟是给人一种正襟危坐的感觉。 “我是无意于此地的,也不想要什么。”临忌略微垂首,把玩着手中的书卷,话音像一道低低的叹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阿玉?” 墨玉没吭声,心道果然猜对了,临忌便是那一种韬光养晦、内里与世无争的人。 “不过——那是我原本的想法。”临忌道,“现在不一样了。” 墨玉没料到这个峰回路转,微微一怔。 “如今我虽然依旧无意于此地,此地却有我想要的东西。”临忌抬首看着他,眼眸一弯,那股子风流浪荡便悉数从眼角眉梢倾泻而出,“公子,你什么时候才履行承诺以身相许?” 墨玉又好气又好笑,斜斜地勾了他一眼:“即使要以身相许,也是美人你” “我无所谓的。”临忌立马道,被墨玉那一眼引诱得心中蠢蠢欲动,走过去一把拿掉他手里的书,直视他的双眼,“我从未与人说过这么多,也从来没有哪个人值得我说这么多,阿玉,我” 心悦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最后几个字脱口而出前硬生生地刹住了, 因为不等他说完, 墨玉便动了, 倏然站起身扯住他的衣襟,将他往书桌上一推。 墨玉的书房很宽敞, 书案也很宽敞, 临忌猝不及防, 被推得一屁股坐了上去, 撞掉了原本放在那里的几本书。墨玉是个爱书之人,自然不会忽略掉那些书,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 稳稳当当地接住, 随后侧身将书卷放到远处。 临忌微愣过后便忍不住笑,那笑意宛如涟漪一般,很轻易便扩散到眼角眉梢。墨玉放好书重新挨过来时,他轻轻按了把墨玉的肩膀:“公子,身手很灵活啊, 看来伤势恢复得不错。” 他早便发现了墨玉的体质比寻常人要好许多,上次墨玉左肩被暗器所伤, 又身中“霜华”, 结果当天夜里毒一解, 翌日醒来后便能行动自如了, 和没事人似的, 除了左臂动起来有些不灵活, 动作间竟是不太看得出来他受过伤。 右手被临慧烫伤那次也是, 用伤药搽了几天便什么事也没有了,别说疤痕,几乎连受过伤的痕迹也瞧不出来。 墨玉没和他扯废话,近距离地注视着临忌的双眼,近得两人的嘴唇几乎相贴:“加上方才那次,你一共说过两次我‘值得’——临忌,我想知道在你那里何为‘值得’。” 在这般暧昧的距离下,任何细微的神色在对方眼里都无所遁形,临忌嗅到了他身上清苦甘甜的香气,也看见了眉目俊秀的少年眼里的不确定。 何为值得?这个临忌还真不曾想过。 他和墨玉认识得很早,初见时彼此大约是七八岁的年纪,那时的情景他早便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是“不打不相识”,从此成了一对每逢见面便恨不得大战八百回合的冤家。 不过打归打,他倒是不曾真的讨厌过墨玉,墨玉小时候便长得眉眼精致的,刚来到帝都时还带着点坦率直爽的“真性情”,十分可爱。临忌那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对小姑娘不感兴趣,喜欢的恰好就是墨玉这种比他稍大一些的小哥哥。 十岁那年,临忌因病被送往白灵岛,拜白族族长白泓翼为师。这一去便是将近三年,等他重回帝都时,墨玉已经全然变了样。 曾经“真性情”的小哥哥戴上了温润而虚伪的面具,骗过了所有人。不过他们“冤家”这一点倒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只是墨玉再不屑于和他动手,于是他们的“冤家模式”变成了每逢见面必要相互冷嘲热讽一番。 临忌不喜欢墨玉虚伪的模样,但也无话可说——他自己也终日带着面具示人,深知有些面具一旦戴上了便一辈子也摘不掉,而真面目注定永远见不得光。 他和墨玉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虽说是冤家,可实际上一年到头能遇上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临忌偶尔会想起曾经那个直率冲动的小哥哥,也会想到如今这个浑身上下无处不虚假的佳公子——但也仅此而已,他知道自己该止步在哪里。 直到那一日花朝节,他们在碧波湖上邂逅身披血色的少女,从此一切开始走向失控。 终归是年少,有时候临忌会想,若是他和墨玉都再年长十岁,彼此的面具必然不会轻易出现裂缝,露出内里的真心。 也幸亏是年少,才让某些本该被掩埋一辈子的东西经受不住诱惑蠢蠢欲动,有机会得以重见天日。 墨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答,看着临忌失神的模样,不满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嗯?” 临忌吃痛,瞬间回神,见他不依不饶,笑吟吟地咬了回去:“我不知道——阿玉,可我就是知道你值得。” 何为值得?大约是闻着这人身上的清香,看着他生动真实的眉眼,与他共度时感受着静静流淌的似水光阴,心中便忽然生出“此刻死也值得了”的念头。 他想要的或许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逍遥自在,而是两人共度一生,哪怕朝生暮死,也心甘情愿。 不过这话太蠢了,临忌没好意思说出口。 墨玉没说话,也没错过他眼中一掠而过的细碎温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决定相信这人一回。他正要推开临忌,后者却敏锐地察觉他的意图,先一步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你问过我了,那你呢?”临忌手臂紧了紧,强迫墨玉与他额头相抵,低低地道,“你上次说过,在想我值不值得——如今你想好了么?” 墨玉不得不微微倾身,双手撑在临忌身侧的书案上,借此稳住身子:“嗯,大概想好了。” “嗯?”临忌挑眉。 墨玉想了想,忽而很正经地道:“我不是断袖。” 临忌:“” 他眼中的笑意微微一僵,仿佛不明白墨玉这话是何意一般,死死地盯着他。墨玉后面原本还有几句别的什么话的,被临忌那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似的目光一瞧,话音便不自觉地顿住了,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忌美人,”他与临忌拉开一些距离,屈指在临忌的额头上弹了弹,“你这是什么眼神?” 临忌听见他的笑声,又见他话里的调戏意味十足,莫名松了口气之余,倏然凑过去一口咬住墨玉的唇瓣,带着几分凶狠劲儿,仿佛要将他方才说过的话嚼碎吞掉一般。 墨玉的唇本来就薄,一咬便见了血。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一舔唇,却碰到了临忌的舌尖。两人动作同时一顿,下一刻,墨玉按在书案上的手一把揽住了临忌的身子。 一吻过后,墨玉直起身,搂住临忌腰肢的手跟着往上移了移。临忌懒得再动,下颌搁在他肩头,半张脸蹭着他的颈窝。 “还有么?”临忌懒洋洋地道,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公子,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吧?” 墨玉组织好的言语在这一吻里早已丢得七零八落,他回想了一下,勉强凑了句差不多的:“我不是断袖,可也从没喜欢过什么女子。” 临忌艰难地压住到了嘴边的一句“那小师妹呢”,强忍着什么也没说——这种时候他不想提起别人,省得墨玉顺口便来一句更令人气堵的话。 “以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愿意多想,反正现在——美人,就你了。”墨玉摸到他的长发,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趁着现在看你还算顺眼——至于别的,等哪天又看你不顺眼了再说吧。” “墨玉公子,你还总说我不正经,好意思么?”临忌笑起来,终于坐直身子,看入他眼中,“如今看来,公子也比我正经不到哪里去。” 一旦“不正经”开了头,后面便顺理成章了,墨玉微微一笑,坦然道:“只对你。” 少年时的情感,大抵称得上是这世上最诚挚的东西了。 自打上次的临慧事件后,众人便都知道墨玉有个从白灵岛来的表妹,是个绝色佳人,只一眼便引得慧安公主嫉妒发狂。扶淑皇后对此等俏佳人甚是好奇,临慧被禁足后不久,她便邀请白脂融和醉影进宫一趟。 墨玉是知晓此事的,还听说扶淑皇后十分喜欢醉影,后来又陆续邀了醉影进宫两次。墨玉生怕醉影心中不情愿却不说出口,曾瞒着白脂融找过醉影:“醉儿,若是你不想去,不必勉强自己。” 醉影笑了,一如既往的温软懂事:“墨玉哥哥说什么傻话?这是皇后娘娘的邀请。” “若你心里不愿意,我自然有办法。”墨玉道,“虽然我们但你既然住在王府中,便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不想委屈了你。” 醉影听见“亲妹妹”几个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是有些忍俊不禁。她抚弄了一下垂落在胸前的青丝,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微微笑道:“不要紧的阿玉哥哥,皇后娘娘的邀请我愿意去的,心里也不觉得委屈。” 醉影都这么说了,虽然不知道那一句“不委屈”是真心还是客气,但足以教墨玉无话可说。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候,扶淑皇后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计划,要在静缘山庄举办一个“赏花大会”,广邀帝都中所有尚未婚嫁的权贵子女前去参加。 墨玉一听这种“赏花大会”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打定主意死也不去,反正他身上“旧伤未愈,随时复发”,有的是理由推拒这一类需要舟车劳顿的活动。不料他还没说出“不去”二字,又听说扶淑皇后点名要醉影前去参加,可见其有多喜爱与重视醉影。 醉影倒是无所谓,墨玉的心情却烦透了,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醉影都去了,他没道理继续闷在家里。况且借着这次赏花大会的契机,临慧被解除禁足,他不跟着醉影到静缘山庄总觉得不放心。 临忌得知此事后,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先前你和临慧闹翻的事早传遍了整个帝都,未出阁的小姐们一直蠢蠢欲动,奈何这一个月以来墨玉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刚过门的小媳妇还要安守本分唔,这次的赏花大会怕是热闹了。” 临忌想到的这些,墨玉自然也想过了,正脑仁疼着,实在见不得临忌这副看热闹的嘴脸,烦闷地用书砸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去么?” 临忌也不在意,一手拿掉他手中的书,另一只手拉过他的手,漫不经心地道:“赏花大会是你们这些公子小姐寻求好姻缘的地方,我去做什么?” “此言有理。”墨玉抽回自己的手,朝他轻轻一笑,“我定然不负六殿下的期望,去寻求一段好姻缘” 临忌叹了口气,忽而正色道:“阿玉,你别闹。” 墨玉脸上的笑意一收,如他所愿不闹了,面无表情地拿回自己的书。 “那种地方我确实没什么好去的。”临忌躺倒在美人榻上,顿了顿,又侧过头笑吟吟地望着他,“不过为了我家公子,去一趟倒也无妨。” 赏花大会当日,白脂融将俊儿交给奶娘照顾,无视小哭包的两汪泪,早早地带着墨玉等人出门了——静缘山庄建于山水之间,从燕宁王府过去路途颇远,有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车程。 临忌所言不错,自从临慧被禁足,便整个帝都都知道“墨玉公子和慧安公主闹翻了”一事,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甚至说起墨玉公子和王府中那位醉影姑娘,两人之间也不知是否有一些别样的情愫。 可再怎么议论也得不到结果,即便这是事实,也总有人能够充耳不闻。临慧纠缠墨玉多年,期间蛮不讲理地赶走过数个试图靠近墨玉的女子,权贵小姐们早便怨念颇深。如今墨玉和临慧闹翻,临慧即使是解除了禁足,得以参加赏花大会,却没理由再纠缠墨玉,千金小姐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墨玉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应付的局面,便有些头疼。这次的赏花大会诚如临忌所言,怕是会相当热闹。 静缘山庄占地面积极大,山庄内景色甚是优美,朱红的高墙圈禁着亭台楼阁与青山绿水,一眼望去,竟是有种繁华得近乎奢靡的美。 醉影与白楚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白楚纯粹是跟着醉影来的,醉影不在,她自个儿待在王府中也是无聊,白脂融便顺势把这丫头也带来了,反正以她燕宁王妃的身份地位,便是再多带几个人也没人敢说闲话。 醉影下马车后打量着静缘山庄,心生感慨,这帝都城真是无处不精美无处不繁荣,从燕宁王府到皇宫再到静缘山庄,无一不渗透着奢靡的气息,便是连那天她随墨玉哥哥去的望湖楼,也奢华雅致到了极点。 她在燕宁王府住了一个多月,养好了伤,也明白了墨玉哥哥在这个地方过得不快乐的理由。青山绿水固然赏心悦目,却是不应该和亭台楼阁一同被圈禁在高墙内的。 醉影还在出神,却听见一旁的白楚小声道:“墨玉公子还真是招女子喜欢。” 这话自然是说给醉影听的,她微微一笑,顺着白楚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墨玉正被两名女子拦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楚楚是在替我吃醋么?”醉影轻轻笑道,“我说过的,我与墨玉哥哥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我只当墨玉哥哥是哥哥,他也只当我是妹妹。” 白楚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眼那两名长相姣好的女子,没再言语。 拦下墨玉的是符霆将军家的两位嫡小姐,分别名唤傅凝娇与傅凝媚。大玄的国风本就算不上保守,傅家两姐妹又是出身将门,行事作风利落而大胆,姐姐傅凝娇不止一次对墨玉表达过爱慕之意,妹妹傅凝媚倒是对他没意思,只是爱黏着姐姐罢了,谁都知道这对孪生姐妹花平日里形影不离。 白脂融挺喜欢傅家的姐妹花,对这一幕喜闻乐见,于是欢欢喜喜地抛下墨玉,带着醉影和白楚先行一步。 平时和傅家姐妹关系不错的几位小姐见状,确定墨玉身边不会再有临慧出来胡搅蛮缠,便纷纷过去和傅家姐妹同行。 墨玉看着他娘的背影,只觉得甚是无奈,哪家亲娘会将自己儿子这么推进脂粉堆的?明明平日里管他管得甚是严格,可一到这种场合——尤其是千金小姐们面前,他娘便恨不得将他往小姐们的怀里推,也不怕哪天养出了一个沉迷女色的废物。 忙于应付小姐们的墨玉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抹淡青色存在感极低地飘然而过。 赏花大会在静缘山庄的寻缘苑中举行,醉影跟随白脂融进入寻缘苑,便见到寻缘苑中错落着许多别致的小凉亭,凉亭四周还别具风雅地挂上了几层随风飘摇的轻纱,从外面看,凉亭中或伟岸或袅娜的身影若隐若现,好不撩人。 有侍女带着白脂融几人来到一座空置的凉亭中,这凉亭比周围的都要大一些,也更为精致华美。那侍女笑道:“这是皇后娘娘特地吩咐过要留给王妃的。” 凉亭中的糕点香茗才准备好,都正新鲜热乎,白脂融满意地点头,让随行的丫鬟赏过那侍女后,便走进凉亭中。 方才坐下,便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临慧眼眶微红,直接问白脂融:“王妃,离修哥哥没有来吗?” 白脂融对她的无礼见怪不怪,微一皱眉正要回答,临慧猛然看见她身旁的醉影,立刻瞪眼怒道:“你怎么在这里!” “慧安公主,你说话请注意些。”白脂融微带不悦地道,“是皇后娘娘邀请醉儿前来参加赏花大会的,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找皇后娘娘问清楚。” 临慧显然有些怕扶淑皇后,一听这话登时不言语了,却仍是目光不善地瞪着醉影。 “你叫醉影是吧?”好一会儿,临慧又道,“你随我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醉影倒是不怕她,这小公主胸无城府的,脑子里想的东西基本都写在脸上,也看得出来从没学过功夫,她不认为临慧能把她怎么样。醉影看向白脂融,后者却皱着眉头,显然不想让临慧把她带走。 醉影便低下头,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心中极其无所谓地等着她们对峙完。 “师妹,”一道悠然浪荡的声音忽然飘来,醉影诧然抬首,果然看见她那位向来没个正经地师兄半掀起轻纱,带点笑意看着她,“我有些事,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醉影对临忌向来颇有好感, 记忆中她这位师兄一直是个极聪明的人, 虽然有些吊儿郎当, 做事却极其有分寸,并不令人讨厌。 除了聪明绝顶, 临忌还有一个好, 便是和他在一起会觉得无比自在, 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失礼或是出格的事, 因为她这位师兄比谁都不在乎凡俗规矩,往那里一站一笑,便是活脱脱的“不正经”本人。 醉影一见他, 便要站起来, 却看见白脂融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直觉脂姨不太喜欢师兄,可她做事向来只有两种模式——若是自己懒得拿主意或是觉得无所谓的,就随便别人帮她拿主意,比如此时要不要跟临慧出去,她真的不太在意;若是她自己想拿主意的, 便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比如此刻她想和临忌“借一步说话”。 醉影佯装看不懂白脂融的脸色, 温软一笑, 轻声道:“脂姨, 我去和师兄说几句话。” 这其实没什么, 只是白脂融素来不喜欢临忌, 心中便下意识地不愿意醉影和他走得太近。可她知道临忌和醉影的师兄妹关系, 也不便多说什么, 只得拧着眉点了点头。 醉影便无视临慧径直起身出去了,跟着临忌往人相对少一些的地方走去,见临忌暂时没有开口的意思,她便道:“我在帝都中听说过一些关于师兄的传言。” “嗯?”临忌一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传言?” “师兄大概也知道的,都不是什么好传言。”醉影叹息道,“我与师兄也算是相识多年,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白泓翼收过不少徒弟,称得上一句“桃李满天下”,只是别人收徒弟都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辈分的,即使年纪再小,早拜师的辈分理当高一些;偏偏这位白族族长不按常理出牌,从来不分什么“大徒弟”、“二徒弟”,只要拜入他门下,便按着年纪算辈分,年纪大的便是师姐、师兄。 临忌偏头,正好与醉影对视,在少女清澈明亮的眸中,他刻意隐藏的一切仿佛顷刻间无所遁形。临忌脚步微顿,朝她微微一笑:“小师妹,太聪明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不太符合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对心思灵敏通透的醉影说这些,未免过于虚伪,他自己想想也不禁失笑:“不过聪明总比笨的好,至少更招人喜欢一些。” 醉影也笑:“师兄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不是。”临忌坦然道,“我是想问问你日后有何打算——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吧?” 醉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最初她留在王府是为了养伤,可如今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继续留在燕宁王府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师兄,”醉影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大约也知道,我被师父逐出白灵岛,如今是无处可去了。” 临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这个墨玉和他说过。 “虽然师父没再派人赶尽杀绝,可也许只是顾忌此处是天子脚下,第一次失败,第二次便很难再下手。”醉影略带苦涩地道,“也兴许师父是顾忌我住在燕宁王府,上次黑衣人误伤墨玉哥哥,这必然不是师父的本意,师父是很喜欢很疼爱墨玉哥哥的。” “是么?”临忌轻“啧”了一声,听见最后一句,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连醉影也知道的事他居然不知道,究竟谁和墨玉更亲近啊。 “若是离开燕宁王府,我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了。”醉影忽然笑了,“不过师兄不必担心,即便住在王府中我也不会纠缠墨玉哥哥,我说过的,墨玉哥哥并非我的良人,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 临忌自然知晓他这位师妹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担心这个,正要说什么,醉影又轻声道:“虽说还没有想好去处,可我不会一直留在王府,这里终究不是我该留的地方,我不适合这里,等过段日子” 她话音未落,临忌忽然顿住脚步,同时伸手在她前方虚拦了一把。醉影心有所感,立即噤声站住,沿着临忌的目光看去。 许是为了应对“赏花大会”这个主题,寻缘苑中每一处都能看见花,如今他们正好走到一个人较少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侍女宫婢,脚步轻而快,见到他们便低眉顺眼地无声施个礼,紧接着继续匆匆往前走,训练十分有素。 醉影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个男子,所站的位置颇为隐蔽,正背对他们,好似在专心观察什么。 临忌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沈长居,和墨玉关系十分要好,他家阿玉和这人在一起时似乎总会特别高兴。想到这一点,临忌颇有些不是滋味地一眯眼,忽然便不太痛快了。 从他的角度看,自然也能望见沈长居在看什么,那是三皇子临恕和一名女子。 临忌好一会儿才认出那女子是谁,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赵家的嫡小姐赵染颜。 临恕和赵染颜的关系显然极其亲密,赵小姐霞染双颊,略带羞赧地将什么东西递给临恕,临恕珍而重之地接过,眼中含着笑,饱含宠溺地对赵染颜说了句什么。 临忌仔细分辨了一下他们的口型,恰在这时,沈长居动了一下,似乎要转身离开。临忌立即后退几步,醉影向来聪慧过人,几乎和他同时退后躲藏起来。 临忌若有所思地一垂眸,低声道:“师妹,我们也该回去了。” 墨玉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靠于隽才这二愣子才摆脱了一干姑娘,看着这人心直口快地气跑了一帮权贵小姐,他由衷地感到敬佩,甚至隐隐有一些羡慕。 “离修,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才让她们欺负。”赶跑一帮姑娘后,于隽才颇有成就感地晃晃脑袋,煞有介事地评论道。 墨玉不知道自己怎的便成了“被欺负”,有些啼笑皆非。一旁的临愈笑道:“隽才,依我看你要向离修学习才是,像你这样对姑娘,日后可没有姑娘愿意嫁你。” 临愈是当今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一众皇子当中排行第八,年纪比临忌要小几个月。这位八殿下其实也是个锋芒耀眼的,论聪明才智不比他那位太子哥哥逊色多少,只是从来不把朝政放在心上,心中只装得下花前月下、诗酒花茶。 墨玉一度觉得和八皇子挺投缘的,只是碍于他是太子的胞弟,不敢与之走得太近。 墨玉与临愈、于隽才同行,一起来到寻缘苑,在侍女的引领下找到他娘所在的凉亭。走进凉亭中,内里却只有白楚和几个丫鬟,白脂融和醉影不知所踪。 墨玉问过白楚,才知道他娘到隔壁某位夫人的凉亭中去了,白楚不愿意去凑热闹,便独自留在这里。 “醉儿呢?”墨玉又问。 白楚拿着才咬了一口的糕点,面无表情地道:“醉儿那位师兄有话要和她说,他们便一同出去了。” 墨玉:“” 他一听便知道这“师兄”是谁了,一时无言。临愈和于隽才大约也是无聊,一直跟在他身边,听见凉亭中只有墨玉的声音和另一个冷冷清清的女声,知晓没有长辈在里面,临愈便有些按捺不住好奇,掀起轻纱看了一眼那清冷女声的主人。 白楚察觉他的举动,抬眼冷淡地看了看临愈,眉目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锐利,那是一种带刺般的眼神,这少女——和帝都中惯养在温室中的娇花本就迥然不同。 临愈猝不及防地与之对视,眸中不禁闪过一抹惊艳,只觉得新鲜极了,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微笑道:“在下临愈,斗胆一问小姐芳名。” 白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墨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临愈一眼,却也顾不得撮合这俩人,简单介绍过他们认识后,便向白楚问了个方向,转身要出去寻临忌和醉影。 没走两步,却见一抹粉紫色的身影飘过来,挡住他的去路。临慧眼眶微红,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睁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墨玉眉头一皱。 见他面色不虞,临慧低头揉弄着衣角,怯生生地道:“离修哥哥,你的手好些了没有?” 墨玉略微退后一些,动作幅度不大,却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了防备的意思:“慧安公主。” 临慧一见他的动作,登时急了:“离修哥哥,我” 她刚往前一步,墨玉便退后一步,平平淡淡地道:“慧安公主不必如此,公主貌美如花,爱慕者不计其数,臣早说过的,公主没必要将心思浪费在臣身上。” “怎么会是浪费呢?离修哥哥,我喜欢你啊。”临慧眼眶更红,却满脸倔强道,“将心思花在你身上,我心甘情愿的!” 墨玉道:“可臣对公主并无情意” “我不在乎的!”临慧急切地打断他,“我喜欢你就够了,离修哥哥,我们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 “若是臣没记错的话,臣和公主已经认识有九年了。”墨玉垂眸,心平气和地道,“相同的话公主已经说了九年,臣如今也依旧是这句话。公主马上便要及笄,年纪也不小了,继续任性下去有意义么?” 临慧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满脸受伤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摇摇欲坠。 “我我说过的,此生非君不嫁” “臣也说过,臣非公主的良人,不值得公主情深。”墨玉的声音愈发低了,“若是公主还不明白,臣今日便把话说明白了——臣不可能娶公主的,公主尽早另寻良人吧,莫要继续把时间浪费在臣身上了。” 临慧瞪着他,咬牙道:“不可能的!我认定你了,我这就去请父皇下旨” “公主大可以试试。”墨玉抬起双眼,朝她轻轻一笑,漆黑的眸中却是一片令人颤栗的冰冷,他的声音愈发轻缓温和,“臣还有事,先行一步,公主请便。” 他和临慧擦肩而过,看见少女眼中泪光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低头闭了闭双眼。刚走出两步,临慧忽然在他身后怒喝了一声:“墨离修!” 墨玉脚步一顿,但也仅是微微一顿,终是懒得回头。 前来参加赏花大会的人还没到齐,看见这一幕的人不多,但墨玉已经想象到此事会被怎样添油加醋地在权贵圈子中流传——可这些都无所谓了。 墨玉见到醉影时,她正独自一人走着,身旁并没有临忌。墨玉微微诧异,正要发问,醉影却好似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微笑着神秘兮兮地冲他指了个方向。 “阿玉哥哥,师兄说在那边的假山后等你。” 墨玉:“” 看见醉影别有深意的笑,他欲盖弥彰地想解释几句,幸好理智及时回笼,意识到“解释便是掩饰”,于是一声不吭地点了个头,直接朝醉影指的方向走去。 寻缘苑占地面积极大,最热闹的莫过于那一片凉亭所在的地方,毕竟那里是赏花大会的主会场,前来静缘山庄的权贵子女多数都在那边;而醉影方才指的那一片假山,大概是整个寻缘苑最僻静无人的地方了。 墨玉绕着假山走了大半圈,还是没见到临忌,索性也懒得走了,面无表情地靠着假山站定,刚才应付临慧时的那一点烦躁还没散尽,此刻悄无声息地浮了上来。 临忌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躲着,墨玉冷冷地扫了眼周围的景物,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便回去了。” “公子好大的火气。”一缕熟悉的墨香袭来,临忌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微凉的衣角划过墨玉的脸庞。不待墨玉反应过来,他便被突然出现的人整个儿抱进怀中,背部被迫抵在假山上,“谁惹我家公子了?嗯?” 对方速度太快,墨玉只觉得唇上覆了一抹湿软的温热,他正有些心跳加速,腰间忽然一松。墨玉微微一惊,伸手一摸,才发现某个流氓混蛋已经以非人的速度松开了他的衣带。 “你” 临忌早有防备地一把抓住墨玉的手,另一只在他腰间摸索的手依旧坚强地没停下,同时恶劣地在墨玉嘴唇上咬了一口,强行咬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膝盖顺势往前一顶,挤进了他双腿之间。 墨玉被他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耍流氓弄懵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反击。临忌满意地在他嘴角上亲了亲,压低声音道:“公子,我想这么做很久了,这里不是王府,你总没办法威胁我了吧?” 墨玉身子一挣,立马又被临忌按住,简直是无用功。他一只手被临忌抓住,也是挣不脱,便用另一只手在临忌身上抽了一巴掌:“你想做什么?” 临忌闷哼一声,被抽疼了也不松手,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只是亲一亲、摸一摸罢了你若是不心疼便打吧,反正我是公子的人,被我家公子打也心甘情愿。” 墨玉:“” 说得好似吃亏的是这厮一样! 不过若是真打,他确实有些舍不得。墨玉犹豫片刻,慢慢将手收了回去。反正亲他们是早亲过了,至于摸大不了等会儿摸回去便是了,大家都是男子,谁也吃不了亏。 临忌见他果然心软动摇,眉眼一弯,凑过去细细地吻他,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趁着墨玉失神的瞬间,他迅速挑开墨玉的里衣衣襟,手指顺着对方袒露的肌肤慢慢探进去。 墨玉下意识地挣动一下,显然从来没有和别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一时间浑身都不自在了。临忌好不容易得手一次,自然没有轻易放开他的道理,生怕他突然反抗似的,带着薄茧的手指飞快地在自己觊觎的每个地方都巡了一遍。 这么一通没轻没重地摸下来,墨玉的脸像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似的,几次三番想推开临忌,手按在临忌肩头却和僵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肤色本就雪白,这大白天的,红晕上脸便分外明显。等临忌终于愿意停下来时,看见他那嫣红得诱人的脸,竟难得没取笑他一番,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这不正经惯了的少年喉头微微一动,居然也慢慢跟着晕红了脸。 “阿玉”临忌凑过去蹭了蹭他微烫的脸颊,手隔着衣衫,慢慢圈上了怀中人的腰肢。 墨玉的神志还不完全清楚,临忌骤然挨过来,他只觉得身上没一个地方是对劲的,忍不住带着些许喘息低低闷哼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这夹杂着喘息的一哼让两人都愣了, 墨玉先一步反应过来, 这次终于摆脱了临忌的桎梏, 心中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让临忌这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摸给揉搓没了, 另一种异样的邪火却是见缝插针地涌上来, 几乎要把毫无这方面经验的少年给淹没。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耍流氓的么?”墨玉微一皱眉, 掩饰住异样的神色, 目光却不自觉地闪了闪。 临忌回味着他方才那带喘的一哼,意犹未尽地用双眼在他身上逡巡着,理所当然地承认道:“是啊, 平日里我在王府多碰你一下都要被威胁, 难得今日有大好的机会,自然要来一回够本儿的况且公子叫我来静缘山庄,我也听话地来了,公子总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吧?” 墨玉在他灼热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衣衫,目光略带挑剔地在临忌身上游走一圈, 最后本能地停在他腰臀部位。听了这番话,墨玉微微勾起唇角, 索性也不装了, 眼中带上一点玩味的笑。 “表示是么?”墨玉慢悠悠地拢好衣襟,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白皙结实的胸膛在他的动作下若隐若现, “不知道美人想要什么表示?” 临忌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没能说出话来, 那眼神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墨玉似笑非笑地将衣带一系,将对方所觊觎的景色彻底隔绝在衣物下,忽而抬起头,一把扯过临忌的衣襟。 临忌猝不及防,略微踉跄一下,反应过来后也不抵抗,顺势装出站不稳的模样扑进墨玉怀中,一副任由他为所欲为的姿态。 “公子要做什么?”临忌微微偏过头,闷笑着将脸埋在墨玉颈侧。 “小流氓,”墨玉顺从自己的意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怀中人略带忍耐的抽气声。他又在临忌的屁股上轻轻抽了一巴掌,低低地道,“改日再收拾你。” 临忌被撩得简直想把这人再压上假山一次,偏偏墨玉话音一落便放开了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挑眉看着他:“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吧?” 临忌没骨头似的往假山上一靠,眯缝着双眼懒洋洋地瞧着他,闻言一勾唇,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嘴唇红了还有点肿。” “是啊美人,托你的福。”墨玉白了他一眼,想想又有些不甘心,过来这一趟净是他被临忌占便宜,便凑过去用力在临忌嘴唇上咬了一口,又在他腰上狠狠再摸了一把。 临忌皱眉“嘶”了一声,却没反抗,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折腾了个够。墨玉退开后,他才一舔唇,尝到了一点鲜血的味道,略带埋怨地“啧”了一声:“咬破了。” “说得好像你没咬过我似的。”墨玉用手在他唇上蹭了一下,终于转身离开。 临忌大抵也真是闲得无聊,墨玉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看他,发现那厮已经一派闲适地躺到了假山上,见他回首,临忌便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眯了眯那双漂亮的眼眸,冲他露出一个慵懒随性的笑。 墨玉忽然有些后悔非要让临忌到静缘山庄来了,临忌分明是不愿意到热闹的地方去和那些权贵子女寒暄的,虽然这人平日里看着闲得要命,好似总有花不完的时间来黏着他,可看他高强的武功和偶尔流露出的睿智博学,私下里定然不可能真是个游手好闲的人。 尽管不知道临忌平时都在干些什么,可他肯定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到静缘山庄来纯粹是浪费他的时间。 墨玉无声叹了口气,看向临忌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点柔软。临忌此人虽然看着不靠谱,可其实是挺值得的。 墨玉回去后不久,扶淑皇后与长公主便到了——长公主名唤临思,封号思齐,虽然不是扶淑皇后所出,却因为生母早逝,自幼由扶淑皇后抚养成人,思齐公主与扶淑皇后向来感情极好。 这赏花大会虽说是扶淑皇后发起的,称得上是心血来潮,细节种种却是由长公主一手操办,无不尽心尽力,公主对扶淑皇后深厚的感情由此也可窥见一二。 白脂融到隔壁那位夫人的凉亭中还未回来,临愈和于隽才便好似在墨玉所在的这个凉亭中生根发芽了一样,墨玉都坐下来喝掉两盏茶、吃掉小半碟糕点了,这俩人愣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临愈不愿意走他倒是明白为什么,也能理解——这位八殿下素来满脑子风花雪月,难得看上了一个合眼缘的美人,虽然被看上的美人白楚显然不太爱搭理他,却丝毫无损八殿下风度翩翩的热情。 于隽才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却不知道了,等了一会儿,见这人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忍不住道:“隽才,令堂也到静缘山庄来了吧?你不过去么?” 于隽才半点听不懂他的意思,无所谓地道:“无妨,我娘那边有子妤陪着呢——对了,说到子妤,我倒差点忘了,那丫头今儿还求我来着” 于子妤是于隽才的小妹,也是他唯一的妹妹,说到这里,他竟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离修,我那小妹让我务必和你说哎,我说不出口,索性你随我去找子妤一趟吧,那丫头见到你铁定高兴。” 墨玉看了这个“傻哥哥”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然猜到于子妤要对他说的是什么了。他和于隽才关系不错,也知道这人向来听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的,便直白地道:“我心中已经有人,就不去见令妹了。” 于隽才一愣,抓耳挠腮的手放下来,讷讷地道:“那还真是可惜了。”说罢也不多问,只是惋惜地拿起一盏茶,摇头叹息地抿了一口。 临愈听了这话,目光短暂地从白楚美人身上离开片刻,若有所思地看了墨玉和醉影一眼——这位显然是听说过什么传言的,不过他也没多问,意味深长地看过一眼后,便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纠缠着白楚说一些有的没的。 醉影一直微低着头,恍若不觉,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碧玺珠子。 大玄虽然并不风尚女子多读书,却主张女子多学才艺,权贵小姐当中多才多艺者不在少数。今日的赏花大会便有个环节,请小姐们自由展示才艺,愿意一展身手的便表演一番,若不愿意也不强求。 扶淑皇后和长公主都在场,小姐们自然求之不得,若是能得到皇后或是公主的一句赞赏,身价必然能得到大大的提升,那些心中早便藏着个如意郎君的,更是恨不得给意中人留下个深刻的印象。 小姐们或含羞带怯或镇定自若地轮番上场,轮到傅凝娇时,这位将门小姐先是十分大胆地朝墨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随后拿出一支别致的白玉笛,不疾不徐地吹响了第一个音。 墨玉面无波澜地和她对视一眼,听见悠扬的笛音,心里便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涟漪。 他忽然想起他总共只听临忌吹过两次笛子,一次是在画舫上,还有一次是在猎户家其中第二次还是只闻笛音不见吹笛人,可那笛声还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记得临忌第一次亲他便是在那猎户家,他当时神志不太清醒可除却神志不清这一点便没有别的了么?若是其他男子敢那样亲他,他被亲过后会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么?估计早便一掌打过去了。 尽管神志不清,可本能却还是在的,他潜意识里显然默许了临忌那样对他——为什么呢? 归根到底,大约便是那孤寂寥落的笛音作祟了。无意间流露出的情感是不会骗人的,自打在画舫上意外听见临忌吹笛,他心中便意识到临忌和他是同一类人。 是以他才会在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对临忌怦然心动。 傅凝娇一曲吹罢,墨玉仍兀自出神。临愈见他的模样,调侃道:“离修莫不是心悦傅家小姐?” 墨玉还未曾作答,一名侍女便匆匆过来,对墨玉等人施了个礼。醉影一眼便认出这是扶淑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心头没来由地微微一跳。 侍女开门见山地道:“皇后娘娘派奴婢过来一问,不知醉影姑娘可有过人的才艺?” 墨玉和醉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诧异。醉影略一犹疑,轻声道:“有的。” 那侍女也不问醉影擅长什么,点头道:“皇后娘娘有请,姑娘请随我来。” 醉影才站起身,白楚便皱了皱眉头。临愈见状,插嘴问道:“春芳姑姑,母后要做什么?” 侍女笑道:“八殿下不必担心,皇后娘娘不过是请醉影姑娘去一展才艺罢了,这是给醉影姑娘的机会啊。” 醉影跟着那侍女远去,墨玉拿起一张干净的手帕,擦去手上的糕点碎末,缓缓皱起了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醉影自幼在白灵岛长大, 虽然不太受白泓翼待见, 可毕竟是白族族长的徒弟, 架不住她天生聪明加上后天勤奋,医术精湛深得白泓翼真传, 武功也十分厉害。 帝都小姐们风尚学的这些才艺, 醉影其实不太擅长, 不过她琴棋书画不说精通, 至少都是会的,便按照扶淑皇后的意思表演了一曲古筝。 古筝弹得不差,可和在场大部分才艺出众的小姐相比, 未免显得有些稀松平常。一曲弹罢, 醉影起身行礼,立即有侍女上来将古筝撤下去,醉影也回到墨家的凉亭中。 “虽然弹得不及许多小姐,可醉儿的容貌却是比哪家的小姐都好看啊。”墨玉注意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笑着调侃道。 醉影很给面子地回以一笑, 眸中却带着一抹思虑,低头没言语。 小姐们的才艺展示结束后, 扶淑皇后和长公主简单点评几句, 今日的重头戏便开始了。一时间有侍女手捧银盘而来, 银盘上是一个个扎得精致无比的花球, 不到拳头大小, 皆是以枝条与花瓣制成。 在场尚未婚嫁的权贵子女每人都拿到了一个, 不消说也知道这是要来做什么的——所有公子小姐不论男女, 只有心中有意愿,皆可将手中的花球赠给意中人。 每家的公子小姐都有娘亲携同而来,扶淑皇后倒也体贴,生怕有长辈在场这些小儿女放不开,便提议她们这些“老母亲”到隔壁的修缘苑散散步赏赏花。作为“老母亲”当中的一员,扶淑皇后带头起身离开,众位“老母亲”自然莫不欣然相随。 偌大的寻缘苑中有假山有湖水有大片的花树,着实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墨玉还在琢磨醉影献艺一事,一回头却见临愈已经将花球簪在白楚的发髻边上,白楚虽然仍是没什么表情,可也不曾抗拒临愈的举动。 临愈微微笑道:“离修,我想邀你们家楚楚姑娘去赏花游湖,你没意见吧?” 白楚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显然心中是愿意的。她淡淡地看了墨玉一眼,并不打算以墨玉是否同意为标准,只要她想,即使墨玉不同意也要去。 墨玉心知她的脾性,便也不讨人嫌,笑道:“八殿下直接问楚楚的意愿岂不是更好?这我可做不了主。” 白楚闻言,不待临愈再发问,直接道:“走。” 醉影的容貌气度即便是在帝都的一众小姐中,也能艳压群芳,因为方才那一露面,这会儿借着赠花球为由接近她的公子有不少。醉影虽然看着温软无害,实际上却并不好欺负,墨玉百忙之中抽空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醉影应付起这种事竟是比他游刃有余多了。 反倒是他,一看见往这边来的傅凝娇便脑壳都疼了——再这么下去他觉得自己迟早得有偏头痛的毛病。 于隽才一见到傅凝娇,认出了这是方才纠缠墨玉的小姐之一,不假思索地道:“傅大小姐,我看你也别送花球给离修了,他有心上人啦,不会要你的花球的。” 墨玉:“” “隽才,”他面带微笑地转向于隽才,“你没有哪位看入眼的小姐么?若是有便赶紧去约人家吧,再晚一些恐怕让人捷足先登了。” 于隽才这二愣子“不负众望”——果然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大大咧咧地道:“没有啊,哪家小姐能入我的法眼啊?我在这里陪着你吧,省得待会儿你又让她们欺负。” 墨玉无奈地一扶额,已然无话可说。 傅凝娇凉飕飕地给了于隽才一个刀眼:“于公子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么?我看是没有哪位小姐能看得上于公子才是吧?” “傅大小姐这话是何意?”于隽才皱眉,一本正经地和她争论,“分明是我看不上她们。” 这俩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傅凝媚跟在姐姐身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粉色花球,也不提醒姐姐她原本的目的是过来给墨玉公子送花球。 墨玉看了眼这闹哄哄的场面,着实不想掺和到于隽才和傅凝娇中间,又料想醉影那丫头也吃不了什么亏,便决定先溜为敬——他原本就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 只是躲来躲去总有躲不过的,墨玉索性将花球藏起来,被小姐们拦下时便谎称自己的花球送人了,因此也不能乱收别的女子的花球;被问及花球送给了何人,他便只是微微一笑,但笑不语。 这么一来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墨玉心中满意,待走到一片僻静人少的花丛旁边时,忽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临忌以及一名女子? 墨玉脚步一顿,隔着大约十米远的距离,他只觉得那女子特别面生——当然面生也正常,他又不可能见过所有权贵小姐。令他在意的是,临忌和那女子只隔着约莫一步远的距离,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墨玉心中有些诧异,这厮居然到这里撩姑娘来了,他不是好男色的么? 待看见那女子笑吟吟地将花球递过去,临忌迟疑一下,竟然也接了时,墨玉便觉得自己没法儿安安静静地看热闹了——不过他忍住了,没有当场表演手撕花球。 临忌忽然侧过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眼中依旧带着笑,看见他也丝毫没有诧异的神情,显然早便知道了他在这里。墨玉面无波澜地和他对视一眼,在那女子也看过来之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临忌——墨玉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无声地磨了磨牙,觉得是该找机会收拾一下这厮了,明明已经招惹了他,居然还敢祸害别人,胆子也忒肥了。 还有时常跟在临忌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墨玉原本觉得没什么,反正临忌不好女色,这会儿忽然想起来了却格外不是滋味,特别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清扫一空。 赏花大会直到下午才结束,墨玉一行人回到燕宁王府时已经是傍晚,伴随着俊儿的哭闹声,一家人用过晚饭,白脂融也看完了墨玉他爹今日刚送回来的书信。 俊儿抽抽噎噎地爬到墨玉身上,墨玉不得不伸手抱住这软乎乎的小哭包,同时腾出一只手接过奶娘递过来的羊奶羹,问他娘:“爹怎么说?” 俊儿被他抱住后立马不哭了,抓住他的衣角便往嘴里送。听见他说“爹”,俊儿含着嘴里的半截衣袖,跟着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 奶娘忍俊不禁道:“还是亲哥哥好啊,咱们怎么哄也不管用,一到世子怀里立马变乖了,世子可真是讨小公子喜欢。” 墨玉面不改色地将自己沾满口水的袖角从俊儿嘴里扯出来,舀了一小勺奶羹,熟练地喂到俊儿嘴边。俊儿在他怀里手舞足蹈地咯咯笑了一阵,随后“啊呜”一口将勺子含进嘴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四处乱转,试图借此引起墨玉的注意。 这下连几个侍立的丫鬟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白脂融眉开眼笑地捏了把俊儿肉乎乎的小脸蛋:“你爹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再过个十天半月便能回来,届时也正好赶上能给皇上祝寿。” 若是他爹燕宁王回来了,他这个世子可就不如现在这般自在了。墨玉半带遗憾半带期盼地点了点头,又给俊儿喂了一勺羊奶羹。 直到俊儿吃完一小碗奶羹,墨玉又耐住性子陪他玩闹了一会儿,这才得以脱身回到修竹居。一进门,他先是嫌弃地脱下被俊儿咬过的外袍,忽然想起什么,赶忙从中找出一个精致的花球。 眼下是夜晚,花球早过了最新鲜的时候,花瓣已经开始发蔫了。墨玉拿着花球叹了口气,随手先放在卧房的床榻上,转身去沐浴更衣。 等他沐浴完回到床榻边,发现那里已经悄无声息地坐了个人,心不在焉地手中把玩着那只半蔫的花球。见到他,临忌倏然抬起头来,脸上却没有惯常的笑意,看他的眼神还有些古怪。 墨玉一看见他便想起他和那女子相谈甚欢的情景,以及他接过那女子送的花球那一幕,说话的语气不禁变得微妙:“大晚上的,不知道六殿下特地前来有何贵干?” 临忌眉眼间终于浮上一点笑意:“阿玉,你这是吃醋了么?” 床榻很宽敞,墨玉到另一头坐下,散了满头乌发,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是啊,我的人,我还吃不得醋么?” 许是室内灯光的缘故,墨玉看过去时,只觉得临忌眼中仿佛映着一簇细微的火苗,若有若无,仔细一看又分明什么也没有,仍是那双清透乌亮的眼眸。临忌听见他这句宣告主权般的话,禁不住低笑出声,那双眼便不自觉地弯起来,弯弯的像勾人的月牙。 墨玉和他单独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什么“君子礼仪”可讲,靠在床柱上,抬脚在临忌的小腿上踹了一下:“你不解释一下么?” 临忌便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她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她唤何名,好像是哪家庶出的小姐反正她和我说话时我正好无聊,便顺口聊了几句。”他想了想,仿佛故意气人似的又补充一句,“唔那位小姐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有意思得你都接人家的花球了。”墨玉放轻缓了声音,话音如同叹息一般,“六殿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顺便将人娶过来当六皇子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二十六章 “她说反正她的花球不会有人愿意接的, 拿着回去也是丢人, 问我可不可以帮她扔掉。”临忌带着笑道, “我很少遇到说话这么有意思的姑娘,心想反正只是举手之劳阿玉, 那花球我已经扔掉了。” 墨玉拖着调子“哦”了一声, 不置可否地将自己的乌发拨到肩后。 临忌无意识地揉弄着手里的花球, 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略微低下头的墨玉。他来到这寝房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半蔫的花球让他揉碎了一些,甜腻而诱人的花香钻进鼻子里,他却仿佛闻不到一般。 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 墨玉沐浴的动静他自然是听得见的, 要不然也不至于是现在这副模样——他倒是宁愿自己晚来一些, 又或者是从来没看过什么龙阳春宫图浮想联翩却什么也得不到的滋味太难耐太折磨人了。 墨玉将长发散下来时他几乎忍不住要扑过去了,最终堪堪按捺住心中异样的冲动,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和墨玉说话。墨玉这一低头,他登时觉得那股冲动又铺天盖地地涌来,瞬间将他淹了个没顶。 他蓦地将花球一放, 快而迫切地挪到墨玉身边,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一声“阿玉”刚唤出来, 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了那削薄的唇。 墨玉身上还带着些许沐浴过后的潮气, 一摸上去湿湿凉凉的, 配合着那股子清甜的香气, 勾得他心中的**像火苗般猛地往上窜了窜。这次墨玉却不愿意配合他耍流氓了, 他的唇才贴上去, 墨玉便搂住他的腰倏然使了个巧劲儿,将他掀翻在榻上。 墨玉的身手兴许不如他,真动起手来却也不弱,加上此刻是乘人不备,临忌恍惚间反应慢了一拍,回神时墨玉已经压在他身上,柔软的青丝铺了满床。那人灯光下的面容清俊依旧,那一抹淡淡的凉薄却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暖色的灯火中,显得格外柔和。 临忌心尖猛地一颤,随即觉得口中分外干渴。 墨玉对上他直勾勾看过来的双眼,轻轻一笑:“看来不用等改日了,美人,我今日便能收拾你。”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不对,伸手往下一摸,面色霎时变得怪异起来,手也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临忌看着方才还说要收拾他的人露出略显无措的神情,禁不住笑起来,放软腔调又唤了一声:“阿玉。” 墨玉让他这一声叫得头皮发麻,好一会儿总算排除万难地将手收回来,无言地看了临忌片刻,真心实意地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阿玉公子,你莫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这样过。”临忌笑了,“这如何不要脸了?我心悦于你,脑子里想的是你” “少把我给牵扯上。”墨玉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临忌便不说话了,只是眉眼弯弯地瞧着他。墨玉让他灼热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脑海中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刚才摸到的某些东西,一时间觉得脸颊都要发热了。 墨玉迟疑了一下,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也要不对劲了,当机立断地从临忌身上起开。临忌自然不愿意这么轻易放他走,伸手一拉他的胳膊,手指触碰到那碍事的布料时,心中不知怎的便有邪念一闪而过,原本只想拉住墨玉的念头瞬间变了质。 他的手顺势移到墨玉的衣襟上,十分巧妙地一拉扯,墨玉身上仅有的一件里衣顿时敞开了大半。感觉到凉风灌进衣服内摩挲着肌肤,墨玉起身的动作一顿,一只手就那么要起不起地撑在了临忌身侧。 临忌一只手顺着敞开的衣襟摸进去,另一只手搂上墨玉的脖颈,嘴唇在那已经微微染上色彩的眼眸旁边蹭了一下,随后移到他耳边,贴着他的耳根子低低地唤道:“阿玉” 墨玉被撩拨得忍无可忍,狠狠禁锢住临忌的腰肢,只觉得心中压着一团火无从发泄,他偏头,直接一口咬上临忌的颈侧。 临忌闷闷地哼了一声,也不说疼,任由他咬,在墨玉身上游走的手更是连片刻停顿也没有。墨玉虽然抱着觉得清瘦,身上的肌肉却十分结实,这一把便宜占得他欲罢不能。 好不容易美人在怀,光是摸自然还不够,临忌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龙阳春宫图,结合某些他肖想已久的画面,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明明脑子已经兴奋得有些眩晕空白,手却自作主张地一路往下探。 待他的手停在目的地时,墨玉的身子微微一僵,一只手猛地按在他的肩头,忍了片刻,终是满脸通红地一把挥开临忌的手,迅速坐起来。 临忌没防备——这种时候也不可能防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墨玉起身后与他保持了大约一臂远的距离,衣衫不整地坐着喘了口气,才沙哑着嗓子道:“不行。” 他的目光有些发飘,显然还没有缓过来。临忌第一次与人亲密到这种地步,状态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可看见墨玉略微发红的眼角,还是清醒了一些,又是想笑,又觉得憋得难受,迫切地想把这人压在身下尽情揉搓一番。 这副被欺负狠了似的模样任谁见了也忍不住啊。 临忌跟着坐起身,从侧面搂住他,墨玉上衣的衣襟仍是敞开着,他便继续不规不矩地摩挲墨玉的胸膛,低低地道:“如何不行?” 墨玉拨开他的手,皱起眉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扭头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花球。 临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道:“这花球你拿回来是给我的吧?” 墨玉有些受不了地偏了偏头,没有否认。临忌便接着道:“把花球送我,是因为你心悦我;我说过的,阿玉,我也钟情于你。既然如此,那还有何不可?” 墨玉心道:“歪理。”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心知为什么“不行”,可那些话却无法宣之于口。临忌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是不吭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息,墨玉的心便软了几分。临忌忽然给他拢上衣襟,一本正经地道:“阿玉,你是圣贤书看得太多了——走,我带你去看些好玩的。” 墨玉直觉这“好玩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扭头警觉地看着他:“什么?” 临忌让他这模样逗乐了,忍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带坏你。怎么样,公子敢不敢随我去?” 墨玉总算冷静了一些,起身整理好衣衫:“得了吧,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临忌闻言一笑,站起身挨过去,放软声音道:“去嘛公子,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墨玉:“” 激将法不管用,可美人计管用,美人来软的这一招尤其管用。 反正夜还不深,偷偷摸摸和临忌出去一趟也没什么。墨玉这么想着,理所当然地踏出了“被带坏”的第一步。 临忌带他去的地方名为“且醉楼”——墨玉一看见这名字便扭头想走,临忌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公子这是做什么?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何必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我可不像六殿下那样,一天到晚出入的不是烟柳巷便是**窟,连出门走几步都有无数红粉知己作伴。”墨玉冷笑着扯回自己的衣袖,“六殿下,我真是疯了才信你的。” “阿玉,你可不能因为吃醋便冤枉这里的姑娘啊。”临忌正经八百地道,“且醉楼的姑娘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达官贵人到这里也不过是听听小曲儿、欣赏姑娘们的舞姿,这地方没你想得那般不堪。” 墨玉眯了眯眼,仍是冷冷地看着他:“这些地方是做什么的,你倒清楚得很啊。” 临忌靠近他一步,软声道:“你若是不喜欢那些姑娘,我以后再也不带着她们便是,阿玉,莫要生气了。” 这哄人的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这么哄骗过多少小姑娘。墨玉腹诽,却也被他哄得舒服极了,神色略微缓和下来。 临忌惯会察言观色,见他面色稍霁,立即将人往里头带。临忌还是有分寸的,这个时间正是且醉楼人来人往的时候,他没有带着墨玉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进去,而是从偏僻的后门进入。 “门路很熟啊,六殿下。”墨玉见缝插针地嘲讽了一句,想起刚才给他们开门的小厮唤的“公子”,眉尖微微一挑,“你和这地方是什么关系?” 临忌也不瞒他,漫不经心地道:“这种事对公子而言应该不新鲜才是吧?尤其像我们这些不受器重的若是单靠那一点俸禄过日子,恐怕连几个仆人也养不起。” 墨玉对这些事多少知道一点,此刻却仍是有些诧异,这且醉楼他虽然不曾来过,却没少听沈长居他们提起,心中知晓这可不是寻常的烟花之地。 他试探性地道:“除了且醉楼还有别的么?” 临忌笑了,神色暧昧地望着他:“阿玉,你这是要查我的家底么?” 墨玉只当他是不愿意说,便也不讨人嫌地多问,把话转回正题上:“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有的。”临忌却答非所问,“若是你想知道,改日我带你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二十七章 墨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勾了勾。 临忌带他走进二楼最里头的厢房——说来也是奇怪,这个时间的且醉楼明明热闹得很, 墨玉在一楼时还不时能听见吆喝声、笑闹声,可跟着临忌转身走进一间黑黝黝的房间后, 在月光下沿着略显陈旧的楼梯往上走, 那喧闹声便仿佛渐渐离他们而去。 等他们走上二楼, 进入最里头的厢房中,那喧闹声便彻底消失了,偶尔有一两声喧哗, 也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临忌开了窗, 窗口正好对着一轮皎洁的月光, 墨玉一眼望见,不自觉地跟着走过去, 发现窗外竟是一条细细的河流,在月色下静谧得很, 偶尔有夜风吹过, 便能听见枝叶摩挲的飒飒声响。 墨玉在窗口站了片刻,只觉得浑身舒畅,颇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临忌一眼,心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临忌一盏一盏地点了灯, 室内登时明亮起来。墨玉环顾四周, 发现这厢房杂乱得很——这么说又不太对, 这房中的摆设虽然很杂, 却十分干净整洁,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凌乱邋遢。 墨玉的目光在偌大的厢房中掠过,软榻枕被、桌椅茶水、书籍笔墨这些一应俱全,且摆放得井然有序,并不会因为东西杂多而让人觉得房中拥挤狭窄。 “怎么样?”临忌偏头朝他一笑,“这地方公子可还满意?” 墨玉没回答,目光重新落在窗外的月光上,又问了一遍:“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临忌点完灯,回身将房门带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自然是为所欲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公子大可以尽情喊叫,反正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墨玉:“” 他一回头,恰巧对上临忌含笑的双眼,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灼热,不自觉地一抿略微干燥的嘴唇。临忌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下满意,在墨玉眼中细微的火焰燃烧成冲天大火前,临忌转身到不远处的书架旁,挑挑拣拣地开始找书。 临忌道:“不逗你玩了,给你看点正经的——来,阿玉,这书给你。” 墨玉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是看不进书的,却还是心不在焉地过去拿书,余光不自觉地在临忌略显细瘦的腰身上打转。直到他翻开书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点余光才在震惊之下收了回来。 墨玉手一抖,险些将整本书扔到地上,难以置信地抬头瞪着临忌。临忌刚从果盘中拿了个果子啃,接收到他的视线,强忍住笑意,给了墨玉一个询问的眼神。 方才翻书时那猝不及防的一眼,已经让墨玉觉得自己整个人被火烧了一遍似的,尤其是脸上,火辣辣地滚烫着。他“啪”的把书合上,那书却如同烫手山芋,拿着不好受,扔又舍不得。 “这是什么?”他咬着牙问临忌。 临忌咬了口果子,不慌不忙地答道:“墨玉公子认为是什么,那便是什么——怎么样,公子要看么?” 墨玉自己与自己僵持片刻,终是心中的真实意愿占了上风,叹气道:“临忌,我就不该信你的。” 临忌将他脸上闪过的种种神色尽收眼底,“唔”了一声,眼中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抹笑意:“看来公子已经决定了——你是要看完书再收拾我么?” 墨玉没搭理他,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册上,想到方才看见的那幅图画,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不可描述的情景。 还是和某个人有关的。 那一晚墨玉在且醉楼待到子时才离开,将临忌珍藏的“图画书”翻阅了一大半,临走前临忌还很遗憾地道:“公子不想亲身体验一番么?” 墨玉才经历了一番深刻的洗礼,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似乎可以接受,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得也没什么,男子和男子那样挺正常的,到最后居然认为是理所当然天晓得他这一晚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这会儿墨玉仍是有些恍惚,连临忌往他身上塞了几本“小书”都没反应过来。听见临忌这句话,他才有些缓过来,木然地看了眼临忌。 临忌忍俊不禁,往他温度偏高的脸上摸了一把:“怎么了?不会是看书看出毛病来了吧?” 墨玉偏头躲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低声道:“滚。” 回到王府后,墨玉又沐浴一次,躺到床榻上却辗转反侧不能眠,满脑子都是方才在临忌那里看过的龙阳春宫图。连续翻了几次身后,他有些烦躁地坐起身,犹豫片刻,从枕头底下摸出方才临忌塞给他的那几本小书。 这几本倒不是什么图画书了,书中都是一些蝇头小字,香艳火辣的内容却比之前的春宫图有过之无不及。墨玉拿着小书纠结片刻,终是偷偷摸摸地点了盏小灯。 看书看到三更半夜的坏处便是翌日整个人都会变得无精打采,向来无比稳定的作息一旦打乱,身体多少有些不适。墨玉早起练功时只觉得头昏脑胀,甚至时常有种四肢无力的错觉。 都怪临忌那个混账玩意儿,墨玉换下被汗水打湿的练功服,心中琢磨着等哪天有机会结合书上的内容教训那厮一顿。 连夜看春宫图和小**的后遗症持续了一上午,墨玉正和这要命的后遗症斗争得心浮气躁,忽然听见有丫鬟来报:“世子,八殿下和于公子要见您。” 临愈? 墨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暂时被挤到一边,忽而浮现出昨天在静缘山庄,临愈和白楚眉来眼去的情景,登时猜到了几分他的来意。 只是于隽才又来凑什么热闹? 墨玉去到花厅时,临愈和于隽才已经品着茶等了一会儿,白脂融仪态端庄地在一旁作陪。见到墨玉,白脂融责备道:“修儿,怎么来得这么迟?可让客人久等了。” 临愈露出惯有的和煦笑容,温声道:“王妃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刚坐下没多久罢了,一盏茶还没喝完呢。” 单从表面上看,临愈和墨玉是同一类人,至少“温润如玉佳公子”这一点是一模一样的。白脂融对这位八殿下十分有好感,又寒暄几句,这才姗姗离开花厅。 白脂融一走,墨玉便不和临愈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道:“八殿下是来找楚楚的么?” “离修果然聪明过人。”临愈笑道,“实不相瞒,我与楚楚两情相悦,实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是如若我直接来找楚楚,多少有些不便,只好麻烦你了。” 墨玉点头,转向于隽才:“那隽才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于隽才有些茫然地和他对视:“我没事啊是八殿下叫我一同过来的,我左右也是闲来无事,便跟着来了。” 墨玉过来花厅之前便吩咐过丫鬟去叫白楚,这一会儿功夫,白楚已然来到,本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一见到临愈,少女向来冰山似的脸蛋顿时略微柔和下来,看得墨玉叹为观止,有些好奇昨日在静缘山庄临愈和白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俩人竟是这么快就真的“两情相悦”了。 临愈见到白楚,也是十分欢喜,当即向墨玉说出自己的来意——他想将白楚约出王府,可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让别人知道多少有损白楚的名声,他便打算约上墨玉和于隽才一同出去玩。 “离修,若是你愿意,带上醉影姑娘也是可以的。”临愈略带暧昧地又补充一句。 墨玉原本想拒绝,对上白楚的双眼,拒绝的话便忽然说不出口了,心道出去玩一玩也没什么,反正他如今的状态也是“无心向学”,倒不如到外头转一转散散心。 听见临愈这话,他啼笑皆非地道:“我去便是,带上醉儿就不必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最后他还是被迫带上了醉影——这是他娘得知他们要出去玩后硬逼的。 直到傍晚,墨玉用过晚膳,才惊觉他已经一日没见过临忌了——兴许临忌到王府中找过他,只是他外出了将近一整日,临忌若是真来了铁定扑个空。 回到卧房摸出枕头底下的小书,墨玉便知道临忌肯定是来过了——他摸出来的几本小书已经全然“改头换面”,不消说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临愈一连几日都到王府中找墨玉,到后来墨玉实在是不想见他了,一听见仆人来报,便直接让仆人去叫白楚。如此几次后,临愈也不来王府了,墨玉听醉影说,白楚几乎每日都从王府偷溜出去找临愈,还要醉影帮她打掩护。 墨玉和白楚毕竟没多熟,不好说她什么——更何况他自己也是这么个德行,偷溜出王府私会情郎咳,反正差不多的事他也干过,实在不好意思说白楚。 这两天临忌大概是有事,也不来找他了,墨玉在正经学习之余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那几本小书,也没等到临忌送一批新的过来,犹豫再三,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决定主动去找临忌。 他不知道临忌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主要有哪些,这么一想,墨玉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临忌,待在一起时他也没想过多问——他向来是个能不多嘴便不多嘴的人,通常不会好奇别人的事,省得问到一些别人不愿意说的,反而徒增尴尬。 要去找临忌,除了皇宫,他便只知道且醉楼了——想想也是好笑,若是临忌那日没带他去过且醉楼,他甚至连临忌可能会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二十八章 且醉楼后门给他开门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小厮, 小厮显然认得墨玉,大概还得过临忌的吩咐,见了他便毕恭毕敬地道:“玉公子, 我们公子不在,不过公子特地吩咐过了, 您若是要上去, 请随意。” 墨玉:“” 敢情那厮料准了他会来。 墨玉也不客气, 朝小厮一点头,便径自找到临忌上次带他进的那间房,沿着房中的楼梯走上二楼。 为了防止有人认出他来, 墨玉特意穿了一身暗色的衣袍, 身上还披了一袭连带着兜帽的披风, 走进二楼的厢房后,他掀开兜帽, 像临忌上次那样先把窗子打开了。 可惜今夜没有月光,天上只稀稀落落地散着几颗星子, 夜风猎猎, 枝叶飒飒声中还夹杂着流水潺潺。才一开窗,墨玉身上的披风便让夜风吹得“呼啦”一声扬起来,他索性将披风解下,放到一边。 临忌不在, 墨玉也不急着去翻那堆画册小书, 上次当着临忌的面儿不太好意思, 这次他先将偌大的厢房转悠了个遍, 每一处都细细观察一番,好似要借此推断出厢房的主人平日里会在哪个地方做什么。 厢房中的“人味”很重,生活痕迹也有许多,看得出临忌平时应该经常到这里来。墨玉独自在房中研究了小半个时辰,感觉对他家阿忌美人有了更深的了解,这才将厢房中的一切恢复原状,干脆利落地拿了几本画册和小书,系上披风姗姗离去。 临愈和白楚的“私会”还在继续,墨玉和临忌偷偷见面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临忌这厮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次也没来过王府,墨玉去且醉楼也见不到他,问且醉楼的小厮、姑娘,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这日醉影来找墨玉,主要和他说了昨儿个扶淑皇后叫她进宫的事,扶淑皇后开门见山地问了醉影的生辰八字,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她和墨玉之间的关系。 醉影的回答自然滴水不漏,只说墨玉和她是表兄妹,再无更多别的关系。扶淑皇后也没说什么,甚是亲切慈祥地拉着醉影的手,和她说了不少亲近的话,醉影不得不摆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来应对。 “阿玉哥哥,”醉影转着手中的茶盏,皱眉道,“我觉得皇后娘娘的意思并非要撮合我们,而是想确认我们之间有无多余的关系,好给你我另外安排‘好姻缘’。” 听她说完这番话,扶淑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墨玉也多少明白了。醉影见他神色凝重,嫣然一笑:“墨玉哥哥不必紧张,我也只是猜测,也许是我揣度错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墨玉脑海中有许多念头闪过,顺口道:“楚楚呢?她今日也和临八殿下出去了么?” “如今倒是在府中,不过心里总惦记着她的‘有情郎’便是了。”醉影笑道,“才回来不久呢。” 她和墨玉一同沉默片刻,垂眸看着杯中茶水,忽然轻声道:“墨玉哥哥,我听说皇后娘娘一共生有两子,长子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八殿下便是皇后娘娘的幼子对么?” 墨玉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嗯”了一声。 醉影正色道:“那墨玉哥哥认为,八殿下他对楚楚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自古以来真心与否最是难辨,更何况生在帝王家,便好似比寻常人还要多那么一两分薄凉无情。墨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瞬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临忌。 他几乎从未怀疑过临忌,临忌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这样其实是很傻的,他是燕宁王的世子,若是临忌从一开始接近他便带有目的,若是临忌并不如表面上看的那样与世无争,若是临忌处心积虑地骗取他的情意,是为了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墨玉从来不愿意多想这些,他信临忌——当一个人盲目地信任另一个人时,往往代表这个人动了真心。 情不知从何时起,那厮虽然成天没个正经样儿,可轻轻软软唤他“阿玉”的时候,他连心尖也会微微发颤。 赏花大会不久后,临恕听说了自己胞妹和墨玉彻底闹翻的消息,他直接找到临慧,打听赏花大会那日她究竟和墨玉说了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提及此事,临慧的眼眶瞬间便红了,泫然欲泣地瞪着自家哥哥,“墨离修他不要我了!连你也来笑我是不是?” 临恕看着她这副模样,登时头都大了。他和临慧毕竟一母同胞,关系并不差,可平日里若是没事,他是断然不会主动和自己这位小妹多说话的,着实是无话可说、难以交流。 墨玉和临慧闹掰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说实话,临恕有时候挺佩服墨玉的,那么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身份比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也低不了多少,这样的人竟然能忍他这个傻妹妹这么长时间,他一度都以为墨玉对临慧是真心的了。 如今总算是忍无可忍了临恕惊诧过后,居然生出了几分理解的感觉。 但理解归理解,得知此事后没过多久,他又听闻这几日临愈时常进出燕宁王府,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临恕已经有些后悔来找临慧这位傻妹妹了,心道还不如直接去问墨玉呢。他心不在焉地安慰临慧几句,便匆匆出宫去了燕宁王府一趟。 临恕才把话开了个头,墨玉便听明白了他的来意,也知道临恕对自己的怀疑。可这桩桩件件的他还真无话可说,只得避重就轻地道:“三殿下,臣和慧安公主恐怕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他都这么说了,临恕也不好再多问,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临忌不知所踪的第七日,墨玉有事进宫,路上意外遇见临慧心不在焉地和一名男子在闲逛。那男子满面笑容,不住地说着什么,显然极力在讨临慧欢心,临慧却始终兴致缺缺。 墨玉正想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哪料临慧忽然一转头,正好和他看了个对眼。慧安公主蓦地红了眼眶,紧接着一把拽过身侧男子的手臂,演技拙劣地做出有几分亲昵的模样。 那男子不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好待遇是为何,一副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晕了的模样,满脸傻笑、晕晕乎乎地被临慧拉走了。 墨玉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袖口,叹了口气,默然无声地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两日,墨玉再一次趁着夜色偷偷离开王府,去了且醉楼一趟。这次开门的小厮换了个人,见到他并不意外,也是恭敬地唤了一声“玉公子”便放他进去。 墨玉进门后,那小厮忽然道:“玉公子,我们公子刚回来不久,在二楼厢房。” 临忌终于回来了? 将近十日没见过临忌,墨玉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怪想念那人的,也不和小厮多说,匆匆便上去了。 房中亮着昏暗的灯火,墨玉推门进去,环顾一圈,只见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正躺在软榻上,身上只着一袭雪白的单衣,略显濡湿的长发柔顺地垂落下去,几乎触及地面。 墨玉刚走过去,榻上的人便察觉了,大约是认出了他,也没有睁眼,手一伸,便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墨玉直接在软榻边上坐下来,手腕轻轻转了转,没挣脱,他也不在意,另一只手挑起临忌的一把青丝:“六殿下,我是扰了你的清梦么?” “怎么会。”临忌依旧没睁眼,摸索着与墨玉十指相扣,轻轻笑道,“阿玉,你一直在我梦中。” “几天不见,还学会甜言蜜语了。”墨玉似笑非笑地摸了把他的脸,无论看多少次,依旧觉得这张脸漂亮得过分,手感也是极好的,“老实说,这些天去哪了?” “有一处‘家底’出了问题,不得不过去解决。”临忌如实答道,微微睁开双眼,“这几日事情太多,实在抽不出空去和你说一声——阿玉,你不会怪我吧?” 借着昏暗的灯光,墨玉看清楚了他眼底的倦色,心不由自主地便是一软。虽然这人时常有些欠揍,可墨玉觉得,自己大概是永远做不到怀疑这个人的。 即使是欺骗,也心甘情愿任由他骗,不外乎是财色两空命一条。 墨玉忽然俯身,情不自禁地在他眼眸上吻了吻。 “嗯?”临忌扣住他的手紧了紧,轻轻哼了一声。 墨玉的手摸到他衣襟上,指尖微微发着颤:“阿忌,这几日我把这里的‘书’都看完了。” 临忌直觉他这个状态不太对,可这是墨玉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他,他所剩无几的倦意顿时溃不成军,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眸中也渐渐染上蠢蠢欲动的色彩。 临忌喉头一动,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所以公子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墨玉深吸口气,眸色幽深地和他对视片刻,“你” 临忌倏然从榻上起来,一把扯过他的腰带,顺势将他往榻上一压,勾唇轻笑:“可是我想和公子”他停顿一下,暧昧无比地接道,“做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二十九章 “公子该不会以为, 我给你看那些书是没有目的的吧?”见墨玉发愣,临忌不紧不慢地扯下他的衣带,轻声道, “公子就没有想过,我是早有预谋的?” 即使灯光暗淡, 临忌也知道墨玉的脸必定是红了, 就算这些天看过那么多“春宫**”, 他家阿玉还是对这方面的事仍是羞赧得很——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反倒更加放不开了。 相比之下, 打小翻着龙阳春宫图长大的临忌, 在经历过几次亲密接触后, 俨然成了一名“老手”——其实也不过是装大尾巴狼罢了,若是再“深入接触”一些, 铁定露出里头“毫无经验”的馅儿。 这次墨玉没再推开临忌,主动揽住他的腰肢, 感觉到临忌的抚弄触碰, 他想也不想便张口,不轻不重地在临忌颈侧咬了一下。 临忌轻轻抽了口气,动作却没有停,逐渐探向某个万恶之源。 墨玉努力压住带着喘息的闷哼声, 额上已经被一层薄薄的汗珠打湿, 目光有些散乱。他忍耐片刻, 忽然抓住临忌垂落下来的长发, 另一只手猛地扯开对方身上的衣襟。 压在他身上的临忌微微颤抖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即便装得再像,他毕竟不是真的“老手”,本来便是第一次尝试着对意中人做这种事,不可能控制得住反应。 墨玉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慢慢地学着临忌那样动作起来。临忌本就有些紊乱的气息彻底变得不稳,脑袋垂下来,喘息着抵在墨玉的颈窝处。 这一场“恶战”持续的时间有些长,好不容易“休战”了,墨玉呆呆地仰躺在软榻上,还没缓过来,身旁的临忌面对他侧躺着,手还圈在他腰上。 临忌将下颌抵在他肩头,半张脸埋在他颈侧,有些含糊地唤道:“阿玉” 墨玉没动,临忌得不到回应,懒洋洋地又唤了一声:“玉儿” 墨玉偏过头,嘴唇在他眼角处一蹭,低声道:“你烦不烦?有话说话。” “玉公子,今夜你不回去了吧。”临忌勾玩着他的衣带,声音尚带着几分沙哑,腔调懒得很,“留在这里陪我嘛。”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墨玉没搭理他,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按住临忌圈在他腰上的那条手臂,正经地道:“再过几日我爹要回来了,他回来见到我无所事事,肯定每日都盯着我去上书房,容不得我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偷懒。” 临忌“嗯”了一声,毫不在意地道:“那我以后换个时间去找你” “我不是要说这个。”墨玉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是临恕的伴读,你知道的吧?可我和临恕的关系其实算不上特别好。” 临忌缠着他衣带的手微微一顿,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你平日里都不怎么去上书房”墨玉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声音很低,却十分坚定有力,“我是想问你,你对储君之位临忌,若是你想,我们墨家可以” 这一番话他说得有些艰难,意思却很明白。临忌愣了半晌,才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些许别的味道,一时间有点啼笑皆非。 他搂住墨玉的手松了松:“墨玉公子,我早说过的,我对这些没兴趣,你当我那话是哄你的是不是?” 墨玉无言以对,默默感受着枕边人身上传来的体温。 “你是不是还怀疑过,我是为了这个才处心积虑去接近你的?”临忌叹息道,“阿玉,你对自己的美色也太不自知了,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你——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未有一句话骗过你。” “我不是怀疑你。”墨玉也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确定你要怎么样罢了——你可厉害了阿忌美人,能让我这般喜欢你,从来都是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心里还想着无论你想如何我都帮你。” 临忌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情意绵绵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听见没有?”墨玉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我是真心的,所以不管你想怎么样,都要和我说。” 临忌又愣了一下,忽然闷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收敛笑意:“听见了,我方才说过了,我也是真心的——墨玉公子,你也很厉害,若是换个人像你这样怀疑我,我早和他不客气了,只有你我还能忍着。” 除了忍着也没办法,毕竟舍不得打。 “都说了没有怀疑你。”墨玉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没过几日,墨玉他爹燕宁王果然回来了,听说墨玉前些日子遇袭受伤,墨尹回府的第二件事便是特地去关心墨玉——第一件事自然是和白脂融“诉衷肠”,墨玉也有自知之明,他爹回家后首先惦记的必然不是他,他能排上第二就该受宠若惊了。 他爹很快发现他什么事也没有,理所当然地忘了“关心”的初衷,考察起他这些日子的练功和学习情况。墨玉偷偷摸摸看“春宫**”是一回事,在正经事上从来不曾懈怠过,没能让他爹挑出大毛病来。墨尹锲而不舍,再三考察,终于找到了墨玉这段时间没去上书房这一“偷懒”的铁证。 当日他爹便勒令他尽快回到上书房去学习,既然伤好了就不要成天躲在家里偷懒。墨玉早预料到了是这个结果,百般无奈地应了。反正只要他爹在家便无论如何也会挑出他的一些毛病,好表现出自己是个“严父”,是以得知墨尹回来,墨玉便知晓自己的好日子该结束了。 墨尹回府,最高兴的莫过于白脂融,这夫妻俩即便已经朝夕相处多年,感情却仍是不见丝毫变淡,很有些“恩爱两不疑”的意思。小俊儿自然也很高兴爹爹回来了,兴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墨玉这个优秀的长子,墨尹和白脂融对幼子向来没什么要求,平日里宠着惯着的时候比较多,要不然也不至于养出这么副小哭包的性格。 墨玉对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偶尔会羡慕自己的弟弟。 墨尹回王府后,景和帝的寿辰也临近了,这一类的盛宴向来是皇子们表现的好机会。墨玉重新回到上书房陪皇子们读书,临恕近日忙于给今上准备生日贺礼他是知道的,和临忌在一起时忽然想起来,便顺口问了临忌一句。 临忌心不在焉地道:“不知道,还没开始准备呢,反正也是往年的那些,也省得玩出什么新花样来夺了我那两位皇兄的风头。” 确实是这个理,这个回答在墨玉预料之中。 距离今上寿辰还有几日,宫中忽然办了一个接风宴,据说是常年镇守边关的康靖王因为突发战事缠身,无法亲自到帝都给今上祝寿,特地派其独女颖凰县主前来,代父向今上献上寿礼,以表心意。 颖凰县主姓严,名唤玉若,毕竟生于边疆,打小在边关地带长大,见惯了沙场厮杀,无论是性情还是谈吐举止都与帝都的千金们大不相同。景和帝和颜悦色地接见了颖凰县主,这位县主显然是有些能耐的,也不知道她和景和帝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最后景和帝龙颜大悦,当即要给颖凰县主办一场接风宴。 这场接风宴所有未婚嫁的权贵子女都要参加——尤其是公子们。 这么一听,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康靖王此次派独女前来帝都,恐怕不只是要给今上祝寿,更是想让颖凰县主自个儿作主,在帝都挑一位称心如意的好夫婿。 墨玉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位康靖王的心真是够宽的。 他随着一众权贵子弟入宫参加接风宴,让墨玉颇感意外的是,总是缺席宫中各种宴会的临忌居然也来了。 来便来了,原本也没什么,可这厮的样貌着实是太出众了些,在场的许多小姐又都没见过他,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避无可避地引起了一些关注,墨玉刚来便听见了有两位小姐在悄声议论着临忌。 墨玉不自觉地看向临忌那边,临忌正好抬眼,好似不经意地与他对视一下,随即朝他露出一抹浅淡而礼貌的笑容。 这种场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他们,不适宜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与多余的表情动作。墨玉微微颔首,回以一笑,心中又好笑又诧异。 好笑是因为这向来没个正形的人居然也会装得跟正经人似的,若是初次见面临忌是这个样子,他大概就被骗过去了,也不会和临忌当了这么多年的冤家。 诧异则是他发现临忌居然也能有这么正经的一面,那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浪荡好似一瞬间敛了个干净,眼角眉梢只剩下淡淡的谦顺与儒雅,竟让墨玉无端生出一种这人从来都是这副模样的错觉。 他第一次发现,这张皮囊不仅长得好看,还十分具有欺骗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三十章 颖凰县主年方二八, 上一次和父亲一同前来帝都,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帝都城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无穷无尽的繁盛与荣华, 与她常年生活的边疆地带截然不同。 她爹康靖王告诉她,那是因为这里住着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脑子里除了这个模糊而深刻的印象, 她对帝都陌生得很, 这次的接风宴有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意愿, 主要也是想找几位看着比较合得来的公子小姐,带她好好了解一下帝都城。 当然,这只是她面对景和帝时的说辞罢了, 只有颖凰县主自己知道, 其实她心中早便有了人选。 那人是她在进皇宫的途中遇见的。皇宫中遍布奇花异草, 边疆从来没有这些东西,颖凰县主身为女子, 向来对花花草草之类的感兴趣,便一时新鲜地四处转了转。大约是她的身手实在太好, 走动时又没注意, 等回过神来,身边的那些侍女宫婢全都不见了身影。 皇宫太大,四处的亭台楼阁在她看来都差不多模样,每条路还都九曲十八弯的, 颖凰县主理所当然地迷了路。那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微含笑意问了她是哪家的小姐, 好心提醒说这地方是不能随意乱闯的。 他们总共说了不到五句话,那人便叫来了一名宫婢,让宫婢给她领路。颖凰县主自认为没有对那男子一见钟情,只是对方过于俊秀的面容让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那翩然离去的淡青色身影也教她有些心动。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问过给她带路的宫婢,她才知道那是六皇子。颖凰县主不禁有些恍惚地想,这皇室的人长得都这么养眼的么? 她听说六皇子不怎么参加宫中的宴会,生怕这接风宴对方不来,便大着胆子亲自去邀请——再怎么性情爽朗,颖凰县主也终究是个少女,主动到这个地步,可见她对六皇子的好感度有多高。 接风宴顺利地举行着,颖凰县主也如愿以偿,她自称对帝都不熟悉,要找个同龄人带她了解此地,最后顺理成章地选中了六皇子。 对方带着讶异看着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收回视线时,颖凰县主注意到他乌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好似朝旁侧看了一眼。 她顺着临忌的视线看过去,没发现什么。那边有一位穿月白长袍的公子倒是相当惹眼,她刚来时便注意到了,也听说了那是使得帝都中无数怀春少女神魂颠倒的墨玉公子——传言总是夸大的,不过她细细瞧过这位墨玉公子,确实是个极好看的人。 墨玉原本在看临忌,这会儿所有人都惊诧地瞧着临忌,他倒也不显得另类。察觉到颖凰县主的视线,墨玉收回目光,谦和有礼地朝她一笑,随后低头拿起杯盏。 临忌这厮什么时候居然勾搭上人家颖凰县主了? 墨玉微微一眯眼,压下心头的不痛快。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谁答应过他不再和那些“红粉知己”厮混的,如今他确实是没见过临忌和那些姑娘在一起了,谁成想眨眼间又认识了新的“红粉知己”。 这“红粉知己”还是个一门心思要找夫婿的县主。 接风宴散了后,墨玉用目光四处搜寻一圈,没看见临忌的身影。他留了些心,果然发现颖凰县主也不见了,心下顿时了然,直接出宫回了王府。 翌日墨玉照常去上书房,果不其然,皇子们都很关注临忌和颖凰县主一事,就连于隽才也在下学后和墨玉聊了几句。 “也不知道那位六殿下哪来这么大的能耐,一年到头在上书房也见不到他几回,居然有本事让颖凰县主对他青眼有加。”于隽才摇头晃脑道,“那可是康靖王的独女啊。” 墨玉眸中有暗光闪了闪,低声道:“隽才,慎言啊。” “我又没说错。”于隽才轻“啧”一声,却还是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墨玉闻言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今儿个的天空灰蒙蒙的,不知不觉便酝酿了一场雨。 虽然他不知道临忌和颖凰县主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若是临忌从未骗过他,那厮真的对储君之位不感兴趣,那么颖凰县主的“青眼有加”究竟是福是祸,从众位皇子的反应中便可窥得一二。 韬光养晦向来只有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一旦成为众矢之的,即使再不想显露锋芒,也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 这么一想,再思及无端出现搅了局的颖凰县主,墨玉眼底禁不住划过一抹不善。他垂下眼睑,极快地掩盖住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绪。 雨终于落了下来,墨玉回府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衫,拿了本书站到窗边,却一个字也入不了眼。他对着雨幕发了会儿怔,越想越是心烦意乱,索性将书一放,吩咐外头的丫鬟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随后墨玉找出一袭颜色暗淡的披风,随意将自己裹了一层,便从窗口翻出去,飞快地消失在雨幕中。 燕宁王家的世子,居然连出入自己家也要偷偷摸摸的,若是传出去,也不知道能当多久茶余饭后的谈资。墨玉习惯性地自嘲一番,心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都是让某个混账教坏的。 且醉楼后门,灰衣小厮撑着一柄油纸伞过来开门,一见墨玉,登时吃了一惊:“玉公子怎么快快请进来。” 披风毕竟不防雨水,墨玉几乎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青丝一路滴淌下来,几缕漆黑的发丝贴在他本就雪白的脸庞上,那张沾了雨水的脸竟是显得有些苍白。墨玉毫不在意地掀开兜帽,抹了把顺着下颌滑落的雨水:“你们家公子在么?” 那灰衣小厮年纪轻,想来也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一时间竟是看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脸色通红地低头道:“公子今儿没来玉公子要上去坐一坐么?” 横竖也来了,此刻离开又要再淋一次雨,倒不如上去坐着等一等临忌。墨玉点了点头,示意小厮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他自己上去就行。 小厮唯唯诺诺地走开后,墨玉将湿漉漉的披风扯下来拧干——如此粗鲁的举动实在没有世家公子的风范,不过这里也没人认识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墨玉上楼还不到片刻,便听见有敲门声,方才那灰衣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玉公子,您身上都湿透了,可要沐浴换身干净的衣物?” 墨玉打开房门,那灰衣小厮仍是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我们公子也时常在这里沐浴,隔壁厢房有公子的一些衣物,玉公子和我们公子关系要好,想来我们公子也是不介意的” “若是玉公子不嫌弃,我自然是不介意的。”一道夹着轻佻带着浪荡的嗓音从小厮身后传来,灰衣小厮身子微微颤了颤,临忌转瞬间已经走近,眼中含着笑意看了墨玉一眼,“公子怎么淋成这样了?即便是想念我想念得紧,也用不着冒雨前来啊。” 墨玉:“” 临忌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一身青衣,发梢和衣角被雨水打湿了一些,脸庞也笼罩在一层濡湿中,但比起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墨玉,他的情况不知道好了多少。临忌看了眼灰衣小厮,缓声道:“去叫人备热水。” “不用。”墨玉阻止道,“我说几句话便走。” 灰衣小厮左右为难地立在一侧,不知道该听谁的。 临忌似笑非笑地瞧了墨玉一眼,对小厮道:“去。” 小厮生怕墨玉再来一句“不用”,教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连忙喏喏离去。 临忌往前一步靠近墨玉,挑开贴在他脸上的一缕乌发,轻声道:“阿玉,你何须和我这样客气?”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几日你要陪颖凰县主吧?”墨玉转身走进厢房中,“怎的还这般有空到这里来?” “我要是不来,岂不是让阿玉你白跑一趟?”临忌看着他的背影,墨玉的衣衫几乎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流畅漂亮的线条,“公子不惜冒雨前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墨玉哑然片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淋着雨过来,想说的话自然是有的,可那都不是什么急事,又不是非要今天说不可他沉吟良久,最终认为只有“疯了”才能解释自己魔怔了似的行为。 墨玉无声叹了口气,索性开门见山地道:“你和颖凰县主究竟是怎么回事?六殿下,我看人家县主对你青睐有加啊。” “原来是吃醋了啊。”临忌意味深长地一笑,“也是,毕竟我是公子的人,公子吃醋也是应该的。” 墨玉:“” 这话听着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三十一章 临忌没和墨玉绕弯子, 调侃几句后,坦白说了那日他和颖凰县主在宫中偶然相遇的事。 “只是这样?”墨玉怀疑地看着他,显然不太相信, “颖凰县主这样便看上你了?我怎的不知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有当‘祸水’的潜质了?” “不是一直都有么?否则我是拿什么使得公子对我死心塌地的?”临忌弯了弯眼眸朝他一笑。 墨玉拨开身前湿漉漉的长发,略带诧异地看了眼临忌:“难不成不是你对我死心塌地么?” “也是, 我对我家公子自然也是死心塌地的。”临忌注意到他的动作, 绕到他身后, 慢条斯理地帮他散了一头青丝,用手慢慢捋着,“公子, 我都这么表真心了, 你总不该继续吃醋了吧?” “我不是吃醋。”墨玉任由临忌贴着他站立, 微微偏过头,正儿八经地道, “正经点行么?我来过是想问你,如今颖凰县主对你青睐有加, 你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 这事儿不急,先放一放,不愁没人帮我解决。”临忌用手蹭了一下他染了潮气有些发红的脸颊,“比起颖凰县主的事, 阿玉” 他轻轻拉扯着墨玉的长发, 迫使墨玉微微仰起头, 临忌呢喃着弯下腰去, 吻住对方带着雨丝的微凉气息的薄唇。 “雨水绵延,想来一时半会儿你也是走不了的。”临忌吻着他的唇,轻声道,“比起说那些扫兴的话,阿玉,我更想和你做一些快活的事” 墨玉被他拉得身子微微后倾,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借力挨在临忌身上。他如今也是个“阅书无数”的人,自然不会听不懂临忌话中的意思,刚被雨水浇过一次的脸颊不自觉地泛起些许热意。 “你” 他才说出一个字,临忌的舌便探入他口中,堵住了他剩下的话。厢房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墨玉微微一惊,正要推开临忌,后者却好似察觉了他的想法一般,一手快速地圈住他的身子,使得他退无可退。 墨玉眉头一蹙,在他舌尖上咬了一下,临忌轻轻抽了口气,却并不撤退,只听门外的小厮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了,就在隔壁的厢房。” 临忌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墨玉,回了一句“知道了”。 “先去沐浴吧。”他暧昧地拉扯了一下墨玉的衣衫,在他耳边道,“阿玉,你都湿透了。” 墨玉略带戒备地眯眼道:“‘先’沐浴?之后你还想做什么?” “唔你觉得呢?”临忌贴在他耳畔的唇往下移,呢喃道,“阿玉,我想” 未完的话语化为轻吻,墨玉清楚地感觉到临忌在他颈窝处亲了亲,墨玉瞬间听懂了他的未竟之言,竟是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临忌察觉他的反应,满意地勾了勾唇,再接再厉道:“阿玉,我想要你。” 虽然墨玉脑子里想的东西丝毫不比临忌少,可毕竟羞耻心有限,还做不到像这厮这么没脸没皮。他脑子略微空白片刻,嘴唇无意识地一抿,忽然起身推开临忌:“我先去沐浴。” 临忌只当他是答应了,注视着他的背影,志得意满地笑道:“那我等着你。” 整个沐浴的过程中,墨玉都心神恍惚的,水是温热的,恰到好处地洗去了他一身凉意,可他却觉得这么一洗,自己的脸更是滚烫得能烧水了。 尤其是想到某个人就在隔壁厢房方才还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其实若要和临忌做些什么,他是无所谓的,他和临忌早到了能成婚的年纪,都不小了,虽说这样无名无份的,可大家都是男子,他心中觉得没必要像男女之间那般讲究“授受不亲”。 况且他也不是没想过和临忌甚至在梦中也有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可事到临头,他又莫名有些退缩了。 墨玉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一股胆怯从何而来,索性不想了,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起身去拿衣物穿上。 衣物拿到手里才穿了一半,屏风后忽然掠出一道人影,墨玉条件反射地挥手一挡,对方反应极快地躲过,随后他手臂一紧,被对方整个儿搂进怀里。 “洗了这么久,可算是洗完了。”临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满足地喟叹,“别穿衣服了阿玉,省得一会儿还要脱。” 墨玉:“” 他身上穿了一半的里衣干净利落地被临忌扯掉了,纵然心中仍是有些紧张,他也忍不住揶揄道:“我看六殿下的手法甚是熟练,必定没少给别人宽衣解带吧?” 临忌连亲带摸地将他推到床榻上,含笑道:“阿玉,我给你脱过多少次衣服,你还不清楚吗?” 墨玉正要说话,临忌在他唇上很轻地咬了咬,凝视他的双眼:“别叫‘六殿下’,阿玉,叫名字。” 墨玉觉得临忌肯定是会一些勾魂术之类的东西,近距离地一对上那双眸子,他竟是有种无法思考的感觉,脑子里愈发空白一片,连呼吸也渐渐困难了。他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低低唤道:“临阿忌” 临忌心满意足地吻住他,墨玉恍惚了片刻,等临忌的唇离开,他才惊觉自己剩余的衣物不知何时也被扯掉了。 墨玉急促地喘了口气,一把搂住临忌的脖颈,额头上微微沁出冷汗。 临忌被他过大的反应吓了一跳,毕竟也是个仅限于“纸上谈兵”的半大少年,毫无实操经验,眼见和预料中的情况不太一样,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阿玉” 墨玉比他还要懵,心知那只是手指,若是临忌的他可是见识过的,恐怕事儿没完他就得死在这里。 他不禁怀疑书上写的那种快活感是骗人的。 两个少年困难重重地探索了一会儿,终是墨玉受不了了,咬牙道:“你你出去,我不行了。” 临忌见他面色有些发白,脸上全是冷汗,纵然自己也难受得厉害,却也舍不得折磨墨玉了。他顺从墨玉的意思将手指撤走,忍无可忍地紧紧将人抱住,把脸埋进墨玉的颈侧。 墨玉一口气终于松下来,搂着临忌缓了片刻,低低地叹息道:“抱歉。” “这是什么话?”临忌在他肩上咬了一口,“阿玉,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个么?” “那怎么办?”墨玉用手往下摸了摸,临忌舍不得折磨他,他自然也看不得临忌这么难受,想了想提议道,“以后我们就像上次那样吧?不做这个了。” 临忌呼吸微微一窒,虽然做不了那种事,可对于墨玉的触碰他的身体还是会兴奋。他竭力放缓呼吸,翻身躺到墨玉身旁,方便墨玉动作。 “也是我失策了。”好半晌,临忌才慢悠悠地道。 墨玉正扯过他的衣袖擦手,临忌身上的衣衫看似简单低调,却每一件都做工精细用料华贵,袖口上还以暗色的银线镶边,花纹精致繁复,细细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能穿得起的。 墨玉闻言,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 临忌毫不在意自己的袖子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他手一撑,直接跨到墨玉身上坐着,一把捏住墨玉的下颌,凶狠地道:“我就该先准备一些药给你灌下去的,等药性发作,即便是心里不想要你也得哭着说要!” 墨玉:“” 他不自觉地想象出那个画面,脸颊登时又是一阵发热,却也止不住地好笑,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了,回去我便调配一些春药,待下次给你灌下去试试效果。” 说罢他便忍不住笑了,临忌忍了忍,终是绷不住脸色,倒在一边和他一同笑起来。 临忌这话大约只是说笑,墨玉却真的往心里去了——不只是临忌想要他,他也是想要临忌的。他和临忌在床榻上躺了片刻,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心中想的却全是临忌方才说的“下药”。 如若真要给临忌下春药那他得先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最好是弄一些对人体无害的烈性春药,能让这人力气全无,省得到时候临忌想“先下手为强”。若是要打架分上下的话,他可没什么信心能胜过这人。 待雨势渐小,墨玉起身穿上临忌拿给他的衣物,心里想着到王府后便马上换回自己的衣服,免得教别人看见。离开时,他脑海中想的依旧是“下药”一事,不禁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王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三十二章 今上的寿辰如期而至, 寿宴当日给景和帝献上的贺礼当中,果然要数太子殿下与三殿下的最得圣心。 这在墨玉的预料之中——应当说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太子和三皇子龙争虎斗也有好些年了,一直处于不分上下的局面中, 这一类的盛宴基本就是他们的舞台。 暗潮汹涌的寿宴过后,令墨玉诧异的是,原本明明对临忌青睐有加的颖凰县主,近来竟是和沈长居关系不错。他偶然间遇见过这俩人,沈长居一身深褐色的锦袍翻飞,颖凰县主鹅黄色的长裙翩然, 两人并肩行走,皆是面上带笑,相谈甚欢的模样, 乍一看十分般配。 沈长居的长相称得上俊美,颖凰县主虽说没有沉鱼落雁之容,却也眉清目秀的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配上那一身独特而绝佳的气质, 不比帝都中的哪位权贵小姐逊色。 墨玉难得对别人的事有些好奇,问起临忌, 临忌漫不经心地道:“康靖王镇守边关地带多年, 怎么说也是手上有兵权的,颖凰县主是他的独女, 这还不够打动那些心思活络的人么?” “你的意思是——是沈长居主动接近颖凰县主的?”墨玉眉头微皱, 心情复杂地道。 “不然公子以为呢?”临忌似笑非笑地一勾唇, “可不是人人都像你家美人这般‘祸水’的,教人一眼就看上。” 墨玉白了他一眼:“你还要脸么?” 他们如今在且醉楼中,自打临忌带过墨玉来这里,墨玉过来且醉楼的次数便越来越多,渐渐多过了临忌潜入燕宁王府的次数——墨玉是觉得他来且醉楼比临忌去王府风险要低得多,便渐渐不让临忌去王府找他了,都是他主动前来且醉楼。 这日墨玉下学后就直接过来了,这早便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他回王府后能给他爹娘一个“正当理由”,在外头不干败坏他们墨家名声的“出圈儿”事,墨尹和白脂融都不会说什么。 毕竟墨玉也老大不小了,虽然家教颇严,相对的自由却还是有的。 临忌翻了一页书,同时抬眼瞧了瞧墨玉:“你和沈家那位沈公子不是关系最好的么?怎么,他打的什么心思你居然不知道?” 自从那日沈长居在燕宁王府把话挑明了后,这些日子和墨玉的关系自然而然地疏远了不少。墨玉闻言不自觉地皱眉,尽管早便有了心理准备,可临忌这么一说,他心中还是堵得难受。 临忌的目光重新回到书上,自顾自地继续道:“也是,我听说近段日子沈公子可是和太子亲近了不少,太子和三皇子表面上兄弟和睦,私下里却水火不容,你又是三皇兄的伴读” “六殿下,你闭嘴行么?”墨玉走过去将他手里的书一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阳怪气的,你想说什么?” 临忌从善如流地闭了嘴,目光落在墨玉按着书的那只手上,肤色洁白,五指修长而好看,有种骨节分明的美感。他沿着那只手慢悠悠地往上看,对上了少年异常清俊的面容,薄薄的唇瓣紧抿着,几乎是显得有些冷冽了。 临忌眼眸一弯,在对方黑白分明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没别的意思,我以前就觉得你和沈长居的关系太好了,好得让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墨玉这才后知后觉地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酸味儿,微微一怔。 他啼笑皆非地松了手,退后一步,慢慢走到窗边,凝望着那条在日光下格外静谧的河流,清澈的河水上闪动着粼粼的亮光,有些刺眼。 墨玉心想:“以后都不会了,大概再也不会有关系那么好的朋友了。”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那股子被他刻意压下去的苍凉感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劈头盖脸地朝他汹涌而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墨玉的手按在窗台上,闭了闭双眼,削薄的嘴唇绷出了一道近乎冷峻的弧度。 清幽的竹香忽然弥漫开来,随后他的手被握住了,临忌的手从他身后探过来,结结实实地将他搂住:“阿玉?” 墨玉没出声,依旧凝望着日光下的河流。 临忌看着他流露出几分漠然的侧脸,叹了口气:“公子,我错了,我不该乱吃醋的。” 墨玉放在窗台上的手微微一动,似是想收回来,却被临忌握得更紧:“我不该有那么自私的想法,不该盼着你和沈长居关系疏远只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知己好友,能认认真真说上几句话的,你是第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 墨玉最受不了这人在他耳边软声说话,临忌的声音本就好听,刻意压低的时候更是勾人得不行,他登时什么情绪都没了,唯有心尖酥软得一塌糊涂。 他手肘动了动,想推开身后的临忌,临忌却坚持不愿意放手:“我怕你哪天觉得别人比我好,不愿意来找我说话了,那我” “阿忌美人,”墨玉侧过身看他,努力绷着点脸色,“我确实觉得别人比你好,比你好的人可多了。” 临忌看了他一会儿,垂下双眼,一时无言。 墨玉不知怎的从他这个表情中看出了些许可怜巴巴的味道,当即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的下颌:“可我也没亲过抱过那些比你好的人啊,我又不喜欢别的男子。” 临忌抬眼,“小可怜”似的表情登时没维持住,眼角眉梢微微一勾,那股天然的风流浪荡便无知无觉地露出一点端倪:“公子这是在向我表明心思吗?” 墨玉看他这副模样又有些不顺眼了,收敛笑意挑眉道:“你觉得呢?” 临忌“唔”了一声,眉眼弯弯:“我知道公子钟情于我一人,只是羞于开口罢了,不要紧,我都明白的。” 墨玉见他又恢复常态,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人推开,径自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临忌倚窗站立,兀自带着笑慢悠悠地道:“谁让我也钟情于你呢,阿玉。”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墨玉依旧每天去上书房,下学后偷偷摸摸地去见一见临忌,若是心情好又闲来无事,回到家中便逗逗小俊儿,偶尔调侃一句他爹娘这对老夫老妻随时随地的“恩爱甜蜜蜜”。 他娘对此丝毫不害臊,反过来打趣墨玉:“待你日后有了家室便明白了——修儿啊,你也不小了,上个月也过了十七岁生辰啦,可有看上哪家的小姐呀?” 墨玉指尖微微一颤,捏住俊儿往他身上抓的小手,面不改色地道:“我哪来的” 白脂融笑吟吟地打断他,别有深意地道:“也是,修儿哪来的心思去关注别家的小姐啊,咱们这家中可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墨玉知道她指的是醉影,无声叹了口气,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他爹墨尹却先开口了:“不过十七岁罢了,急什么?可有的是比成亲更重要的事。” 白脂融闻言,立马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地和墨尹争论起来,墨玉连忙扯了个理由丢下俊儿,逃离战场。 将近六月,夏日的气息已经浓重起来,这几个月醉影没再遇到过什么“江湖杀手”,却也一直待在燕宁王府中没能离开——她孤身一个女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白脂融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她独自离开。 白楚则是不太愿意离开帝都,她和临愈大约是动了真感情,一日日愈发浓情蜜意的,作为知情人的墨玉都没眼看。 回修竹居的路上,墨玉只觉得烦闷,他娘的意思很明白,即便他对他娘解释清楚他和醉影之前已经没了小时候那种感情,他娘估计也会给他另外安排亲事。 墨玉心知这是迟早要面对的,和临忌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可还是情难自禁。 即使他爹说他才十七岁,不着急婚事,可这事顶多再拖一两年,等他到了十九、到了弱冠,便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成家了。 就算他不娶妻,可临忌呢? 不管临忌在众人眼里再怎么没正形不着调,落魄也好不受器重也好,可他终究是个皇子,不说身份,单是那极具欺骗性的人模狗样,便不缺愿意当六皇子妃的姑娘。 墨玉深吸口气,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迷茫。 颖凰县主是四月中旬来的帝都城,一来便看上了仪表堂堂的六皇子,可大概是六皇子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的,不出几日颖凰县主便觉得此人无趣。 来到帝都后,她身边从来不缺使出浑身解数想博得她注意的男子,于是没过多久,颖凰县主便被一表人才的沈家公子吸引,大半个月下来,渐渐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五月下旬,颖凰县主给其父康靖王修书一封,恰逢边疆战事平定,康靖王当即决定前往帝都一趟。 康靖王抵达帝都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而在此期间,墨玉也顾不得迷茫他和临忌之间的问题了——因为临恕出事了。 这几年来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微妙的平衡,也终于打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三十三章 最初出事的是并非三皇子, 而是左都御史赵琨赵大人。按照外头流传最广的说法,赵大人似乎是做了什么事惹得今上龙颜盛怒, 差一点便要诛其九族,最后今上看在赵大人不辞劳苦为官多年的份儿上, 才饶了他们全家的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景和帝看见赵琨一次,心气儿便不顺一次,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将其全家发配到某个边陲小城上。 墨玉得知此事, 只觉得错愕,更让他惊诧的是,自打贬谪赵大人的旨意下来后, 临恕便再没有来过上书房。 此事本就不难打听,况且墨玉是三皇子的伴读,没过多久他便听说了, 贬谪赵大人的旨意一出来, 当日临恕便求见了景和帝。没人知道三皇子和今上说了什么,只听说后来今上震怒, 责令三皇子禁足三月, 好好反省自己。 临恕被禁足的第三日,墨尹叫来墨玉, 询问他是否想继续当皇子伴读, 留在上书房学习。 墨玉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些许别的意思, 诧异道:“您的意思是” “若是你不愿意继续去上书房,爹便给你另请西席,日后你就在王府中学习。”墨尹面色严肃地道,“若是你还想去上书房往后怕是也当不成三皇子的伴读了。” 墨玉的心微微一沉:“三殿下怎么了?” 墨尹没有回答,神色凝重地站起身,背对墨玉,忽然叹道:“陛下如今不过是刚到不惑,可自从十一年前荣皇贵妃因病逝世后,那时还不到而立之年的陛下便渐渐唉!”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将后半段话隐去,可从那满带着恨铁不成钢意味的叹息声中,墨玉还是猜到了他的未竟之言。 无心朝政,昏聩无能。 墨玉从未听他爹提起过这些,迟疑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荣皇贵妃?” 墨尹沉默片刻,终是徐徐道来:“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一度几乎丧命在他的几位皇兄手下,曾被一名女子所救。那女子相貌倾城,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陛下回到帝都后始终对其念念不忘,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女子接入宫中,册封为‘荣妃’,自此眼中再无后宫三千,只独宠一人。” 墨尹停顿片刻,又是叹息:“可惜天妒红颜,十一年前,荣皇贵妃因病逝世,陛下从此性情大变,连曾经最为宠爱的六皇子也没再看过一眼。” 墨玉一愣:“六皇子?您是说临忌吗?他是荣皇贵妃的” 墨尹点头道:“荣皇贵妃只生下过一个皇子,我还记得六皇子小时候不像如今这样的,荣皇贵妃还在世时,陛下算是爱屋及乌吧,从六皇子出生以来便将其宠上了天,那时候六皇子也是聪颖过人的一个孩子,很是讨人喜欢,只可惜唉!” “现如今一切都变了。”墨尹长叹一声,颇有些怀念往事的沧桑感。 墨玉还沉浸在墨尹所说的前尘往事中,有些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墨尹转过身,将思绪从过往中抽离出来,不禁摇头失笑,心道果然是老了,竟然开始怀念往事了。 墨尹离开前,嘱咐墨玉尽快考虑好是继续去上书房,还是在王府中另请西席,墨玉只思考了片刻不到,当场便决定了“请西席”。 “我也猜到了你不想去上书房。”墨尹毫不意外地道,“随你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会自己拿主意了。” 墨玉忍不住道:“三皇子究竟怎么了?不只是禁足么?” “如今还不好说。”墨尹皱了皱眉头,“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 赵大人举家离开帝都的第二日,墨玉便听说临恕无视禁足的旨令,硬是闯进御书房找到今上。 又过一日,临恕被盛怒的景和帝发配边疆,并令其即日出发。 三皇子的生母愉妃得知此消息,几乎要两眼一黑昏过去,向来没心没肺的慧安公主也惊住了,急忙和母亲一同求见父皇,梨花带雨地央求景和帝回心转意。 “来求朕也没用,这本不是朕的意思!”景和帝怒气未消,明黄的衣袖一挥,怒气冲冲道,“你自己去问问你那好儿子都说了什么!” 景和帝向来宠爱愉妃,不只是因为她生了个公主,更是因为愉妃的长相和他深藏在心中的某个女子有几分相似。此刻他无视愉妃的眼泪,脑海中回荡着他那不孝子三儿不久前说过的话。 “儿臣心悦赵家的赵染颜小姐,曾立誓此生非卿不娶,求父皇成全。儿臣不想像父皇那样等到佳人香消玉殒,方才悔不当初。” 景和帝闻听此言,第一反应是震怒,可最终也是被临恕这句话打动。 儿大不中留啊,既然老三执意如此,干脆随他去了,管别人说什么。 墨玉得知此事,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爹那日的叹息,和那意味深长的未竟之言,以及那一个与“荣皇贵妃”有关的荒谬故事。他站在窗边,久久凝望着外头连成一片的浓荫绿树,深深地皱起眉头。 于隽才依旧要每日前去上书房,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息,这天他特地跑来燕宁王府,找到墨玉大吐苦水。 这种时候不适合有丫鬟在旁边伺候,墨玉便亲自给他斟茶,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于隽才的抱怨。 “离修,我可真羡慕你,你是不知道,自打三皇子不在了,那上书房的氛围是一日不同于一日啊!”于隽才毫不客气地拿起茶盏一顿牛饮,末了叹气道,“我和你说,每日待在这么个地方,我迟早得憋死。” 墨玉笑了:“有这般严重么?” “可严重了。”于隽才往四下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这才压低声音拧眉道,“依我看,赵大人一事古怪得很,皇上不知道怎么的便被蒙蔽了双眼。要我说,此事指不定有太子的手脚” 墨玉打断他道:“隽才,慎言。”顿了顿,他又有些无奈,“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不怕我一转头把你给卖了?你说的这些若是传出去,可是重罪。” “我又不傻,自然不会到处乱讲的,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于隽才白了他一眼,仍是低声道,“况且若不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我会乱说么?” 墨玉的心又是一沉。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七月下旬,三皇子一事余波未平,宫中又热热闹闹地迎来了康靖王。 沈长居和颖凰县主的婚事基本是说定了,只待择日成亲,康靖王这次正是为此而来。沈长居和墨玉年纪相仿,曾经又与墨玉关系甚好,白脂融见状不禁有感而发,一副要逼着墨玉把亲事也定下来的架势。 “娘,我的事您不操心行吗?”墨玉无奈地道,“爹不是说了吗” 白脂融道:“要是听你爹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女儿?我看你现在一天天的也闲得很,又不用去上书房,定门亲事怎么了?将来成了亲还有个能照顾你的” “您连俊儿都时常顾不上,抱什么孙女儿。”墨玉叹了口气,“家里多的是人照顾我,我也能照顾自己,您就少操点心吧。不和您说了,严先生在书房等着我。” “修儿墨离修!”白脂融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道,“我看你的书都白读了!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不孝” 墨玉快步拐过几个弯,将他娘不依不饶的声音抛在身后,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下连“不孝”的罪名都出来了,看来他娘是铁了心要他成亲啊。墨玉放慢脚步,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心情有些沉闷地朝书房走去。 严先生授课结束离开后,墨玉为了躲避他娘阴魂不散的碎碎念,几乎是和严先生前后脚出门的。离开王府后他无处可去,加上心情不佳,便习惯性地前往且醉楼。 临忌不在,墨玉倒也习以为常——自从他过来且醉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便经常会碰到临忌不在的时候,毕竟这地方不是临忌的家,临忌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这里。 给墨玉开门的依旧是那个灰衣小厮,墨玉上楼后,便独自靠在窗边翻看临忌的书——此处也不全是春宫图那一类的东西,正经的书还是有的,墨玉百无聊赖的时候便随便拿本书消磨时间。 其实也不是非得到这里来看书,只是许多时候他都不想待在家里罢了,说不上为什么,反正他更愿意待在这个有着临忌气息的厢房中,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对着窗外细细的河流发一整天的呆,心头也是踏实的。 这个念头才隐约浮现,墨玉便听见房门发出细微的声响,随即一股微风吹进来,吹得墨玉恍惚回了神。 临忌反身关上房门,看着像往常一样倚窗而立的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滋味。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总觉得这人仿佛在等着他回家。 这个想法够好笑的,可每次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他都会觉得从心尖到手脚无一处不是温软的,暖意漫遍全身。他的眼角眉梢不禁蔓延上笑意,走过去握住墨玉拿书的手,嘴唇在对方白净的脸颊上一蹭。 “阿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三十四章 墨玉任由临忌拿走他手中的书, 他拉住临忌的衣襟,靠在窗框上吻住临忌温热的唇。 临忌的动作微微一顿, 手一松,书卷便“哗啦”地掉落在地。墨玉刚一皱眉, 他便强势地压过去,化被动为主动,不让墨玉有机会想别的。 好一会儿,临忌才松手,察觉墨玉的眼睑一直垂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一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临忌有些不满地在他嘴唇上咬了咬:“公子就那么心疼那本书?” 墨玉没理会他这句带着微酸的话,和临忌搅和在一起也有好几个月了,他算是摸清了这人什么都能醋上一醋的性子。不过多数时候酸归酸, 许多事临忌并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墨玉捡起那卷孤零零在地上躺了许久的书,整理好放回原位。他看着逆光站立在窗边的临忌,突然想叹气, 从王府出来, 他心头便涌动着千言万语,对着临忌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临忌端详他的神色, 挑眉道:“心情不好?玉儿, 谁惹你了?” 墨玉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忽然道:“你那支笛子呢?在这里么?” “怎么?公子要我吹笛子给你听啊?”临忌在房中找了找, 那支翠绿的竹笛很快拿到手中。他拿着笛子转了一圈, 冲墨玉悠然一笑, “公子就没有一点儿表示么?便是叫这且醉楼的姑娘唱个小曲儿,客人也得拿出够分量的银子才能进门,如今公子让我吹笛子” “难不成美人你是这且醉楼的花魁?”墨玉要笑不笑地瞧着他,“好说,美人你吹一曲儿要多少银子?我改日带来。不过若是趁火打劫,我可出不起这个钱。” “你我之间谈钱多伤感情。”临忌暧昧地朝他一眨眼,“我不要公子的银子,公子就不能来些别的表示么?” 话落,他的目光明目张胆地在墨玉身上逡巡一圈,从那张清俊的脸到流畅的腰线,半点也没放过。 墨玉心中本就压着事儿,被他带火的眼神这么一勾,整个人登时更加憋闷了——只是不同于原本那种烦躁的沉闷,这股子憋闷暗含着某种迫切的、想要酣畅淋漓地发泄一通的冲动。 早被临忌带得“坏”得不能更“坏”的墨玉自然知道这种**从何而来,解决途径又是什么。只是他身体上有冲动,理智上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久前他在家里,还听着他娘对他的一通念叨。 墨玉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他和临忌之间的关系已经够不明不白了,不能变得更暧昧不清。 “你怎么比姑娘还麻烦?”墨玉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算了,我不听你的,你去叫个好看的姑娘来” 临忌一眯眼,将手背到身后:“有我在,你还想见好看的姑娘?阿玉,你这个想法很大胆啊。” “那就叫个不好看的来。”墨玉无声叹了口气,“反正总比你强,要听笛子还得跪下求你。” 临忌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点无奈而纵容的味道,当下心情愉悦,也不和墨玉计较了,将竹笛放在唇边,悠悠扬扬地吹开了第一个音。 临忌这次吹的曲子轻快婉转,许是看出了墨玉情绪不佳,笛音中敛尽了惯有的冷寂凄清,竟是颇有几分欢乐的意味。墨玉就着笛音出了会儿神,回神时临忌已经一曲吹罢,随手将那笛子一放,靠过来挨着他坐下。 “我看你也无心听笛子。”临忌笑吟吟地道,“公子,在烦什么呢?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墨玉没言语,任由临忌拉过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慢慢揉按着。临忌凝视着他的侧脸,又凑近一些,下颌抵在墨玉的肩上,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这么憋着不难受么?我说过的吧,你就是心思太重,爱胡思乱想” 墨玉向来没有和别人说自己的烦心事的习惯,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憋着,这个毛病到如今想改也改不掉了。他有心想认认真真地和临忌说几句心里话,可那些话语到了嘴边,却如同一团滚乱了的毛线,硬是挑不出一个头儿。 “你是信不过我么?”临忌好似有几分伤感地叹了口气,“阿玉,若是你不愿意和我说” “我不是”墨玉顿了顿,索性懒得解释了,直接道,“我在想太子的事。” 临忌的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又压下去,接腔道:“和赵大人有关的?” 墨玉蓦地扭头看着他。 “这事都过去有一个多月了,你还在想啊?”临忌挑眉,“公子,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么?” “这么说赵大人一事当真和太子有关?”墨玉低声道。 临忌的目光轻轻扫过他颜色浅淡的薄唇,也压低声音:“且醉楼虽只是个烟花之地,时常出入的却都是一些贵客,若不是对此事略有耳闻,我又岂敢胡言乱语来扰乱公子的视听?” 见墨玉盯着他不语,临忌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诉公子,此事和你曾经的那位知己好友沈公子也多少有些关系。” 墨玉眉头一皱:“临忌,你说话负责么?” “你是不信我吗?若是公子要我负责,我定然会负责。”临忌玩闹似的说了前半句,随后略微正色起来,“阿玉,我绝不会骗你——无论出于什么目的。” 墨玉的心霎时沉到了底。 临忌捏着他修长的手指玩了一会儿:“还有么?我看你思虑甚重,应该不止这一件烦心事。” “我”墨玉的喉咙动了动,略有些干涩地道,“没了,我只是有些想不通,这件事” “赵大人被贬谪不久后,我三皇兄便向父皇自请发配边疆。”临忌不疾不徐地打断他道,“阿玉,你大约是不知道的,临恕和赵家嫡小姐赵染颜自幼相识,感情深厚,据说还曾一度私定终身。临恕和赵染颜都是痴情种,非对方不可,若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不在人世了,另一个当场殉情我都不觉得出奇。” 墨玉看着临忌平淡到堪称漫不经心的神情,临忌平常也时常是这么个模样的,他早已习惯了,可临忌说起这些事时依旧是这样的心不在焉,他心头莫名浮上一点毛骨悚然的颤栗感。 墨玉沉默片刻,从临忌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你一直以来什么都知道的对吧?也是,六殿下伪装出不学无术、眠花宿柳的模样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私下里的能耐可不小。” 临忌眉尖微微一蹙,察觉到墨玉的肢体语言,他虚握了一把空气:“阿玉” 墨玉闭了嘴,按着太阳穴深吸口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对临忌这种突如其来的敌意完全是没道理的。 临忌的反应快得惊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墨玉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墨玉确实是聪明的,这一点无可否认,可他的成长环境注定他终究还是“干净”了些。 墨玉身为燕宁王的长子,上头只有一个同父异母、比他大一岁的姐姐墨梅枝,姐姐的生母因难产早逝,墨梅枝本人则是个生性温婉贤淑的好姑娘,打小由家里定了一门她自己也十分满意的亲事,墨梅枝在墨家实在是没什么好争抢的,刚及笄便早早地嫁了人,如今孩子都满地爬了,据说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美满。 便是墨梅枝还在墨家时,和继母白脂融的关系也一直不错,与墨玉相处时更是十分和谐。除了墨梅枝这个长姐,墨玉便只剩下一个胞弟,那小孩临忌去年见过,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哭包,黏墨玉黏得要命,更不可能和墨玉玩什么钩心斗角。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墨玉很难不“干净”。 况且墨玉还不是出生在燕宁王府的,而是先在白灵岛生活过八年——那地方临忌去待过两年多,民风淳朴而自由,除却比不上帝都繁华这一点,总体而言是个令人十分舒服自在的好地方。 墨玉大约是看不惯他说起太子和赵大人一事时,这种司空见惯、漫不经心的态度。临忌无奈地一笑,可他和墨玉不一样,他从小生活的环境便没有“干净”过,尤其是在他生母离世、父皇再不愿意瞧他一眼后。 曾经被宠上云端的人,不难想象一旦失宠后,会让周围的人如何踩进泥泞里。 临忌叹了口气,实在不愿意深想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他试探性地伸手,指尖轻轻地按着墨玉的手背:“我方才说过的,阿玉,我绝不会骗你,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信我吗?” 墨玉正在懊恼自己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敌意,闻言眸光微微一闪,不自觉地对上临忌的双眼。 临忌向来自认为脸皮厚如城墙,此时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视,着实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微微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这才勉强把话接下去:“我只是看惯了这些事,可我从来不是太子,也从未做过什么令自己问心有愧的事。” “旁观者是么?”墨玉道,“亦或者是局外人?” 临忌没有回答,轻轻叹息道:“是以我才不喜欢这里这么说或许是痴人说梦,可若是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地方,阿玉,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三十五章 若是有朝一日能离开帝都 墨玉不禁顺着他的话音晃了一下神, 嘴唇动了动,到了嘴边的“愿意”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虽然临忌是以假设的方式问出来的, 可墨玉心知,大约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若是能离开这里, 他自然是愿意的,无论是山间田园,还是江湖市井,都比这个用繁华堆砌起来的地方要来得逍遥自在。虽然临忌偶尔还是会讨人嫌,却也有温软讨人喜欢的一面,加上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看着是极其赏心悦目的,和临忌一起过个数十载也不是不能接受。 嘴上再怎么嫌弃,他心中毕竟喜欢临忌, 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也会期盼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和心爱之人相约于花前月下。 可心中再怎么想,这些话都不能轻易说出口, 脱口而出的话很容易成为彼此的执念。别说临忌身为皇子, 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偿所愿逍遥自在,便是他——他能做到不顾一切地离开, 辜负爹娘对他的期望么? 生而为人, 最不可求、求不得的大抵就是“自由”二字了。 墨玉强迫自己回想了一下他娘念叨的那些话,硬是将心头的冲动压抑住, 故作平淡地道:“既然知道是痴人说梦, 又何必还要做梦?” 这个回答在临忌预料之中, 他略感自嘲地笑了笑,再开口已是岔开话题:“阿玉,即便你对太子的做法不认同,可朝堂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若是想要往上爬,手便不可能干净。”他顿了顿,“父皇一向无心朝政,临恕这一走,恐怕再过不了多久,朝中就该变成临悉的一言堂了。” 他偏头看着墨玉,微微一笑:“阿玉,你有何打算——或者说,你们墨家有何打算?” 只要是识趣的,在这样的形势下不难做出选择,即便是不愿意支持太子,也不能表露出与其作对的意思。墨玉眉头微微一拧,忽然想起他爹说过的话,脱口而出:“陛下无心朝政,是因为荣皇贵妃么?你的生母?” 临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无声无息地挺直腰背,本能地对这个话题有些戒备。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墨玉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察觉临忌的反应,他不禁有些愧疚——任谁被别人提起自己早逝的至亲,心中都不可能毫无波澜,看临忌这个反应,此事大约是他心头的一道陈年伤疤。 墨玉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当即垂首道:“抱歉。” “我说过的,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临忌低声道,“况且你也没说错,父皇如今无心朝政确实和我阿娘有些关系,自从我阿娘不在人世后,当年人人称颂英明神武的父皇也紧随着不复存在。” 墨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沉默以对。临忌也不再说话,许是被勾起了不愿意提及的伤心事,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和墨玉一同安静下来。 略微压抑的气氛不断蔓延,从朝堂一路浸染到这且醉楼小小的厢房中,也绵延到了燕宁王府。 自打那天开始,于隽才仿佛寻到了新乐趣一般,三天两头便要到修竹居找墨玉倾诉一番,无非都是上书房每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墨玉听着只觉得甚是无趣,可又不得不听——多了解一些皇子们之间的情况总是好的,他不能由着性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八月十五仲秋节过,及笄的慧安公主也定下亲事,准驸马爷正是那日墨玉撞见过的李家公子,据说其对慧安公主一片真心,在他的持之以恒下,慧安公主终于被打动。 白脂融听见这个消息,更是急得好似墨家马上要断子绝孙一样,成天逮着机会就对墨玉念叨,烦得墨玉整天整天地往外跑。 于隽才给他出馊主意:“依我说,这帝都城满心想嫁你的女子不是多了去吗?你按照你娘的意思随便挑一个贤良淑德的,赶紧成了婚多生几个娃娃,这样你娘就满意了,铁定没心思成天儿念叨你” “你说得倒轻松。”墨玉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还没成亲生子?” 于隽才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一红,严肃地道:“离修,说正经的,你觉得傅家大小姐傅凝娇如何?” 墨玉微微一挑眉:“你是要给我说媒,还是自己看上人家傅大小姐了?”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闻言笑道:“隽才恐怕是自己瞧上了人家吧?前些日子我听说你总跟在傅大小姐身后跑,心中还纳闷不已,如今看来原来如此啊。” 他们在一家装潢雅致的酒楼中用膳,墨玉看见忽然到来的临愈,有些意外。于隽才听见这话,面色霎时更红,站起身嚷嚷着转移话题:“八殿下来晚了,当自罚一杯!” 于隽才和临愈向来关系不错,墨玉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也不怪于隽才自作主张。临愈很快入座,从善如流地以茶代酒自罚了一杯。 自从赵大人一事后,墨玉便听闻临悉和临愈闹僵了——太子和八殿下一母同胞,无论是表面上还是私下里,从来都是兄弟和睦的,尤其是临悉,对临愈这个胞弟可谓是关心至极、疼爱有加,几乎舍不得说重话。 如今兄弟俩的关系却越来越差,墨玉从于隽才那里听说,此事的起源是临愈从赵大人一事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实在看不惯兄长的做法,于是去质问临悉。临悉自然不肯承认这件事当中有自己的手脚,兄弟俩吵了一架,关系便是从这天开始僵化的。 “隽才,若是你真喜欢傅大小姐,恐怕要好好向离修‘取经’了。”临愈自罚完,不肯略过方才的话题,笑着道,“他可有的是法子讨姑娘喜欢。” 不等墨玉开口说什么,于隽才便急忙道:“小二快上菜!你想饿死我们是不是?” 墨玉有些啼笑皆非,一抬眼正好对上临愈的视线,两人忍俊不禁地相视一笑。 于隽才指挥着小二将热菜端上来,墨玉拿起杯盏,轻轻抿了口茶,心中暗叹口气。 他依稀有种预感,这大约是他们最后能坐在酒楼中轻松自在的时光了。 皇室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秋狝或是冬狩,今年也不例外,九月下旬,正是帝都秋高气爽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围猎也就此徐徐拉开了序幕。 临忌作为皇子,哪怕再不起眼,这种盛大的活动也是脱不了身的,总不能每次都称病缺席。不过他人来是来了,混迹在人群中却存在感极低,显然是长期以来习惯了如此。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中间,骑马走在最前头的是景和帝,景和帝旁边则是燕宁王墨尹。墨尹一路和景和帝谈笑风生的,旁人根本插不进话,更显得燕宁王和今上的关系不一般。 临忌并不关心景和帝和哪个臣子关系亲近,他时不时地往那边瞧一眼,看的是紧随在燕宁王身后的墨玉。 墨玉今儿难得穿了一身深色的猎装,平日里看惯了他穿颜色浅淡的衣袍,这会儿临忌倒是觉得他穿深色的衣衫更好看,映衬得那张白皙的脸庞愈发清俊撩人。 墨玉一路上并未怎么说过话,脸上是惯有的温润神色,以临忌对墨玉的了解,却看得出来他兴致不太高。 到了围场,侍卫早已把一顶顶帐篷扎好,众人各自安顿好稍作休息,便又集中到一起。墨玉牵了一匹黑褐色的马,正要跟随大部队出发去狩猎,忽然有一道略显娇小的身影拦在他身前。 只见临慧身穿猎装,一副男装打扮,正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墨玉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对她低了低头:“慧安公主。” “慧儿!”远处有一名男子略带焦急地唤了一声。 墨玉抬头朝那男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认出了那正是李家公子李叙。李叙手中牵着两匹马,似是有些不安地看着这边,却没有走过来。 墨玉礼貌地朝李家公子点了个头,临慧转身对李叙道:“你别管我,先去吧,我有话要和他说。” 说罢,她也不管李叙是何反应,回过身,面色有些复杂地与墨玉对视:“墨离修,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墨玉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出发的大部队。临慧注意到他的目光,咬了咬嘴唇,忽然轻轻笑了笑,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你以前也时常这样拒绝我的,可笑我总是对你的理由信以为真。”临慧低声道,“若是没有李叙,我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怀疑你那些借口的真假。” “抱歉。”墨玉叹了口气,“看来公主是遇上真心对你的人了,臣恭喜公主。” “你不必和我说这个,我早知道你无意于我,从一开始你便说得很清楚,只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临慧环顾四周,周围依旧有不少人,“如今我看开了,不会再纠缠你——最后借一步说几句话可以吗?也算是为你我的这些年做个了断。” “既然公主已经想明白,臣认为没什么好说了” “你连这个也要拒绝我吗?”临慧略带哀伤地道,“离修哥哥,你从来没答应过我什么。” 墨玉心头微软,终是点了点头:“好。” 远处的李叙并没有离去,盯着两人的背影久久站立着。与他相隔不远的地方,临忌牵着一匹马缓缓走出来,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墨玉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三十六章 围场中四处都有人走动, 墨玉跟着临慧来到一片丛林边缘,停下脚步。 “公主, 若是有什么话要对臣说,在这里说便是, 臣洗耳恭听。”墨玉作揖道,“再往里走恐怕不合适。” 临慧越是朝这边走,眼中的挣扎便越是激烈,时而透出阴狠愤恨,时而露出痛苦不忍。骤然听见墨玉的声音,她微微一颤, 手掌中顿时沁出了冷汗。 临慧环顾四周,掩饰住有些闪烁的目光,期期艾艾地道:“可可是” 话音未落, 忽然一阵劲风从她身后袭来,即便是在预料之中,临慧仍是悚然一惊。墨玉来不及细想临慧古怪的神色, 猛然看见从临慧背后飞速掠来的黑影, 眼瞳骤缩。 他顾不上思索,大喊一声“小心”, 直扑过去伸手一带, 半揽过临慧略显狼狈地躲开这一击。落地站稳后,墨玉干净利落地反手一推, 将临慧护在身后。 他这才看清楚那道飞速掠来的黑影是什么, 不禁抽了口气。只见那是一条立起来比人还要高不少的蛇, 长得极为粗壮,停在临慧方才站过的地方,冰冷的竖瞳盯着他们,“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墨玉的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那巨蛇似乎有些忌惮墨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却并不敢靠近。忽然一阵干爽的秋风吹来,空气中似乎流淌着某种奇特的音律,被清冷的风带过来,像哨音又像笛音,细微得几乎不可闻,从墨玉耳边一闪而过,却莫名让他微微一个激灵。 一股寒意在他心头弥漫开来,更多的却是某种诡异的、说不出来的感觉。那巨蛇大概也听见了这古怪的声音,动作明显顿了顿,随后缓慢地转过身子,朝着和墨玉相反的方向离开。 临慧从被墨玉揽住带起来的一瞬间便动摇了,落地后见墨玉不假思索地挡在她面前,她心中那点自以为浓郁的恨意登时分崩离析。眼见巨蛇缓缓离开,墨玉却要追上去,临慧急忙一把扯住他。 “离修哥哥,别追!”她不敢直视墨玉的双眼,只是急急地道,“里面太危险了!” 那条巨蛇离开的方向正是丛林深处,方才景和帝也正是带着众人进了这片密林,若是放任这巨蛇离开,巨蛇再去袭击景和帝等人,后果不堪设想。 墨玉看了眼越爬越快的蛇,此时再要叫人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紧了紧腰间的佩剑,有兵器在身,他应该能斩杀那条巨蛇。 墨玉拂开临慧的手,低声而快速地道:“那巨蛇应该是有人操控的,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幕后那人的目的是刺杀陛下公主应该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临慧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出了巨蛇背后有人操纵,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再次扯住墨玉的猎装,语无伦次地道:“不会的,那人的目的不是杀父皇,他们不会刺杀父皇的你不能去,里面危险” 墨玉微微皱起眉头,却没多想,只以为临慧是吓住了。他没理会临慧的胡言乱语,余光瞥见有个人牵着马跑过来,他当即侧身对那人道:“李公子,公主受了惊吓,要劳烦你照顾了——借你的马一用。” 说罢,他不等李叙和临慧反应过来,径自拉过李叙手中的一匹马,飞身上马,直追消失在丛林中的巨蛇而去。 李叙惊呼:“墨玉公子” 临慧急急地喊道:“离修哥哥,里头真的很危险!”说着竟似要追上去,李叙连忙拉住她,好生一顿劝阻安抚。 临忌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跟过来,直觉他这位皇妹的反应不太对劲。他看了眼消失在密林入口处的墨玉,目光微沉,对着不远处的侍卫吩咐一句,随后一夹马肚追了上去。 墨玉耳力极佳,循着那条巨蛇的动静一路追进密林深处,好不容易看见了那巨蛇飞速滑动的身影。他一边继续策马前行,一边从身后拿下弓箭,眯眼瞄准丛林中的那道虚影。 羽箭即将离弦的一瞬间,浓重的杀气忽然朝他挤压而来,墨玉心中惊骇不已,双手却极稳,硬是没颤抖一下,没让箭尖偏离目标一星半点。 羽箭离弦,一股厉风同时朝墨玉袭来,此时再要躲开已是来不及,墨玉不假思索地将弓一挥,硬生生地抵受了这一击。 长弓断裂,墨玉所骑的马也被杀气所慑,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凌厉的刀风再次袭来,墨玉不得不弃马闪躲,手掌在马背上猛地一拍,接力飞身而起,险险躲过了对方的一击。 沉闷的坠地声响起,那受惊的马儿鲜血淋漓地摔倒在地,墨玉目光一沉,同时用余光看了眼远处的巨蛇,应该是射中了,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那巨蛇的要害处。 墨玉这略微一闪神,刚才偷袭他的蒙面黑衣人再次提刀袭来,他正要朝后闪躲,却猛地听见身后也有凌厉的风声—— 袭击他的黑衣人不止一个! 墨玉的心骤然下沉,单是看招式听风声,他便知道这两名黑衣人俱是武功高强的,他一人应付本就吃离得很,加上身后那人还是偷袭 墨玉暗叹口气,方才那一闪躲,断裂的弓早就被他丢下,此刻佩剑已然握在手中,可他的剑终究只能对付一人。墨玉迅速权衡利弊,佩剑快准狠地朝着身前的黑衣人挥出——比起攻击身后看不见的那名黑衣人,他倒不如拼着受伤将眼前这人先除掉!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墨玉面对前后夹击还能这样镇定自若,招式凌厉狠辣之余竟没有半点惊慌不稳,好似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人随时会取他的性命一般。黑衣人微微一惊,余光忽然看见不远处有虚影一晃,他不禁随着那道诡谲的影子一晃神,心下正惊骇,下一刻,身上骤然传来剧痛。 墨玉一击得手,身后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他顾不得多想,脚下蓦然发力,快速朝旁边掠去。 待到和两名黑衣人拉开距离,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事——临忌手中的一枚羽箭抵在从他身后偷袭的那名黑衣人的咽喉上,黑衣人性命受到威胁,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墨玉看了那两名黑衣人一眼,到了嘴边的“临忌”二字谨慎地咽了回去,改口道:“阿忌,你怎么跟过来了?” 墨玉极少这样唤他,尽管目前情况紧急,临忌还是觉得心情愉悦,略微暧昧地道:“你在哪,我自然就跟到哪。” 墨玉略带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眼下有两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在场,临忌居然还敢没心没肺地说这些话,也不怕被传入有心人耳中,真是够没正经的。 临忌当即从善如流地收起脸上的笑,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墨玉忽然神色一变,厉声道:“小心!” 风声从身后卷来,临忌想也不想便侧身一闪,心中有些惋惜,早知道刚才就该先杀了这黑衣人再调戏他家阿玉的。 粗壮的巨蛇神出鬼没,眼见偷袭临忌失败,又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墨玉看见地上蜿蜒的血迹,知道那条蛇方才是被他的羽箭射伤了,只可惜没有伤到要紧处,居然还能活动自如。 黑衣人得以从临忌手上脱身,立即过去和受伤的那名黑衣人站到一起,却并不逃走,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临忌凝神静听片刻,捕捉到风中某种特别的音调,唇边忽然带上一抹笑意。 只是那笑意不同于他平常的微笑,也不是没个正经的那种笑法,而是另一种阴寒的、裹挟着杀意的冷笑。 “果然是临慧搞的鬼么?”临忌站在墨玉身侧,眯眼注视着黑衣人,秋风吹着落叶,那些枯黄的叶子打着卷儿从他们中间飘过,“临慧的生母名唤杨昕瑜,若是仔细调查,不难得知杨家人世代善于训蛇。愉妃娘娘是断然不可能亲自到围场来的,我听闻愉妃娘娘有个弟弟” 黑衣人警惕地看着他们,对临忌的话无动于衷,好似丝毫不关心一样。 临忌话音一顿,眼中那一抹令人遍体生寒的冷笑霎时消弭于无形中,他略感诧异地挑眉道:“难不成我猜错了?” “未必。”墨玉叹了口气,一边和黑衣人对峙,一边和临忌扯着废话,“也有可能是这些黑衣人根本不认识什么临慧、愉妃——阿忌,你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 “过奖。”临忌冲他弯唇一笑。 墨玉听着空气中传来的脚步声,实在是拿临忌这没心没肺的性子没辙:“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如今是跑不掉了吧?听这脚步声,对方少说有五六人快到了。” “那便不跑。”临忌抽出腰间佩剑,转身与墨玉背对背站立,微微一笑,与他耳语道,“也不是多大的事,撑过这一会儿便没事了。” 墨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意外地看了临忌一眼——这厮确实是极其聪明的。 临忌笑着,慢悠悠地又道:“况且阿玉,生不能共枕眠,若死能同穴,我亦是十分满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三十七章 加上最初偷袭墨玉的那两名黑衣人, 前前后后竟是来了八人,皆是武功高强极难对付。墨玉和临忌加起来毕竟只有两个人, 应付起来十分吃力。 临忌方才那一番话让墨玉忽然想起了在丛林外时,临慧确实有些不对劲, 可当时他并未多想,被临忌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怀疑此事是不是出自临慧的手笔。但和几个黑衣人缠斗起来,他发现这些人的身手厉害得很,看架势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墨玉对临慧的怀疑不禁淡了一些,临慧刁蛮泼辣归刁蛮泼辣, 却从来不是个心机深沉、心肠歹毒的女子,闹起脾气也向来直接得很——就像那回拿热茶泼醉影一样,做事完全是不过脑子的, 有什么想法基本都写脸上了。 他不敢相信这些黑衣人和临慧有关系,心中更倾向于临慧那傻丫头被人利用了。可他进入丛林前临慧的那一番话又很值得寻思,临慧对于丛林中的“危险”显然多少知道一些, 况且空气中隐约传来的操控那巨蛇的韵律, 大约也真是杨家的——虽然他不了解杨家所谓的“训蛇”,可既然临忌能说出来, 应该不是信口胡诌的。 黑衣人人数众多, 墨玉略微一分神,左臂上立即挨了一刀, 冰冷的刀刃划在他手肘处, 飞溅的鲜血登时在脸上染了几抹殷红。 临忌听见利器割伤肌肉的声响, 倏地朝墨玉那边看了一眼,瞧见墨玉染血的侧脸和鲜血横流的胳膊,他眉头一皱,猛地用长剑挡开扑上来的两名黑衣人,侧身飞速移到墨玉身边。 “没事吧?”临忌低声道。 墨玉余光瞥见他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不禁有些自愧弗如,心中算是明白了自己和临忌的差距有多大。他无声叹了口气,左手握了握拳,虽然疼得紧,可勉强也算还能活动自如。 “不影响活动。”墨玉快速地道。 临忌早便知道了他对疼痛的忍耐力强得很,却还是十分心疼,叹了口气道:“阿玉,你的武功是该好好练练了,身手有待提高啊,竟会被这么几个货色伤到。” 墨玉看了眼临忌游刃有余的模样,无言以对。 黑衣人的目标是墨玉,并不对临忌用杀招,下手却也不轻,若是一击得手,临忌怎么也得落得一身重伤,偏偏他们伤不了临忌分毫。不过话虽如此,临忌却也伤不了那些黑衣人,一是他们人多,若想互相掩护很容易,二是这些黑衣人闪躲的功夫也厉害得很。 就在墨玉肩头又添了一道伤时,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透过树木杂草,能看见远处有沙尘翻滚。 几个黑衣人的动作一顿,不约而同地朝着远处张望一眼。临忌趁机一脚踹开其中一名黑衣人,长剑刺在他拿刀的手上,那黑衣人低吼一声,手一震颤,兵器顿时掉落在地。 墨玉也趁着这一瞬间得到了喘息之机,可不等他抹去脸上的冷汗,距离他最近的两名黑衣人突然目露凶光,加大攻势朝他袭来——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和临忌缠斗的黑衣人也瞬间变得难缠得多,他分不开心再去看墨玉一眼。墨玉努力忽略掉身上伤处传来的疼痛,尽量不让自己受影响,他刚一仰身躲过黑衣人横劈过来的一刀,一抹黑影忽然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 是那条巨蛇! 巨蛇的动作甚是灵敏迅速,墨玉猛地倒抽口冷气,此时再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那巨蛇尾巴一甩蛇身一卷,便要将他缠起来硬生生拧碎身躯,一柄长剑忽然呼啸而来,剑尖精准无误地插在蛇头上,贯穿整个蛇头。 那巨蛇顿时摔在地上,发狂似的扭动起来,蛇尾正好甩在一名黑衣人身上,硬是将那黑衣人抽飞了好几米远。 墨玉当即就地滚开,满头冷汗地躲过巨蛇的无差别攻击,一站起身,他才发现肩头的伤疼得厉害,应该是方才那一闪躲撕裂了伤口。墨玉无暇顾及这些,黑衣人趁着远处的人还没靠近,依旧在前仆后继,他起身后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临忌一眼。 都说“打蛇打七寸”,但临忌对蛇这玩意儿实在没什么研究,摸不准这巨蛇的七寸在什么地方,眼见墨玉处于危急关头,他拼着被黑衣人一刀砍伤的危险,索性用上内力直接将剑刺进巨蛇的脑袋——他就不信那巨蛇这样都能不受影响。 巨蛇果然发狂了,不等临忌松一口气,不远处黑衣人的刀尖已然近在眼前,他要完全躲过是不可能的,只得一咬牙,尽量避开要害处,皱着眉头用右肩生受了这一刀。 刀刃倏地没入血肉之躯,临忌只觉得血腥气一路蔓延上了喉咙,呛得他几乎要咳出血来。这种时候咳嗽显然是不明智的,他硬是忍了回去,已经没了武器的右手直接赤手空拳地一把握住还想继续深入的刀刃。 墨玉站起身后匆匆看过来时,瞧见的正好是这无声的一幕。 鲜血从临忌指缝间流出,他目光一冷,倏然发力将刀刃拔出,借力后退的同时,将那刀刃猛地往后一带,趁着黑衣人身形不稳的一瞬间,狠狠地一脚踹在对方的小腹上。 黑衣人那一刀刺得毕竟有点深了,刀刃后,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临忌退后一步稳住身形,同时一把按住伤口,避免短时间内失血过多出现意识模糊。 有多久没被人这样伤过了?临忌自嘲地一勾嘴角,可能是疼得厉害,脑子里竟是有一刹那的恍惚。 “阿忌!”墨玉的吼声突然传来,刺破了他意识中那稀薄的混沌,“左后方!” 马蹄声渐渐近了,临忌正要有所动作,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其实也称不上十分熟悉的声音:“那是离修!去救离修!” 那是他父皇的声音。 临忌的身形猛地一滞,凝聚在手上的力道登时消散了,他故作站不稳,身体一晃,单膝跪到了地面上。 因为他的突然跪倒,左后方的黑衣人没刺中目标,刀刃只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不算太深的痕迹。黑衣人来不及补刀,马蹄声越来越近,其中一名黑衣人忽然吹响哨声,一众黑衣人随即飞快地消失在丛林中。 那巨蛇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也好似听到召唤声,忍着疼快速溜走了。墨玉顾不上管这些,手一松,佩剑直插在地上,他快步走到临忌身边,近乎魂飞魄散地蹲下去,一把扶住临忌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阿忌,你” 话音未落,看起来狼狈不堪的临忌忽然抬起头,借着墨玉身形的遮掩,飞快地冲他弯眸一笑。墨玉一愣,还没领会他的意思,下一刻便看见临忌闭上双眼,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墨玉:“”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搂着怀里的人,摸到临忌身上黏糊糊的血迹,明知道他是假装昏迷的,心里却还是被拧了一把似的疼,难受得眼眶都有些发红。 若不是为了救他,临忌怎么会受伤? 骑马往这边来的正是景和帝等人,一群侍卫听从景和帝的吩咐,绕过墨玉和临忌去追逃离的黑衣人。墨尹看见脸上身上全是血色的墨玉,皱起眉头,当即翻身下马,过去责问他是怎么回事。 在众人面前,墨尹怎么也要装一装,墨玉倒是不怕他爹严厉的语气,心知墨尹也是极其担心的,便低垂着眉眼任由他爹斥骂。 最后还是景和帝看不过眼,拦下墨尹道:“阿尹,离修也是被黑衣人所伤,你这个爹当得未免太严格了。” 墨尹这才作罢,墨玉得以回到围场的营寨中处理伤处。 围场被身份不明的黑衣人闯入,黑衣人还袭击了燕宁王的世子,此事事关重大,景和帝当即命人搜查整个猎场,势要找出这帮胆大包天的刺客。 墨玉身上的几处伤口都不深,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会严重一些,到了墨玉身上却和没事一样。随行的御医帮他把伤势处理好,前脚才踏出营帐,他后脚便紧跟着离开,打算找人问一问临忌所在的帐篷是哪个。 才走出营帐,墨玉便听见了一声重重的咳嗽,他连忙转身行礼道:“陛下” 景和帝虚扶了他一把,笑着道:“离修,不必多礼。” 墨玉看向跟在景和帝身侧的墨尹,低下头唤了一声“爹”。 墨尹眼里是浓浓的担忧,皱紧眉头看着墨玉:“我和陛下有些话要问你——才处理好了伤口,你这是要急着上哪去?” 墨玉挂心临忌,满心都是内疚与担忧,下意识地道:“我遇到黑衣人偷袭时,幸得六殿下出手相救,如今我没事,六殿下却重伤昏迷了,实在是坐立难安” 景和帝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恍惚,忽然道:“离修是要去看六儿吧?阿尹,我们也同去。” 墨玉怔了怔,看见他爹脸上复杂的神情,他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再难收回。墨玉只得跟随在景和帝身侧,亦步亦趋地朝着临忌所在的帐篷走去,垂下眼睑遮掩去眸中的思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三十八章 临忌所在的营帐距离墨玉的帐篷并不远, 没走几步路便到了。墨玉心神不宁地跟在景和帝身后,一路上思绪百转。 踏入帐篷后, 他下意识地收敛思绪,目光快速寻找着临忌的身影。为临忌处理伤口的御医还在帐篷中, 见到景和帝一行人,连忙起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临忌肩膀处、胳膊上都有伤,右肩被刀捅伤的那处尤为严重,幸而没伤及要害,处理起来难度并不高。为了让御医动作起来方便一些,他原本褪了上衣躺在榻上, 看见景和帝进来,一愣过后赶忙起身:“儿臣” 景和帝伸手虚虚往下一压,示意他不必多礼:“躺着——李御医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赶紧为六儿处理好身上的伤才是正事。” 圣上亲自前来“监督”,李御医丝毫不敢怠慢,连忙继续为临忌处理伤势。临忌十分平静地重新躺下, 目光在墨玉脸上转了一圈, 很快收敛。 墨玉却没错过临忌看见他们进来的一瞬间,那双乌黑的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与防备——墨玉心中愈发自责愧疚了, 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不久前说错了话。 李御医从医多年, 处理伤口的手法十分熟练,墨玉他们进来了没一会儿, 李御医便站起身, 表示六殿下身上的伤都处理妥当了。 景和帝的目光一直在临忌眉眼间游移, 脸上不时恍惚着流露出怀念往事的神情,听了李御医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问正事:“六儿伤势如何?” “六殿下身上的伤虽然颇为严重,却所幸并未伤及要害,只要好好养一段时间,便能好利索。”李御医回道。 也就是说不会留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墨玉松了口气,注视着披了外衣坐起身的临忌,心中仍是难受得一塌糊涂。 御医很快识趣地告退,临忌在景和帝面前收敛了一身的浪荡气息,低垂着眉眼不卑不亢,几乎是显得有几分谦逊儒雅了。 景和帝十分关切地问了临忌几句话,正好墨玉和临忌都在,便也顺便问了两人在丛林中遇袭的一些细节,墨玉注意到景和帝的视线几乎全程没离开过临忌的脸,目光偶尔还会有些恍惚。 末了,景和帝叹息道:“忌儿,你真是越长大越像你阿娘了,这张脸着实是漂亮得很只可惜了不是女子。” 墨玉眉尖微微一蹙,只觉得景和帝这话说得不太妥当,临忌的五官确实是极其漂亮的,却不同于女子的娇俏妩媚,那是一种极其英朗俊秀的美,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女子。 临忌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应,牵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言语。 好不容易等到景和帝表达完关心要离开,墨玉规规矩矩地道:“陛下,臣想留下来和六殿下说几句话。” 墨尹眉头微皱,景和帝看了他一眼,不太在意地道:“你要留便留吧,离修,你和忌儿年纪差不多大,该好好相处才是。” 墨玉低声应道:“是。” 景和帝和墨尹离开后,临忌慢悠悠地站起身,伪装出来的谦和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上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声音却正经无比:“不知道世子特意留下,是要和我说什么?” 墨玉往帐篷门口看了一眼,确定那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迫不及待地靠近临忌,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没事吧?” “方才李御医不是说过了吗?没什么大碍。”临忌凑过去,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重新拉开距离,“你怎么样?看你的模样应该伤得不严重。” “我没事。”墨玉忍了忍,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刀刃刺入临忌身体的那一幕,只觉得眼前依旧是一片血色——其实当时的情景并没有那么惨烈,只是他吓得魂飞魄散之余的臆想罢了。 他终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攥住临忌的手,心有余悸地想:“幸好没伤到要害的部位。” 临忌低头看了眼他用力得指节微微发白的手,后知后觉地从墨玉的动作中品味到了他的胆战心惊,心头不禁一片暖软,带着几分促狭地勾起嘴角:“阿玉,你这么担心我啊?” 墨玉没和他闹,微微垂下眼睑,难得正经地轻声道:“我怕你出事。”他将临忌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去,“对不起阿忌,对不起。” 临忌的手一贴上去,便感受到了他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又重又快。临忌本想再调侃几句,听见墨玉的后半句话,又看见他满带着自责愧疚的神色,到了嘴边的玩笑话便再说不出口了。 “什么‘对不起’?”临忌叹了口气,“阿玉,你能不和我说‘抱歉’和‘对不起’吗?我”他的另一只手捏住墨玉的下颌,强硬地迫使墨玉抬起头,随后,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墨玉抬起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清俊的脸庞显得略微有些苍白,让临忌说不出话来的却是他的双眼——墨玉的眼睛是极好看的,深黑透亮,笑起来便显得格外柔和,不笑的时候则有些清冷淡漠,无论如何都是极美的。 此刻墨玉的双眼却映出了薄薄的一层水光,眼角处也染上了浅淡的嫣红,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望着他——虽然这样不合适,但临忌还是抽了口气,身体立竿见影地起了某些不该有的反应。 他简直怀疑墨玉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墨玉极轻极轻地道,他无法将看见那一幕时的心情宣之于口,眼睁睁看见刀尖刺入临忌身体的那一瞬间,他近乎是惊惶恐惧的,有那么片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他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也是我一时口快,引得陛下过来了。阿忌,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在躲避陛下的视线,是我害得你” 临忌努力压下心中某些恶劣的想法,看着墨玉微红的眼尾,他只想把这人按倒在床榻上尽情地揉弄一番,最好是把他弄哭,狠狠地欺负但墨玉言语间的压抑他听出来了,默默告诫自己现在不是禽兽的时候,他直接抬手,一把捂住了墨玉的嘴。 墨玉一愣,下意识地闭了嘴,却没有拨开临忌的手,只是睁着眼睛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这副模样真是绝了,临忌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用手的,应该直接用嘴去堵。 但嘴还要说话,他只得遗憾地作罢,手指慢慢摸过墨玉沾了绯红的眼角,低声道:“阿玉,我受伤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失误。父皇过来也怪不得你,即便你没提起,他也迟早会想起过来一趟,躲不过的。” 墨玉皱眉,抓住他的手,执拗地看着他道:“若是你不受伤,陛下便不会过来,你受伤也确实是因为我” 临忌啼笑皆非,实在是说不过他,伸手轻轻在他脸上一拍,低声道:“别钻牛角尖了行吗?况且你光靠嘴说也没用,玉儿,若是你真的对我心怀愧疚,拿出一些实际的表示岂不是更好?” 他这话实在是暧昧得很,因着生怕隔墙有耳,两人一直靠得极近,将声音压得极低,这么一番话轻飘飘地落入墨玉耳中,带着无尽的深意。墨玉眼尾处的淡淡飞红霎时扩散到了雪白的脸颊上,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 临忌被他的反应折磨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眼见墨玉总算不钻牛角尖了,正要再接再厉说些什么,墨玉忽然拉过他的手,纤长的睫毛垂着,有些含混地道:“等回去了我到且醉楼找你。” 临忌微微一怔,迅速明白了什么,被墨玉抓住的手顿时好似被火烤了一样,烫得他几乎一激灵。 “什么?” “我这些天弄了一些药,能让人很快活的不会觉得痛,也没有副作用”墨玉用耳语般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着,“我到时候我带去且醉楼”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临忌还不明白,就白费这么多年来看的春宫图了。临忌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意在转移墨玉的注意力,省得这人闲着没事瞎内疚,这会儿听了这番话,他一下子被这个天上掉的馅儿饼砸得有些晕乎,明明是肖想已久的事,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墨玉见他没反应,等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抬眼道:“你要不要?” 好不容易理智回笼,临忌却没有一口应下来,细细想了想他的话,要笑不笑地反问道:“你弄的那些药当真对身体无害?原本该不会是想用在我身上的吧?” 墨玉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脸颊不禁又有些发热,索性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是又如何?” 临忌轻轻“啊”了一声,愉悦地笑起来:“不如何——阿玉,既然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三十九章 墨玉从临忌的营帐出来后, 便去了找临慧,却得知慧安公主身体不适, 已然提前回宫了。 墨玉原本对她略微淡去的疑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他谨慎地思量一番, 终是和墨尹说了自己的怀疑。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关他在丛林遇袭一事和临慧之间的联系,墨玉并未在景和帝面前提起过只言片语——毕竟到目前为止,他仅仅是怀疑罢了,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这一切和临慧有关,景和帝又一贯疼爱临慧, 说出来只怕会引起景和帝的不满。 但墨尹是他爹,这些话自然是可以对他爹说的。墨尹听他说罢,沉吟片刻, 低声道:“你并未见到训蛇之人是吧?” 墨玉点头道:“是,可我也确实隐隐有几次听见古怪的乐声传来,那乐声听着虚无缥缈, 可又极有穿透力” 墨尹凝视着他的双眼:“那杨家世代善于训蛇,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墨玉张了张口,硬是将一句“临忌说的”咽回去。墨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紧不慢地道:“六殿下和你说的?” 墨玉低头望着自己的衣袖, 终是没能否认——此事确实是临忌说了他才知道的,即便是否认了, 他也没办法立马编出谎话来圆。 便唯有默认。 “六殿下倒是知道得不少。”墨尹别有深意地望着他, “修儿, 你和六殿下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墨玉一怔:“我” “六殿下在外的名声向来不如何好,且不说外界对他的评论是真是假,你和他不对付我却是知道的。我还记得你幼时和六殿下打过一架,我教训你时你还硬要说自己没错,是六殿下先戏弄小姑娘,你看不过眼才会和他大打出手的。”墨尹好似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禁不住笑起来。 被他爹提起小时候干过的混账事,墨玉顿时有些窘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后来一直看六殿下不顺眼,还曾经大放厥词地说过人家‘朽木不可雕也’——如今六殿下说的话你竟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和我提起时语气还那般笃定。”墨尹收敛笑意,目光落在墨玉身上,那双眼好似幽深的古井,深不可测又极具穿透力,仿佛要洞穿他内心的所有想法。 事实上真正让墨尹多想的却不是这些。来到帝都的这些年,墨玉越来越沉稳内敛,对外能轻易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情绪向来控制得极好。可墨尹作为他爹,是一点一点看着他成长的,许多时候别人看不明白墨玉在想什么,墨尹却能从他的一个眼神中便领会到意思。 他骑马赶到丛林中墨玉和临忌遇袭的地方时,临忌正好因为重伤而昏迷在墨玉怀中,他下马教训墨玉,墨玉虽然低垂着眉眼一副顺服的模样任由他责骂,他却一眼便看出了墨玉的心神不宁。 他跟随在景和帝身侧处理完黑衣人一事,又和景和帝一同过去看墨玉,墨玉脱口而出要去看临忌时,脸上也是这种带着深深的忧虑与不安的心神不宁,依稀还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东西。 墨尹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禁不住暗叹口气——他是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长子了,甚至压根儿不知道墨玉是何时与临忌冰释前嫌的。 墨玉被他爹看得心虚无比,不自觉地攥了攥拳头,手中沁出一层薄汗来。他飞快地转动脑子,终是避重就轻地跟他爹说了许久以前他和醉影在望湖楼遇袭一事,那时候临忌碰巧也在,他的命便是临忌救的。 “我才知道我一直看错了六殿下,便是从那时起和六殿下的关系好起来的。”墨玉真假掺半地道,“只是六殿下不希望我说出此事,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我便依照他的意思一直隐瞒着别人——爹,您不要和别人说这个。” 墨尹半信半疑地看了他良久,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终是信了这番说辞,墨尹将话题带回正事上:“杨家一事我会派人去查,只是——修儿,你要明白‘疏不间亲’,此事先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 墨玉见他终于不再抓着临忌的事不放,暗自长舒口气,点头道:“嗯,我明白该怎么做。” 由于都受了伤,这次的围猎墨玉和临忌是不能参加了,只得一同留在营帐中养伤。墨玉所住的营帐和临忌的相隔不远,他也正好借着临忌因他受伤的由头,不时地溜达过去看看临忌。 这天墨玉来到临忌的营帐时,李御医刚来帮临忌换过伤药。李御医出去后,临忌一边披上衣衫,一边斜斜地瞧了墨玉一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墨玉公子来看我来得可真勤,我建议公子还是少来一些为妙。” 墨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见帐篷中没人,索性过去帮着临忌穿好上衣,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划过他肌肉紧实的胸膛:“事到如今你还有所谓吗?陛下也是天天来看你,即便是我不来,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你。” 墨玉说着叹了口气,临忌顺势一把握住他乱占便宜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叹什么气?你还要和我说‘对不起’吗?” 墨玉不作声了,摸了把临忌的脸,帮他穿好里衣,又拿过外袍为他披上。 这个距离让临忌觉得甚是舒服,又被他伺候得十分愉悦,甚至想把衣服脱了再让墨玉帮着穿一遍。他闻着墨玉身上那股始终淡不去的清苦香味,索性撩起墨玉的衣袖放在鼻尖上,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眸。 “父皇是父皇,你是你。”临忌懒洋洋地任由他伺候,还很配合地伸了伸胳膊,压着嗓子道,“明知道有这么多人看着我,你还天天跑过来,就不怕有人说你是我的人么?” 墨玉被他一句“你是我的人”带得心思歪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用正确的方式理解了这句话,没好气地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来,要笑不笑地隔着衣袍在他腰肢上掐了一下:“我早晚是六殿下的人,这还用别人说么?” 果不其然,这句话撩得临忌眼中的火焰当场便亮起来,墨玉正好帮他系好了衣带,见状干脆利落地抽身退后,若无其事地和临忌保持了合适的距离。 墨玉端起一副正儿八经的嘴脸,正色道:“我没什么好怕的,别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他们也奈不了我何。” 临忌只恨这里不是且醉楼,不能真的当场把墨玉变成“他的人”,只得痛不欲生地将心头翻腾的**强行按捺住。 好不容易待到围猎结束返回帝都,墨玉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得了他娘的好一通检查,直到确认确实是没大碍,白脂融才放过墨玉。 “都说了没事,您非得不信。”墨玉无奈地道,“您也不想想,能跟随在陛下身边的还会是庸医不成?好似全天下就您一个是神医” 这番出言不逊的话换来了他娘的一巴掌,墨玉明明能躲开却还是站着任由他娘打,反正抽在胳膊上也没多疼。 墨尹对自家夫人也很是无奈,索性眼不见为净地抱着小俊儿逗弄,无视那边娘儿俩的吵吵闹闹。 白脂融打骂够了儿子,转向自家相公:“那些刺客呢?捉到没有?” 墨尹顾不上拯救被俊儿糊满了口水的衣襟,立马正襟危坐起来,面色肃然地向白脂融汇报了一通。 一堆废话说下来,无非就是连黑衣人的影子都没见着,白脂融皱起眉头。墨玉整理好衣袍,心情也略微变得沉重。 唯有俊儿不明所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的天真无邪,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避开白脂融和俊儿后,墨玉单独问他爹:“那杨家的事呢?有查出什么吗?” 墨尹点头,神色凝重地道:“六殿下所言不错,杨家确实”他叹了口气,“若当真是慧安公主对你心怀怨恨,此事恐怕只会没完没了,修儿,你日后行事要再三谨慎才是。” 墨玉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中怕的却是此事并未临慧一手策划,他只担心幕后操纵者另有其人。 若是那样,就未免有些可怕了,那天如若没有临忌及时赶到出手相助,他怕是早便死在了黑衣人刀下,却至今不知道要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回到王府安分了没几天,墨玉便又开始偷偷摸摸地往且醉楼跑,可说来也巧,他三天两头地过去,却硬是一次也没碰上临忌。 不过原因他倒是多少能猜到,因为临忌受伤一事,景和帝的注意力多少转移了一些到他身上,如今只怕是看得紧,临忌难以再像以前那样随性乱跑。 但有些事还是超出了墨玉的预料。 这日于隽才一下学便匆匆忙忙地来到燕宁王府,见到墨玉,迫不及待地道:“离修,你猜今日上书房发生了什么大事!” 墨玉眉尖微挑,一副“懒得猜”的模样,心不在焉地看了于隽才一眼:“什么?” 于隽才见他不感兴趣,愈发要卖弄神秘,压低声音道:“六殿下在围场时因你受了伤是不是?我听说你和六殿下如今关系很好?” 墨玉心头一跳,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和临忌有关,注意力瞬间集中了:“怎么?” 于隽才见果然勾起了他的兴趣,不禁有些得意,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今儿个六殿下可是被陛下亲自押到了上书房——也不能说是押,反正就是盯着六殿下到上书房了。哎,我看陛下的意思呀,是以后都不允许六殿下由着性子在上书房缺席了,还特地吩咐几位先生看好六殿下来着,那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四十章 这件事确实是墨玉始料未及的, 他一怔,皱起眉头:“那其他皇子太子对此事有何反应?” “太子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明面上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是在陛下面前做足了兄友弟恭的架势咯, 至于私下里会做什么,谁知道呢。”于隽才摇头晃脑地叹息道,“如今太子一家独大,半路忽然跳出一位六皇子挡道儿,其他皇子都巴不得看热闹呢。” 墨玉只觉得心口发闷,一股浓重的不安迎面而来, 不等他缓过一口气,于隽才忽然往前一凑,直直地盯着他看。 墨玉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怎么?” “关键还不是我方才说的那些。”于隽才满脸严肃地道, 脸上竟是带着几分难得的凝重,“陛下要为六殿下寻一位伴读,询问六殿下的意见, 六殿下道一切遵从陛下的安排——离修, 你猜陛下提了谁的名字?” 墨玉心中忽然浮上一个荒谬的念头,不等他否定这个想法, 于隽才忽然带着几分激动一拍桌面, 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答案:“陛下当场便点了你的名儿,说你和六殿下关系好, 在上书房这么多年又一直是名列前茅的, 正好在功课上能帮六殿下——我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啊, 陛下便要派人来询问你的意见了。” 墨玉:“” 人生真是如同话本儿一样,处处充满戏剧性。 于隽才的猜测是没错的,果不其然,景和帝当天便派人来询问墨玉的意愿——今上毕竟喜欢他,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若换作别人估计早便直接下旨了,根本不会特地派人来问他愿不愿意。 墨玉犹豫得厉害,拿不准究竟怎样才对临忌有利,那公公也不为难他,和颜悦色地道:“老奴不过是个传话的,若世子实在拿不准主意,不妨和王爷商量过后再答复陛下,老奴便不打扰世子了。” 墨玉谢过传话的太监,看了眼旁侧的丫鬟,那丫鬟立马机灵地拿了钱袋上前,将银子硬塞到传话太监手中。 “世子真是太客气了。”那太监眉开眼笑,压着点嗓子别有深意地道,“世子,陪殿下们读书可是门好差事,况且陛下如今对六殿下那真是上了心的,老奴多嘴,希望世子要考虑清楚才是。” 墨玉心头一跳,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分思量,面上却丝毫不显,微微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他爹墨尹不在府中,墨玉又不愿意去和他娘说这件事——他可是记得白脂融是如何评价临忌的,和白脂融提及此事简直是自找不自在。 送走了传话太监,墨玉见天还亮着,便匆匆吩咐了身旁的丫鬟几句,随后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且醉楼偏僻的后门处,面孔熟悉的小厮给墨玉开门后,笑着道:“玉公子这次可算是来对了,我们公子刚到,就在上头。” 墨玉闻言,心脏登时飞快地跳动起来,算来他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临忌了,匆匆朝小厮点了个头,快步走上二楼厢房。 临忌正靠在书案上,手中拿着个小巧精致的青花瓷**细细琢磨,听见门响,他抬头,一眼便看见了匆匆而来的墨玉。 临忌莞尔一笑:“玉儿,这么急着来见我?” 墨玉原本步履飞快,一进门看见临忌手中的小瓷**,脚步顿时硬生生地刹住了,一只手还按在门边上,和临忌对视片刻,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临忌看着他略微发飘的眼神,以及那染了一抹绯红的脸颊,挑眉笑道:“看来这果然是公子要给我的‘药’,公子不妨和我说说,这药的药效如何?” 墨玉踌躇片刻,想起这毕竟是自己提出来的,再羞赧也要面对。他反手关上门,只觉得每说一句话,脸皮便要再热上几分。 “具体效果因人而异,要试过才知道——但无论男女,服下后都会浑身发软,想要”墨玉顿了顿,终是没能把那些字词说出来,只囫囵地道,“并且过程中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只会觉得快活无比” 临忌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服用方法呢?直接服用么?” 墨玉犹豫片刻,抬头道:“直接服用也是可以的,但若想效果更好,最好将药混进酒水中,再服下。” 临忌已然走到他身边,手中依旧拿着那只让墨玉满心羞耻的小瓷**。他轻轻一按,便将墨玉抵到了墙上,在他耳边低低笑道:“阿玉,你真的想好了么?” 墨玉还没服下那罪恶的药,便觉得身子软了一半,脸庞烫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伸手去摸。临忌的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上,那股子凉意让他无意识地轻颤一下,随即抿紧了薄唇。 这个话题再谈论下去,墨玉觉得自己早晚要烧得灰飞烟灭,不自觉地转移话题道:“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我听说你今日被陛下押到上书房去了” 临忌吻着他滚烫的脸颊,闻言不禁失笑:“‘押’?这是什么话?” 墨玉没和他玩咬文嚼字的游戏,伸手搂上临忌的腰身,低声道:“不久前,陛下身边的邓公公来过王府了,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临忌抚弄着他柔顺的乌发,慢慢将他的发带扯下来:“知道——结果如何?” “我不知道。”墨玉叹了口气,心中的沉重终于将脸上的燥热逼退了一些,圈在临忌腰上的手愈发紧了,“你要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句“孩子话”让临忌哑然失笑,若是说年纪,墨玉是比他大几个月的,平日里也显然是墨玉比他要沉稳内敛得多。可到了这种时候,墨玉那一点不够成熟果决的心智却冒出了头,悄无声息地露出一点端倪来。 “阿玉,你是要我帮你决定吗?” 墨玉沉默片刻,临忌拉过他的长发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听见他道:“我想知道如何对你有利。” 临忌怔了怔,没想到墨玉首先考虑的不是墨家的利益,而是“如何对他有利”。 “依陛下如今对你的态度来看,许多事即便你是无心,落到太子等人眼中,也只会变成‘有意’。”墨玉缓缓道,“我不知道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若是有朝一日你避无可避,要参与到朝堂斗争当中,我势必是会站到你这边的。” 临忌眼眸微微一眯,将他推开一些,望着他的双眼,敏锐地道:“你?” “是。”墨玉不闪不躲地与他对视,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墨家如何我不敢保证,毕竟如今我还不是一家之主,许多事由不得我决定。” 临忌凝视他良久,脸上是难得的一片正色。正当墨玉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临忌却忽然转身走开了。 墨玉皱眉,顺手将散落的青丝一拢:“临忌” 临忌走到窗边,背对他站立着,没说话,似乎在斟酌言辞。 墨玉有预感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生怕临忌下一刻说出一句他不愿意听见的话。 临忌终于转过身看他,眉头却是微微皱着的。墨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将他按在窗框上,近距离地直视他的双眼:“临忌,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我?” 临忌被他推得心神一晃,听见这话明显是想歪了,喉咙轻轻吞咽一下,却没吭声。 墨玉让他气笑了,抢过临忌手中的瓷**:“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六殿下看上的是我身后的墨家,是我一厢情愿了” 临忌无奈地打断他:“阿玉” 话音未落,墨玉直接将瓷**往外扔去,临忌眼疾手快地一把截住他,把**子重新夺过来,顺势将人揽进怀里:“阿玉阿玉,你能听我说吗?” “说什么?”墨玉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不必为了你这样?那你要我怎么样?若是真有那一天,你希望我和你反目成仇是不是?” 临忌被他呛得哑口无言,原本委婉的说辞在墨玉的咄咄逼人下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觉得怎么讲都不对。他轻轻叹了口气,无言地搂紧墨玉。 “临忌,你当初就不该招惹我的。”墨玉推了推他,声音有些发闷,“放开,我后悔了,你爱找谁当伴读便找谁吧,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便是,我这就去答复陛下说我不愿意。” 临忌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满带着孩子气的一面,被墨玉这一番赌气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他顾不上思考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径直从厢房中找出一壶酒,倒出小半杯来。 随后他在墨玉错愕的目光中将那一小**药融入酒里,举起杯盏朝墨玉微微一笑:“晚了,后悔也没用。阿玉,你是我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四十一章 说罢, 临忌将那小半杯酒递到唇边,正要一饮而尽, 墨玉忽然走过来,一把夺过杯盏。 临忌还未反应过来, 就见墨玉面无表情地将酒喝下去,随后放下杯盏,直直地盯着他。 两人一时皆是无言。 好一会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临忌闷声笑起来,察觉到墨玉不善的目光,又连忙收敛。他拉过墨玉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被酒水沾湿了些许的手, 温情脉脉地轻声唤道:“阿玉” “少来。”墨玉挥开他的手,压下心头的忐忑不安,没好气地扯了扯衣襟, “药效马上会发作,要做什么便快点” 话音未落,临忌已是扑过去揽住他的腰肢, 纤长的睫毛垂着, 很轻柔地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犹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墨玉感觉到自己的唇被舔了一下, 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一把按住临忌的后颈, 凑过去含住那两片湿润嫣红的唇瓣。 临忌倒是难得不争抢不强势地任由他亲, 一副顺服的模样, 墨玉很快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被扯开了,初冬的寒风顺着窗口灌进屋内,吹得墨玉微微一个激灵。 他咬着临忌的嘴唇,喘了口气,含糊不清地道:“去关窗。” 嘴上虽是这么说,他却丝毫没有放开临忌的意思。临忌也不在意,一边扯开墨玉的衣袍,一边将他往窗户那边推去。 不过是几步路,墨玉便觉得自己从腰肢到双腿都软成了一片,搂在临忌脖子上的手也因为使不上劲儿而轻微颤抖着。来到窗边,临忌手一挥,窗子便“啪、啪”两声关上了。那扰人的冷风消失,墨玉终于觉得喘不过气来,嘴唇划过临忌的脸颊,最后停在临忌的耳畔。 他将下颌抵在临忌的肩膀上,难以自控地喘了几口气,感觉得到临忌在撕扯他的衣衫。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墨玉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整个脑子都混沌成了一片浆糊。 “阿玉” 他听见临忌在唤他的名儿,也不知道按到了他腰上的哪个位置,墨玉浑身发软得几乎站不住,不受控制地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出来,临忌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墨玉瞬间感觉到了有硬物抵在他腰腹间,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墨玉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虚幻,什么都看不真切。他挣扎着伸手往下,如愿以偿地听见了临忌在他耳边的一声急喘。 临忌终于忍无可忍,将墨玉推倒在一旁的软榻上。 墨玉的意识是清醒的,行为上却反应不过来,被临忌按倒后,他没忍住又哼了一声,酥软无力的感觉从脊椎一路蔓延到脚尖,他无意识地伸手抓了抓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被子,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事物。 却终究是徒劳——毕竟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药物,说好的“烈性”,药性便断然不可能温和到哪里去。 墨玉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抢过杯盏将酒水一饮而尽的犯蠢行为——就该任由临忌喝下去的,现如今落得这般无力反抗的地步,还真是令人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着一定的掌控欲,这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快,隐隐还带着些许惊惶。他焦虑不安地心道:“就不该做这种药折腾自己的。” 临忌早在墨玉发出第一声呻吟的时候便有些失控了,他家阿玉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绵软勾人,每一声刻意压抑的呻吟都如同一簇火焰,烧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欲火焚身大约便是这么一种状态。 此刻墨玉无力地仰躺在床榻上,向来如谪仙般清俊的人,这时却从眼角到脸颊都晕红成了一片,那是特有的味道,连一向颜色浅淡的薄唇也是濡湿绯红的,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压抑地喘息、呻吟着。 临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手指轻轻抚过墨玉微皱的眉头,随即低下头去亲了亲那双因为对不准焦距而显得越来越迷离的眼眸。 “阿玉阿玉,”临忌低低地唤道,他不知道墨玉能不能听见,可他还是想一遍一遍地唤这人的名字,“我我心悦你,我想要你” 他拉过墨玉的手,极轻地在墨玉的手心吻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又理所当然,虽然墨玉说过服用了这药物后只会觉得快活无比,不会感觉到疼痛,不过一番实践下来,临忌发现这话也不完全是对的。 墨玉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连手指都是绵软的,动一下便止不住地发颤。他勉强睁开双眼,一眼便看见了紧闭的窗户,以及周围的一片昏黑。 他脑海中登时浮现出“天还没亮”这个念头,意识虽然恢复了大半,却仍是有些昏沉,一时间没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如今又是今夕何夕。 他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身后立即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阿玉?” 墨玉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懵了一下,脑子里随即涌上自己昏睡过去前的各种混乱画面。 墨玉:“”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一身酸软是谁造成的,而罪魁祸首的胳膊还搂在他腰上,光裸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背。 可那药物是他自愿喝下的,临忌的行为也是他默许的,事后骂娘这种行为着实不怎么有风度。墨玉艰难地坐起来,某个部位传来的疼痛感混杂着某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让他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临忌也跟着起身,黏糊糊地搂上来:“阿玉” 他话音未落,墨玉便迟钝地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他伸手一摸,登时整个人都懵了。 临忌这个混账居然没帮他清理干净! 墨玉也不知道自己是羞耻的还是气的,脸颊蓦地一阵发烫。临忌察觉他的动作,在他耳垂上亲了亲:“唔刚完事没多久,原本打算歇会儿再给你弄出来的,没想到你这么快便醒了。” 刚完事没多久?墨玉又懵了一下,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过程中便受不住地睡了过去,所以临忌这厮究竟是坚持了多久? 难怪他浑身上下难受得要命。 墨玉是有苦说不出,这种时候又不能怪临忌,他沉默了一会儿,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他索性自暴自弃地强行无视了那一片狼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或者子时?”临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紧实的腰身,下颌搭在他肩上,低低地道,“夜色很深了,阿玉,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墨玉清了清自己沙哑得简直不能听的嗓子,没搭理临忌的废话——他现在这个状态能睡得着吗? 墨玉道:“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清洗一下。” 临忌看出了他不舒服,毕竟是第一次,又折腾得够久的,事后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临忌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下床披上衣袍又点了盏灯,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了。回来后,临忌又黏糊糊地搂过去,小声问:“阿玉,很难受吗?” “要不你试试?”墨玉白了他一眼。 “现在你也没力气”察觉到墨玉凉飕飕的目光,临忌立马一本正经地改口,“好,下次我喝药,乖乖躺好试个够。” 见墨玉不吭声了,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临忌又讨人嫌地凑过去,亲亲他的颈子:“阿玉,阿玉阿玉你看看我好不好?” 墨玉莫名其妙地扭头看过去,临忌顿时满意了,心满意足地蹭着他的脑袋:“什么都不许想,阿玉,你看着我就好。” 墨玉啼笑皆非,被他这一打岔扰乱了思绪,索性如他所愿什么都懒得想了,望着昏暗的灯光下临忌格外俊秀细致的眉眼:“看什么?看美人你有多美吗?” 临忌闪闪发亮的眼眸一弯,捏了把嗓子盈盈笑道:“怎么?公子,奴家不美吗?” 墨玉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眼角眉梢有没忍住的笑意。 临忌见他笑了,立马乘胜追击:“阿玉,那你今晚不走了好不好?留下来陪我嘛。” 墨玉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好,我明天再回去就该被发现了。” 临忌不依不饶地道:“一大早便回去就是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拉着墨玉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磨得墨玉答应,倒是准备热水的小厮上来了,说热水已经在隔壁厢房备好。 临忌懒洋洋地打发走了门外的小厮,忽然一把按住墨玉,凶狠地道:“你当真不答应?” “不可能的。”墨玉毫不客气地道,“你当如何?” 临忌立马软和下来了,换了副嘴脸,委委屈屈地往他身上一扑:“阿玉” 墨玉:“” 这厮真是把“威逼”这一套玩得透透的。 他硬下心肠将临忌推开,刚一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腿软,便先感受到了一阵羞耻的疼痛感,混杂着某种怪异的肿胀。他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步,只觉得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流淌下来。 墨玉:“”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见临忌又从后面搂过来,墨玉忍无可忍地往他身上抽了一巴掌:“你还有完没完了?” “完了。”临忌乖顺地任由他抽,反正墨玉也舍不得使劲儿,“阿玉,你自己清洗不方便,我帮你。” 墨玉:“” 他终是厚脸皮不过这厮,不答应也没办法,先不说武功,现如今他连体力都赢不过临忌。 然而一起洗了没几下,墨玉便后悔了,他一把抓住木桶边缘,又是羞耻又是恼怒:“临忌!” 临忌满足地“嗯”了一声,揽住墨玉的腰肢不让他挣脱:“清理干净了——长夜漫漫,阿玉,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墨玉:“” 进去了再问人的都是耍流氓。 临忌咬着他的耳垂,低笑道:“谁让你非得回王府,我舍不得你走。”他顿了顿,轻轻一动,“阿玉,我会让你今夜回不去的。” 墨玉:“”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意识完全清醒时和服了药物迷糊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墨玉扣住木桶边缘的手颤抖着,很快被临忌强制性地拉开,被迫和身后的人十指相扣。 窗外夜风簌簌,毫不怜惜地拍打着窗子,屋内的人终于控制不住,颤抖着发出一声略带哭腔的呻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四十二章 墨玉被他折腾得终于迷迷糊糊要醒, 侧过头往旁边躲了躲,带着些许鼻音低低地“唔”了一声。 横竖也是要醒了, 临忌索性不客气起来,不依不饶地又挨过去, 狠狠亲了他几口。 墨玉:“” 他硬是被这厮没轻没重的亲法给弄醒了,一睁眼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地伸手一挥,“啪”的一声拍在临忌脸上,毫不怜惜地将那张漂亮的脸推开去。 临忌丝毫不在意他的“粗暴”,摸了摸自己被蹭得酥麻的脸颊, 像被刚出生的小猫儿用软软的爪子挠了一下似的,挠得他的心都开始发痒了。临忌轻咳一声,连忙摆出一副“正经人”的嘴脸, 正儿八经地叫他起床:“阿玉,五更天了,该起了。” 墨玉蹙起眉头“嗯”了一声, 临忌见他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成功起来, 很是温柔体贴地抱他起身,轻轻笑道:“玉儿, 能坐稳吗?” 墨玉:“” 尽管已经过了一晚, 某个隐秘的部位却依旧传来难以忽视的胀痛感,墨玉只觉得无比糟心。他看着满脸“假正经”的临忌, 没好气地抽了这厮一巴掌:“你说呢?” 临忌最擅长事后认错, 当即从善如流地低头搭在他肩膀上, 软声软气地道:“阿玉,我错了。” “认错也没用。”墨玉一耸肩将他的脑袋撇开,阴恻恻地一眯眼,“忌美人,我的报复心是很强的。” 临忌莫名觉得心里发毛,然而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便又挨过去继续好声好气地撒娇认错。 墨玉穿好衣袍,被他黏糊得心头发软,最终无奈地一捏他的鼻尖:“美人,你多大了?玩小孩子那一套有意思吗?” 临忌早便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从他的语气和肢体语言中读出了一点纵容的味道,很是识趣地帮他系好衣带,同时顺杆儿往上爬:“阿玉,那你今天便去上书房陪我好不好?” 墨玉动作一顿,瞧着他道:“嗯?六殿下,你昨儿不是说过不要我吗?” 临忌借着系腰带的动作在他身上揉搓了几把,微微笑道:“这是什么话?昨晚我不是要过了吗?还要了不止一次呢。” 墨玉:“” 临忌不自觉地勾起唇角,那一层“乖软”的假面顿时分崩离析,露出底下的真面目来:“阿玉,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墨玉:“” 他无言以对,只好一巴掌将这厮拍开,忍着身上各种难以言喻的不适,趁着天色还没有彻底亮透,动作迅速地回到王府中。 除却负责打扫卫生的丫鬟,平日里能进入墨玉卧房、书房等地方的仆人基本都是靠得住的,他年纪虽然不大,笼络人心却是颇有一套,只要他爹娘不亲自过来查,墨玉相信他一夜未归的事绝不会透露出一星半点到他爹娘的耳朵里。 而他爹娘对他一向最放心不过了,就算闲着没事一般也不会来修竹居,如若有什么事会直接派个丫头过来说一声,或是叫墨玉过去他爹娘住的院子一趟,是以墨玉有自信,只要不发生什么重大的突发事件,他偷偷摸摸往且醉楼跑的事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回到修竹居,墨玉换了身衣服,叫来昨天出门前嘱咐过的丫鬟,得知没出什么事,便挥手让丫鬟退下了。 平常的这个点墨玉也该起床练功了,这时候再睡回笼觉铁定睡不着,他便试着像平时一样练了会儿功,最后实在是难受得有些站不住,只得认命地坐下来歇着。 他咬牙切齿地默默记了临忌一笔,寻思着下次怎么从那厮身上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虽然临忌让他今儿便到上书房去,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他还未和他爹商量过,也还没有进宫对景和帝禀明自己的意愿,旨意未下,他贸然前去上书房明显不合适。 墨玉掐着时间算好他爹上朝前用早膳的时候,过去和他爹简单地说了说这事。 墨尹像是早料到了他会过来询问意见一般,抬眼深深地望着他:“你的意愿呢?修儿,你是如何想的?” “六殿下毕竟对我有恩,若不是六殿下两次及时出手相助,我恐怕已经踏入鬼门关两回了。”墨玉严肃正经地道,“如若单论私心,我自然是乐意至极,可如若从整个墨家的角度考虑”他停顿了一下,故作欲语还休地看了他爹一眼,试探着墨尹的意思。 墨尹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大局为重”的意思,心下十分满意,心道这孩子果真是长大了,懂得考虑许多事了。他略一沉吟,低声道:“昨日陛下便暗示过我一些话——是什么话我不便多说,修儿,这次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便好。” 墨玉依稀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试探地道:“爹,陛下的意思是,六殿下” “修儿。”墨尹一摆手,截断他的话,示意他不必多言,“退朝后我会向陛下禀明此事,你今日便去上书房陪六殿下读书吧。” 墨玉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忽而又想起那日在围场的营帐中,临忌看见景和帝那一瞬间,脸上所流露出的错愕与防备,心脏不禁一阵阵闷疼。可他不能表现出分毫,只得应声道:“是。” 墨玉在上书房也算是张熟面孔了,可这次他到上书房的情形却与往常都不太一样,众人看见他时神色各异,不约而同地安静着,目光却近乎是诡异的。 墨玉自然明白这是为何,心下暗叹一声,对眼前的局面视若无睹,像往常一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名世家子弟忽然扭过头来,挤眉弄眼地对他道:“离修,你该坐那边才是,那里才是六殿下的位置。” 墨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与这人素来不太对付,虽然不至于一见面便恶言相向——这不符合墨玉对外的形象——可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他礼貌而疏离地朝对方点了个头,将视线落在正前方挂着的字画上,并不与任何人对视。 恰在这时,临愈和于隽才一同走进来,见到他,皆是微微一怔。随后临愈无视满室静谧而诡异的氛围,径直走到墨玉面前,手搭在他的桌面上。 “回来了啊,离修。”临愈微微笑道。 墨玉站起身:“八殿下。” 于隽才慢一步跟过来,意有所指地诧异道:“离修,你决定得这么快啊?” 周围毕竟有那么多双耳朵听着,墨玉浅淡一笑,毫不含糊地道:“是家父的意思。” 临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于隽才显然诧异极了,虽然他向来心直口快,不大会说话,却明白在这种场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他递给墨玉一个疑惑的眼神,暂时将疑问咽下去,打算下学后再扯着墨玉问个清楚。 三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闲话,墨玉余光瞥见太子临悉和沈长居走进来,身旁还跟着另外几个权贵子弟。临悉原本正和沈长居笑着说些什么,一进门见到墨玉,又见到临愈和他相谈甚欢的一幕,面色登时变了变。 按照大玄的规矩,皇子们和作为伴读的世家子弟们在上书房时要平等相交,是不必行大礼的。可规矩虽如此,却又有几个人当真敢和皇子们平等相处?纵然表面上再轻松自在,心中却始终绷着一根弦,一言一行无不是小心谨慎地思虑再三。 临悉进门后,便不断有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地和他打招呼,临悉只是点头,眉头拧得紧紧的,目光始终落在临愈身上。 临愈听见动静,微一皱眉,却没回头去看,眼里倏然闪过一抹冷淡。他朝墨玉点头示意,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墨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对同胞兄弟,心中十分诧异,他一直知道临悉和临愈如今的关系大不如从前,却没料到这两人之间已经闹到了此等地步。 在他的印象中,临愈在临悉心中是占了很重的分量的,临悉向来很纵容临愈这个唯一的亲弟弟,一有什么事总是不假思索地护短偏袒,那份发自肺腑的关切爱护任谁都能看出来。 现如今这两人竟然能僵成这般模样? 墨玉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才刚坐下,便听见临悉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地开口道:“离修,你如今是六弟的伴读对吧?” 墨玉微微一笑,点头道:“是,这是陛下的旨意。” 临悉盯着他的双眼,缓缓地道“那日后恐怕要劳烦你多费心了,谁都知道我那位六弟热衷于玩乐,素来无心向学,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父皇才会点名要你来” “我的学业不需要皇兄操心。”一道温润和煦的声音传来,临忌笑吟吟地进门,不疾不徐地道,“父皇用心良苦,我自然不会辜负父皇的一番期望。” 临悉眉头一皱,转过身去。墨玉也看向换上了一身“谦谦君子”伪装的临忌,眉尖不自觉地轻轻一挑。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明明不久前这个人才和他从同一张床榻下来,黏糊在他身上说着各种不知羞耻的话,此刻却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站在不远处墨玉略微一低头,掩饰住眼中莫名其妙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四十三章 临悉端详着不复以往低调的临忌, 这些年来他从未多加留心过这位六弟, 因为这人着实是太没有存在感了,无论是在哪种场合都沉静得如同一团空气,混杂在众多一门心思想要出风头的人当中——皇宫中从来不缺想博得他的关注的人——他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临忌。 近些日子因为景和帝过分关心临忌, 他才对临忌上了心, 明里暗里和临忌交锋过几次, 却始终试不出他这位六弟的深浅——兴许是个心思缜密深沉的,也兴许只是靠装模作样掩饰内里的心机浅薄罢了。 只是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六弟的相貌当真是极好的,越是细看便越能觉出临忌身上有着几分风华正茂的味道。 像极了当年绝色无双的荣皇贵妃——仅是这一点, 他便不能轻视这个人。 临悉依稀忆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噩梦, 目光顿时沉了下去, 多年前积攒的那些阴郁仿佛要冲破桎梏的牢笼。许多事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在了光阴的河流中,事实上却没有, 目光落在和那些事有关的人身上时, 甚至连某些残酷的细节也历历在目。 临忌不闪不躲地和临悉对视,神色不变,他没漏掉临悉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戾沉郁。 临悉很快收敛思绪, 不冷不热地道:“六弟能明白父皇的苦心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 授课的先生便进来了, 看见正在对峙的两位皇子, 先生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临悉向来给先生们面子, 极少当着先生的面儿生事, 看见先生进来, 他当即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临忌一向低调惯了,今日这样本就并未他所愿,见临悉面色漠然地坐下,他也不再多言,很自然地走到墨玉身边坐好。 年过半百的先生微微皱眉,轻咳一声,却也没有因为座位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去说临忌,略微调整了一下状态便开始今日的授课。 墨玉和临忌之间有段距离,隔得不远,但若是有所交流的话,必然会被其他人听见。临忌扫视了一眼周围,只得遗憾地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墨玉乐得和临忌相安无事,他学习时向来专心,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听着先生慢慢悠悠的腔调,一边不得不隔一段时间便调整一下坐姿——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对现在的他而言简直是种折磨。 好不容易熬过大半天,先生宣布下学时,墨玉只觉得下半身都快没知觉了。他收拾好书卷才要站起身,却见临忌走过来,笑吟吟地将书本往他面前一放。 “世子,我有好些地方没听懂,待会儿你有空吗?”临忌十分诚挚地道,“单独教教我可以吗?” 墨玉:“” 周围还未离开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朝这边看,好似要透过他们之间的相处,来揣度墨玉和临忌的真实关系究竟如何。墨玉微微一挑眉,强行忽略掉腰酸腿麻的难受感,站起身时硬是没露出丝毫端倪,甚至还冲临忌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乐意至极。” 按照本朝规矩,尚未娶妻或是没有封王的皇子,是要继续住在皇宫中的。临忌以往日子过得逍遥快活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未必在皇宫中这个住所中过一夜,如今实在是被景和帝盯得紧,他不好时常彻夜不归地到宫外“鬼混”,只好让人收拾好他的住处,大部分时间都规规矩矩地待在皇宫中。 墨玉跟着临忌来到他的寝宫中,临忌在宫中的住处颇为偏僻,地方大倒是挺大的,装潢却着实有些寒碜,几乎没什么装饰用的摆设,连最基本的花花草草都不多,一走进去便有种扑面而来的荒凉感。 墨玉看着这冷冷清清的地方,若不是偶尔有宫女太监在走动,他甚至觉得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处处透着一股子萧条的味道,几乎闻不到人味儿。墨玉皱眉道:“这是你住的地方?” “嗯。”临忌看见他蹙起的眉头,强忍住没让自己伸出手去揉一下,“怎么了?” 墨玉压低声音道:“还没有你在且醉楼睡的地方好。” “那是自然,我以前又不经常在这里住,那时候也没人会发现。”临忌也放轻声音,一边说一边带他走进略显空旷的书房,叹息道,“若是可以,我都不想回来住。” 墨玉没吭声,临忌一回头看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又是在自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家阿玉就是心思太过敏感,太容易对自己的过错耿耿于怀,他不过是顺口说一句,这人居然又开始胡思乱想。 临忌有些拿他没辙。墨玉走到书案旁边站好,将书翻开:“你哪里不明白” 话音未落,临忌已经走过去将他一把抱住,揉了揉他瘦削的腰肢:“没有不明白,我骗别人的话你也信——玉儿,你腰疼不疼?” 被临忌用大小适中的力道这么一揉按,墨玉顿时头皮都酥麻了,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我腰疼还不是因为你” “我错了。”临忌立马从善如流地认错,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下次换我来腰疼。” 墨玉:“” 临忌大概是天生的能说会道,几句软话夹杂着花言巧语说下来,墨玉登时什么气都消了——况且他本来也没多少气。墨玉任由临忌将他按到美人榻上,颇有些生疏地给他揉揉腰按按腿。 临忌从来没给别人做过这种事,不过好歹看过几年医书,知道人身上的各个穴位都在哪里。他给墨玉揉按了几下便渐渐得心应手起来,一边动作一边问墨玉感觉如何,顺带不时地占一把便宜。 墨玉享受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有些不妥,半撑起身道:“差不多行了,不用你干这个,王府又不是没有下人” 临忌扣住他的肩膀,强硬地将他按下去,有些不高兴地道:“阿玉,我还比不上那些下人吗?” 墨玉从他这话里闻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酸味,心知这位醋坛子殿下又来了,这厮还真是什么都可以酸上一酸。他索性不说话了,随便临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玉,我不喜欢别人碰你。”临忌的手按在他的腿上,忽然一本正经地道,“下人也不行。” 墨玉:“” 他微微一眯眼,没搭理突然发疯的临忌。临忌不满地在他的下颌处捏了捏,面色严肃地道:“你听见没有?不许假装听不见。” 墨玉手肘一撑,半坐起身抓住他的手腕:“六殿下,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吗?我当听不见你就要生气是不是?” “你也说过的,你是我的人。”临忌伸出另一只手,抚摸过他的脸颊,“阿玉,我们都有过肌肤之亲了,你不能赖账。” 临忌这种满带着撩拨意味的摸法,再加上一句“肌肤之亲”,墨玉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涌起昨晚发生过的事,还不足够厚的脸皮顿时好一阵发热。 临忌勾起嘴角,凑过去在他微红的脸颊上亲了亲:“阿玉,你脸红了,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墨玉:“”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墨玉和临忌在美人榻上争斗了一会儿,论脸皮厚度他还是敌不过临忌,趁着衣袍还没被彻底扯乱,墨玉赶紧抽身离开,闪到书案后面站定。 临忌慢悠悠地跟过去,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下半身:“阿玉,你不疼了吗?” 墨玉决定“耳不听为净”,将桌案上的书收起来:“既然六殿下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那我就先” 他话音一顿,目光落在旁边一幅敞开来的画卷上,不自觉地被吸引了。 那画卷上细细地描绘出了仲春时节繁花盛开的美好景象,一个长相俊俏的小男孩儿眉眼弯弯地站在花团锦簇之中,手舞足蹈地朝着画卷外看来,那灵动的眉眼漂亮极了,墨玉几乎能想象出描绘这幅画卷的人心中盛满了怎样的温柔,笔锋才会如此温柔又美好。 他的目光略微一偏移,看见画卷一角落笔写的是“胭融”二字。 墨玉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明显是女子的名儿。他伸手虚虚地摩挲了一下画卷上那小男孩的眉眼,抬头看向临忌:“这上面的‘胭融’是荣皇贵妃吗?荣皇贵妃画的是你?” 临忌下意识地想过去将画卷收起来,却又不愿意让墨玉觉得他有什么是不能对墨玉说的,只好强忍住逃避的冲动:“嗯,那是我小时候我阿娘画的,画上那个确实是我。” 墨玉从他的反应中察觉自己的失言,立即将手收回来:“抱歉,你若是不愿意提起” “没什么不愿意提起的。”临忌故作若无其事地打断他,“只是我阿娘在我还不到六岁的时候就病逝了,我能说出来有关她的记忆其实不太多,那幅画应该是在我五岁多的时候画的。” 墨玉低头凝视着那画卷上小小的“胭融”二字,总觉得这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临忌,我能问问荣皇贵妃的姓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四十四章 临忌一怔, 看见墨玉的表情, 电光石火间联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道:“姓白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姓白的。” 在他仅有的记忆中, 皇宫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叫他娘“荣皇贵妃”、“贵妃娘娘”, 景和帝则会亲昵地唤“融儿”。他娘走得太早, 病逝后景和帝为了避免触景伤情,又让人将所有与他娘有关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这幅画卷是为数不多得以逃过一劫、至今还留在他手上的物品。 若不是画卷上有署名,临忌大概连他娘名唤什么都忘了, “白”这个姓氏对他而言朦胧又陌生, 他依稀记得他娘是姓这个的, 却从未深想过。 墨玉脸色微微变了,满脸凝重地看着他:“荣皇贵妃她是白灵岛的人吗?” 临忌一愣,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微微睁大眼睛:“你你是不是见过我阿娘?” 墨玉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眼中好似带着些许期盼,漂亮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兴许连临忌都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么。墨玉微微低下头, 细细咀嚼着“胭融”二字, 半晌才低低地道:“我不知道——不敢确定。” “那你是有什么印象么?”临忌却紧追不放, 走过来一把抓住他轻按在画卷上的手, “对我阿娘的名字有印象?是在哪里听过吗?是白灵岛么?” 墨玉被他步步紧逼得说不出话来, 他体会得到临忌的激动心情, 可他不能空口无凭地胡言乱语。墨玉斟酌了一会儿, 才轻轻地道:“我娘名唤白脂融,她曾经和我说过她有个姐姐,名唤白胭融,她和她姐姐的小名儿合起来,便是‘胭脂’我只记得这么多。” 临忌缓缓松开他的手,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墨玉忽然道:“若是你当真想弄个明白,这画卷我拿回去问一问我娘便是,她应该认得她姐姐的笔迹但也不能保证绝对不出错,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荣皇贵妃真是我娘的姐姐,我娘也还认得她的字迹,可却没法儿保证荣皇贵妃的字迹还和我娘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临忌没吭声,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幅画。墨玉看着他,犹豫地道:“那这画卷我能带走么?” 临忌一言不发地将画卷收起来,藏进一个木匣里。墨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临忌从未这样冷眉冷眼地对待过他,他几乎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 临忌深吸口气,从木匣子里拿出另一卷画,略微艰难地低声道:“你拿这个回去吧。” 墨玉迟疑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这才发现临忌的手竟是有些颤抖,仿佛在竭力控制着某种情绪。 他早便发现了,一旦在临忌面前提起荣皇贵妃,即便只是提起这个封号,临忌整个人都会有些不对劲。他没当着临忌的面儿将画打开,打算回到王府再看。 墨玉直接把画卷收好,挨过去紧紧地搂了把临忌。 “没事的。”他略显笨拙地轻声安慰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这句安慰的意义何在。 临忌笑了,看入他带着担忧的眼中,放软声音道:“阿玉,亲一下。” 墨玉懵了懵:“啊?” “你平常没事从来不会主动抱我的,也没怎么主动亲过我。”临忌勾了勾嘴角,眼巴巴地看着他,“玉玉,亲亲。” 墨玉:“” 这厮真是越来越恶心了。 腹诽归腹诽,出于对临忌莫名的担忧和心疼,墨玉还是在他嘴角处亲了一下。临忌头一偏,很自然地将嘴唇贴在他的唇上,反客为主地将舌头探进去。 和临忌分开后,墨玉心事重重地回到王府,先是在修竹居看了临忌给他的那幅画卷——画上春意盎然,一片绿草茵茵中,身穿华服的女子席地而坐,头微微侧着,发髻上珠钗摇曳,细软的流苏垂落下来,映衬着女子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庞,一派的倾城绝色。 墨玉失神了片刻,看着那和临忌十足相似的眉眼,心知这便是荣皇贵妃了。他独自对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儿,这才将画卷收起来,前往他娘的院子。 白脂融显然也正有事要找他,一见到他,便将小俊儿往旁边的奶娘怀里一塞,横眉怒目地瞪着他道:“墨离修!你去当六皇子的伴读了是不是?” 墨玉试图先抚平他娘的怒气:“娘,您先听我说” “我不听!”白脂融怒气冲冲地道,“臭小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当你娘的话是耳旁风是吧?你爹也真是我不想听你说什么,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墨玉被他娘自相矛盾的话教训得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道:“娘,那您是不想听我说话,还是要听我解释?” 白脂融瞪着他:“反正你在临忌身边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的,迟早有一天你要被他带坏!” 墨玉默默心道:“晚了,已经带坏了,坏得不能更坏了。”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等他娘口头发泄够了,很识时务地给他娘斟来茶水润喉咙。 趁着他娘喝茶的间隙,墨玉飞快地取出从临忌那里拿来的画卷,隔着一段距离,当着白脂融的面儿展开。 “娘,您别忙着骂我,先看看这幅画。”墨玉道,“你见过画上的女子吗?” 白脂融没好气地一抬眼皮,目光落在那画卷上,随即怔住了。 好一会儿,她放下茶盏,视线却片刻不离地死死黏在那画上,站起身走到画卷前,伸手虚抚过画上女子的面容。 “这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白脂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问墨玉。 墨玉始终留意着她面上的神情,适时地道:“您可曾听说过荣皇贵妃?” 白脂融微微一皱眉,沉思道:“你爹好像对我提起过,是六皇子的生母?” “是。”墨玉低声道,“这是我从六皇子的寝宫拿回来的,我在那里不经意看见署名有‘胭融’二字的画卷,进而得知荣皇贵妃名唤白胭融。我记得小时候在白灵岛时,您曾经和我提起过,您有一个姐姐,名字也是叫白胭融。” 白脂融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娘,我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墨玉叹了口气,“这么说来,这画卷上的荣皇贵妃当真是您那位亲姐姐么?” 白脂融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目光落在画卷上,无论如何也挪不开去。 墨玉不禁再次叹息:“您一眼便认出了这画卷上的人,明明临忌和荣皇贵妃长得那么像,眉眼更是十足的相似您是从来没有认真瞧过临忌吧?” 白脂融确实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临忌,人尽皆知六皇子不学无术,向来热衷于寻花问柳,在白脂融心中,那便是等同于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可如今骤然得知那滩烂泥有可能是她姐姐留在这世上的独子,白脂融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她和白胭融虽然不是亲姐妹——白胭融才是爹娘的亲女儿,而她不过是个被收养的罢了——可白胭融从来都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爹娘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白胭融都会主动分她一份儿。 爹娘原本是不打算给她取名的,只叫她二娘——白灵岛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二娘”。是白胭融拉着她的手,眉眼弯弯地道:“爹娘叫我胭儿,你便叫脂儿吧,我们的名儿合在一起,便是‘胭脂’啦——脂儿,你见过阿娘用的胭脂吗?搽在脸上可美了!” 后来她们爹娘双双意外离世,白脂融也生了一场大病,是白胭融坚强地支撑着,将重病不起的她带到前任白族族长——也就是现任族长白泓翼他爹的家。 她们爹娘和前任族长有些关系,前任族长听说她们爹娘的遭遇后,心生怜悯,十分善意地将她们留下了,还答应给白脂融治病。 那时候她们不过十一二岁,白脂融难以想象姐姐是怎么做到这些的——白胭融和她同龄,只不过比她大几个月罢了,居然硬是克服各种艰难险阻带着她找到族长。 还是个小女孩的白脂融当时便心想,姐姐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喜欢、最重要的人了。 后来她们一直生活在族长家中,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渐渐长大,不知不觉有了少女心事。白脂融知道姐姐的秘密——白胭融喜欢白泓翼,十分喜欢,几乎到了魂牵梦绕的地步。 可白泓翼眼中从来没有白胭融,他的心神都被另一名女子占据了——那是白泓翼的青梅竹马,名唤白秋绫,是个明媚开朗的姑娘,向来对她们姐妹俩很友善。白脂融一方面喜欢温柔和善的白秋绫,一方面又想说服自己讨厌她——若不是因为白秋绫,白泓翼怎么会看不见她的姐姐? 再后来便是白泓翼与白秋绫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亲后,这对柔情蜜意的夫妇便离开白灵岛四处游历去了,一路上打听各种疑难杂症,高高兴兴地做着善事。 白胭融却钻进牛角尖里去了,怎么也想不开。终于有一日,她给白脂融留下一纸书信,便追着白泓翼和白秋绫离开了白灵岛。 几年后,白泓翼终于游历归来,形容狼狈地背着个命悬一线的小男孩,怀里还有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婴——那女婴便是醉影了。至于那小男孩,白脂融只见过一次,往后便再也没听人提起过了,大约是没能活下来,但凡谁敢在白泓翼面前提起,白泓翼便会当场冷下脸色。 而她的姐姐白胭融,以及待人温柔和善的白秋绫,却是从此不知所终。 白脂融不死心地去问过白泓翼,白泓翼只面色阴沉地说白秋绫不在了,别的一概不愿意多说。听说白胭融追着他们离开白灵岛的事,白泓翼十分诧异,显然在此之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白脂融的心霎时沉了下去——看来她的姐姐离开白灵岛后,是没找到白泓翼和白秋绫了。如今白秋绫已死,她姐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白胭融孤身一名女子四处游荡,这么多年来杳无音讯,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的白脂融已为人母,她的小玉儿都会走路了,可悲伤之情汹涌而来,她忍无可忍地当着白泓翼的面儿,失控地嚎啕大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四十五章 那画卷上的人确实是白胭融, 白脂融无论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她在这个世界上至亲至爱的姐姐。这么多年来,她早已接受白胭融多半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此时却骤然得知姐姐在这世上竟然留有子嗣,震惊之余,她心头蓦然涌上一阵难言的喜悦。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和姐姐相关的东西的。 虽然白胭融不在人世的事实无法改变,可她至少留下了后代,人终有一死,子女便是生命与香火的延续,白脂融认为,有子女的人生终归是要圆满一些的。如若当年盛宠无双的荣皇贵妃当真是她的胭儿姐姐, 那她至少知道姐姐逝世得并不悲惨凄凉, 生前也有过一段幸福美满、孩子承欢膝下的时光。 这么一想, 白脂融瞬间觉得好受了许多, 在心中积压了许多年、曾经一度无处宣泄的情感也忽然有了寄托之处,恨不得立马将临忌叫到面前, 好教她仔仔细细、一丝不漏地瞧个够。 那是她姐姐的孩子。 墨玉收起画卷后,白脂融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道:“修儿, 既然你如今是临忌的伴读, 总有办法寻个理由让临忌来王府一趟吧?” “您不会是要当面教训人家吧?”墨玉微微一挑眉尖, “娘,让我当六殿下的伴读是陛下的意思, 也是我自己决定的, 和临忌本人真没什么关系” 白脂融见墨玉误解了他的意思, 顿时更急了:“臭小子,你把你娘当成蛮不讲理的泼妇了是不是?我只是要确认一些事情!对了,你把这画卷拿回来,临忌知不知道?” “我还能偷偷拿的不成?”墨玉无奈地道。 “那那临忌那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和荣皇贵妃有关的。”白脂融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写的字、画的画或是贴身物件之类的?单靠一幅画,我总觉得不太妥当” 墨玉想起临忌那寒碜的寝宫,不太确定地道:“大约是有的吧?今日有些晚了,我匆匆忙忙地再进宫去找临忌也不合适,明天下学后再问吧。” “记得把人也带回来。”白脂融提醒道,“我得好好瞧瞧临忌。” 当日墨尹回府后,便听了自家夫人一顿激动的叙述。墨尹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先是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明白了一些,不得不将白脂融大段大段的情感倾诉暂且拨到一边,艰难地理顺了当中复杂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荣皇贵妃便是你曾经和我提到过的那个胭儿姐姐?”墨尹有些怀疑地道。 “你不信?”白脂融当即不悦了。 墨尹即便是心中狐疑,嘴上也不敢直接说不信,斟酌着道:“我只是觉得光靠一幅画便认定此事,未免有些太草率儿戏了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我才和你说啊!”白脂融道,“你当年不是见过荣皇贵妃吗?快和我说说她的事。” 墨尹哭笑不得:“脂儿,那是陛下的人,常年住在深宫中的,即便是在荣皇贵妃生前,我总共也不过是见过她寥寥几次罢了,每次荣皇贵妃皆是陪在陛下身边,有什么好说的?” 白脂融不死心:“那你可知道荣皇贵妃是如何进宫的?又是何时为妃的?” 墨尹皱眉回忆了片刻:“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之时,与他的几位兄长有过一些争斗,我便是因为那一场腥风血雨才身受重伤,流落到白灵岛附近的,最后得以被你所救——脂儿,我以前便与你说过的。” 白脂融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段过往,顿时柔和了眉眼,“嗯”了一声。 “那时候情况凶险,陛下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身在帝都,却同样多次遭遇他那几位兄长的暗杀,刺客一批紧接着一批陛下和我是一起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墨尹叹息,“后来陛下终于登基,除了将他的发妻——也就是当今的扶淑皇后——封后以外,还另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册封大典,一意孤行地将一名所有人都觉得极其面生的女子封为‘荣妃’。” “那是陛下后宫中的第一名妃子,连曾经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那些侍妾都没能得到这份殊荣。”墨尹道,“陛下没对任何人解释过只言片语,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有多宠爱当时的荣妃娘娘,不仅特许荣妃娘娘不用学宫中的规矩、不必对他行大礼,我还曾听宫人说过,陛下和荣妃娘娘单独相处时是没有君臣之分的,荣妃娘娘会直接唤陛下的名儿。” 白脂融静默地听着,虽然嘴上说着不敢认定荣皇贵妃便是她的胭儿姐姐,可听墨尹说的时候,她却已经下意识地将那名传奇般的女子代入白胭融的面孔——她的胭儿姐姐就该这样被疼爱着,那样美好得堪称“无瑕”的女子,不应该只一心爱慕着某个从来都对她视而不见的男人。 “我曾经好奇地问过陛下,陛下没有隐瞒我,可也不曾多说,只说那女子救过他的命,没有那女子他便活不下去。”墨尹接着道,“后来荣妃娘娘诞下龙子,立马升为贵妃,六殿下三岁多时又加封皇贵妃——这个晋升速度,大玄历代以来,怕也只有荣皇贵妃一人。” “六皇子三四岁时,我倒是常能见到,那孩子打小聪明绝顶,三岁时说话已经无比流利,诗词往往听个三两遍就能倒背如流。陛下如获至宝,成天将六皇子带在身边,逢人便要夸赞后来好像是荣皇贵妃总是见不到孩子,不高兴了,陛下才不再带着六殿下到处走的。” 白脂融诧异极了:“可如今的六皇子” “是啊,自从荣皇贵妃逝世后,陛下便再没看过六皇子一眼了,兴许是怕触景伤情,也兴许是因为一些别的别的原因。”墨尹苦笑,将到了嘴边的某些话重新咽回去,叹息道,“直到那时候,我才依稀明白,陛下对六皇子的宠爱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荣皇贵妃不在了,六皇子在陛下眼里便等同于不存在。只是可惜了那孩子,成了个‘伤仲永’。” “那如今陛下不是重新将六殿下看进了眼里吗?这又是为什么?”白脂融皱眉,不太能理解帝王家的这种情感,“是忽然良心发现记起了父子情,还是念起了曾经他和荣皇贵妃的旧情?” “脂儿,莫要胡说。”墨尹无奈地轻斥道,“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胡乱揣度的?” “你刚才明明一直在‘揣度’。”白脂融不以为意地白了他一眼。 墨尹语塞,在自己家夫人面前无言以对。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觉得自己多少能猜到答案——陛下那是念“父子情”和“旧情”么?恐怕未必。 他当年见过荣皇贵妃的次数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了,有时候陛下约他在宫中相见,荣皇贵妃便陪在一侧。陛下说起朝堂政事从来不避着荣皇贵妃,一开始墨尹还会惊异,皇贵妃只是静坐一旁,有时是写写字作作画,有时是拿着笛子悠悠扬扬地吹,也有时是抱着瑶琴漫不经心地弹奏脸上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总是冷冷淡淡的,更别说插嘴他们之间的议论了。 久而久之墨尹便也习惯了,心中偶尔也会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这样陪在陛下身边,荣皇贵妃或许是不情愿的,只是陛下离不开她,荣皇贵妃才不得不待在那里。 这想法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墨尹想归想,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只是时常会觉得陛下对荣皇贵妃的情感浓烈得令人心惊,他早在很久以前便隐隐有个预感——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果不其然,后来荣皇贵妃仙逝,陛下很快便从英明神武的一代明君,变成了昏聩懒怠、不理朝政的几乎可以说是“昏君”了。可那是他的陛下,和他一起经历过九死一生,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墨尹万万不愿意将这个词用在临睿——景和帝身上。 如今临睿心血来潮,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六皇子临忌身上——为什么? 墨尹想起临忌那张好看得过分的面孔,那漂亮的眉眼简直和当初的荣皇贵妃像了个十足,只是五官的细微处终究有些不同,这些不同让临忌少了几分荣皇贵妃身上的柔美婉约,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特有的阳刚硬朗。 即便是这样,临忌和荣皇贵妃仍是有七八分相似,如若他是个女子恐怕会更像。 “只可惜了不是女子。” 想起景和帝在围场的营帐中叹息的这一句,墨尹心中便莫名一阵悚然。临忌没有托生成女子——墨尹心想,他该庆幸的。 墨玉并不知道他爹娘之间的这些事,翌日他照常去上书房,许是因为心中压着事,只觉得今日的时间比昨日还要难捱。好不容易等到下学,墨玉无视了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跟着临忌回到寝宫。 他对临忌复述了他娘的话,临忌拿着墨玉还给他的画卷,若有所思地一拧眉:“也就是说,你娘认出了这画上的人,认为确实是她姐姐?” 墨玉和临忌说起话来要么是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文绉绉的腔调——这种情况通常是在相互冷嘲热讽,或是说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事;要么是像现在这样随性得过头,连“令慈”一类的敬辞都用不上了,开口便是“你娘”——可这种情况反倒是在说着严肃的正事。 墨玉莫名有些想笑,可现下实在不是适宜轻松玩闹的时候,他连忙拉回自己飘出了几里地的思绪,点了点头。 “字、画什么的,我这里基本没有,这幅和昨日你看见的那幅,便是全部了。”临忌老实回答,轻轻吸了口气,“我阿娘的贴身物件我倒是有一件的,只是不知道是她入宫前的东西,还是入宫后父皇赏赐的——如若是后者,给你娘看也没用。” 说罢,他不等墨玉开口,便从身上拿出一个小钱袋。那钱袋绣得极其精致,小小的一个,只是颜色有点暗淡,从那陈旧的模样看得出来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临忌低声道:“这钱袋是我阿娘在我小时候绣的,里面有一枚玉坠,并不是什么稀有珍贵的东西,我拿去问过人,是用很寻常的玉料做的,值不了多少银子——父皇应该不会赏赐这种廉价的东西给阿娘。” “但我阿娘一直很珍惜这枚吊坠——小时候我不懂事,如今回想起来,父皇赏赐给阿娘的东西当中从来不乏稀世美玉,其他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也不少,可阿娘从来没有表现出特别欢喜的模样,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她会拿着这枚玉坠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她好像还和我说过,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墨玉接过那半旧的钱袋,忍不住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放心交给我?” 临忌笑了:“昨日的画卷都给你拿走了,今日为何不放心?” 墨玉无言以对,昨天他拿走那画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临忌手上为数不多的、与荣皇贵妃有关的东西,还以为只是寻常的一幅画,因此也没太在意。此刻得知这玉坠是荣皇贵妃唯一留给临忌的贴身物件,他便骤然觉得那小小的钱袋都沉重了起来。 “只是一枚玉坠罢了,你紧张什么?”临忌似是被他凝重的神情逗乐了,拉过他拿钱袋的手,在他耳边轻笑着道,“阿玉,你是我的什么人呀,还和我计较这个——我的东西不也是你的东西?即便你把玉坠弄丢了,我还能怪你不成?” “嗯?我是你的什么人?”墨玉微微一勾嘴角,也笑了,“表哥吗?” 临忌:“” 他没料到墨玉会突然说出这么个词,细细一想又无法反驳——如若他阿娘真是墨玉阿娘的姐姐,那墨玉岂不就是他的表哥? 临忌无言片刻,闷声笑了:“阿玉,这算是亲上加亲吗?” “哪来的亲上加亲,少胡说八道,你若是敢在我娘面前说这句话,她保证活剥了你。”墨玉手掌一翻,直接将那小钱袋放回了临忌手里,“钱袋我还是不拿了,你自个儿拿到我娘面前吧,我才想起来,我娘昨天是说过要见你的。” 临忌一愣。 “你不愿意?”墨玉微微蹙眉,“你不是一直很关心这件事么?我以为” “阿玉,我先问你一个很正经的问题你别笑,我是认真的。”临忌无奈地道,挨过去拉着墨玉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如若如若你真是我表哥,那你以后会当我是你的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四十六章 墨玉注视着他, 实在没忍住心中的恶趣味,挑眉道:“自然是表弟——还能是什么人?” “那你不喜欢我了么?”临忌闷闷地道, 仍是拉着他的手,似是有些委屈。 墨玉最受不了这厮撒娇似的腔调,虽然明知道临忌乖软的一面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可心头还是止不住地软了下来, 不忍心逗他了, 摸了把临忌的脸颊:“我说过的,我这个人可记仇了——我都还没能让你也腰疼一回呢。” 虽说大玄没有近亲不能成婚的规定,可表兄妹成亲生子的情况实在少之又少, 除非是那种“一表三千里”、几乎已经说不上有血脉关系的。 不过墨玉觉得临忌完全是多虑了,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本就被视为“不大正经”的,不为世俗所接受, 既不可能成亲也没法儿生子, 兴许连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都做不到, 还有必要管他们是不是表兄弟么? 既然本身便已经是禁忌, 那这禁忌再多一层又何妨? 临忌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满意这个回答:“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躺下任你摆布——阿玉,你就真的只是想报复我而已么?” 墨玉无言以对,忽然觉得不该逗临忌玩儿的,论脸皮厚度他恐怕再过个三五年都赶不上这厮。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 脑子自作主张地顺着临忌那句“任你摆布”想象了一下, 细微的火焰顿时从心底凭空冒出, 烧得他的口舌一片干燥。 墨玉无意识地伸出舌尖一舔唇,试图转移话题:“你究竟要不要去王府见我娘?” 他转移话题的手段实在是拙劣,临忌看着他略微有些飘忽的目光,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蒙混过关:“去啊,既然是你邀请我,我当然要去的,我还没光明正大地去过你家呢——阿玉,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墨玉:“” 他正要装傻充愣,临忌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截了当地再次道:“玉儿,你想和我做那种事,真的只是想报复我么?” 墨玉:“” 这问题还能不能过去了! 他无言良久,临忌见他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好心提醒道:“阿玉,若是你说‘是’,那我下次便不和你客气了,你打不过我的,我没那么容易被你报复。” 墨玉:“” 他沉默片刻,随后认真地问:“临忌,你是在威胁我么?” “是。”临忌坦然地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完全是,我不过是在说事实罢了。” 墨玉被他这种直言不讳的臭不要脸震惊了好一会儿,回过味来一边觉得脸上发热,一边又止不住地想笑。他要笑不笑地一勾唇,直直地盯着临忌:“六殿下,那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临忌被他这副半笑不笑、偏偏脸颊又微微泛红的模样撩拨得心尖酥麻,忍不住直接问道:“阿玉,你喜欢我吗?” 墨玉心道:“若是不喜欢,我早便听我娘的话娶妻生子去了,还在这里和你纠缠不清做什么?” 可他在临忌面前从来没有直白地表达过这些,纵然心中一瞬间掠过无数话语,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憋得脸颊愈发滚烫。 临忌见他良久无话,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人大抵都是贪婪的,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亲了墨玉一下,墨玉没表现出抗拒他已是欣喜若狂,后来得到回应却反而渐渐变得难以满足,总是想要更多,贪心不足地想要墨玉这样、想要墨玉那样如今墨玉连身子都给过他了,他却依旧觉得不够,开始想要彻底掌控墨玉的心、想听墨玉明明白白地说一句心悦于他。 年初花朝节的时候,他们分明还是一见面便忍不住相互冷嘲热讽的冤家,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他和墨玉之间的关系也改变得太快。临忌自认为了解墨玉的性子,深知墨玉能和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十分不容易,他不该把墨玉逼得更紧的。 不过是一句话罢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无论如何墨玉都是他的人了,也说过会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相比而言,“我喜欢你”这种话其实是不那么重要的才对。 只是人一旦贪婪起来真是什么都想要。 临忌无声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捏了把墨玉的脸颊,调笑道:“我说笑的——阿玉,我哪敢威胁你啊,万一你生我的气了怎么办?” 墨玉拨开他不规矩地顺着自己的下颌一路摸到脖颈儿的手,微微一笑:“我哪敢生你的气啊,六殿下,我可打不过你。” 临忌:“” 他家阿玉当真是十分记仇的。 这事儿暂且就这么告一段落了,毕竟两人心中都还惦记着正事。临忌拿上带有荣皇贵妃署名的那幅画卷儿、以及装有“廉价玉坠”的钱袋,跟着墨玉去了燕宁王府一趟。 虽然他的心神仍是紧绷得厉害,每靠近王府一段距离,心中便愈加紧张忐忑,种种思绪却没再像昨天那样全然表露在脸上。墨玉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知这人在此之前恐怕没少做心理准备。 马车中只有他们两人,墨玉便将手伸过去,按住临忌状似随意地搭在腿上的手。临忌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只有当着墨玉的面儿他会这样无所顾忌地胡思乱想——被墨玉一摸手顿时收回了心神,询问地瞧了他一眼。 墨玉没说话,只是勾了勾嘴角,握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平日里这个点儿墨玉也该下学回王府了,白脂融早在大半个时辰前便坐立不安地等着,好不容易听到仆人来传世子回府了,还带来了六殿下到府中做客,白脂融赶忙吩咐奶娘和几个丫鬟看好俊儿,自己随即赶到会客的花厅。 刚踏进花厅的大门,她便迫不及待地唤了声“修儿”。墨玉见他娘连丫鬟都不带一个便匆匆忙忙过来了,心知她是真的着急。早在许久以前墨玉便知晓那位“胭儿姐姐”在他娘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如今总算是有了深一层的认知。 他娘明明在他面前多次说过临忌的“坏话”,这会儿却在看清楚临忌的一瞬间便蓦地停住脚步,连眼眶都微微泛起红来。墨玉站起身,有些迟疑地过去扶了她一把:“娘” 白脂融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双眼却死死地盯着临忌。 临忌小时候她是见过的,初见时这小孩儿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那时候临忌的眉眼还稚嫩得很,远没有现在这样的轮廓分明,像个小姑娘,漂亮是真的,却没有特别像谁——至少白脂融第一次见他,没觉得他像白胭融。 没想到如今长大了,五官却好似和白胭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说临忌现在跟小时候相比变化有多大,白脂融倒也没觉得他变了多少,只是那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地一长开,眼角眉梢弯起的弧度微妙地改变了些许,便正好让他和白胭融的眉眼完美重合了。 那月牙般的笑眼儿,那远山般的长眉,那不点而红的唇瓣有那么一刹那,白脂融的想法竟是和在围场时的景和帝重叠了——只可惜了不是女子。 身为男子,这孩子实在是好看得过分,如若托生成女儿身,只怕会更像白胭融。 墨玉被他娘轻轻推开,见他娘还站着,他也不好重新过去坐下,索性跟在白脂融身侧,留心着她和临忌之间的情况。 “太像了”白脂融喃喃道,忽然唤了一声,“忌儿?” 墨玉:“” 二话不说连小名儿都叫上了? 墨玉微微挑眉,先不说当面儿这么叫临忌这位皇子殿下不合适,即便是合适,可他娘不是嫌弃临忌嫌弃得要命么?昨儿还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他当临忌的伴读呢,说什么他在临忌身边迟早要被带坏,今天啊 他都想感慨一句“反复无常的女人”了。 墨玉冷眼看着他娘和临忌的互动,始终在一旁不多嘴打扰他们。他娘是个天生的自来熟,只有她不愿意搭理别人的份儿,若是她想和人拉近关系,那是分分钟的事。 临忌拿出荣皇贵妃绘制的画卷儿和那只陈旧的小钱袋后,墨玉便知道以后估计再也不会从他娘嘴里听见有关临忌的“坏话”了。他娘不仅认得荣皇贵妃的字迹、刺绣手法,还认出了那枚吊坠——白脂融身边有一块差不多模样的,和临忌手上的那枚是一对儿,她好似生怕临忌不相信似的,当即叫来丫鬟到她的首饰盒子中去取。 白脂融摩挲着临忌递过来的那枚玉坠,泪水几乎要掉出眼眶。她没敢和临忌说这枚玉坠的真正来历,只说这是她们姐妹俩儿从小便戴在身上的东西。 事实上,这玉坠是白泓翼和白秋绫送的。 那年白泓翼和白秋绫尚未成婚,到了白秋绫的生辰,白泓翼便带着心上人偷偷溜出了白灵岛,道是要送白秋绫一份儿特别的礼物。他们在外边儿闲逛的时候路过了玉器摊子,白秋绫一眼便看中了一对儿别致的吊坠,见价钱不贵便买下来,她和白泓翼一人一枚地戴上了。 戴上后她忽然想起了平日里和她十分要好的“胭脂”姐妹俩儿,心想难得出来玩一趟,给小姐妹们带些礼物也是好的,于是很自然地又挑了一对儿顺眼的玉坠,让白泓翼帮忙拿着。 原本这没什么,可坏就坏在白秋绫这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回到白灵岛后便忘了这茬儿,白泓翼也没说她什么,自然而然地帮着她将玉坠送出去了。 虽然白泓翼在送玉坠时便说过“这是绫儿要我代她送的”,可架不住白胭融积年累月地对他痴心一片,情之一字大抵是最能烧得人头脑发昏的,只要是白泓翼亲手送来的东西,白胭融便悉数视若瑰宝。 白脂融看见这枚吊坠便明白了,姐姐即便是入宫为妃、宠冠后宫,还有了临忌这么个孩子,可这些年大约还是忘不掉心中的那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四十七章 临忌看着丫鬟匆匆送来的另一枚玉坠,良久无话, 看得出来这玉坠和他手上的确实是一对儿, 白脂融也没必要拿这个来骗他。如此看来, 他阿娘和白脂融十有八九是亲姐妹了。 临忌注视着两枚吊坠,余光却时刻留意着不远处的墨玉。墨玉从燕宁王妃进来花厅开始便没怎么再说过话, 一直静默着听他们讲, 面上一派的波澜不惊, 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临忌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堵得慌,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他阿娘的事, 还是因为墨玉此刻平淡的态度——总是这样的, 若是墨玉不愿意流露出一点儿端倪来, 他便总也看不透这个人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墨玉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在不在意他们之间的这一层表兄弟关系?临忌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吊坠,莫名有些焦躁不安。从来都是他按捺不住地主动靠过去,墨玉极少明确地向他表达过什么。 不, 兴许是有的。 可他心中还是会时常止不住地发慌,却又不敢在墨玉面前表露得太明显——有时候他吃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醋,墨玉大抵也觉得他是在闹着玩儿,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有些时候, 他心中是真的十分不是滋味。 临忌想过许多次,始终没弄明白, 自己对墨玉的感情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的——大约是他从来没有和哪个人距离得这么近的缘故?自打他有记忆以来, 便没有可以靠近的亲人, 更没有能够亲近的朋友,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会觉得这一份情感愈发弥足珍贵。 他一开始靠近墨玉可能只是因为好奇,以及禁不住引诱被美色所惑,并不是非墨玉不可,随便一个脑瓜子聪明、相处起来又特别有意思的大美人,他兴许都会被勾引。 可当时吸引他的人偏偏是墨玉,他靠了过去,从今往后那个人便只能是墨玉了。 临忌半个脑子在想他阿娘的事,剩下半个脑子装着的都是墨玉,大约是一时心绪太乱,白脂融叫了他两声儿他都没能回神。墨玉看了心神不宁的临忌一眼,终于说了句话:“娘,这么说,荣皇贵妃和您真的是亲姐妹了?那我和六殿下岂不是表兄弟?” 方才一直没反应的临忌也不知道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还是听见了这句话,飘出几里地的思绪瞬间悉数收敛了,直勾勾地看了墨玉一眼。 白脂融听见“亲姐妹”仨字,总算想起了这一茬,顺口说了她幼时被养父母收养的经历——因此严格来说,她和白胭融并非亲姐妹,只是感情好得与亲姐妹无异罢了。 墨玉盯着临忌,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说来,我和六殿下虽然算得上是表兄弟,却没有血脉关系。” 临忌眉尖微微一挑,也不装模作样地叫他“离修”了,当即改口微笑着唤道:“表哥。” 白脂融甚是开心,觉得临忌虽然在外边儿有些不靠谱的传闻,本人却坏不到哪里去,加上他那赏心悦目的样貌和绝佳的风度气质太能刷好感度,白脂融越看越觉得临忌这孩子是因为打小没娘、爹又不管,这才年纪轻轻误入歧途,若是有人好好管教,假以时日必然能改掉一身坏毛病。 那是她姐姐的孩子,姐姐从小便比她漂亮比她聪明,孩子也一定不会比她的修儿差才是。 于是墨玉接下来得了他娘的一通吩咐,无非是让他平日里带着临忌好好学习,不能因为临忌比他小是他表弟便欺负人家,还有千万别带坏了人家忌儿墨玉听得十分震惊,饶是孝顺如他都忍不住当场拆了他娘的台。 “娘,你是不是忘了昨儿是谁和我说的?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我当六皇子的伴读,省得到时候” 白脂融不等他说完,便一通乱嚷嚷将他的声音都盖了过去。墨玉被他娘凶巴巴地训了一顿,然后看着他娘柔声细语地又对临忌说了些话,心中深感不忿。 直到他娘追着小俊儿的哭闹声快步离开花厅,墨玉才轻轻“啧”了一声,拿起茶盏呷了口茶。 “怎么了?”临忌看过来,朝他露出一抹十分无辜的笑容,“表哥?” 白脂融一走,这厮便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真面目,那懒散浪荡的模样看得墨玉简直想把他娘拉回来,他敢保证若是白脂融看见临忌这个样子,铁定不会那样轻声细语地对临忌说话。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墨玉并不想见到他娘对临忌横眉冷目,他腹诽临忌可以,却不愿意听见别人说临忌一句不好——即便那人是他娘。 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看不惯这厮用那副伪君子的皮囊骗人,可又舍不得揭穿——墨玉只觉得闹心至极,于是没搭理临忌。 临忌向来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没过一会儿便又唤了一声“表哥”,声音里还带上了些许疑惑。 既然这厮非得这么玩,墨玉决定陪他玩玩儿,他站起身一整衣袍,朝着临忌微微笑道:“表弟要到我的院子去走走么?” 临忌以前没少偷溜进墨玉的院子里,对他的卧房、书房等地方都熟悉得很,基本每一个角落都悄无声息地查探过了,可光明正大地进去还是头一回。 修竹居地方很大,装潢得十分雅致,到处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正在掉着枯叶的树木。 “周围也没有竹子啊。”临忌跟着他溜达了大半个院子,评论道,“为何要取这么个名字?” “你是不是忘记我大名叫什么了?”墨玉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远处有丫鬟在清扫地上的落叶,大约是看见修竹居来了张生面孔,还是位长得十分好看的公子,小丫头不时朝这边偷瞄几眼,“院名是我娘依照我的大名取的。” “墨离修。”临忌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拉过旁边光秃秃的花枝,偏头笑道,“阿玉,我一直想问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儿,名字里用个‘离’字便也罢了,后面还要接个‘修’——直接叫墨玉多好听,墨玉公子。” “小时候我娘给我取的小名儿就是‘墨玉’,我也喜欢这个名儿,”墨玉顺口接道,他丝毫不介意和临忌说这些,“本来这都要变成我的大名了,可我娘非得说这名字太随便,闹着让我爹我给重新起一个。” 临忌挑了挑眉,有些诧异。他是不知道墨玉的这个小名儿的,只是以前总喜欢调笑着唤“墨玉公子”,和墨玉好上后,他便也理所当然地叫“阿玉”——他是真觉得“墨离修”这名字取得不怎么样,远不及“墨玉”好听。 “于是才有了‘墨离修’这个大名儿是吧?”临忌笑了,余光掠过四周,确定周围的人跟他们都有一段距离,这才压低声音笑道,“阿玉,我还是喜欢你的小名儿” 墨玉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是表哥了么?” “表哥。”临忌笑吟吟地放软声音唤了他一声,随即眯缝起眼眸,“也是我的阿玉——阿玉就是我的表哥呀,一样的。” “少来。”墨玉一听他这绵软的腔调,心头便先酥麻了一半,“忌儿表弟,怎么和表哥说话的?” “我喜欢你这样叫我,比叫全名好听多了。”临忌仍是笑着,看了看天色,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随后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天色不早了。” 墨玉“嗯”了一声,临忌又笑眯眯地道:“表哥,我能进屋亲你一下再走吗?” 这番恬不知耻的话听得墨玉没忍住笑了,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临忌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瞧着他,把手搭在他肩上,以一个不算太暧昧的姿势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他往书房那边推去。 院子里毕竟有不少仆人,动手动脚的教下人看见不好,墨玉被他推了几下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主动转身进了书房。 临忌求之不得,才跟进去关上房门,墨玉的手便伸过来,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按在房门上轻轻吻了吻。 临忌瞬间连呼吸都窒住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吻着,眼中只剩下墨玉那格外浓密细长、如同蝶翅般轻轻垂着的睫毛。 不等他的手环上墨玉的腰肢,墨玉的舌尖便从他的唇缝中退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开。 “亲完了。”墨玉顺手抹了把濡湿的嘴唇,毫不客气地道,“可以滚了吧,忌儿表弟?” 临忌自然不会如他所愿这么轻易便离开,墨玉才走到书案边儿拿起一卷书,临忌已然悄无声息地踩着他的步子跟过去,手一伸,便将墨玉手中那本书重新按到了桌案上。 墨玉诧异地一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临忌便一把扣住他的腰肢,硬是将他半抱半推到了桌面上。墨玉避无可避,又没舍得对这厮动手,轻轻“哎”了一声,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临忌的胳膊。 临忌一摸到他近乎纤细的腰肢,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涌进了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有那天夜晚墨玉被他顶撞得抽噎着求饶的、有墨玉含着泪水受不了地唤着他的名字的、还有在浴桶中墨玉从神智清醒到被他折腾根本站不住的 明明那不过是前两天的事,可一旦想起来,他便觉得自己又想要墨玉了,想得要命,恨不得当场按住这人重温一次旧梦。然而他才把墨玉推到桌子上去,尚未把脑子里的各种流氓想法付诸行动,就听见墨玉压抑着“嘶”了一声,似乎是忍着疼。 “嗯?表哥,这么娇贵?”临忌在他耳边低低调笑了一句,却还是停下动作。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将墨玉抱下来,“是那里还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四十八章 墨玉被他推上去又抱下来地一通折腾,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便听见了临忌这句话。他站稳身子, 无言以答, 只得没好气地推开这厮:“滚。” “都快两天了,还疼啊。”临忌搂着他没松手, 任由墨玉推搡他, 一只手顺势往下移了移, 在墨玉身后轻轻揉搓了一把, “阿玉, 是你太娇弱, 还是我那天晚上太” 墨玉毫不留情地一把拍开他的手, 只觉得被他摸得浑身都不对劲了,实在不想听临忌再说这些流氓话,面无表情地打断道:“你闭嘴行吗?只要你离我远点儿, 我便是想娇弱也娇弱不起来。” “唔偶尔娇弱一些挺好的。”临忌立马改口道,这次没再往下摸,而是慢悠悠地用手掌量了量他的腰肢,心中再一次感叹他家玉儿的腰还真是细, 摸起来还软,抱得他都不想松手了, “我都没怎么见过你娇弱的模样。” 墨玉再次拨开他不规矩的手, 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啊, 不好意思, 我不需要。” 说来也奇怪, 墨玉平日里向来是极其能忍的,尤其是对于疼痛,即便是身受重伤都很难听见他哼几声。临忌想起在围场的那些日子,墨玉身上明明有好几处受了伤,却也照样活蹦乱跳的,几乎天天到他的营帐来看他,看起来好似没事人一样。 如今不过是被他折腾了一晚上,却连着喊了两天儿疼难不成他家阿玉在这方面真的要娇弱一些? 临忌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些不那么君子的念头,按照他家阿玉这个体质来看,若是在床榻上闹得再久一些,岂不是连床都下不了? 临忌搂在他腰上死活不松开的手顿时又紧了紧,这个倒是值得找机会尝试一番,只是事后他家玉儿估计会气得有一段时间不想搭理他。 墨玉并不知道临忌脑子里种种恬不知耻的想法,被这厮强行黏着腻了一会儿,才总算送走了这只麻烦鬼。 他后面那里其实已经不太难受了,但坐下的时候动作还是不能太猛烈,方才骤然被临忌那么一推,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就差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了。 临忌离开后,墨玉也没琢磨正事,脑海中晃来晃去的全是临忌那烦人精。如若真要动手的话,他打不过临忌是事实,可他不信临忌真舍得打他,更别说强迫他做些什么了——之前那次他都脱掉衣衫躺到床榻上了,却因为他一开始太难受,临忌便没下得了手。 况且他虽然武功不敌临忌,却有的是办法能放倒那厮,只是看他舍不舍得将那些药物用在临忌身上罢了。 两个各怀鬼胎的少年难得想法不谋而合,却注定没有机会行动——就在白脂融和临忌相认的第二日,慧安公主出事了。 不知道是哪路刺客胆大包天地在帝都中劫走了临慧,慧安公主一消失便是大半天,近些日子愉妃娘娘因为三皇子临恕一事,身子状况本就不太好,加之日日以泪洗面,愈发孱弱多病了。得知这个消息,这位可怜的母亲当即昏迷了过去,大病不起。 景和帝派人找慧安公主找得都要疯了,下午时分,终于有人在城郊处发现了临慧——慧安公主毫发无伤,甚至连衣衫都十分整齐,只是呆坐在一座荒凉的小凉亭中,脸色呆滞地双手抱膝,一看见有人靠近便面露惊恐,失控地嘶声尖叫。 众人顿时都犯了难,没人敢过去冒犯这位受了惊吓的公主殿下。最后还是李叙闻风而至,强忍住满腔心疼,强行将临慧弄晕了带走。 李叙早已和临慧定下婚期,作为准驸马,自然没人敢拦他。不管怎么说,慧安公主总算是平安无事,然而将公主送回皇宫中,李叙才发现自己这一口气松得太早了。 临慧身上确实见不到伤,景和帝叫来了好几位太医,无不是得出了“慧安公主并无大碍”这个结论。李叙想起临慧昏迷前呆滞的目光与失控的状态,忍不住和太医们提了一嘴,太医们又细细检查过临慧,仍是没觉得公主有什么问题,估计只是惊吓过度一时没缓过来。 以防万一,景和帝让其中一名太医在这里候着,等公主醒来再好好瞧瞧。景和帝才离开不久,临慧便醒了——这一醒才是灾难的开始。 临慧显然还有意识,能认出周围的人,可她没法儿冷静下来,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但凡有人靠近,她便会不受控制地尖叫,非得自己抱膝坐在角落里才能稍微平静下来,连从小伺候着她长大的宫婢都没法儿近她的身。 李叙看得心如刀绞,很想过去安抚一番,可他同样靠近不了临慧。好不容易等临慧闹得累了,又渴又饿加上体力不支,终于再次昏睡过去,太医才得以过去又给临慧检查了一遍身子状况。 只是依然没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惊吓过度”一类的话罢了。好些个太医去而复返,细细查看过后,都得出了和方才那位太医相同的结论。 墨玉本就容易想得比较多,得知此事后,心中禁不住有些敏感,疑心当中有临忌做的手脚。当初发生围场遇袭一事后,他和临忌说过自己对临慧的怀疑,临忌也认为这件事和临慧脱不了关系,当时便试探性地表达了要报复临慧的想法。墨玉不想让临忌牵扯进这件事中,于是没同意,随口敷衍了过去。 说起报复心这玩意儿,墨玉打心里觉得临忌才是真正记仇的那个人,只不过从来不记他的仇罢了。上次他被临慧用热茶烫伤,临忌也是表达过要帮他教训临慧的意思,当时他没答应——毕竟他会被烫伤并不能全怪临慧,反倒是他为了能冠冕堂皇地和临慧闹掰,小小地算计了人家公主一回,临慧本性不坏,只是缺少管教罢了,他实在不忍心再对临慧做什么。 不过今天临忌才下学便被景和帝叫走了,墨玉还没来得及问他有关临慧一事——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万一这件事与临忌无关,却遭到他这样怀疑,临忌恐怕会不高兴。 可不知道为什么,墨玉心里始终觉得此事与临忌多少有些关系。 直到翌日,临慧的状况仍是没有要好转的趋势,太医们束手无策,全都被景和帝骂了个狗血喷头。毕竟是自己宠爱的小公主,景和帝对临慧还是有几分挂心的,才下朝便又过来了一趟,眼见太医们确实没别的办法,他只得派人去请白脂融入宫。 虽然白脂融是白灵岛的人,人尽皆知燕宁王府有位神医王妃,还有位小神医世子,可王妃和世子的身份地位毕竟摆在那里,今上又一向视燕宁王爷为左膀右臂,平日里即便是谁家有什么疑难杂症,也极少有人敢去劳烦燕宁王妃与燕宁世子,非得到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地步,才敢小心翼翼地去求王妃或是世子来一趟。 白脂融自幼跟着养父母和姐姐学医,养父母都是乐善好施的人,她和姐姐白胭融都深受其影响。白脂融平日里在王府有一半多的时间都是百无聊赖的,因此但凡有人找上门来,她通常都会去一趟。 更别说如今是陛下请她入宫——虽然白脂融不太喜欢临慧,认为她家修儿这么多年来的桃花都是让临慧给挡了个干净,以至于她到如今都抱不上白白胖胖的小孙女儿,可毕竟人命关天,又圣旨难抗,白脂融叹了口气,终是放下手中的医书进宫一趟。 墨玉下学后才听说此事,得知他娘还在愉妃娘娘和慧安公主所居住的悦宁宫,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过去一趟,省得他娘回府后又说他。 临忌见他没往平时出宫的方向走,好奇地跟过来几步:“阿玉,你不回府吗?” “我娘在悦宁宫。”墨玉看了他一眼,停住脚步,随后目光扫过四周,决定不和临忌绕圈子了,压低声音直接问,“临忌,你说实话,临慧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临忌跟他一块儿站住了,似笑非笑地一扬眉:“你怀疑我?听说临慧出了事,你便是这么想的?” 墨玉皱眉,下意识地想辩解几句,可又实在没什么好辩解的,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就是不想怀疑你才会这么问,你如若是你便说‘是’,不是你便说‘不是’,哪来这么多” “我说什么你都信我是吗?”临忌和他对视,正经地道,“如若我说不是呢?” “那就不是。”墨玉叹了口气,继续朝悦宁宫的方向走去。 临忌紧跟上去,不依不饶地道:“你当真相信不是我做的?” “不然呢?”墨玉偏头看着他,反问道,“你骗我有什么好处?即便真是你做的,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卖给谁?” “我都是你的人了,自然是你愿意卖给谁便卖给谁——不过我知道你舍不得。”临忌笑了,忽然叹了口气,低低地道,“阿玉,是我。” 墨玉脚步猛地一滞:“什么?” “你没猜错,是我做的。”临忌再次与他一同顿住脚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深深地凝视着他乌黑清透的眼眸,“你确实不会将我出卖给谁,只是——阿玉,你太好了,从来不忍心对谁下狠手,原本我应该听你的话的,可我就是看不得有人这么暗害你——阿玉,你会觉得我特别阴毒残忍么?” 话音落下,连临忌都没发觉自己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些年他其实没少做过类似的事,要想让自己在帝都中过得稍微舒坦自在一些,光靠韬光养晦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做到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下得了狠手——没有像他那样活过的人不会明白他的处境与所作所为。 他家阿玉从小生活在那么敞亮干净的环境中,约莫也不会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四十九章 临忌这个回答其实在墨玉的预料之内, 方才听见临忌说“不是”,他还有些诧异,好似难以置信这件事竟然和临忌无关。这会儿听见临忌承认,他除了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心中倒没起太大的波澜。 只是觉得临忌这厮也忒大胆了,竟敢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干这种事——即便天子是临忌的老爹, 可若是教人察觉了蛛丝马迹, 也够临忌喝一壶的。 可看着临忌脸上的那几分小心翼翼,墨玉到了嘴边的无数斥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垂下眼睑,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实在不知道该对临忌说什么,现如今他们还在宫中, 周围随时会有人走过, 他也没法儿随心所欲地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此地不宜久留, 他和临忌傻愣着在这儿站太久, 必然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墨玉索性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但临忌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眼见墨玉一声不吭地便要走,他立即一把抓住墨玉的手腕,低低地唤了声“阿玉”。 疯了么?这还是在宫墙内——墨玉眉头微微一皱, 回头警告性地瞪了眼临忌, 手腕一挣,却没能挣脱。临忌脸上没了惯常带着的笑容, 嘴唇抿着, 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沉静, 只是直眉愣眼、几乎执拗地看着他。 墨玉微微一怔,没漏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临忌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面不改色地松了手,又压着嗓子轻轻地唤道:“阿玉。” 墨玉向来心思敏锐,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临忌的惊惶从何而来,也知道自己方才一语不发的行为确实很容易招人误会。他心中暗叹一声,一方面有些懊恼,另一方面又有些惊奇——他从未发现临忌还是个这么敏感的人。 临忌总说看不透他,其实他又何尝能看透临忌。 他落在临忌身上的目光通常是分散开的,有时候觉得这厮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浪荡不羁、没心没肺,连同那特别养眼的皮囊也显现出十足的风流多情不正经;可有时候又会觉得此人的心思深不可测、缜密而细腻,仿佛世间万物都深藏于他心中,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微妙变化都能够为他所洞穿、被他精准地捕捉。 可一旦临忌的声音软和下来,一身叫人说不出的奇妙气场悉数收敛,带着些许温软乖顺——甚至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时,墨玉却又觉得这人不过是个小可怜儿罢了,自幼娘不在爹不管的,为了能在帝都好好地生存下来,不得不韬光养晦地伪装自己,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受过多少苦。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没有朋友,明明身份比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要尊贵,却打小没人疼惜、没人宠爱、没人关怀兴许根本没人过问。 他怎么说也比临忌大好几个月,又是临忌的表哥,有些时候确实是该让着临忌一些的。 只是墨玉实在不擅长说软话哄人,盯着临忌看了一会儿,叹息道:“我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么做也是因为我。” 只是他不想让临忌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当中。 墨玉说后半句话时停顿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又皱了起来。临忌看着他思虑重重的模样,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了——这回是难受的。 “不会有人查出什么的。”临忌轻声道,垂下了眼眸,“只是我没想到会麻烦到王妃阿玉,是我思虑不周了。” “你知道便好——我娘真是白对你好了,”墨玉道,“当着我的面儿还一口一句‘王妃’。” “那”临忌茫然了一会儿,对这方面的东西实在是陌生得很,迟疑着道,“该叫‘姨’?” 墨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去悦宁宫瞧瞧,你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再去找你算账。” 他用的虽然是“算账”一词,临忌却听出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这句话显然也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临忌的心情霎时轻松了不少,朝墨玉一笑:“好,表哥,我等你。” 白脂融已经在悦宁宫待了大半天,在她的努力下,临慧清醒时渐渐不尖叫了,可还是十分怕人,但凡有人靠近她,她都会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准驸马爷李叙心疼坏了,这一整天几乎片刻没离开过悦宁宫,整个人迅速地跟着慧安公主憔悴了一圈儿。 墨玉过去时,他娘已经写好了最后一张药方,正在嘱咐平日里负责伺候临慧的宫婢,李叙满脸担忧地杵在一旁一块儿听着。 墨玉脚步一顿,悄无声息地停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并不靠得太近。等白脂融说完最后一句话,抬头看见他,有些诧异地道:“修儿?你怎么来了?” 墨玉这才走过去,在李叙和宫婢们面前摆出温文尔雅的姿态,唤了一声“娘”,缓声道:“我听说您今天一直在这里,便过来看看。” 白脂融在外人面前向来是十分温和大方的形象,丝毫看不出平时在家里用巴掌抽墨玉时的不讲究模样,闻言笑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你同我一起吧。” 说罢,她便让自己的丫鬟进屋去拿药箱。墨玉本来便是来找他娘的,对临慧并不关心,只是有些在意临忌那厮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把人逼成这样。 一想到临忌,他便又有些心不在焉。 李叙心情复杂地看着墨玉,墨玉自打进来悦宁宫后,便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除了他娘,他对周遭的一切好似丝毫不关心。李叙听说过临慧曾经对墨玉做过的那些事,见过墨玉后,也能明白为什么临慧这么多年来一直执着于这个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李叙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上前搭了句话:“墨玉公子。” 墨玉看向他,不等墨玉开口,李叙便有些急切地继续道:“你你不进去看看公主吗?” 墨玉微微一笑,无可挑剔地回答道:“我的医术从来都不及我娘,就不献丑了。况且男女授受不亲,我进公主的卧房,多少有些不妥当。” 听见他这么说,李叙似是愈发着急了:“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公主她” 话音未落,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公主”的惊呼,李叙的注意力不禁被这一声儿呼喊分散了,猛地扭头朝卧房的方向看去。恰好白脂融的贴身丫鬟拿着药箱出来了,白脂融这些年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今劳累了一天儿,不愿意再多管闲事,用眼神示意墨玉该走了。 墨玉也不太关心里头的临慧出了什么事,点了点头便要跟上他娘,偏偏细弱的声音忽然从屋里传来,带着些许颤抖,轻微得好似一阵风儿就能吹散。 “是是离修哥哥吗?外面是离修哥哥吗?” “公主!公主,您先披上外衣,外头风大” “公主,奴婢扶您吧,您别急,墨玉公子就在外边儿” 杂乱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李叙已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里头去了,再也顾不得和墨玉说话。墨玉叹了口气,正打算对里面的动静置若罔闻,李叙却又冲出来了:“世子,请留步!公主想见你!” 墨玉还想假装听不见,白脂融却叫住他,提醒道:“修儿,风度。” 墨玉不得不停住脚步,纵是满心不情愿,在他娘的注视下也没法儿不走近临慧的卧房。他才停在房檐下,里面便骤然又传来几声乱七八糟的惊叫,在“公主”、“公主”的呼喊声中,一道纤瘦的身影跑了出来,精准地扑到他身上。 墨玉原本是能躲开的,可他看了眼临慧冲出来的势头,若是他一闪,临慧估计要摔一跤。他余光注意到他娘在盯着他,只能忍下闪躲的冲动,任由临慧将他撞得往后退了半步。 室内大概是生了炭火,临慧一整天儿都待在里头——估计还一直都在床榻上,身上只穿了件略显单薄的中衣。原本有宫婢给她披了件保暖的外衣,却因为她跑得太急,还没出来便滑落到了地上。 临慧一把将墨玉抱住的同时,伺候的宫婢们也追了出来,手上拿着那件保暖外衣,看见这一幕都愣住了。宫婢们齐齐地停住脚步,手上还举着衣服,一时间不知所措。 墨玉也并不比她们好得到哪里去,几乎被临慧弄得手足无措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和哪个姑娘这么亲密过,心知姑娘的便宜是不能随便乱占的。临忌虽然长得好看,可却和他一样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从来没谁和他说过跟男人相处时要注意什么特别的规矩,所以他和临忌亲密起来总是无所顾忌。 可临慧是个姑娘,是不能多碰一下的,况且人家姑娘还即将出嫁,准驸马就在一旁站着有生以来,墨玉觉得这大概是他所面临的最尴尬的局面了。 和临忌坦诚相见、做一些羞耻的事时都没这么不自在过。 墨玉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随即又想叹气——近来无论他想什么,最后似乎总会殊途同归,总能扯到临忌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破毛病。 墨玉犹豫着将手按在临慧的肩上,感觉得到临慧的身体是温热的,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同时也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会脸红,尤其是临慧身上的香气迎面而来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临忌身上的竹香,虽然总觉得临忌配不上那股子高雅清淡的香味儿,却也不得不承认临忌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得了,又是临忌。 墨玉有些崩溃地叹了口气,被一位姑娘紧紧抱住,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心猿意马,而是不间断地想起另一个男人。 完了。 他一向自认为并未断袖,可以后大概是非临忌不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五十章 慧安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扑过去死死抱住燕宁世子, 着实有些不成体统,在李叙和一众宫婢的帮助下, 墨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勉强将临慧推开, 深深地觉得这比阻止临忌耍流氓还要艰难。 临慧仍是不死心,不断挣扎着,朝墨玉那边伸着手,嘴里不停地喊着:“离修哥哥离修哥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墨玉心头一跳, 可临慧来来去去只有这么一句话, 任旁人怎么询问, 她也只是不停地扭头朝墨玉的方向看去, 高声呼喊渐渐变成喃喃自语,唯有目光始终落在墨玉身上。 李叙和宫婢们都忙着应付再次失控的公主,白脂融皱起眉头,略带疑惑地看了墨玉一眼。墨玉并未和他娘说过围场遇袭一事与临慧有关, 想必他爹和他心照不宣。这会儿墨玉没法儿对他娘解释什么,只好假装茫然地冲她摇了摇头。 墨玉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再这么待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刺激到临慧。白脂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拧眉道:“修儿, 你先回吧,不必等我, 我进去再看看慧安公主。” 他娘都这么说了, 墨玉本就不愿意继续留下, 便顺着他娘的意思先行离开悦宁宫。一路上, 他止不住地一直在琢磨着临忌究竟对临慧做了什么,使得临慧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他虽然并不关心临慧,内心深处甚至毫无同情心地认为临慧罪有应得,却有些担心临忌没处理好这件事,留下痕迹教人发现。 待墨玉从沉吟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听他娘的话直接出宫了——他好像答应过晚些去找临忌来着。 可如今已经出了皇宫大门,马车都行走一段路了,去而复返多少有些不合适。墨玉掀起马车帘子朝外看了看,犹豫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难得一次言而无信那就言而无信吧,反正临忌又不是外人,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顶多届时让临忌多埋怨几句便是了。 这么想着,墨玉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琢磨起了别的事。 临忌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当天夜里,墨玉和爹娘一同用过晚膳,又陪俊儿玩了一会儿,回到修竹居便让人备热水,打算沐浴过后再看会儿医书就歇下。 十月下旬的天气已是处处透着寒意,但也并未到冷得刺骨的程度。懂事的丫鬟早已经在屋内烧了炭,墨玉从室外走进卧房,只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十分舒服。 他正要喟叹一声,身后的房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自动关上了。墨玉目光一凝,尚未有何反应,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那清雅的竹香融进了室内暖洋洋的温度中,好似要化开一般,徐徐地在他鼻尖处弥漫开来。 墨玉眉尖一挑:“临忌?” 话音刚落,他的腰身便被身后那人用胳膊圈住了,温热的唇瓣随即落在他略有些冰凉的耳垂上,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地蹭了蹭。 “表哥真是好生无情,不久前明明答应过晚些来看我的。”临忌亲了一口他的脸颊,许是在外边儿待得太久,墨玉的脸也是凉丝丝的,“可怜我在宫中傻乎乎地等了那么久,却迟迟不见表哥的身影。” 墨玉伸手按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是暖的,这人约莫已经在室内等了他一段时间。墨玉自知理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干巴巴地道:“你在这里躲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吧。”临忌顺口回答,不依不饶地继续在他耳边道,“公子真是好狠的心,忍心让我独守空房” 一会儿“表哥”一会儿“公子”的,墨玉被他闹得啼笑皆非,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你要怎么样?” 临忌没说话,凑过去嗅了嗅他颈侧的气息,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又绕到墨玉身前,低头闻了闻他衣襟上的味道。 “怎么了?”墨玉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变狗了?” 临忌眯缝着眼眸盯着他:“阿玉,你说实话,你抱过哪个姑娘了?” 墨玉:“” 他低头扯住自己的衣襟嗅了嗅,愣是没闻出这味道和平时有哪里不一样。他今天确实是被临慧抱过,可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他在外面没少吹冷风,回王府后又陪爹娘用晚膳,方才还抱着俊儿玩了一会儿,临忌居然闻一闻就判断出了他身上有女子的味道? 这厮是属狗的么? 他震惊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临忌却只当他是心虚,又看见他下意识扯衣襟的动作,更疑心墨玉是不是真的偷偷摸摸去私会哪家小姐了——难怪没时间去找他! 这么一想,临忌愈发觉得有可能,平时墨玉极少会像今日这样随意失约,一般说出口的话便会做到,偏偏今日就是无故失约了——难不成他家阿玉真是瞒着他去找哪家小姐了?哪家的小姐能有这么大能耐让阿玉这般神魂颠倒? 临忌越想越停不下来,自己都觉得隐隐有些要走火入魔的意思,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的衣服全扒了。 墨玉震惊过后,还未开口,便被临忌推到了墙边。临忌的力气不大,他撞在墙上不至于有多疼,却正好退无可退,很轻易便被临忌一把抵在墙上。 临忌直勾勾地盯着他,低声道:“哪家的小姐?” 墨玉见他这副模样,莫名有些想笑,赶紧忍住了,却怎么也忍不住想逗一逗临忌的心。他无奈地道:“没有。” “你身上有女子的脂粉味。”临忌直白地道,“味道很重。” 墨玉将抵住他的临忌推开一些,听了这话,侧重点不自觉地偏了偏:“你对女子身上会有什么样的味道倒是很熟悉啊——也是,以前没少和你那些红粉知己卿卿我我。” 临忌:“” 无端端被倒打一靶,临忌更觉得这人必定是有什么瞒着他,才要这样故意转移话题。他重新按住墨玉,心中的醋意怎么也压不住,混杂了些许他也说不明白的情绪,某些阴暗的念头迅速滋生,在他内心深处连成一片,满怀恶意地朝他汹涌而来。 许是因为这种说不上的焦躁还是阴郁的情绪,临忌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劲儿,这一下按得应该是有些重了,他看见墨玉微微皱了皱眉头。临忌下意识地松了点儿力道,却没放开墨玉,反而挨得更近。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碰过别人。”临忌近乎执拗地低声道,“阿玉,是哪家的小姐?” 墨玉看不见他的脸色,临忌的下颌抵在他的肩上,说话时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脸,按在他身上的手力度却越来越大。墨玉怀疑这厮是想拿他试一试“徒手捏碎人骨头”,有些难受地挣扎了一下,一如既往地没挣脱。 力气还真大。 墨玉微微皱着眉头,徒劳地活动了一下抵在临忌身上的手:“没有哪家的小姐,我也没碰过别人——我说没有你信么?” 他想起临忌在宫中对他的那一番试探,虽然觉得这种小把戏无聊至极,可还是忍不住记仇地将这个问题还给了临忌。临忌的呼吸微微一顿,似乎是笑了:“阿玉,你不愿意和我说吗?” “我说了没有。”墨玉略带嘲讽地一勾唇,“你不信是么?” “我信。”临忌毫不犹豫地道。 话音刚落,他便放开墨玉,深深地看了墨玉一眼——墨玉说不清那一眼里究竟有什么,只是莫名地被他看得有些心惊。他一声“临忌”还没唤出口,有关临慧的解释更是没来得及说,便感觉到衣襟被临忌不轻不重地攥住了。 墨玉:“” 他的声音悉数卡在了嗓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临忌将他的衣袍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真的是撕,由于临忌的动作太大,布料撕裂声甚至有些刺耳。外头原本正要敲门的丫鬟听见动静,手还举在半空中,迟疑地唤了一声:“世子?” 让墨玉愣神的并非衣袍被撕破,而是临忌的模样——临忌撕他的衣衫时面沉如水,双眼并没有看他,墨玉却无端从中觉出了些许阴冷的味道,再配上临忌那张微微沉着的脸,格外令人悚然。 听见丫鬟的声音,墨玉才猛地回神,一把抓住临忌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墨玉轻轻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什么事?” 丫鬟听他的声音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松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道:“世子,热水已经备好了,是现在送进去,还是” 临忌被他抓住了手,轻微地挣动了一下,见墨玉没有放开的意思,便也不乱动了,很是安分地将下颌抵在墨玉的肩膀上,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颈侧。 那温顺的模样简直让墨玉怀疑自己方才所看见的都是错觉,可他的衣衫又确确实实是被撕坏了,毫不客气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真实存在过。墨玉轻叹一声,对外头的丫鬟道:“不急,等会儿吧。” 丫鬟应了一声“是”,便站在厢房门外候着,以便墨玉随时吩咐她。 墨玉这才松开临忌的手,扳着他的脸将他推开了,皱眉低声道:“你发什么疯?” “衣服脏了,不要也罢。”临忌看着他道,“阿玉,你还心疼这一件衣服么?” 墨玉:“” 他依稀听明白了这句“脏了”是何意,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为了那一点儿脂粉味儿?” 临忌仍是看着他,没吭声。 他家阿玉说“没有”,他自然是信的——也只能信,可心中却仍是烧着一团无名的火焰,若不是方才被丫鬟打断找回了些许理智,他觉得自己能把墨玉那一身“脏了”的衣袍全撕碎了剥下来。 那一刻他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是他的人,谁都不许碰。 若是对他家阿玉做什么,他自然是舍不得的,毕竟他连惹阿玉生气都不太敢,可除此以外,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事了。虽然他嘴上毫不犹豫地说着“我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间他想的分明是——如若让他找到那个勾引他家阿玉的人,他定然要将那人大卸八块。 好像是有些狠毒了。 理智回归的临忌无声叹了口气。 墨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临忌始终不言不语,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他知道他家阿玉美人儿最心软了,面对他这副模样铁定绷不了多久脸色。 不一会儿,墨玉果然叹息一声,走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抽了一下:“六殿下,我真是服了你了。” 临忌顺势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阿玉,你是我的,却什么都不和我说——若是我到外面滚了一身的脂粉味儿回来,一句话也不解释,你不吃醋啊?” “我可没有那么灵的狗鼻子。”墨玉抽回自己的手,又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临忌的脸柔软得很,皮肤细嫩,摸起来手感极好,“不过——你大可以试着到外面去滚一滚。” 临忌听出了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当即心情愉悦地挨过去抱住墨玉,闻到他身上陌生的气味时又有些不快,拉拉扯扯地试图将他身上的衣衫脱下来:“我不去外面阿玉,我有你就够了。” 墨玉想到一会儿要沐浴,屋里又暖和得很,只穿一件单衣估计都不会觉得冷,便任由临忌将他身上的衣袍扯下去。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临忌方才的神情,又想到这厮有多记仇,不禁怀疑若是和临忌说了临慧失控地抱住他不放一事,这厮会不会借着这股子醋劲儿直接去剁了临慧的手。 他原本没打算和临忌说这事,毕竟又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既然临忌闻出来了他身上有女子的味道,还再三追问,他不可能一句话也不说,逗临忌玩儿是一回事,逗完了怎么也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兴许他执意不说,临忌便不会再问,可推己及人,若是临忌这么对他,他心中必然会留下一根刺儿,或许表面上暂时看不出什么,但时间一长,谁能保证这根小刺儿不会生根发芽、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 有些事越早说清楚越好,若是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岁月蹉跎中产生的裂缝便再难补回。 可墨玉又实在担心临忌这性子,犹豫间,衣衫被剥落了两层都未发觉。临忌心满意足地将手伸进他的里衣中,墨玉虽然看起来身形单薄,腰肢还细细的,可一摸便知道他身上的肌肉十分紧实,从胸膛到腰腹再到下面的 临忌的手还没沿着预想中的轨迹一路摸下去,手腕便毫无预兆地被一把抓住了。墨玉被他日益熟练的耍流氓手法揉搓得没法儿不回神,无声叹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焰,微微眯起双眼瞅着临忌。 临忌任由他扣着自己的手腕,摸不着便大大方方地用眼睛看。他稍微带着点儿侵略性的目光扫过墨玉露出了一小半的胸膛,笑眯眯地道:“阿玉,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走神呢。” 不等墨玉接茬,他的笑容蓦地变了味儿,视线落在墨玉脸上——墨玉无端觉得那眼神中带着些许压抑。 临忌叹息似的轻声道:“阿玉,你方才在想谁?” 墨玉:“” 这话里的酸味简直扑面而来,墨玉愈发明白了,这厮虽然嘴上说着“我信”,可实际上从刚才到现在,心里一分一毫都没信过他。 这讨人嫌的玩意儿。 他忍无可忍,在临忌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等临忌懵完,直接一把将人推开了。 临忌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脑袋,退后几步,似是有些茫然:“阿玉” 墨玉拢好敞开的衣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言了一会儿,终是言简意赅地和他说了在悦宁宫发生的事。 临忌下意识地一眯眼眸:“临慧?” “是。”墨玉道,“她一直神智不清地喊着‘我对不起你’,细问却又什么也问不出来,始终只会说那一句话。用晚膳的时候我问过我娘有关临慧的情况,她说临慧”他话音一顿,皱起眉头盯着临忌。 临忌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接道:“惊吓过度导致神智不清,是么?” “是。”墨玉深吸口气,“我还没问你呢,你究竟对临慧做了什么?” “一点儿小把戏罢了,我也没想到她这么不禁吓——若不是怕你生气,我不会下这么轻的手。”临忌始终注视着墨玉,不愿意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阿玉,你害怕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五十一章 墨玉一愣:“怕什么?” 临忌一本正经地道:“怕我有一天偷偷摸摸地把你也绑了带走。” 墨玉点了点头, “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察觉到临忌的小心试探, 他忍着笑问道:“那你会吗?” “现在不会。”临忌十分认真地道, “若是你哪天喜欢上了谁家的小姐,不要我了,那就说不准了。” 墨玉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绷着点脸色道:“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临忌无辜地一眨眼, 适时地流露出一点小可怜儿特有的神情, 闷闷地道, “表哥, 我只是喜欢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墨玉:“” 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说得比唱戏还夸张。 可不得不承认,临忌用这样的神情说出这番话, 语气还调整得这么软和,对他简直是劈头盖脸的一记重击,正中死穴,纵然忍不住腹诽这厮, 可他的心仍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墨玉怀疑临忌早便看出了他这个弱点, 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撒娇卖乖。 可心里知道这些也没办法,面对“小可怜儿”时他依旧毫无抵抗力。 “忌美人, 你这番话说得可真是相当有心机啊。”墨玉叹息道, “有了临慧的前车之鉴, 即便我真的对哪家小姐动了心思, 也不敢去祸害人家姑娘啊。” 临忌往前一步,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哪家小姐能让你这般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阿玉,若是你真惦记上了谁,不妨和我说说” “滚。”墨玉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拍开他不安分的手,没好气地一指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临忌这才真心实意地笑出来,却不敢笑得太放肆,生怕弄出太大的动静让外面的丫鬟听见。他扑过去搂住墨玉,将脸埋在他的肩上,闷声笑个不停。 墨玉杵在原地任由他抱了一会儿,见临忌依旧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推了临忌一把:“笑完了没有?笑完了赶紧滚。” “阿玉,我没别的意思。”临忌好不容易止住笑,在他肩头处轻轻蹭着,慢慢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我就是害怕。” 墨玉推他的动作微微一顿,趁机在他身上乱摸的手也停住了,静静地放在临忌的后腰处。 “怕你真的不要我了。”临忌接着道,声音很轻,“即便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舍不得将你绑走。” “那可未必。”墨玉低声道,手慢慢移到临忌腰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略微使劲儿掐了一把,“你不用在我面前捡好听的话说,我早就看透你了,小混账。” 临忌轻轻喘了口气,很愉悦地弯眸笑了:“你也不过是比我大几个月” 墨玉在他腰上拍了一巴掌,不容置疑地截断他的话音:“叫表哥。” “表哥,”临忌立即温顺地唤道,接下来的后半句话却将这“温顺”的假象毁了个一干二净,“还乱摸唔表哥,你是不是想对我做什么?” 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以及略显轻佻的意味,墨玉一听便知道“小可怜儿”已经走了,如今他抱着的这个是“小流氓”。他毫不客气地在临忌的屁股上抽了一下:“你好意思说我吗?你哪天少摸我了?” 屁股还挺软——墨玉面不改色地在心中评价,兴许是室内温度太高,他觉得自己热得喉咙都微微发干了。 临忌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也是,每天都没少摸。” 墨玉正要感慨此人的脸皮厚得都赛城墙了,临忌却又凑过来,在他耳畔说了句更能彰显自己“脸皮厚”的话:“阿玉,先沐浴吧,你衣服都脱了。” 也不知道是谁撕烂了他的衣服硬扯下来的——墨玉推开临忌,有些记仇地瞪了他一眼。这厮不说还好,一说他便想起了上次在且醉楼,临忌非得缠着要和他一同沐浴,最后“鸳鸯戏水”戏得满地狼藉,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墨玉对自己被折腾得连站都站不稳一事耿耿于怀,势要让临忌有朝一日也尝尝这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可王府实在不是个“鸳鸯戏水”的好地方,依照上次的经验来看,做这种事必定会弄得到处都乱七八糟的,事后指望墨玉自己收拾是不可能的,他也就洗笔磨墨、捣鼓药材还凑合,对收拾东西之类的琐碎活儿一窍不通。 临忌显然和他一样想到了上次的事,意味深长地笑道:“表哥,我伺候你沐浴。” “这里是王府,有的是奴仆。”墨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必劳烦六殿下。” 临忌一眯眼:“你让别人伺候你沐浴?” “滚,少没完没了地和我来这套。”墨玉看着他,阴测测地道,“再闹我抽你。” 临忌身上的气焰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十分利索地转换了策略,无间隙地展开撒娇大法。 墨玉简直服了他的变脸速度,实在拿这臭不要脸的家伙没辙,只得又放任了他一回。 虽说他们在王府做不了什么,可多少还是能解决一些问题的,临忌离开时只觉得心情轻快了不少,这几天他心里一直烧着的那团火焰也熄灭了许多——尽管治标不治本,但也总比没有强。 就是墨玉的警告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不过一想到墨玉不让他再动临慧也是出于对他的担心,并非对临慧抱有什么心思,他便觉得好受了不少。 尤其是他家阿玉还表现出那么信任他的模样—— “不管你对临慧做了什么,我不问了,也不想听,我知道你自己必定是有分寸的。”墨玉是这么说的,沐浴过后的长发湿透了,脸颊上还带着潮红,直直地盯着他,“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若不是你把临慧弄成那样,她也不至于这么失控你吃醋也得有个分寸,别再趁机对她做什么了,省得到时候留下痕迹教人发现。” 临忌用手捋着他湿漉漉的长发,闻言笑道:“表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墨玉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难不成你希望我担心临慧?” “不行。”临忌当即严肃地道,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你要担心我。” 临忌离开后,墨玉十分平静地拿了本医书,一边看一边留着半个脑子琢磨别的事——临慧的事最终他一个字也没问,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问的,临忌会这么做毕竟是因为他,虽然墨玉从没对人用过这种阴狠的手段,可终究不是个纯良小公子,只是不屑于玩弄这些阴谋罢了,却不代表什么都不懂。 如今做这件事的人是临忌——墨玉条分缕析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种种思绪,有些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多大的抵触,他对临忌说那些话也真的只是出于对临忌的担心,而非介意临忌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如今还多了这一层“表兄弟”的关系。墨玉叹了口气,觉得他不仅不抵触临忌做这种事,若是将来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为了临忌这么做。 明明那厮也没什么好的,他却心甘情愿跟着学坏——最初的那个“墨玉公子”早就不知道被遗忘到了哪个角落,他来到帝都后辛辛苦苦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除了隐隐有些惋惜,他心中竟也没觉得有多后悔。 疯了。 临忌这次派人暗中绑走临慧,并不全是为了报复,在吓唬临慧前,他先让人隐晦地逼问了有关墨玉那日在围场中遇袭的事,只是没想到临慧这丫头嘴硬得很,任他派去的人怎么软硬兼施,临慧愣是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没说过。 同时临慧的“不禁吓”也出乎他的意料,平时那么飞扬跋扈的一个野蛮丫头,受了这次的惊吓居然一个多月了也没缓过来,和一开始相比虽然情况有所好转,却始终进步不大。 临忌都怀疑是不是他派去的人没听从他的命令,擅自对临慧动了些别的手脚了,不然按照他预想中的那个惊吓程度,临慧应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病不起”。 不过他也并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临慧,这一个多月以来他过得并不轻松,别说去找他心心念念的阿玉做某些不可描述的事了,连短暂地溜出去私下里见墨玉一面,对他而言都是个极大的挑战。 这些日子景和帝也不知道发什么疯,表现出一副极为器重宠信他的模样,大约是嫌太子临悉对他的敌意还不够重吧——反正临忌是这么认为的。他一天天的不是被他老子逼着学习处理政事,就是被扔给朝中的诸位大人,用他老子的话来说,便是让他好好跟着诸位大人学习处理各种或是十分紧要、或是鸡毛蒜皮的事。 反正对临忌来说都一样,无非就是一堆破事摆在眼前,硬生生地阻挡了他想去找墨玉的脚步。 也只有每天下学后他能和墨玉好好聊几句——坐在上书房中是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说话的,尤其是临忌这样向来随性惯了的,他不知道墨玉会有什么感觉,反正他在上书房和墨玉说话,总得先在心中细细斟酌一番,确保说出口的话不会显得过于亲密,却也不能表现出刻意的疏离。 这对临忌来说也是个极大的考验,天知道他看着坐在一旁的墨玉,只想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胡乱揉搓一番,或是和墨玉紧挨着坐在一起,趁机占几把便宜,由着性子扯几句有的没的。 这种“累得慌”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临忌见景和帝依旧没有要遗忘他的意思,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出了几分忧愁——若是景和帝真的脑子进水了想培养他当个什么储君,那他往后该怎么活?天天这样脚不沾地地忙着,这么多天下来他都没能在他家阿玉脸上多亲两口,更别说进一步的深入交流了。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人各有志,临忌从来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从前只想逍遥自在地活着,如今想要的东西倒是多了一样,却依旧是那么没出息。一想到接下来不知道还要过多久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便颇有些痛不欲生的感觉。 可太子等人显然不会管他心中苦闷不苦闷,随着时间推移,临忌能感觉到临悉一派的人看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友善。对此他倒也并不十分在意,既然十多年来的韬光养晦已经毁于一旦,他自然会做好一切准备,以便迎接随时到来的恶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五十二章 眨眼间便到了腊月, 帝都的雪都下过好几场了,日光照耀, 积雪微融, 墨玉将书卷放在窗台上,不自觉地对着窗外的雪景发了会儿呆。 别说这一个多月临忌不习惯,便是他也过得有些没滋没味儿的,许是这大半年来习惯了时不时和临忌“私会”一回, 如今临忌忙得连多见一面都成问题, 他不禁也跟着有些烦闷。 明明和临忌好上以前日子也是这么过的, 可现在他居然会觉得这一天天的无聊透顶了——大约是知道再也不能时常见到临忌, 心中觉得少了个盼头? 墨玉无声叹了口气。 狂风裹挟着寒意从窗口涌进屋内,他随手放在一边的书卷被吹得“哗啦”作响,墨玉摸了把自己早已经冻得发僵的脸颊,将那本没看多少页的书拿下来, 伸手关上了窗子。 他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正要摒除杂念坐下来好好看会儿书,敲门声忽然响起。 这个时间通常不会有人随意过来打扰他,墨玉动作顿了顿, 正有些意外, 敲门声过后,却是醉影的声音传来, 轻轻的, 宛如冬日寒风中的一缕叹息:“墨玉哥哥, 是我。” 墨玉有些诧异自己居然会在听见醉影声音的一瞬间联想到这么多——大概是他近来胡思乱想的功力见长吧, 听着醉影的声音,他便觉得这姑娘似乎有什么心事,连那声音都是满怀惆怅的。 墨玉过去开了门,外头虽然有日光,却比往常还要冷一些,大约是积雪正在融化的缘故。墨玉朝醉影微微一笑,让开身子,示意她有话进屋说:“醉儿,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醉影也笑了笑,只是看得出来笑容有些勉强。 墨玉迅速端详她的神色,醉影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然他和醉影平日里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毕竟同住在王府中,三天两头总能见上一面。前几次他见到醉影时,醉影的状态还好好的,这回却显然憔悴了一些。他并不总是往醉影脸上看,毕竟总盯着人家姑娘瞧个没完是不礼貌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能看出醉影消瘦了不少,下颌都比以前更尖了。 醉影到屋内坐下了,墨玉给她倒热茶时,她无意识地走了会儿神,等回神时墨玉已然在她对面坐下了,轻声道:“醉儿,你是有什么事吗?” “阿玉哥哥,这几天我认真地想过了,”醉影深吸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低低地道,“我还是要回白灵岛一趟。” 墨玉没料到她一开口说的便是这个,不禁一怔。 醉影笑了笑,道:“我没敢和脂姨说,也不想和楚楚说,楚楚她心中必定是不愿意离开的,可她会担心我,我怕她为了我勉强自己。” 墨玉明白醉影为什么不和白脂融说这件事,而是直接来找他说——他娘对醉影再好,毕竟是长辈,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难免会觉得有些话不方便和长辈说;他却比醉影大不了几岁,称得上是醉影的同龄人,再加上他们幼时那段两小无猜的时光,醉影来找他倾诉显然会自在许多。 醉影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过来这里必然不只是要和他说离开的事,如若只是特地来说一句“要走”,没必要那样鼓足勇气。 他对醉影虽然早已不再有小时候不懂事时的那种情感,却始终将她当妹妹看待,看见醉影这个状态,墨玉不禁有些担忧,顺着醉影的话问道:“那也总该有个理由吧?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回白灵岛?” “我”醉影咬了咬嘴唇,终是一狠心,低声道,“阿玉哥哥,其实我一直隐瞒了你们一些事,之前师父突然对我下杀手,对于原因我并非一无所知的。” 墨玉眉尖微微一挑:“嗯?”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不要告诉别人,脂姨和楚楚都不行阿忌师兄也不行。”说到这里,醉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略带狡黠地一笑,“阿玉哥哥,我知道你和师兄的秘密。” 墨玉:“” 他一时无言以对,醉影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话音刚落,思绪便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苦涩:“现在我要说的也是秘密——阿玉哥哥,你和师兄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你也要帮我保守秘密啊。” 墨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你说。” 醉影沉默片刻,似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你知道师父的孩子吗?” “什么?”墨玉没料到这个开头,微微愣了愣。 “师父的亲儿子——名叫白清影。”醉影道,“据说清影哥哥小时候受过一些非人的折磨,因此身子至今十分虚弱,见不得太烈的日光,受不得太寒的夜风白灵岛有个不为人知的温室,便是专门为清影哥哥那热不得、冷不得的体质打造的。” “清影哥哥?”墨玉轻念了一遍这个称呼,无端从醉影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过分亲昵的意味。 醉影继续道:“我是无意中闯进那间温室的,当时只有清影哥哥在那里,他见到我时有些意外,但只和我说了几句话,他便忽然问我是不是叫‘醉影’。” 墨玉看着她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的笑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但醉影这话他没法儿接,唯有一声不吭地听她讲。 醉影简单地和墨玉说了她和白清影相识的过程,听她说完,墨玉才摇头道:“我从来不知道白灵岛有这么个人,娘从来没和我提起过,约莫也是不知道的。” 这在醉影的预料之中,她点了点头,接着道:“后来后来师父发现了我和清影哥哥的来往,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将我打伤了。清影哥哥很生气,不知道和师父说了些什么,等我的伤好得差不多、能行走自如后,师父总算默许了我和清影哥哥的来往。” 墨玉忍不住一皱眉头:“舅舅打你了?下手很重吗?” “还好。”醉影一笑,“只是师父以前从未这么愤怒过,我当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没敢躲开。” 墨玉听这话便知道她那时必然伤得不轻,心中不禁有些难受:“后来呢?舅舅怎么会对你下这样的手?” “那是因为师父发现了我的秘密。”醉影叹了口气,目光逐渐变得有些迷蒙,终于吐出了心中那句直白的话,“我喜欢清影哥哥。” “喜欢?”墨玉凝视着她。 “嗯,”醉影知道他想问什么,抢先道,“阿玉哥哥,这和你对师兄的那种‘喜欢’、师兄对你的那种‘喜欢’是一样的。” 墨玉张了张嘴,再次无言以对,只是心中莫名想把临忌那厮捉过来抽一顿。 “师父得知此事,这次没再手下留情,先是痛斥了我,再后来再后来的事你也知晓的。”醉影轻轻地道,“楚楚是清影哥哥身边的人,我逃出白灵岛后,便遇上了一拨又一拨要杀我的人,若不是楚楚及时出现相助,我恐怕早已经死在了黑衣人的刀下。” 墨玉皱眉:“这些只是因为你喜欢白清影?” “师父本身便不喜我——用‘不喜’一词其实还不太准确,应该说师父本身就‘厌恶’我。”醉影道,“墨玉哥哥,你有想过为什么吗?”她只是顺嘴一问,并不真的等墨玉回答,径自继续道,“师父的亲儿子名唤‘清影’你知道师父为什么给我取名‘醉影’吗?” 墨玉心头一跳:“舅舅该不会是你的” “自然不是。”醉影叹了口气,“如若真是那样,师父没必要那样厌恶我。” 这倒也是,墨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脑,才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蠢话。 “这些日子我试着将清影哥哥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师父痛斥我时的那些话拼凑在一起,最后大致得出了所谓的‘真相’。”醉影说这话时,出口的声音愈发艰难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清影哥哥的爹是师父,清影哥哥的娘名叫白秋绫,当年师父和师娘成亲后不久,便离开白灵岛四处游历去了,他们是在白灵岛外面生下的清影哥哥。” “某一日师父照常去某户人家给人看病,师娘和当时才四五岁的清影哥哥留在他们暂住的地方,等师父回到那处住所,师娘和清影哥哥已经不见了,他们他们遭了那地方的土匪。”醉影道,“后来师父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妻儿,却发现妻儿都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师娘被迫当了土匪的压寨夫人,为了让清影哥哥能好好活着,不得不忍辱负重,连自尽都不敢。” “那些土匪本就待师娘和清影哥哥不好,因为师娘给土匪生下的是个女儿,她和清影哥哥更是遭到了好一顿折磨。师父找到他们时,师娘她死状凄惨,却始终死死护着怀里的两个孩子。” 墨玉听得有些于心不忍,尽管心中早已猜到了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醉影讲述。 “后来师父找个地方将师娘安置了,带着师娘拼死保护下来的两个孩子回了白灵岛。”醉影笑了,这一笑里却说不出是悲伤居多还是自嘲居多,又或者更多的是苦涩和无奈,“阿玉哥哥,这一段你应该听过的吧?” 墨玉不仅听过,还不止一次,早在小时候他娘便对他说过这一段,他也因此记住了醉影是族长舅舅收养的。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醉影这个所谓“捡来”的女婴,实际上是这么得来的。 醉影轻轻地道:“清影哥哥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我是土匪的亲女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五十三章 墨玉一时无话。 原本的话题似乎只是他问醉影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回白灵岛,醉影却毫无预兆地和他说了这么多, 信息量大得令人发指, 说实话, 他到现在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觉得满心都是震惊。 好在醉影也不需要他回应什么,自顾自地又说了一会儿, 墨玉实在想不出能插上什么嘴,只好继续沉默地听。 “师父大概是觉得我的这份‘喜欢’玷污了清影哥哥吧,我知道的。”醉影自嘲地笑道,“在师父看来我理当是肮脏的,当初选择将我抱回白灵岛, 而非一见面就当场掐死我,必定也是看在我师娘的份儿上。” 她由始至终唤的都是“师娘”,而不是“娘”,墨玉听着都觉得揪心,奈何实在不怎么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姑娘,只得沉默着帮她把茶水续上。 “原本我已经死心了, 不打算再回白灵岛, 我也知道自己我不想侮辱了清影哥哥。”醉影拿出一封信, 指尖微微颤抖着,“可前几日我收到了清影哥哥好不容易给我送过来的这封信,我又忽然觉得我是不甘心的。” 墨玉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已经有些起毛的信封, 迟疑地道:“他说了什么?” “无非是让我在这里好好过, 别再回白灵岛去了, 只要我不回去,师父便不会把我怎么样。”醉影目光迷蒙地轻声道,“清影哥哥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他那么” 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出少女的眼眶,沿着那娇嫩的脸蛋滚落下来,醉影立马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用衣袖抹去掉落的眼泪。可这基本等同于无用功,几乎是同一时间,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打湿了少女白净的脸庞。 墨玉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看着醉影,无端想到了瓢泼大雨下雪白的蔷薇花,那姿态令人动容而心生怜惜。 醉影只擦了两下,见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索性放弃了努力。她略微低下头,带着几分抽噎轻轻地道:“对不起,阿玉哥哥,我只是我只是” “没事,发泄出来会好受些。”墨玉叹了口气,绞尽脑汁地挤出几句话,“醉儿,你是你,和你亲爹是谁没关系,白清影必定也是这么想的。舅舅他只是他大概只是解不开心中的结,这些年才会这么对你。我觉得你很好的,你不会侮辱或是玷污了任何人” 醉影听他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忍不住笑了:“墨玉哥哥,你是不是从来没安慰过人?” 墨玉再次叹息,无奈地“嗯”了一声,索性闭了嘴。 醉影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痕,露出一抹笑容:“阿玉哥哥,你也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如若你才是我哥哥多好,如若清影哥哥不是”她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我全都和你说了,你不会阻止我回白灵岛吧?” “我想阻止的,毕竟你这一走,只怕是凶多吉少。”墨玉蹙了蹙眉头,“可若是让你这么一直留在这里,你会开心吗?” “我宁愿回白灵岛再见清影哥哥一面,然后死在师父的手上,”醉影毫不犹豫地道,“也不愿意在这里稀里糊涂地蹉跎一生——阿玉哥哥,你应该明白的,我所留恋的东西不在这里啊。” 墨玉终究是年纪不大,少年人最容易意气用事,若是此刻他再年长个五六岁,恐怕都不会对醉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那我不阻止了。”墨玉叹息道,“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醉影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自从成为燕宁世子,他便总奢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白灵岛,过回往日那种优游自在的日子,哪怕只能得朝夕自由也是好的,他愿意折寿一半以交换。 可奢望终究只能是奢望。 醉影对此并不意外,拿起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忽然道:“墨玉哥哥,阿忌师兄是你的表弟是吗?我听脂姨说了,师兄的娘亲便是脂姨的姐姐。” 墨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又是一愣,点头道:“是。” 醉影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似是有些踌躇,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的道:“其实我今日过来,主要想说的并非方才的那些话,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清影哥哥的存在罢了。” 墨玉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得又“嗯”了一声。 “脂姨那里有几张画像,画的都是师兄的娘亲,我是无意间看见的,总觉得画上的女子有些眼熟,直到收到清影哥哥的信那天,我才忽然想起来了。”醉影低声道,“清影哥哥身边有一名女子,长得和画卷上的人极为相似——只是那名女子看起来比画上的人年纪要大一些,应该是师父那一辈的人。我听过清影哥哥唤那女子为‘胭姨’,也听过师父称那女子为‘胭融’” 墨玉倏然站起身,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醉影叹息道:“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么说出来是对是错,我只是觉得这些话对你和师兄或许有用。” 墨玉下意识地追问了一些细节,醉影把知道的都一一答上了。墨玉对白胭融终究不熟悉,皱眉道:“醉儿,这些话你该和临忌说才是。” “你代为转告也是一样的。”醉影笑道,“阿玉哥哥,若不是你,有关这些我一句话也不会说,我也只敢对你说了。” 醉影离开前,又仔细叮嘱了墨玉一番——关于白胭融那段他可以对临忌或是白脂融说,可关于醉影的身世、醉影和白清影之间的事,她希望墨玉不要告诉任何人。 墨玉慎重地点头道:“我会的。” “阿玉哥哥,我是信你的。”醉影轻轻叹道。 醉影这一次是偷偷来找他的,小心地避过了王府中人的眼线,墨玉自然明白她的用心。和墨玉说完这些的第二日,醉影便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两封书信——其中一封给白脂融,另一封给白楚。 没人知道醉影在离开前来找过墨玉,自然也就没人问到他身上。墨玉看了醉影留下的两封书信,醉影只字不提她此次要回白灵岛,恐怕也不会有人猜到,即便白楚不放心地想去追她,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墨玉不自觉地将这些细节串联到一起,拿着书信默然良久,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醉影这一离开,白楚的心情接连几天都不怎么好。这天临愈又带着于隽才往燕宁王府跑,墨玉听见仆人传报,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人顺便将白楚也叫过来。 临愈和白楚将他的修竹居当成“私会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平日里墨玉都由着他们——也没法儿将人往外赶。为此他还谨慎地提醒过临愈:“如今人尽皆知我是六殿下的人,八殿下,你成天到我这里来恐怕不太方便吧?” 临愈自然听得懂他此言何意,却偏要装傻:“有什么不好的?我是来看楚楚,又不是来看你。” “外人可不会知晓有这么一个‘楚楚’的存在。”墨玉有些拿不准他是怎么个意思,索性把话挑明了,“太子殿下若是” 临愈当即眉头一皱:“离修,莫要扫兴。” 墨玉只好识趣地闭口不提临悉此人,心中明白这兄弟俩的关系恐怕是真的恶劣到了一定的程度。 这天临愈和于隽才刚坐下,修竹居便迎来了一个墨玉意料以外的人——如今临忌在燕宁王府可谓是出入自由,这还是他娘白脂融给临忌的特权,因此临忌此次前来修竹居,并没有仆人特地过来通报墨玉一声。 白脂融和临忌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墨玉日益觉得自己失宠了,临忌大概才是白脂融的亲儿子。虽然白脂融和临忌不能时常见着,可白脂融天天念叨着,平日里墨玉在白脂融面前待一个时辰,加起来大概只有半刻钟他是不用听见有关临忌的话题的——这种时候白脂融一般都是在喝茶歇嘴儿,歇不到一会儿准又得继续说。 若非他和临忌有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加之他也确实喜欢临忌喜欢得紧——好吧,该这么说,若非这个人是临忌,墨玉觉得就他娘这个一旦提起便滔滔不绝的劲儿,他早去打这人一顿了。 不打都对不起他爹。 可这个人是临忌,墨玉琢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干脆利落地决定了还是对不起他爹吧。 主要原因倒不是他舍不得打临忌,而是打不过,省得最后他被临忌放倒在榻上,还要被占不少便宜。 墨玉没料到这些天忙得分身乏术的临忌居然会在今日来找他,临忌的面色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了——除此之外,别的倒是看不出什么,这人依旧是一身青衣,神色平淡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味道。 临愈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微微笑道:“六哥。” 他和临忌的关系算不上有多差,可平时也着实没什么接触,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墨玉了——他和墨玉是好友,而墨玉和临忌关系好,仅此而已。 明明是兄弟,彼此之间要有联系却需要靠一个“外人”,想来也是极其讽刺的。 墨玉坐在临愈对面,听见这一声,略感诧异地起身回首:“六殿下。” 临忌抿紧嘴唇,他的唇色向来是极其鲜艳的,天生带着几分润泽,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少有暗淡发干的时候,好看得很,和那双漂亮的眼眸一样,十分当得起“美人”这一称号。 可墨玉这一回头便先敏锐地发现了,临忌不仅脸色发白,连嘴唇也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五十四章 墨玉的心不自觉地一颤,一眼便看出了这人隐藏在“喜怒不形于色”下的惶然无措, 心里猛地涌上不好的预感。 临忌朝他们点了个头, 微微一笑:“阿玉, 你”他竭力压下话里的颤音,艰难而平稳地把话说完了, “你来一下。” 临忌从来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儿叫他“阿玉”,平日里都是跟随众人装模作样地唤“离修”。墨玉迅速地打量他,兴许别人不会发现临忌此刻有什么不对劲,可墨玉对这个人实在太熟悉了。 “喜怒不形于色”只能装给外人看,欺骗不了真正熟悉他的人。 墨玉当即回头看向临愈:“八殿下, 失陪片刻,待会儿楚楚会过来” 临愈点头“嗯”了一声,打断他的话,示意他要走便走,不必多言。 临忌已然先一步转身离开,墨玉快步追上他时,临忌熟门熟路地推开了他书房的门。 墨玉紧跟在他身后走进书房, 看着临忌自然而然的关门动作, 忍不住戏谑道:“真不客气啊六殿下, 当这里是自己家了对吧?” 临忌难得没接他的玩笑话,确定房门关严实后,沉默着绕过挡在房门口的屏风, 似乎在斟酌言辞。 墨玉便也收了调侃的语气, 蹙眉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临忌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背对他而立,低低地唤了声“阿玉”。 墨玉仍是皱着眉头,没应声,只是瞧着他。 好一会儿,临忌终于转过身来,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一些,嘴唇全白了,微微颤抖着,低垂着眼睑慢慢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抱住他。 临忌身上满带着风雪的寒意,手才贴上他的腰肢,墨玉便觉得隔着厚厚的衣袍都能感觉到那片刺骨的冰凉。他摸索着抓住临忌的手,果然是冷的,冻得和外头的冰雪都没什么分别了。 墨玉握住他的手,试图用体温缓解一下这种冰冻:“究竟怎么了?” 临忌似是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用力反握住他带着热气的手,闷声道:“阿玉,我害怕。” 墨玉一怔,没料到他一开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着实不太符合临忌的性子。墨玉的心微微一沉,不自觉地放轻缓了声音,安抚着怀里的小可怜儿:“嗯?怎么了?” 临忌没回答,冰冷的脸颊习惯性地贴上墨玉的颈侧,眷恋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轻声问道:“冷吗?” 说不冷肯定是假的,可让他此刻将临忌推开他也做不到。墨玉叹了口气,只好默默忍受着这根“冰棍儿”在他身上取暖,昧着良心道:“还好,不太冷。” 临忌似是轻轻笑了笑,又静默地抱了他一会儿,忽然和他拉开些许距离,凑过来吻住他的唇。 墨玉陷入沉思中尚未反应过来,遭遇突袭,下意识地往后一闪,却被临忌及时捧住了脸。临忌手指上透出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入到他的肌肤中,墨玉轻轻抽了口气,伸出舌尖舔过临忌略微干燥的唇缝,将他冰凉的唇瓣含进嘴里。 临忌倏地把他搂紧了,缠绵的一吻结束,墨玉伸手摸了把临忌的脸颊,欣慰地发现这人身上终于有了些热气。 墨玉极其有耐心地再次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临忌一把抓住他的手,闻到那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茶香,临忌偏头,情不自禁地在那微红的指尖上亲了亲。 “你又发什么疯?”墨玉挣了挣,没太使劲儿,自然也就没挣脱,“不愿意和我说是么?” “阿玉,今儿晚上你去且醉楼吧。”临忌恋恋不舍地松了手,重新搂上他的腰身,将下颌抵在他的肩上,闷声道,“说来话长,到时候再和你说。” 墨玉感觉到他的指尖勾了勾自己的衣带,心思不禁被他这个充满暧昧的动作带歪了些许,扣住临忌不规矩的手指,满是怀疑地道:“你不会是故意骗我过去吧?对我图谋不轨是么?” 这次临忌是真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笑意,叹息道:“阿玉,我对你图谋不轨早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这种事心照不宣便是了,何必挑明?” 墨玉没想到他还能这么不要脸,正要发自肺腑地感慨几句,临忌却轻易挣脱了他的手,随后反手拉过他,牵引着他一路摸到自己的后腰处。 临忌将他的手又往下挪了挪,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阿玉,你不想要我吗?” 墨玉:“” 临忌穿的这一身衣袍不算特别厚,隔着层层布料,墨玉依稀能感觉到手上柔软的触感。他喉咙微微一动,听见临忌这句话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脑子里已是先行自作主张地闪现出无数曾经看过的春宫图。 仰躺的、侧躺的、跪趴的、坐着的 太不要脸了!何谓“近墨者黑”?这便是了! 临忌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上的细微变化,伸手往下摸了一把,眼中噙上一抹笑意:“玉儿,我想要你。” 墨玉一时没压住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立马拨开临忌的手:“能正经点儿么?” “你这样也好意思要我正经?”临忌终是没再对他动手动脚,只是别有深意地笑着,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今夜我在且醉楼等你,若是你不来我便去找别人。” 墨玉一眯眼,将他推开一些,凉飕飕地道:“你敢。” “不敢。”临忌如实道,“我也不想碰别人,我只想要你。” 不等墨玉说话,他又道:“不过你若是当真不来,以后我便再也不给你报仇的机会了。” 墨玉又好气又好笑,板起脸道:“临忌,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教训不了你?” 临忌默然片刻,似是有些委屈地抱紧他:“表哥,你要我求你是不是?” “你不是早知道了我吃软不吃硬吗?”墨玉在他后腰上拍了一巴掌,“还敢威胁我。” “那你来不来?”临忌闷声道,“你若是不来,我便什么都不和你说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过来听,怪不得我。” 墨玉略有些无奈地道:“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以身相许’许得这般急不可耐的” “我喜欢你。”临忌突兀地打断他道,“阿玉,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你记住了。” 墨玉微微一怔,那种不对劲的感觉顿时又涌了上来,并且比方才还要强烈一些。可没等他琢磨出什么来,临忌便又凑过来吻住他,将他尚未问出口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临忌这次过来燕宁王府来得仓促,和墨玉腻了这么一会儿,便又要赶着离开了。墨玉心中无端生出几分不舍,临忌过去开门时,他下意识地一把扯住了临忌。 临忌询问地回头看他,墨玉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略微一犹豫,索性顺从本能一伸手,先将打开了一条缝的房门关上,随后拉过临忌的衣襟,有些慎重地在他嘴角边亲了亲。 蜻蜓点水似的亲完,他重新打开门,任由寒风挤进屋内,将室内的最后一点暧昧都吹散了:“走吧。” 临忌的眼眸都亮了,看架势很想将房门重新关上,让墨玉再亲一口,或者他亲墨玉一口。墨玉按住房门,冲他抬了抬下颌:“走,别耽误了时间。” 临忌想到接下来还要处理的一堆事,不得不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念头,恋恋不舍地用目光描绘了一遍墨玉的眉眼,叹息似的低声道:“那我走了,今晚你记得。” “嗯,记住了。”墨玉微微一笑,“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临忌又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只觉得越看越舍不得、越看越想把这人也一并带走。他克制地收回视线,生怕自己后悔一般快步离开。 他来找墨玉本就没打算说什么,只是想寻个安慰,他不需要墨玉说什么、做什么,只要这个人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就行。 方才和墨玉黏糊在一起时,他确实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他家阿玉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那股子焦躁中夹杂着恐慌的情绪瞬间又从心底蔓延开来,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走出修竹居后,临忌放慢脚步,细细感受着这寒冬腊月的冷意,试图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作用不大,他脑海中还是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不久前,他亲爹景和帝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融儿当年意外病逝,朕这些年越想越觉得她走得离奇忌儿,你说她会不会还活着?” “朕让人仔细查了这些年你在帝都中的所作所为,忌儿,这些年你能在帝都中过得这般舒坦自在,是因为融儿给你留了不少东西吧?” “融儿最疼你了,她将你的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好,又怎么会舍得轻易离世呢?” 彼时临忌看着神色状若癫狂的景和帝,尽管心中震荡不已,表面上却仍是很好地维持住了平静:“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朕派去的人还查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忌儿,你老实说,你和离修是何关系?” “好友?那想必朕赐婚离修,你也会替离修觉得开心才是。朕看离修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便下旨赐婚了。” “围场一事的确是慧儿不对,可你这般折磨你的亲妹妹,便是你的不是了。忌儿,看在融儿的份上,朕不会责怪你,可离修指使你这么做,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罪名的。” 临忌看着面目扭曲、神色近乎狰狞的景和帝,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自若,他隔着衣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深吸口气,却掩饰不住微微发白的脸色。 “这些都与离修无关,”临忌沉声道,“全是儿臣一人所为。” “融儿最疼你了,朕自然也是信你的。”景和帝沉甸甸的目光最终落在他身上,看得他如芒在背,“忌儿,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五十五章 夜色下的且醉楼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墨玉看见开门的小厮略有些讶异的目光时,才恍惚想起自己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 小厮毕恭毕敬地道:“公子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 “公子”说的自然是临忌,墨玉点头,虽然许久没来过且醉楼,但这里并无多少变化, 他像往常一样循着楼梯走上二楼,才推开最里头的那间厢房门,便闻到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酒香。 酒香? 墨玉微微一蹙眉,平日里他是不碰酒的, 除了有时候参加宴席避无可避要喝上一点儿, 其余的时候称得上是“滴酒不沾”——他不喜欢喝了酒迷糊昏沉、浑身不受控制的那种感觉。 因着不常喝酒, 他的酒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虽说不至于“一杯倒”,但来个三五杯基本便只能躺到床榻上了,想挣扎一下都难。 临忌听见开门的动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手上倒是没拿着酒,但挨过来亲他时, 墨玉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尝到了他嘴唇上的酒味儿。 “阿玉,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临忌摩挲着他的脸颊, 墨玉甚至闻到了他手指上沾着的酒味——大概是平常不怎么喝酒的人对酒味儿都格外敏感, 墨玉觉得临忌一走过来, 酒味儿立马从四面八方缭绕而来,不由分说地将他笼罩其中。 他的确不喜欢喝酒,但也不至于讨厌酒味儿,尤其这个浑身酒味儿的人是临忌,他更是讨厌不起来。墨玉看着临忌略显迷离的双眼,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你喝了多少?醉了没?” “没醉。”临忌朝他一笑,墨玉看着他这个笑容,却觉得这厮肯定是醉了,至少是微醉。临忌说完,拉过他的手,带他去看那几个堆在一起已经空了的小酒坛,“你看。” 这个样子可能醉得有点儿厉害。 “都是你喝的?”墨玉试探性地问,看见临忌得意洋洋地点头,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还很得意是吧?好好的你喝什么酒?” 临忌揉了揉被拍的那边脸,有些茫然地看着墨玉,好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打。 墨玉被他这副模样看得心都软了,轻叹一声,拨开他的手,给他揉搓了一下脸颊:“行了,没事了。” 临忌眉开眼笑地扑过来抱住他:“阿玉我家阿玉最好了嗯,心肠最软了,还是个大大美人。” 墨玉没说话,任由临忌紧紧缠着他的腰身,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他从没伺候过喝醉酒的人,可如今来都来了,不可能扔下临忌扭头就走,况且他有好一段时间没和临忌好好地单独相处过了,这会儿也不太舍得离开。 同时他也有些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临忌先是百忙之中面色发白地跑到王府去找他,再是难得一次不知节制地喝成了这般醉醺醺的模样——以他对临忌的了解,临忌在某些方面和他是一样的,平日里不爱喝酒,更不喜欢喝醉,这厮骨子里的掌控欲绝对不比他弱。 能让临忌失控成这样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儿。 墨玉皱了皱眉头,可临忌如今醉成这样,估计很难问出什么来。 他正沉吟着,临忌忽然放开他,转身拿起酒壶倒了一盏酒。虽然临忌神智不太清醒,但脚步却很稳,手也很稳,身形丝毫不显踉跄。墨玉看着他把那盏酒拿过来,递到他唇边。 “阿玉,你尝一口。”临忌微微眯起迷离的双眸,笑吟吟地道,“美酒好喝。” 墨玉犹豫了一下,临忌倒的这一杯酒量不算多,即便喝了对他也没什么影响,这人如今醉成这样也不好讲道理,他便就着临忌的手将酒水喝下去。 临忌十分不讲究地将酒盏随手一扔,再次挨过去搂住墨玉,指尖很是灵巧地勾开了他的衣带。 墨玉心里虽然一直惦记着临忌今晚叫他过来的目的,可理智上却不想对喝醉酒的临忌做些什么,趁着心头的火焰还没被撩起来之前,他赶紧一把抓住临忌的手:“别闹” “晚了。”临忌依旧是略带醉意的模样,眯缝着眼睛看着墨玉,凑过去亲了亲他湿润透红的嘴唇,还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阿玉,你别生气,我在酒水里加了一点助兴的东西我怕你不要我。” 墨玉:“” 他略感震惊地推开临忌,临忌动作顿了一下,因为酒意上头,眼眸便显得格外濡湿朦胧,里头好似汪着水一般,很是无辜地看着墨玉。 墨玉瞪了他半晌,除了口干舌燥外,脑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他终是想不出这时候能说些什么,只好搜肠刮肚地挤出一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和你学的。”临忌十分认真地道,“上次你不也” “闭嘴。”一想起上次,墨玉便脸颊发热,要报复临忌的念头熊熊燃烧着——当然,这也有可能不完全是报复心作祟,兴许是临忌加在酒水里的那玩意儿开始生效了。 临忌从善如流地闭了嘴,紧接着干净利落地一扯自己的衣带,将衣襟拉开一些,醉意朦胧地看着墨玉,轻轻笑着:“阿玉,你要不要?” 墨玉的目光不自觉地沿着他白皙的脖颈儿往下看,大约是因为喝了酒,临忌的肌肤微微泛着嫣红,在暖黄的灯光下看着十分诱人。墨玉能听见自己无意识吞咽了一下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他一只手搂在临忌的腰肢上,克制地吻了吻临忌的同时,另一只手顺从欲望彻底扯开了临忌的衣襟。 临忌轻轻地哼了一声,将手搭在墨玉的腰上,专门挑他敏感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揉捏着,十分有技巧地将他心头的欲.火撩拨得更旺盛。 他将手伸进墨玉的衣袍内,低低地再问了一遍:“阿玉,你要我吗?” 墨玉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临忌如愿以偿地听见他“嗯”了一声,隐忍地说了个“要”字。临忌听着他仿佛浸透了情.欲的嗓子,十分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随后不自觉地仰了仰头,轻轻“嘶”了一声——墨玉在他颈侧咬了一口。 咬得不重,但在这种时候十分有感觉。临忌清楚自己的酒量,他现在顶多只是半醉,脑子至少还有一半是清醒的——墨玉对他某些方面的了解没错,他的掌控欲确实强得要命,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种重要的时候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神智不清? 他能感觉到墨玉略有几分迫切地扯落他的衣衫,手指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兴许是药性作祟,那抚揉的力道比平时要不知轻重一些,几番下来,临忌忍不住喘了口气,感觉再这么下去,他身上便全是这人留下的痕迹了。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可被这么掐弄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临忌忍耐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舌尖压过他的耳垂,喘息着道:“阿玉,别别弄了” 话音未落,墨玉忽然将他的腰身搂得更紧,另一只手故意似的在他身上又捏了一把。临忌轻轻抽了口气,虽然难耐得想挣扎躲开,但无可否认墨玉这样的动作给他带来的刺激十分强烈,他早便有了反应。 墨玉和他身体紧密相贴,自然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墨玉一边顺从欲望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一边动作利索地将他身上剩余不多的衣衫悉数剥落下来。 临忌只试图挣扎了几下,见墨玉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便忍耐着由他去了。墨玉感觉得到临忌的下颌搭在他的肩上,灼热的呼吸略有些急促地扫过他的脖颈儿,身体会随着他的动作偶尔轻颤一下,压不住的喘息声总会带出一点儿细碎的软哼,十足的撒娇意味。 墨玉的脸颊一阵阵地发烫,他知道自己的脸必定红透了,但这次和羞赧扯不上关系,纯粹是兴奋的。他将临忌按上床榻,注视着身下和他一样满面绯红的人。 临忌大约是醉意上头,又混杂了满身的情.欲,看上去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微微眯缝着漂亮的眼眸躺在软榻上,模样倒是十分温顺乖巧,被他压着也不乱动,只是眼中尽是水雾,湿润朦胧的一片,好似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 “阿玉”临忌眨了眨眼,有些难受地轻轻唤了一声,“我要我要你” 墨玉心中一软,吻过他潮湿的眸子,再慢慢吻上那微微张着的唇瓣,同时手向下探去。 临忌的身子绷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伸手不知道往哪里摸了摸,摸出一只胭脂色的小盒子。他将这盒事先准备好的软膏递给墨玉,轻喘着道:“阿玉,用用这个” 临忌知道自己依旧保持着一半的清醒,不过他终究是被动的那一方,接下来的事由不得他去掌控。他能听见自己难耐的喘息声,也能听见呼啸的寒风不断拍打着窗户的声音,更能清晰地感觉到墨玉那不容忽视的存在。 被入侵的感觉不太好受,临忌心知自己更愿意当主动去侵占的那一方,但他身上的人是墨玉,这一点足够让他安分地躺着不反抗。只要他家阿玉说想要他,他随时可以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 临忌喘了口气,忍不住微微偏过头,有些无力地用脚蹬了蹬身下的床榻。墨玉按住他曲起的腿,看着身下人微微泛红的眸子,听见了自己心中的喟叹。 临忌这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模样太能激起他心底的某些欲望了。 墨玉扔开软膏盒子,抬起他的腿,微微低下.身去,低低地唤道:“临忌” 临忌急喘一声,猛地绷直身子弹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随后似乎疼得更狠了,又无力地倒了回去,细密的汗珠滑落下来,沾湿了他的睫毛。 墨玉被他激得闷哼一声,伸手摸了把临忌汗湿的脸颊,柔声道:“很疼么?” 临忌微微摇了摇头,潮湿的眼眸终于有泪水掉落下来,沾了他满脸都是——纯粹是疼的。他看见墨玉蹙起的眉,艰难地凑过去吻了吻那薄薄的嘴唇。 “没事,阿玉嗯阿玉” 直到终于将墨玉完全接纳,临忌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一些。他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抽噎了一声,那绵软的嗓音被情.欲浸泡得简直不能听,每一声喘息都能轻易勾得人血脉偾张。 墨玉轻柔地抚摸过临忌的脸颊,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恍惚间,墨玉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人世间竟是真的有这般快活的事。 他的手指蹭过临忌的嘴唇时,临忌下意识地张口,咬住他发烫的指尖,含在嘴里不放。尽管身体上不太好受,但心中的满足感还是轻而易举地将临忌淹没了。 他是阿玉的阿玉是他的。 墨玉停下来时,屋内的灯光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周围却一点儿也不暗。外面应该是又下雪了,莹白的亮光透过窗子映入室内,在外头风雪呼啸声的衬托下,这一室莹亮显得格外静谧美好。 墨玉心满意足地搂着怀里的人躺了一会儿,终于觉出了几分凉意,连忙起身扯过厚厚的被子给临忌盖上。被子盖了一半,他不自觉地停住动作,端详着床榻上的美人。 临忌闭着眼睛沉睡的模样十分温软恬静,看起来挺乖的,脸上透着还没完全散去的红晕,兴许是刚刚被折腾得掉过眼泪的缘故,眼尾的位置尤其色泽鲜艳,像女子抹了一层妩媚诱人的胭脂。 很好看,特别美。 再往下便是那一片狼藉的身子,遍布他留下的暧昧痕迹,从颈部蔓延到胸膛再到小腹然后便被厚厚的被子遮住了。但墨玉知道底下是什么样的,不久前这个人还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打开着身体,他看过这人身上每一处私密的部位,以及承欢于他身下时最细微的表情。 他碰了碰临忌的手背,连临忌手上都残留着被他吻过的印记,甚至还有一点咬痕——墨玉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临忌带着哭腔的声音刺激着了,又是第一次做这么快活的事,过程中竟是一度有些失控。 看够了“受尽欺负”昏睡过去的美人,墨玉终于帮临忌把被子盖好,伸手蹭了蹭他眼角的晕红,又忍不住亲了一下。见临忌没反应,大约是睡熟了,他慢慢给美人抹去脸上浅浅的泪痕,顺手拨了拨对方还带着湿意的眼睫毛。 果然还是睡着的模样最讨人喜欢。 墨玉将人揉来捏去地玩了一会儿,一面深深地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一面又十分满意临忌这任人搓圆弄扁的状态。他披上衣袍,到外头叫来守夜的小厮,拿到小厮送上来的热水后,墨玉看了眼床榻上沉沉昏睡的临忌,终是叹了口气,纡尊降贵地给这人清理了满身的狼藉。 身为燕宁世子,他从未做过这种事,难免有些无从下手。等墨玉笨手笨脚外加手忙脚乱地忙活完,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中途又怕弄醒或者是弄疼临忌,又怕自己动作太慢让临忌受寒着凉,真是又要小心谨慎又要动作够快。 一番折腾下来,他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给临忌重新掖好被角后,他总算抽出空抹了把脸上细密的汗珠,这才简单地将自己也倒饬了一番。 墨玉由衷地觉得,他这辈子大概只会对临忌一个人这么有耐心了,多一个都得疯。 做完这些,他犹豫了片刻,摸了把临忌的脸颊,又听见窗外的风雪呼啸声,实在不愿意这个时候离去,将临忌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想到明天临忌一觉醒来,身旁的枕席都是凉的,他便觉得有些不能忍。 墨玉叹了口气,终是捏了捏临忌的胳膊,躺了回去,重新将人搂进怀里。 临忌终于被他这一抱弄出了点反应,却没睁眼,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将手臂搭在他的腰上,随后安分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缓。 墨玉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凑过去用嘴唇轻轻碰了碰,算是亲了一下,很快闭上双眼。 窗外的风雪声渐渐停了,临忌又翻了个身,依旧是连眼睛都没睁,直接从床角处摸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匕首,另一只手状似无意识地抓了把墨玉散落在一侧的长发。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家阿玉和他同榻共枕时变得这般毫无戒心,若是他想做什么,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临忌无声叹息,可也因为这份信任而有些愉悦。 他当然舍不得对他家阿玉做什么,这辈子都不可能下得了手的。只是分别在即,他想留些东西当个念想,好歹让他在思念他家阿玉的时候能聊以慰藉。 临忌从手中的那一把青丝中挑出一缕,小心翼翼地用刀割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五十六章 墨玉和临忌都有早起的习惯, 因为惦记着今日还要趁天没亮赶回王府, 墨玉醒来得比往常要早一些。他迷迷瞪瞪地睁眼时, 发现临忌居然醒得比他还早,手指轻轻卷绕着他的一缕长发,侧躺着直勾勾地看着他,悄无声息的,也不知道这么盯了他多久。 临忌欣赏完睡美人迷糊着醒来的画面,眉眼弯弯地挨过去,在墨玉的嘴角处亲了亲:“早啊表哥。” 墨玉将他凑近的脸推开,含糊地警告道:“莫要乱叫。” “这如何是乱叫?表哥——你不是我的表哥么?”临忌再次不依不饶地凑上去,顺势一把抓住他的手。墨玉毕竟是男子, 手比不得女子的柔荑那般柔嫩纤小,和临忌的手相比却要略小一些, 手指很长,白净而骨节分明, 从上面的茧子看得出来是只经常拿笔的手。 临忌在他的指尖上亲了亲, 将他的手握紧了,轻轻笑道:“还是表哥不喜欢我在床上这么叫你?” 墨玉:“” 临忌说罢,故意拖着绵软的嗓子又低低地唤了声“表哥”,凑过去蹭了蹭他的眼角, 软暖的舌尖轻轻点在他的肌肤上。墨玉忍无可忍地侧过脸, 十分头疼地道:“美人, 你闭嘴吧。” 临忌愉悦地笑了, 吻过他的耳垂, 又沿着脸颊慢慢吻到脖颈儿,压着他软绵绵地蹭了一会儿,带着十足的撒娇意味。墨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光洁的脊背,停在他深陷的后腰处,这会儿没好意思再往下摸,只是在他腰上轻轻揉搓了一把,犹豫着问道:“临忌,你难受吗?” 临忌被他摸得没忍住哼了哼,一口咬在墨玉的颈子上,笑吟吟地道:“不难受——表哥,你那么温柔,我自然是觉得舒服的。”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墨玉折腾得他身上没一块儿完好的地方,连手指上都还留有不甚明显的咬痕,但就“正事儿”而言,墨玉总体还是很温柔的——尽管临忌清晰地记得,他连墨玉的第一下都没扛住,墨玉才进来,他的眼泪便含不住地掉了下去,并且后来似乎也没止住。 但那绝对不是因为难受,到后面纯粹是因为太舒服了。 约莫是脸皮厚惯了的缘故,临忌并不觉得被他家阿玉弄成那副样子有什么可羞耻的,倒是墨玉那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的模样,让他打心里觉得兴奋。 墨玉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临忌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墨玉的脸颊泛着微红——问这种羞耻的问题,确实太难为他家脸皮薄的阿玉表哥了。 由此可见墨玉是真的很在意他。 临忌莫名有些鼻尖发酸,当即掩饰地埋下头,吻了吻墨玉的颈窝,在上面留下一抹浅浅的痕迹:“我都还没腰疼呢表哥,你不是要报复我吗?” “滚。”感觉到自己颈窝处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墨玉没好气地推了把临忌的脑袋,“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分寸啊?你嘶——你还咬,你是属狗的么?” 临忌被墨玉推了几下也没松口,他知道墨玉肯定舍不得真打他的脸。他坚持着咬了一会儿,如愿以偿地在墨玉肩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墨玉被他咬得眼泪都出来了,皱紧眉头,顺手在他后腰处拍了一巴掌:“临忌,你今日又发什么疯?” 临忌舔了舔那个十分明显的齿印,心满意足,直接将自己送到墨玉嘴边:“来,阿玉,让你咬回来。” 墨玉:“” 他感受着肩上的疼痛,估摸着这一口得使多大的劲儿才能咬出来,又看了看临忌布满各种暧昧痕迹的身子——咬一口倒是行的,可他肯定下不了这么重的口,临忌是和他有多大仇才咬得了这么狠。 他凶狠地瞪着临忌:“我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临忌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阿玉,你这么好,我会舍不得的。” “你哪里舍不得了?”墨玉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六殿下,我看你是特别舍得。” 两人在床榻上又闹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穿衣。墨玉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咬了临忌一口——咬得不重,这个程度在临忌的预料之中。 墨玉踏着熹微的晨光离开且醉楼,临忌目送他的身影直至消失,从怀中摸出那缕用丝线缠了几道的乌发,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弭在一片漆黑的沉郁中。 没人听见那一声消散在冬日寒风中的叹息,正如没人能看见此刻他心中的焦灼与恐慌。 墨玉顶着偶尔飘落下来的几片雪花儿回到王府,这才想起他和临忌一夜贪欢,居然完全没想起正事——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让临忌不知克制地喝酒喝成那样。 想起临忌昨儿赶来王府时那苍白的面色,墨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心中浮起一点儿不好的预感,决定今天下学后无论如何也要拦住临忌,好好问个究竟,不然他始终难以安心。 可到了上书房,墨玉才发现临忌今日没来——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虽然今上说过不许临忌缺席上书房,可这一个多月以来,临忌天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也是今上默许的,他不是第一次没来了。 墨玉看着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只觉得格外刺眼,心头莫名生出了点儿不同于往常的不安,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还没等到下学,他便急不可耐地找了人打听,得知临忌有些事要处理,迫不得已才缺席了。 临悉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冷不热地道:“世子和六弟的关系真是好得非比寻常。” 墨玉的心一跳,藏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了握拳,连他自己都好似听见了心脏那“咯噔”的一声。 他面不改色地看向说话的太子殿下,临悉倒是神色如常,这句话似乎没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可墨玉却下意识地对“非比寻常”一词有些敏感。 毕竟细说起来,他和临忌的关系确实十分“非比寻常”,并且见不得光。 墨玉挂上微笑,你来我往地和临悉扯了几句,心中那股不安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无端愈发浓烈。 直到当天傍晚,他仍是没能见到临忌,打听回来的消息都是今上派了临忌去做某件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事,那便不得而知了。 趁着夜色渐深,墨玉甚至还去了且醉楼一趟,怀着一丝“兴许临忌会过来”的希冀——尽管他自己也觉得以临忌的忙碌程度,应该抽不出空过来再玩一场“风花雪月”。 墨玉在厢房中坐下来,一室冰冷,他估摸着自己待不久,便没让小厮上来烧炭。墨玉拧紧眉头,一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一边不知不觉地将临忌留下来的小半壶酒喝了个干净。 一直到酒壶见底,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当即扔了酒盏,有些懊恼地按了按额头——他并不讨厌酒味儿,可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尽管心里承认临忌身上那股子混合了竹香的酒味儿闻起来特别舒服但他平日里是绝不可能主动沾酒的。 墨玉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些在烦闷时不断给自己灌酒的人,他头一次发现酒水入喉的感觉这么畅快,仿佛真的能消除心中的思虑与忧愁,连略有些冰凉的身子都渐渐变得熨贴起来。 那小半壶酒加起来不过两三杯,墨玉竟是觉出了几分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嘴唇,觉得脑袋都随着身子一同热起来。 墨玉离开且醉楼时,守门的灰衣小厮诧异地瞧着他,迟疑道:“公子是喝醉了吗?” 虽然酒水有些上头,但墨玉觉得自己总体还是清醒的,闻言十分意外:“我像喝醉了么?” 话才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大约是真的有些醉了,平日里他说话不是这个腔调的,他能听出自己此刻的声音带着些许懒散兴许还有点儿绵软,和平时的温和低缓大相径庭。 灰衣小厮犹豫片刻,老实地点头道:“公子的脸全红了。” 墨玉摸了把自己的脸,有些晕乎地“哦”了一声,示意小厮开门。 临出门前,墨玉毫无征兆地回首,被刺骨的夜风一吹,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眸,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一怔,睁大眼睛瞪着墨玉,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登时红了脸低头道:“安乐。” “安乐。”墨玉点了点头,低声道,“若是你家公子来了,记得和他说我来过。” 平常墨玉是不会和不相干的人说这么多的,今夜大概真是他那“几杯倒”的酒量在作祟——兴许还因为心中的忧虑不安,他迫切地想找个人随意地说几句什么,好压下那股无法言说的焦躁。 明明临忌不是第一次缺席上书房,他也不是第一次想找临忌时找不到——可他就是觉得今日和往常不一样。 或许真的只是想多了吧。 墨玉轻轻呼了一口气,看着那团白色的热气转瞬间消散在寒风中,他慢慢走出门外,眯眼看了看夜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种极深极深的蓝,浓郁得仿佛随时能转变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 可那毕竟不是黑的。 遥远的夜空与地上的新雪映入他的眸中,缠绵交错成不一样的景象,细碎的雪粒落了下来,又是倏忽而至的一场雪——注定会在这个漫长的冬季中没完没了。 墨玉忽然有些茫然,看着绵延的天空与积雪,心中倏地生出几分无力。 喝醉了也有一个坏处——平日里那些他不敢想的、不愿意深想的、刻意控制着不允许自己多想的问题,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一股脑儿涌现出来。 他想,他和临忌以后都要这样吗? 偷偷摸摸地见几次面,又或是有时候想见也见不了一面,然后做些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时刻为这段关系提心吊胆着,生怕被别人发现。 最终就这么不明不白一辈子。 即便他甘之如饴,可终究没法儿对爹娘交代,身在此间,他不可能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活。 即便他不需要向爹娘交代什么,可依照临忌如今这个受器重的势头来看,若是有朝一日今上驾崩,临忌登基为帝的可能性也并非全无万一届时就真的那般“幸运”呢? 纵是没有后宫三千,可身为帝王总要留下子嗣后代,身边无论如何也缺不得女人,到时候他能做到心中毫无波澜地看着临忌和一群女人恩爱缠绵吗? 如若真有那一天,他要怎么办?是要将自己也当作临忌后宫中的一员,天天像个妒妇一样千方百计地争宠;还是要学那些个怨妇一样,日日对临忌翘首以盼,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乐趣与盼头? 堂堂七尺男儿,若是活出那般不堪的姿态,未免太过可笑。 碎碎的雪粒儿落在白衣少年乌黑的睫毛上,他的眼睑微微一颤,双眸阖上再睁开时,露出了眼底无尽的冰冷薄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五十七章 翌日临忌仍是缺席上书房, 又过了一日, 墨玉才明确得知临忌是被景和帝派去了别的地方办事——至于是什么事, 目前尚且处于保密状态,无从得知。 只知道临忌确实是离开了帝都,墨玉听闻消息后算了算时间,心霎时沉了下去——临忌分明是在且醉楼度过那一夜后,一大早便马上动身离开了。 临忌来王府找他那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景和帝对临忌说了什么话,那厮定然是知道自己第二日便要离开帝都,才特地安排了这么一个夜晚。 墨玉皱紧眉头,这算什么?一场精心设计的离别? 那晚他去到且醉楼, 临忌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分明从一开始便存了“什么都不告诉他”的心思, 只想和一无所知的他一夜春宵。如若临忌真心想和他说些什么,以那厮千般缜密的心思, 绝对不会让自己醉成那样, 更不会忘记和他说这么重要的事。 这人只是看起来吊儿郎当罢了,并非真的没心没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墨玉轻轻叹了口气,倚窗望着外头的鹅毛大雪, 心中的焦虑担忧并不比这一层又一层的新雪少。 今上究竟派了临忌去做什么?临忌那厮竟然对他只字不提。墨玉思来想去, 只能想到两个可能——要么是某些十分紧要的秘事, 因着见不得光, 临忌没法儿和他说;要么是这事儿的风险非常大, 稍有不慎甚至会丧命,因此临忌不想告诉他。 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墨玉的沉吟。丫鬟的声音随即传来,道是王妃那边做了腊八粥,特地给修竹居送来了一份儿。 墨玉让丫鬟送进来,丫鬟将腊八粥放下后立马出去了——修竹居这边的人都知道,他们家世子尤其喜静,最讨厌有人在身旁打扰,嫌看着烦,平日里看书写字都一个人待着,磨墨洗笔都是自己来,不像别的世家子弟那样,书房里有一溜儿侍立的婢女书童。 墨玉在窗边又吹了会儿寒风,直到从脸颊到手脚全冷透了,才过去拿起丫鬟送进来的腊八粥。 帝都这边似乎不时兴吃腊八粥,这是他娘从白灵岛带过来的习惯,每年都要亲自动手做。墨玉知道他娘对厨艺十分精通,毕竟在成为燕宁王妃前,白脂融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姑娘,从小到大都没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条件。 好一会儿,墨玉才发现自己居然盯着一碗腊八粥走神了,不禁叹了口气。他就着微烫的温度尝了尝粥的味道,果然和以往每一年的别无二致。 慢慢吃了大半碗腊八粥,他脑海中不断掠过与白灵岛有关的事,想到醉影和她口中的“清影哥哥”,以及醉影的师父——他的族长舅舅,一时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不等他捋一捋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便又不知不觉回到原点——想了这么多,最后还是临忌。 醉影和他说的那些话,原本他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临忌说的,却一直也等不到临忌有空的时候。如今更好,那厮直接消失了,他也不用说了。 临忌那个混账! 墨玉瞪着眼前剩下的小半碗腊八粥,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将临忌找回来痛揍一顿。许是冰凉的体温被这一碗味道熟悉的腊八粥烫暖了,他迫使自己一直保持的冷静很快土崩瓦解,消融在了一片香气缭绕的温热里。 去他娘的保持冷静!去他娘的推己及人!去他娘的理解临忌! 他就是很生气,只想蛮不讲理! 墨玉三两口狠狠地吃完了剩下的腊八粥,仿佛将其当成了心中的那个人,恨不得剥皮拆骨以解满心怨愤。寒冬腊月粥凉得快,烫倒是不烫了,只是他一向习惯细嚼慢咽,猛然间大口大口地吃东西,一不小心便噎了一下,呛了个死去活来。 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墨玉面无表情地盯着碗,觉得更生气了。 纵然临忌有千万种苦衷不能和他说这件事,可稍微暗示一下总可以吧?他们都厮混在一起这么久了,临忌还不了解他的性子么?如若临忌点到即止地暗示几句,他必然不会不懂事地刨根问底。 偏偏临忌什么也没说,存了心让他不得安稳。 墨玉垂眸冷笑,说到底,这人还是不信任他。 当天夜里,墨玉在卧房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自己半湿的乱发,满腹心事地微微皱着眉头。忽然,他拢着长发的手指一顿,从沉吟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方才摸过的那一束青丝手感有些奇怪。 他顺着方才抚过的地方又慢慢地摸了几下,终于找到了“根源”,指尖一挑,将那缕乌发勾出来。墨玉低头看了看,一眼便瞧出了那一小缕青丝明显比别的头发要短一截。 他的心一跳,将发尾捏到眼前,眯眼细细瞧着,这缕头发断得十分整齐,显然是被人拢在一起,用锋锐的东西剪短或是割断的。他自个儿肯定不会闲着无聊割头发玩儿,平时也没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剪他的头发 墨玉拧紧眉头,一缕头发被剪了看似不是什么大事,可当中蕴含的信息却太多了——究竟是身手有多厉害的人才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做到此事?那人是谁?要他的头发又有什么用? 他从小便没少听他娘提起巫蛊邪术那一类的东西,其中不乏有要用到人的头发的。墨玉想到这个便心里发毛,冥思苦想好一会儿,将近期接触到的人逐一列出又排除,终是找不到头绪。 他倒是没怀疑过这事会是某个混账做的,因为打心里不认为那厮有这么做的动机——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早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临忌的信任已然根植进骨子里。 这实在很危险。 墨玉度日如年地熬了大半个月,每天一有空便构想一番,等临忌那厮回来了该怎么狠狠地教训一顿——不打肯定是消不了气的,依照他心中日益旺盛的怒火来看,“舍不得”和“下不了手”是不存在的。 除了临忌的突然消失让他十分不习惯,这大半个月墨玉过得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上书房依旧是要去的,每日要做的东西也一样不少。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便是这些日子里他学会了如何去思念一个人。 墨玉叹了口气,这个他还真不想学。 都怪临忌。 听着外头传来的爆竹声,墨玉在心中默默地又记了临忌一笔——今儿记一笔明儿记一笔的,他自己都算不清楚究竟记了多少仇,但愿临忌回来后还能还得清。 今天是元日,他爹墨尹难得空闲,正在院子里陪白脂融和小俊儿点爆竹玩儿——其实主要是陪白脂融,他娘在这方面一直有些童心未泯,有时候比俊儿玩得还起劲。 俊儿在一个半月前足了五岁,自打过了五岁生辰,这只小哭包儿便忽然间长大了似的,再也不成天成天地掉眼泪,即便偶尔跑得太急摔倒了,也倔强地含着眼泪不肯哭出来,平日里不再咿呀乱叫,说话也渐渐口齿清晰了,开始能说一些较长的句子。 墨尹对此很是高兴:“咱们的小俊儿长大了,以后要比哥哥还聪明!” 白脂融瞧了他一眼:“你这个爹当得可真偏心。” 墨玉没觉得他爹这话哪儿偏心了,又觉得他娘没资格说这种话——他娘才是真正将“偏心”俩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的,简直是捡来的儿子亲生的外甥儿。 但当着亲爹娘的话,他只能腹诽,万万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墨尹立马笑眯眯地改口道:“嗯,俊儿以后要和哥哥一样聪明。” 俊儿自从“长大”后,便拒绝再被人抱来抱去,自个儿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板着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一本正经地道:“嗯,和哥哥一样,要聪明。” 墨玉笑着捏了把他的小肉脸,觉得他这个弟弟不哭不闹、不随便抓东西咬的时候倒还挺可爱,比之前讨喜多了。墨尹和白脂融乐不可支,继续逗着奶声奶气却要故作严肃的小儿子玩。 此刻墨玉看着外头正玩得热闹的一家三口,轻轻叹了口气,旁边站着的丫鬟手脚利索地给他半空的茶盏续满热茶。 俊儿玩了一会儿,忽然发现爹娘根本不是陪他玩,娘是光顾着自己玩儿,爹是只顾着陪娘玩儿。他皱着小脸儿站到一边,小胳膊叉着腰,想看看爹娘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不见了。 然而过了片刻,墨尹和白脂融压根儿没想起来小儿子的存在——估计是太放心了,反正在王府中怎么也丢不了一小孩儿,到处都是仆人,他们自己不看着也不要紧。 小俊儿登时满心委屈,决定不和他们玩儿了。他气呼呼地转过身,发现不远处的墨玉在看这边,眼角眉梢噙着笑意。 墨玉忍俊不禁地瞧着这一幕,俊儿很是委屈地朝他扑过来,被他伸手拦了一下。虽然小俊儿比以前讨喜多了,可他还是没法儿发自内心地喜欢小孩子,如非必要肯定不愿意抱着。 俊儿委屈巴巴地对他撒娇:“哥哥,爹娘不要俊儿了。” 俊儿虽然“长大”了,可有时候还是会黏他,墨玉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对俊儿也没有特别好,许多时候连陪着玩儿都是敷衍式的——这不难理解,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都不愿意和小孩儿玩。墨玉自认为身为“哥哥”可能说不上有多称职,但已经尽量去做好了。 “别胡说八道,当心娘听了打你。”墨玉将旁边的凳子拉近一些,示意小俊儿自己坐好。他对旁边的丫鬟吩咐两句,这丫鬟是平日里侍候白脂融的,此时脸上带着强忍的笑意,约莫也是被小俊儿逗乐了,一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模样。 墨玉看着俊儿红扑扑的脸蛋儿和小手,方才热热闹闹疯玩着的时候可能不觉得冷,这会儿俊儿静下来,大约是冷劲儿上来了,小家伙连牙齿都有些打颤。 墨玉轻叹一声,看了眼雪地中那对儿不靠谱的爹娘,认为能把孩子忽视到这个地步的,也是没谁家爹娘了。他伸手过去,给瑟瑟发抖的小俊儿捂了捂脸颊和小手,吩咐另一名站得稍微远些的丫鬟去给俊儿拿件外衣。 他给俊儿倒了半杯热茶,俊儿始终坐在凳子上,高兴地晃荡着两条碰不到地面的小短腿儿。墨玉给他捂脸暖手,他便稍微安分坐好一些,眨巴着眼睛看墨玉,觉得哥哥的手暖暖的特别舒服;墨玉将热茶递给他,他便乖乖喝下去,喝了两口却皱起了小脸儿。 俊儿眼巴巴地看着墨玉,认真地道:“苦的,不好喝。” 墨玉笑了:“嗯,红绡去拿你爱喝的甜茶了。” “俊儿知道。”小俊儿当即摇头晃脑地道,“哥哥还叫红绡姐姐去拿俊儿爱吃的糕点,还叫银钏姐姐去拿俊儿的衣服——俊儿现在长大了,什么都知道。” 墨玉摸了把他肉乎乎的脸蛋,忍俊不禁:“这么厉害啊。” 等墨尹和白脂融玩累了,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儿子,俊儿已经喝上了热气腾腾的甜茶,吃着香喷喷的小糕点。看见笑着过来这边坐下的爹娘,小俊儿把头扭到一边儿,满脸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可能是这一声儿哼得太轻,他那不靠谱的王爷爹爹和王妃阿娘并没有听见,依旧是相互依偎着有说有笑。俊儿等了一会儿,加大声音又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发现爹娘还是没有看过来。 墨玉忍笑忍得都快拿不稳茶盏了,觉得再这么下俊儿估计要气哭。他压下嘴角的笑意,有意清了清嗓子,唤了一声“娘”。 “嗯?什么事?”白脂融终于看过来,这一眼发现了他身旁脸颊鼓鼓的小俊儿,登时笑了,“哎,我还以为我们的小俊儿不见了呢。” 俊儿继续哼了一声,故意一副不搭理她的小模样。白脂融哪里不知道小儿子的那点心思,毕竟是打小照顾着的,平日里该怎么哄、该怎么逗她一清二楚。 墨玉拿起一块俊儿爱吃的糖瓜,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外头的雪倒是停了,连寒风也不再嚣张呼啸,他忽然有些走神——这些天他时常会这样。 临忌究竟去哪了?今儿个元日又是在哪里过的? 糖瓜的味道不错,墨玉还是挺爱吃这些小玩意儿的,平日里为了端着“燕宁世子”的身份不好表现出来,元日吃几块却是不会有人说什么。 日以继夜的思念在这满室的热闹里愈发强烈,听着周围的说话声、笑声,墨玉竟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他只是默默地想着心中的那个人。 墨玉从没觉得他对临忌的用情有多深,当初和临忌厮混在一起也是稀里糊涂的成分居多——那时的他只是想由着自己放纵一回,顺从本心地去做一些逾矩的事。 他的束缚已经够多了,凭什么不能肆无忌惮一回? 和临忌纠缠在一起后,这样的想法倒是逐渐淡去了不少——大约是因为他的日子不再过得像以前那样苦闷压抑,于是也理所当然地不再那么渴望挣脱束缚。 被绑着似乎也觉得无所谓了,反正他不是一个人,临忌不也一样么? 直至今日,过于浓烈的思念才让墨玉依稀意识到——他根本是作茧自缚。不知从何时开始,临忌也成了裹着他的那一层茧,他却沉溺其中从未想过要挣脱。 如今临忌消失,他才后知后觉地惊惶失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五十八章 暮色四合, 街道上却愈发热闹, 到处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墨玉和于隽才一起漫无目的地四处逛着, 他们今儿是被临愈硬拉出来的,结果倒好,临愈一见到白楚便瞬间忘了他们的存在,才出门没多久,八殿下和美人一同不知所终。 墨玉走了没几步便觉得百无聊赖,两名男子一起瞎逛着实没什么乐趣可言——当然,主要还是看人,若是和临忌的话倒也未必 墨玉不禁叹了口气,强行掐断这个念头。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着了魔, 少想一会儿临忌都受不了。 话说回来,他和临忌还真没一同到外头玩过, 一开始是彼此的关系见不得光,因此他们“私会”比“正常见面”的次数还要多, 既然是私会, 自然不可能选人多眼杂的地方;后来他们倒有得是理由光明正大地见面,却也没想到这茬儿,一直延续着“私会”的习惯。 也不知道和临忌出来玩会是个什么感觉 墨玉第二次强行掐断自己的想法,对于自己“满脑子临忌”的状态有些崩溃。他忍无可忍地顿住脚步, 于隽才疑惑地道:“离修, 怎么了?” 墨玉正要表达“各回各家”的意愿, 于隽才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声音里带上了兴奋:“啊!离修, 我看见了!” 墨玉:“” 看见什么了? 他顺着于隽才的目光看去,这才瞧见不远处有一对儿姐妹花,侧对他们站着,看不清面容,但依稀可见身段婀娜。其中一名少女似是察觉了他们的视线,扭过头来,墨玉这才发现那是傅家的两位小姐——傅凝娇和傅凝媚。 因着两人是孪生姐妹,墨玉认不出那位露了脸的是姐姐还是妹妹。倒是那少女看见他们,立即扯了扯身旁姐妹的衣袖,示意对方看。 墨玉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于隽才已经迈开脚步,满脸堆着傻笑地朝姐妹花走去。墨玉叹了口气,不得已跟上。 他早从临愈那里听说过,自从静缘山庄的那次赏花大会后,于隽才这木头疙瘩不知怎的忽然开窍了,开始对小姐们——主要是对傅家大小姐傅凝娇感兴趣,穷追不舍了好些日子,据说还因此闹出了不少笑话。 于隽才却丝毫不以为耻,曾半带不好意思、半带洋洋得意地炫耀过,如今傅大小姐对他的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他觉得傅大小姐肯定也对他有些意思。 此时另一名少女也转过头来,看见他们,诧异过后微微一笑。 墨玉忽然便认出了那眉眼带笑的少女是傅凝娇,觉得于隽才所言或许没错,傅凝娇确实对于隽才有点儿意思。 走到两名少女跟前,于隽才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傻乎乎地一笑:“娇儿。” 傅凝媚轻哼道:“木头桩子!谁允许你直呼姐姐的名儿的?” “媚儿,莫要闹。”傅凝娇轻声呵斥道,随后分别跟于隽才和墨玉打过招呼。傅凝媚满不在乎地扭过头去,继续挑选她们方才一直在看的糖人。 在墨玉印象中,上次见到傅家姐妹还是在静缘山庄——这其实不可能,帝都每个月大大小小的宴会多不胜数,今儿是张家公子的诞辰,明儿是李家公子的大婚,类似的宴席墨玉时常要参加。 这大半年来他肯定在别的场合见过傅家姐妹,只是傅凝娇被于隽才“打动”后,再也没在他面前晃荡过,他便没有多加留意。 因而看见傅家姐妹,墨玉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赏花大会,那次赏花大会临忌也有去,还是被他半逼着去的墨玉无意识地走了会儿神,等他自己察觉到,连忙从“满目皆临忌”的状态中抽身出来。 一回神他才发现于隽才和傅凝娇不知何时不见了,傅凝媚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两个颇为精致的糖人,应该是方才买的。 “墨玉公子,你有心事?”傅凝媚盯着两个糖人,话却是对墨玉说的,“一直心不在焉的,该不会是你其实对我姐姐有意思,让那根木头桩子抢走了姐姐,你不高兴吧?” 墨玉:“” 他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些啼笑皆非:“傅二小姐多虑了,隽才是我的好友,他能与傅大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自然是替他觉得高兴的。” “离‘终成眷属’还远着呢。”傅凝媚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纠结良久,总是留下了那个蝴蝶形状的糖人,将另一个飞鸟形状的递给墨玉,“我爹娘都不喜欢那根木头,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那根木头究竟有哪里好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墨玉公子,我倒是更喜欢你,至少长得赏心悦目。” 墨玉默然盯着那个飞鸟糖人,没听明白这位傅二小姐是何意。糖人虽然看着好吃,但他没敢随意接——姑娘递过来的东西他一般不会拿,谁知道哪个小玩意儿当中藏着人家姑娘什么样的一片心思,还是不要随意接受招人误会的好。 “你不爱吃这个吗?”傅凝媚歪头看他,“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姐姐和那根木头去玩了,我不想跟着,又无聊得很。墨玉公子,横竖你也没人陪,不如和我到处转转,我一个姑娘家乱逛多不安全。” 墨玉:“” 他竟是一时无言以对,以前不了解这位傅二小姐,如今总算有了初步的认识。 “这个糖人是要谢谢你陪我四处走。”傅凝媚依旧维持着给他递糖人的姿势,“很好吃的,你应该会喜欢。” 墨玉暗叹口气,心道:“好吧。” 将一个娇弱的姑娘扔下,自己转身跑掉,这事若是传进他娘的耳朵里,铁定又免不了一通念叨。墨玉权衡片刻,终是接过糖人——主要是他真的想吃,平日里找不到吃这些小玩意儿的理由,这会儿难免有些禁不住诱惑。 兴许因为出身将门,傅凝媚的性子和寻常姑娘不太一样,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但她给墨玉的感觉确实是不太像一名碧玉年华的少女。 一路上傅凝媚又买了一些吃起来甜甜的小玩意儿,她似乎对吃的特别感兴趣,尤其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只是好看却不好吃。墨玉极少吃这种市井之地卖的小东西,今儿算是被她带着好好尝了个遍,顿时觉得陪这位傅二小姐走这一趟不亏。 “这是冰糖葫芦,我最常吃的——当然是偷偷吃,让爹娘知道了得骂我,他们老说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还不干净。”傅凝媚又递给他一串鲜红的东西,“外头那一层红红的是糖衣,很甜的,里头裹着酸酸甜甜的果子,也不知道叫什么,特别好吃。” 对傅凝媚这种不知稼穑的小姐来说,叫不出果子的名字太正常了,墨玉笑了笑,他一路上也算是和傅凝媚混了个半熟,傅凝媚这种“不像个姑娘”的性子莫名让他觉得放松。 他尝了尝那一层鲜红的糖衣,确实很甜,咬到里头的果子时,墨玉一口便吃出了那是什么——虽然他也是个不知稼穑的公子,可毕竟从小学医,山楂是他时常会接触到的一味药材。 墨玉便道:“这是山楂。” 他们正好走到一处行人较为稀少的湖岸边——这湖自然是帝都最大的碧波湖。傅凝媚咬着山楂回头看他,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嘴里的果子暂时没法儿开口。 这一刻,变故横生。 墨玉眼瞳骤缩,他的反应很快,一把推开背对着碧波湖站立的傅凝媚,同时自己也飞快地侧身闪躲,却还是被一条猛力甩过来的东西扫在了小腿上。 那横扫的力度过于强大,那一瞬间墨玉几乎以为自己的双腿被硬生生拍断了,剧痛让他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面色白得宛如尚未消融的积雪。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靠着什么样的意志力站稳了,硬是没当场跪下。墨玉忍着剧烈的疼痛退了几步,猛地喘了口气。 傅凝媚被他一推,迅速反应过来了,看见方才偷袭自己的东西,明眸中顿时有寒光凝聚。那是一条巨大的蛇,从湖中无声地出现,冰冷的竖瞳锁定他们,长长的身躯上闪烁着微光。 墨玉如今对这玩意儿不陌生,但这条巨蛇和他上次在围场中遇见的并非同一条,眼前这条看起来要长得多,身躯也更为粗壮。 墨玉拧起眉头,余光看见傅凝媚的神色,忽然想起了这是一位将门小姐——并不是指身份,他早便知道傅凝媚是傅家二小姐,只是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将门小姐”意味着什么。 符霆将军妻妾成群,然而膝下无子,偌大的后院儿只有正妻给他生了这么两个宝贝闺女儿。符霆将军倒也算看得开,墨玉曾听说过傅家姐妹是打小被当成男子来养的,从前还好奇过这样长大的姑娘会是什么样的,后来见到傅家姐妹,发现这对儿姐妹花除了好看一些,和寻常女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便渐渐忘了这茬儿。 这一刻,他总算对所谓的“将门小姐”有了些了解。 “墨玉公子,你没事吧?”傅凝媚虽是问他,目光却始终紧紧锁定在巨蛇身上,声音极其冷静。 墨玉应了一声,顺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不愿意在姑娘面前表现出“有事”的模样——打小他娘便是这么教他的,作为一名男子,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姑娘家面前流露出一丁点的“不淡定”。 况且他也没这个时间去“有事”,遭受巨蛇的一击站稳后,墨玉瞬间提高了警惕,担心像上次在猎场时那样,四周突然出现偷袭的黑衣人。 想起上次,墨玉便禁不住皱眉,知道这次对方多半也是冲他来,傅二小姐纯粹是被他带着倒霉的。只是那个人还真了解他的性子,两次都让巨蛇在他面前偷袭姑娘家——若是直接攻击他,他倒更容易避开。 可究竟是谁要这样三番两次地对他下手?临慧么?想到那次临慧在悦宁宫疯疯癫癫对他喊的那句“对不起”,墨玉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 再怎么样临慧也只是个才到及笄之年的姑娘,又一向胸无城府,折腾不出来这么多事儿。即便上次围场一事当真与临慧有关,应该也只是那傻姑娘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幕后策划者另有其人。 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墨玉多想,他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转瞬即逝,而便是在这一瞬间,傅凝媚手中的长鞭已然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接收到墨玉略带诧异的眼神,傅凝媚手腕一压,面不改色地道:“十八般武艺不说精通,可我多少都会一些,最擅长便是用刀和鞭子——我这里还有随身携带的匕首,你要吗?” 墨玉从来没有随身带什么武器的习惯,受到他娘的影响,倒是时常会放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在身上,偏生两次遇上巨蛇都不凑巧——上次是因为穿了猎装不方便带药物,又想到那是陪今上狩猎,应该用不上,便没有准备;这次则是被临愈那位缺德的殿下硬拉出来,匆匆忙忙的,根本没来得及准备。 墨玉还没应声,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惊恐的惊叫声——有人看见了这边的巨蛇。傅凝媚正要掏出匕首扔给墨玉,忽然目光一凝,高声提醒道:“小心!” 墨玉终是和傅凝媚的匕首无缘,没能成功拿到手——早在傅凝媚开口前,他便听见了身后那阵不自然的风声,侧身一闪又是数步,距离傅凝媚更远了些。 墨玉回身站定,偷袭他的果然又是黑衣人,只是这次只有一人。 他和黑衣人离得不远,约莫三五步,墨玉敏锐地从那人露出来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缕浓烈的怨恨。墨玉心中一动,上次在猎场袭击他的黑衣人虽然也不曾露脸,但看得出来个个皆是神色平淡,甚至接近木然的,这次却 赶在黑衣人再次出手前,墨玉蹙眉试探地道:“敢问我和阁下有何怨仇?竟能让阁下这样几次三番地对我动手。” 黑衣人死死地盯住他,似是讥诮地笑了,声音极为低哑嘲哳,墨玉险些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黑衣人用那破锣嗓子缓缓地道:“问你那该下地狱的爹去吧,燕宁世子,你和你爹长得可真像。” 直到黑衣人再次朝他袭来,墨玉才终于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实在是那嗓子太过“不堪入耳”,他能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算是种本事了。 墨玉微微拧眉,这位是他爹的仇人? 墨尹毕竟位高权重,身为大玄的第一世袭异姓王,生平得罪过的人多如牛毛。墨玉闻言倒是释然了,并不想知道他爹和这个人有何仇怨——他依稀明白他爹从来不是个好人,可绝对的黑白本就不存在,打着“父债子偿”的名义滥伤无辜的,这位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冤有头债有主,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不该来找我的。”墨玉躲过那闪着寒光的刀尖,手指隐入宽大的衣袖中,捏紧了一根约有半指粗的尖头小木棍——那是傅凝媚买来递给他的小玩意儿之一,原本戳着几块黏糊糊的糕点,他才吃完,还没来得及把小木棍扔掉。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傅凝媚“不像个姑娘”,其实并非不像姑娘,而是不像“别的千金小姐”——哪家的小姐会这样一路沿着街道吃东西的?便是刁蛮跋扈如慧安公主,也做不出这般完全不顾矜持的事来。 这种行为在权贵们看来简直是“粗野不堪”的,莫要说一个姑娘家,墨玉觉得,若是他今晚的所作所为让他娘知道了,铁定也得掉一层皮。 那黑衣人听了他的话,似乎又笑了,连那双眼都带上了十足的嘲讽意味:“燕宁王还真是有个‘孝子’!”说罢,他的长刀再次朝墨玉砍来。 墨玉险险地躲过,手中尖尖的小木棍正要趁机挥出,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叫。他蓦地扭头,在自顾不暇的间隙里看了眼跟他一块儿倒霉的傅二小姐。 长刀在墨玉身前砍过,带出一片淋漓的鲜血。尖锐的疼痛沿着伤口蔓延开来,墨玉心知不妙,同时他也看见被巨蛇尾巴紧紧缠住了下本身的傅凝媚。 傅凝媚皱着眉头,面色隐隐泛白,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巨蛇的桎梏。墨玉心一沉,说不上是懊恼还是什么,只知道傅二小姐本身是无辜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因他出事。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小木棍向那边挥去。 远处的人群声逐渐热闹起来,有人喊着“在那边儿”,嘈杂声中还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不少人在向这边赶来。墨玉听见黑衣人低骂了一声,他回过头再看黑衣人时,只看见了闪烁着寒光的一抹冰冷。 他的脚步倏地往后一错,同时手往那刀刃上一抓。墨玉的反应绝对算得上快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来得及。 长刀没入他的左侧胸膛,也将他抓上去的手割得鲜血淋漓。大约是伤及内脏的缘故,血腥味儿瞬间涌上他的喉咙,墨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将那种咳嗽吐血的冲动强忍了回去。 他又想起围场那次,临忌为了救他也是被黑衣人这么捅了一刀,当时为了避免刀刃没入得更深,临忌也是这样直接抓住了锋刃。风水轮流转,历史总是在重演,这次终于轮到他被捅刀了,却是为了一个无辜的姑娘 若是让临忌那个醋坛子知道,可能会毫不怜香惜玉地去捅傅二小姐一刀——那混账玩意儿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墨玉公子!” 傅凝媚应该是已经被那巨蛇放开了,墨玉却不敢回头去看,也不敢发出声音——他怕自己一张嘴,先吐出来的会是一口鲜血。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衣上晕染开来的血色也越来越多,剧痛和失血让墨玉惨白了脸色,在凛冽的寒风中渐渐有些喘不上气,受伤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黑衣人眼中尽是狰狞与快意,他猛地一发力,长刀登时没得更深,冰冷的刀刃几乎贯穿墨玉的胸膛。墨玉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在昏黑中绵延开一片血色。 他身后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便是碧波湖,湖面上结了一层冰,又铺洒了薄薄的一层积雪,看起来还算结实。可墨玉胸口的长刀抽离,他被黑衣人推到那一层冰面上时,才发现所谓的“结实”不过是假象。 冰面在他摔下去的一瞬间便碎裂了,墨玉还没来得及感受砸落在冰面上的疼痛,钻心刺骨的寒冷随即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 那条巨蛇便是突然从碧波湖冒出来的,被冰冻的湖水一泡,墨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劲,这个时候蛇不都该冬眠了吗? 可他没能继续思考,剧痛、重伤、失血、冰水浸泡饶是意志力再强的人,身体也受不住这种种摧残。墨玉自幼长在白灵岛,因着居住环境四面环水,岛上没人不识水性,他向来自诩水性极好,这会儿被人扔入水中,却没了一点儿想要挣扎的念头。 又痛又冷力气也近乎没有了,眼前还满是诡异的血色。墨玉无意识地张了张口,终是没忍住咳出了一口鲜血,当即又被涌入口中的冰水呛住了。 难受得快死了。 这便是他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墨玉一度以为自己这次是真的没命了,恍惚中他甚至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放进了棺材中,不断有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遥远的说话声、飘渺的啜泣声在他耳边回荡着,真实又虚幻。有生以来,他的脑子第一次运转得这么慢,如同锈迹斑斑的齿轮,要努力半天才“咔嗒”地动一下。 但他心里却对这种状态没什么不满,悠哉地到处晃荡着,先是用了半天思考自己究竟是谁,再用了半天思考那些说话的、哭泣的人又是谁。 他想起了自己叫墨离修,虽然他更喜欢“墨玉”这个名字;他也想明白了那些人是谁,无非就是他的爹娘,以及王府里的仆人。 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爹娘的生养之恩,因为就这般死掉其实很舒服,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必多想,他甚至有种解脱般的快乐感——太对不起爹娘了。 不过没关系,爹娘还有俊儿。俊儿如今长大了,懂事了不少,不再是个小哭包,若是他没了,俊儿会代替他做好燕宁世子的。 这么想又有些对不起俊儿,毕竟他知道当“世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俊儿和他不一样,爹娘对俊儿向来没什么要求,那个小哭包是从小被爹娘疼着宠着长大的,以前四岁多了说话还不利索,爹娘也从来没着急过。 那是因为有他在,燕宁王只要一个优秀的世子便够了;若是他没了,俊儿往后的日子可不会这么好过。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他心中真正放不下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偏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那是谁呢?眉眼十分精致漂亮的,笑起来很灵动好看的,会装可怜会卖乖会撒娇的,偶尔却又特别欠抽的总是爱穿淡青色的衣衫,身上还有好闻的竹子清香 他拼命思索着那人的名字,脑子却好像被灌进了浆糊,想了半天也没能成功——他忽然对自己这般力不从心的状态有些恼火了。 临临临什么?临忌? 临忌,临忌,临忌。 对了,那个讨人嫌的混账叫临忌。 记起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墨玉忽然觉得整个脑子都通透了,臆想中的“浆糊”消失,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还不知道临忌去哪儿了,也不知道那厮究竟瞒着他什么,怎么能这般轻易地死去?他都没见到临忌最后一面,虽然那厮是混账了一些,可他就是心心念念也是没办法的。 更重要的是,如若他真的死了,临忌回来得知后会有多难过?他至今记得临忌每一次吃醋、每一次撒娇、每一次缠着他不放时的模样,也知道临忌有多喜欢他——这是可以感受到的。 他深知临忌也不是什么好人——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从日常相处的细枝末节便能看出来。要看透一个人不难,尤其是熟悉的人,那个人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对某些事的想法看法以及处理方法,都足以将这个人最真实的那部分暴露出来。 他知道临忌骨子里有点儿“疯”,从那次临忌失控地撕扯他的衣服便看得出来——尽管临忌一直在刻意隐藏着这一点。如若说临忌舍不得伤害他,他是信的;可若是他死了,他也相信临忌绝对会“发疯”。 他看不得临忌难过,也看不得临忌那副模样——别说看,只是想想都觉得心疼。 “临忌” 他无声叹息,没想到自己舍不得死,居然是为了临忌。 他对不起爹娘,他是个不孝子。 不知过了多久,墨玉忽然觉得身体沉重起来,浑身轻飘飘的那种舒适感消失了,呼吸骤然变得困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死死勒在他的脖子上,有那么一会儿他近乎窒息。 “临忌” 墨玉止不住地呛咳起来,痛苦的感觉瞬间将他淹没,他迟钝地生出了一丝恐惧,拼命想要攫取新鲜的空气。 “临临忌” 因为某个人,他变得贪生怕死。 “临” 窒息感越来越重,在痛苦和恐惧中,墨玉剧烈挣扎起来。沉重的感觉越来越鲜明,熟悉的药材苦味儿在他的四周弥漫,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 “忌” “修儿!修儿!” 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的脸颊,墨玉依稀感觉到自己被推了一把,他浑身一激灵,猛地惊醒了。 “临忌” 惊醒后,墨玉有好一会儿的迷糊,昏睡时的种种想法迅速离他远去,他不记得自己上一刻在想什么,也想不起来这一刻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惊醒时自己唤了一句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坐在床榻边的人又低低地唤了声“修儿”,墨玉才略微清醒了一些,吃力地顺着声音望过去,过了片刻才看清楚那是他爹。 墨尹微微拧着眉头,正神色复杂地瞧着他,脸上有如释重负,也有某些墨玉看不明白的东西。此时他的脑子迟钝得很,好像又灌满了浆糊,暂时无法正常思考。 但墨玉还是下意识地开口唤了声“爹”,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的嗓子此刻沙哑得要命。墨尹长长地叹了口气,摸了把他苍白的脸庞:“醒了便好,醒了便好修儿,你昏迷了快两天了,你娘担心得饭也吃不下、觉也不愿意睡,非要成天守在你身旁,累得都快病倒了。” 墨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墨尹连忙让他先别着急说话,吩咐丫鬟给他倒杯温水润润喉咙。 “你娘才歇下,她两天没睡了,生怕睡着后你再出什么状况。”墨尹低声道,难得犹豫了一下,看着正艰难地小口喝水的墨玉,“修儿,你方才一直叫着的是临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五十九章 据白脂融称, 那几乎贯穿墨玉整个胸膛的一刀, 刀刃基本是贴着他的心脏擦过去的, 所幸终究没刺中心脏,他才得以逃过一次。 可这次毕竟是伤得太重,墨玉终于没了那种即便受了伤也还能活蹦乱跳的精神气,从昏迷中清醒后,一连几日都恹恹的,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 兴许是被黑衣人扔进湖里的时候脑袋在冰面上磕了一下,他被磕出了点儿毛病,连着数天都做不得幅度太大的动作,期间还因为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吐过好几次。白脂融忧心忡忡地过来给他看过后, 在一堆药材中又添了几味儿,每日单是喝药都要喝得墨玉痛不欲生。 短短半个月, 卧病在家的墨玉消瘦了一圈儿,连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憔悴了不少。若是他以如今这副模样到王府外晃荡几圈儿, 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哪家姑娘心心念念他这位“墨玉公子”了。 墨玉苦中作乐, 将见底的药碗放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受伤大约真是伤及了根本,又过了好些日子,墨玉才发现后遗症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 伤势日渐好转, 他原本比正常人要好一些的身子却日益虚弱下去, 平日里正常练武是可以的, 可动得多了还是会出现眩晕想吐的症状。 不仅如此, 可能是负伤掉入冰湖的缘故,还呛咳着灌了不少冰水,墨玉的身体渐渐开始有些畏寒,胃也慢慢变得不对劲儿。他如今十分冷不得,稍微冷些便风寒、发热一起来。这倒算好的了,最让他受不住的是胃疼,那是一抽一抽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的难受,最痛苦的时候简直想就地打滚。 往日墨玉总喜欢站在窗边看外头纷飞的雪景,在经历过三日的高烧不退后,却是再也不敢了。烧得迷迷糊糊的间隙里,他又被胃疼弄得渐渐清醒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折磨,他倒也摸索出了规律,心知这次胃难受是因为没按时进食。 可他烧得头昏脑胀,还有些想吐,实在不愿意坐起来吃东西,头疼加上胃疼又怎么也睡不着,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硬挨着,等待这漫长的疼痛过去。 正当他痛苦不堪、浑身冷汗的时候,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忽然从身旁传来。墨玉心头一跳,小幅度地侧过头,微微睁开双眼。 是他娘。 纵然墨玉已经极其谨慎,白脂融还是发现他醒了,随手摸了把眼泪笑着道:“修儿醒了?可是饿了?我让红绡给你” 墨玉伸手过去,即便在发着热,他的手仍是冰冷而苍白的,如同那室外漫天漫地的冰雪。白脂融才被他触碰到,手指便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仿佛在竭力压下一声不受控制的抽泣。 墨玉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安慰地握紧白脂融的手,低低地道:“娘,没事的。” 白脂融强忍的泪水登时决了堤,发出一声压抑的、长长的抽噎,晶莹的泪珠掉落在墨玉愈发清瘦的手上。墨玉没忍住轻轻动了动,只觉得被那眼泪烫到了。 “修儿,你小时候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身子也是这样的虚弱,若是再这么下去,你会”白脂融说不下去了,一手掩住别开的脸,清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另一只手仍是抓紧墨玉的手,越想越是悲从中来,“明明这么多年都不曾复发过,为何偏偏偏偏让那黑衣人修儿,为何偏偏是你?为何上天总是如此不公” 墨玉微微一怔,他娘显然比他更清楚他如今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幼时那段不太美好的记忆其实他早便遗忘得差不多了,一是那时候年纪小,二是实在太痛苦,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记住。 墨玉无奈地暗叹一声,这么多年都没事,他着实没料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 “娘,我不会有事的。”墨玉挤出一抹微笑,轻声安抚道,“以前一度性命垂危,是因为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如今长大了,不会再轻易出事了。” 墨玉是元日那天受的伤,一眨眼便到了二月初。不管这次受伤留下了多少后遗症,至少表面上墨玉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身上的外伤总会好得特别快,连白脂融都忍不住偶尔感慨一番。 只是看着那些无法愈合的伤疤,想到这些伤疤会一辈子留在他身上,身为娘亲的白脂融心里便难受得紧。 墨玉看了眼那条长长的、从胸膛一直延伸到小腹上的伤疤,确实不怎么好看——好吧,老实说是很狰狞,若说他完全无所谓是假的,却也不至于为此耿耿于怀。 “娘,又不是伤在脸上,有衣服遮着呢,没人能看见。”墨玉拢好衣衫,故作满不在乎地道,“您别苦着脸了,男人身上留几条疤多正常,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在意这个做什么?” 白脂融叹了口气,满心忧虑地看着他。墨玉这孩子打小长得像他爹,清朗俊秀得很,便是如今这副苍白病弱的模样,也仍是不减清逸,倒是不愁没有姑娘家愿意嫁他。 只是墨玉的身子,以及他对娶妻一事的态度 白脂融径自发了会儿愁,墨玉见他娘始终愁眉不展,试着安抚了几句,终是未果,只好坐在一旁跟着沉默。 好一会儿,白脂融长叹一声,低声道:“修儿,若是你真想让娘省心,便快些成家吧,届时有人照顾你了,娘自然也就安心了。” 墨玉一愣,没料到他娘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他一直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如今你的身子”白脂融生硬地止住话头,仿佛生怕触及禁忌一般,转而道,“这些天傅家二小姐不是时常来看你吗?你和傅二小姐修儿,我看傅二小姐也是不错的,长相好,家世好,待人也有礼” 傅凝媚这些天确实经常来看他,那一根筋的姑娘认定墨玉是因她受伤的,因此总对墨玉心怀愧疚。尽管墨玉已然坦白和她说过了,那黑衣人是冲他来的,傅凝媚纯粹是被他牵连了,傅凝媚却坚持认为如果没有她,墨玉根本不会受伤。 墨玉见过太多对他有意思的女子,经过多日相处,倒是可以肯定傅凝媚对他没有那种“喜欢”,约莫是把他当成另一种“生死之交”了——墨玉十分无奈,认为这位傅二小姐真的是想太多了,他当不起这般看重。 此刻听见白脂融提起傅凝媚,墨玉心知不妙,不得不打断道:“娘,我和傅二小姐只是朋友,您别乱讲,那是玷污人家姑娘的清白,人家傅二小姐也未必看得上我。” 他一边说,心中一边盘算着,是该提醒傅凝媚少过来王府一些了,连他娘都觉得他和傅凝媚的关系不一般,谁晓得外边儿的人会怎么想? 坏了他的名声事小,姑娘家的名节却是大事。 二月十五,天气日渐变得暖和,这一个多月以来,墨玉几乎日日闷在室内,这天儿丫鬟照常进来开窗透气,灿烂的日光顷刻间洒入屋内,那明亮的光芒让墨玉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进屋开窗的丫鬟名唤簌簌,比墨玉大不了几岁,却几乎是侍候在墨玉身边时间最长的奴仆了,墨玉初到修竹居时她便已经在这里,签了卖身契,这辈子都要在王府中度过。 簌簌见他眯了眼,柔声细语道:“世子,是这阳光太刺眼了吗?” 墨玉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卷,忽然道:“今日外头冷么?” 簌簌笑道:“不冷。世子莫不是忘了?今儿是花朝节啊,听说外面可热闹了,院里的好多花儿也开了。” 又到花朝节了? 墨玉微微一怔。 打发走簌簌后,墨玉走到窗前,混沌了许多的脑子仿佛在慢慢苏醒,他看着满院子不知何时弥漫开来的春色,恍惚意识到这个冬日是过去了。 春天真的来了。 他不禁想起去年的花朝,白天他在花神庙遇上了美人环绕在身侧的墨玉,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夜里却又在情急之下不得不躲上了临忌的画舫,听了临忌用笛子吹的那一曲,依稀记得临忌还摸了他的脸——当时他心烦意乱,如果回想起来倒是有意思得很。 才一年罢了,他和临忌便从曾经的针锋相对变成了如今的关系,他居然还心甘情愿像个妇人似的日日等着临忌回来,满心愤怨日渐变淡,一腔思念却是日益加深。 真是想想他都想叹口气。 白脂融又上花神庙祈福去了,这次是和墨尹、小俊儿一同去的。虽然墨玉看起来已无大碍,可身上的伤毕竟还没好利索,不宜到外面胡乱走动——都是借口,其实还是他心里不愿意去。 小俊儿倒是兴奋得很,临到出门也不曾忘记墨玉——小家伙知道哥哥受了重伤,尽管不清楚怎么回事,却是十分会疼人,直嚷嚷着要将最好看的花儿带回来送给墨玉。 墨玉叹息一声,笑着搓了搓小俊儿的脸,终是没说什么。 一家三口才出去,傅凝媚便和她的两个丫头一道儿来了,给墨玉带了许多好吃的小玩意儿——她是第一个发现墨玉爱吃这些小东西的人,顾及墨玉“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每次带过来还都并不光明正大,墨玉每每吃着这些“暗度陈仓”的东西,心情总会十分复杂。 这日墨玉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提醒傅凝媚以后少些过来,傅凝媚忽然挥退了自己的丫鬟,满脸严肃地看着墨玉。墨玉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奇怪地道:“怎么了?” 傅凝媚一本正经地道:“墨离修,你是不是喜欢我?” 墨玉登时每一口热茶呛住了,强忍着不在姑娘面前失态,却仍是没忍住错愕地道:“傅二小姐,此话怎讲?” 傅凝媚本就是个性子大胆直爽的,从来不知道羞赧为何物,当即实话实说:“令堂说你整日心事重重,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墨玉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背诵诗文似的将那段话复述出来——这确实像是他娘会说的话。末了,傅凝媚拧紧眉头,十分纠结地道:“你倒也不必那样,虽然我对你无意,但你毕竟救过我,救命之恩理当要以身相许,如若你真是对我有情” 墨玉哭笑不得,不得不失礼地打断她道:“傅二小姐不必如此,家母平日里最爱说笑,这些话你不必当真。” “可令慈说得很认真,不像说笑。”傅凝媚皱眉道,“她说你担心我看不上你,还说你对着姑娘家容易害羞墨玉公子,我今日所言都是认真的,并非说笑。” 墨玉:“”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娘会在别人面前这么说他,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 墨玉对上傅凝媚正儿八经的双眼,心知这姑娘有些一根筋,沉默片刻,索性直言:“不好意思,傅二小姐,你是个好姑娘,着实不必因为我委屈了自己。家慈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他顿了顿,终是委婉地加了一句,“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傅凝媚怔了怔:“此言当真?” 墨玉再三表示“当真”后,傅凝媚忽然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墨玉:“”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他是被嫌弃了么? 墨玉轻叹一声,傅凝媚好奇地道:“你的意中人是谁?王妃不知道你有倾心之人吗?” 哪敢让他娘知道啊,若是知道了还不得将他和临忌捆一块儿剁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墨玉只得故作深沉地静默片刻,低声道:“我娘不喜欢他,我便也没敢让我娘知道——还请傅二小姐帮忙保密,莫要将此事说出去。” 傅凝媚面带同情地点头。 墨玉心中惊叹于自己面不改色扯谎的功力真是越来越高深了,果然和临忌那混账厮混在一起久了,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学会了不少。 一想到临忌,他原本因为阳光灿烂而不错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沉闷阴郁,算一算日子,临忌离开帝都也有两个月多一些了,这人如今究竟在哪里? 花朝夜里,月色微凉,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映亮了少年好看的面容。 这少年长得当真是极其俊秀的,五官精致漂亮,乍一看比那倾国倾城的俏佳人都要美貌几分,可细细瞧来,眉眼间却并无半分女子的娇柔妩媚,那眼角眉梢尽是冰冷与凌厉,使得优美的面部线条都显现出了十足的锋锐。 来到水边,他翻身下马,还未寻到可以搭乘的船只,便骤然看见了远处火光冲天的岛屿。 他一怔,眼瞳骤缩,心脏同时猛然一跳,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轻微的战栗怎么也止不住。 白灵岛四面环水,气候常年温暖潮湿,岛上四季如春,正是极其适合种植各种药材的好地方,这样温和湿润的地方又岂会轻易走水?临忌愣愣地瞪了远处那火光冲天的岛屿一会儿,那火焰好似有生命一般,四处行走游荡,舔舐着这个小小的岛屿,所过之处将一切无情地吞噬殆尽。 火势蔓延得太快了,若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临忌是断然不信的。 其实他的到来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有的是人不愿意看见他来。临忌才找到一条船,还未踏上去,一群穿夜行衣的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围绕在他身侧,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做什么?”临忌冷冷地看着为首的人,心烦意乱到极点——心中也阴沉愤怒到极点,他不想和这些人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命令道,“让开!” 那人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道:“六殿下,那里太过危险,陛下吩咐属下务必要保证六殿下的安全” “危险与否我还不知道么?”临忌眯眼,浑身杀气横溢。他沉下脸,目光近乎森冷,“我再说一遍——滚。” 那人一动不动地伫立着,面色不变,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属下明白六殿下的担心,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前去帮忙” “帮忙?”临忌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听见笑话一般,终是没忍住冷笑起来,“只怕若是没有你们的‘帮忙’,白灵岛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那人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想辩解些什么,临忌却不愿意听他的狡辩,下一刻,长剑铮鸣出鞘,临忌二话不说抽出对方的佩剑,直接逼近一步,剑刃横在那人的脖颈儿前,他与对方的脸相距不过一臂之遥。 “带着你的人滚。”临忌阴鸷地看着他,剑刃毫不留情地在对方的喉咙处压出一道血痕,“不要仗着你是父皇的人便以为我不敢动你,不过是一条狗罢了,还轮不到你来管我。” 他将长剑猛地朝前一推,那人自然不想真的被割断喉咙,当即往后退了几步,捂了一把脖子。 临忌阴冷地看了一眼长剑上滴落的鲜血,正要径自绕过这些人上船。为首那人仍是捂着伤处,却还是不死心地过来拦了一步,这回临忌再没和他假客气,那人才踏出阻挠的第一步,他手中的佩剑便毫不留情地刺入对方的胸口。 鲜血横流,对方这次却没让开,低声下气地道:“六殿下,得罪了。” 此处的少年身陷无法摆脱的纠缠,远处明亮的火光深处,容貌倾城的少女同样手执长剑,面色冰冷,眼神却凌厉得近乎狰狞。她猛地踹翻眼前的黑衣人,已被鲜血染红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穿对方的喉咙。 鲜血喷涌,溅在少女白皙的脸上,又沿着微尖的下颌滑落到那雪白的颈子。少女神经质地笑起来,倏地抽出长剑,凶狠地在那垂死的人身上又补了一剑。 那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少女微笑,叹息般轻声道:“伤害哥哥的人都得死,我送你到阎王殿吧。” 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地唤她,那声音虚弱至极,恍若一阵风便能将之吹散:“醉儿” 少女执剑的手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不远处轻轻咳嗽着的男子。那男子已然虚弱到极点,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袍,又在他身下不断蔓延,这个出血量显然是活不成了。 “醉儿,你你来” 少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手中长剑“哐啷”落地,她却浑然未觉。她飞快地扑到男子身边,却不敢随意碰到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道:“哥哥清影哥哥” 男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唇边残留着血迹,叹息似的轻轻道:“醉儿,你不该回来的。” 他艰难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少女染血的面容。少女轻轻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干净的那边脸上,朝他露出一抹纯净的笑容:“即便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清影哥哥,我喜欢你,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男子面色苍白,却是纵容地笑了笑,如同在看一个撒娇闹别扭的小姑娘:“我知道。” “不对,你不知道的。”少女仍是微笑,眼中却渐渐弥漫上茫然无措。她低下头颤抖地哽咽着,清透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打湿了那如花的容颜,“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清影哥哥,我喜欢你” 男子轻叹一声,轻轻咳出一口鲜血,好一会儿才略微缓过一口气,安静地看着少女,那目光温柔至极,却又隐隐夹带着哀伤与悲悯:“我知道。” 一直竭力压抑的少女终于崩溃了,忍无可忍地抽噎一声,在男子近乎宠溺的目光中放声痛哭。 “哥哥我该怎么办?我不要你死” “清影哥哥,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哥哥,我害怕我好害怕你不要抛下我” 听着少女的抽泣声,男子终是慢慢地闭了眼,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最后只是轻轻地道:“醉儿,你要活着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月上中天,不住蔓延的火势终于止住——着实是烧得没什么东西可烧了,整个岛屿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白灵岛日后恐怕再难恢复曾经那安居乐业的模样。 少女发泄似的哭声早已止住,她将脸埋在男子的肩头,感受着男子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好半晌,她抬起头,脸上尚且挂着泪痕,目光呆滞地环顾四周,视线很快重新落在面前阖着眼的男子身上,忽而又笑了。 “清影哥哥,我不会活着的。”她轻轻地道,抚摸着男子苍白俊美的脸,“除非你不死除非你起来。否则我是不会如你所愿好好地活着的。” 至到晨光熹微,新的一日照常来临,所有的哭号、喊叫、呼救声相继偃旗息鼓,张狂了大半夜的火势也终于不再嚣张,目光所及或是所不能及的一切,一夜间变得面目全非。 如同宣告着一段再无法回到的过去。 墨玉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手脚冰冷,只觉得又想吐了。 这些天他总会这样,明明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他的身子却越来越虚弱,嗜睡也越来越严重。他平日里极其容易犯困,不睡不行,睡也不行——一旦睡了便容易没完没了,总也醒不来;如若他自己醒来,那必定是被无端惊醒的。 以他如今的身子状况,基本不会做噩梦——因为根本没精力做梦,一般都是刚躺下便睡着了。白脂融对此忧心忡忡,却束手无策,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愿意放弃给墨玉找一门好亲事,美其名曰“冲喜”。 三月初,春日融融,连着好几日烟雨朦胧后,今儿终于来了个大晴天。 墨玉一连数日阴郁的心情也略微跟着晴朗起来,才换上一身轻薄些许的衣衫走出寝室,便看见他娘兴冲冲地朝这边走来,一看见他,当即笑眯眯地招手道:“修儿,快来。” 墨玉:“” 他看见了白脂融身后的两个丫鬟,每人手里捧着一大堆画卷,心下立马明白了,无奈地道:“娘,改天吧,今日我不想和您说这个” “不成,就今日。”白脂融不由分说地走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那些画卷无非是各家小姐的画像,墨玉不是第一次被他娘逼着看这些东西了,只觉得十分适应不良,一想到他娘这是要给他挑媳妇儿,翻了没两张便不想再看了:“娘,我头晕,您就放过我吧” 白脂融眉头一皱,抬眼看了他片刻。 墨玉静默片刻,只得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画卷:“行吧,我看,我好好看。” 白脂融却拿走他手中的画卷,十分严肃地继续盯着他。墨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了一会儿,略带谨慎地道:“怎么了,娘?” 白脂融拧紧眉头,示意身旁的几名丫鬟退下,神色凝重地道:“修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有心悦之人,还是”她顿了顿,目光中带上些许探究的意味,斟酌着道,“不喜欢女子?” 墨玉:“” 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白脂融这话宛如一根针戳下来,立马便见了血——他是既有心悦之人,还不喜欢女子。有那么刹那间,墨玉甚至做贼心虚地以为他娘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想起自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那几日,醒来后他爹问的那句话,当时他听了第一反应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只不过那时候由于神智原本便不太清醒,又让他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晕乎了,懵的时间比现在要长得多。 他没想到自己在昏昏沉沉之际居然会唤临忌的名儿,还教他爹听见了——也幸好只有他爹听见了。墨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一脸茫然地糊弄过去。 他那时候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因此他爹并未多问,过后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总之没再过提起这件事,倒是让墨玉松了口气。可他没料到,时隔不久——好吧,其实是挺久了——他娘竟然问了个类似的问题。 莫非是爹对娘说了些什么?墨玉想了想,顿时觉得十分有可能。这次是不能再装糊涂了,这方面的事,他娘远没有他爹好糊弄。 可若是不装糊涂,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说“我确实有心悦之人”?还是说“我确实不喜欢女子”?或是再加一句“我喜欢临忌”? 无论怎么说都很要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六十章 墨玉终是没敢说实话, 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娘, 您胡说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现下成亲为时尚早” “早什么早!你以为你多大了?”白脂融眼一瞪,“过了今年生辰便十八了,再过不久都该行冠礼了!你自己瞧瞧,和你同龄的哪个还没定下一门好亲事的?也只有你这般懒怠了!” 墨玉无言以对,只好任由他娘训斥了一会儿。他娘骂着骂着逐渐忘了方才问他的“意中人”和“不喜欢女子”一事,仿佛认定了墨玉是懒怠,连苦口婆心带絮絮叨叨地冲他讲了一通大道理——虽然在墨玉听来是歪理居多,但他娘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候他不好开口辩驳, 只得忍着脑壳疼听。 好不容易找到能容他插嘴的间隙,墨玉连忙道:“娘, 我现在的身子状况实在不宜成亲,若是娶了哪家小姐, 到时怕是害了人家” 白脂融连“呸”了三声, 横眉怒目地打断他:“墨离修!你还会不会说话了?” “娘,我是” 白脂融压根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当你娘是死的对吧?有我在,还能让你有事不成?这事你莫要再说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你不愿意自己决定也好, 此事我会帮你定下。” 墨玉满心无奈地看着白脂融起身离去, 不一会儿, 随行的两个丫鬟匆匆走过来,对墨玉行了个礼后,径自拿起那些画卷跟上白脂融。 外头依旧日光灿烂,墨玉慢慢站起身,望着院子里明媚的春景,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他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桌案,心中默默地算了算——其实根本不用算,他记得清楚,临忌是在腊月初六突然消失的,如今已然是三月初五,临忌足足走了三个月。 一声不吭便离开了这么久。 墨玉眼前一阵轻微的晕眩发黑,忽然又有些胸闷想吐。整整三个月倏忽而过,他既不知道临忌去哪里了,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是生是死,他该怎么办?傻乎乎地再等临忌三个月吗? 可又有谁能保证临忌一定会回来?谁又知道临忌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娘如今显然是铁了心要帮他定一门亲事,他若还是不肯就范,只会闹得他娘伤心不快。因为他的身子状况,这些日子他娘心中本就蒙了一层阴霾,心情一直不怎么好,若是他还这样 为了一个无声无息离他而去的临忌,值得吗? 墨玉撑着桌案站了一会儿,耐心地等眼前的那阵晕眩过去,越等却越觉得天旋地转。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忽然觉得双眼连同鼻尖一起酸涩起来。 他是真的很喜欢临忌的,只可惜终究是 丫鬟的惊叫声忽然传来,好一会儿,墨玉才感觉到他是被簌簌扶住了。簌簌满脸慌张地看着他,无措地道:“世子,您没事吧?奴婢这便叫人去请王妃” 墨玉叹了口气,略有些吃力地道:“没事,不必让人去劳烦我娘。” 簌簌胆颤心惊地看着他:“可您面色都白了” 墨玉勉强能看见簌簌的神色,心知自己此刻的脸色必定很差,才把簌簌吓成这般模样。可他着实不想让人去找他娘,一想到他娘,便又会想到自己即将定下的亲事,进而想到临忌那不辞而别的混账心情简直沉郁到了极点。 “没事。”墨玉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去,将扶他的簌簌推开一些,“你出去吧,不必打扰我娘,我自个儿歇一会儿便好。” 簌簌满脸担忧,可毕竟在墨玉身边侍候了这么久,她深知墨玉的脾性,此刻不敢多言,也不敢忤逆他的话,只得诺诺退下。 接下来一连几日,墨玉的身子状况都不怎么好,却还是强撑着进宫出席了一次宴会——出外游历一年多的四皇子临悠回来了,景和帝向来颇为喜欢四皇子,此次的宫宴办得十分盛大。 此前墨玉已然以“身子不好”为由推掉过好些个宴会,尽管他身体状况不好是真的,可身为燕宁世子,许多事身不由己,有时候勉强自己是必须的,他这次再不去显然不太合适。 四皇子临悠比他大两岁,以前墨玉是三皇子临恕的伴读,临恕和临悠向来不对付,墨玉和临悠的关系说不上有多恶劣,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如今临恕已然不在帝都,临悠在宫宴上见了墨玉,态度倒是不错,只是墨玉无意同他寒暄,敷衍了几句便走开了。 白脂融操持起墨玉的终身大事十分有效率,宫宴过后没几天,白脂融便兴冲冲地带着丫鬟又来了一趟修竹居。 墨玉不得不拿起白脂融带来的那些画卷,画上的每一名女子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眼生得很,墨玉越看越觉得兴致缺缺,不由自主地又想到心中的某个人,更是再没办法看下去。 “修儿,怎么了?”白脂融见他嘴唇发白,担忧道,“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事。”墨玉放下画卷,勉强冲他娘笑了笑,“娘,您也说过,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画像我便不看了,我相信您的眼光,一切都由您来做主吧。” 送走白脂融后,墨玉在窗前呆站了良久,院子里姹紫嫣红地开满了花,他却看不入眼,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是真的孱弱了,这一点情绪波动竟是让他从方才开始心口止不住地发疼。 这股疼痛并不强烈,闷闷的,他依稀有种自己随时会窒息的错觉。 又过几日,白脂融给他送来一幅精挑细选的画像,给他介绍说这是徐家的什么什么小姐,各方面如何如何,有多么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彼时墨玉正强忍着心悸的感觉,除了“徐家小姐”四个字,便再没有听进去别的。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临忌——他早便与自己谈判好了,若是临忌在他娘定下这门亲事前回来,他便为了临忌不计后果地忤逆他娘一次;若是临忌没回来那就随便了,谁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实在没力气独自一人去抗争什么了,横竖也没必要。 这一次重伤确实让他“弱”了许多,无论是身还是心。可他不认为自己的决定哪里有错。 是临忌先不要他的。 墨玉无声叹息,愈发觉得自己和怨妇没什么区别了,瞧这委屈的念头,大男人的像话吗?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白脂融见墨玉虽然没对徐家小姐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却也点了头,由始至终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便当他对徐家小姐还算满意,只是羞于表达。白脂融办起这种事速度极快,很快便要来徐家小姐的生辰八字,请了阴阳先生推算。 墨玉不太懂这当中的诸多讲究,也不想过问,索性任由他娘去张罗。到了三月底,某日白脂融忽然差遣丫鬟过来问墨玉要他卧房中的一把木梳,墨玉有些莫名其妙,问丫鬟红绡,红绡只道“王妃说要来有用”,他便将自己不怎么常用的一把梳子给红绡拿走了。 翌日墨玉收到了红绡送来的一方手帕,才知道那把木梳是用来做什么的——给徐家小姐送过去了,而这条绣着精美的兰花、散发着兰花香气的手帕便是徐家小姐的回礼。 墨玉看着捂嘴偷笑的红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收过姑娘家的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保存,若是直接扔了肯定不合适,教他娘知道了估计还得教训他一顿。 墨玉深呼吸几次,这才压下了那点涌动的心烦意乱,顺手将这轻软的兰花手帕放在了铜镜前,又担心被风吹走了不好交代,便随意拿出一样略有些重量的首饰压在手帕上头。 这些日子身子陡然变得孱弱的不止墨玉一人,自打开春没多久,那万人之上的天子便忽然开始缠绵病榻,龙体眼看着一日比一日虚弱。这日墨尹受召进宫见到景和帝,却见今上精神不错的模样,正在御花园的湖边悠然自得地赏景喝茶。 墨尹行过礼,景和帝笑道:“莫要在意那些虚礼,快过来坐下和朕聊几句。” 墨尹瞧着今上的神色,微微笑道:“今儿陛下心情这般好,莫非是遇上什么乐事了?” 景和帝笑而不语,当即有宫人伶俐地上前为墨尹斟上香茗。景和帝看着墨尹在腾腾热气后略有些朦胧的脸,忽然道:“治恒,你是要朕下旨赐婚离修么?” 像墨玉这种世家子弟,通常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的,不过因着墨玉他爹是燕宁王,墨玉在这方面才得以多一些自由。人尽皆知景和帝与燕宁王的关系亲近得非比寻常——自然不同于墨玉和临忌的那种“亲近”法,今上与墨尹的关系好归好,却是坦坦荡荡的那种好,不夹带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 徐家那位绣兰小姐——墨尹被白脂融念叨得没法儿不记住这个名字——正值碧玉年华,是白脂融精挑细选的,与墨玉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据闻不仅姿容动人,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懂得不少,更重要的是这位绣兰小姐还一直对墨玉心存爱慕。 在白脂融看来,这简直是天赐良缘,可此事单是她自己决定没用,还得请今上下旨赐婚。难得墨玉近来对成婚一事终于不再流露出抵触的态度,白脂融担心夜长梦多,生怕墨玉哪天又不愿意了,于是成天缠着墨尹,逮着空便和他念叨一遍墨玉的婚事。 其实墨尹仍是觉得这事不着急,况且他心中对那件事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墨玉昏迷不醒的那几日,白脂融非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墨玉身侧,生怕自己走开一时片刻便会出事。后来墨尹终于劝服了白脂融去歇息一会儿,白脂融却不放心仆人们看着墨玉,一定要墨尹代替她盯着。 墨尹只好无奈答应,便是他守着的那小半夜,墨玉含含糊糊地一直唤着临忌的名字,声音很小,乍一听像是睡梦中的胡言乱语,墨尹还是凑过去听了许久,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在说梦话,而是连续不断地念着“临忌”二字。 听清楚这两个字后,墨尹只觉得难以置信,看着昏昏沉沉的墨玉,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过了这么久,他都没在墨玉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一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二是他心中有种分外强烈的预感,这股子并不怎么好的预感让他下意识地不想谈及这个问题。 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白脂融,可以确定白脂融没听见那一声声“临忌”。不知怎的,这反倒让墨玉略微松了口气。 兴许如今这样是最好的,墨尹暗叹口气,不管墨玉与临忌私下里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交情,只要墨玉成了亲,便该收心了,曾经的一切都可以当作从未存在过。 谁在少年时没有一时冲动做过错事呢? 可此时此刻触及景和帝意味不明的目光,墨尹心中忽然生出些许不安,面上却仍是笑道:“陛下是认为这门亲事不好么?” “好,自然是好的。”景和帝一笑,眼神却更为幽深,视线落在别处,悠悠地道,“那徐小姐朕也曾听说过,的确是位才女,与离修再般配不过了。” 墨尹却觉得今上的目光与笑容中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略微一拧眉头,又极快地恢复平常的神色,就这门亲事与景和帝聊了几句。 最后景和帝拍板道:“既然你觉得好,赶明儿朕便下旨定下离修的终身大事,省得你觉得夜长梦多。” 担心夜长梦多的是白脂融,墨尹当真丝毫不着急,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谢圣上隆恩。 宫人为景和帝与墨尹续了一轮热茶后,景和帝忽然伸手屏退左右。墨尹心下有些诧异,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却听景和帝忽然叹道:“治恒,融儿是真的不在了啊” 墨尹一怔,他自然知道这“融儿”指的是谁,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怪异——荣皇贵妃又不是这几天才去世的,人都走了十多年了。 他一时拿不准景和帝的意思,谨慎地斟酌道:“陛下,人终究是要朝前看的” “你都劝了朕好些年了,这回歇着吧,不必多言。”景和帝又是叹息一声,“治恒啊,朕有预感,知道自己恐怕是时日无多了。”他见墨尹眉头微皱,似要说些什么,摆摆手示意墨尹莫要插嘴,“别人便也罢了,你不必和我来什么‘万寿无疆’那一套,活在这世上的皆是凡俗之人,哪个凡人又真能做到万寿无疆呢?” “陛下倒是看得通透。”墨尹笑道,“可陛下正值壮年,怎么忽然便时日无多了?这预感怕只是错觉。” “是不是错觉,朕心里最清楚。治恒,这些心里话朕只和你说,朕等这一日等了好久了,自从数年前朕以为融儿走后如今得知融儿是真的走了,朕对这人世间总算再没了留恋,只盼着能早些得偿所愿,到那边去寻融儿。”景和帝停下来咳嗽几声,从那咳嗽声中能听出这位才到不惑之年的天子是真的虚弱下去了。 墨尹皱起眉头,有些没听明白这话中有关“融儿”的那一段。 景和帝显然没打算和他细细解释,只自顾自地道:“这一辈子,朕最大的幸事便是认识了你,最大的遗憾是当年没能留住融儿,竟是眼睁睁地让她走了治恒啊,朕只怕是要辜负你对朕的期望了。” 这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与“融儿”有关的那一句更是语焉不详。墨尹的眉头皱得更紧,才张了口要表达疑惑,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花丛旁边寒光一闪—— 这日墨玉算是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徐家小姐,也终于记住了人家小姐芳名“绣兰”。因着墨玉近来身子不好,出门多有不便——当然只是借口,墨玉不愿意去人家小姐家才是真的——这次由白脂融做主,邀了人家绣兰小姐及其娘亲过来燕宁王府。 在风气开放的大玄,男女之间在正式定亲之前先见上几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绣兰小姐的娘亲欣然应允,当日便带着绣兰小姐赴约。 墨玉看见带着丫鬟来到修竹居门口的绣兰小姐时,才后知后觉地得知他娘的自作主张,可人都来到院子门口了,纵然心中百般不情愿,他也只能将人姑娘家请进去。 绣兰小姐是由白脂融身边的丫鬟红绡带过来的,墨玉至今都还没有“定亲”的实感,他知道这时候自己该多留心绣兰小姐,至少也该多看几眼,毕竟如无意外的话,这女子将会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去看,不愿意多加留心。从见到绣兰小姐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自己的脑袋是昏沉的,人是懵的,连心都变得木然无比。直至绣兰小姐进到修竹居内,轻声细语地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都还不知道这位绣兰小姐真人是长什么样的。 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绣兰小姐掩嘴,吃吃地笑起来:“王妃说你与女子相处时最是腼腆,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墨玉:“” 他已然不想对他娘的胡编乱造加以辩解,于是默认了。 “墨玉公子,你真的消瘦了好多。”绣兰小姐轻叹一声,娇柔的嗓音中尽是心疼,“上次我见到你时,你还是” 墨玉默不作声地听她说,挤出一个惯有的、“温润如玉”式的假笑。 直到绣兰小姐说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地表达着对他的爱慕与心疼,墨玉才有些回过神来,头疼地觉得不能再让绣兰小姐继续下去了。 这时,丫鬟簌簌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脸蛋苍白,连双眼都写满了“惊慌失措”。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来,墨玉的心忽然一跳,如琴弦般骤然绷紧了。 “世子,出事了!王爷王爷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六十一章 墨玉依稀记得, 他小时候确实有过一段身子极为虚弱的日子, 那时一天到晚沉睡不醒、平白无故突然晕厥都是常事, 每一回都总会吓得他娘胆战心惊,生怕他再醒不过来。 自打跟随爹娘来到帝都,虽然他娘也曾发愁过他无论如何养都不长肉,可看着瘦削是一回事,墨玉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日渐转好,不会再无知无觉地贪睡醒不来,更不曾再试过无端昏迷。 但这一次,墨玉惊觉自己竟是有些撑不住了。 得知他爹出事的那一刻,尽管他没有当场“柔弱”地昏厥过去, 意识却已经自动抽离身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办法想,如同他重伤昏迷的那次一样, 整个脑子好像再次变成了一堆腐蚀生锈的破铜烂铁, 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运转。 意识变得模糊,身体的一切动作只能依靠本能。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扶着白脂融进宫的,也忘记了看见他爹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依稀知道自己平静得令人发指, 甚至在他娘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的时候, 还很冷静地伸手接了一把。 只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接下来的一连几日, 墨玉都过得心神恍惚, 脑子里偶尔闪过这个疑问, 却又很快被他强行掠过去。忙碌到分身乏术的时候,他总觉得一切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心里这么认为的时候,却总会有一股子隐隐的惊慌哀恸紧随而来,并不强烈,只是始终存在于那一层薄纸似的、仿佛随时会破裂的“平静”下面。 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墨玉从来不知道原来办丧事这么麻烦,他这个年纪尚未来得及送走什么人,尽管身为人人称道的燕宁世子,可家中的一切大事都有长辈顶着,他没学会的东西还有太多,他爹总认为一切都还不着急。 却不曾想世事多变,飞来横祸,他如今头一遭亲手操办大事,却是他爹燕宁王的丧事。 他爹没了,他娘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唯一同父异母的姐姐早已出嫁,弟弟俊儿又还小如今王府中除了他再没有人能顶事了。家里的仆人是很多,可那只是下人,并不能代替他做任何决定,一切事宜都还要他一一安排好吩咐下去。 王府需要他撑着,墨玉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崩溃。 他竭力忽略掉自己所有的感受,强迫自己习惯这种麻木的状态——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保持长期而稳定的冷静了。 “世子,已到卯时了,您一夜没睡,先去歇会儿吧。”簌簌进到灵堂中,声音极轻地道,“晚些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处理” 墨玉沉默着站起身,连续守了这么些天灵堂,他倒也习惯了整夜整夜地长跪,此刻并未觉得有多困倦,只是累——从心底觉出来的那种累,却不是靠歇息便能缓解的。 他起身时身形有些摇晃,但好歹站稳了。簌簌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面色,硬是没敢伸手去扶。 墨玉已然感觉不到自己下本身的存在了,从腰身往下是连成一片的酸痛发僵,此时便是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一把,他约莫也是没知觉的。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依靠什么支撑着站起来的。 簌簌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道:“世子,您先回去歇半个时辰” “不必。”墨玉言简意赅地打断道,这些天他愈发不爱说话了,能不出声便断然不会发出声音,即便非得开口也往往会挑最简短的话来讲,“我娘怎么样了?” “王妃王妃仍是昏昏沉沉的,不见有好转。”簌簌不敢多言,如实回答,秀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忧愁。 墨玉脚步顿了顿,却并未停下,径直来到白脂融的院子中。红绡守在白脂融的卧房内,墨玉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时,看见这个跟了他娘好些年的丫头在悄悄抹眼泪。 见墨玉进来,红绡连忙擦干泪水,朝他行了一礼:“世子。” 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墨玉的步子慢下来,忽然觉得腿脚有些沉重。 他没吭声,略过红绡,自顾自地来到他娘身边坐下,先是轻轻摸了摸他娘的额头、脸颊,再拉过他娘的手,极为熟练地为其把脉。 他娘总觉得他的医术学不到家,担心他会祸害了别人。墨玉也知道自己的确更擅长纸上谈兵,可即便如此,他动起手来仍是不会比皇宫中的太医逊色多少——他的“差”只是相对他娘而言。 就好比他娘比起他的族长舅舅,也要逊色不少。 墨玉深深地拧起眉头,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子无力感。他终究是太差了,学什么都总是学不到最好,若是他能学得族长舅舅那一手近乎可以起死回生的医术,是不是就 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白脂融忽然动了动,轻轻将手腕从墨玉手中抽出来。墨玉一惊,连忙站起身,同时还不忘调整脸上阴沉到极点的表情。 白脂融睁眼时,他甚至还挤出了一点儿笑容,轻轻柔柔地唤道:“娘。” 红绡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毛骨悚然,从手指尖一路凉进了心底。她侍候在白脂融身边多年,算是王府中时常能见到墨玉的,却从未见过墨玉这样的一面。 自从王爷走了以后,王妃一夜之间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这些日子,世子每天都会来看王妃。红绡自认为是看着世子性情大变的,一改先前对谁说话都温润如玉的模样,渐渐有了几分阴晴不定的雏形。 此时此刻红绡毫不怀疑,若是王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世子这最后一丝“温柔”也会转瞬间不复存在。 床榻上的白脂融微弱地唤了声“修儿”,睁开眼时,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已没了往日的明亮,竟是隐隐呈现出枯败之势。 墨玉才看了一眼,便不可压抑地心慌起来。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段不那么“少年老成”的时光,那时的他应该和曾经的俊儿一样吧,总会眼泪汪汪地缠着他娘,撒娇地扑进他娘的怀里嘤嘤地哭。 彼时他娘还唤他“小玉儿”,会笑吟吟地哄他,捏他挂满眼泪的脸颊,故作嫌弃地逗他几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缠着娘撒娇了呢? 太久以前的事了,墨玉记不清楚。只是这一刻,他忽然极想变回曾经那个会哭会闹的小男孩儿,肆无忌惮地将满腔委屈悲恸、惊慌无措对他娘宣泄出来。 可他心中无比清楚,他不能这么做了。 墨玉将手掩入袖中,用力握了一把,仿佛试图抓住什么,可手中仍旧是一片虚无。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极尽的温和,只听这声音,他和从前似乎没什么两样:“娘,我在——您要喝水吗?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了?” 白脂融似是茫然了一会儿,略微涣散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轻飘飘地落在墨玉脸上。单是这一个动作仿佛已经费了她极大的劲儿,墨玉觉得他娘连看他的视线都是不稳的。 “修儿修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白脂融费力地轻声道,“明儿便是你爹头七的最后一日吧?” 墨玉竭力不让自己心中有任何波澜,低低地“嗯”了一声,仍是柔声道:“我不累,只要您能早些早起来” “不修儿,不你听娘说。”白脂融气息虚弱地咳了几声,她依稀是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放缓了,“修儿,你听娘说,绣兰是个好姑娘,若是你能娶了她娘便是到了黄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不远处的红绡忽然轻轻啜泣一声,捂住了嘴。 墨玉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略微强硬地打断他娘的胡言乱语:“莫要乱说,您不会有事的。娘,若是您喜欢徐小姐,过些天我便过去迎娶,您说过的,这是冲喜,我会” “修儿啊,莫要哄娘开心了。”白脂融笑了笑,又皱眉轻咳了一声,“守孝三年,守孝期间不得婚娶这些规矩娘还是知道的。” “百日之内可以借孝。”墨玉固执地道,强撑着不显露出半点儿慌张。 白脂融轻轻摇头道:“娘怕是等不到了修儿,过了明日,你爹的头七便过了我若是再晚一些,就该赶不上他了” “娘!”墨玉不自觉地提高声音,那饱含怒气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轻微而难以觉察,“您在说什么?” 白脂融合上双眼,声音轻得宛如风中的一声叹息:“修儿,你向来最懂事最稳妥的,有你在我和你爹最放心不过了。你要照顾好俊儿快些成家,好有个人能帮着你还有还有要将我和你爹合葬” 墨玉忽然难以忍受地起身退后一步,双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榻上的人,深呼吸几次,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一字一顿地冷声道:“娘,若是您在,我什么都听您的,您要我怎么样都行;若是您敢抛下我和俊儿,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听,往后我做什么只随自己的心意,您管不着。” “修儿,不许说这些耍脾气的话” “我是不是耍脾气,您会知道的。”墨玉缓缓地又退后一步,闭了闭眼,只觉得再无法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也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他将红绡叫到跟前,同时又叫来他娘身边的几个丫鬟,也不避讳他娘,直接在房中冷冷地道:“看好我娘,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你们都要去陪她。” 墨玉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必定很可怕,因为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几个丫头便颤抖着跪下了,诺诺称“是”。 他依稀听见他娘气急败坏地连唤了几声“修儿”,可他已然听不真切了,分不清楚那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也不愿意去多加分辨。他脚步略有些不稳地走出这间令人难以忍受的卧房,才刚反手关上房门,便忍不住扶着门框弯腰吐了。 墨玉这些天都不怎么能吃进东西,加上长跪了一整夜,早已饥肠辘辘——可即便是饥饿,也仍是没食欲的,加上胃在隐隐作痛,他也吃不下任何东西——自然什么都没能吐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拂开簌簌的手,实在是懒得讲究了,直接用袖子抹了把嘴唇。 干呕的时候他已然感觉到了翻涌的血腥气,抹完嘴看袖子,果然瞧见那素白的衣袖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簌簌瞪大眼睛一脸惊惶:“世子,这” 墨玉目光阴冷地看了她一眼,簌簌立马闭嘴了,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不敢再多话。墨玉慢慢将袖子折了折,耐心地等着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此刻他眼前发黑,什么也瞧不见,方才瞪簌簌的那一眼其实都是顺着声音看过去的——他早已习惯了时常要面临这样的状态,尤其是这段时间。 他能猜到自己大概是憋出了什么内伤——本来就旧伤未愈,又突然发生了这样的祸事,所有的情绪都不能表露出来,偌大的王府也只剩下他一个人支撑着,每日要面对无数的大事小事琐碎事,夜里还要长跪守灵堂 他终究是肉体凡胎,纵然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也只是“表面上”。 可料到自己的身体已然“败絮其中”,他却打心里觉得无所谓,也不打算去管——尤其是听完他娘的这一番话后。他爹没了,他娘他娘那样约莫也是想随他爹而去,可俊儿还小,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而临忌他最心心念念的临忌已经四个多月杳无音信了。 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会想到临忌? 当天夜里三更时分,墨玉再度静跪在灵堂前,脑子里又闪过临忌的名儿,他忽然迟钝地觉出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他一直默认为临忌此次突然离开是有苦衷的,尽管心中气愤,却也在心中不自觉地为临忌做过许多辩解,总会下意识地帮临忌想这样那样的理由。 可谁说临忌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由始至终都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罢了,事实上临忌一句话也没说过,是他一厢情愿地给临忌想了这么多理由。 他怎么知道临忌此刻不是在逍遥快活? 墨玉低头盯着自己素色的衣袖,终是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中,墨玉拧眉看向灵堂门口冒冒失失的丫鬟,那是侍候在他娘身边的银钏,他熟悉得很,是个话少又稳重的丫头,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墨玉乌黑的眼瞳微微一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面色惨白的银钏突然匍匐跪地,颤抖着唤道:“世子” 墨玉倏然站起身,许是起来得太急,眼前又有他熟悉的漆黑弥漫开来,依稀渗着斑斑血色:“我娘呢!我娘怎么了?” 半刻钟后,墨玉站在白脂融的卧房中,满心茫然地拿着一个小瓷瓶,面前是跪了一地的丫头。他沉默良久,放任自己的思绪在一片空白中游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抽离的那一部分思绪终于慢慢归位。墨玉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小瓷瓶砸在地上,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瓷瓶落地生花。他略有些费力地抬起手,觉得自己手上还残留着那瓷瓶上的药香味。 “谁先发现的?”墨玉的目光扫过面前一众瑟瑟发抖的丫鬟,极轻极轻地道,“我有没有说过照看好我娘?我有没有说过——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你们都要陪着她?” 丫鬟当中有些个年纪小的,吓得忍不住一直抽泣,可看见墨玉那森冷得竟是有些可怖的脸色,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那强压着一抽一顿的声音听得墨玉愈发心烦意乱。 “如今我娘服了这药瓶中的东西,你们竟是等她的尸身凉透了才发现”墨玉不禁冷笑起来,素靴踩上瓷瓶碎片,清脆的碎裂声再度响起,他却恍若不觉,“我留你们何用?” 其中一名小丫头忽然膝行出来,额头磕在地面上,略显稚嫩的嗓音带着哭腔:“世子,今夜是奴婢的失职,是奴婢没照顾好王妃都是奴婢的错!若是世子要责罚,便责罚奴婢一人吧!” “好啊,”墨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道,“那你去陪我娘吧。” 小丫头的身子立马僵住了,站在门口处的簌簌面露不忍,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道:“世子,与其责备她们,不如先处理好王妃的事” “不。”墨玉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既然我娘喜欢这样那便这样吧。” 他什么也不要管了,他已然累得什么都不想管了。 簌簌再不敢说一句话,只能默默退到一边,看着他们尊贵无比的燕宁世子像小孩儿赌气似的,也不知道是在和谁僵持,硬是守在燕宁王妃的尸身旁杵了大半夜。 卧房中站的站、跪的跪,一片死寂无声。直到烛光在黑暗中湮灭,黎明前最昏黑的时刻缓缓过去,天色终于破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绡朦朦胧胧地照进屋内,洒下满地的灿烂。 静默许久的墨玉忽然开口了,声音极低:“簌簌。” 簌簌猛然一惊,下意识地“哎”了一声:“奴婢在!” “人是死透了。”这句话说得极轻,仿佛只是他在自言自语,却听得簌簌莫名一阵毛骨悚然。随后墨玉闷咳了几声,略微提高了声音,“你随我来,有些事要你去安排。” 他没提如何处置这一室丫鬟的事,簌簌知道他终究是心软了,松了口气,便也识时务地不问。直到跟着墨玉走出了房门,她才恍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却听走在前头的墨玉又轻轻咳了两声,然后略有些缓慢地对她吩咐了一堆琐碎事。 簌簌这才猛地发现,不过是一夜,他们家世子原本干净的嗓音竟是哑得不像样子,说起话来她听着都觉得费劲儿。 墨尹死了。 今上在御花园遇刺,彼时景和帝正与燕宁王君臣二人单独谈心,突逢变故,燕宁王拼死护帝,最后帝王只是轻伤,燕宁王却是被一剑刺入心口,再也醒不过来。 白脂融也死了。 这个倒是好概括,王爷与王妃的恩爱向来有目共睹,燕宁王逝世后,燕宁王妃一夕之间大病不起,不出十日便紧随燕宁王而去。 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佳话”只有发生在别人身上时,才会称之为“佳话”,身为当中的主角往往并不好过。 墨玉看着面前的俊儿,清了清沙哑得不像话的嗓子,轻声道:“俊儿,听明白了吗?你去到梅枝姐姐家,切不可给梅枝姐姐添麻烦,红绡和银钏会陪你过去的,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随意哭闹” 俊儿仰起小脸儿,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却很听话地没掉眼泪:“哥哥是不是不要俊儿了?” 墨玉叹了口气,揉着他肉乎乎的脸蛋儿:“怎么会不要俊儿呢?只是哥哥这些日子太忙,没时间照顾你。你不是也喜欢梅枝姐姐吗?梅枝姐姐向来对你好。” “不对,俊儿最喜欢哥哥。”俊儿可怜巴巴地道,“那那爹爹和娘亲呢?俊儿好久没见到爹爹了,爹爹又去很远的地方办事了是不是?娘亲还生病躺在床上是不是?哥哥,俊儿会很乖的,乖乖听红绡姐姐的话不去吵着娘亲休息,不要送走俊儿好不好?” 墨玉的喉咙动了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他必须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发出细弱的声音:“爹爹确实去了很远的地方,娘亲爹爹把娘亲也带去看病了,娘病得很严重,爹爹娘亲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俊儿睁大眼睛,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爹爹娘亲又自己偷偷跑去玩儿了是不是?他们坏,总是忘记哥哥和俊儿” “不坏,俊儿莫要乱讲。”墨玉轻轻叹了口气,强忍下眼中的酸涩,双眸渐渐在日光下泛起水光,“是以你要去梅枝姐姐家里住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哥哥再接你回来,那时候哥哥便有很多时间照顾俊儿了,每日都会陪俊儿玩很久很久这样好不好?” 好不好? 墨玉自嘲一笑,他说出这句话时,便根本没有给俊儿反对的权利,而他说的这些话也终将注定是谎言。 他何时变成这么一个满嘴谎言的人了? 拖着沉重的步伐送走懵懵懂懂的小俊儿,墨玉身心俱疲地回到卧房中,叫簌簌去取他这些天喝惯的酒——其实也就是寻常的烈酒,只不过里头被他混合了一些药材,可以暖胃,也好教他更容易入睡。 自打他娘头七过后,他晚上有时间睡觉了,便开始染上酒瘾。过去他最讨厌喝了酒昏昏沉沉的感觉,这些天却由衷地认为烈酒真是个好东西,若是没了酒这玩意儿,他晚上怕是连一刻也没法儿入睡。 墨玉的酒品很好,喝醉了既不说话也不闹,只是倒头便睡。这日他正喝得醺醺然,余光忽然瞥见放在铜镜前的一个匣子,檀香的木匣子半开着,露出一小块淡紫色的绢布来。 墨玉微微皱起眉头,脚步略有些不稳地走过去,扯出那块绢布,一股子兰花的芳香顿时扑鼻而来。他有点疑惑地瞪着那条手帕看了半晌儿,才想起这是那位绣兰小姐送来的“贴身物件”。 绣兰小姐? 墨玉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攥着那条手帕回到床边坐下,又给自己灌了口酒。他娘以前总是盼着他早些成亲,直到“去意已决”时也不忘和他提起这位绣兰小姐,可见心中的执念是有多深。 可他早说过了,若是他娘还在,那他娘说什么他都会听;如今他娘是不在了,他也说到做到,往后只随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他那个总是不太靠谱的娘,终归是不负责任地丢下他和俊儿,一门心思地去往阴间找他爹去了。 一往情深,生死相随。真是好,好极了! 再没有人管他,也再没人能管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又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反正一切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依稀间好像有人在唤他,墨玉恍惚回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是又站到了窗边,窗门大开,正对着外头那无边的黑暗,五月的暖风徐徐地吹着,他的衣发都在轻轻飘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是啊,已经到五月初了,墨玉心想。 有人唤他大概只是错觉,近来他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有时候醉得厉害了,甚至会觉得自己见到了临忌——因此他总是特别乐意灌醉自己。 可今日的幻觉竟是十分真实,墨玉眯起早已朦胧得聚不了焦的双眼,瞧着面前那抹模糊却又透着熟悉的身影,他看不清楚那人的轮廓,可就是本能地知道对方是谁。 毕竟他是个不孝子,也只会这么想临忌了。 那人似是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墨玉不确定,喝醉后他的各种反应总会特别迟钝。可他丝毫不在意,看不清楚那人也觉得无所谓,因为心知是假的,虚虚实实的反倒更有意思。 于是墨玉向着那身影的方向笑起来,放轻了声音,慢慢道:“临忌,你来啦。” 那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似乎被抱住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他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上,随后他一直拿在手里的酒壶被一只手强硬地取走了。 大概是醉酒后在做梦吧。墨玉心道,倒还挺真实的。 知道是在梦里,他便也无所顾忌了,直接将对方推开,绝不允许在自己的梦中还要受委屈:“不给亲你在这里亲我算什么?有本事你自己回来自己回来亲!”他想了想,又扑过去抢临忌手中的酒,“还给我,你都不要不要我了,凭什么抢我的酒?不给那是我的” 那人的力气却很大,稳稳地拿着酒壶,让他怎么也抢不到。对方似乎一直在试图和他说什么,绵绵的话音在他耳边流淌,可他听不清,便也懒得搭理,只顾着去拿那一壶酒。 拉扯间,那人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指掰开一些。墨玉能感觉到自己手里有一条轻轻软软的东西——应该是绢布一类的物什,被那人不由分说地抽走了,他一时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却忽然有些恼了。 从方才开始,这人便一直在抢他的东西! 他怒气腾腾地想将那条绢布抢回来,因着这会儿脑子里装不下太多东西,一时间倒是把酒给忘了。那人被他折腾了片刻,大约也有些气恼了,正当墨玉好不容易碰到那条绢布时,酒壶落地的“哐啷”声骤然响起,一声巨响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清脆,墨玉本能地惊得微微一颤。 手指上绢布的触感蓦然消失,他依稀看见那人一甩手,一小团淡紫色的“烟雾”很快飘然落地。墨玉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人砸了他的酒壶,又故意抢走他的手帕往地上丢。 温热的触感忽然贴上他的唇瓣,那人略微用力地咬了他的嘴唇,随即有什么湿软的东西试图探入他的唇齿之间。墨玉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一想到这人先是蛮不讲理地戏弄他,这会儿还恬不知耻地耍流氓,心中愈发委屈愤怒,想也不想地张口便咬,猛地挣脱这人的桎梏。 可他逃开了还没两步,便重新被对方一把搂住,紧接着不知道被拖到了哪里。一阵天旋地转,他已是变成了躺着的,整个身子都被身上的人紧紧压制住。 那人想亲他,似乎还锲而不舍地对他说着什么,他依旧一个字也听不清,只是执拗地偏头躲开,不断奋力挣扎着。 第二次被那人用力扳过脸,而他发现这次自己怎么也挣不脱时,多日以来的委屈与压抑忽然涌上心头,墨玉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眼眶和鼻尖一阵酸涩发热,随后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滚落下来。 “临忌” 那人一直略带强硬的动作蓦地僵住了,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脸,轻轻擦去他眼角掉落的泪水。墨玉轻轻抽了口气,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下去,他无意识地闭上双眼,听见了自己极其压抑的一声呜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六十二章 燕宁王与燕宁王妃的丧事办得极其隆重,墨玉作为燕宁世子——如今该称呼一声“王爷”了——这些日子没少抛头露面。他爹和他娘的这段“佳话”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帝都城, 尽管墨玉每每听了只想冷笑。 临忌一回到帝都, 首先听说的便是这件事, 心下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惶恐不安。他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了几个月时间,不仅白灵岛变得面目全非,连帝都这边也发现了如此多事。 那股心慌的感觉太过强烈,这些天他本就满心挂念着墨玉,如今骤然得知燕宁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第一反应便是想知道墨玉现下的情况如何。临忌顾不得多想, 下马后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一件, 便满心担忧地匆匆赶往燕宁王府。 虽然燕宁王妃已故,但生前定下的规矩却依旧在,临忌这次进王府和以往一样没遇到任何阻拦, 也不用等通报。他像往常一样径直来到修竹居, 才想起王爷和王妃已然不在, 按照规矩, 墨玉如今是新一任的燕宁王了,该搬到正院那边儿去住才是。 他一时不确定墨玉现在是还住在修竹居, 还是已经搬到别的院子去住了, 便随手拦下一个丫头,皱眉道:“世子如今在哪儿?” 那丫鬟一惊, 认出了这位是以前时常过来修竹居的六殿下, 连忙行了一礼:“六殿下说的是王爷吧?王爷已然在卧房里歇下了。” 临忌无声叹了口气, 尽管心里知道墨玉如今已经不再是“世子”, 可嘴上的习惯却还是改不过来,甚至骤然听见这丫鬟称呼墨玉为“王爷”时,他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王爷”二字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只觉得想想都于心不忍,一想到便心疼得紧,索性略过称呼问题,直接问道:“他还住在修竹居么?” “是,”丫鬟道,“奴婢听说王爷不愿意搬到正院去住,是以至今还在修竹居。” 看着丫鬟小步走远,临忌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了会儿愣,忽然闭眼,长呼出一口气。 他对修竹居熟悉得很,毕竟曾经无数次踏足过这里,更是无数次在各间房里耍过他家阿玉的流氓。他无比清楚墨玉的卧房在哪里,距离他现在站立的地方不太远,便是小步小步地磨蹭过去,也用不了一百步。 可便是这么一小段距离,忽然让他有些胆怯。 夜色已深,这个时间阿玉应该睡了吧?还是辗转反侧不能眠?若是睡了反倒好办,他悄悄溜进去看阿玉一眼,保证只是一眼,看完便出来,绝不打扰阿玉休息。 可他怕的却是墨玉没睡或是夜不能寐。这些日子他心中对墨玉的思念是真真切切的,好不容易回来帝都,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墨玉,但眼看他和墨玉之间的距离真的近了,他又忽然有些怯步。 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这么久,阿玉再怎么心肠好,也必定是恼他的吧?加上近来出了这么多事,墨玉的状态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惹得他家阿玉生气倒还算好的了,他最怕的是阿玉连脾气也不愿意冲他发了。 墨玉生气事小,临忌深知他家阿玉的心肠有多软,好哄得很,再不济装装可怜便糊弄过去了;可若是墨玉懒得和他生气,不愿意再搭理他,只是淡淡地将他冷在一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临忌杵在墨玉的房门前想了许多,硬是将自己吓了个魂飞魄散。最后却是守在不远处的丫鬟潇潇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利落地行了一礼,轻轻地道:“六殿下,您不进去吗?这个时候王爷应该还未歇下” 临忌怔了怔,扭头看向说话的丫鬟:“可这屋里的灯应该灭了许久了吧?” 潇潇抿了抿嘴唇,轻声道:“王爷近来总是休息不好,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会先熄灯,在夜里喝一些助眠暖胃的酒” 临忌皱眉:“助眠暖胃的酒?” 潇潇不知道这位六殿下为何突然变了脸色,正要再说些什么,临忌已然推开房门,大步走进去。 临忌微微沉着面色,顺手关上房门,绕过正对着门口的山水屏风,一眼便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正斜倚在窗边。他飞快地看了眼那修长雪白的侧影,他家阿玉似乎消瘦了不少。 房中只点了一盏极其昏暗的小灯,在灯罩的遮掩下更显得火光微弱,竟和没点灯的效果差不到哪里去。临忌轻轻叹了口气,强作镇定,先是走到那盏小灯旁边,略有些手笨地将灯罩换下来,等到室内的灯光略微亮了一些,他终于鼓足勇气,正眼看向那抹一直留在他余光里的身影。 “阿玉?” 自打进门后,他一直在偷眼看着墨玉,也知道墨玉由始至终都没转过头来瞧他一眼。临忌心中愈发紧张,暗自抽了口气,想要继续强装镇静,双手却十分不配合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怂样儿,也是没谁了。 临忌再度叹了口气,很快放弃努力,直接就这么满怀紧张地朝墨玉走去。 谁知道才走了没几步,墨玉忽然转身面向他,月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朦胧出了一片水雾,迷离而湿漉漉的,和那微红的眼眶相互映衬着,仿佛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 临忌一愣,直勾勾地盯住墨玉,目光不自觉地带上贪恋,却在距离墨玉约莫还有三步远的地方,略有些僵硬地停住脚步。 他不敢再往前走,但也移不开视线,漂亮的眼眸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痴迷,只觉得眼前的人怎么也看不够。 “阿玉” 墨玉却不说话,只是靠窗站着,水雾氤氲的双眼微微眯起来,目光飘忽,似是在看他,可又不像是在看他。临忌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直直地盯着墨玉好一会儿,又看了眼墨玉手中的酒壶,总算确定这人是真的喝醉了。 “阿玉?” 于是他也有了再靠近一些的勇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抚上墨玉的脸颊。墨玉的脸仍是滑滑嫩嫩的,摸起来极其舒服,那冰雪似的肤色却好似比以前更白了。临忌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明明这张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醉红,不知为何在他看来却是毫无血色的,那半透明般的质感有些触目惊心,令他有种这人随时会如同一团雾气般倏忽消散的错觉。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安,见墨玉毫无反应地任由他摸,那空茫的双眼不知道在看哪里,反正从一开始便没有落在他身上过,临忌没来由地惶恐焦躁起来。 “阿玉阿玉” 他竭力压住心中莫名其妙的情绪,手指轻轻抚过墨玉的下颌,他走的时候墨玉虽然清瘦,下颌的线条也还有几分圆润,如今却是完全尖下来了,摸着他都心疼得紧。 “阿玉,你瘦了好多。”临忌轻轻地道,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墨玉忽然笑起来,尽管面向着他,视线却依旧落在虚空中。墨玉的声音放得很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说话:“临忌,你来啦。” “是我。”临忌小心地挨过去,伸手搂住面前魂牵梦绕的人,闷声道,“阿玉,我来了我回来了。” 其实他发现了墨玉的声音分外沙哑,他知道这人的声音从来不是这样的;也发觉了墨玉的身躯格外瘦削脆弱,他这么一把抱上去,竟也说不出这人究竟消瘦了多少;他还闻到了墨玉身上异常浓重的酒味儿,若是药酒不可能有这个味道,那酒壶中的只怕是纯粹的烈酒。 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喉咙里,临忌深深地呼吸几回,无声地搂紧墨玉,又轻轻地在墨玉脸上亲了一下,亲完又觉得不满足,于是加重了点劲儿又亲了几下。 “来,阿玉,酒壶给我,给我好不好?”随后他不顾墨玉的挣扎,略显强硬地拿过对方手中的酒壶,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这一闻登时让临忌皱紧了眉头,他躲开墨玉伸过来抢夺酒壶的手,柔声细语地安抚道:“阿玉,烈酒喝多了伤身子,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醉醺醺的墨玉自然不会听他的话,临忌被他胡乱挥动的手轻轻打了一下脸颊,不疼,像极了以前玩闹时墨玉不轻不重地抽他的脸。 “不给亲你在这里亲我算什么?有本事你自己回来自己回来亲!”墨玉嘟嘟囔囔,“还给我,你都不要不要我了,凭什么抢我的酒?不给那是我的” 那声音似有无尽的委屈,临忌心中一动,心中霎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他凑过去亲了亲墨玉的耳垂,低低地道:“阿玉,我回来了你看我,阿玉,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他叹了口气,单手将墨玉搂得更紧,另一只手稳稳地拿着酒壶,不让墨玉有机会抢走,“我怎么会不要你呢?阿玉,我我才怕你不要我了。” 他正要将不断挣扎的墨玉带离窗边,忽然从浓重的酒味儿和墨玉身上自带的药香中,敏锐地嗅到了混杂在其中的另一种极淡极淡的芳香。 临忌和墨玉睡过不止一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往日单独相处时又极爱挨挨蹭蹭亲亲抱抱,他自诩对墨玉身上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以前墨玉身上从来没有过这种娇柔甜腻的芳香。临忌无端有些不快,一把抓住墨玉乱动的手,同时凑到他颈间嗅了嗅。 只有清淡的药味儿,却没闻到方才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幽香,临忌没忍住在他雪白的颈子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墨玉被他桎梏的手仍是不安分地挣动,却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那略显纤细的手臂是绵软的,使不出什么劲儿。那人无意识地咬着湿红的薄唇,挣不脱也不吭声,只是不住地轻轻喘息着,执拗地想要逃离他的束缚。 刚才一晃而过的那缕幽香再次悄无声息地钻进临忌的鼻子里,不依不饶地勾缠着他心头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情绪,他微微皱起眉头,余光忽然有一小块淡紫色一闪。 临忌放开墨玉的腰身,极快地换了个顺手一些的姿势,不由分说地将他往窗框上一抵,空出来的手再次扣住墨玉瘦削得有些硌人的手腕,随后他手指灵巧而强硬地一伸,很快将墨玉手中那条淡紫色的丝帕抽了出来。 他和墨玉厮混在一起前,曾经终日与一群豆蔻少女待一块儿,即便无心去记,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喜好。眼前这条丝帕分明是姑娘家的玩意儿,右下角绣了几朵极尽精致的兰花,丝帕四周还细细地绣了一圈临忌叫不出名字来的花纹,精细好看极了,可见刺绣之人多有用心。 临忌知道这上面的花纹前些日子在帝都很时兴,且醉楼的姑娘们没少议论,不过好看归好看,会用到这种花纹的通常都是女子,他便也没多关注。 墨玉一贯的喜好他是知道的,这人最嫌弃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选用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基本只会挑那几种素淡的颜色,临忌见他穿过最鲜艳的衣衫是瓦蓝色的,这还是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穿。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墨玉身上看见这样繁复花哨的手绢,看样式还是女子赠的! 临忌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丝帕,有些反应不过来。被他抢了手帕的墨玉显然是恼了,急急地想拿回去,竟是连酒壶也不顾了。 临忌看着他急躁的模样,心中忽然又是恐慌又是焦躁,同时还有一股无名火翻涌着,烧得他眼眶都红了。他突然蛮不讲理地将酒壶砸了,又将满带着少女芬芳的丝帕扔到地上,有意无意地踩了几脚。 面前的人明显是被他惊着了,轻颤了一下,睁大朦胧的双眼看着他,茫然又无辜。临忌再也忍不住了,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急切地吻上对方微微张着的嘴唇。 “阿玉,这手帕是谁给你的?”明知道墨玉还醉着,根本不可能回答他,他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声音轻轻发着颤,里头带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恼怒和慌张,“你喜欢上谁了?你拿着她送的手帕喝酒是在想着她么?” 潇潇骤然听见屋内传来的动静,也吓了一跳,满心不安地敲了一阵房门,连唤了几声“王爷”、“六殿下”,见始终没人应答,只当里头是出了什么事,急忙擅自推门进去。 不等她看清楚房中的情况,却听见了一道压得极低的厉喝声:“滚出去!” 潇潇听出了这是六皇子的声音,愣了愣,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一眼,她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六殿下,您这是王爷” 临忌从床榻上坐起一些,手指摸过墨玉的眼角,却教后者一掌拍开了。他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没眼力劲儿的丫鬟,面色阴冷地眯起双眼,压着嗓子阴测测地道:“你从哪里学的规矩?主子的事什么不该看、什么不该多嘴过问,还不知道么?” 潇潇浑身一颤,毕竟是墨玉选在身边的人,脑瓜子不笨,当即有些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脑袋里“轰隆”一声,知道自己这是撞上了传说中的“秘事”。 唯恐被灭口的小丫头立马跪下了,面色惨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王爷饶命!六六殿下饶命!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奴婢” 临忌目光冰冷,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方才被他压在床榻上的墨玉忽然一把抹掉了眼角的泪,手肘猛地一撑,也不知道突然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往床榻上一掀。 临忌对墨玉毫无防备,当即猝不及防地被掀倒,仰躺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墨玉便按着他的胳膊压了上来。他对墨玉冷不住脸也狠不下心,轻叹一声,迟疑着伸出剩下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摸了摸墨玉乌黑而濡湿的睫毛。 墨玉再次将他的手拍开了,“啪”的一声脆响。潇潇小心翼翼地将头抬起一些,随即听见临忌低而森冷的声音:“还不快滚。” 墨玉显然是醉得连有人进来了也不知道,也听不见临忌的声音。拍开临忌的手后,他眯着迷蒙的醉眼,面无表情地道:“不许碰谁让你摸了?” 潇潇离开的脚步更快了些,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直到听见关门声,临忌才抓住墨玉的手,一声“阿玉”刚唤出口,手却被墨玉甩开了。墨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凑过来吻他——原本应该是想吻在唇上,结果却醉醺醺地亲在了临忌的鼻尖。 临忌觉得自己心头的那股无名火还没灭掉,可墨玉迷迷糊糊地亲过来时,他却没忍住笑了一下,摸过墨玉雪白的颈子,将对方拉过来一些,主动吻上墨玉半张着的嘴唇。 “阿玉” 唇舌纠缠的时候,临忌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笑了,不禁打心里觉得自己真是好打发——这人不过是亲了他一下而已,他满心怒火居然都自动熄灭,没法儿继续生气了。 真有出息。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临忌甚至没来得及自嘲,便感觉到墨玉扯开他的衣襟,微凉的手掌伸进去,贴在他的肌肤上,缓缓抚摸着。临忌霎时连呼吸都顿住了,约莫是太久没和墨玉这样亲近过,他竟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在满心躁动的驱使下,也迅速撕扯开墨玉的衣衫。 五月的天气已是十分暖和,便是夜里也不会觉得寒冷,墨玉身上的衣衫不多,料子也不厚,临忌为他“宽衣解带”得十分顺利。因着脑子清醒,他的速度比墨玉不知道要快多少。 “阿玉” 如他所想那样,墨玉的身子确实清瘦了不少,连锁骨都愈发分明了。临忌叹了口气,心疼地沿着对方敞开的衣襟往下摸,忽然皱了皱眉头。 这道伤疤之前是没有的。 临忌和墨玉身上都有一些无伤大雅的伤疤,其中临忌胸口处就留有之前在围场被黑衣人用刀刺下的疤痕,那段时间墨玉特别爱往他身上摸,每每自虐似的摸到那道伤疤,总会心疼愧疚得无以复加。 临忌很喜欢看他那副模样,会有一种自己被墨玉在乎着的满足感。 他对墨玉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疤如数家珍,每一处都用手抚摸过,甚至是用嘴唇触碰过。可如今墨玉胸膛上却凭空多了一道疤痕,屋里的灯光太暗,墨玉的位置又正好逆光,他看不太清楚,但只用手摸也知道伤疤所在的地方恰好是心口。 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临忌手抖了一下。 “阿玉” 他无意识地在那处揉着,好似这样便能缓解这道伤疤曾经给墨玉带来的疼痛一般。即便知道墨玉不会回答,他也忍不住轻轻地问:“怎么弄的?为什么又受伤了?阿玉,你你就这么” 话音戛然而止,临忌的眉头拧得更紧,他慢慢沿着墨玉的胸膛往下摸,摸到了那道长长的、从胸口一路延伸到小腹的疤痕,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玉,你” 墨玉终于将临忌的衣衫解得差不多了,丝毫不介意临忌在他身上乱摸,只是一声不吭地开始往下扯临忌的裤腰。临忌又是心疼,又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愤怒,还被墨玉撩得浑身燥热,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墨玉的动作倒是一点儿也不被他影响,手摸到要命的地方时,临忌的呼吸节奏再次变了——他觉得自己今儿晚上没窒息而亡也算是本事了。 “临忌,最后一次我以后都不要想你了。”临忌听见了墨玉的声音,那人的薄唇轻轻点在他的唇瓣上,慢慢含过他的嘴唇,声音极轻——不知道是不是临忌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低哑的声音中带有轻轻的哽咽,“你大约也不记得我了,我要忘了你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傻乎乎地我一定要忘了你” 被撩起的混杂着微妙的怒火熊熊燃烧,临忌听了这话,反而奇迹般的冷静下来。他伸手卡住墨玉的腰身,那腰肢本就称得上纤细,如今墨玉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不止,更是几乎能和姑娘家不盈一握的腰身相比。 临忌使了个巧劲儿将他掀翻,好似争夺主动权一样,三下五除二便将墨玉身上剩余的衣衫剥了个光。墨玉摸着他的脊背,微微仰着头,难耐地喘息着,目光越发空茫,似乎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何又被压倒了。 “不会的阿玉,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呢?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情到浓时,临忌慢慢将身下人抱起来,迫使墨玉跪坐在他身上。大约是深埋的东西牵连到了要命的地方,墨玉腿一软,跌坐下去,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一口咬在临忌的肩头,呜咽着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 这个姿势似乎让他很不好受,手脚虚软地挣扎着想逃开,临忌却突然发力。这次墨玉连叫也叫不出来了,晕红的眼角有泪水滚落,他微微张了张嘴,终是无力地垂下脑袋,搂住正在折磨他的人,那声音似喘息又似啜泣。 临忌在他颈侧咬了一口,咬得很用力,那牙印不等个三两天绝对消失不了。他按下墨玉的挣扎,一次次与他纠缠得更深。 “阿玉,不可能的我回来了。”他贪婪而迷恋地感受着墨玉身上的温度,凑到墨玉耳边轻声道,“你不会忘记我的,你也不能忘了我阿玉,你想都别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六十三章 墨玉做了个梦。 梦中的细节他不太记得, 只知道自己梦见了临忌。那人按着他,缠绵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儿, 他依稀听见那人不断地说着“不会的”、“不可能”。 什么不会?又如何不可能? 墨玉无端觉得讽刺。 香艳的梦境不知何时结束, 他醒来时觉得分外疲倦——精神上的倦怠与身子上的疲累混合在一起,尽管意识渐渐苏醒, 他却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半迷糊间,墨玉迷茫心想:“今天怎么会这么累?” 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身上甚至有隐隐的酸软。 侧着躺了太久,压得半边身子难受,墨玉终是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 却觉得腰间有东西桎梏着他。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将那东西推开,手一摸,迟钝地发觉这手感有些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呢? 尚未清醒的大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便听见旁边有人轻轻“嗯”了一声,那人松开搂在他腰间的手, 改为搭在他身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搓弄着。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阿玉,你是不是醒了?” 墨玉懵了,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心道这梦还没完没了了——片刻后, 他被惊得彻底清醒, 猛地坐起身。 还未看见枕边人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 他先觉出了一阵腰酸腿软屁股疼, 加之起来得太急,眼前又是一阵眩晕发黑,反倒越是想看清,便越是什么都瞧不见。着急之下,墨玉直接伸手去摸。 临忌微微吃了一惊,愣过后也跟着起来,从善如流地握住墨玉的手,只觉得这手愈发清瘦了,摸着好似只剩下一把骨头。 “阿玉,”他挨过去,心疼地在墨玉的耳垂上蹭了一下,“你瘦了好多,我瞧着心里难受。” 被他搂着的人却良久没反应,临忌其实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夜里连那种不要脸的事都做过了,可那时候不过是仗着墨玉喝醉了,如今心上人清醒过来,他表面上佯装若无其事,实则内心早怂成了一团,一旦墨玉有气恼的表现,他觉得自己能立马跪地认错。 真是出息,临忌默默叹了口气。 等来等去也不见墨玉说一句话,临忌愈发不安了,忍不住借着微亮的晨光偷眼瞧墨玉的脸色,却见墨玉脸色发白,目光空洞而散乱。他心中一突,脑子里还没做出判断,却仿佛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伸手在墨玉眼前晃了晃, 墨玉的双眼仍是没有焦距,如同什么也看不见。 他再也顾不得墨玉会不会生气,一块巨石蓦地悬在心中,紧张得连指尖都在发抖。临忌强压下满心惊惧,扶住墨玉的脸,让那双眼正对着自己:“眼睛怎么了?阿玉,你别吓我,我” 墨玉突然笑了,声音很轻,似是比昨夜还要哑了一些:“临忌?” 他虽然暂时看不见,却感觉得到临忌盯着他,转了转脸,挣开扶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临忌听着他不复以往清亮的嗓音,又认定他的双眼是瞧不见东西了,心不禁一酸,将墨玉搂得更紧。 “嗯,阿玉,是我。” 墨玉慢慢地道:“你回来了?” “嗯。” 临忌见他半晌不语,小声补充道:“昨夜回来的,回来后便马上过来看你了。阿玉,我好想你” 墨玉漠然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夜里的一切是真的,不是我做梦。” 临忌对他的情绪再敏锐不过,见他态度冷淡,当即有些慌了,正要说些什么补救一番,好教墨玉心软不忍心责怪他,却听墨玉缓缓道:“你放心,我没瞎,也轻易瞎不了。” 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推开临忌,眩晕终于退去,墨玉从榻上起来,尽管站到地上的时候难受得差点儿直接跪下,他却硬逼着自己站稳了,身形都不带摇晃一下。 他早习惯了勉强自己,只要强迫自己去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墨玉摸了摸身上素白干净的里衣,又依稀想起夜里和临忌的“颠鸾倒凤”,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临忌事后是如何帮他清理的——多半是吩咐丫鬟拿了热水进来,他和临忌在床上估计也闹出了些动静,守在外头的丫鬟不会一无所觉。 可这事又没法儿怪临忌,他隐约记得是自己先耍的流氓,自己起的头儿,最后被反压了也怨不得别人。 其实无论外头的丫鬟知不知道房中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墨玉心想,如今的王府还不是他的一言堂?再没有人能管他,他若是愿意的话,大可以直接将外面的人灭口,甚至不用找一个理由。 这算是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么? 墨玉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讽刺。 临忌本就擅长察言观色,因着太过上心,对墨玉又分外敏感,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劲儿,蹙眉站起身道:“阿玉” 墨玉干脆利落地避开临忌的手,方才是瞧不见,如今能看清了,墨玉的目光毫无闪躲之意,直直地落在临忌身上,却因为神色冷冷淡淡的,那眼神便好似一柄利剑,仿佛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捅个对穿。 临忌早在许久前就得出过“此人长相凉薄”的结论,可架不住美色实在撩人,教他时常会忽略这一点。如今墨玉冷冷地瞧着他,那股子冷血无情的味道便毫无保留地溢出来,临忌的手不由得僵在半空中。 这样的目光好似他们之间那些温存美好、令人眷恋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墨玉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临忌说他瘦了,这人何尝又不是憔悴了许多,显然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自在。墨玉却不敢表露出半分心疼,一心想将临忌推开,最好能推远一些。 他再不是曾经的那个墨离修,如今的他既耽误不起临忌,也不愿意耽误临忌。 他喜欢临忌——可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少顷,墨玉终是垂下眼睑,淡淡道:“多谢六殿下关心,只是六殿下在此留宿本就不合适,现下天已大亮,若是六殿下继续在此逗留恐怕更容易惹人怀疑,恕不远送。” 临忌没料到他终于说了句稍长的话,却是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本就带着几分惶惶不安,被他这般态度刺激,突然想起昨夜见到的兰花手绢,心头不禁涌上几分微妙的火气。 “惹人怀疑?”临忌要笑不笑地逼近一步,紧盯着他漠然的脸,“墨玉公子指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你都和我睡过好几回了,现在才来担心这个,不觉得太晚了么?你是怕谁知道?” 话音未落,果然见墨玉皱起眉头。 临忌勾起嘴角,又逼近一些,他往日是最见不得墨玉皱眉的,当下却只觉得有种自虐般的快感:“你是想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么?若是如此,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答应和我好,不该主动亲我” 墨玉被他逼得不得不退了一步,却仍是不看眼前的人,故作冷漠道:“我后悔了不行么?” “后悔?”临忌似笑非笑地咀嚼这两个字,猛然上前,强硬地要这狼心狗肺的人直视他,“你看着我,阿玉,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你能不辞而别,五个多月杳无音信,为何我不能后悔?”墨玉终是抬眼,一字一顿地道,“临忌,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不傻,何苦浪费时间等一个连离开都不和我说一声、归期不定——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人?若这次不是五个月,而是五年呢?” “你有什么资格不许我后悔?”说到这里墨玉冷笑,“你说喜欢我,却听不得我说一句后悔——‘喜欢’是什么东西?临忌,你扪心自问,这所谓的‘喜欢’是不是太自私了?” 临忌静静盯了他片刻,在他的能言巧辩下无言以对,知道自己不占理,却又不甘心轻易放弃,半晌才轻声道:“你阿玉,你的嗓子究竟怎么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冷静了许多,想起他家阿玉吃软不吃硬的脾性,迅速转变策略。这回轮到墨玉静默,看着临忌消瘦的面容,实在狠不下心再说什么。 若是这人像刚才那样阴阳怪气地激他,他心头还能有些火气,偏偏这厮总能极快地收敛自己,一旦临忌放软态度,他便也很快没脾气了。 墨玉无声叹息,冷着脸推开临忌:“放心,还哑不了。” 临忌一时无话,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墨玉推开一扇窗,在窗边站定,还未想好要对临忌说些什么,肩头忽然微微一沉,却是临忌将一袭外袍披在他身上。 墨玉扭头看见他俊秀的眉眼,心里突然软得不行,很想放下一切伪装,凑过去亲亲临忌的脸和嘴唇——但也只能想想罢了。 “临忌,”他压下胡思乱想,开口道,“你走吧,继续待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若是我现在走了,你还会让我进王府吗?”临忌细细地为他披好外袍,低声道,“阿玉,我知道你还是怨我,当初不辞而别的确是我的错,只要你能消气,要我怎么样都行。我向你保证好不好?不会再有下次了。” 墨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却什么都没能看进眼里。 临忌闷闷地道:“只是你能不能听我解释几句?” “不必。”墨玉冷硬地道,“我知道你有苦衷,是不得已而为之。” 临忌自然明白他这是在刻意嘲讽,静默片刻,终于没忍住道:“是因为那条兰花手绢么?阿玉,那是谁给你的?你喜欢上别人了是不是?” 墨玉愣了一愣,半回过身,眯眼瞧着临忌:“你怎么知道的?” 他喝醉后的记忆断断续续,这句话原意是问临忌怎么知道那条兰花手绢的,临忌却只当他承认“变心”,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双手当即往窗台上一撑,结结实实地将墨玉禁锢在身前:“是哪家的小姐?” 墨玉丝毫无惧他的强势,他和临忌个头儿相当,临忌一挨过来,便几乎和他脸贴着脸了。他微微拧眉,故意流露出些微厌烦,捏住临忌的下颌,将他推开一些:“你是要审问我么?”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临忌看向他的目光近乎是温柔的,眼底却渐渐有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暗沉。他一直盯着墨玉,眸中的阴霾渐渐浓郁,“阿玉,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比谁都清楚” “威胁我啊?”墨玉微笑,那笑容却是冷的,“临忌,若你敢乱来,你我之间只会是不死不休。” “为了她,你和我说这样的话。”临忌忽然笑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墨玉拧眉,这厮从来都是这样,一副“你和我好,我便什么都听你的;你不和我好,我便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讨人嫌样儿。他倒不讨厌临忌这个模样,此刻却还是被激得怒火中烧,唯恐临忌真对人家无辜的姑娘做出什么。 这厮从来不讲究“不对姑娘动手”那一套,想想临慧,便知道他下手有多没轻重——临慧还是他的亲妹妹,至少名义上是。 临忌飞快地在他腰上摸了一把——都这时候了,这厮居然还不忘记占他的便宜——转身离去。墨玉一愣过后又气又急,看临忌这架势,分明是真要去查那兰花手绢是谁的。他下意识地追了一步,一声“临忌”才脱口而出,便觉得喉咙涌上一阵浓重的血腥气,不必想也知道是怒急攻心的缘故。 这些天他“咳血”都成习惯了,因着无心去治,有意拖着,一心想拖到哪天“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便可以冠冕堂皇地撒手人寰。时间久了,他倒也有一套“经验”,知道什么程度的“咳血”能压下去,什么程度压不住——幸好,现下的情况属于前者。 墨玉停住脚步,再顾不得去追临忌,一方面希望临忌赶紧走,不想被临忌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一方面又担心临忌真走了,过后他想见临忌一面都难,若是真教临忌对徐家小姐下手了,可是一桩麻烦。 墨玉站在原地权衡片刻,终是担心临忌占了上风——说来也是很讽刺,他纯粹是忧心临忌做多了这种事会留下端倪,日后教人有迹可循,却不是真心实意担心人家无辜的姑娘有性命之虞。临忌近来本就够树大招风了,若不慎落下把柄让人借题发挥,分分钟是丢命的事儿。 墨玉自己不想活了,却舍不得临忌死。临忌为了他做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当真不值得。 墨玉暗叹一声,打定主意,随意抹了把唇边溢出的血迹,又熟练地将染血的衣袖折起来。他不敢直接开口叫住临忌,一般不说话是能忍住咳的,一旦开口却会止不住地咳,只怕会被临忌察觉不对劲儿。 他皱眉忍着不适,几步追上前,一声不吭地从背后将人一把抱住。 也算是如愿以偿地抱到了,墨玉将手收紧,忽然觉得鼻尖一阵发酸。 临忌让他这猝不及防的一抱弄懵了,错愕过后又是欣喜又是难过。他轻轻挣揣一下,墨玉约莫以为他想推开,当即搂得更紧了。 临忌只是抽出自己被一起抱住的手臂,顿了顿,试探地将手贴在墨玉的手背上。墨玉没动,那只手依旧紧紧圈在他腰上。 “阿玉,你是要我不去查那条兰花手绢吗?”临忌闷闷不乐地道,“你当真那么喜欢那女子?” 他等了片刻,以为墨玉是默认了,却听见墨玉忽然咳了几声,嗓子竟是比先前更沙哑了一些——自从他见到墨玉以来,这人的状况似乎越来越糟。 这个莫名出现的念头让临忌皱起了眉。 墨玉咳过后,才声音极低地道:“不是,手绢只是意外,我没喜欢哪家小姐。” 临忌眼眸一亮:“阿玉,你是在和我解释吗?” 墨玉静了片刻,终是“嗯”了一声,没别的话。 “那手绢是谁的?什么意外?”临忌不依不饶,“这些你不要和我解释清楚么?” 墨玉还没缓过那口气,根本说不了这么多话,唯有沉默。 临忌等了一会儿,见他无话,虽然有些失落,却并不十分沮丧,又确认般的道:“你当真不喜欢别人?” “嗯。” “可你也不喜欢我。”临忌幽怨叹息。 墨玉:“” 真是够了。 他知道这时候必须稳住临忌,好让这厮彻底绝了对人家姑娘下手的心思。墨玉叹了口气,看着临忌俊秀的侧脸,本就有些心痒难耐,又听见临忌那句可怜巴巴的“可你也不喜欢我”,一时情不自禁,没忍住在临忌的耳垂上小小地亲了一下。 他自觉做得十分隐晦,称得上“一触即分”,好似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临忌却浑身颤了颤,倏地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他。 “阿玉,你你还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墨玉也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唇上一片温热,临忌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贴过来。墨玉没料到这厮好好的话说了一半,转而默不作声地凑过来吻他,等他回神时,临忌的舌尖已经在他唇缝间逡巡了一圈。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一把推开临忌。 却已经晚了,临忌皱着眉头一舔唇,似是有些疑惑,还没发问,余光忽然瞥见墨玉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散开的素色衣袖上,赫然晕染着一抹刺眼的红。 他心头一颤,反应极快地扯住墨玉的衣袖:“这是什么?” 墨玉蓦地朝后一退,无端有些慌乱,袖子却没能抽出来,竟是被临忌那手劲儿扯得撕裂少许,衣襟也受到牵连,拉扯之下散开了一些。 “哪来的血?你”临忌联想到他唇齿间淡淡的血腥味,又想起墨玉从方才开始便不怎么说话的异状,干脆利落地省去了“明知故问”这一步骤,直接将墨玉拖到床榻边,按着他躺下,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给他诊脉。 墨玉:“” 他算是见识到了临忌行动力惊人的一面,力气也大得不合常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这些日子虚弱得太快,手劲儿和日渐消瘦的身子一起变弱了,两相对比之下才会有此感觉。 挣扎不得,又看见临忌那张略显阴沉的脸,墨玉便知晓自己今日就算发一通脾气,大约也赶不走这厮了,索性不再做无谓的反抗,面无表情地躺平闭眼装死,任由临忌摸来摸去。 那只微暖的手最后落在他的脸颊上,墨玉感觉到那微微的颤抖,叹了口气,心里软得开始发闷生疼。 “临忌。” 那只手顿了顿,好一会儿,临忌才“嗯”了一声,声音压得极轻。 墨玉缓了这么久,觉得自己约莫不会再咳出血了,慢慢睁开双眼,正要说些什么,看见临忌时却愣住了。 临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漂亮的双眼却遍布阴霾,那眼眶居然是红的。 “临忌?” 见他睁眼,临忌很快收敛自己的神情,纵然说话时刻意压着嗓子,墨玉却听出他的声音哑了,依稀带着点鼻音:“阿玉,你究竟怎么了?身子怎么会”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顿住了。墨玉见他这副模样,心疼过后便是想笑,于是放任自己笑了,没忍住勾了勾他微红的鼻尖。 临忌愣住了,眼中的阴霾瞬间散去大半,欢喜立即此消彼长地弥漫开来。墨玉迟钝地意识到这个小动作过于亲昵,若他真想将临忌推远,有这样的举动乃是极大的不妥。 墨玉果断将手收回来,正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临忌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墨玉:“” “阿玉,对不起。”临忌一本正经地道,因着肤色白皙,眼眶更显通红,“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方才无理取闹也是我的错,我不会去查那条兰花手绢,也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昨夜乘人之危” “昨夜是我的错,你不用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临忌这个模样,墨玉纵有再多的怨愤和火气也都烟消云散,多日不见,他发现自己该拿临忌没辙的时候依旧没辙,竟是半点儿长进也没有,禁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怪你,也从未怨过你什么。” “只是你也看见了,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我自己的身子状况自己清楚,我娘我娘还在的时候日日发愁,唯恐我哪天便与世长辞了。”墨玉道,语气倒是淡然,“如今距离我娘过身已经有好些日子,没了我娘,恐怕更是没得治。” 临忌僵住了,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嘴唇微微颤了颤,终是没发出声音。 “若不是”墨玉轻轻笑了笑,含混地说了几个字,临忌没听清,墨玉却存了心不让他发问,径自道,“我不想管了,没意思,比起辛辛苦苦地治好这一身伤病,无趣地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有时候我倒宁愿一碗毒药喝下去,一了百了,既轻松又痛快。” 临忌沉默地握住他瘦削的手,这次墨玉没避开,叹息道:“对不起,临忌,是我对不起你,往后不,大概也没什么‘往后’了。” 临忌却冷静得出乎他的意料,抚过他自起床后一直披散的长发,极轻地道:“阿玉,我自私地问一句——你就当是为了我能不能好好地活着?” 墨玉坐在榻上静静地盯了他片刻,终是无言地垂了眼。 “我耽误不起你,也再没什么能给你的了。”半晌,他才几不可闻地道,“临忌,你早抽身早好。” 自打那次重伤后,他的身子便一直不曾好过,他娘在的时候还好,至少能把他捯饬出几分血色,可从他爹去世那天开始,没了他娘的精心调养,他也再没了人样儿。 墨玉卧房中的枕头被席无一不是浅色的,帐子的颜色更是素淡,可他此刻坐在其中,却比周遭的任何东西都要苍白,一张脸雪白得简直有些触目惊心,衬托得那眉眼愈发乌黑,犹如有人用墨在白纸上寥寥描了几笔,偏生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绝佳的眉眼神韵。 临忌恍惚地凝视他,越看越心疼,可也越看越心安。 一开始兴许只是被美色吸引,然而时至今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喜欢墨玉哪里,以至于竟然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他不是最惜命的吗?遮遮掩掩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活下去? “抽身?不可能的,阿玉,你知道何为‘耽误’么?”临忌收敛思绪,做出决定后反倒心定下来,他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往常调戏墨玉时总会有的那份“不正经”,微微笑道,“早在你第一次抱我、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我这辈子便已经教你耽误了,你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吧?” 墨玉:“” 他一时无话,隐隐觉得眼前的临忌有些不对劲儿。 临忌挨过去一些,以指代梳,慢条斯理地帮他梳理满头青丝,柔声细语微笑道:“阿玉,你喜欢我吗?可曾有过一点儿喜欢?” 墨玉:“” 他的思绪在“何止是一点喜欢”和“临忌很不对劲儿”之间溜了一圈儿,侧重点停留在后者上,皱起眉头,心中不禁警铃大作,一时想不通这厮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没有吗?”临忌有些失落,却也没说什么,仍是笑着,“可我喜欢你,阿玉,我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即便知道你不愿意为我活着,可我还是想跟着你。” “你什么意思?”墨玉心头一跳,蓦地扭头去看临忌,“你要干什么?” 临忌没和他对视,抬头看了看窗外,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上午我还有些事,晚些再来王府找你——你不许不见我,不许将我拒之门外。” 墨玉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冷冷地看着他:“你给我说清楚再走。” “说什么?”临忌的目光温柔至极,脸上的笑意却淡去一些,若有若无地浮上某种近似悲伤的情意,“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墨玉被他一句话噎住,面上的冷然再也维持不下去。临忌乌黑的眼珠动了动,贪恋的视线掠过他身上的每一寸,最终对上他的眼眸。 这次却是墨玉忍不住想挪开眼。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怎么在一起都行,去哪儿也无所谓。”临忌收敛多余的思绪,又是笑,他笑起来当真是极好看的,眉眼弯弯,犹如皎月朗朗,“阿玉,我不是想威胁你,也不是要自私地逼你什么,我只是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最后一句声音轻得宛如叹息,墨玉听得心中一阵发慌:“临忌,我真的不值得你” “是我喜欢你,又不是你喜欢我,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临忌一字一句地道,“我认为值得,你便是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六十四章 一通折腾下来, 临忌硬是在墨玉房中耗到辰时才离开。墨玉对他虽然冷不住脸,却也没摆出什么好面色,始终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临忌恍若不觉,心安理得地在墨玉身边赖着, 好几个月不见,如今终于能真实触碰到心心念念的人,他自然舍不得离开。尤其墨玉瘦了许多, 浑身上下好像哪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临忌恨不得从头到脚、由里到外仔细摸一遍, 仿佛这样便能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墨玉究竟经历了什么。 最后墨玉让他腻得受不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临忌也知道自己今天还有正事要办, 只好放下“腻歪到死”的痴心妄想,恋恋不舍地抽身离开。 他家阿玉只是面上看着凶, 心肠依旧软得很,临忌深知这一点, 于是愈发胆大包天, 走之前抓紧机会占了点便宜。 墨玉没料到这厮竟然会将“臭不要脸”贯彻到底,等他反应过来,原本近在眼前的人已经走到房门口, 回过头朝他盈盈一笑:“阿玉, 我晚些再来陪你。” 乍一看倒真有些美人回眸的意思, 墨玉心头微动, 果断选择装瞎, 面无表情地示意临忌赶紧滚。 待到临忌走后,他心烦意乱地拢好散开的衣襟,手指不经意摸到胸膛上前些日子新添的伤疤,微微一顿。 昨夜临忌肯定发现了,即便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那厮那么喜欢在他身上摸摸蹭蹭,这样明显的疤痕不可能毫无察觉。墨玉莫名有些不安,临忌虽然没当面问他怎么伤的,背地里却多半会去查。 这事儿好查得很,他担心临忌到时候会给傅凝媚记上一笔,毕竟这人最擅长不声不响地记仇了——可这事儿真和傅凝媚没关系。 又是一桩麻烦。 墨玉头疼地拧眉,丝毫没觉得自己“处处想着临忌”有什么不妥,起身换好衣衫后,他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唤了守在外头的簌簌进来帮他梳发。 大约是从小在白灵岛养成的习惯,沐浴更衣一类的小事墨玉不喜欢假手于人,唯独这把长发有时候梳理得不耐烦,时不常会让丫鬟帮个忙。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愿意有肢体接触的丫鬟只有簌簌,毕竟簌簌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便常伴身边,一直安分守己尽职尽责,是个会办事的,脑瓜子又灵活,十分懂得察言观色。 无论晚上守在外头的人是谁,一到早上必定会换回簌簌,修竹居的仆从都知道他们家世子——现在是王爷了——的毛病,除非簌簌被指派去做别的事了,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墨玉不会让别的丫鬟侍候。 簌簌熟门熟路地进来拿了梳子,墨玉慢条斯理地开口:“昨夜伺候的人是谁?” 这些天修竹居的各种轮值都是簌簌负责安排,簌簌安排好了会请他过目,但墨玉即便看了也记不住,况且他近来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心思,基本随意扫一眼再“嗯”一声就完了。 簌簌知道他近些日子心情不好,纵是习惯了墨玉的“间歇性喜怒无常”,她的心还是“咯噔”一下,轻声细语道:“回王爷,昨夜奴婢安排的人是潇潇,潇潇惯常是聪明的,可是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高兴了?” 墨玉不置可否,懒散地静默片刻,慢慢道:“方才六皇子出去,你看见了?” 他这时才忽觉临忌心思细致,以前他爹娘在时,临忌若想和他亲密黏糊一会儿,总要遮遮掩掩,不曾这样“胆大妄为”过。如今那厮约莫是明白,从今往后王府都由他掌权,于是临忌做这些事时就再不顾忌那么多规矩。 真是成何体统。那厮不过是仗着他会帮忙收拾烂摊子,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可没办法,这烂摊子他还真得收拾,即便不为临忌着想,也得想想自己。 簌簌愈发轻声道:“是,看见了。” “昨夜六皇子是在我房中过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们也知道。”墨玉刻意咬重了“你们”二字,同时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骂了临忌无数遍。 簌簌向来聪明伶俐,听他说得隐晦,多少能猜到其中的意思,当即轻轻抽了口气,只觉得王爷如今愈发的不像话了。 她听说过有些权贵子弟喜好龙阳,也知道南风馆这一类地方的存在,可这些从来和她家“冰清玉洁”的主子挂不上钩。簌簌怎么也没想到,自家洁身自好的王爷,有朝一日竟也会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沾上关系! 还和六殿下纵然六殿下长得极美,可终究是男子啊! 但主子再不像话也是主子,尽管簌簌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她含泪给“学坏了”的王爷整理好一头青丝,又默默缅怀了一番曾经那个纯洁无瑕的主子,悲伤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对了,”簌簌退下时,墨玉忽然道,“吩咐下去,往后但凡有客人来王府,无论是谁都要通报,我若是想见自然会去见——像昨夜那样让客人‘不请自来’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 沉浸在悲伤中的簌簌一怔。 “王府的规矩该改改了。”墨玉冷笑,垂眼掠过微皱的衣袖,“侍卫防务太过稀松,也是该整肃。” 临忌留下的烂摊子他自然会收拾,可那厮也别想好过,一走五月再回来说几句甜言蜜语,真以为他不记仇了? 想得也太美了。 时隔几个月,临忌再见到景和帝,与上一次君臣见面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不过小半年罢了,这位天子如今的身子状况竟是比墨玉还要差许多,每日有一半多的时间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大有随时会驾鹤西去的架势。 临忌收敛了从王府带出来的一身“柔情蜜意”,面色冷淡地行过礼,听从景和帝的吩咐坐到床榻边上,眼底暗含阴鸷地端详着这位死气沉沉的帝王。 景和帝气虚地咳嗽着,挥退一室侍立的宫人。临忌无动于衷地听着那大有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动静,一言不发,想到自己离开帝都这一趟所经历的破事儿,又想到因为分离太久“完全变了个样儿”的墨玉,忍不住将这一切都归咎到他这位父皇身上。 若不是他这所谓的父皇 床榻上的景和帝终于停止咳嗽,略显苍老枯瘦的手动了动,握住临忌放在一旁的手,口中喃喃唤了几声什么。临忌皱眉,勉强听清了他叫的是“融儿”。 临忌略感嫌恶地一缩手,语气平淡:“父皇特地挥退宫人,是有话要对儿臣说么?” 他特地咬重了“儿臣”二字,实在受不了今上动不动就将他当成荣皇贵妃的“殊荣”——尽管荣皇贵妃是他的亲娘,他也确实长得像他娘,可还是难以忍受景和帝看他的眼神,以及偶尔诡异的态度。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临忌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被摸过的手,心中无不恶毒地怀疑,他这所谓的“亲爹”是把他当成他娘的替身了吧? 他是男子尚且如此——早在几个月前临忌便察觉不对劲儿,若他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摸几次小脸小手倒也没什么,可他再过个三两载都到弱冠之年了,谁家这么大的少年郎还会被父母时不时地摸脸儿啊——无法想象若他是女儿身 景和帝又连着唤了几声“融儿”,好一会儿,好似终于清醒了一些,那恍惚的目光聚焦在临忌脸上:“忌儿?” 临忌见他总算叫对了名儿,收敛思绪应声道:“儿臣在。” “昨夜回来的?”景和帝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干枯的手在床边轻轻敲了一下,“先去了王府一趟?” 对这些倒是清楚得很,也不知道他这位父皇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临忌扯了扯嘴角,知道欺瞒他不过,索性承认道:“父皇何必明知故问。” “你与离修”一句话未说完,景和帝又闷声咳起来,临忌冷眼旁观,不闻不问。待景和帝缓过一口气,才接道,“你与离修,当真那么要好?” 临忌不语,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他之所以离开帝都跑这一趟,便是被景和帝利用墨玉所逼,如今他家阿玉说自己已然没几天可活,那他也不必再因为墨玉顾忌什么。 若阿玉真的走了,他跟过去便是了,反正人世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临忌脑海中浮现出白灵岛火光冲天的画面,彼时他身披血色,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以前墨玉偶尔会在他面前提到白灵岛,每每说起,言语神态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怀念与憧憬。 那天白灵岛出事,临忌第一反应不是岛上的人何其无辜,竟要遭受这样的灾难,让他惶然无措的仅仅是——若是教墨玉知道了此事怎么办?他该如何向墨玉交代? 墨玉说得没错,他果真是够自私的。 景和帝也不知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临忌沉默不语,他也不计较,忽然叹息道:“融儿是真的不在了?” “父皇不是早知道结果吗?”临忌压下满心讥诮,平平淡淡地道,“派人火烧白灵岛那一刻,想必父皇已经很清楚了。” “你在怨朕?”景和帝笑了,凝视着他的面孔,“忌儿,这一趟你也杀了朕不少人,真是越来越肆意妄为了。” 怨吗?临忌又是无话,他不怨——何来的怨?只是越看眼前的人,他便越觉得憎恨罢了。 这个人毁了他娘的一生,又毁了白灵岛,大约是觉得还不够,如今是要把他也毁了么? 临忌心中冷笑,脸上仍是一派平静,不闪不躲地对上今上的目光。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浑浊而隐含着痴狂,当中的浓烈情意也不知是为了谁。 如此可悲可笑。 临忌抽出空再去王府时,暮色四合,夜晚已经再次降临。 才来到王府门口,他便体验到了墨玉的“记仇”。好不容易进到王府,临忌耐着性子等仆人前去通报,不料仆人回来,却是满含歉意地对他道:“六殿下,王爷说天色已晚,他身子不适无法接待客人,请六殿下改日再来吧。” 临忌:“” 他勉强压着满心焦躁,皱眉道:“你们王爷现下在哪儿?” 仆人露出为难的神色,低头不语。 临忌知道为难一名仆人没什么用处,沉默片刻,终是起身离去。 墨玉听说他走了,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反正决计不是欢喜——其实他也想临忌想得慌,一方面想让临忌远离他,一方面却又心心念念想见这人。 墨玉无声叹息,决定不多想,挥退过来传话的丫鬟,拿起桌上的酒壶,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这些天他食欲愈发不好,每日只吃得下少许东西,墨玉不甚在意,唯一担心的是饮食不规律会胃疼,那股子难受劲儿他实在受不了,虽然不想活了,却也不愿意折磨自己。 只是他能逼着自己按时进食——哪怕有时候吃得想吐——却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喝酒,他知道喝多了酒对胃不好,可不喝酒他整个人都会不好。 酒醇香浓烈,入喉灼热,墨玉喝得很慢,第三杯才浅尝了一口,一只白净的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拿走酒盏。那人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堂而皇之地占了墨玉身旁的一个位置。 墨玉扭头,果然看见一抹青色人影,以及一张俊秀而熟悉的脸。 “月下饮酒,对影成双,公子不觉得孤寂难耐么?”临忌笑盈盈地看着他,有意捏了把嗓子,又将姑娘们的“媚眼如丝”学了个惟妙惟肖,挨近墨玉道,“当真不要奴家作陪?” 墨玉:“” 他忍耐片刻,硬是摆出一张“清心寡欲”的脸,与临忌拉开距离,不让自己的理智被那片清幽的竹香侵蚀:“我已经派人和六殿下说过了吧?天色已晚,六殿下若无要紧事,便请回吧。” “谁说我没有要紧事。”临忌自然不会被他说几句就轻易离开,横竖厚脸皮惯了,拿走墨玉手边的酒壶,又靠近墨玉,这次却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我听说你身子不适,放心不下,特地过来看看。阿玉,既然不舒服,就该少喝酒才是。” 墨玉略微一晃神,临忌已拉过他的手,修长的手指轻搭上他的手腕。墨玉眉头一皱,沉着脸抽回手,起身冷冷地看着临忌,微垂下的睫毛长而密,和那如冰如雪的双眸互衬着,连成一道略显锋锐的弧度。 墨玉终是没能狠下心,看向别处,淡淡道:“我的事不劳六殿下费心,请回吧。” 临忌蹙眉:“阿玉,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若是看不惯,那便别看,我可没请你来。”墨玉嘲讽地勾起嘴角,“临忌,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是要我说一些更难听的话,还是要我做一些彻底撕破脸皮的事?” 临忌抿紧唇瓣,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今儿我才整肃了王府的防务,这种宵小行径做起来不轻松吧?”墨玉伸手拿回酒壶,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烈酒入口,却压不住心口的闷痛——这个毛病说大不大,但隔一段时间总要发作一次,“何必呢六殿下?不若好聚好散,你落得轻松,我也乐得自在。” 临忌深吸口气,面色微微发白,仍是不语。 墨玉将剩下的半杯酒也喝了,动作隐晦地压了压发闷的心口,微眯着眼瞧临忌:“你究竟还想从我这样要什么?床笫之欢?还是墨家势力?若是前者,六殿下直接和我说便是,若是我正好有那个心情,倒也不介意和你到床上快活一回;若是后者,六殿下也不必兜兜转转,我以前说过的话算数,只要我活一日,墨家势力便在你身后一日。” 临忌向来知道墨玉“巧舌如簧”,只要他愿意,单靠一张嘴便能让人七窍生烟。临忌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这人说起话来有多厉害,字字句句挑的都是他不愿意听到的。 他自认为对墨玉没脾气,便是有气也很容易消,这回却破天荒被激得怒火丛生。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墨玉,恨不得将这人拖到榻上教训到老实听话为止。 却也只能想想,先不说他家阿玉未必经得起那样的折腾,若他敢对墨玉来硬的,恐怕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纵然墨玉身子虚弱,反抗不得,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可这人骨子里傲得很,必定不会因此有丝毫妥协。 临忌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那人在昏暗灯光下雪白的面孔:“既然你不喜欢我,要和我‘好聚好散’,又何必还要对我好,让我心存妄想?” 墨玉转过身,手终是不由自主地按上心口,额角微有冷汗,声音却淡而平稳:“总归是我对不起你。” “就当是补偿么?”临忌嗤笑,“王爷真是好生大方。” 墨玉一怔,却是因为临忌话中那饱含讥诮之意的“王爷”二字。趁着墨玉愣神,临忌倏忽起身挨近,扶住墨玉的腰身,从后面将人揽住。 墨玉下意识地一挣,没挣脱。 “自个儿的身子和权势滔天的墨家,你都愿意给我,却独独不愿意对我说一句‘喜欢’,也不愿意看我继续喜欢你。”临忌强硬地扣住他挣动的手,灼热的气息掠过墨玉的颈子,近乎咬牙切齿地道,“王爷的慷慨真是闻所未闻,直教人大开眼界。” 墨玉拧眉,怎么也掰不开临忌的手,被他这么一说,不禁又是心慌又是恼怒:“你临忌,放手!” 临忌见他隐有惊慌,反倒冷静下来,将人搂得更紧,继续在他耳畔低低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过是想每天看着你,无论生死都要和你一起——阿玉,你怕什么?你连死都甘之如饴,却害怕耽误我,怕我的一句‘喜欢’?” 他吻过墨玉的脸颊,眼中尽是痴恋,嘴上却将墨玉漠然的口吻学了个十足,冷酷无情地道:“你不想我死是不是?别妄想了,阿玉,没了你我活不成的,” 墨玉的动作渐渐顿住,临忌便也放轻力度,慢慢抚着他绷紧的手:“我命由我,或是由你。要么你为我生,要么我为你死——阿玉,你选一个。” 墨玉良久无言,身子微微发颤。临忌一开始只以为他是气的,好一会儿才觉出不对劲儿,皱眉将墨玉的脸转过来,墨玉却挣揣一下,显然不愿意被他看见。 “阿玉?”临忌心中升腾起不安,当下再也顾不得威胁墨玉,硬要察看个究竟。 墨玉确实是被激成这样的,却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别的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此时更是惨白得不成人样,纵然室内灯火昏黑,临忌也看出了他状态不对,慌忙先扶他坐下。 墨玉头晕目眩地由着临忌折腾一通,心口闷得又是恶心想吐,又是呼吸困难,忽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墨玉知道自己在发抖,却许久都缓不过来,更顾不上身边的临忌。 等到稍微恢复意识,他只觉得唇齿间一片苦涩,也不知道临忌喂他吃了什么。苦味当中夹杂的那点腥甜他倒是轻易分辨出来了,无非又是血。 墨玉漠然心道,都习惯了。 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是簌簌的声音:“六殿下,药熬好了,王爷之前用的便是这个” “给我。”临忌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这厮居然有这样正经到有几分禁欲的声音,墨玉费力地抬起眼皮,很想看一看临忌此刻的神情。 簌簌忙道:“还是奴婢来吧,殿下身份尊贵,怎好劳您” 一个动不动便干些“宵小勾当”的混账,能尊贵到哪里去?墨玉嗤之以鼻,却听临忌又道:“给我。” 这次更有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威严,簌簌没声儿了,约莫是把药碗给了临忌。 临忌端着药碗回到床边,便见墨玉微睁着眼,似笑非笑地朝这边看着。他轻轻唤了声“阿玉”,声音却没了方才的冷厉,先将药碗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扶墨玉坐起身,方又端起药碗,拿着小勺要喂墨玉。 “来,阿玉,先喝药。” 墨玉看了眼热气腾腾的碗,没言语,也没听话地张口,只是直直地盯着临忌。房中的灯光亮了不少,他这才发现临忌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一向嫣红的嘴唇全然没了颜色。 墨玉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地心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是不是太任性,对临忌太残忍了? 临忌却误会了他那一眼的意思,只以为他是嫌弃药太烫,于是很有耐心地吹凉了小勺中的药汁,又不放心地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才再次递到墨玉唇边。 “没事的,不烫了。” 墨玉鼻尖泛酸,连忙一眨眼,不想让临忌看出端倪。 “苦,”他静了一会儿,慢慢地道,“我不想喝。” 临忌显然一愣,随即柔声哄道:“乖,良药苦口” “我昏迷多久了?”墨玉打断他,仍是安安静静的模样。 临忌顿了顿,如实道:“大半个时辰。” 墨玉点头,对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的簌簌道:“你先出去。” 等到听见簌簌关门的动静,他径自拿过临忌手里的药碗。临忌以为他想自己喝,不愿意让人喂,便由着他将碗拿走了。 谁知墨玉却不是要喝药,拿碗的手故意一歪,滚烫的药汁便悉数洒落到地上。 “没用的。”墨玉淡淡地道,将碗一扔,瓷碗摔落在地,瞬间开了花,“这药我早不喝了。” 临忌微微僵住了,沉默地看着墨玉,漂亮的眼里盛满了说不上究竟是哀伤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墨玉静静和他对视片刻,心道:“大概真是我做错了吧。” 他扯过临忌略有些凌乱的衣襟,垂下眼睑,看了眼临忌僵在半空中的手,低低地道:“你当真那么喜欢我?” “嗯。”临忌闷声应着。 “喜欢到要和我一起死?”墨玉抬眼,对上他的眼眸。 “嗯。” “我死了你便活不成?” “嗯。”临忌仍是闷闷地道,“不是活不成,是活着没意思,倒不如死了快活,还能陪你。” “你看着我——临忌,看我。”墨玉捏起他的下颌,注意到临忌不知何时变得微红的眼眶,“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你看清楚了。” “可我还是喜欢你啊。”临忌似是有些委屈,“那你说该怎么办?” 墨玉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承认自己拿这人没办法,归根到底,也还是——舍不得。 他和临忌何苦要这样相互折磨?他又当真舍得推开临忌么? 要么临忌为他死,要么他为临忌生——临忌要他选一个,他选就是了。青丝白发不过是弹指间,红颜转瞬化为枯骨,一个人由生到死何其短暂,既然明知舍不得,又为何要让临忌在他面前如此难过? “不怎么办。”墨玉闭眼,放任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终是不管不顾地凑过去,在临忌唇边落下一吻,“就这么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六十五章 临忌怔住了, 任由墨玉微带着清苦的唇轻轻吻过他的嘴角鼻尖、眼尾眉梢, 半晌才从梦境般的美妙滋味中回过神, 蓦地按住墨玉的肩头。 墨玉被他没轻没重的一下掐得抽了口气,却没吭声, 只静静地拉开少许距离。临忌很快反应过来, 连忙松手,小心地瞧着他的面色,对上墨玉显出几分柔和的眼眸,心脏无端鼓噪起来。他试着凑过去回亲墨玉一下,见对方不抗拒, 这才放下心来。 墨玉的手还搭在他腰上,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临忌自是乐得被他搂着,捋了捋墨玉垂落的乌发,激动之余又生出几分惴惴不安“阿玉” 墨玉听出了他隐含的情绪, 叹了口气“乖,去叫人拿纸笔过来。” 方才墨玉不肯喝药,临忌温声软语地哄了他一声“乖”, 现下风水轮流转,却是他被墨玉这么哄回来。临忌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心知墨玉随随便便的一句软话, 对他都是极管用的。 纵然不明所以, 他还是问也不问地照做了。 等临忌回转, 墨玉已从床榻上起来, 坐到桌边。簌簌很快送来纸笔,临忌丝毫不知避忌,一动不动地坐在墨玉身旁,一只手甚至还搭在墨玉的手上,轻揉着他微凉的手指。 墨玉看了他一眼,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墨玉倒也没让簌簌出去,执笔思忖片刻,便旁若无人地落笔。 他这一写就是一刻钟有余,临忌一开始只盯着他灯火下的脸与拿笔的手看,觉得那手分明纤瘦极了,笔下的字却丝毫不减遒劲。等墨玉写得差不多,他才仔细去看其中的内容,不禁愣了一愣。 “这是药方” 墨玉自榻上起来后一直有些不适,心口闷得难受若换个人早该又昏过去了,可他约莫真是体质特殊,不仅伤好得快,连身上的种种病痛都要比寻常人耐受一些。 终究是命不该绝。墨玉心中暗叹,估计是老天爷不想让他死吧,偏要看他在这人世间活受罪。 临忌盯着药方瞧个没完,墨玉搁笔,看了眼满脸专注的临忌,微微笑道“我记得六殿下也在白灵岛住过一些日子,如何,是这药方有不妥之处么” 尽管要活受罪,可这世上有临忌陪着他,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临忌讶异地抬头,发现不是他的错觉,墨玉这话确实含着调侃的意味,连那清亮的双眸都带上了些许笑意不同于先前的冷然或是嘲讽,这缕浅笑毫无恶意,看得临忌心中一阵惊喜。 他勉强按捺住欢欣,很是谦逊地回以一笑“我在医术上的道行虽比不过王爷,却也认真下过功夫,自然看得出王爷所写的药方并无不妥之处。” 墨玉“” 这厮真是够了。 他将墨迹干透的药方递给簌簌,仔细交代一番,簌簌这丫头听得眼眶都红了“王爷,你终于愿意好好用药了,这些天您都不肯” 簌簌一句无心的话让临忌微蹙了眉头,下意识地看向墨玉,却见后者也皱眉,似是嫌簌簌话多惹人烦,毫不留情地将人往外赶只有墨玉自己知道,他急着赶簌簌出去,是省得簌簌在临忌面前“瞎说”更多的“大实话”。 临忌倒没说什么,墨玉也乐得装傻,任由临忌半扶半抱将他带回榻上,体贴细致地给他盖了一层薄被。 “阿玉,你先睡一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墨玉轻扣上他的手,临忌下意识地顿住动作,恰好对上墨玉带笑的双眼“不叫王爷了么” “王爷的心情怎么忽然这样好了”临忌笑了,从善如流地接茬,“三番两次地来调戏我。” 墨玉“唔”了一声,不说话了,抓着他的手松了松,半晌忽然叹道“美人,若你是个姑娘该多好,那便可以明媒正娶地藏在家中了,以后还能生个好看的小姑娘” 临忌看着他半阖的眼眸,回味了许久那句“明媒正娶地藏在家中”他又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为何生的是小姑娘”他忍不住轻笑着插了句嘴儿。 墨玉从前总被他娘念叨,理所当然地道“小姑娘多好,又乖又软乎又招人喜欢,我娘她以前最喜欢小姑娘了,一直后悔怎么没能生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尽生惹人烦的臭小子了。” 说完他便沉默,一时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及白脂融,明明这些日子他总会下意识地避开有关爹娘的话题。所幸临忌极会察言观色,避重就轻地在他脸上轻捏了一把,柔声道“不烦,我喜欢。” 墨玉叹了口气,被他这无比熨帖的一句话哄得心都软了。临忌摩挲着他细腻的脸庞,静了片刻,没忍住又道“阿玉,你是想要个家室,想要子女” “若我当真那样想,早该当爹了。”也不会三番两次地忤逆他娘,更不会痴傻地怀着满腔思念等一人归来。墨玉咽下这些不该说的,故作无所谓,含糊地低低道,“不说这些了,你也别走了,凑合着在这儿歇一晚吧。” 临忌一愣。 许久都没等到他的反应,偏生一阵闷痛又在这时传来,墨玉微微皱眉,额角沁出些许冷汗,没忍住放软嗓子道“上来陪我躺一会儿行吧我难受” 墨玉从没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软话,软得几乎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临忌愈发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按照他的意思躺倒,小心地搂过墨玉。 “很难受吗”他摸了摸墨玉不知何时已布满冷汗的脸,很是忧虑,“要不要” “没事,”墨玉呼出一口气,放任自己在一片熟悉的气息中逐渐思绪昏沉,“不难受了一会儿就好了。” 临忌又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什么,墨玉没听清,只含糊地“嗯”了几声当是回应。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是只过了一会儿,簌簌端来了按着新药方熬好的汤药,仍是被临忌接过,亲手喂他喝。 墨玉这回醒来后倒是乖顺,药汁微烫,散发出一股子浓郁的苦味儿,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见先前说“苦”,纯粹是没事找事儿。 喝药的间隙里,他抬了抬略有些沉重的眼睑“簌簌呢” “在外头呢,我没让她进来,若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说便是,我出去帮你吩咐。”临忌轻轻吹凉药汁,送到他嘴边,笑吟吟地道,“省得教别人看见你这个模样。” 墨玉张口喝了,抬眼看他“嗯” 灯下的汤药接近墨色,衬得墨玉的脸更是苍白,唯有那乌黑的眼眸仍旧亮着微光。临忌又是心疼又是满足地喂完最后一口药,在他唇上亲了亲,尝到了那残留的苦涩。 “我的,自然不给别人看。” 墨玉无端觉得好笑,半睁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瞧着临忌,闲着的手也忍不住地捏了把那微尖的下颌。这样的小动作本就透着几分亲昵,又因着墨玉略带困倦,懒散随性的模样配上漫不经心的举动,竟是显现出些许轻佻的意味。 临忌呼吸微微一窒,一只手还拿着药碗,另一只手轻巧地将墨玉难得没规矩的手抓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吻上他的唇。 先是一触即分,再慢慢贴过去,品尝味道般的轻舔慢咬,缓缓入侵。墨玉倦怠中心情倒是不错,没推他,一只手更是抚按上他的后颈,仿佛想要更多。 “药苦,”喘息间墨玉似是笑了,双眼虽是闭着,却极为主动地伸出舌尖与临忌交缠,呢喃般将后半句话续下去,“你甜。” 因他突如其来的一句“情话”,临忌险些没把持住,终是理智占了上风,用了生平最大的忍耐力安抚墨玉睡下。墨玉微微睁眼,拢好被扯得不像样的衣襟,知道身上火辣辣的那几处都是临忌留下的痕迹。 他心中毫无不快,反倒难得静谧安宁。临忌到桌边放下药碗,顺带冷静一番,很快回到榻上继续“”。墨玉将心心念念的人搂住,明明困倦得要命,偏生还有闲情问“苦吗” 临忌愣了愣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倒真没觉出有汤药的苦味儿,只觉得心中满溢的都是甜蜜。他如实答了句“不苦”,手指在墨玉的腰上摸了几圈,又颇有些不放心地唤道“阿玉” 墨玉被他弄得发痒,不舒服地动了动“嗯” 临忌便不乱摸了,在他耳畔小声道“你明天不会又不愿意见我了吧” 他始终觉得墨玉今晚不太对劲儿,尽管他喜欢极了这样的墨玉,却担心是因为病痛作祟,墨玉一时心神不稳才会露出这样绵软的一面,只怕这人明儿一早起来又要翻脸不认人。 墨玉听懂了他的意思,忽然有些难受,心道“我是不是待他太坏了” 他全然没发觉自己对临忌有多心软,一旦愧疚发作,数个月魂牵梦绕所生的愤怨便悉数抛到脑后。墨玉阖眼静默片刻,直到临忌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微偏过头,在对方柔软的嘴唇上轻咬一口。 两人气息交错,墨玉难得声音发闷,极低地道“不会,即便一开始想最终还不是舍不得。” 临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在黑暗中一眨眼,眼眶蓦地一阵发酸。 墨玉记得自己半梦半醒间和临忌温存了一会儿,后来的事便再不记得,待到一觉醒来,枕边人已然不在,唯有一张小纸条儿压在不远处的桌上。他拿起来打开,一行清秀的小字映入眼中。 “好好用药,午后再来。” 没头没尾的,除了临忌也没谁了。 总共不过八个字,墨玉颠来倒去地看了许久,不知不觉来到铜镜前,习惯性地伸手拿梳子,一抬眼却见镜中人长发披散,衣衫凌乱,却微微弯着嘴角,勾出一抹堪称温柔的弧度。 墨玉动作一顿。 他盯着镜中人,不禁有些自嘲,心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爹他娘才去世多久他竟然有脸和临忌睡到一起不说,现下还好意思想着临忌笑出来。 不孝子。 墨玉收起笑,木着脸对着铜镜反省片刻,将那一丝莫名其妙的愉悦从脑海中扫除,又将纸条儿揉成团,捏在手中一会儿,终是没舍得扔掉。 他打开一个装着各种小饰品的盒子,犹豫片刻,又翻开盒子的暗格,将纸团儿塞进去。 做完这些,墨玉总算满意了,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梳理了几下长发,照常心生不耐烦,觉得头发这东西真是麻烦透了,留之无用,随意剪短又会遭人闲话。他索性先不管,换了身衣衫,随后唤簌簌进来帮着打理。 因着心存不可说的期待,今日的时间仿佛流逝得极为轻快。临近中午,墨玉终于暂时空闲下来,回到王府。因他昨夜突然“发病”,簌簌临时被叫起来值夜,忙前忙后一整晚,到早上梳头的时候墨玉才想起她来,见簌簌一副精神不振却强打精神的模样,便允她休息一日。 簌簌歇下,白日里伺候的便换成了另一个丫鬟。那丫鬟战战兢兢,得过簌簌的提醒,知道王爷这些天心情不好,喜怒无常,再不是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世子。可小半天服侍下来,她却觉得簌簌所言有失偏颇,纵然王爷不会再温温柔柔地笑,却也不至于难伺候到“喜怒无常”的地步。 她却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家王爷今日心情格外好。 墨玉想起临忌留下的纸条儿,倒真有依照对方的意思“好好用药”。用过午膳,再喝完苦得要人命的汤药,他独自进了书房,打算先翻翻医书,琢磨一下接下来的药方,再抓紧时间处理今儿的种种事务临忌留字说午后会来,谁知道那厮具体什么时辰过来。若是临忌来了,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下来处理要务,未免有些无趣。 偏生有人不想让他如意,墨玉斟酌着写完第二张药方,想起那句“医不自医”,认为极有道理,正满心忧虑时,听见外头丫鬟来报。 于隽才和傅凝媚来了。 墨玉如今已不是皇子伴读,无需再去上书房,平日里见到于隽才的时候自然少了,倒是傅凝媚这死心眼儿的姑娘时常来探望他,三天两头便能见到。听说这两人前来王府,墨玉有些无奈,迟疑片刻,还是去见了。 墨玉虽已继承他爹的位置,对这两人还是以朋友相待,私下里从不提什么规矩礼数。于隽才和傅凝媚前者缺心眼儿,后者一根筋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墨玉看见他们只想叹气,坐下后习惯性地挥退丫鬟,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们怎会一起过来”墨玉看了眼于隽才,“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倾心的是傅大小姐吧” 于隽才约莫是没听懂他话中之意,乐呵呵地道“离修,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来是要说什么的” 墨玉“” 说什么 傅凝媚看了眼茫然的墨玉,又瞥向红光满面的于隽才,哼了一声,嘟囔“木头呆子。” 她趁着四下没别人,将最近搜罗到的小甜食一股脑儿塞给墨玉,顺带闷闷不乐地说了于隽才和她姐姐傅凝娇定亲的事。 于隽才心直口快“离修,可惜你要守丧,近来不便参加喜宴” 一句话未说完,傅凝媚便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杏眼冷冷地瞪向于隽才。于隽才也反应过来,痛呼一声,不顾上怒视傅凝媚,急忙对墨玉道歉。 墨玉对双亲离世一事却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敏感或许在今日前还是敏感的,可现下于隽才脱口而出的半截话,分毫没有触动他心中那根弦。 墨玉莞尔而笑“二小姐,隽才如何说也是你将来的姐夫,何必这样粗暴地对待。” 于隽才这才恼怒地回瞪傅凝媚。 傅凝媚喝了半盏茶,托腮看着墨玉,杏眼微眯“王爷今日心情不错倒是难得。” 墨玉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拨弄了一下傅凝媚送他的小玩意儿,心平气和地回以一笑。 于隽才和傅凝媚找他也没正事,主要是于隽才这缺心眼儿的特地过来“报喜”,傅凝媚则过来给他送东西,两人恰巧在王府门口撞上了。喝了三两盏茶的功夫,两人便离开了,道是知道墨玉忙,不打扰了。 墨玉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独自慢吞吞地喝下最后半盏茶。 “王爷如此脉脉含情,我是不是该吃个醋” 身后忽然传来幽怨的声音,墨玉一惊,认出这道声音的同时,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还好这厮是有分寸的,知道自己所为是宵小行径,只挑没旁人的时候现身。 墨玉淡淡地瞧着阴影处的人,声音颇为柔和“六殿下一出现便胡言乱语,就不怕我唤人进来” “你舍得吗”临忌笑盈盈地走近,拉过他的手,摸到那苍白的手指上还残留着热茶的余温,“阿玉,昨夜你才说过舍不得的,怎的下了床便不认账了” 墨玉“”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尽管知道这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可此刻还是想抽临忌一顿。 “他喜欢临忌”和“他想抽临忌”,两者之间有冲突吗 绝对没有。 墨玉深吸口气,压下满心蠢蠢欲动“六殿下大概误会了,我说的舍不得可不是指这个” 临忌轻抚过他的脸,微微一笑“那是指什么阿玉,你舍不得的是什么” 墨玉“” 临忌被推得退了小半步,看了眼径自离去的墨玉,禁不住笑起来。 墨玉没忘记傅凝媚给他带的那包小玩意儿,回到书房后放到一边,静下心拿起笔,一面继续对着医书琢磨药方,一面默不作声地等待。 不一会儿,清雅的淡香缭绕开来,墨玉仅是笔尖微顿,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写下去。临忌一只手搭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地占着便宜,另一只手摸到桌案上,挑开傅凝媚送来的布包。 墨玉余光瞧见,没阻止,心下却是无奈“不过是一些寻常东西罢了,你该不会真要吃醋吧” 临忌见他无所谓,得寸进尺地逐一翻过里头的东西,装模作样地幽幽叹道“傅二小姐貌美如花,难怪王爷对着美人如此开怀。” 墨玉不作声,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有心看他接下来还要如何闹腾,却听临忌不紧不慢地接着道“还为美人身受重伤” 墨玉眉头微蹙,笔尖顿住。临忌收回翻看那些小玩意儿的手,在墨玉身上摸了摸,便灵巧熟练地扯开他的衣襟。 墨玉终于不得已搁笔,抓住他光天化日乱来的手,轻斥道“别闹了。” 夏日的衣衫薄,临忌轻轻一挣,手往下探,轻易摸到了他胸膛上的伤疤,低低地道“和傅凝媚有关系么” “没有。”墨玉静默片刻,终是将元日那天的事大致地与临忌说了,末了不忘总结道,“此事当真和傅二小姐无关,若仔细追究,她还是受我连累,你别多想。” 临忌勉为其难地“唔”了一声,却又有意找事儿似的,将墨玉的衣襟又拉开一些,幽怨道“阿玉,你难得和我说这么多话,却是为了别人。” 墨玉“” 他难得不气不恼,反倒抬眼,微微笑道“那你要如何” “你喜欢她吗”临忌勾起他的一缕乌发,显然这醋还没吃完,“傅二小姐的确是个美人儿” “美吗”墨玉倏忽站起身,临忌身后便是一排靠墙的书架,此处的活动空间实在不宽敞,墨玉略微往前一步,便好似将人抵在了书架上。他想起临忌这厮时常喜欢这样折腾他,当下不和对方客气,手肘一压,便将这人按了个结实。 窗门敞开,窗外暖阳融融,映照入屋内,墨玉的脸好似都多了几分血色。他极近地盯着临忌,忽然一阵恍惚,只觉得这人浅浅含笑的眼眸真是美极了,竟让他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临忌了嗯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墨玉不言不语,临忌也不催促,十分享受墨玉专注的目光。墨玉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想说的话,索性不想了,由着自己临场发挥。 “能比你还美么,美人” 临忌很是矜持地一笑,搂在墨玉腰上的手却不那么矜持,余光更是不时掠过墨玉没来得及拢好的衣襟“公子认为呢” “我如何分辨得出来”墨玉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在这样午后晴好、安宁静谧的时刻,忽然不愿意再和临忌逗趣儿。他带上几分正经,乌黑的眼眸宛若不见底的深井,“你当真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是谁心中有了一位美人,纵是别的美人再绝代倾城,也难以看得入眼。” 他的指尖轻扫过临忌微挑的眼尾“既然入不得眼,何以比较美丑” 临忌一眨眼,愣住了,意识到墨玉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心口鼓噪得厉害。他却仍要带着三分不正经,盈盈而笑“不知哪位美人如此幸运,能得公子青睐” 墨玉说出这些话,本就略有些不好意思,见他如此,一句“我喜欢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觉得啼笑皆非,有心想让这人有多远滚多远。 他怎的就喜欢上这厮了世上有那么多如诗如画、柔情似水的美人儿,挑中哪个不好,偏偏是这样没脸没皮的货色。 “算了,我后悔了。”墨玉闷闷不乐,悔不当初,“我不喜欢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六十六章 可惜后悔晚矣, 临忌选择性地忽略掉前面的“不”, 听见“喜欢”二字, 心都发颤了,缠紧墨玉不放“再说一遍好不好阿玉, 你再说一遍,你喜欢我是不是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了阿玉,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方才没听清楚” 墨玉“” 什么毛病 他说的是不喜欢不喜欢了 “我不” “我从未听过你说喜欢我。”临忌满带眷恋地在他脸上蹭了蹭, “只喜欢我,不喜欢别人阿玉,再说一遍好不好” 墨玉“” 虽然这只美人偶尔惹人嫌了一些,可一撒娇,便是心肠再硬的人也无法说出“不喜欢”三个字。墨玉一句话卡在喉咙中, 又想到无论好与不好, 他这辈子约莫也只会喜欢这一个人,别的美人再怎么好, 终究不是临忌。 只有眼前这个人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墨玉垂下眼睑, 终是低低地道“嗯,我喜欢你。” 明明他和临忌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做过了,说出这简单的一句话,他脸上却莫名一阵发烫, 好似比做那些羞耻的事时还要赧然。墨玉靠近去浅浅地吻他, 努力忽略脸上的热度, 认真地再说一遍“我临忌,我喜欢你。” 这世间最喜欢的也是唯一喜欢的。 说出这一句话,接下来的一切简直是顺理成章,所幸墨玉还有理智,书房本是要来读圣贤书的地方,他和临忌三番两次在此“偷情”便也罢了,绝不能有更深一层的“交流”。 况且他今日还有许多事务尚未处理,全都堆积不得,若是放任自己和临忌滚到床上,只怕“春宵苦短”,事后已不知是什么时候。 再有便是他既然决定好好活着陪临忌,为了身子着想,这些日子就该清心寡欲,不然再如何调理都没用。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尚在守丧期间,醉酒那一夜能说是意外,清醒时墨玉如何也做不出此等淫乐之事。 临忌平常看着没正形,实际心思极为细腻,无需墨玉如何解释,他便能明白墨玉的种种想法。临忌叹了口气,尽管某些地方已有反应,却还是安抚地摸了摸身上人的腰背“不闹了,你的药方不是还未写完吗去做正事。” 墨玉磨蹭着从他身上起来,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地端坐回书案旁。临忌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翻书写字,慢慢平复心中的躁动。 墨玉心知自己身上的毛病极多,连他娘都没把握完全治愈,爹娘去世后,他又那样自暴自弃地放纵了一些时日,现在只会比以前更难治。他想着便不自觉地停了笔,怔怔出了会儿神。 说实话,他仍是不怕死的,只不过有了舍不得的人。 正发呆时,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在他脸上轻捏了一下。墨玉侧过头,便见临忌眉眼含笑,那目光堪称情意绵绵。 墨玉心头一软“怎么” “玉儿,你知道吗”临忌轻声细语,看着他晕红未褪尽的脸,徐徐道来,“你脸红的模样,可太想让人欺负了。” 墨玉“” 去他的舍不得 在这人面前伤春悲秋也是多余,墨玉木着脸写完几张药方,直接扔给临忌,自己则开始处理王府的诸多事务。 临忌在医术方面的功底墨玉早便摸得差不多了,虽说远不及他,但胜在这人异常聪颖。临忌未必说得出他如今具体该用什么药,但看一看药方有无不妥之处、偶尔过来帮一帮他,却是绰绰有余。 既然医不自医,那便用上临忌好了。 临忌自然毫无异义,帮起他来尽心尽力,只是有些怀疑自己“阿玉,我毕竟只是小学过几年医术,造诣不深,不若找来宫中的太医配合你,更为保险。” 墨玉淡淡地道“哦,那些太医我见识过,事儿多又啰嗦,若是请来他们,恐怕每天都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还不如死了痛快。” 临忌“” 墨玉虽然早便被他带得不像话,骨子里却终究有几分清高自持,临忌极少听他这样背后语人是非,不禁有些茫然地看着墨玉,心道太医真有这么可怕吗 墨玉自然不会承认其实是因为他的治疗方案倾向于“剑走偏锋”,糊弄临忌还勉强过得去,若是来一个精通医术的太医,只怕要痛斥他一句“胡闹”。 可不胡闹也没别的办法,若是有稳妥又有效的治疗方法,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娘生前用的便是“不胡闹”的、“保险稳妥”的办法,结果显而易见那种温和的治疗方案用在他身上,效果微乎其微。 对上临忌无言的目光,墨玉不着痕迹同时又不遗余力地抹黑了一番太医们,末了生怕临忌还不死心,直接祭出苦肉计,垂眸微带苦涩地一笑“若是突然请来太医,便是让所有人都知晓我身子状况不佳,我爹我爹才走了没多久,我本就还没坐稳他的位置”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本身不带有什么情绪的语气便也好像充满无奈与酸楚。墨玉抬头,极为巧妙地叠加一重美人计,挨近临忌一些“那些药方我心中有数,不可能出错,只是有时必须配合针灸之类的,比较麻烦,有些地方我自己下不了手” 他轻轻叹息一声“临忌,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别人触碰。” 最后那句倒是他满嘴鬼扯中唯一的一句真话,临忌想了想,承认自己也不喜欢墨玉被别人乱碰。他忍不住手欠地挑了一缕墨玉的青丝,笑吟吟地道“那我呢” 墨玉回望他,很是温情脉脉地勾唇“嗯你是别人吗” 饶是脸皮厚如临忌,被他这么一看,竟也有种面红心跳的感觉。他将细软的青丝在指上缠绕一圈儿,真心实意地道“阿玉,若是你愿意每天这样温温柔柔地瞧我一眼,要我去死我都甘之如饴。” 眼见目的达成,墨玉瞬间“翻脸无情”,要笑不笑地拍开临忌“少胡说八道。” 无论如何,临忌没再提太医的事,即便有时对药方心存疑惑,也被墨玉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他对墨玉向来无条件信任,倒是一句也没怀疑过墨玉的话。 恐怕即便有一天墨玉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只会认为墨玉是在和他玩情趣,正如他之前偷偷摸摸地在床榻上藏匕首,趁着墨玉熟睡时悄悄割下一段头发 说起这事儿,墨玉便气不打一处来,最初发现头发被剪了一截时,他还起过许多次疑心,连侍候他多年的簌簌都遭了平白无故的怀疑,他唯独连想都没想过临忌。后来实在查不出什么,元日那天他又出了事,此事才暂且搁置。 直到近两日墨玉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东窗事发”的过程很简单,夜里墨玉才刚睡下不久,便让一双不规矩的手硬生生摸醒了。他迷糊中闻到熟悉的气息,平日里敢这样来骚扰他的人只有临忌,便含糊了低喃一声“别闹”。 临忌却不放过他,扯开他沾了酒气的衣衫,不悦地在他脸上轻弹一下“你又喝酒了是不是不是说过不许再沾酒吗” 墨玉往里躲了躲,被他扰得有点恼了,半梦半醒间任性劲儿涌上来,皱眉道“是你说的,我又没答应。” 临忌“” 他难得被这人气笑了,倒不是气墨玉这么说话,只是气他不懂得爱惜自己。临忌当即翻身上床,一把将墨玉按住“那你现在答应,不答应不许睡。” 论起任性,他和墨玉比起来不遑多让。墨玉被烦了一会儿,睡意已经没了大半,索性不睡了,屈膝撞开临忌,猛地反压他。 墨玉自认从来没有起床气,可半夜三更被这样折腾醒,是个人都有脾气。他在临忌脸上抽了一下,阴测测地道“美人,你反了是吧” 便是心中有火,手上的轻重他也拿捏得极准,毕竟真要伤了这张好看的脸,他还舍不得。临忌伸手划过他半露的胸膛,低低叹息“谁教王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贱妾无能,想不出别的法子,便唯有反了。” 墨玉“” 这人是如何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的 墨玉的脑子还没彻底清醒,戏多如临忌,他实在是吃不消,无言片刻,最终只是挤出一句“你少管我”。 “你连人都是我的,身子也是我的,我的人这样不爱惜自己,我如何管不得” 墨玉“” 画风转变之快,令他瞠目结舌。 “你还有完没完了临忌” 临忌原本是想帮他换掉沾了些许酒气的衣衫,墨玉却容不得他单方面的动手动脚,你来我往地撕扯一会儿,顺理成章变成了相互“宽衣解带”。 他家阿玉真是半点儿都不能处于弱势的一方,来硬的势必会演变成这样。临忌叹息,深觉得自己有毛病,明知道墨玉的身子做不得那些事,偏还要半夜去撩拨 一句“自作孽不可活”还没感慨完,却见墨玉眼眸微眯,按在他胸口的手移开了。临忌顺着他手上的动作看去,却是撕扯间有东西从衣物中滑出来了。 墨玉都睡下了,身上只剩一袭单衣,干净得很,这东西自然只能是临忌的。临忌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听墨玉低低地道“六殿下身上这是藏了哪位佳人的秀发还用了结发绳嗯” 临忌敏锐地从中听出微微的酸意,一时没忍住笑了,摸过墨玉披散的青丝“王爷认为还能有谁这位佳人花容月貌,霁月清风” 墨玉抓住他胳膊的手猛然发力。 临忌轻轻“嘶”了一声,悠悠地补上后半句“并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最后一个字落,他顺势吻上墨玉的唇。墨玉骤然想起什么,目光倏地变了,拧眉道“临忌原来是你”他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却越来越冷,“我竟从没怀疑过是你。” 临忌“嗯” 下一刻,他便被满腔火气的墨玉踹下了床。 临忌“”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所幸他身手还算敏捷,并没有整个人狼狈地摔落。临忌满心茫然地看着榻上的人,看得出墨玉这回是真生气了,却一时没明白他气什么。 墨玉冷冷地瞪着临忌,说不清究竟是恼火自己还是恼火临忌,又觉得为了这么点小事发作一通着实没必要,他便只自己同自己生闷气,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躺下睡觉。 临忌这厮平日里赶都赶不走,眼下墨玉没赶他,更是不会主动离开。临忌在床边磨蹭片刻,便又回到榻上,一边说着软话让墨玉消气,一边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究竟为何生气。 墨玉忍了半天儿,见他还不肯消停,忍无可忍地一掌抽在临忌腰上,威胁道“再不睡给我滚出去。” 临忌立刻没声儿了,在被子底下摸摸索索的,连带他的手一块儿抱住。 天亮时分仍是临忌先醒来,墨玉听见动静,迷迷糊糊也跟着醒,朦胧间见外头的天儿都还没亮透,又想到临忌是半夜来的王府,睡了总共都没几个时辰,禁不住有些心疼。 “以后你晚上别来了。”墨玉皱眉翻了个身,对正在披外袍的临忌道,“这一来一回的都够你多睡半个时辰了你一会儿还要回去换朝服吧瞎折腾。” “没事儿,”临忌笑道,“我愿意。” 愿意什么愿意这样瞎折腾吗 临忌见他一脸不赞同,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不多解释,穿好衣衫坐下来,捏了捏墨玉露在被外的手指。 “嗯”墨玉睡眼朦胧地看他。 “再过些日子,你也要上早朝了吧”临忌蹙眉,却是反过来担忧墨玉,“王府的事务本就繁杂,又只有你一个人,到时候还要参与朝政,只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我哪有这么娇气,还能累得病倒不成”墨玉面不红心不跳地道,仿佛如今身体虚弱成“药罐子”的人不是他,“平常你少气我,我身子自然就好了。” 临忌无言以对,只觉得他家阿玉被他带得脸皮都厚了。 待到临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墨玉却没听临忌的话“再睡一会儿”,横竖也睡不了多久。方才和临忌聊了几句,他也清醒了大半,索性直接起床。 房中其中一扇窗子半开着,墨玉披衣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头蒙蒙亮的天儿,心道临忌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却全用在了这种宵小行径上,真是可惜了。 俊儿离开王府已经有好些天,墨玉早决定了今日去看看他。临近午时,墨玉在簌簌的提醒下将尚未处理完的事务暂且搁置,按着计划前往墨梅枝家。 墨梅枝的丈夫在朝为官,品级算不上多高墨玉早在许久前便知晓个中种种缘由,还是他爹细细和他说的。他爹身为位高权重的异姓王,墨家在朝中的地位多少有些敏感,即便今上把他爹比作“知己”,向来器重有加深信不疑,旁人口舌却不能不防。 为人臣子,最怕被人说什么自然是谋反了。是以墨梅枝嫁不得与墨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能委屈将就着“下嫁”。好在墨梅枝凡事看得开,并不计较这些,日子倒也一直过得美满。 彼时的小墨玉听得似懂非懂,如今再回想起来,只觉得心头一阵沉重。 墨梅枝早得了墨玉今日要来的消息,算着时间到门口迎接。墨玉才落地便见她盈盈笑着过来行礼,心中略有些无奈。 “我说过的,阿姐,你我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墨玉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俊儿,你不必” “规矩便是规矩。”墨梅枝道,“否则教别人听说了,成何体统” 她引着墨玉往府邸里走,这里自然比不得燕宁王府宽敞气派,可墨玉一边走一边听墨梅枝柔声说着俊儿这几天的情况,又想到如今变得冷冷清清没多少人味儿的王府,由衷地觉得此处更有“家”的感觉。 从前他总觉得娘成天絮絮叨叨的,烦得人脑壳疼,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怀念这些。 可再如何怀念,也不可能听见了。 “俊儿便在那里了王爷”墨梅枝见他神情恍惚,担忧地又唤了一声,“离修” 墨玉回神,沿着墨梅枝手指的方向看去,轻声道“阿姐,俊儿这些天麻烦你了,往后约莫还要再多麻烦你一些时日。” “说什么客气话呢,我是你阿姐,俊儿也是我弟弟。”墨梅枝嗔怪道,望着墨玉清瘦的面容,又垂首低叹,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哀伤,“爹娘王府出了这么多事,那里毕竟是我家,我却帮不上什么忙,说来该是我惭愧才对” “阿姐千万莫要这么说。”墨玉正色道,“你已经帮过我许多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院子里头走去。墨梅枝自己有一儿一女,长子将满四岁,幼女也有三岁了,都算和俊儿年龄相仿。墨玉走近,正巧听见俊儿十分严肃地道“我早便学会自己吃饭了,不要红绡姐姐喂,也不要银钏姐姐哄才吃你们喝水都还要喂,羞羞” 墨玉禁不住失笑,没想到俊儿这个“小舅舅”竟是当成了这般模样,还学会取笑别的小孩儿了。被“嘲笑”的小男孩儿涨红了脸,磕巴着道“那我我也不要喂了我自己吃” 俊儿小短胳膊叉腰,神气地继续道“上回我走路跌倒了,也不哭,也不要红绡姐姐扶,自己便站起来了你早上被凳子绊了一下,也没摔着,都掉了好多眼泪,羞” “那我也不哭” “还有” 两个小男孩儿站在那里比上了,院子里围了一圈儿服侍的丫鬟,听着俩小孩儿天真无邪的话,都止不住地掩嘴偷笑。 小女孩儿蹲在旁边,显然是才祸害完一盆花,手上还抓着几片无辜的花瓣,睁大眼睛呆愣愣地听着小舅舅和自己哥哥“吵架”,似懂非懂。 “俊儿这个小舅舅倒是做得好。”墨梅枝也听笑了,“欢儿都见不得这样听我的话。” “欢儿”便是那男孩儿的小名,小女孩儿则叫“喜儿”。墨玉正要说什么,俊儿身旁的红绡倒先看见了他,眼睛一亮,笑吟吟地走近一步对俊儿道“小公子,您瞧瞧是谁来了。” “谁”俊儿回头,惊喜雀跃登时溢于言表,再顾不得和小欢儿比,高兴地唤了声“哥哥”,颠颠儿地朝墨玉扑去。 墨玉往常总是不太愿意抱俊儿,此时见他眼眸发亮地跑来,心中只觉得一片发暖,竟忍不住半蹲下来,主动将俊儿接了个满怀。 蹲下的动作无论如何总会显得有些不雅至少墨玉是这么认为的,加上他常年爱穿浅色的衣衫,一蹲下衣摆势必会触地,极有可能留下脏痕,因而不到迫不得已,他一般不会做这个动作。 接住俊儿肉乎乎的小身子的一瞬间,墨玉忽然发现,自己大约是真的变了许多。 用过午膳,又哄了俊儿去午睡,簌簌尽职尽责地过来提醒墨玉到时间了。簌簌看了眼榻上熟睡的小公子,又看坐在一侧眉眼温和的王爷,忍不住小声道“王爷,要不晚些再走” “再晚也晚不了多久。”墨玉站起身,最后看一眼睡颜恬静的俊儿,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袍,“走吧。” 红绡一直守在外头,看见墨玉出来,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墨玉对她颔首道“进去吧。” 直到剩下墨玉与簌簌两人,簌簌才将疑惑问出口“王爷,既然您舍不得小公子,为何要将小公子送到此处来便是您平时分不出心照顾,王府也不缺能服侍小公子的人呀,又何苦这样” 墨玉沉默,沿着长廊快步行走,并不打算回答。 最初他决定将俊儿送来,是因为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折腾得“病入膏肓,无药可治”说不出为什么想这么做,他倒也不是多想死,只是觉得活着没意思;既然找不到活着的理由,理所当然就要去死了。 其中约莫也有那么一两分念头,是想用“死”报复他那一走了之、不靠谱到极点的爹娘虽然他心里明白,人都死了,这种所谓的“报复”愚蠢且毫无意义。 后来临忌回来了,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他开始在“去死”与“活着”之间犹豫不定,在临忌的再三纠缠下,心中的天秤很轻易便倾向后者。 可“去死”容易,想“活着”却难。他不是不想接俊儿回王府,但这里对俊儿而言才是最好的住所。 冷冷清清的王府,成天忙得不见身影的哥哥,奴仆再多那也是奴仆,比不得亲人若他娶了妻还好,至少有个嫂嫂能陪着俊儿;可除非临忌变作姑娘,否则他这辈子不可能娶妻。 况且他如今虽说在“治病”,终究药性不定,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他不想哪天让俊儿看见哥哥死在面前。 回到王府,墨玉没来得及坐下,宫中便急急来了人。宦官显然是一路急着赶来的,气都还没喘匀,片刻也等不得似的急道“陛下召见王爷王爷,陛下要见您啊您快些快些” 公公本就尖细的嗓子被这般急急地一扯,更是锐利得刮人耳朵。不知是不是这急迫的声音使然,墨玉的心弦没来由地一绷,骤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六十七章 墨玉匆匆进到宫中, 景和帝的寝殿前已然站了不少人, 他仔细瞧了两眼, 不禁有些诧异诸位皇子殿下能来的竟是都来齐了。 今上这是要驾崩了么 墨玉皱了皱眉, 迅速收回这点大不敬的胡思乱想。他在众人中看见临忌, 对方约莫也是仓促赶到,衣发稍显凌乱,微沉着脸, 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王爷, 请往这边来” 四下一片沉寂, 唯有宦官一路引着墨玉进寝殿的声音。墨玉微微颔首, 疾步跟上,一时再不顾得多注意人群中的临忌。 殿中充斥着一股浓郁得散不开的药味儿, 纵是墨玉这样整日待在药材堆中的人, 也禁不住想皱眉。龙榻边传来一阵喁喁私语, 他走近, 却见是几位老太医愁容满面地在交头接耳。 见了墨玉, 老太医们纷纷行礼。龙榻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 领着墨玉前来的宦官连忙小跑过去, 细声细气道“陛下,王爷来啦。” “是治恒来了”景和帝喘了口气, 皱眉道,“其他人都下去吵得朕头疼。” 公公“哎”了一声, 心知圣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 不忍再说“老王爷已经不在啦, 来的是小王爷”。墨玉离得不远,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声“治恒”,那是他爹的字。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便只默然站在一边。那公公是跟在景和帝身边多年的人,办事利索,很快便和殿中的其他人一同出去了。 墨玉这才走到龙榻边行礼,景和帝咳了几声,笑道“朕都说过几回了,治恒啊,这里只剩下你和朕啦,快过来和朕说几句话。”他低叹道,“朕也只剩你可以说心里话了。” 墨玉心头微动,尽量平静地道“陛下认错人了,臣是离修。” “离修”景和帝似是有些疑惑,“唉,快快过来坐下。” 墨玉依照他的意思坐到榻边,靠得近了,便愈发能看清如今病得形销骨立的天子,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好似短短一个月内苍老了十余岁。墨玉无声叹息,心道今上看样子的确命不久矣,万一当真就这么去了,太子临悉登基,临忌该怎么办 谁都看得出来太子不喜欢临忌,临忌如今又风头正盛,一旦今上没了,太子掌权,临忌的下场只怕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墨玉不禁有些发愁,却听景和帝又低低唤了一声“治恒”。他只得先收起种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正要再纠正景和帝一次,天子忽然道“离修是了,离修一事,你可是在怪朕” 他的事墨玉蹙眉,心道他还能有什么事 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改口道“臣不敢。” 也不知景和帝有没有听见他说话,只径自喃喃道“你不要怪朕,不要怪朕治恒啊,这些天朕细细想过了,朕当年确实对不起融儿,这些年也一直都对不起忌儿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啦,朕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了可朕害怕啊治恒,你说若是到了那边,融儿依然不肯原谅朕,朕该如何是好啊” 天子每说一句话,便要重重地喘一口气,好似这短短的一番话已经耗尽他所剩无几的精神气。墨玉听见“忌儿”二字,心跳略微加快了些,待到景和帝停住话头要歇口气,他不知道该接什么,唯有沉默地看着天子日趋浑浊的双眼。 “融儿必然是恨极了朕,忌儿也恨朕朕也后悔啊,白灵岛一事,朕不该那样不该一时冲动犯下那样多的杀孽,可真一想到融儿朕当时便忍不住,朕忍不住啊”景和帝喘着气道,“忌儿便是不说,朕也知晓他恨极了朕,他恨极了朕” 墨玉愣住了。 “治恒啊,离修一事你莫要怪朕,朕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朕答应过忌儿的若是朕赐婚离修,忌儿只怕这辈子都恨透朕了,连表面功夫都再不愿意同朕做忌儿的性子是随了融儿啊,朕已经被融儿恨了一辈子,朕是害怕啊治恒,你最懂朕了,朕的苦衷你都明白是不是” 墨玉深吸口气,目光隐隐发冷。 临忌究竟瞒了他什么今上又答应过临忌什么这到底 “融儿生前那么疼忌儿,若是看见忌儿过得开心,朕到了那边,说不定便能得融儿的原谅了。”天子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又很快变成苦涩一片,“可你怕是不会原谅朕了,原本该死的是朕才对,若是朕不曾对白灵岛便不会有那日的刺客治恒,是朕害死了你啊” “你说,若是朕封忌儿为太子,日后将这皇位传给忌儿,忌儿会不会少恨朕一些不忌儿是随了融儿啊,从来都从来都看不上这些的” 景和帝显然神智不清,有些话乍一听不知所云,有些话则明显前言不搭后语。墨玉听得彻底呆住了,眼眸渐渐发红,熟悉的心口发闷、呼吸困难又来了。 胸闷到了后面便是眼前发黑,嘴里也逐渐有铁锈味儿弥漫开来。他咬着牙,生生将那股血腥气忍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燕宁小王爷一进寝殿便是小半个时辰,外头的人无不等得心焦浮躁。临忌冷着脸,听着周围的私语声,眉头越皱越紧,想不明白他这父皇突然急召墨玉所为何事。 烦躁间,开门声“吱呀”响起,临忌猛地看向殿门口,只见墨玉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好似费了极大的力气。在旁人看来,这位燕宁小王爷近几个月身子状况不太好,面色总是白得赛寒冬飞雪,此刻倒没人觉得他有什么异样。 临忌眯眼,紧盯着墨玉尚带有一丝浅红的眼角,他平日里和墨玉最是亲密无间,又怎会和旁人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墨玉这副模样,分明是心神恍惚,又好似骤然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强自镇定地咬牙忍耐着什么。 墨玉出来后没看旁人一眼,只与迎上前的公公低语几句,便径直离去。临忌听见不远处有人“啧”了一声,压着嗓子不快地道“当上王爷后真是越来越大的架子,如今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再过些日子恐怕连父皇都瞧不见了。” “二哥,慎言啊。”另一人虽是如此说,话中却也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父皇从来都把老王爷引为知己,如今老王爷唉,父皇对燕宁小王爷宠爱有加,也是人之常情。” 宠爱有加 临忌垂眼冷笑。 不一会儿,太医们又重新涌入殿中,也不知道这次要过多久才能出来。老皇帝显然没有要见他们这些儿子的意思,临忌不想再听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抬头看了眼墨玉离去的方向,不管旁人会如何议论他,绕路跟了过去。 墨玉由景和帝身边的宫人领着出宫,一路上都心神恍惚,时而如坠冰窟,时而觉得有一腔烈火在胸口处焚烧,冷热交替搅得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灌满了黏稠的浆糊。 “王爷”轻唤声从身旁传来,墨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宫人在叫他,正要问“何事”,一只手已经从前方伸过来,半拦半扶地按上他的肩。 宫人急忙道“四殿下,王爷并非有意” 墨玉眯了眯眼,强迫自己回神,这才看清眼前人是临悠他方才走神走得太厉害,拐个弯便差点儿直接撞到了人家四皇子身上。 临悠摆手,示意宫人不必多言,微微笑道“王爷何故如此心神不宁” 墨玉和临悠算不上有多熟络,便是碰上了,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再没下文。倒是临悠多次对墨玉示好,显然有要同他多走动的意思。墨玉虽然极少玩弄心计,却非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心知这位四殿下不是省油的灯,因而从不理睬临悠的示好。 “无事。”墨玉勉强回以一笑,低声表达过歉意后,绕过对方离开。 顺利出宫回到王府,墨玉忍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压不住,簌簌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声,更不敢问满身冰霜寒气的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墨玉要进书房,簌簌急忙赶在他关门前轻声细气地道“王爷,中午份的汤药您还没喝,奴婢叫人热了端来” 墨玉面无表情地拍上门,冷冷道“不喝,倒了吧。” 看着不知怎的又拒绝服药的王爷,簌簌心里着急,见四周没人,贴近房门不肯放弃地小声劝道“王爷,再气也不好糟蹋自己的身子呀,若是六殿下知道您这样” 话音未落,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在书房中响起,簌簌惊得一激灵,满心惶恐地退后几步。打翻东西的响声未停,她听见靴底踩在杂物上的声音,约莫是墨玉走动时踩到了满地狼藉。 “别在我面前提临忌。”墨玉猛地打开房门,苍白的嘴唇依稀残留着点点殷红,目光沉沉近乎阴鸷,“我不想对你动怒,滚。” “血您又”簌簌眼眶都红了,对上墨玉愈发阴冷的目光,却不敢再说什么,含泪退下了。 墨玉在偌大的书房中慢慢走着,一样一样慢条斯理地将天子曾经赏赐下来的东西挑出,安静地听着接二连三的器物碎裂声。直到将碍眼的东西都摔完了,他站到窗边,冷静地用衣袖接了吐出来的一口血。 “爹,我该怎么办”外头的日光斜照进来,晃得他不自觉地眯起双眸,本就有些眩晕的眼前更模糊了,“像他们一样拼死弑君吗” “白灵岛没了,可他们弑君,死的却是您。” “娘,我原本是想随您和爹去的可临忌回来了,我喜欢临忌,只能不孝一回,暂时不去见您和爹了。”墨玉低头,盯着袖子上晕开的血迹,声音极轻,好似再没有更多的力气,“其实一死了之多容易,治好我这一身病痛却极难,活着远没有死了痛快啊我是不想活了,偏又舍不得死。”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明知道爹娘不可能听见。往常墨玉总觉得这样特别蠢,可如今心中闷到了极点,他竟是不由自主地对着一扇窗子开了口。 他害怕自己再不说些什么,会直接疯了。 “我觉得您是理解我的,爹对您来说最重要,为了去那边陪着爹,您不惜抛下我和俊儿临忌对我而来大约也一样。”墨玉轻咳着抹去不受控制溢出的鲜血,微微笑了笑,“娘,要是您还在,听见我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肯定又该教训我了。” “可临忌骗了我,瞒了我许多事,还”墨玉收敛笑意,低低地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为他苟且度日了。” 临忌出宫时被一些杂事绊住脚步,墨玉回到王府大半个时辰,他才得以脱身。他满心惦记着墨玉那不对劲儿的状态,想不通景和帝究竟对墨玉说了什么,这一脱身自然以最快的速度前去王府。 这次临忌走的是正门,偷鸡摸狗的行径干多了迟早会被发现,能光明正大地进王府,他也不愿意当宵小之徒。 这当口簌簌正心如乱麻,继墨玉失态地在书房乱摔东西后,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便又出了件事儿一直住在别院的楚楚姑娘不见了。 前来禀报的小丫鬟满脸惊慌,如实说道“楚楚姑娘平日里不要奴婢伺候,直到方才奴婢去给楚楚姑娘打扫卧房,才见到这封信” 言下之意是她也不知道白楚是何时不见的。 簌簌不敢耽搁,马上将此事禀告墨玉,战战兢兢地等着他们家小王爷发怒。孰料墨玉只是抽出白楚留下的信笺,扫了一眼,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我知道了。”他漫不经心地一扔,信笺便轻飘飘地摊在书案上,“出去。” 簌簌愣住了“王爷,不用去找” “出去。”墨玉闷咳一声,以袖捂了捂嘴,“我不说第三遍。” 簌簌眼尖地瞧见他衣袖上鲜红刺眼的痕迹,抽了口气,又看了眼书房的满地狼藉,眼眶通红地退出去了。 这一出去便正好撞上有人来报,道是六皇子来了,要见他们小王爷。 簌簌眼眸一亮,如遇救星,回头看了看紧闭着门的书房,却又想起墨玉那句怒气蓬勃的“别在我面前提临忌”。她微微皱眉,不禁疑心是不是那位六殿下惹他们家王爷不快了。 若是如此,听说六皇子来了,王爷只怕会更生气,人是不大可能见了;可若是不放六殿下进来,此事同样无解,他们家王爷不知何时才愿意从书房出来。簌簌想起满地皆是狼藉的书房,和他们家王爷殷红斑驳的袖子按着这个趋势下去,墨玉咳血咳到死在里头都不出奇。 簌簌咬了咬牙,微颤的手紧握成拳,逼着自己狠下心来。 临忌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簌簌,听了簌簌试探性问的一句“六殿下是和王爷闹不愉快了吗”,临忌颇有些意外“你们王爷不愿见我” 早知如此,就该直接翻窗子的。 簌簌抿了抿唇,委婉地说了墨玉回王府后的异状,又轻声补充道“王爷从未这样失态过,往常王爷在书房里,是连一本书都不会往地上扔的” 这个临忌倒是知晓,他家阿玉尤其爱书,即便是放书在书案上,力气也舍不得重一分,更莫要说扔书到地上了。簌簌显然极担忧墨玉,背后又不好说太多主子的是非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的主子,看得出这确实是在墨玉身边侍候多年的人。 临忌看懂了她那些小心思,神色淡淡地站起身“王爷约莫是不愿见我了,既然如此” 簌簌急切地拦他“六殿下,奴婢并非要替王爷下逐客令” “我便只好擅闯了。”临忌啼笑皆非地接上后半句,“若是你们王爷怪罪下来,错不在你,是我硬闯过去的如此可行” 簌簌低头,微红了脸羞愧地道“奴婢并无要六殿下背锅的意思” 临忌反倒不在意这个,若是墨玉不想怪他,便必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冲他发作他擅闯墨玉的房间早不是第一回了,他家阿玉虽然嘴上说着“记仇”,实际上却非小肚鸡肠之人;若是墨玉要怪他看他家阿玉如今的异常,便是要发怒,只怕也怪不到这种小事上。 他那位父皇究竟对墨玉说了什么,以至于墨玉这般失态 临忌脑海中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拧眉,下意识地想将其排除。景和帝再如何脑子不清醒,应该也不会无端和墨玉说起这件事 可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看见满地凌乱碎烂的器物,他心中那笃定的想法忽然变得不甚坚定。 除了白灵岛一事,还有什么能让墨玉失控至这般程度 临忌一只脚才踏进去,便听低哑的声音沉甸甸地传来“滚。” 他扶在门上的手顿了顿,走进去关上房门,尽量绕开地上东一摊西一片的杂物,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 墨玉拧眉,倏然回首“不是让你滚出去”看清楚来者,他眯了眯眼,戛然止住话音。 临忌静静走到他面前站定,瞧着墨玉阴沉的面色,与他保持了三步距离,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好一会儿,墨玉忽而勾起唇角,冷冷笑道“从门进来的六殿下,我没说要见你吧谁许你来的” “我若是要过来,谁拦得住我”临忌小心地往前一步,凝视着他的眉眼,“阿玉,他和你说什么了” “那倒是,何人敢拦六殿下。”墨玉语带嘲讽,又转过去看着窗外,“白楚走了你去见过她,是不是” 临忌心头微微一颤。 墨玉轻轻笑了“和她说了白灵岛的事” “阿玉” “你和别人说,却偏偏瞒着我。”墨玉道,“先前你与我说,那几个月你是去了沂水办事,如今看来,也是骗我的吧你并非去沂水,而是到了白灵岛。” 临忌原本尚存着几分侥幸的心霎时沉下去,走到墨玉身边,与他并立窗前,心中又是沉重又是无奈地试图解释“是,我是去了白灵岛” “那你为何不和我说是吃准了我信你,根本不会怀疑你”墨玉转头看他,那深黑的双眸犹如利刃,直逼入临忌眼中,“若是没有陛下今日的召见,你打算瞒我到几时永远也不告诉我真相么” “是我的错。”临忌立马道,在墨玉面前,他总能瞬间服软认错,不管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错在他,“我错了,阿玉,我原本是想着你身子不好,知道了这些事未必受得住,过些日子再慢慢” 墨玉冷笑“爹娘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临忌哑口无言地看着他,看得出墨玉眼下的状态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似乎都是错的,若是做些什么好吧,也做不了什么。 “阿玉”他试着拉过墨玉的手,却沾了一手的黏腻。临忌悚然低头看去,墨玉好似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甩开他。 这个动作过于激烈,墨玉皱眉踉跄退开一步,不受控制地咳起来。他一直站在窗边,方才将那只手藏在身前,硬是没让临忌发现不对之处。可这一咳便下意识地捂唇,待他回过神来再要藏手,已是来不及了。 临忌看见那从手上一路蔓延到衣袖上的斑斑血迹,登时一阵胆战心惊,面色发白地靠近墨玉,不等说些什么,墨玉忽而推了他一把,沾血的手微微发着颤。 “出去,”墨玉声音嘶哑,强忍着咳嗽挤出一句话,瘦削的身子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我不想我不想看见你。” “阿玉” “出去”墨玉低吼。 临忌怔了怔,第一次见墨玉如此失态,或许墨玉本人从未察觉这一点,可他认识这人这么久,深知墨玉是什么样的平日里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即便偶尔对人冷嘲热讽或是恶语相向,声音也不会太大。 这人好像从不知晓何为“叫嚷”何为“吼叫”,便是喝醉酒躺在榻上,也仍旧能维持那一份自持,再快活再难耐都不会失态地发出太大的动静。 可如今 “滚出去” 声音不大,可的确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临忌眼眸发涩,见他情绪异常激动,生怕再这么下去墨玉自己将自己折磨出个三长两短,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先出去,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好,我出去,你冷静一些。” 他竭力安抚墨玉,在墨玉的注视下慢慢退到门口。转过身的一瞬间,临忌眼眸发冷,恨不得进宫将他那半死不活的父皇给剁了。 要去死便死得干脆利落一些,死前还要折腾这么一出,真是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临忌开了一半的门随即被蛮横地关上了。他一愣,转身看向突然发疯的墨玉,后者眼眶通红,猛地将他抵到门上,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儿。 “你要去哪儿”墨玉面色阴沉至极,脸上唯一的血色便是嘴唇上那沾上的点点鲜血,“你又想走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你还要瞒我骗我什么这次也一句话都不告诉我是不是” 临忌“”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墨玉,后者浑身颤抖得厉害,扣在他脖子上的手却仍是有分寸,并未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墨玉喘了口气,眼含癫狂地道“若是如此,那我还不如还不如” 他掐住临忌的手微微收紧,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脖颈儿上那温热的跳动。临忌皱了皱眉,看出了他想做什么,声音却仍是柔和的,低低地道“阿玉,你要杀了我吗” 墨玉浑身一震,退后一步死死盯着临忌,似是忽然清醒过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住颤抖的手。他猛地转身远离临忌,同时迫使自己不再看对方一眼,只一字一句艰难地道“你走,快走” 临忌将他的种种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一阵发寒,无论如何都不放心离开了。他追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墨玉,一声不吭地将人半搂进怀里,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墨玉挣揣不开,却不似方才那么激动了,喘息声渐重,终是停下来无力地道“你要怎么样临忌,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要,是你你要我怎么样”临忌搂紧怀中瘦削的人,闷声道,“你要我解释,要我说实话,要我做什么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只是你阿玉,你莫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墨玉沉默良久,终是轻轻抽了口气,转过脸来“好,那你走吧,我要你走我不知道你还会骗我什么,也不想再听了。” 临忌怔住了,抚上他面无表情的脸,微颤的指尖触到了那残留的濡湿泪痕。墨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垂眼的瞬间,又有清透的泪掉落下来。 自从爹娘去世后,他心中便一直好似有什么东西压着,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却总让他喘不过气来;他难受至极,却又无法挣脱。此时此刻,墨玉清楚地感觉到,这些日子他硬撑出来的那一层“冷静”猝不及防地分崩离析,不待他反应过来,无数滋味儿顷刻间漫过破碎的“外壳”,山呼海啸地涌入他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脏里。 临忌还在,墨玉不愿太过失态方才已经够不像样了。可痛苦到极致,他茫然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任由眼泪无声滑落。 临忌静静地拥着他,等他哭完其实这根本算不得是“哭”,墨玉由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声音,面上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这般安静地、隐忍地掉了一会儿的泪。 到最后,墨玉约莫是回过神了,又或是哭得自己都烦了,颇有些不耐地一抹脸,眸中仍是含着泪,眼神却丝毫不显弱势“看够了” 尽管美人落泪甚是惊艳,可现在着实不是欣赏这个的时候。临忌收拢心神,取出素白的帕子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嗯,别哭了。” 墨玉几乎想回一句“凭什么你看够了便不让我哭了”可这话不符合眼下的气氛,况且他也确实哭烦了,便没说话,任由临忌小心地给他擦脸,微微抬起头眨眼让眼泪退回去。 哭过一场,那股一直憋在他心头的难受劲儿竟是去了许多,墨玉被怒火烧懵的脑子一时也清明不少,再想起景和帝那些话,居然都能保持心平气和了。他注视着临忌近在咫尺的脸,理所当然将锅甩到对方身上有这总也不正经的人在身边,能好好“伤春悲秋”一回才见鬼了。 都怪这厮,惹得他也正经不起来了。 心情这样大起大落一遭,待完全平复下来时,墨玉浑身难受得厉害,尤其从胸腔到喉咙那一带,火辣辣的,连轻轻呼吸都牵扯着疼方才光是血他就吐了好几口,不难受才奇怪。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临忌说话,墨玉都对自己神奇的体质佩服不已。 临忌自然料不到墨玉比他还没心没肺,哭过一场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只当这人还生着气,于是一言一行愈法小心谨慎,生怕墨玉还会像方才那样被激得突然失控。 “手帕擦不干净我去叫人拿些热水来吧。”临忌顺手捋了捋他微乱的头发,轻声道,“你也好顺带洗洗手。” 墨玉没吭声,临忌见他不反对,又试着得寸进尺“还有你这衣袖,都是血回去换件衣裳好么这里太乱了,你若是还有事务要处理,待下人打扫干净了再过来,好不好” 墨玉心道“哄小孩儿吗”可他对临忌温温柔柔的模样实在难以心生抗拒,如若他家美人儿一直这样柔情似水,恐怕叫他干什么他都千依百顺嗯这话好像有些熟悉 临忌似乎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墨玉一时有些好笑,碍于还在和临忌“闹脾气”,不好真笑出来,只得绷着脸颔首同意了。 外头的簌簌见自家王爷被六殿下劝出来,激动得都要哭了,自打老王爷和王妃去世,如今唯一能拿他们家阴晴不定的小王爷有办法的,恐怕只有这位六殿下了。 这么一想,她便打心里接受了自家“冰清玉洁”的王爷和六皇子搅在一起的事实,只要主子能好好的就行,别的不是她该管的。 墨玉并不知晓身边丫鬟跌宕起伏的内心,好好享受了一回美人“柔情似水”的服侍。临忌伺候他擦脸洗手又换过一身干净衣衫,竟还知道他不愿服药一事,干脆利落地叫丫鬟把药热了端过来。 这回墨玉没再拒绝,汤药温度适中,他接过来饮尽,放下碗时不忘讥诮地看临忌一眼“也不知道这王府是我的还是你的。” 临忌无声凝视他,很是矜持地一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都是你的人了,两人之间还用分彼此么 墨玉无言以对。 簌簌目不斜视地收拾了药碗出去,听见关门声,墨玉倒了杯冷茶小口喝着,慢慢冲淡口中的苦味儿。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轻声道“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快些交代。” “若你还敢瞒我骗我”他眼中划过阴鸷,终是隐忍地压下去,不愿在临忌面前露出这一面,垂眼淡淡道,“那我我便是娶个王妃,也不会再喜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