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蒙尘半身衣》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一章 墟墉旧事 彼时,雾千里正值阴云浓重,风月尽蔽。 木惊枝染眉扮戏,不知为何,一笔不慎划破了眉梢。血落到妆盒里,他便闹了脾气,素清着半张没画完的脸跑上台,在座客惊怪之色中唱了一曲《凤凰衍》。 一曲罢,雾千里云开雾散,明空万里。 满座瞠目中,他却兀自跳下台,穿过人群跑了。 聆楚赶紧去追,远远的,瞧见木惊枝如风般拦在一个女子面前。 那女子停下来,看着这半面斑彩的少年,面色沉静,“是只小雀儿,何事?” 木惊枝看着她,抿了嘴唇,突然矮身行了个大大的展礼,斑斓硕大的彩翼扑棱棱的在身后招摇,鳞绮恣意,绿蕤修尾,周身流影纷繁,衬得他精致的小脸如花绚烂。 女子略微迟疑,问道:“何故行此大礼?” “我……我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天成之颜……不知如何表示倾慕,因此……拜礼为敬。” 这番话着实让她愣了许久,旋即舒眉笑了,“你这雀儿,倒是有趣。” 木惊枝仰着痴笑的脸,华丽的羽翼左摇右摆,没有半刻安分。 女子美目流转,伸出纤细的指头拉他起来…… “少主叔叔,快回来!”眼见木惊枝随着那女子越走越远,聆楚忍不住大叫,“不可!她会害死你的!少主叔叔,少主叔叔……” 聆楚猛然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寥落晦暗,他惊叫的余音还未消散,在空冷的墟墉禁地悠悠飘着。 “呼……”聆楚擦擦额头的冷汗,转头看向一旁,“我方才又梦到少主叔叔了,他还是那日的模样,赤衣黑发,半面瑞彩,那么好看……喂,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爬起来,面容严肃的指着地上一排码得整齐的石头,“我在说少主呢,你们要敬畏,懂吗?” 偌大的墟墉暗境,他孑然一人,无人应答。 “跟你们说话呢!都聋了?” 回应他的只有水声掩映下寂寂枯风。 他恼怒,硕大的眼睛里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和固执,抬手拎了一条斑驳石柱朝前方砸去,“敢对少主叔叔不敬,砸死你们!” 数丈长的石柱足有一人粗细,浑愣愣摔在地上,砸得地面轰然一震。 聆楚心满意足,耀武扬威的插着腰,转头下了阴阳水涧。 迟山之顶,仰星阁。 早修的徒众也被山后震动扰了心神,窸窣议论四散开去。 “聆楚师叔又发疯了?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迟山早晚被他折腾平。” “听说,聆楚师叔在墟墉守了少主七百年,也是赤诚之人了。” “赤诚?少主能以身诱得妖王圣宝,定是仙姿神仪,聆楚师叔随侍多年,怕是早被勾了魂儿吧……嘿嘿……” “传言见过少主的人,无论男女,皆是痴迷不渡,连雾千里都因他清平云散了……” “嗄,说得跟你们见过少主似的……” 角落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不屑之音,众人回头看去,正瞧见一人伸手绕到后颈掏出一只虱子,他把那玩意儿丢进嘴里,发出“噶嘣儿”一声脆响。 小徒们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一声:“见过从心师叔。” 从心此人,已在迟山千余年,颓唐懒散,邋遢古怪,少与人接触,若说他对谁亲近,恐怕就是他养的那只同样古怪颓丧的猫了。 倒不知,他今日来了什么兴致,竟会出现在仰星阁。 有胆大的小徒试探着问:“师叔,听闻您曾随少主左右,给我们说说可好?” “嘘……可不敢乱说,被幽思那老顽固听见……啧……”从心倦懒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未褪的酒气。 “从心师叔,您就给我们说说,我们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几个嘴甜的上前讨好他。 “说说……咳……嗯……”从心拉了个长音。 “哦哦哦!明白!”小徒们迅速搜了身上散碎薄钱,凑了小小一捧,递到从心手中。 从心满意的咧了咧嘴,也不废话,慢悠悠的开口。 “众所周知,迟山圣主乃是暗鹫血脉。然而,一千年二百年前,主母竟诞下一只斑斓惹眼的朝雀。圣主大怒,欲将其抛入墟墉,谁料那小雀儿一声惊啼,晦避三光的内殿竟不知从何处照进一道日光。圣主犹豫再三,将那雀儿送与祖师元濯抚养,祖师因其惊声善啼,取名:木惊枝。” 从心顿了顿,挑起眼皮瞧着众人身后,狡黠的笑了。 他又慢条斯理的继续说:“小少主百岁以后,便荒糜放纵,不修廉隅。整日与几只蝶鹊厮混于雾千里,艳衣瑞彩,甘为戏子花伶……所幸并未惹下大祸,祖师也便随他去了。直到七百年前……”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小徒们心切,急着问:“七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少主怎么会沉于水涧?他果真与妖王……” “你们如此惦念少主,去墟墉陪他可好?” 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后出现,徒众闻声,皆是背脊一凛,立刻把头埋得深深的,“幽师叔……”。 来人黑衣白面,细目薄唇,腰背笔直,走路悄无声息,像极了一只矜傲的鹤。他斜眼瞧着众人,袖中蓄了一道暗风,声音冷冽入骨,“方才是谁,胆敢提墟墉旧事?” 墟墉,阴阳水涧,沉睡七百年的惊枝少主,那是迟山在喉之鲠,而今,竟被随做闲谈,着实可恨。 众徒皆是浑身战栗,冷汗淋漓,却无人敢应声。 “没人回答,便全都要受罚。”幽思的语气越发寒凉。 “老顽固,你还真打算吓死几个?”从心打了个哈欠,晃荡到幽思面前,站没站相,咧嘴一笑,“我说的,我去墟墉便是。” 他一边笑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挡住幽思的袖口,暗风退散。 幽思细长的眸子透出一丝愤怒,“老杂碎,你变着法儿跟我作对是吗?” “嘿,反正有人承认了,何必为难孩子们。”从心大手一挥,“都出去吧,没事了,都吃饭去……” 小徒们慌措的看向幽思,不敢妄动。 幽思无奈,拂袖道:“退吧!” “多谢幽师叔,多谢从师叔……” 小徒散去,幽思眯眼看着从心,“当着这么多人说要去墟墉,你玩疯了是吗?” 从心颠了颠手中的散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若是主上知道,定会……” “老顽固……”从心打断他,“我的命是惊枝少主的,木如倾这样的东西,还不配做我的主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章 少主醒了 从心头上的虱子都被震落下来了,“听见了吧?里面有只呆鸟,你爹这把散碎骨头,可是扛不了他几下,老实点,知道吗?” 徐行温顺的点点头。 难得见她及时给了回应,从心笑眯了眼,把她放在肩头,朝墟墉深处走。 远远的,瞧见一座石山,从心晃了晃脖子,背后抖出一对鹰翼,呼啦哗啦的飞到最上面。 这些年,徐行早就习惯了这个有一百零八种习性的杂碎爹化形出各种东西,也足见了少主当年拼凑他有多随意。 最高处是宽大平整的石台,从心刚落下,突然一只手猛钳住他的喉咙。 徐行掉在地上,抖抖脑袋,抬头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 那人瘦小白净,硕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从心,满是警惕。 这就是聆楚? 徐行一直以为,那每日闹得墟墉天塌地陷的聆楚该是个粗莽汉子才对,不想竟是这般清澈少年模样。 “咳……呆鸟你快放手,看清楚,我……是我……”从心憋得满脸通红,勉强挤出几句话。 少年的眼神呆滞良久,才慢慢开口,“杂碎?” “快点……快松开我……” 少年放开手,从心弯腰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你这手劲儿是越来越大了……差点弄死我……” 聆楚盯了从心半天,又看看地上的徐行,愣愣开口,“杂碎……和猫?” 如此诚实的言辞噎得从心龇牙咧嘴,“我说老呆鸟,七百年了,你还是只有提到少主的时候嘴巴才利索……” 聆楚依然呆呆的看着他,那表情,明显知道这是个相识的人,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在此七百年,林间腐肉为食,涧中寒水为饮,太久没见过活人了。 从心还在嘚吧,徐行听得烦了,慢慢往石台边溜达。 石台后沿下,便是阴阳水涧,数十丈深的涧底,石壁陡峭。她赤色的小爪子扒着台边往下看,昏暗的山涧,水流泛着凄寒冷光,在最深处积成一个水潭,几道铁索垂向水潭深处,那铁索尽头似有一人影,隐隐约约,却看不真切了。 那人影,便是惊枝少主了吗? 在墟墉这些年,关于这奇怪的少主,流言蜚语从未断过。 从心的嬉笑,幽思的讳莫如深,小徒们又崇拜又惊惧的表情,元濯祖师的死,还有他与妖王荒诞到让人无法相信的传说……徐行始终捉摸不透,这惊枝少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 如今近在咫尺,她倦怠了七百年的心,竟也生出些许好奇。 越是看不清,便越是下意识的伸头去看,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顺着石壁掉了下去,只来得及发出微弱的一声“喵……”,便一头砸进冰冷的水里。 涧底水流很急,徐行直接顺流漂走,被冲得七荤八素,最后拦腰挂在一道铁索上。 她紧紧抓着铁索,浑身的毛又湿又冷,爪子磨出了血,吧嗒吧嗒滴到水里。 勉强睁眼朝四周看,很快,她意识到,这就是刚刚看到的水潭。 那……这铁索所垂尽头,便是那位少主了? 徐行犹豫了片刻,好奇终是盖过了恐惧,慢慢探头下去…… 借着水潭清光,水中一张迷蒙的脸若隐若现的投进了徐行赤红的瞳孔。 她看不真切,又往下探了探…… 突然,所有的铁索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徐行听到石壁上传来从心的喊叫,紧接着是他呼啦呼啦飞下来的声音。 她有点慌了,四肢死命抱住铁索,等着从心来救她,然而不消片刻,她那无力的身子便被巨大的震动抖落,空空的往下坠…… 恍惚间,似有一双冰冷的手托住了她,她听到一个雾蒙蒙的声音说:“这猫儿的尾巴不错……” “哎,醒了醒了……睁眼了,老呆鸟你别动她……看她眼睛……红的!红的!哈,是徐行没错了!” 徐行朦胧醒过来,就听见从心大嗓门嚷嚷。 烦…… 她挥着爪子想扒拉从心,眼见着自己抬起的却是一只玲珑纤细的手。 手…… 手! 徐行猛地坐起来,头晕目眩。 从心过来扶她,“呦呵,你刚化成人形,可慢着点……” 人形……徐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没有了赤红的毛,确实是人的手。 又摸摸自己脸,光滑细柔。 她抬头看着从心,愣愣的问:“毛没了?” 从心瘪瘪嘴,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我刚才和老呆鸟猜了半天,就猜你醒过来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你也太难捉摸了!” 聆楚也点点头,一脸真诚的应和,“我们都没猜到。” 徐行慢慢坐直适应这具身体,尾骨一阵剧痛让她清醒了许多,手指依然在摸自己的脸。 从心反应过来,抽出腰中短刀递过来,光亮的刀背映出徐行的模样。 白……这是徐行的第一反应。 这张脸太过惨白了,没有丝毫生机,好像她才是那个七百年不见日月的人。 徐行认真的看着自己,浅眉纤面,整张面庞都太过寡淡,所幸生了一双桃花眼,还有那血红的眸子,算是给沉郁的面色提了点气,只是……已经完全找不到从前的痕迹。 七百年前,她也是那样高贵美丽的女人,樱唇凤目,乌发凝脂,少有生灵入得她眼,而今,却落得如此境迹。 徐行沉了口气,看着那张死人一样的面孔,静静的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问从心:“刚才……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刚才,告诉你老实点,我一回头你就没影了,那潭底可是阴阳涅,要不是少主正好接住你,你今天就生祭这水涧了!” “少主?” “对,少主!他醒了……”从心侧开身,朝身后一指,“八成是被你吓醒的。” 徐行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个散着水雾的人影在石台正中打坐。 那身影苍色衣衫,氤氲笼身,背后抖开着巨大的翎尾,这翎尾却没有朝雀该有的华羽翠旄,徒然只剩灰白色笼了一层淡薄雾汽,簌簌滴着水,面目也被水汽遮了,辨别不清。 徐行问从心:“这少主,似乎与你讲的不太一样……” 从心嘿嘿一笑,“谁知道呢,以前花枝招展的,涧底泡了七百年,竟褪色了。” 聆楚插嘴:“才没有,少主叔叔还是喜欢红色,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撅了红色的猫尾巴。” “猫尾巴?” “就是你的尾巴呀!你尾骨不……不疼吗?”聆楚许是太久不见人,诚实的言语还带着憨厚的笑容。 从心一巴掌把他拍倒,尴尬的对徐行笑,“少主从前断了一截小指,一直未及修补,方才他瞧见你的尾巴,说好看,便截去做小指了……” 徐行直勾勾看着那个水色弥漫的侧影,眉头一点点蹙起来,从心赶紧又说:“其实少主他很好的,就是有点任性,他是以为你死了,所以才……” 他再说什么,徐行已经听不清了,因为那苍衫之人遮身的水雾终于散了,一张白皙精致的面皮落在了徐行的视线里。 徐行慢慢站起身,尾骨剧痛袭来,刚刚化形的身体一时难持平衡,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从心赶紧扶住她,“没事吧?” 徐行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没有回答。 木惊枝睁了眼,露出一双雾气昭昭的眸子,起身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直走到徐行面前,低头看她。 他的左眉梢带着一道浅浅的赤色印记,在白净无暇的脸上,像一道穿透晨雾的光,明澈如画,勾魂摄魄。 “你叫徐行?”他的声音褪去了水汽,听起来清冽如风。 徐行看着这个撅了自己尾巴还一脸平静的家伙,微蹙了眉头,并未答话。 “方才,我以为你死了,故此拾了个便宜……实在抱歉。”木惊枝举起自己的右手,“不过你看,融合得甚好,多漂亮!” 修长白皙的手指,唯独小指是惹眼的血红色。 他淘气的把五个指头抖来抖去,“瞧瞧,好看吧?你这尾巴真不错……” 那玉中带血的色泽倒确实好看,一只朝雀能和猫的尾巴融合到如此地步,徐行也觉得意外。 她正要开口说话,木惊枝却突然跳远,把手死死背在身后,像是小孩子护着自己心爱的玩件,“你先别说话,这个尾巴,我喜欢……我不会还给你的!” 已融合至此,谅谁都知道还回来也没用了。这家伙,不是已经一千二百岁了吗?如此幼稚行迹,是要做哪般? 徐行尾骨阵阵疼痛侵袭着四肢百骸,虽已是人形,却也毛发直竖,冷冷的回了一声:“不必为难,一节尾巴而已,少主喜欢,便做赏玩吧。” 见她不要尾巴,木惊枝立刻把眼睛弯成两道亮晶晶的弦月,一步跳回到她身前,“这样吧,我不白拿,我补偿你,好不好?” “不必……” “别啊,你要什么,我让杂碎去给你抢,只要你说得出,他就抢得到!” “少主,我闺女想要啥,我自然会给她弄来,不劳您费心了吧……”从心抱着手臂,满脸邪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捅聆楚的胳膊,小声说:“呆鸟,七百年没见你的少主叔叔哄姑娘了吧?现在这功力可是退步,连只小猫都哄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章 我要打他 两个家伙捂着嘴,可是笑声放肆的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木惊枝瞪着从心,“杂碎,你长本事了。” “少主,这可是墟墉石顶,您要是还想下去,最好别打我们俩,我们残了,您就得自己慢慢爬下去了。” 木惊枝是朝雀,翎尾太过沉重,无法御风飞行,且天生怕高。 从心每次喝醉酒,都会手舞足蹈的讲起木惊枝当年怕高的笑话。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敢拿这个来威胁木惊枝。 看来他说的没错,这少主确实待他甚好。 木惊枝吃了瘪,伸手指着从心,“等下了山,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漂亮的脸蛋气得圆鼓鼓,倒有几分可爱。 徐行突然觉得他这样子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只瞧着那顽童般的赌气模样,终是忍不住,侧过头去笑了。 见徐行笑了,木惊枝便不再理会从心,弯下些身子凑近她,“徐行,你这名字,定是从心那杂碎取的吧,你一个女孩子,怎能叫这样粗陋的名字?不好不好……” 从心依然在一旁憋着笑,“少主,那您说叫什么?” “眼睛这么红,就叫小红!多好听!” 徐行被这“不粗陋”的名字惊得一缩脖子,从心又一次笑出声来。 倒是聆楚,一脸认真的解释着:“少主叔叔最喜欢红色,他这是喜欢你呢。” 喜欢红色……曾经,似乎也曾有人笑靥如花的叫她红姐姐,只是那家伙…… 徐行缓了缓心神,“多谢少主抬爱,徐行这名字叫了几百年,纵是粗陋些,也习惯了。” “那怎么行……” “惊枝少主七百年未回浮尘世间,就没有大事要做,打算一直在此与我这小兽闲聊?”徐行冷眼瞧着木惊枝,毫不留情的打断他。 木惊枝似乎听不出她言语中的嫌弃,“大事……我有什么大事吗?” 他细长的指头戳着下巴,似乎在认真考虑,突然眼睛一亮,“哦对,我七百年都没喝过酒了……聆楚聆楚,快快快,回迟山,找幽思要翎蛇酒!” 他好像一刻都等不了,飞快的跳到聆楚背上,“快快快,下去。” 聆楚倒是听话,一言不发,展出一对巨大的羽翼,稳稳的朝下落去。 徐行怔怔的听着木惊枝在聆楚背后大呼小叫,问从心:“这少主……在水里泡傻了?” 从心伸手把她托上自己的肩头,也慢慢落到地面,“他啊,便是这样的吵闹脾气,他若沉静下来,可不是好事。” 徐行仔细看着前面欢脱的苍色身影,总莫名觉得在哪儿见过,只是颓丧了这七百年,许多事,只有一个模糊轮廓,实忆不起太多了。 七百年前的事,记不记得,又能如何呢? 罢了…… 四人出了墟墉石门,外面正是晴明舒朗的好天色,木惊枝停下脚步,抿了抿嘴唇,表情似乎不太舒服,聆楚也皱了眉。 太久未见日头,他们俩都有些难以适应。 这一刻的迷顿,便听得纷乱翅翎抖动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大群黑翅之人落在近前。 为首的,徐行见过,迟山之主,木如倾。 他生得高大健硕,满眼都是凶狠的光,劈手便揪住木惊枝的衣领,“我以为你会烂在那水涧里,没想到你还真醒了!” 木惊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漂亮的眉宇间透着一层清霜,与方才那个顽劣的孩子判若两人。 紧接着,他单手捏住木如倾的手腕,翘起嘴角,语气温柔,“如倾兄长,别来无恙?” 他的表情看不出用了多大力气,可是木如倾一脸横肉都开始颤抖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野种,你命真硬啊……” “蒙兄长挂念,暗藏了八道毒咒护我周全,定不敢有失。”他的语气轻快极了,甚至带了一丝俏皮,好像那八道毒咒是真的是兄长送他把玩的小物件。 木如倾奋力甩开他的手,嘴角带着嘲弄,“八道大咒还能活过来,看来当年那一晚,妖王对你疼爱有加。” 此言一出,徐行便听见从心短刀出窍的声音。 七百年前,木惊枝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睡在妖王寝殿,而妖王明鳞从此消失。浮尘众生皆言木惊枝以身诱得妖王金丹,致妖王散灭,流言四散开去,愈发传得不堪入耳。 从心说,除了木惊枝,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可木惊枝并未解释过,连对他都没有,任凭蜚短流长,充耳不闻。 徐行看见木惊枝负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捏紧,又慢慢松开。 然后,他侧身对聆楚一笑:“我要打他。” 聆楚“哦”了一声,转身挡在徐行面前,展开巨大的翅膀遮住她的视线,“少主叔叔说过,女孩子不可以看打架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便传来一声木如倾惨叫,紧接着便是混乱打斗之音。 徐行看着面前苍白的少年,他没有丝毫表情,她却满心疑惑。 聆楚守了墟墉七百年没出过任何岔子,定是本事卓绝。而从心那点能耐她是知道的,杂骨覆身,做些机趣玩乐尚可,要说打架,几下便散了。 木惊枝却偏偏留下从心帮手,这是要……报复从心刚才嘴欠? 她有点惦记从心的身体,想偷眼看看。 聆楚立刻把翅膀开得更大一些,硕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许看打架,你要听少主叔叔的话。” 徐行无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少主叔叔想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说说他在想什么?” “他喜欢你。”聆楚的脸上一本正经。 徐行怀疑这小子的憨厚老实全是装的,正不知如何作答,聆楚的羽翼突然被人拨开。 木惊枝俊俏的脸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徐行面前。他忽闪着一双潋滟如水的眼睛,笑眯眯的问:“小红,你还好吧?” 小红这名字着实让徐行哭笑不得,只好敷衍道:“少主这么快就赢了?” “都怪从心太笨,要不然赢得更快。” 从心!徐行眼瞧着这家伙打斗之后依旧清爽如水,顿觉不好。 绕过木惊枝一看,果然,从心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脏兮兮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 徐行紧走几步把他扶起来,“你还好吧?” 从心呼哧带喘,“太……狠了,不就……不就开了一句玩笑吗?非要累死我他才出手……都七百年了,还是那么爱记仇……” 他说完,可怜巴巴的看着徐行,“还是徐行对我好,没白疼……” 徐行看着他自作自受的惨样,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也笑我,小没良心的……” 徐行不再理会从心的聒噪,转头看着木惊枝。 身后不远,木如倾和他的随从们悉数跪在地上,浑身凝着寒霜,面色发青,嘴唇黑紫,没有一个人动弹。 木惊枝走过去,欢快的盘腿坐在木如倾面前,伸手从木如倾的发冠中抽出了正中的那根羽毛,“圣主火翎,啧……好尊贵的身份,看来……老东西已经死了?” 木如倾的嘴唇拼命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的看着木惊枝。 他越是这样,木惊枝笑得越开心,把火翎插到自己头上,笑容好似抢到甜饼的孩童,纯净可人,又凑近了一些,满脸单纯的问:“兄长,看我,好看吗?” 木如倾的眼眶都要瞪裂了,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咬牙声,脸上的霜寒越来越厚重,都快看不清面目了。 那火翎插在木惊枝披散的头发上,很快滑了下去,他鼓了鼓腮帮子,满不情愿的捡起来,放在掌心端详,“这么不安分的物件,不要也罢。” 说罢,他看似随意的合拢了手掌,再张开时,掌中只剩一片细碎的粉末。 他站起身,负手俯视木如倾。 “任何物件都该有它的样子,若是连自己的位置都看不清明,那便是无用之物了,您说对吗?” 木惊枝带着温柔的笑,将那一把粉末撒在木如倾头上,“物归原主。”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我师父留下的倚风院,兄长以后便要绕着走了。” 木惊枝说罢,没有看任何人,独自往迟山方向走去,聆楚自觉的跟着。 倒是徐行和从心,一个刚断了尾骨,一个打得筋疲力尽,只能如落难一般,迟迟缓缓的走在后面。 迟山后山腰,于篾竹林右折,一片藩篱草后,可见红墙小筑,便是元濯祖师留下的倚风院。 进了院门,见聆楚正蹲在门口发呆。 “呆鸟,少主呢?” “疗伤,不让进。” “果然还是有伤的?” 聆楚面沉似水,“八道大咒,怎么可能没伤……他醒来以后竟什么都没告诉我,从前他擦破点皮都要闹人的。” “少主啊,掉一根汗毛能矫情一个时辰,真锥心刺骨时,却是只字不发的……”从心叹了口气,“我去找老顽固弄点酒,小祖宗惦记着喝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章 就说您死了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随着清凛的说话之音,黑衣男子踏入院中,甩手将一坛酒丢给从心。 从心笑了,“不白喝你的酒,你的主上正在后山受罪,少主无心杀他,这救主的功劳,送你了。” 幽思挑了挑眉,“都不让我看看少主吗?” “少主只惦记你的酒,别自讨没趣。” 幽思狭长的眼睛盯着从心,微微翘了嘴角,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徐行早已习惯了他俩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方式,也懒得理,靠在一边运气,让骨头的痛楚慢慢平复下去。 从心把酒坛子递给她,“徐行,给少主送进去。” “为何我送?” “似少主这般风流俊俏的人物,可不得有个灵秀的人儿陪他喝酒才行……聆楚那张呆脸少主早就看腻了,我又刚惹了他,所以只能你送……”从心笑得几乎猥琐。 徐行懒得跟他这张破嘴辩驳,伸手接了坛子,推门进去。 这屋子,徐行并不陌生。 从心虽然自己邋遢,却隔三差五便会来这里打扫,每每这时,徐行便会到处溜达。 屋中垂着颜色明艳的锦帐,描着大朵牡丹的花瓶,墙上挂着十二张美人图,乍一看,以为进了烟柳之所。 从心曾说,元濯祖师从前几千年都过得清汤寡水,自从惊枝少主长大,这院子便开始花哨起来,到最后,除了祖师的拂尘幸免一劫,其他都换做炫目的颜色。 徐行冷笑,以这少主的品味,如今,怕也只是身上褪了色而已。 前厅无人,她听着后面似有动静,循声过去,木惊枝正站在窗口。 山间冷风灌进来,他苍色长袍和黑发被吹起,像是一面高大的迎风纛旗。 这……疗的是什么伤? “送酒。”徐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木惊枝好像是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徐行这才发现他衣衫敞开,露着胸膛苍白的皮肤,心口的位置,是一大块淤黑的印记。 看见是她,木惊枝倒也没藏着掖着,只是璨然一笑,“小红送的酒肯定最好喝。” 但是徐行分明看见,他转回身的那一刹那,眉头还结着沟壑。 “你还好吧?” “没事儿。”他慢慢裹上衣服,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语气漫不经心,“这玩意有点烫,吹吹风就好了。” 一个叱咤风云的少主,已经要靠吹风这么低级的办法来缓解痛楚了。徐行也懒得揭穿,他说没事便没事吧。 “酒放这儿了,少主安饮。” “你不喝点?”他的眸中的雾气还未完全消退,半朦胧半清澈,眼巴巴的看着她,漂亮的脸蛋满是无辜。 徐行并不吃这一套,“少主自己享用就好,徐行告辞。” 她转身欲走,木惊枝一个箭步跳到她面前一步,回手关上了后厅的门。 他从镂空的雕花后朝徐行呲牙一笑,像个淘气的孩子,“小红,你别走好不好?” 朱漆木门,精致细腻的雕花,屋中色彩纷乱,空隙中小半张白皙清致的笑脸…… 流影纷错,徐行有些恍惚,这半脸,竟是如此熟悉……她早就见过! 那时,她叫沉衍,是妖王座下最受宠的琉主。 半面斑彩的少年人拦住她的去路,展翎垂地,笑靥如花,说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天成之颜。她那向来高傲冷淡的心竟莫名柔软瑄宜,耐着性子,应了他叫自己红姑娘。 转天,她见得那漂亮的红衣背影欢快的入了妖王寝殿,硕大的披风都掩不住雀跃的屏羽,她这才知道,那说着漂亮话的家伙,不过喜窥世间所有美丽之物。 少年的嬉笑玩闹,她这般孤冷,竟当了真,可笑…… 心灰意冷下,她被人暗算失了条性命。 九命灵猫,这第九条命,便是在从心手中才算活了过来。 只是她这执拗颓丧的脑子,竟从未想过,那明艳的红衣少年和这蜚短流长的惊枝少主,竟会是同一个人…… “小红,你发什么呆呢?被我迷住了?” 徐行缓过神来,正瞧见木惊枝水色潋滟的眸子盯着自己。 对啊,当初,就是这双眼睛莫名入了她的心,只是他现在褪成了苍清颜色,眸中笼了雾水,不再如当年绚烂。若不是一屋子纷乱晃着,倒着实难以想起。 徐行自嘲的笑笑,算不得冤家,倒也是路窄,只怪自己当初心绪不稳,竟被这样水性杨花的少年乱了神。 她的视线避开他,看着墙上描浓彩的画,“看来,少主似乎很乐于玩赏,无论是对器物还是人兽……” 木惊枝没看出徐行的情绪,漂亮的脸从镂空的木格子后面露出来,“既存于世间,当然自在些的好,玩赏逍遥,也不枉这大好浮尘。” 徐行可算知道从心这放浪性子哪儿来的,当年木惊枝三滴额间血,点一堆碎骨成了从心,优点没染上几个,吃喝玩闹的本事可比他的少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少主风流潇洒早已美名在外,徐行有所耳闻。” 木惊枝抿了抿嘴,“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夸我?” 徐行走近雕花的木门,抬起赤红的眼睛看着他,“那少主觉得徐行何意?” 隔着薄薄的门,水盈盈的笑眼与赤红冷漠的眸子四目相对,木惊枝怔了一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徐行隐隐觉得,木惊枝看似人畜无害的眼睛里,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敲门声打破了两人的对视,从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主,来客人了!” 紧接着,门开了道缝儿,探进一张带着坏笑的脸,“呦,怎么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啊?少主过了千岁,都懂得避嫌了?” 木惊枝没理会他这张欠嘴,打开了隔着徐行的小门,伸手拿酒喝,语气漫不经心,“暮山的来了?” “您可是低估了自己,整个浮尘,除了雾千里不敢招扰,其余的暮山、斓域、青源,都来了。” “这么捧场……木如倾呢?” “刚回去,长汀师尊在给他疗伤……” 木惊枝冷哼一声,“师尊?我不在的日子,你口风倒是改得挺顺。” “嘿嘿……”从心挠挠脑袋,他虽是邋遢放浪,却也生了副俊俏的皮囊。此时,他脸上带了点不羁和邪气,“那老东西,今天一定会给木如倾撑腰的,可惜他们师徒捆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个废物而已……” “圣人化性起伪,恶人助纣为虐……”木惊枝灌了一口酒,喉咙里狠狠的咕噜一声,“烦……” “您要是不想去,我就给您推了。” “怎么推?” “这简单,就说您不堪符咒折磨,死了!” 徐行静静的看着这对主仆,暗自猜测从心这么一张又欠又贱的嘴,在木惊枝身边那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木惊枝看了从心一眼,仰头灌尽坛中最后几口酒,“行,你去跟他们说我死了,他们作何反应,全由你来担就好。” 从心的脸立刻丧了几分,“别别……我错了,小祖宗,你可饶了我吧……” 木惊枝完全不理会他的讨饶,打着哈欠起身,“你去吧,我睡会儿。” “您都睡了七百年了,还没睡够啊?” 然而木惊枝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上楼了。 徐行看着从心生无可恋的脸,“他不会真的要你去吧?” “我跟你说,这小祖宗最喜欢的玩的就是找各种由头让我被欺负……他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不被斓域那群毒孽折腾一通,他是不会救我的!” “还不是你自找的?” 从心照着自己的嘴猛拍两下,“我这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总能被他钻了空子!” “所以,你真打算对各方域主说少主死了?” 从心单手掐着眉心,“随机应变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和聆楚先去前山应付着,你觉得……我说他死了,和说他睡着了,哪个能活得更长一点?” 徐行叹了口气,眼瞧着楼梯,“你先去,尽量让把事情推到木如倾的身上,便可拖延一阵子,我叫惊枝少主去救你。” “你……怎么叫他?” “他方才不是说过,我要什么就会补偿我什么,我要他保你毫发无伤。” 从心差点老泪纵横,“好闺女,还是你疼我……”他说完,猴儿窜着跳出去。 徐行听着他在外面跟聆楚呼天喊地的声音渐渐远了,无奈的笑笑,抬腿上楼。 每走一步,尾骨都在不安分的疼着,徐行暗暗咬牙,无论是七百年前还是七百年后,木惊枝总能轻而易举的伤她于无形。 还剩最后几阶楼梯的时候,徐行停住了脚步。 入目是那苍色身影,却并未在榻上懒睡,而是于灵位供桌前,静静的站着。 供桌上没有贡品,没有香烛,就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灵牌,但是极为干净,不染一丝灰尘,上书“恩师元濯之位”。 这牌位徐行知道,是从心替木惊枝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章 凛云纷扰 上 元濯祖师,木惊枝的师父,徐行未曾见过,却被他的故事灌了满耳。 传说元濯祖师是万年蓝凫,可及千丈法相之身,却偏偏生得一副矮胖的憨态和极易亲近的笑脸。七百年前浮尘那一场大战,元濯祖师与木惊枝师徒皆重伤在身,祖师拼尽全力护木惊枝存身于墟墉,阴阳涧水封身,而后气竭神衰,就此散灭。 从心曾说,祖师离世时,还是带着慈祥的笑容,如每日看他们嬉闹一般,走得极为静和。 徐行看着木惊枝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思量着该不该再上前,却听得木惊枝的声音,“七百年了,师父肯定想我了。” 他的身影未动,依然面对着牌位,“沉于阴阳水涧之前,我尚存一丝神智,恍惚间看了师父一眼,那时我便知道,聚散离舍,生念死别,都在那一刻了……”那声音空淡寥落,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从心总说师父把我惯坏了,这七百年,没有我吵着,他老人家会不会寂寞……” 他说完,回过头来,清秀的眉宇间带着一丝飘渺,嘴巴微微瘪着,像个想家的孩子。 然后,他眼睛闪了一下,恢复了俏皮无辜的面孔,“你找我?” 听了这话,徐行才回过神来,糟了,从心! 迟山凛云境。 从心努力稳着自己。 在他面前,站着暮山明烈,斓域乾痕,青源忘临江,在他身后,是满脸冷漠的木如倾和长汀师尊。 暮山多走兽,迟山多飞禽,斓域多毒虫,青源多水栖,再加上人兽杂居的雾千里,浮尘五境,今日凑齐了四处,没有一处和木惊枝没仇的。 现在的凛云境,怕是除了幽思和聆楚,只要有口气儿的都恨不得把从心撕碎而后快。 从心一边暗骂自家小祖宗的好名声,一边硬着头皮假笑,“不知各位要见惊枝少主,所为何事?” “木惊枝既然出了墟墉,我们便有账要算。他当年舍了自己师父的命苟活七百年,如今又自己躲清净,派你这奴才来应付,果然还是那个不知廉耻的登徒浪子!” 说话的是明烈,当年暮山妖王明鳞的子侄,如今的暮山圣主。 从心龇牙一笑:“您好歹也是个圣主,七百年不敢入墟墉,好不容易来一趟迟山,却只剩说风凉话的份儿,倒不知是谁不知廉耻?” “你这奴才……”明烈的眼睛里都快冒火了,硕大的拳头捏得作响。 “您说的对,我只是个奴才,就算您觉得敌不过我家少主,也没必要拿我出气不是?”从心表面上嬉皮笑脸,心里却真的发虚,就他这把零落骨头,若真挨上明烈的铁拳,定是散碎一地。 明烈的眼睛里喷着火,抬手便朝从心脸上招呼…… “啪!” 清脆的一声响,明烈的拳头被一柄竹扇挡住,而执扇之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轻的收了回去。紧接着,是一个温柔的声音,“明烈兄何必动怒?打伤了木惊枝的仆从,他那般刁钻的家伙,怕是又要抓你的把柄。” 明烈动了动手腕,怒火依然未退,“乾痕,你倒拎得清,你可知木惊枝与我暮山的深仇?” “明烈兄莫急……” 乾痕的掌心泛起一缕紫烟,凑近从心一步,狭长漂亮的眼睛瞟着他,“小兄弟,几方域主都惦记着你们惊枝少主,请他出来一见,如何?” 他轻柔的声音和掌心阴抑的毒瘴交织,让从心一阵阵头皮发麻,偷偷掐着大腿不让自己抖,脑子里飞快的转,“既然是几方域主,便该与我迟山之主一叙,何……何必为难我这无名小卒?” 他说罢,侧身看身后的木如倾。 这么半天,木如倾和他那一脸苦大仇深的师父就在从心后面,大气都没敢出过,倒真是不辱没迟山圣主这么端正的身份。 听了从心的话,木如倾本就难看的脸色几乎铁青,“木惊枝此等祸害,早就与我迟山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乾痕歪着嘴角笑,“木惊枝是您同宗同脉的弟弟,一句没有关系就想撇清?听闻木惊枝不善御风,倒是您这做兄长的,大难临头飞得够快,迟山木氏,万禽之主,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阴一句阳一句的口风,实听不出到底向着谁。 木如倾眼神里泛着冷光,“木惊枝目无尊长枉顾伦常,我比你更想惩治他,倒是这杂碎奴才,在此为乱……” 他闪身一步,大手朝着从心的天灵盖奔去,“我先解决了你,再跟木惊枝算账!” 聆楚眼疾手快,挡住木如倾的手,将从心护住。 从心从聆楚肩头探出半个脏兮兮的脑袋,笑容极欠打,“墟墉外的情状犹在眼前……少主饶你一命,你倒想借着仇敌之力除了自己的弟弟,果然圣主杀伐决断……” “找死!” 木如倾正欲再上前,忽听得一个闷闷的低呼,似乎是一声惊叫被捂在了嘴里,循声看去,一个瘦高的苍色身影正手忙脚乱的迈着小碎步从云镜柱后往外溜。 “木惊枝?” “木惊枝……” “木惊枝!” 不知道多少个声音同时叫出了这个名字。 那身影停下来,从云镜柱后露出半张略带惊恐的秀气的小脸,半笼着雾气的眸子盈盈楚楚。然后,他慢慢走出来,脚步细碎,举手投足都拘束着,那怯生生的样子好似误闯入禁地的小兽。 木惊枝走到从心面前,极其顺手的扯住从心的袖子,像个怕羞的孩子,“这么大阵仗呢。” 从心终于松了口气,“您可算来了,我以为您真不管我了。” 木惊枝朝他噘嘴,“你和聆楚都跑了,我和小红走过来的,累死我了……” 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木惊枝身上,他却一脸无辜模样,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是来找他的。 徐行站在人群后看着木惊枝,这家伙一路都是坦然淡定,完全看不出心绪波动。现在装得如此羞怯幼弱,却又在这四域大阵仗面前拉着从心聊闲天,看来当年浮尘皆说他惯会迷心乱窍,真不是虚的。 她苦笑一下,也对,从前自己那般冷寡的心性,不也是因着与他的一面之缘便难以安稳持存? “木惊枝,你躲了七百年,终于肯出来了!” 寒刀出鞘的声音打断了木惊枝的话,随即一道冷光直朝木惊枝面门而来,木惊枝轻身闪过,依旧是满脸楚楚怜人,“你谁啊?干嘛?” “木惊枝,你怕是被那阴阳水涧泡坏了脑子,别跟我装糊涂!” 木惊枝仔细瞧着对方,随即把眼睛弯成两道亮晶晶的弦月,“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明烈少主……哦不对,明鳞散灭后,你该是暮山圣主了吧?” “若不是你这妖孽,我叔父怎会散灭?” “所以你今天是来谢我助你坐上圣主之位的?” “无耻之徒!”明烈怒火中烧,寒光继续朝木惊枝而去, “嘿,客气了……啊!救命啊……” 木惊枝嘴上喊得欢快,身形却丝毫未乱,迅速闪到木如倾身后,顺势把木如倾推到前面,“兄长救命啊!” 明烈的刀完全没有要收的趋势,似乎想直接把他们俩刺透。 木惊枝继续夸张的大喊大叫,“救命啊,明烈圣主大开杀戒啦!” 木如倾想躲,却发现已经被木惊枝死死的按住,分毫也挪不动…… 徐行眯眼看木惊枝得意的小表情,这家伙,下三路的招数还真是不少。 眼瞧着那刀已近身前,木如倾的瞳仁都放大了…… 没有兵器穿破皮肉的声音,却是木惊枝和木如倾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双双倒地。 明烈扑了个空,被聆楚寻了个破绽,按倒在地。 一切都只在那一瞬。 木惊枝抬眼看去,长汀正恶狠狠的瞪着他,方才若不是这老家伙一掌把二人推开,早已重伤在身的木如倾怕是真的要丢了性命。 “你这野种,越来越无耻了!” 木惊枝一轱辘爬起来,歪头笑了,“老头,再慢一点你徒弟就死了!我师父的秘籍你偷练了近千年,怎么就没长进呢?果真朽木不可雕也。” “胡言乱语,老夫何时偷练元濯的秘籍?老夫身为尊长,岂会做如此不堪之事?” “你也知道不堪?”木惊枝上前一步,抓住老头子的手腕,那苍老的手上还有一丝丝未散尽的湿凉。“我师父是万年蓝凫,善以水为引,故此修炼他的招式总难避水汽,我倒是没听说过你们暗鹫族也用水?” 老头子的脸色比手上的水汽更加阴冷,“你们师徒惯擅狡诈,蓝凫、朝雀,却偏偏厚颜无耻存于我迟山,本就该死!” 木惊枝原本带着顽劣的笑,听了这话,神色严肃起来。他从来听不得有人羞辱师父,何况是这个当初害他师父丢了千年修为的老东西。 “该死?呵……”木惊枝回头瞥着凛云境密密匝匝的众徒,“这里每一喘气的都觉得我该死,你这背信弃义的腌臜老鸟,又算得老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六章 凛云纷扰 下 “你放肆!”老头的胡子都在抖。 “你用什么身份说我放肆?”木惊枝微微抬首,下眼皮对着长汀老头,“你徒弟的圣主火翎都丢了,识相的便安分些,本少主宽仁,看在迟山徒众的份儿上,或可许你们师徒苟且活着。” 老头子猛然转身看向木如倾,木如倾神色阴郁,不敢说话。 老家伙立刻明白了,瞪着木惊枝,却不知再说什么。 木惊枝冷冷一笑,直接抬腿走到圣主位,肆无忌惮的坐上去,长腿支楞着,姿态极为懒散,仿佛偌大的凛云境只有他自己。 然后,他打了一个毫无形象的哈欠,漫不经心的瞟着各域众徒,“谁还有事找我?最好快点,本少主困了……” “木惊枝,我杀了你!”明烈被聆楚缚着,却依然不安分,像一头困兽,死命挣扎。 木惊枝咂了咂嘴,把座位上角的鹫头雕饰掰下来反手一甩,那拳头大的石雕正砸中明烈的手,尖锐的鹫喙楔进他的手背。 明烈一声惨叫,紧接着被聆楚按住了嘴,只剩痛苦的挣扎。 木惊枝叹了口气,“若都是这般无用之言,便散了吧,七百年前你们要不了我的命,七百年后同样没那本事,别耽误本少主休息。” 他低头摆弄着自己右手泛着血色的小拇指,似乎找到了吸引他注意的玩物,完全不再理会一境生灵。明明是慵懒散逸,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各域徒众交头接耳,却再没谁敢上前。 徐行站在最后看着这一切,心里暗暗盘算。 木惊枝被毒咒所伤,虽然表面上不示于外,内里必有所损,若真要一战,结果未必如何。他如今这幅架势唬得住其他徒众,却瞒不过一双眼睛。 自从木惊枝出来,那家伙便没吭声,不知道憋着什么心思…… 正想着,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惊枝少主,七百年不见,还是那般绝代风华。” 徐行微微闭了目,该来的还是来了! 木惊枝挑眉一笑,眉梢那一丝赤红好像把他整个清苍的面色都照亮了,“乾痕少主过奖,我倒觉得素了点,你看我这衣服,连个花儿都没有……” “花绣是小事,惊枝少主喜欢,改日我送您几件绣工精巧的长袍。只是小弟今日有一小事,望惊枝少主赐教。” 木惊枝笑得极好看,“说来听听。” 乾痕也毫无破绽的笑着,“小弟听闻元濯祖师有一柄珏扇,与少主灵力相通,只要少主醒着,必带在身边,正巧小弟也有一把不起眼的小扇,不敢惊动少主贵体,你我御扇切磋,点到即止,如何?” 徐行皱了眉。 乾痕,她太过了解,八面玲珑,善度人心。早在七百年前,她便知道这家伙暗藏着多深的心机。 御灵扇不比其他,对手的灵力尽可窥得,如今他要与木惊枝相较,必是有所猜疑。如果是私下,木惊枝定会拒绝,但是如今这么多眼睛盯着,扇子就别在他腰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倘若真被乾痕寻得破绽,则迟山休矣。 徐行沉了沉气,绕过众徒,偷偷走到从心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从心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邪笑,飞快的溜了。 木惊枝从座位上走下来,抽出珏扇,笑道:“这扇子可是离了我七百年,倒怕是疏冷了。” 乾痕的表情滴水不漏,“只做切磋,权当给小弟长长见识,少主通达大气,总不会如此敛藏吧?” 木惊枝瞟了他一眼,“那就赶紧吧,切磋完本少主还得回去睡觉呢。” 乾痕也不再废话,与木惊枝同时掐诀念咒,一柄珏扇,一柄竹扇凌空而起,散着幽幽的光。 所有人都在盯着两柄扇子,只有徐行盯着乾痕的眼睛。 乾痕的眼睛很漂亮,狭长妖冶,合着他温柔似水的外表,也能勾了不少人的魂儿。徐行却总能从他眼中看到别的味道,当年是,现在也是。 扇子微微颤动,木惊枝面色平静,乾痕带着不知真假的笑容,徐行眼见着那含笑的眼睛里的贪婪越来越浓重。虽然木惊枝表面没有丝毫破绽,但看着乾痕的眼神便知,木惊枝就快藏不住了。 徐行静静的看着,心里竟莫名为木惊枝紧张,手心沁了细细的汗水,暗自盼望从心可以快点…… 二人对峙,徐行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把乾痕和木惊枝每个细枝末节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直到看见乾痕额头的伤疤轻轻抖动了一下。 那是乾痕避不掉的的小习惯,或许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细节,徐行却十分清楚。每每他暗忍苦楚,哪怕面色再坦然,这伤疤微微的颤抖总会出卖他。 徐行暗自舒了一口气,乾痕这一关,木惊枝暂时算是糊弄过去了。 果然,不消片刻,乾痕先收了扇。 木惊枝也回手收了珏扇,面色依旧苍白慵懒,表情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好像是困了。 “乾痕少主,切磋也切磋过了,还有别的事吗?” 乾痕依然带着笑容,“少主珏扇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佩服。” 木惊枝把珏扇别回腰间,“别佩服来佩服去的,本少主若不落得佩服,就是落个死。” “惊枝少主说哪里话?” “杀不了我就别来这些客套,懒得听。”木惊枝坐回主位,散散的靠着,继续摆弄自己血色的手指,“谁还有事吗?” 乾痕慢慢退了两步,云淡风轻,没有再开口。 “青源圣主倒是一直未说话,难道真的是七百年未见,想念我了?” 青源忘临江,年岁不浅,势力却贫薄,素来谨小慎微。 凡战,要的就是气势,忘临江见明烈和乾痕都没戏了,自然不会出头,便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老夫还真是听得少主重归浮尘,故而来瞧瞧。” “哦,既然都没事,各位要留下用膳吗?” 乾痕的笑容一直挂着,“惊枝少主还是那么痛快,既如此,我斓域便告辞了!” “那……青源也告辞了。” 两域徒众悉数退去,木惊枝连眼皮都没抬。 直待旁域散尽,徒留暮山一脉。 “少主叔叔,这个家伙怎么办?”这么半天,聆楚一直按着明烈,没有丝毫懈怠。 “你……你放开我们圣主……” “对,快把圣主放了。” 暮山徒众中传出几个声音,但明显都是没底气的。主上这般境迹,随从早就没了主心骨了,聆楚抬眼一瞪,便都畏畏缩缩的往后退。 木惊枝依然没抬头,说话声音也是懒懒的,“这么多暮山徒众看着,我又弄死他们一个圣主也不好看,你把明烈圣主扔出……不,送出去!” “好。”聆楚一本正经的应着,面对木惊枝,他永远乖顺的不得了。然后,他单手把明烈举过头顶,那山一般粗壮高大的男人,就像片轻飘飘的叶子被他托着。 明烈的嘴巴没有了遮挡,立刻破口大骂,聆楚充耳不闻,直接远凛云境去了。 从心偷偷对徐行笑,“呆鸟玩了七百年石头,果然不是白玩的,这臂力,啧……” 暮山其他徒众面面相觑,也慌不择路的随之退去。 木惊枝抻了个懒腰,“可算消停了……杂碎,老废物和小废物呢?” “斓域和青源走的时候,他俩就趁乱溜了,幽思这老顽固也跟着走了,没骨头的东西!” “你倒有骨头,可惜没一块结实的。”木惊枝嘴上开着玩笑,面色却白得吓人,汗水顺着下巴串串滴落。 “少主,您……”从心正要说话,发现木惊枝的脸色不对,试探着问:“少主,回去歇着吧?” “好……”木惊枝点点头,却没有起身,而是轻声唤着,“杂碎,过来扶我一下……” 从心愣了一下,立刻冲过去,“少主……少主!少主您怎么了?” 徐行也快步过去,暗暗掐了从心一把,“小声点,被木如倾听到就全白忙了。” “哦哦……”从心已经完全慌了,压低了声音,“少主您还好吗?” 木惊枝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有点累……乾痕这该死的东西……” 从心扶着木惊枝,“少主,咱先回倚风院。” 木惊枝没再说话,瘦削的身子靠在从心背上,轻轻阖了眸,似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回到倚风院,木惊枝一直昏昏沉沉,眉头锁死般纠着,胸口的符印隔着衣服都能散出隐隐黑气。 从心坐立不安,急得身上冒出不知是什么鸟兽的毛,抖落一地。 七百年了,徐行第一次看见从心如此慌措。 “别担心,还有生机。” “你怎么知道?你有办法?”从心一把抓住徐行的肩膀,“好闺女,方才你在凛云境救了少主一命,现在一定也能再救他,对不对?” 聆楚听了,也大步冲到徐行面前,徐行冷冷的看着他,“你不必求我,我跟你不熟。” 聆楚的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两下,终是没说话。 徐行又转向从心,“水可生木,雀族属木,蓝凫善渡水,故此惊枝少主受元濯祖师庇佑多年,又存身于水涧,才保无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八章 花亦草 “符咒之事,且须从长计议,本少主现在只想博美人一笑。” 听他这么说,徐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听闻惊枝少主当年身边蝶鹊成群,如今仇人已经来过了,怕是情人也该上门了……” 木惊枝睁大了眼睛,“蝶鹊成群?还有这些家伙存在?我怎么不记得?” 正说着,从心从一旁冒出来,“少主!倚风院门口有……” “闭嘴!” 徐行露出一丝笑,“少主说得对,我真是没太睡醒,您且忙着,我再去睡会儿。”说罢,又伸手轻轻把他推远些,转身关了门。 从心跳过来,“少主,我说了不好哄吧……” “臭杂碎!要不是你捣乱……她刚才都摸我了!” “真的?摸您哪儿了?”从心满脸坏笑,眼里放着贼光。 木惊枝一脸得意,指指自己的肩膀,“这儿!” “少主,这……确定是摸您,不是推您?” 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重重的一下,“就你话多!” “行行行,我们少主说摸了,那就摸了……少主,您要是惦记,我就让她搬到倚风院去住,毕竟她现在也是个姑娘了,原来这个木屋也是简陋了些。” “你觉得她会同意吗?” 从心挠挠脑袋,“好歹试试……那总好过您担心木如倾报复,在门口守了一整夜吧?难道以后夜夜都给这丫头当门童?” 木惊枝没有回答,岔开话头,“你刚才说倚风院怎么了?” “哦,温郁琉主来倚风院看您了。” “温郁?那是谁?” 从心扶额,“从前您在雾千里勾栏之处寻嬉玩闹,暮山有一位蝶仙一直伴您左右,还挺漂亮的,您忘了?” 木惊枝一脸茫然,“蝶仙?伴我左右?我怎么完全不记得?” “您心里也就惦记那……”从心漏了一句嘴,立刻收了神,“少主恕罪。” 木惊枝假装没听见,“那个什么郁……你让她回去吧。” “她说您在涧水寒凉久了,所以带了花亦草来,听说此物极难得,还是见见吧,万一有用呢……” “也行。”木惊枝回头朝向小木屋,“小红,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木惊枝瘪了瘪嘴,转身往回走。 从心给徐行盖的小木屋离倚风院并不远,没走几步,便看见门外一个玲珑纤细的身影。 木惊枝用长指点着下巴,“是挺好看的……” “少主想起来了?” “没有。” 二人信步过去,那女子见了木惊枝,立刻提着裙摆轻身飘落在木惊枝面前,她穿着嫩黄的蝶裙,生着温柔的眉眼,盈盈翩翩的姿态倒真有花间蝶仙的韵味。 她眸中闪着浅浅的泪光,似乎有些激动,“惊枝少主,您可还好?” “哦,挺好的,多谢……郁……”木惊枝顿了顿,偷偷捅从心,“叫什么来着?” 温郁眼中的炙热褪去了半分,勉强笑了笑,“小女子温郁,这么多年,少主记性还是这般……不拘小节。” “我们少主可能是睡得久了,容易忘事,琉主勿怪。” 温郁的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木惊枝,“少主于水涧存身七百年,寒气难免大伤神脉,温郁特带了花亦草送与少主调养。”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子,瓶中躺着一个蓝色的东西。 从心凑上去看,这小植物生的甚是奇妙,通体蓝色,本该生着叶子的茎上开着朵朵浅蓝的花,而本该生着花的地方却长了一簇幽蓝的草。 “少主,这玩意倒是稀奇,我还没见过长成这样的花呢。” “少主于水涧存身七百年,阴阳水涧大逆阴阳,虽保得生还却也定受所扰,此物颠覆而生,正好调理。” 木惊枝“哦”了一声,“我这么粗手粗脚的,这稀罕玩意儿还是不用了,我也搞不懂,万一弄错了,就白熬七百年了。” 从心差点笑出声来,连头发都容不得一丝凌乱的木惊枝,堂而皇之的说自己粗手粗脚,还真是可信。 温郁将琉璃瓶递到木惊枝面前,“此物寻得不易,少主还是收下吧,您若是不懂,温郁可以帮您调理。” “你帮我调理?怎么调理?”他敛着水雾的眸子满是懵懂,像个好奇的孩子,用右手赤红的小指挠挠鼻尖,“难道……近身调理?” 温郁娇俏的脸瞬间红透,微微低头,语气也羞涩了,“少主如有需要,温郁……” 然后,她听见木惊枝轻快的声音,“我不需要。” 温郁羞怯的神色一下子消失了,抬眼看他,“少主……” 木惊枝笑了,故意挺了挺腰杆,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已经有人帮本少主压制了不适,本少主现在好得很。” 从心看着木惊枝溢出来的骄傲神情,努力憋着笑,“琉主,既然少主不需要,您还是琉主自己珍藏着吧。” 温郁握着琉璃瓶的手慢慢缩回去,依旧是满脸温柔,“只要少主身体无恙,这花亦草无用也是好事。” 木惊枝正要说话,听到身后聆楚气喘吁吁的声音,“少主叔叔,徐行姐姐打架了!” “怎么回事?”木惊枝猛地转身,“打赢了吗?” “少主叔叔放心,不只打赢了,还打死了!” 话音未落,一只硕大的暗鹫丢在木惊枝脚边的地上,徐行连眼皮都没抬,声音清透淡薄,“你的徒众太吵了,我下手狠了点,少主勿怪。” 木惊枝上下打量了徐行一通,发现她确实没什么事,才露出笑容,“女孩子不可以打架,这种粗活以后让聆楚来做。” 徐行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欲走,从心拉住她,把她往木惊枝身边拽了两步,“丫头,少主刚说要谢谢你呢。” 温郁看着徐行,看不出丝毫别的情绪,转而笑了,“谢谢?少主说的帮您压制了不适的,便该是这位姑娘了?” 这声音,徐行觉得似乎在哪听过,抬头正撞上那双温婉灵秀的杏眼。 这徐行不禁暗叹,这偌大浮尘,竟如此狭小,才短短两日,见到了害她失魂的木惊枝,见到了当年一心想控制她的乾痕,而今,竟连温郁都见到了。 温郁,当年与沉衍同为妖王座下琉主,一只裳蝶,能在走兽独霸的暮山有一席之地,全凭着那颗八面玲珑的心,可偏偏沉衍看不上她那张左右逢源的脸,一直疏冷,从未用正眼瞧她。 没曾想她竟会对木惊枝这浪荡家伙痴心一片,流言中那厮混于惊枝少主身边的蝶鹊,她居然也是其中一位。 只是时隔七百年,温郁定是认不出她对面这消瘦寥落的女子会是当年高高在上的沉衍了。 温郁笑得满面春风,“小女子温郁,给姑娘见礼了。” 徐行微微点头算作还礼,没有说话。 从心歪头一笑,“琉主,我闺女,徐行,不爱说话,您别见怪。” 温郁看着徐行赤红的眸子,“徐姑娘……与我从前一位旧识有些神似呢,只是那位旧识性子孤傲……断不可能委身去做别人的女儿。” 徐行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断不可能去做别人的女儿…… 是啊,她从前那样的性子,若说有有个一百零八种鸟兽骨的杂碎成了她爹,怕是谅谁都不会相信,可如今她就这么做了,安安分分的在从心身边过了颓丧静默的七百年,甚至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到死。 世事难料,哪有那么一成不变的。 “既然少主无虞,温郁便告辞了。” 木惊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哦,好。”然后迫不及待转头看着徐行,“小红,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等温郁走了,便拉着徐行进了倚风院。 温郁的面色依旧温柔平静,只呆呆看着木惊枝的背影,从心露出一大颗虎牙傻笑,“琉主,慢走。” 木惊枝一路拉着徐行的袖子进了倚风院前厅,“小红,刚才怎么回事?你没遇到危险吧?” “一个小徒而已,一招便杀了,估计是你那兄长派来探虚实的。” “他为何杀你?” “那是你的事,我只保命,不负责帮你审问。” 从心也跟进来,把徐行按在座位上,“丫头,以后,你住在少主的倚风院吧,免得有恶徒打扰,再说,从前那的小木屋也不是给人身住的,委屈你了。” 聆楚接口:“对啊,你住在这里,免得少主在外面…… 从心打断他,“呆鸟,别乱说话!” 徐行看看木惊枝,点点头,“他说的没错,住在这儿,免得少主在我房门外守了一整夜。” 木惊枝眉眼间闪烁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她。 “徐行没有别的长处,但耳力不错,所以,外面的动静我一清二楚。”她语速不快,也听不出什么语气,就那样平平静静的说着话,“我知道,少主担心木如倾对我下手,所以在门外守着,但是您大可不必如此行事,就算少主未愈之躯再守夜十年,我也不会感谢。”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徐行虽粗鄙,也足够保护自己,只要少主别连累我,别连累从心,住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九章 为老不尊 木惊枝目不转睛的看着徐行平静的脸,明明徐行毫无波澜,他却能看得满眼温柔,“那以后你就与我和聆楚住在倚风院吧,我保证,只是为了照顾你的安全,不会扰你清净。” 徐行没说话,微微闭了眸,便算作应了。 从心满脸委屈,“少主,我呢?” “你自己不是还有个小屋吗?” “那也不能你们都住倚风院,就把我自己晾着啊,少主,您看我这七百年,不但乖乖帮您守着迟山,把徐行养的这么白白净净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从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木惊枝的大腿不撒手,“少主,您可不能这么对我,您就忍心把我这把杂碎的老骨头扔在外面吗?从心好惨啊……盼了您七百年,现在你们都不要我了……” 他本就邋遢,这么一闹,头发都乱作一团,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木惊枝推了推他的脑袋,“杂碎,我记得你之前挺俊俏的,怎么这七百年,把自己糟蹋成这幅德行。” “少主,我也是为了保命,我也是没办法,他们进不去墟墉,还进不去我的窝吗?” 木惊枝笑了,“杂碎,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你去把自己弄得干净漂亮,我就让你住倚风院。” “我?我还能干净漂亮?” 聆楚一把拉起从心,“走走走,快去洗澡!” 木惊枝看着他们俩拉拉扯扯出去的,轻轻拍拍自己被从心抱过的腿,“这杂碎不会七百年没洗过澡了吧?” 他坏笑着看徐行,“小红,他这邋邋遢遢七百年,没把你熏坏?” “比不过少主洗了七百年的澡。” “你怎么就这么向着他呢?” 徐行赤红的眸子看着他,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却什么都没再说。 她从不是扭捏做作之辈,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与木惊枝好好聊一聊七百年前的事,可如今真面对着,竟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该如何说,说我七百年前曾因与你那一面之缘失了神魂而丢了性命,还是说当年目睹了你欢天喜地进了妖王明鳞的寝殿? 从头到尾,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错,一切,却又都是因他而起。 木惊枝转身坐下,姿态甚是随意,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徐行,“小红,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少主请讲。” “你和杂碎生活了七百年,他那么举止不端的家伙……没对你怎么样吧?” 徐行满脸冷漠,“在昨天之前,我还是只猫,少主觉得他会把我怎么样?炖汤吗?” 木惊枝歪头一笑,眸中泛着柔柔的光,晶莹剔透的面皮不似凡间俗物,“我是怕他太邋遢,亏待了你。” 这么漂亮的家伙,哪怕褪了色依然妖媚难驯,难怪当年妖王也会深陷不渡,徐行暗想,若是当年妖王有足够的本事将他娇藏了,便不会出来迷惑这么多浮尘众生。这是这样的家伙,从来都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儿。 她避开木惊枝的眼睛,“从心对我如何,与少主无关。” “我是他的主人,他养了你这么多年,所以你该……” “所以我该叫少主一声伯父?” 木惊枝眼中闪过一丝顿疑,“你说什么?” “难道少主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 徐行也学着木惊枝惯用的无辜样子,满脸单纯认真,“一来少主身份尊贵,二来您又是从心的主人,本就该是徐行的长辈,您说是吗?木伯父?” 木惊枝原本明媚的脸色暗了一些,过了好久,才慢吞吞的嘟囔了一句:“谁要当你伯父啊?” 徐行看着木惊枝吃瘪的表情,偷偷忍着笑,“那少主想当什么?徐行是小辈,自然听少主吩咐。” “你愿意听我的吩咐?”木惊枝看着这个完全控制不了的丫头,满脸不相信的样子。 “当然,只要少主的要求不是那么……为老不尊。” “你……” 徐行淡定的看着气鼓鼓瞪着她的木惊枝,正要再添油加醋气他两句,面前突然冒出一张挂着邪笑的脸,“丫头,这浮尘世间打听打听,我们少主什么时候尊过?” 这张脸,着实让徐行惊了一下。以前她也知道从心生着不俗的皮囊,可他整日与幽思老杂碎老古板的互相叫着,日子久了,倒真当他是个邋遢无状的老家伙。如今,洗去尘埃和泥秽的从心露出一张白净面庞,笑眼弯弯,头发也梳得利索了,正龇着硕大的虎牙朝她笑,打眼一看,倒以为是谁家俏皮的小公子。 从心蹲在徐行面前,伸手弹她的脑门,“告诉你一句话,不要跟少主讲道理,他不会听的。”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我们少主从来只为这儿舒坦,要不然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徐行微微抿嘴,“这次他一定会听的。” “为什么?” 徐行凑近从心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话,从心“噗”的一下笑出声来,偷眼看着木惊枝,依然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伯父……这么张净澈的脸,亏你叫得出口!” “杂碎,我看你是真的不想住倚风院了。” 从心满脸委屈,“少主,您的态度差的太明显了,她怎么说您都没事,我笑一下就有事……您看我都已经这么干净了,您就高抬贵手呗。” “脸倒是干净了,衣服怎么还是破破烂烂的?” 徐行本来含笑看着从心,听了这话,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衣服…… 对啊,猫躯无遮无蔽,她在水涧化身为人,怎么会凭空多了件衣服?只怪这两日思虑的事情太多,目光都在旁处,看得最少的倒是自己,竟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事, 徐行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不合身的宽大苍色衣衫,再抬头看看木惊枝同样颜色的衣服,心里隐隐翻腾,下意识的把衣服裹紧一些。 “丫头,想什么呢?” “……没什么。” “少主刚才说要去雾千里,给我添两件新衣服,还有你的。” “哦……”她下意识的看着木惊枝,木惊枝也正盯着她,那眼神意味深长,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明显是看出了她的思虑。 “哦什么哦,走啊!” 从心不等徐行再回答,直接拉她出门,徐行又回头看了木惊枝一眼,木惊枝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明明是温柔的神情,却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她恍惚觉得耳朵有点烫,转头跟着从心出去了。 倚风院门口,藩篱草丛葳蕤繁茂,近石子路之处,那只装着花亦草的琉璃瓶躺在地上散着幽幽蓝光。 从心眼尖,“哟,这不是温郁琉主送来的那个什么草吗?到底是留下了,还真是惦记少主。” “花亦草是稀世罕见的药草,生于暮山极深坳渊之底,采摘不易,若是使得恰到好处,确有大用。” 从心回头看木惊枝和聆楚还没有跟上来,低头靠近徐行,“丫头,我真是有点好奇,你咋啥都知道?” 她当然知道,没有人比她知道,因为暮山所有的花亦草,都是她用命换来的…… 当年妖王明鳞便是看中了她身轻体巧,捷敏灵锐,又存九命之身,三番五次命她去采摘,她这九条命有六条搭在那坳渊里,才成为妖王最宠爱的琉主。 她垂了垂眸子,轻轻的答:“从前四处游历,见多了而已,你这位少主的身体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轻快,留着这东西,若有一日出了意外,能救命。” “你来迟山之前,是不是……” “我不想骗你,但我现在很混乱,能和你说的只有这么多。”徐行看着从心,目光坦然。 从心嘿嘿一笑,“从前你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时候,咱俩也共渡了七百年,现在依旧如此,你喜欢说多少就说多少,我不会勉强你……少主不是说要去雾千里吗?我赶紧把花亦草拿进去藏好,可别被木如倾的手下发现。” 他说着便往回跑,徐行叫他,“从心,谢谢你。” 从心停了一下,没有回头,“丫头,你是我养了七百年的丫头,无论是猫身还是人身,我尽会护你周全。” 徐行看着从心的背影,默默失了神。 她活了九次,前八次,美貌无双,对她恭维倾慕的人从来不少,可这第九次,她沦落一身凄骨,无人理睬,奄奄一息之时才遇到从心。那邋遢家伙,会好脾气的捋着她的矜傲懒散,会湿漉漉的给她下河摸鱼,会在受木如倾欺凌的时候舍命护她,七百年,只有从心,是真正在乎她冷暖悲喜的亲人。这是她作为九命灵猫的最后一条命,从前不觉惜贵的东西,如今成了唯一,到有些谨慎了。 她的这一身痛往,还有那随时能掀起惊涛骇浪的惊枝少主,都随时会引来大祸,从心在他们中间,以后有什么样的波澜,都是最避不掉的那一个。 这傻瓜,竟还在一心护着她,只求以后,他能保命安身便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章 心慈手软 雾千里,浮尘喧闹玩赏之处,人妖兽杂混而居,终年不散的迷雾反而给这里添了神秘和趣味,更有不少夜栖之族在此如鱼得水般快活。 而今木惊枝穿行其中,倒与这弥漫的雾气浑然天成,好似所有氤氲都凝上了他的苍衫。 徐行看着他的衣服,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总觉得身无遮蔽,心下空落。 直到在衣坊换上一身白衣,铜镜中的人儿素衣纤巧,红绸束发,倒是比前一日的病骨无状多了份娇柔女儿气。 徐行这才暗暗缓了口气,摆脱了木惊枝那件苍衫,彻头彻尾的舒畅。 从屏风后走出来,从心和聆楚都不在,只木惊枝自己,独坐喝茶。 看到徐行,木惊枝立刻弯起眼睛笑了,“很漂亮,只是不再穿我的衣服,倒有些失落了。” 这话,让徐行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难以控制的隐羞,没有说话,把苍衫递到木惊枝手中。 木惊枝伸长手臂,直接把衣服穿回自己身上,语气轻松,“在水涧,衣服是我给你穿的,我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也不会相信。” 徐行的耳朵有些热,“少主倒是直白。” “与其被你揪出罪过,倒不如主动认错。”木惊枝的语气极为认真,明明说着这么让人羞怯的话,表情却乖巧的不得了,像个保证自己不会再偷糖吃的孩子。“但是我保证,只有我自己看见了,我不会舍得让别人看见的。” 他这样说,徐行倒是没有了发作的理由,只好岔开话头,“从心去哪儿了?” “怕你害羞,我把他们俩支出去了。”他又凑近了一些,“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徐行素白的脸色泛着粉红,神态却平静如常,“少主多虑,徐行从来不是娇怯之辈,情势所迫而已,还要感谢少主……不,感谢木伯父帮我蔽体。” 木惊枝抿了抿嘴,“你总能轻而易举的驳掉我想要以身相许的念头。” “那只能说明从心说的很对,少主沉寂了七百年,迷心乱窍的本事大不如从前。” 木惊枝用左手握了握右手赤红的小指,“也对,我且慢慢恢复,早晚能迷你心窍。”他笑得纯澈无邪,“走吧,找他们去。” 雾千里,一寸舌。 从心已经换了一套利落的黑衣,皮猴儿一样上蹿下跳,吃相难看极了,聆楚一把手按住他,差点扯掉了他的胳膊。 “你再折腾……捏碎你的骨头。” “我七百年没来过了,折腾一下怎么了!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一寸舌的东西还是那么合我口味,我就感觉这里的厨子就像专门给我请的似的!” 聆楚睁着大眼睛,一脸认真的琢磨,“这酒楼的名字好奇怪,一寸舌……老板肯定是……是个奇怪的家伙。” 从心照着聆楚的头就是一巴掌,“好吃就行了呗,你哪儿那么多事?”他撕咬着一大块肉,嘴角都是油,“现在少主回来了,又能吃到这些好吃的,好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从前就你总说跟着少主叔叔没有一天消停,现在知道踏实了?” “嘿,贱呗。” “这倒是实话。” 徐行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他们俩斗嘴,目光顺着敞开的窗看出去。 他们坐的二楼,透过窗口正好可以看见一个戏台,装饰得极为奢靡盛大,上有云匾,书三字:岚上春。 台上的戏子声音明润,衣饰艳丽晃眼。 艳色衣妆是岚上春扮戏的规矩,为了在这样浓雾愁云的地界能够被看清楚,所有上台的花伶都要着艳衣,勾瑞彩。 聆楚的声音里满是骄傲,“当年少主叔叔最喜欢在这里玩儿,词律清妙,纵韵疏狂,声声可堪惊世,来看他的飞禽走兽上遮云霄,下避雾影,整条街都会堵死的。” 徐行暗笑,想起之前从心说聆楚只在夸赞木惊枝的时候嘴巴才利索,如今看来,不止利索,一提起木惊枝,这笨拙的小子简直舌灿生花。 不过如今外面也着实热闹,戏台下赏客众多,挤得密密匝匝,还有一些披着黑斗篷的影子掺杂其中,被雾气半遮半掩,几乎隐匿。 她看着那些黑影,心下犹疑,这时,邻桌的对话入了她的耳。 “伙计,这两日是怎么了?平时没这么挤啊。” “这位客主,您的消息怕是太不灵通,这两日在附近徘徊的,可不是吃喝赏戏的。” “哦?有何新鲜事?这么大阵仗。” 那面相精贼的伙计压低声音,“当年迟山惊枝少主最喜欢在对面的岚上春唱戏,您可知道?” “自然知道,七百年前,那小少主是盛极一时啊,他当年一曲《凤凰衍》散了万年浓雾,不知伤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生灵。” “可不是,惊枝少主当年可是造孽不少。” 徐行看了木惊枝一眼,木惊枝潋滟的眼睛正一眨一眨扒着酒壶口往里看,好像要把眸子里的水都变成酒倒进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邻桌伙计的嘴巴还没停,“那浓雾退散后,三天才得以聚回,这三天里,雾千里简直是惨不忍睹,所有的暗族都不敢出门,好多从未见过光的草木都枯死了,连寒溪都干涸了一日。可雾千里执主胆小怕事,不敢招惹他,再后来,惊枝少主封在了阴阳涧,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可是昨日,听闻那伤天害理的惊枝少主醒了。” “醒了?” “可不是,您说这浮尘五境,哪一境容得下他?可偏偏哪一境都惹不起他,还有那么多生灵心心念念的惦记,说什么可堪绝世,这不,一听说他醒了,这戏台附近就开始纷乱,寻仇的寻衅的寻情的,各怀目的,反正都是来等着他的。” 木惊枝放下酒壶,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摆弄右手小指,面不改色的接了一句:“听着挺厉害的。” 伙计听见声音,看了他一眼,贼溜溜的眼睛闪过一道光,陪笑道:“那惊枝少主若是有这位公子七成姿容,便也不违那可堪绝世的名声。” “多谢。” 聆楚要说话,从心一个大鸡腿塞住他的嘴巴,然后笑道:“万一那小少主不来,这些家伙不是都白等了?” “传说那位少主最喜欢玩闹,刚过百岁便流连于此,常在岚上春登台唱戏,所以只要他醒了,便一定会来的。” 从心偷偷瞟了木惊枝一眼,意味深长的咂咂嘴,“有道理……” 正说着话,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惊枝少主!是惊枝少主!” 只这一声,一寸舌所有的食客都坐不住了,蜂拥到窗边,一个个如待宰的鸭般伸长脖子往外看。 聆楚一大口鸡腿噎在喉咙里,使劲儿的拍着胸口顺气,徐行和从心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倒是木惊枝,一下子跳起来,欢天喜地的跑到窗边,还激动的推开旁边两个人,“走开,让我看看惊枝少主长什么样!” 徐行小声问从心:“他是没照过镜子吗?” 从心挠挠脑袋,叹了口气,“让他玩儿吧,省得他闲的没事折腾我。” “可是外面……会有谁冒充他?” “跟他结梁子的可太多了,妒意横生的,结仇结怨的,爱而不得的,整个浮尘都有理由找他木惊枝的茬儿,各有各的目的,我都习惯了,咱吃咱的,来,吃这个鱼……” 徐行“哦”了一声,两个人认认真真的吃东西,耳听着外面的喧扰吵闹愈发混乱。 不一会儿,木惊枝坐回到桌边,整理着自己被挤得凌乱的长袍,瘪着嘴摇头,“不太好看。” 从心递给他一坛酒,小声说:“不是谁都能长成你这副模样。” 木惊枝脸上带着不悦,似乎那假冒者的长相把他委屈着了,他托着下巴认真的思虑了好久,突然开口,“聆楚,外边那个,去揍一顿!” 聆楚嘴巴里满是食物,含含糊糊的问:“现在?” “嗯。” “理由?” “烧你房子睡你媳妇打你老爹,你随便找一个。” “那……揍成什么样?” “你随意,活着就行……哎别,吓唬吓唬就行。” 聆楚认认真真的应着,起身出去了。 从心嘟嘟囔囔的小声嘀咕:“吓唬吓唬……少主现在心慈手软了,年纪大就是不硬气。” 木惊枝趴在桌子上,把半张小脸埋进袖子里,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你说我现在积德行善还来得及吗?” 从心轻哼一声,“七百年了,整个浮尘都没忘记您干的那些好事,您说来得及吗?” 木惊枝又眼巴巴的看向徐行,“小红,你不会也把我当成他们口中那种造孽无数的家伙吧?” 徐行轻轻摇头,“我不信传言,只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我更确定你就是个造孽无数的妖媚东西!她看着木惊枝那张辨不清真假的无辜脸,暗暗把后面半句话忍了回去。 “嘻嘻,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木惊枝窝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灵眸中秋水闪烁,像极了一只顽劣的小狐狸。 外面传来更大的撕闹声和叫喊声,应该是聆楚动手了。 从心挖着耳朵,“少主,为何要在大街上打他?” “热闹啊!”木惊枝答得坦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一章 年老色衰 “可是,毕竟外面那个家伙顶着木惊枝的名头呢,堂堂迟山惊枝少主,就这么在大街上挨揍,这事说出去好听吗?” 木惊枝的脑袋在柔软的衣袖上缩了缩,伸手拿了一根筷子,叮叮当当的敲碗,笑得淘气,“反正木惊枝的名声一直都不好。” 从心像照顾孩子一样,伸手拿下他的筷子,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他眼皮底下,“也是,您的名声不可能再差了。” 徐行轻轻的接口:“打他,是救他的命。” 木惊枝依然的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睛看着徐行,露出一丝欣赏。 从心扑棱了一下脑袋,“啥意思?” “聆楚只是吓唬吓唬他,但真正寻仇之人,很可能一击致命,让他在大街上挨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他不是木惊枝,可保一条小命。” 从心看着木惊枝,木惊枝满脸甜笑,美滋滋的看徐行。 徐行接着说:“少主向来随心而行,无视外物,如今愿意救他性命,又心慈手软,怕是熟识。” 木惊枝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从心看着他的痴样,伸手又把点心碟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别美了,赶紧吃两口,以为自己是川仙啊,靠酒就能活。” 木惊枝却朝徐行张嘴,似乎要徐行喂他。 徐行看着他嗷嗷待哺的样子,厌弃的偏过头不理会。 木惊枝伸手拉徐行的袖子,“我七百年没吃过东西,都生疏了,你照顾我一下呗。” 徐行默默起身,躲开这腻歪的家伙。 刚走到楼梯口,结结实实的撞上一个身影,没等她反应,对方开口就骂:“你是瞎子吗?怎么走路的?还不快让开,本少主烦着呢!” 少主? 徐行立刻意识到自己撞到了谁,抬眼一看,果然是一张被揍得斑斓的脸,眼睛红肿,额头破了皮,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大红长袍,黑发披散,妆扮倒是和七百年前的木惊枝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这位“少主”还未脱青涩少年气,眉眼清淡,面皮还存着孩童的盈肥,哪有半点木惊枝的影子。 他惨兮兮的伤痕挡不住耀武扬威的表情,努力睁大眼睛瞪着徐行,还插着腰,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的凶悍。 都被揍成这样了,还能装得下去,倒也是坦然执着的好心性,徐行不说话,默默站到一边,给他让了条路。冷不防聆楚从他身边走过去,故意狠狠撞了一下,那“少主”惊弓之鸟一样跳起来,随即又大声喊:“喂,看路!” 聆楚回头瞪了他一眼,“少主”立刻退了一步,却绷着脸以示骄傲。聆楚没再理他,转身坐回到木惊枝身边。 一寸舌酒楼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那位“少主”,他大步走到酒楼中间的位置,努力仰着下巴壮声势,对座位上的食客说:“你让开,本少主要坐这里。” 是真是假,所有人心知肚明,也都懒得理他,那食客顿了一下,满脸嫌弃的起身让了。 “少主”伸手拿了一锭金子,把桌子拍得山响,“伙计!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席,给本少主来一桌!” 从心瞧着有趣,“真阔气……小家伙儿挺有意思,既是旧识,我怎么没印象?” 木惊枝的脸还半埋在袖子里,轻声说出一个名字:“忘清然。” “忘清然?辞柯姑娘家的小青鲤?都长这么大了!” “才八百岁,已经比我还能作妖了。” “那只能说明您年老色衰了。” 木惊枝摸摸自己的脸,低头看着杯子里倒影的面庞,认真的嘀咕:“年老是真的,色衰……我觉得我还是很好看的。” 他又抬头看着从心,“我不好看吗?” “那臭小子往这儿瞧呢,估计是认出您来了。” 木惊枝笑笑,俯在从心耳边说了几句话。 入夜,雾千里揽香阁,雅间。 屋外是声色颓靡莺声燕语,屋内,却无女姬陪酒,只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少年站在木惊枝面前,“嘿嘿,惊枝叔叔,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 木惊枝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真以为我那么闲!” “可不就是挺闲的,刚醒了两天就往雾千里跑,还带着姑娘,惊枝叔叔魅力不减当年!”他瞟了瞟徐行,抿嘴偷笑。 “忘临江昨日来迟山寻仇,今日你便来这儿找我,你是不想回青源了吗?” “您知道我义父胆子小,他是被明鳞威胁着才去的,再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就是想您了,话说……这七百年不见,您怎么褪色了?我绕着雾千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您,敢情您现在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还好我聪明,用这招让您出来救我!” “臭小子,出息了,学会算计我了?” “雕虫小技,主要还仗着叔叔疼我!” 从心对着忘清然伤痕累累的小脸轻轻捏了一把,“你惊枝叔叔是疼你,可疼了,是不是?疼不疼?” “嘶……从心叔叔你轻点!” “臭小子,我看呆鸟就是下手轻了,连你惊枝叔叔都敢冒充,信不信我把你炖锅鱼汤给我闺女补身子。” “从心叔叔……” 木惊枝看着他们闹,稍微端正了一下姿态,“清然,你这么急着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忘清然挣脱从心的魔爪,开门见山道:“我这七百年,也暗地里查到了一些事情,知道您醒了,特意来告知。少主叔叔,你知道当年暮山沉衍琉主吗?” 徐行心里咯噔一下,沉衍,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木惊枝的反应很平静,“嗯,妖王最宠爱的下属,很漂亮。” “惊枝叔叔见过?” “一面之缘……”木惊枝摆弄着右手小指,看了一眼徐行,“没看见你叔叔身边有女孩嘛,现在提别的女子合适吗?” “叔叔,我没玩笑,据我查到的消息,这位沉衍琉主可不简单的,当年妖王消失的那一晚,她也消失了,您在水涧这七百年,她也没再出现过,会不会太可疑了……” 徐行靠在房间角落的暗影里,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很想上前扇这小子一个耳光,告诉他“本琉主那晚死了”。 “叔叔,传说她是九命灵猫,为了帮妖王取一种珍贵的草药,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赔了六条命进去,这么狠毒的女子,她连自己的命都舍得,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我觉得她的消失绝不简单,说不定,是她先害了妖王,又嫁祸给叔叔你的。” 木惊枝安静的听完,表情不见丝毫波澜,慢悠悠的说:“你觉得你叔叔那么容易被嫁祸?” “不是,叔叔……” “七百年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以后切莫再提。”木惊枝语气很温柔。 忘清然还想说什么,从心赶紧拦住他,拼命给他使眼色,“清然清然,饿了吧……吃点东西,来……” “哦……好。”忘清然看见木惊枝平静的面色,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坐下来。 徐行的脑子有点乱,果然,如从心之前说的那样,对于七百年前的事,木惊枝似乎太过冷静,可是那个挑起了整个浮尘混乱的晚上,绝不可能如他表现出的一般风平浪静。 他说与沉衍有一面之缘,可当初仅有的一面之缘,只是玩闹称呼红姑娘,她从未以沉衍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甚至当初,她根本不知道那顽劣的红衣少年便是木惊枝,那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徐行在暗处,通红的眸子看着那个高大的苍色背影,木惊枝,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讳莫如深…… “惊枝叔叔,明天要不要去岚上春玩玩?” “岚上春?现在还那么好玩儿吗?” “自打七百年前叔叔散了雾气,虽说雾千里有些死伤,但是不知多少耳朵惦记着再听《凤凰衍》呢,那些年岚上春的规矩都改了,半描妆彩附庸您当初的妆扮,只不过《凤凰衍》着实难唱,其他戏子画虎不成,神韵具失,现在已经不再唱了。” 木惊枝笼着薄雾的眸子看着他,“那你想学吗?” 忘清然满脸震惊,“我?” 木惊枝笑了,认真把玩右手赤红的小拇指,“不白教你,想学的话,就帮我做点事……” 忘清然“嗖”的一下跳起来,“好!” 从心伸手拽他,“傻小子,我这一天天躲他的圈套都躲不开,你也不问问什么事就答应……” 他压低声音,“你才几岁的时候,他把你从青源折腾到斓域,结果自己嗑梅石把你给忘了,那么小的孩子,离水十八天啊,差点小命就丢了,你还信他,就不怕他又出什么弯弯绕绕的主意折腾你?” “我不是没死嘛,再说,那以后,叔叔再也没嗑过梅石。” “少主,瞧见没?这么单纯不记仇的孩子,难得,太难得了!”他又故意拉长了声音,“不记仇的孩子好啊……” 这话里有话的样子极其欠打,木惊枝抬眼看他,正要发作,窗外传来羽翅拍打窗棂的声音。 从心打开窗子,一只灵瘦的青乌,腿上缠着小小的锦囊,正卖力扇着翅膀朝从心讨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二章 试探 从心把锦囊解下来,从随身的口袋里取了一条肉干给它,那鸟儿乖巧的啄了一下他的掌心,叼着肉干走了。 聆楚问:“谁的信?” “老顽固呗,迟山传信都是幼鹰,就他喜欢用青乌,死矫情。” 从心一边说着话,一边拆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支小小的竹笺,只瞧了一眼,本来带着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声音微微发抖,“少主,倚风院着火了!” 木惊枝清和的面色瞬间凝结,“师父的牌位还在吗?” “放心,在的!幽思偷偷把牌位救出来,藏在安全的地方了。” 木惊枝微敛的眉头舒展开,神色缓缓恢复如常。 他沉静了片刻,对忘清然说:“若想学《凤凰衍》,明天开始,每日丑时,在雾千里外寒溪边等我。” 不等忘清然回答,他又转身看向聆楚:“这段时间,你保护清然,切记要暗中保护,不可暴露他与我们的关系。” 从心瞪大眼睛,“少主,您不回去?” “师父没事就好。” “那至少查查是谁干的吧?” “他们一心求死,我便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回迟山找幽思,查清楚事情始末再来告与我知,至于房子,他毁我一阁,我自会让他赔我百栋。” 木惊枝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从心点头,“明白!” 他歪头朝向角落里的徐行,“丫头,走吧,回迟山!” 木惊枝瞟了他一眼,“我让你回迟山调查,她这么个纤弱姑娘,跟着你方便吗?” “方便啊,我们家徐行比我聪明多了,她在,肯定比我和老顽固查的清明。” “你和幽思就够了。” “老顽固那个死脑筋……” 木惊枝的眼睛眯起来,从心瞧他一脸不悦的样子,贱兮兮的笑了,“少主,这事儿……要不问她自己吧,她要是愿意跟我回去,我也没办法,对不对啊丫头?” 徐行平静的接口:“我留在这儿,你自己回迟山吧。” “你说啥?”从心龇牙咧嘴的瞪着徐行。 徐行慢慢走到从心面前,“我尾骨的伤还没好,不想来回奔忙,便在此等你。” 从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木惊枝,黑眸透出狡黠的光,故意大着嗓门喊:“懒丫头,都化成人形了,还那么懒散,以后容易嫁不出去喽!” 徐行没说话,倒是木惊枝补了一句:“你现在立刻回去。” 从心一脸委屈,表情幽怨得像个深闺弃妇,“少主,这大半夜的,您是真不心疼我啊。” “守好我师父,掉一个木屑我饶不了你。” “少主放心!” 他抻了个懒腰,又掏出一条肉干叼在自己嘴里,故作夸张的龇牙,样子要多丑有多丑,“都瞧不上我,我杂碎怎么那么多余啊,跟小乌青一样的奔波苦命,走喽,免得遭白眼……” 他挂着满嘴欠揍的碎语,看到木惊枝露出一丝笑容,终是舒了口气,抖出一对羽翼顺着窗口飞了。 忘清然看着木惊枝的眼色,也十分懂事的拉着聆楚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徐行和木惊枝。 木惊枝倒了杯酒走到窗边,面侧东方而立。 雾千里的夜色自是无月,街上的透雾盏隐约摇曳着橙黄的光亮,木惊枝站在窗口,朦胧淡影,烟风轻漾,不见寒凉。 他把带血色的右手负在背后,左手将杯中酒洒下,“师父,徒儿不周,又让您受累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伸手掩上窗子,回头已是灵睿含笑的眉眼,“小红留下,定是有话问我。” 徐行也不客气,点头称是。 二人对面而坐,木惊枝倒了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酒后擅吐真言,你问吧。” “好,你……” “等一下!”木惊枝突然打断她,“我觉得不太公平,要不然你问我一个,我问你一个,咱们只说真话,如何?” 徐行的眸子血一样赤红,拿起木惊枝的酒杯一饮而尽,“好,我先问。” 木惊枝愣了一下,转而用右手小指轻轻点着杯沿,“好。” “你与沉衍琉主,有何交集?” “刚才不是说了,一面之缘。” 徐行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木惊枝咂咂嘴,“好吧,我确实只见过她一次,在雾千里外独木林,她太美了,那时候我在她面前,就像个傻子,不知如何表示倾慕,最后……展翎垂地施了个大礼。”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颔首浅笑,似乎在为七百年前的少年鲁莽事而羞怯。 “后来呢?” “没了,就见了那一次。” “据我所知,沉衍十分不易亲近,一面之缘,她断不会随便透露身份,你又如何知道她是沉衍琉主?” 木惊枝抿着下唇笑了,“这是下一个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徐行看着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总觉得他憋着坏主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应着,“你问吧。” “伤还疼吗?” 徐行睁大眼睛,“你就问这个?” 对面的男人眸中含着粼粼水色,“回答我。” “好多了。” “那就好,你问第二个问题吧。” 徐行有些纳闷,这家伙,竟丝毫没有为难她? 怕又是那些佯装善解人意骗取小女孩好感的把戏,既然他愿意这么玩儿,便随他的心意罢了,“你如何知道她是沉衍琉主?” “遇到她的转天,有信报传鱼书与我,约请次日到暮山一叙,落款就是暮山沉衍。并且,压了一支木簪为信物,而那木簪正是我前一日于林中随手折枝雕刻送与那位姑娘的。”木惊枝摊了摊手,“所以,显而易见。” 徐行心下一紧,她当年根本不知道那少年是木惊枝,又怎会传信与他?至于簪子,身为琉主自有妆饰,不可随意簪戴,她小心藏于妆盒内,又怎会…… 木惊枝接着说:“那日我去了暮山,却并未遇到她,此后,再未遇见过了,可惜。” 自是再未遇见的,那日她还是沉衍琉主,再睁眼时,却已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弱猫躯,至于如何丧了那条命,竟是丝毫没有印象。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是有心者冒用她的身份约木惊枝赴往暮山,又会是谁?只怪自己从前太过孤高,整个暮山徒众几乎都入不得她眼,怕是因这性子忽略了不少线索…… 徐行现在恨不得立刻揪着木惊枝的衣襟让他说清楚一切,可是她不能。如今迟山与暮山水火不容,若引得妖王散灭乃至牵动浮尘一战的由头真的是那封顶着她名字的信,她又如何与木惊枝解释?时隔七百年,她贸然提起此事,难道只说自己死了,说什么都不知道? 最真的事实,说出来却是连三岁稚子都不会信服,徐行暗自苦笑,堂堂暮山琉主,竟陷入如此拙劣的困境中。 “小红,想什么呢?” 徐行回过神来,发现木惊枝正看着她。 她稳了稳心神,“轮到你问我了。” “不问了,你看起来很累。”木惊枝站起来走到她身侧,附耳轻声说:“隔壁几间都清逐干净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徐行抬头看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些?” “当然好奇!”木惊枝贴得更近一些,语气也更温柔,清澈的声音有一丝撩拨的味道,“你的一切我都好奇,好奇到不知从何问起,干脆就不问了。” 他靠得着实有些近,薄薄的气息带着水雾的味道,扰得徐行的发梢微微摆动。 “少主这般柔情还是留给那些对您垂涎三尺的女子吧,疏枝不羡繁花,徐行消受不起。”她侧头躲避,头却沉得厉害。 “头疼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气虚血薄,不该饮酒,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冲呢?” “我哪里年轻了?”她这九条命虽说不济,好歹也虚耗了近千年光阴…… “你两天前才化成人形的,按理说,现在就该是个婴儿……” 徐行懒得理他,起身把他推到门外。 木惊枝隔着门,嘴巴依然不肯停,“小红,你好好休息,早点睡,以后不许再喝酒了,我就在隔壁……” 他瘦长的影子片刻不得安分,在木格门寄燕含春的绘屏上映下一个欢快的影子。 徐行看着看着,满是嫌弃的脸上终是挂上了一丝笑意。 重新推开窗,雾气浓重的夜风吹得她的头愈发冷彻痛楚,她闭上眼,思虑着七百年前的一幕幕。 那一日,与往日并无不同。她按惯例带着领遮面死士进密林操练,还因一时气躁狠罚了一个死士,但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黄云遮暮时分,她回到山上,竟恰好看见前一日所遇的红衣少年进了妖王寝殿。 徐行心里是承认的,那一刻她只是表面沉静而已,心中却隐隐藏着酸涩,道是自己清傲已久,却被这风流少年玩耍了一遭,正值失神,恍惚听见有人叫她…… 从那一瞬开始,到遇见从心,中间发生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后来计算着时日,这中间,竟是隔了近一个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三章 死缠烂打 这一个月里,浮尘天翻地覆,暮山妖王散灭,迟山险些毁于一旦,青源水脉倾倒,斓域和雾千里勉强保得境遇不覆,却也数日生灵涂炭。 只有她,像做了一场困苦的梦,上一刻还在暮山殿外暗自苦闷,再一睁眼却变成了某个杂碎的猫女儿。 前几次重生,只需维系九九八十一天猫身便可化回人形,且容颜依旧。而这次,她足足用了七百年,才换来这样一身颓丧的躯壳,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的答案都在她错过的那一个月里。 徐行摸摸自己消瘦的脸,而今如此面目全非,就算说她是沉衍,谁又能相信呢。 罢了,这幅毫不惹眼的外表,行事倒也方便。 正胡思乱想着,隐约听到临窗的街上有人窃窃私语,她的耳力极好,虽然说话声音极小,却能听得清晰。 “木惊枝在雾千里。” “今天那个听说是假的。” “那是个幌子,但木惊枝现在就在雾千里,今夜丑时,我们的兄弟在寒溪等,主上有事吩咐。” “遵命!” 丑时,寒溪,那不是木惊枝刚刚与忘清然约定的时辰地点?徐行心下一紧,立刻转身去找木惊枝。 揽香阁这地方,打着客栈的幌子,却做着粉香幄温的生意,大批女姬在厅堂或走廊中搔首弄姿,待客主挑选。 木惊枝包下了临近的几个房间,远处却依旧是男男女女的嬉声浪语。 她从前向来是高高在上,不屑玩闹,何时见过这般场面,听着那风流言语传入耳朵,便浑身不自在,微微低了头敲隔壁的房门。 连敲几下,没动静。 徐行犹豫了一下,又敲下一个房间,还是没动静。 “呦,你看那姑娘做什么呢?哪儿有直接敲客主门的呀?” “别看长得不怎么样,揽客的手段倒是硬气呢。” “就是,那副丧气的样子,就算敲开了门,客主也不会满意吧……” 徐行只怪自己耳力太好,该听的不该听的都一字不漏,暗自无奈,又连敲了三个房间的门,却都没有见到木惊枝。 离丑时还有半个时辰,难道木惊枝现在就已经去寒溪了?就算他不擅御风,好歹是个修为卓绝的迟山少主,完全不需要提前半个时辰…… 徐行真的有点急了,刚才不是说就在隔壁吗?怎么这会儿便没了踪影? 她本就头疼得厉害,又吹了一阵子风,如今还要为这个小祖宗操心,还真是惯会扰人,片刻都不让安生。 徐行叹着气,打算去寒溪找他,一回头,结结实实的撞在一个人怀里。 “小红?你怎么了?”是木惊枝的声音。 方才一时心急,现在竟是头晕脑胀,只能慢慢的开口,“别……别去寒溪。” “寒溪……出什么事了?” 她努力想说话,嘴巴却不听使唤,费力的说:“今夜丑时,有……有……徒众聚于寒溪,似乎与你有关,别……去。” 木惊枝的声音顿了顿,转而带着无奈的笑意,“我和清然约定的是明日丑时开始,傻姑娘,你这是关心则乱了?” 该死!只听得丑时和寒溪,竟没注意到日子。 “既然没事,我……”她开口想说话,头却疼得要死,干巴巴是张张嘴,发声却已含糊不清。 木惊枝扶住她,“你没事吧?怎么了?” 她挣扎着想摆脱木惊枝的手,却实在无力,目光散乱,面前的走廊像是一个黑暗的洞口,慢慢把她吞噬进去…… 再睁眼时,头上的汗水还未散尽,湿腻头发让她有点难受,懒懒的动了动,柔软的苍色布料蹭着她的脸颊。 她竟是睡在木惊枝怀里! 徐行猛地起身,低头检查自己,发现衣衫整利,也没有什么异样,才暗暗松了口气。 “木惊枝,醒醒!” 她本就气虚血薄,底气不足,声音并不大,木惊枝慢悠悠的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刚要说话,却发现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 他怔了一下,乖巧的向后躲了一点,“杂碎真是的,你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给你刀呢?” “你为何会在此?” 木惊枝薄雾未散尽的眸子滴溜溜的转,“我很无辜的,昨晚你一直抱着我不肯放手……”他羞涩一笑,“没想到小红手劲儿还挺大,我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雀儿,只有服从的份儿了。” 昨晚……抱着他?这怎么可能?看他一脸窃喜的模样,哪里是吃亏了,分明开心得不行。 徐行皱了皱眉,刀又逼进了一点,“既然少主如此柔弱,徒留浮尘也是无用之辈。” 木惊枝又往后缩了缩,一脸惜命的样子,“等一下,死之前我有个问题……你昨天跑出来找我,是不是担心我会出事啊?” “我只是听得窗外窃语,故而提醒。” 木惊枝脸上乐开了花,“几声窃语,便心急火燎的来找我了,还说不是关心?” “我怕你死了,从心会难过。” “知道你和杂碎关系好,但要我说啊,你就是心里有我,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才把他搬出来当借口。” “少主多虑了。” 木惊枝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眉梢的赤红欢跃的向上扬,“那你昨天抱我那么紧干嘛?” “我何时抱过你?”徐行真的有些急了。 “你怎么这样呢?本少主这么个清清白白的少年被你抱了,你居然不承认。”他噘着嘴,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这无赖样子实在太过可恨,徐行眯了眯眼,恨不得立刻缝上他的嘴,再暴打他这张惑乱神魂的脸。 这晃神的片刻,木惊枝歪头闪过刀尖,一轱辘起身跑了。 徐行下意识的抬手抓他,却只抓扯下一缕衣摆,木惊枝欢快的跳到门外,还回头朝徐行吐了吐舌头,一转身没了踪影。她立刻追出去,眼瞧着那苍色的身影顺着走廊的尽头溜走了。 “哎哎哎,你看,那个白衣的,是不是昨晚那个?” “哟,还真是啊,死抱着那位漂亮公子不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长在公子身上了。” “真是好本事,愣是把那公子拽进屋了,老娘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不要脸的。” “那怎么了,要脸能有生意吗?你看看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子,再看看你的客主都长什么样子,这叫本事……” “哈哈哈……” 这议论让徐行有些诧异,转身大步走到那位正在浪笑的女姬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说什么?” 那女姬似乎被她赤红的眼睛吓到了,闪躲着挣扎,嘴巴却不安分,“你干什么呀?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你自己不要脸。” 徐行冷着面孔,“给我说清楚。” “我说这位姑娘,你别太过分了,生拉硬拽的缠着客主也就算了,还想把我们怎么样吗?” “我何时有过生拉硬拽……” 那女姬满脸嘲讽,“你也太可笑了吧,昨晚,明明是你自己死缠着人家公子不放,抱得那叫一个紧啊,看着都腻歪……现在又一副清高的姿态是不是太迟了,我们又不瞎。” 徐行脑子有点乱,原本,她真的以为是木惊枝趁她昏沉时胡闹,可现在,木惊枝说她死抱着不放,这些女姬也说是她主动死缠烂打……难道昨晚真的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 “我说,你该放手了!”女姬的媚眼瞟着徐行,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徐行愣了愣,还是放开手,在一片冷嘲热讽中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她想不通,自己不可能对木惊枝如此主动,就算是酒催头痛失了理智,向来心性高傲的她,也断不会对男子投怀送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手脚。 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是半点都记不得了。 又是这样糟糕的事,又是这种记忆无法衔接的感觉,这空落落的心情让徐行十分没底,每次遇到木惊枝,就会有这种混乱的场面。 这家伙,是带着什么魔咒吗? 接下来的几日,徐行一直躲着木惊枝,避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饭菜让伙计送到房间里,然后便紧闭房门,就算木惊枝在门口再怎么闹腾,她也不理会。 直到五日后,从心回来了。 东域迟山,中域雾千里,五日之内,不仅来返匆忙,还要调查倚风院的事,这杂碎不但没累瘦,反而看起来饱满鲜亮了些。 木惊枝捏着右手小指对从心抱怨,“你不在的这几日,小红都不肯见我。” 从心看了徐行一眼,笑着递给徐行一袋小鱼干,转头朝木惊枝龇牙,“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少主,倚风院的火,必是长汀和木如倾师徒所为。” “倒也该是他们,只这七百年倚风院一直都留着,为何这两日却动手了?” “少主,为了花亦草。” “啊?什么东西?” 从心挠头,温郁若是知道木惊枝对她送的稀世珍宝如此不上心,不知要作何感想。 “少主,花亦草,就是温郁琉主上次送来的那个琉璃瓶,里面有一株蓝色的草,记得吗?” 木惊枝诚实的摇摇头,“不记得。” “她走后,将琉璃瓶留在了藩篱草丛中,我便收了,这事儿您知道啊。” 木惊枝的表情,明显是没想起来,敷衍的“哦”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四章 迟山祭礼 从心接着说:“木如倾在墟墉外受伤以后一直虚弱不振,可咱们刚离开迟山,转天木如倾便恢复如常了,甚至比从前更加元神鼎足。” 木惊枝托着下巴,“为了这么一株草毁我的院子,木如倾没这个胆量,出这个主意的应该是那老不死长汀。” “怕是在凛云境那日当众被您揭穿了,怀恨在心。” “凛云……若不是我那日体力不支,便该当场要了他的命。” 从心嘿嘿一乐,“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当年元濯祖师网开一面才容他苟活至今,他倒是真的把自己当师尊了。如今他惊了元濯祖师牌位,安生日子也该到头了。” 木惊枝微微闭了眸,轻松的面色带着一丝冷讽,“不急,下月迟山祭礼,本少主亲自送他上路。” “这么大排场!”从心一拍桌子,“这待遇也太好了吧,少主,等我上路那天,您也亲自送我呗!” 徐行扶额,这家伙…… 木惊枝未睁眼,原本的冷漠面孔变成了甜笑,“你的血和灵都是我给的,我活着你便活着,叫我如何送你上路?” “凡事都有个万一……” 木惊枝睁眼瞪他,从心砸吧砸吧嘴,假笑遮过去,凑到徐行近前。 徐行正认真吃着从心带回来的小鱼干,抬头对他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疏冷的神色终于也现了些少女模样。 他笑了笑,顽劣中竟带了点慈祥,“我们家徐行啊,七百年了,唯独这小鱼才是心爱之物,一袋鱼干就也不懒了也不倦了,还带笑的。” “杂碎,你去找聆楚,让他保护好清然。” “您说过一次的事,聆楚必然周到,不用再嘱咐。” 木惊枝瞟了他一眼,“哦,那我换个说法,你出去。” 从心欲哭无泪,“少主,您现在可是越来越直接了。” 木惊枝从腰间抽出珏扇,“我还有更直接的。” 话音未落,从心“唰”一下展开翅膀,如离弦之箭一般循着窗口便飞了。 徐行依然专注着她的小鱼干,连头都没抬。 “小红,那日,你说窗外有窃语之音,可曾有所分辨?” 徐行听得木惊枝突然端正的语气,也只好恋恋不舍把鱼干放下,又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半条鱼放回袋子里,才开口道:“那日只听得三四句而已,对方知道少主在雾千里,但是两个影子穿着黑色斗篷,雾气又太重,无法明析身份。” “你耳力这么好,可有别的线索?” 见他如此认真,徐行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她着实头疼得厉害,想得甚少,现在想起来,其中一个声音竟是熟悉的,定是近几日听过…… “暮山!如果没听错的话,那晚开口的其中一个人,便是迟山凛云境开过口的暮山徒众之一。” “暮山……也对,有人通风报信,这么多天还没找到我,只有明烈那样的蠢货能做到,看来是我想多了,看高了他。”木惊枝眯眼一笑,“如今暮山没了明鳞,又失了沉衍,果然不足为惧了。” 听到沉衍这个名字,徐行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少主对沉衍琉主,倒是评价颇高。” “当年迟山与暮山一战,暮山的死士骁勇善战,木如倾手下那些废物完全抵挡不住,我迟山几乎全军覆没,也正因如此,我师父与我才会伤重……那批暮山死士便是沉衍所训,这位琉主,着实了不起。” “她致你大伤,你倒欣赏她。” “她的确本事卓绝,又生了一幅天成的好容颜,虽然我只见过一次,却实难忘记,况且,迟暮一战因不在她,她尽自己的本分,何错之有?” 徐行赤红的眸子盯住木惊枝,“因不在她,在谁?” 木惊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答得极轻松,“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徐行微微冷笑,“少主好大的忘性。” “记性无需要太好,只要记住自己真正在乎的。”木惊枝侧头把半张小脸冲着徐行,云淡风轻的笑了。 窗外是雾蒙蒙的街景,眼前是这个雾蒙蒙的男人,虽然成了苍色,眉眼却更加精致如画,从前那股子放浪劲儿化作韵高致静的澹清,又偏偏存着七百年少年的纯净无辜。他轻轻勾着薄唇,眉梢一点赤色托着整张白净无暇的脸,似簟纹流影的疏淡溪水边生了一朵鲜嫩的花,端端比当年绚烂招展时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红,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是不是我太好看了?” 木惊枝朝徐行眨眨眼,徐行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失了神,低头躲开他的目光,又从口袋里取出半截没吃完的小鱼干,低头的继续吃。 木惊枝再未说什么,转头看着窗外朦胧飘渺的雾色,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一个月之后,迟山仰星阁。 迟山大祭,十年一次,一祭天地大衍,二祭浮尘仙上,三祭迟山老祖。 黑帷遮蔽仰星阁所有的门窗以避三光,阁内北主位之上高供祈祭帛书,东燃千盏羽烛,西悬紫影天灯,南置大祭器十八件,小祭器一百零八件,牲牺多不可数。 万年前,迟山老祖与双头巨蟒苦战数日,终于斩得蛇头,得迟山宝地。故此,后嗣祭礼以示天得,除了进香叩拜、燃帛奏景、进献祭品之外,还需面朝东方斩双头蛇。蛇血溅羽烛之上,烛火灭的越多,便预示着迟山接下来的十年越会平顺无虞。徐行听从心说过,木惊枝沉于墟墉之前的一次大祭,千盏羽烛只灭了三盏。 不过,木惊枝自己却从未参加过祭祀,一来,他虽靠着元濯祖师护佑保得迟山少主的名头,却并非暗鹫血脉;二来,木惊枝出生时莫名引了一道日光,乃祭祀大忌;三来,祭祀之时,木惊枝几乎一直外出游玩,唯一一次赶在大祭之时未出迟山,却醉得不知日月天地。 过去,徐行听从心讲起这些,只当是故事来听,而现在,倒是觉得有趣了些。 仰星阁早已准备就绪,牌位、贡器、祭品一应齐备,木如倾身穿黑色绣紫纹羽袍站在最前面正中位置,长汀老头后他半步,身后是宗室列位而站的木氏宗族。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带着暗鹫特有的腐味。 上香,叩拜,燃帛,献礼,焚燎……一切都按部就班,只剩最后一道:斩蛇。 祭祀用的双头蛇专有小徒喂养,用细丝铁笼关着送到仰星阁中,笼中有一活口,开闩放口,用拘器将蛇尾拖出身子,双头便会卡在活口处,快刀斩断,血洒羽烛,最后劈开笼子取蛇头献于祭台,便为礼成。 听着外层门响,算着时辰,该是差不多了,幽思取了一柄长刀递到木如倾手中。 紧接着,内层门开了,进来的却一个满脸慌张的小徒,扑通摔在地上,“主上,双头蛇不见了!” 木如倾二目圆睁,“怎么回事!” “我去请双头蛇来仰星阁,到了蛇舍,发现笼子开着,双头……双头蛇不知所踪!” 此言一出,屋中立刻一阵骚乱,长汀老头大喝了三声,才安静下来。 木如倾看了幽思一眼,幽思会意,走近那小徒两步,眯着深邃的长眸冷声呵斥:“满口胡言,双头蛇都是幼时养入铁网之中,那么小的洞口,它长大之后根本无法自己出来,圣主在此,竟轮到你这小徒诓骗宗室!” 小徒已经哭出声了,两腿打着哆嗦,“幽师叔,这么大的事,小的……小的哪儿敢诓圣主和各位宗室啊,那个洞口明明只够身子的粗细而已,它生着两颗头,怎么可能出去,我真的不知道……” 幽思靠近他,“这样重要的祭祀,竟能出如此纰漏,这就是你办事不利,无论是何缘故,都该死!”他抬起枯瘦的手掌,“既然失了双头蛇,今日便用你的血来熄羽烛。” “幽师叔饶命啊!饶命!圣主……圣主您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幽思的眼睛眯成两道清光,抬掌欲劈,忽听得阁门外一个清澈欢快的声音,“好热闹,我来迟了?” 幽思闻声,收手站起身,正对上木惊枝纯净的面孔,四目交错后,幽思微微颔首,“见过惊枝少主。” 木如倾冷笑道:“幽思,你还真是忠正,见到这小野种也要行礼。” “回圣主,幽思是迟山弟子,只忠于迟山。” 他向来是这副肃谨的样子,木如倾也不好多说什么,冷哼一声,走近木惊枝。 “一千多年了,你从不参加祭礼,今日为何突然出现?” 木惊枝抿着嘴巴,脸上带着孩子般的得意,“当然是知道兄长有麻烦,特来相助……” 他说完,还歪头看向长汀,“老头,本少主知道你没用,为保我迟山大业,便亲自出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五章 千盏尽灭 “木惊枝,你放肆!” “老头,放肆这样的话,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你要不要换个说法,寡廉鲜耻,十恶不赦,丧心病狂,这些词也很合适我的,你偷了我师父那么多书,不会只学会了这么一个单薄的词吧?” “你这野种……” 木惊枝猛一拍手,“好!两个词了,还有吗?老东西,加把劲儿再想想!” “你……” 木如倾见状,一脸端正的站到自己师父身边,“木惊枝,如此盛大的祭礼,你闯进来,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快?” “不是说了嘛,知道你有麻烦,特来相助。” “相助?你?你自己信吗?” 木惊枝笑得愈发清甜美好,“兄长这就错怪我了,我今日可是专程带来礼物来。” 木如倾冷哼一声,“你送的礼物,不要也罢!” “别啊,浮尘皆言本少主不通事理,我睡了七百年,想着自己该懂点事了,结果一番好意都付了流水。”他一边说话一用右手小指挠着眉梢浅浅的伤疤,“礼物我都带来了,可委屈死我了……” “休要巧舌,马上离开仰星阁!” 木惊枝一屁股坐在地上,“凭什么啊,你姓木,我也姓木,我就不走,就在这儿。” 他摇晃着脑袋,长臂拍着膝盖,看这架势马上就要脱鞋了,“宗室各位叔伯,你们也给惊枝评评理,我现在一心想学好,如倾兄长百般阻挠,日后我要是再做什么过分的事,可就不能怪我顽劣不堪了,这是迟山圣主不允我步入正途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偏偏就没办法,按他的性子,此时若不答应,转身便敢把仰星阁砸烂。 终是有个按不住心神的老者开口,“圣主,既然惊枝心向修好,便容他一次吧。” 木惊枝瘪着嘴朝那老者拼命点头,“还是霄林伯伯疼我,不像某些老家伙,冥顽不化。” 长汀老头胡子都要飞起来了,木如倾按住他的手,“师父,且看这家伙究竟要做何。” 长汀老头似乎在努力压着火气,“木惊枝,既然有礼物,便拿上来!” 话音刚落,遮着窗户的黑帐突然开了,一只苍鹰扇着硕大的翅膀从窗口撞进来,爪中擒着的,正是那条双头蛇。 屋内众人一阵惊呼,巨鹰飞至羽烛上方,将双头蛇抛下,拢翅栖在梁上。 那蛇身恰好落在数盏烛火之上,发出两声怪叫,被炙烤的身子盘蜷扭曲,在烛火明灭的案台上拼命的蠕动,打翻了无数烛台,两颗头张开血盆大口露着毒牙,朝着不同的方向疯狂伸去。 东烛案瞬间一片混乱,屋中尽是些老迈昏聩的宗室,一个个神色慌张的往后退,木如倾和长汀也默默的退后了几步,只有幽思带着仅有的几个小徒挡在最前面,持剑紧盯着双头蛇。 粗壮的蛇身被烧的皮肉斑驳,愈发凶狠的挣扎,从烛案上滚落下来,带着数盏羽烛摔得狼藉。它昂起两颗头,四只血红的眼睛瞪着阁中的人,身子弓起一个要进攻的弧度,嘶嘶吐着信子。 幽思见状,挥剑迎上,未等那蛇伸头,便已迅速斩掉了一颗蛇头,血溅在羽烛上,竟熄灭了不少。 那蛇身受了剧痛,立刻发了狂,仅剩的一颗头带着残破的蛇身,以极其扭曲的姿态猛朝幽思猛扑来。 幽思刚斩下一刻蛇头,还未及收回招式,狂性大发的蛇已经朝他袭来,眼瞧着到了近前,幽思措手不及,只好仰面后倒,躲过了致命一击。巨蛇转回身,又朝地上的幽思探进,幽思未及起身,卧地姿势又不便挥剑,只好循着地面迅速后退,可是双腿的爬动的速度哪里敌得过上蛇爬行的速度,眼瞧着那蛇越来越近,马上直逼面门,他身后的那些小徒早已吓傻了眼,没有一个敢上前帮忙的。 幽思暗骂废物,只得抬剑招架,明知此法胜算不大,但此时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搏一搏。忽听得“啁”一声鹰叫,方才一直在梁上的巨鹰闪电般直冲下来,对着蛇眼狠狠一啄,伤痕累累的蛇身剧烈的扭动,却没有倒下,而是愈加发狂,口中古怪的叫声听得阁中的老头们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但这分错的片刻已经足够幽思脱身,他站起来后退半步,抖开一对白色的鹤羽,飞身上前。 黑鹰白鹤,与那歪着头的扭曲的蛇身缠斗在一处,倒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双头蛇虽然难缠,毕竟已经受了如此重伤,黑鹰白鹤却默契十足,不一会儿,巨蛇便被啄中了七寸,终是如残破的褡膊一般瘫在了地上,肚皮抽搐了几下,再无生还可能。 白鹤敛了翅膀,恢复端正肃谨的模样,利索的挥剑斩断了另一颗蛇头,巨鹰也慢慢落下来,把一对乱毛的羽翼胡乱收起来,露出一张慵懒顽劣的面孔。 幽思瞟了他一眼,冷眸幽暗,带着三分杀气。 “老顽固,你还朝我瞪眼,要不是我帮你捉住了这蛇,今儿的祭礼可就难成了,再说,我方才是救了你一条命,你看看这满屋子道貌岸然的老脸,平日里夸你幽思如何如何好,动了真格的,一个出手的都没有,还不如我这杂碎大仁大义!”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木如倾,“你看看你的圣主,数他躲得多远,生怕你的血溅到他身上呢!” 木如倾眼睛直瞪着从心,几大步走出来,高大健硕的身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这杂碎东西,便是如木惊枝一样,惯会避重就轻,今天若不是你带来这双头蛇,如何搅得我迟山祭礼如此狼藉?” “兄长,您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你的手下看护不利把蛇搞丢了,我们杂碎帮你把找回来,倒是有错了?” 木惊枝一直靠在后面的柱子边看热闹,突然听见自己被指名道姓的批评了,老大的不乐意,上前几步,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哦我知道了,难不成是兄长故意放跑了那条蛇,所以才不希望被找回来?那您倒是知会一声啊,免得兄弟我费力不讨好……” “满口胡言!” “那既然不是兄长放的,又为何动怒呢?再说,瞧瞧看!迟山自打有了祭祀以来,也从未出现过千盏羽烛尽灭的场面吧?” 木惊枝挥手一指,众人这才发现,东烛案虽然一片狼藉,千盏羽烛却是一盏不剩,全部熄灭了。 宗室的老头子们也都惊住了,“竟然全灭了!老夫参加过几百次祭礼,从未见过千盏尽灭的奇景啊!” “是啊是啊,奇景啊!” 从心夸张的大叫:“哎呦呵!千盏尽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是万年一遇的好兆头!” 他跳到幽思身边,猛拍幽思的肩膀,“老顽固你厉害啊,我听说咱们如倾圣主最多也就灭了二百多盏,你可比他厉害太多了,要不然以后你来做圣主吧,我杂碎第一个赞成!” 幽思一脸不耐烦,低声训斥他:“休要乱语。” 木如倾的脸色就好像活吞了那条死蛇,梗着脖子对木惊枝说:“如果这是你送来的大礼,你现在可以走了。” 听了这话,木惊枝脸上的委屈顽劣和若隐若现的笑意全都慢慢的消失了,转而换做风清月朗的眉目,看不出丝毫情绪。 木如倾看着他的表情,表情慢慢紧张起来,“木惊枝,你还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前几日忽逢人说起,一千二百年前,迟山有一次大祭也如今日一般,失了双头蛇。” 木如倾愣了一下,“何时?我怎么不知道?” “兄长那时正是林间百岁渡雏的紧要关头,自是不知道,但您尊贵的师父应该不会不知道吧……那日祭祀失了双头蛇,最后却灭了八百盏羽烛,还要多亏了长汀师尊智勇决断,同今日幽思一样,代主执刀!” 木惊枝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是不缓不急,沉稳得让人心慌。 所有人都看向了长汀,木如倾的目光也转了过去,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兄长就不问问这位执刀的尊者,刀锋所指是何方向,斩的又是谁的脖子?” 木如倾的眉头凝了起来,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师父,那日您杀的不是蛇?” “他杀的是人,哦不,准确的说,是一只修成了人形的鹫族,而不是双头蛇这般道行浅薄的生灵。” 立刻有声音小声嘀咕,“既是有修行的同族,就算是有罪之身也该另做计较,怎能在大祭礼上斩杀?这是大忌啊!” “诸位也觉得奇怪吧?可我们长汀师尊偏偏就杀了,而且引得当年迟山圣主大加赞赏,也正因为如此,才得了这师尊的名头,并亲自教导圣主长子。” 木惊枝越说越慢,清幽干净的嗓音却带了几分压迫,在场的人听着都莫名开始提心吊胆。 他缓步走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暗鹫面前,语气清和了些,“霄行伯伯,您方才说自己参加了几百次祭祀,必然知道长汀师尊杀的是谁,不如,说与大家听听。” 自刚才起,便数这霄行老头神色最是紧张,如今见木惊枝盯着他,老脸上的褶子都在抖,慌慌张张的掩饰,“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六章 天道轮回 他缓步走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暗鹫面前,语气清和了些,“霄行伯伯,您方才说自己参加了几百次祭祀,您必然知道长汀师尊杀的是谁,不如,说与大家听听。” 自方才起,便数这霄行老头神色最是紧张,如今见木惊枝盯着他,老脸上的褶子都在抖,慌慌张张的掩饰,“老夫……年迈昏聩,记不清了……” 木惊枝低头凑近他,雾气昭昭的眼睛温柔得吓人,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您别急,慢慢想,究竟是真的记不清了,还是不敢说?” “老夫……老夫……” 木惊枝站直了腰背,轻抿薄唇,“杂碎,霄行伯伯记性不好,你帮帮他。” “得嘞!” 从心转头胡乱在祭器中拾了个铜碗,又捡起地上还在冒血的蛇头,不一会,血就滴了一满碗,他阴凄凄的一笑,“霄行尊长,听说蛇血是滋补圣品,来,杂碎敬您一碗。” “不不……” 霄行连连后退,从心哪管这些,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十年得这一碗,您可是独美了。” 他端着碗,虽说动作粗暴了些,却是极稳的,一滴血都没落在老头的身上,只是越凑越近,故作狰狞的吓唬人,那腥臭的血味呛进老头的鼻子里,老头便慌了,含含糊糊的叫救命。 木如倾拔出长刀指着木惊枝,“今日可是迟山大祭,岂容你放肆?” “选的便是大祭,俗常日子怎够我折腾?” “你若是敢……” “我当然敢!”木惊枝平静的打断他,目光透着怜悯,“我今日便是特意来闹乱子的,兄长连这都看不出来,这心智着实令我忧心啊。” 木如倾还要说话,木惊枝闪在他面前,徒手握住他的刀柄,“我可以告诉你,今日仰星阁一定会出事,是我木惊枝想要一条命,谁也拦不住。” 两人四目相对,木惊枝平静得不见丝毫波澜,木如倾也并不示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木惊枝的长指轻轻把刀柄拨到一边,上下瞟着木如倾,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此事与你无关,切莫自寻死路。我从来不怕事大,再多一条命也无所谓,你知道的。” 木如倾眉头依然凝得死死的,手上却迟疑了些,木惊枝也感觉到他手上稍稍卸了力,心照不宣的撤了手。 另一边,霄行老头已经快被从心折腾疯了,“少主饶命,少主您饶了老夫吧……” 木惊枝冷冷的看着他,轻轻说:“杂碎,你现在真是没用。” 从心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短刀,“霄行尊长,我家少主嫌我慢了,您要是再不配合,杂碎我真的没法保全您,您就安心去,有什么冤屈找少主,别找杂碎我。” “木惊枝,我可是宗室尊长……你敢杀我……” 从心一下子笑出了声,“尊长,您在开玩笑吗?这偌大浮尘,有我家少主不敢做是事?” 老头看看木惊枝平静的脸,又看看从心越来越近的刀子,浑身抖如筛糠,哭嚎着:“我说……我说……” 听了这话,从心立刻收手,变了个人一样,恭恭敬敬的把霄行扶起来,“尊长您慢点。” 老头狼狈的躲开他的手,气息不匀,低头喘着粗气,“老夫知道少主想问什么,事到如今,老夫也无法隐瞒了……”他满脸慌张的抬头瞟了长汀一眼,又低下头去,“那日祭祀,所杀之人正是……正是……” 他顿了顿,似乎还是踌躇着,突然“嗖”一声,一支翎镖直奔霄行颈嗓要害而去,在离他脖子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抬头一看,从心正拈着兰花指捏住镖尾,故作惊恐,“尊长,看到没?有人要灭口了,您还是赶紧吧,若是说了,最起码少主会保全你,若是不说,可就把两边都得罪了!” 霄行浑浊的眼睛满是惊恐,神魂未定的盯着那镖尾浅浅的暗纹,片刻之后,恐惧转成了愤怒喷薄而出,“长汀,你何苦急着杀我?是做贼心虚了吗?” “老夫只是不想你在此胡扯诓骗各位宗室!” “我还没说,你怎知真伪……长汀,你不仁,就休怪老夫不义!各位,那日祭祀,长汀所杀的,正是惊枝少主的生身之母,云鸾主母。” 木惊枝微微闭了眸,听见身侧的木如倾发出低低的惊疑之声,随即整个仰星阁又开始议论纷纷。 “云鸾主母……主母不是生惊枝少主的时候血崩而死的吗?” “是啊,怎么会是死在祭礼上?” “明明惊枝少主出生不久云鸾主母便死了,可迟山大祭是在半年之后,这完全对不上啊……” 长汀依然板着脸,“那日祭祀的宗室,很多人今日也在,众目清明,霄行,我看你是跟那个小野种商量好了,故意来诬陷老夫吧?” 霄林老头也捋着胡子,故作公允,“霄行,切莫胡言,那日祭祀虽失了双头蛇,但长汀兄只是临时寻了一只毫无修为的普通野鹫回来代替,谁不知云鸾主母的柔羽净气,修为绝佳,而那野鹫枯瘦无神,羽毛稀零散乱,毫无灵力,哪里有半分像主母?” 霄行默默的低着头,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是啊,被关在山洞中困了半年之久,修为尽废,备受折磨,自然失了从前的样子……” 木惊枝听着这些,轻轻的说:“是真是假,说清楚便知,霄行伯伯可否将您知道的细细讲来?” 长汀长袖一甩,“满堂宗室,便在此听着这老家伙和这小野种一唱一和的胡言乱语?” 木惊枝声音依然很轻,语气却加重了些,“今日,非听不可!” 他话音刚落,仰星阁所有黑帐突然都落了下来,阳光照进这个殿阁,一屋子隐匿于黑暗中的人们都下意识的抬手遮面,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藏在暗处的嘴脸突然暴露于光明之下。 紧接着,阁门被踹开,聆楚扛着条一人粗的石柱,“咣”一声横在门口,石柱掀起的烟尘在阳光映照下倒显得他颇有些恢弘气势。 聆楚一言不发,大摇大摆的坐在石柱上,看着阁中众人。 从心咧嘴一笑,“霄行尊长,您但讲无妨,谁敢不听,就是死。” 霄行见了这般情状,也是豁出去了,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少主出生后,大概过了半年,有一日我误入了一个山洞,在里面发现了一只伤痕累累的暗鹫。一开始,我只以为是个落难野物,一时心善,喂了点水和食物,谁料它缓过来,隐隐现了人身,竟是……云鸾主母。” 他苍老的目光里带着凄凉和悲苦,似乎又看到了云鸾当时的惨状,声音都开始颤抖,“她告诉我,只因为她诞下了朝雀,圣主断定其身不洁,怀恨在心,废了她的修为,折了翅膀,断了全身经脉,并以大咒压身囚禁在洞中,令她日夜不得安生。主母曾与我有恩,我便暗自思量着办法想救她出来,可谁知转天的祭礼上,长汀便以双头蛇走失为由,擒主母到仰星阁,血洒羽烛。” “够了!”长汀的老脸并不比霄行的好看,“一派胡言!这样不着边际的故事,你也编得出,为了害我,竟然连已故圣主的名声都要毁掉!” “老夫可以对我迟山万年老祖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谎言,便叫我散尽三魂七魄,断灭不生!” 长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你……说话要有证据!” “老贼,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从心晃晃悠悠的走到长汀面前,伸手在背后用力抠,竟抠出一大块硕大的石板来,天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么大一块石板藏在身上的。 从心把石板放在长汀面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当年圣主和你对主母做的事,都写在这上面!这是云鸾主母的以血所书,只要寻得主母从前灵物以此血通之,便知真假。” 长汀盯着石板上的字,目光已经开始呆滞,木如倾一把夺过石板,寥寥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迟疑着问道:“师父,这是真的吗?” 长汀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从心,“这东西,你从何得来?” “这还真是拖您的福,烧了我们少主的院子,杂碎我为了给元濯祖师的牌位暂时寻安身之所,意外寻见那个山洞,竟发现了这块石板……想必那便是当年困着云鸾祖母的山洞吧?” “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巧?定是你们设计害我的!” 从心笑得放肆,“这恐怕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天道好轮回?” “不可能,不可能!” 长汀转身指着木惊枝,“定是你这野种为了报仇故意构陷我,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含恨在心,你恨我抢了你师父的风头,恨我徒弟是圣主,你这是嫉妒我们……” 木惊枝一直静静的站着,雾眸半睁半阖,漂亮的面皮不见丝毫波澜,似乎这里的喧扰与他无关,又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如今听到长汀已经完全无没有底气的溃败之言,他终是睁了眼,缓步走到长汀面前。 他是什么性子,长汀清楚得很,这几步,仿佛步步都是他的催命符,老东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仰星宝阁,外面正值日光明耀,清和融暖,阁顶卧着一只晒暖的赤色懒猫。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飞了枝头几只闲散的胖鸟,那猫儿也吓了一跳,险些从房顶掉下来,转而却又笑了,“听着真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七章 帮忙 仰星阁内,长汀仰面倒在地上,脖腔还在喷着血,遮住了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老脸。 所有宗室都捂着脸退避,不敢近前。 木如倾紧紧握着刀柄,整个手臂都在抖,眼中满是血丝,直直的盯着长汀的脸,却只字未发。 木惊枝走近几步,扯过木如倾精丝细绣的长袍擦着手上的血,“兄长果然识时务,生死关头明哲保身,看来尊师……死有余辜。” 未等木如倾发作,他又凑前一步,贴着木如倾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木如倾的面色由愤恨转为苍白,似乎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难以置信的看着木如倾,嘴里轻轻念叨:“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兄长最擅权衡,相信很快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木惊枝,你好狠……” “只能怪兄长做事太不周全,这么多把柄供我玩乐。” “你……” 木惊枝伸出血迹未净的手弹弹木如倾头上崭新的圣主火翎,“迟山之主永远都是兄长,您大可宽心。” 他终是露出了惯有的清甜笑容,“我师父的倚风院没了,以后,我便只能去老祖留下的寻昔院小住了。” “寻昔乃是老祖当年清修之所,几千年无人敢入。” “所以你赶紧派几个小徒去清扫一下,别让那些潮湿污秽的尘垢侵了本少主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他轻轻后退一步,甚至微微颔了首,“如倾圣主,惊枝告退了。”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路过霄行身边的时候,伸手把瘫坐在地上的老头扶起来,“今日多谢霄行伯伯,只是您这名讳……侄儿不甚欢喜,若能改一改便更好了。” 老头被他闹愣了,木惊枝也不顾满阁瞠目,起身出去了。 迟山澹玉溪边,木惊枝一遍一遍的洗手,似乎要把长汀污秽的血气冲刷干净。 徐行坐在木惊枝身侧不远,静静的发呆,赤色的瞳孔映着澄碧的溪水,汇成幽深隐邃的眸色。从心和聆楚在远处捉鱼,从心实在太过吵闹,惹得聆楚频频发作,两人打打闹闹,倒也添了些烟火味道。 晚风未落,轻云重茵,黛山幽径,端端是个仙风碧水的好地方,只可惜藏了无数纷乱祸心。徐行盯着木惊枝滑过指尖的水漪,一缕流逝一缕思,一念旧事一念魂,怎奈尘波如水,过隙无痕。 木惊枝开口:“小红今天一直在仰星阁外?” “嗯。” “会不会……觉得我太残忍?”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徐行倒是觉得少主这仇拖了一千二百年,时日远了。若是近些时候,或许仇怨更盛,下手可再狠。” “那七百年的仇怨是远还是近?” “不管远近,手段有轻重,仇怨无深浅,只要是作恶之辈,便该付出代价。” 木惊枝含笑看着她,“你是第一个愿意与我聊起仇怨的姑娘。” “那别的姑娘呢?” 木惊枝伸长手臂垫在脑后,也不管衣摆浸在水里,就那样懒懒的躺下,“哪儿有什么别的姑娘……看似繁花惹眼,实则片叶无存,如今连师父给我的窝都烧了,更是没有丝毫牵绊,倒是落得潇洒快活。” 徐行看着溪中水,“既然无牵无挂,又怎会懂得以情故牵绊旁人?” “何出此言?” “方才仰星阁中,少主对木如倾附耳所言,是什么?” 木惊枝微微含笑,“小红的耳力定是能听到,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徐行沉吟了半刻,她确实听到了,也确实不敢相信。 木惊枝方才的低语犹在耳畔,他说:“兄长可还记得青源辞柯姐姐?当年你抛弃她娶了旁人,却不知辞柯瞒着你生下一子,如今,这孩子叫我叔叔。” 辞柯,这名字她曾在雾千里曾听到过,便是与那个叫忘清然的孩子有关。 “我听到了。”徐行放缓了语气,“少主所言,属实?” “木如倾不是傻子,如此重要的事情,假话骗不了他。当年木如倾正妻尖酸善妒,他们成亲后,此女便在他身上下了蛊咒,让木惊枝此生只可近她一个女子,可惜这位正妻还未生下一儿半女,便撒手人寰了。所以,如今辞柯姐姐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忘清然知道吗?” “清然?不……”木惊枝歪头看着徐行,“木如倾的儿子,是聆楚。” 聆楚! 这是哪门子事情? 徐行一时半会儿有点懵,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忘清然,怎么会是聆楚? 木惊枝仰面看天,“辞柯姐姐当初生下聆楚的时候,就知道青源不可能容许她养大一只暗鹫,所以,把聆楚托付给我师父抚养,迟山飞禽众多,祖师的身边多了个小童,权当是给我添了个玩伴。至于清然……他真的只是辞柯姐姐捡回来的一只小青鲤而已。” 徐行皱眉看着远处玩闹的从心和聆楚,那少年满眼纯净,水般不染纤尘,竟会是木如倾那样阴狠之辈的孩子。 徐行缓过神来,“木如倾如果循着线索去查,怕是要和我一样,也以为忘清然才是他的孩子……少主是故意的?” “辞柯姐姐死后,清然境遇并不好,如今又在雾千里胡闹一番,难免有危险,以后有迟山圣主庇护,便顺遂安心多了。” “看来少主并非无情,倒是考虑得极周全。” “我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个轻省,你是不知道清然这小子有多麻烦。” 他闭了眸子,支楞着长腿,毫无形象的晃荡,口中还轻哼小曲,词句听不清,韵律确实极美,他干净的嗓音哼出来,便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一如当初雾千里外那个绚烂如花的少年。 从心拎着两条还在乱跳的鱼蹿过来,他的衣服已经全湿了,却还是笑得灿烂,“丫头,看!晚上让老顽固炖鱼给你吃,再开一坛翎蛇酒,少主今日报了仇,咱们得庆祝庆祝!” 聆楚的样子也不太好看,脸上还沾着鱼鳞,鼓着腮帮子瞪从心,“少主叔叔,这两条鱼是我捉到的,他使诈!” 木惊枝依然闭目哼着曲,好像没听见一样。 从心坏笑一下,偷偷把徐行拉起来,放在自己肩头,又用食指抵唇示意聆楚别说话,拽着聆楚悄悄后退,二人一起展了翅膀,朝前山幽思的院子飞去。 远远听着木惊枝在下面的喊声,三人心情皆是极好。 徐行问从心:“你又这样戏耍少主,不怕他罚你?” “管他呢,先痛快痛快再说,今天为了他,在仰星阁装了大半天恶奴,可恶心死我了。” 聆楚插嘴,“少主叔叔做的就是对的,杂碎,你要听话。” 徐行不禁暗叹,若是木如倾知道自己的儿子对木惊枝如此忠心不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天色已暗,幽思冷寂如霜的小院只点了一盏灯笼,他一袭黑衣坐在石凳上,几乎与夜色相融。 迟山大师兄,掌事翎主,素来忠正严谨,断不会有任何偏心行径,也不接受任何宗室的拉拢,便就一直如此清冷度日。只有从心这个没大没小的杂碎总是与他胡闹,日子久了,倒也能容一些,只是他依然寡淡着一张脸,少开笑颜。 两双羽翼落在院子里,从心把徐行放下来,欢快的跑去拍幽思的背,“老顽固,鱼!赶紧的,去给我闺女做鱼。” 幽思冷眸扫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却一言未发,接过鱼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听见灶火哔哔剥剥的声音。 等到鱼香味飘出来的时候,木惊枝才出现在门口,叉着腰大叫:“杂碎给我出来!幽思给你撑腰也没用!” 徐行在树下摆弄着装满萤火虫的囊袋,轻轻接口道:“他说幽思的院子太凄冷,带着聆楚捉流萤去了。” 顺着她手的方向,木惊枝才发现幽思院中的树上已经挂了几个装满流萤的袋子,枯寂的枝杈似乎也有了生机,星星点点的光映着徐行精致小巧的脸,幽洁暗浮,玉润无暇。 只是再上面一些的枝桠,徐行努力踮起脚伸直手臂还是挂不到,脚步碎碎的样子倒是着实可爱,木惊枝呆呆的看着,嘴角扬起痴痴的甜笑。 徐行侧头看他,“少主惯会看热闹,帮帮忙。” “哦……” 木惊枝老老实实的应着,走到徐行背后,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举起来,“这样够得着吗?” 徐行刚要把萤囊递给木惊枝,却莫名被他抱起来,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半天才明白自己的境遇,努力拍打木惊枝的手,挣扎着跳下来。 “你做什么?” “帮你啊,你让我帮的……” 木惊枝眨着水雾迷蒙的眼睛,满脸无辜。 徐行躲开他的目光,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木惊枝凑近了一点,“你脸红了?” “没有,萤囊晃的……” “萤囊的光不是红色的。”他像个好奇的孩子,伸出冰凉莹润的指头在徐行脸上轻轻戳了一下,“很热啊……” 徐行粉红的脸被他按出一个白生生的印子,愈发烫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木惊枝的脸都快贴到徐行脸上了,“该不会是害羞了吧?这么多天,可算见到你害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八章 铁面无私 徐行刚要把萤囊递给木惊枝,却莫名被他抱起来,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努力拍打木惊枝的手,挣扎着跳下来。 “你做什么?” “帮你啊,你让我帮的……”木惊枝眨着水雾迷蒙的眼睛,满脸无辜。 徐行躲开他的目光,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木惊枝凑近了一点,“脸红了?” “没有,萤囊晃的……” “萤囊的光又不是红色的。”他像个好奇的孩子,伸出冰凉莹润的指头在徐行脸上轻轻戳了一下,“就是很热啊……” 徐行粉红的脸被他按出一个白生生的印子,愈发烫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木惊枝的脸都快贴到徐行脸上了,“该不会是害羞了吧?这么多天,可算见到你害羞了。” 徐行袖中的爪子都伸出来了,恨不得抓花这张近在咫尺的漂亮面皮。 木惊枝浑然不觉,依旧没皮没脸的往前凑。 徐行把萤囊塞到木惊枝手里,后退一步,“你把……把它系到树上去。” 门口传来从心大大咧咧的笑声,“呦,我没听错吧?我们家徐行居然结巴了?” 徐行不理,低头躲进屋子。 幽思正在屋中忙活,看着这么个不苟言笑的掌事翎主在灶台边烧火做饭,倒有一种蛟龙皮蒙了杂耍鼓的大材小用之感。 他见徐行进来,淡淡的说:“再等等,就快好了。” 鱼的味道一阵阵顺着缝隙飘出来,徐行闻着舒畅,却觉出浓浓的鲜汤中似乎夹杂着隐隐血腥味道,再细看幽思略比平日里轻缓的动作,便是了然。 “翎主今日受伤了?” 幽思平静的给鱼汤里放了点盐,“双头蛇不好对付……这么薄的血味都闻得到,你很厉害。” 他又顿了顿,“别告诉旁人。” “那我……”徐行的眼睛盯着锅里的鱼。 幽思毫无表情的盛了一碗鱼汤递给她,“给你这个。” 徐行笑了,“成交。” “哎呦喂,老顽固你可以啊,表面上一副君子样儿,私底下居然给我姑娘开小灶,啧啧,我可告诉你,我们家徐行宝贝着呢,你这素了两千年的老鹤可不许瞎惦记。” 幽思连眼皮都没抬,冷冷的说:“酒在后面,自己去拿。” “好吧,看在酒的份儿上,原谅你一次,以后离我们家徐行远点,听到没有?” 他一回头,徐行正偷拿幽思的大勺子扒着锅沿儿打算再盛一碗,那眼巴巴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颓丧贪嘴的小懒猫。 从心觉得好笑,摸摸她的头,“机灵的时候连少主都甘拜下风,犯呆的时候一碗鱼汤就能骗走,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傻丫头?” 幽思也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拿了酒都出去吧,快开饭了。” 从心没动,绕着幽思晃了一圈,“老顽固,以前倒没注意,现在发现你贤惠得很啊……”他伸出胳膊搭着幽思的肩,“喂,要不要以后跟着少主住寻昔院?给少主做个厨子也比跟着木如倾那种家伙强吧?你看今天那么危险,谁管你了?到最后还不是我……” 幽思冷声打断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比我更清楚,少主的安排我不敢责问,但你也没必要充良善。” 从心吃了瘪,赖唧唧的还嘴:“你还非得说出来,显你聪明是吧……就算我白说,你幽思翎主铁面无私,不接受任何拉拢,算我杂碎又犯贱喽……” “幽思受旧主大恩,苦心栽培,曾立誓倾我之力护木氏一族,不敢有分毫偏颇。” 从心一脸烦闷,“听听这冠冕堂皇的口风,你就在你的小破院子里自己窝着吧,早晚有一天跟着这寸草不生的三分地儿一起荒了。”他赌着气,故意撞了一下幽思的肩膀,拿着酒出去了。 徐行看见幽思额头的青筋都崩起来了,小声问:“伤没事吧?” “无妨,你也出去吧。” 徐行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这一入一出的功夫,干枯的枝桠和屋檐下都系上了萤囊,幽思干涩无趣的荒凉院落被温柔的光笼着,流萤浅溢,月皎波澄,点点叠重映,倒也凭添了几分生气。 幽思走出来,见了一院温柔朦胧的光,冷漠的脸孔也缓和了些,对木惊枝低头施礼,“少主可安好?” 木惊枝对他笑笑,“好得很,师父的牌位……我倒是欠了你一份情。” “幽思无能,只护得牌位。” “足够了……” 石桌四方,木惊枝与幽思对面而坐,徐行和聆楚坐了另外两侧,等靠在树下赌气的从心缓过神来,发现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我坐哪儿啊?” 徐行挪了一点位置,示意从心坐她身侧,木惊枝瞪了他一眼,“杂碎,坐我旁边。” 从心向后退了一步,“少主您不会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要收拾我吧?我这两天没惹您生气……” 聆楚接口:“你今天把少主叔叔丢在澹玉水边了。” 从心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飞快的伸手摸了桌上一坛酒,抖抖翅膀飞到树上。 木惊枝也不理,看着幽思,“幽师兄……” 幽思立刻低头,“属下不敢。” 木惊枝托着下巴,单手敲桌子,“我今日杀了长汀老儿,木如倾表面不敢说什么,但从此后仇怨就更深了,你想要两不偏颇,怕是不易。” “幽思一无贪念,二无私心,此生仅一蔬一饭,一魂一心护我迟山,圣主及宗室皆知我性情,不会为难与我。” “那就好。” 聆楚接口:“少主叔叔明明可以自己做圣主的,何苦顾虑这些?” 木惊枝依旧带着笑,没有说话,头顶传来从心的声音,“呆鸟,做圣主是要料理整个迟山大小事宜的,你少主叔叔逍遥自在惯了,岂会被那等俗扰束缚,从来都只有他给别人添麻烦的份儿,别人给他添麻烦,想都不要想。” 聆楚“哦”了一声,硕大的眼睛看着木惊枝,咧嘴笑了,“少主叔叔真厉害。” 这幅贪懒样子也不知是哪儿厉害了,可是聆楚愿意夸,木惊枝就偏偏愿意听,他抻了个懒腰,又恢复孩童模样,趴在桌上,把半张脸埋进宽大的苍色衣袖里,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 从心大咧咧的问:“少主,那花亦草的事情就不追究了?您看木如倾现在膘肥体壮的样子,看着我就来气。” “那种破草,再给他十棵也不敌我,有什么可气的?” 徐行恨不得把鱼汤泼在他脸上,破草?那是本琉主用命换来的! 幽思点头,“少主定是无需顾虑,只是今日仰星阁一事,各位宗室敢怒不敢言,怕是少主以后会为难些。” “仰星阁的事,还不是我们家徐行的功劳,若不是她想起从前跑到那山洞中遇上霄行老头暗中祭拜云鸾主母,今日怎会如此顺利?” 徐行白了他一眼,“那还不是因为你带我出去,结果把我弄丢了,我才会误入山洞。” 从心没皮没脸的笑,“哟,那如此说来,倒是我的功劳了?唉,原来我早在许久之前,便为今日大事做好了筹谋,我杂碎还真是劳苦功高,果然是浮尘世间难觅的福星,不但生得相貌堂堂,还懂得未雨绸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木惊枝朝聆楚使了个眼色,“把杂碎弄下来,揍一顿。” 聆楚放下碗筷,“好!” “呆鸟你干嘛?你别胡来……喂,你别拽我,我讹人了啊……救命啊!” 徐行听着他们胡闹的声音,不觉笑出来,正撞上木惊枝看向她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明明他眸中的雾气一直散不尽,却看起来玲珑剔透,像是随时会溢出水。 她低头看着碗里油光水滑的鱼肉,努力把注意集中在食物上。 烟笼薄月,夜笼萤火,耳畔有笑闹之音,面前有温热餐饭,这样的日子,她活了近千年,只在迟山才有。 从前暮山沉衍,说好听一些,是妖王最宠爱的琉主,说难听一些,不过是最好用的爪牙。 当年,妖王为了讨好斓域,意欲把她送给乾痕做礼物,她苦苦哀求下,妖王给了她第二条路:下坳渊取花亦草。 世间仅有的六株花亦草,她用了二十年,赔了六条命,方得以保全自己,得了妖王赏识。暮山皆言她是铁石心肠,竟舍得用命换取琉主之位。只有她自己知道,妖王只不过是给了她两条必输的选择,送与乾痕或下坳渊,无论怎么选,妖王都是稳赚不赔,而她那般执拗的性子,定会选择后者。 至于乾痕……那水般温柔的佳公子,如玉外表下到底藏着多么歹毒的心,只有她知道。 她努力把自己封闭起来,用疏冷和手腕让所有人知道沉衍琉主有多么冷傲骄矜不好招惹,她都快忘了,当时那个一己之力便可驯服暮山千军万马的沉衍,也才活了寥寥两百多岁而已。 近一千年的岁替,七百年都是猫身,有道是当年那些极盛的传说,不过虚妄的昙花一现,反而做病猫的颓丧日子,方知浮尘间确有真情。 徐行回过神来,慢慢把鱼汤喝下去,腹中温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九章 墙后芳草 迟山寻昔院。 这院落比倚风院要大一些,年头实在太久,房檐都显了乌黑苍老的颜色,虽然清扫了一遍,置办了新的器具被褥,可木格窗依旧带着淡淡的霉味,窗纸也分辨不清原来的图案。房间空寂,院中徒有一棵老树,怕是要老到与迟山同龄,院落后是许久无人打理的锦熏笼和白山茶,肆无忌惮的散着幽芳。 木惊枝对这清淡古拙的颜色甚为不满,噘着嘴看了一圈,一回头,引路的小徒早就飞快的溜了。 从心坐在廊檐上朝他笑,“少主,我刚才看了一圈,整个寻昔院,唯一颜色鲜亮点的东西就是我家丫头这双眼睛,不然以后你就天天看她好了。” 木惊枝转向徐行,“可以吗?” 徐行回敬他一个后脑勺,“少主大可以招些蝶鹊来此增色,既温柔又漂亮。” “蝶鹊有什么意思?一屋子的舞姬凑到一处,也没本少主半张脸顺眼。”他说得坦然。 徐行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他木惊枝确有让所有女子黯然失色的本事。 “杂碎,你去弄点东西来。” “少主要啥?” 木惊枝颠颠儿的背手在院子里绕一圈,“这个幔帐,太暗了,换成红色的锦帐,绣上金盏花,牡丹也行……你说牡丹会不会太俗了点?” 从心差点笑出声。 木惊枝并不理会,接着说:“房顶那盏灯,那灯都旧成什么样了,你去搞几盏琉璃的,用碧翠染印美人图,要精雕细琢的那种……这挑顶的梁子椽子怎么都乌突突的,瞧着就丧气,换朱漆的,还有还有,前厅这个柱子,太清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幽思那老顽固的院子,把这都换了,我要描金的,画几只孔雀,算了,杂碎你弄些墨彩来我自己画,还有桌子,椅子,门,通通不好看,不好看不好看……” 从心头都快挠秃了,“少主,要不咱把……寻昔院拆了重建吧?” 木惊枝抬脚踢他,“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好,小祖宗,我这就去。”从心连跑带跳,一溜儿没了踪影。 聆楚坐在房檐上晃荡腿,“要是少主叔叔自己画门柱,那就有眼福了,少主叔叔的画艺超绝尘寰,他画的孔雀栩栩如生,与他元身一样漂亮。” 徐行听着聆楚毫无底线的吹捧,觉得头疼,开口道:“其实我觉得这清寂的院落别有一番味道,没必要装饰得迤逦多彩。” “小红真这么觉得?” “少主如今已不再是彩翎修尾的纷繁模样,此处古朴淡雅,配您苍衫珏扇,恰到好处。” 木惊枝看看自己的衣服,“小红说的也对……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从前彩翎修尾?” 徐行平静的扫了他一眼,“从心说的。” “哦……是不是他说什么你都记得啊?” “自然。” 木惊枝孩子般撅了撅嘴,没再说话。 午后时分,远远看着天上一座小山一样的东西由远及近飞到寻昔院,哗啦一声瘫在院子里。 从心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堆东西上哼唧,“您要的也太多了,差点累死我。” 木惊枝歪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这些都不要了,我突然觉得寻昔院这样也挺好的。” “什么?”从心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大着嗓门嚷嚷:“少主,不带这样的,我费这么大劲儿搞回来这些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早上还说要这个要那个!” “小红觉得寻昔院现在的样子与我甚为相配,所以这些就没用了。” 徐行瞄见从心眼睛里喷出的火,默默的后退了一步,却忍不住偏过头去笑了。 从心哭丧着脸,有气无力的问:“那这么多东西怎么办?梁子椽子我都扛回来了。” 木惊枝看着一院子的东西,似乎也在认真思虑,“要不……你再送回去?” “少主,您有点欺负人了……” “那……你再盖间房?” 从心叹了口气,“我扔到院子后面去吧,让它们自生自灭。” 徐行的笑容还未收,问从心:“要不要我帮你?” 从心委屈巴巴的撇嘴,“可别了,你一句话,少主就把这些喜欢的玩意儿都弃了,我要是让你干活儿,他直接能把我弃了。” 徐行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木惊枝,木惊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屋了,正在老祖留下的古籍书格里胡乱翻着什么。 “我也奇怪,少主如此嫌弃这个冷清的院子,竟因为我一句话便转了性子?” 从心露出一丝坏笑,“我们少主就是这样,为博红颜一笑,什么都豁的出去。” “看来,他做了不少出尔反尔的事情。” “他在乎的东西向来很少,也不能算出尔反尔。少主享乐浮尘,要的便是当下快活,前一刻的念想怕是转瞬便忘记了,他开心就好。” 从心的笑容像是宠爱一个顽劣的孩子,一边活动疲累的筋骨,一边开始搬弄他带回来的那堆小山似的东西。手法甚为粗暴,拾起来直接就往院子后面丢,那些东西一个个抛出高高的弧线,似乎在抛掉从心的一肚子火气。 徐行看他气鼓鼓对着那座小山耍无赖的样子,倒也觉得有趣,便靠在不远处门廊的栏杆上瞧热闹。 明明还是人身,却脱不了猫儿样的慵懒姿态,下意识抱住双膝缩成小小的一团,听着从心叮叮当当的丢弃杂物之声,不一会儿便点头打起了瞌睡。 朦胧中感觉有人靠近,徐行立刻睁开眼睛。 木惊枝正拿着外衣要给她披上,轻手轻脚的样子像做贼一样,看到她突然睁眼,似乎吓了一跳。 徐行抬头看着木惊枝,“少主有何事?” “杂碎闹那么大的动静你都能打瞌睡,怎么我一靠近你就醒了?” 从心接口:“我们家丫头就是这样,生人近十步之内,顷刻便机警了,连缓醒的间隙都没有,在信任的人身边大睡三天都不翻个身。” “都相识一个月了,还拿我当外人啊……” “我一开始也以为就是只小懒猫,可是每次我靠近,她就拿那双通红的眼睛看我,那个眼神,警惕又悲悯,啧啧,看得我呀,总觉我哪儿对不住她,恨不得跪下来管她叫爹,过了很多很多年,她才不再那么看我了。” “很多年是多少年?” 从心翻着白眼算计,“大概……一百年?” “一百年!”木惊枝差点跳起来,“小红,你该不会是要等我到一千三百岁高龄才能对我放心吧?” 徐行微微抿了嘴唇,“少主如此……桀骜难测,或许再过一千三百年,徐行还是不敢相信少主。” 从心一脸看笑话的表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手把最后一盏琉璃灯顺着后墙抛出去。 紧接着,听到墙外“哎呦”一声,便没了动静。 从心的动作迟疑片刻,咽了咽口水,“我是不是砸到谁了?” 木惊枝水盈盈的眸子闪了闪,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轻飘飘的转身进屋了。 聆楚在房檐上接口:“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咱院子后面不是一片乱花吗?迟山的女人总共也就那几个宗室的夫人,这群老太太总不能没事跑到寻昔院后面采野花吧?” 聆楚灵活的跳到后墙上:“杂碎……你砸晕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迟山哪儿来的小姑娘?” 从心也跳出去,不一会儿,和聆楚一起抬了个浅绿色的身影进来。 那是个清秀的小姑娘,额头上带着一个大大的血洞,面皮苍白无血色,从心和聆楚手忙脚乱的按着她的伤口,昏迷中的姑娘疼得眉头紧锁,口中止不住的哼哼。 徐行实在看不过去,“把她抬进来,我来处理。” 晚些时候,床上的小姑娘捂着头坐起来,徐行正在桌边吃小鱼干,见她醒了,便把吃剩的鱼干放回囊袋。 小姑娘懵懵的看着她,“姐姐是谁啊?” 那声音软糯甜美,带着女儿家该有的羞怯温柔,徐行下意识的多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又是谁?怎会出现在寻昔院后墙?” 小姑娘婷婷袅袅的碎着脚步坐到她身边,一脸单纯,“我本是依着后墙而生的一株白山茶,修炼了几百年,今日才化成人形,还没站稳,便不知从何处有个东西砸到了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行放下茶杯,“那你的运气够不错的。” 小姑娘依旧懵着,“啊?” “砸你的人很无赖,但也是无心之举,他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补偿你,所以我说你运气不错。” “那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才刚化成人形,还没有名字呢。” “没有就算了,你歇着吧。” 徐行起身要出去,又转回身去摸桌上的囊袋,顿了顿,“你……吃鱼吗?” “我吃素。” 那最好……徐行飞快把袋子系回腰间,转身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章 以冰取火 她走到外面,从心正坐在地上,怀里死死抱着木惊枝的珏扇。 “你干什么呢?” “这回死活不能让少主弃我于不顾,无论那个女的是哪位宗长的亲眷,少主都得保我,他要是不管我,我就……毁了他的扇子。” “你敢吗?” 从心下意识的把珏扇抱紧一些,“那我……我不还给他了,让这扇子给我陪葬,看他心疼不心疼。” 徐行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伸手拉他,“放心吧,她只是院墙后一株山茶,今日刚修炼成人形,便被你砸中了。” 从心欢快的跳起来,“没靠山?那敢情好,我这就去把她扔了!” “她伤得不轻,让她休养几天吧。” “几天?” “看伤势,至少半月。” “那么久!” 徐行无奈,“是你失手伤了她,伤得重也是你自己闹的,聆楚熬了粥,等下你给她送去吧。” “我不去,万一她讹上我咋办?让呆鸟去送,我要睡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哈欠往外走,徐行突然开口:“你当初把我捡回来的时候,也怕我讹上你吗?” 从心已经走出去了两步,听了这话,又退回来,低头看着徐行,“哪儿能啊,她怎么能和你比?” 徐行垂眸“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从心见她的样子,忍不伸指头敲她的脑门,“又胡思乱想了?” “没有。” 同样是意外伤到,从心当年对她温善备至,如今却对这姑娘如此避之不及,想起上次从心在墟墉做的事,她嘴上否认,心里却没办法不猜测。 从心伸手摸摸她的头,“跟我还嘴硬……我能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徐行没躲,只是偏过视线不肯看他。 “少主如今表面上占着风头,可他当着宗室们的面杀了长汀老贼,又三番五次折木如倾的面子,木如倾那般斗筲之辈,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如有外人突然出现,我们就得提防着。” “我一直在想,少主既然明知木如倾不是善类,他自己却一直不愿坐这唾手可得的迟山主位,怕不仅仅是闲懒这么个简单的理由吧?” “他啊……”从心的语气慢下来,隐隐透着心疼,“七百年前那一战,迟山险些覆灭,他表面上不说,却知道自己引来了多少灾祸,如今木如倾在主位,多少还有得周旋,若是他在主位,怕是又要掀起莫大的波澜,他其实……不忍心连累迟山徒众而已。” 他歪头看着徐行,“你知道我为何对他如此忠心吗?” 徐行揶揄他:“因为你贱啊。” 从心笑了,“少主看似顽劣,却从无恶念,我敬他至情至性敢爱敢恨,浮尘五境活了一千多年,从未见有谁如他一般清澈入骨。” “你吹捧少主的本事,倒也不比聆楚差。” “难得说两句真话,珍惜着听吧。” 徐行终于被逗笑了,从心接着说:“少主无心与木如倾争夺,所以才选在这个院子落脚,老祖留下寻昔宝地,迟山后辈不敢轻易造次,但木如倾很可能会在暗地里使坏。” “所以你担心这姑娘是他派来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寻昔院荒了这么多年她都老老实实做一朵花,偏偏咱们刚住进来她就化成人形了?还是一下就被我砸中了?我就不相信会有那么巧的事!” “当初我做了七百年的猫,不也是入墟墉后突然化成了人形?” 从心歪了嘴角坏笑,“许是你和少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分呢?” 徐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从心懒洋洋的晃着脑袋,学着木惊枝执扇的手势,煞有介事的展开珏扇比划了两下,珏扇猛然一抖,差点掀在他脸上,他捂着脸哼哼:“反正我不想和那朵花有任何交集,她赶紧养好伤赶紧走,好不容易有了几天安生日子过,谁敢捣乱我就跟谁势不两立。” 说是势不两立,从心这口硬心软的脾气,看那小姑娘弱不禁风的样子,也是按时送着汤药茶饭,只是很少交谈,也不许其他徐行和聆楚与她接触。 倒是木惊枝,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每日除了在老祖的古籍堆里翻弄就是缠着徐行陪他玩,孩子般黏腻,闹起来不依不饶。大多时候,徐行懒得理,偶尔实在被扰得烦了,也会给一点好脸色,日子久了,倒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吵闹性子。 甚至有时,徐行见他霁月映雪般明澈的笑容,还是会莫名走了神,毕竟这个花般绚烂的家伙,是唯一一个让她在浮尘间动过心思的少年。 “小红,看我找到什么了!” 徐行见他又一惊一乍的样子,好着脾气回答:“什么?” “我在老祖的书阁里发现的,好像很好玩!” “《奇巧毕术》?” “似乎是一些奇巧之术,不需要修炼功力,只要用巧计便可。” 徐行也来了兴致,“似乎很有趣。” “你看这个,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得火……” “冰……竟可取火?” “我曾听师父说,当年坠昼一战,老祖功力尽竭,修为大损,便是借以琉璃片引日光燃敌军战车,最后反败为胜,应该便是与这一般的法子。” “迟山老祖,似乎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听师父说,那是一个极有趣的尊者,可惜无缘得见。” “老祖也是暗鹫族?” “不,老祖是凤凰,只是寡欲无后,故而选了暗鹫族木氏大弟子统继迟山,才有了如今的迟山木氏。” 他坐在徐行身侧,聊起先祖,语气也端正些,表情温柔专注,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翻着书的手指离徐行的手越来越近。 “少主善渡水引寒,不如取一块冰,我们按书中所述试一试?” “好呀。” 木惊枝轻轻翻动手掌,顷刻间,掌心泛起绵绵水汽,微寒过后,一块巴掌大小的冰躺在掌中,倒是衬得如玉的手更加剔透。 徐行伸手去拿,木惊枝缩了缩手,弯了眉眼灿笑,“很凉,我来拿。” 他欢快的跳起来,跑到屋外的阳光下,回头招呼徐行,“快来,一定很好玩!” 那一刻,徐行似乎在他盈润的眸中看到一道璨如星河的光,不知为什么,心情也随之欢愉起来,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如玩泥沙的稚子般蹲在院子里,地上是一堆艾草,木惊枝举起手中的冰对着阳光左照又照,“这怎么玩?” “对着艾草。” “这样?” “好像不太对……” 徐行伸手去抓木惊枝的手腕,“我觉得应该朝这边……” 木惊枝立刻满脸甜笑,乖巧的顺从,“哦,好。” 徐行的眼睛看着日光,他的眼睛盯着徐行,目光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你们在玩什么?”突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女子之音。 抬头看,竟是那绿衣服的山茶站在一旁,纤细的手指绞着衣摆,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徐行很自然的松开木惊枝的手,站起身,“姑娘看起来好多了。” 她的手一松开,木惊枝欢喜的脸立刻就耷拉下去了,站起身靠到后面门廊的柱子上噘嘴不说话,堵着气跟手中的冰较劲,那冰块化作一丝流水,顺着指缝滴下去了。 那小姑娘依旧细声细语,“姐姐,我是不是打扰你和哥哥了?” “哥哥?” 小姑娘抬头看了木惊枝一眼,苍白的面色竟泛了一丝粉红,立刻又把目光缩回来,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这个哥哥是谁啊?” “他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小姑娘又偷偷看了一眼木惊枝,依旧是做贼一样羞怯的表情。 徐行瞧在眼里,暗自发笑,从心说的没错,只要是个雌的,都逃不掉木惊枝这张勾魂摄魄的面皮,哪怕如今徒然只剩水雾苍衫,依旧有着让人瞬间痴迷的本事。 从心不知从何处跳出来,歪头瞪着那姑娘,“我说你,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告诉你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吗?” “花草要修复……需见见阳光的。”小姑娘瘪着嘴,已经快哭了。 从心耸了耸肩,知道她说的有理,只得大着嗓门威胁道:“你在院子里晒太阳可以,但是他们俩……”他伸手指了指木惊枝和徐行,“瞧见没,敢招惹他们俩分毫,我就把你扔出去!”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蹲下身子,“我就在这儿晒晒太阳,我哪儿都不去,我谁也不招惹的……”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从心倒是张不开嘴了,只得甩甩手,“行,你爱在哪儿都行,赶快晒好了赶快走……”他流氓样的扯了扯腰带,“要不要我给你施点肥?” 小姑娘立刻满脸通红,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 木惊枝还在一旁闹小孩子脾气,手中变出一块冰,捏成水,再变出一块冰,再捏成水,袖子都打湿了。 徐行正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句话,一个黑影突然掉到院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一章 川仙一卦 黑影翻了个身,露出一场少年面庞,“少主叔叔,外面……外面有东西!” 竟是聆楚! 木惊枝一瞬间到了聆楚面前,那动作快得徐行竟没看清楚他如何过去的。 “怎么了?受伤了没有?” 聆楚一脸急切,“没伤……少主叔叔,我刚才看见那只雕枭了,就是当年折断了少主叔叔小指的那个,他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木惊枝的表情有点意外,“他不是早就被川仙降服了?你确定你没看错?” “不会看错的,他脸上的疤还是我砍的。” “他现在何处?” “在倚风院的的废墟边上。” 木惊枝的脸色严肃了一些,转回身看着蹲在院中的那株山茶,那小姑娘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一脸乖顺,“哦,我先回房间了……” 见她进了屋子,几个人也回到前厅,木惊枝这才开口问聆楚:“倚风院已是一片灰烬,你可看清他在做什么?” “我没敢啊,少主叔叔你知道的,他那么可怕……我就是瞧着他站在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从心也嘀咕:“就算不化为灰烬,珍贵的东西也都被长汀老贼偷的差不多了,那雕枭想要什么东西,也没必要去废墟寻……难不成烧倚风院的事情与他有关?” 木惊枝看着从心,“这件事是你查的,你在问我吗?” “少主,我们查的时候没错啊,木如倾身体突然好转,幽思还在长汀的房间里看到了空的琉璃瓶子,而且我们当初还在倚风院附近捡到了长汀老贼的手串……” “其实我早有疑虑,凭长汀老贼的厚颜无耻,就算偷花亦草给木如倾疗伤,只要咬死不承认便可,毕竟他盗取倚风院的东西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他这次偏偏趁我不在烧了倚风院,又不小心落了随身之物,会不会蠢得太过刻意?就像是在……故意找死。” “少主,您是说……有人故意把线索引向长汀老贼,借您的手杀他?” 木惊枝微微闭目,没有说话。 “那少主岂不是被利用了!” 木惊枝瞪了从心一眼,“你有必要喊这么大声吗?” 从心朝自己那张臭嘴拍了一巴掌,皮笑肉不笑的朝木惊枝呲牙。 木惊枝思量片刻,“当年那两个老东西敢将我母亲藏于山洞中折磨,必是算定无人能发现,这一千多年,发现那里的人也确实极少,除了霄行,便是小红和杂碎……连我师父当初调查此事,都没有找到线索。”他转向徐行,“所以小红当初发现此处,又恰巧碰到霄行在洞中祭拜,确定只是巧合?” 他这样一说,从心和徐行对视了一下,从心答道:“那天本来我想着带她出去玩,顺便抓点山鸡野兔打打牙祭,少主您是不知道,徐行当时的身体是又虚弱又懒散,我就琢磨着把她放到一边儿等我,这样我行动也方便些,结果我走着走着就走远了,然后……” “我不听废话。” 从心立马规矩起来,“我走远之后,遇到一条蟒蛇,缠斗了好久才脱身,等我赶回去,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徐行接口道:“你离开许久都没回来,我心中担忧,后来看见前面有一个身影与你形貌相似,便跟了上去,只是我那时行动实在迟缓,人影跟丢了,却发现了那个山洞,正好看到霄行尊长在洞中祭拜……只可惜我当时无法与人交流,这件事便慢慢淡了,直到你前几日偷藏牌位又误入洞中发现石板,我才想起此事。” 她皱了皱眉,“幽思的院落少有人顾,牌位在他那里甚是安全,你为何突然想着将牌位藏在外面?又恰好是那个山洞?” 从心挠着脑袋,“我本来也觉得幽思的院子安全,可是我刚回迟山那晚,房间里就有了动静,来者直接奔着牌位去的,我琢磨怕是长汀老贼憋着给少主找不痛快,就想把祖师藏在一个隐秘点的地方,毕竟幽思再厉害也只是个下属,长汀真想干什么,他也没法子……至于那个山洞,我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找到了,那个洞口真的很隐秘,从前我路过那里都没发现,可是那天大半夜的,莫名其妙的就发现了!” 他说着说着,缩了缩脖子,“现在回头想想,不会是有谁暗中指引我过去的吧?我怎么有点瘆得慌?” 木惊枝捏着自己赤红的小指静静听着,直到从心和徐行说完,他才轻轻开口:“长汀老贼害我母亲是事实,他死不足惜,哪怕我对这些线索有疑虑,也不会罢手,有人算定我必然会出手,所以故意把线索引给我们看。此人……下了好大一盘棋!” “少主,您说这个人是敌是友?” “非敌非友,只是恰好也想弄死长汀老儿罢了。” “这个人这么厉害,想弄死那个老贼应该很容易才对?为何要耗费这许多年给我们布局呢?” “怕是想图个名正言顺的复仇,又碍于身份,不方便亲自露面之人。” 徐行思忖片刻,突然问从心:“那日你对我说,曾求川仙一卦,他算定少主七百年便会醒来……” 木惊枝捏着小指的手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看来,雕枭此来,并非寻仇。” 他轻快的抬起了头,“聆楚,你去请雕枭来寻昔院。” 聆楚瞪大眼睛,拼命摆手,“少主叔叔,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俩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的,虽然他现在跟着川仙,我也……” “当初我们俩打不过他,现在还是打不过他,他若是心存敌意,早就冲进来了。” “那我也害怕……” 木惊枝的语气温柔了一些,“听话,快去!” “哦……”聆楚噘着嘴,慢吞吞的出去了。 原来聆楚这样愣头愣脑的家伙也会害怕,徐行看着好笑,倒是对那雕枭生出几分好奇。 没多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踏进前厅,聆楚比他先几步进屋,早已躲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那身影躬身一拜,声音浑厚,“见过惊枝少主。” 木惊枝笑了,轻快的走到他身边,歪头看他,“你现在好规矩啊,川仙教得好!” 那人抬起头,一道长疤纵贯了右脸,显得面目凶恶,但表情却很端正,“百莫惶恐。” “百莫……你都有名字了?” “川仙说我当年伤了少主,百死莫赎,故而取名百莫。”他单膝跪下,“百莫从前蛮野无状,心性未修,还请少主恕罪。” “无妨无妨!”木惊枝把他拉起来,又伸了右手在他面前晃悠,孩子般得意的炫耀,“瞧瞧,你当时那一招,我现在因祸得福了,好看吧?” “好看……” “有眼光!” 百莫依然老老实实的站着,“川仙说了,寻昔旧院是宝地,百莫粗俗之辈不能擅闯,只要在倚风院废墟前停留一会儿,少主自会相见,果然……” “那川仙要你来此,有何事?” 百莫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木惊枝,“川仙说了,少主若是肯见百莫,必是猜中了这一局,少主素来……素来严谨,虽然你们目标一致,却也不敢平白劳烦少主贵手,故而送您一卦,以表歉意。” “严谨……他直接说我抠门不就得了。”木惊枝瘪了瘪嘴,“他老人家利用我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就只给我一卦,也没比我大方到哪儿去。” “川仙说了,此一卦足矣。” 木惊枝接过盒子,“一卦足矣……这么自信?你没偷看吧?” “川仙说了,只有少主能看。” 木惊枝点点头,从里面取出一支细小竹笺,他看了一眼,目光顿错片刻,看向百莫,“川仙只要你送这个?” “是。” 木惊枝把竹笺捏在左手,用右手小指轻轻的敲,“嗒”,“嗒”,“嗒”。 只这三声,他略带犹疑的眸子便露出了明媚的光,嘴角也翘起来,紧接着,甜笑充溢了整张脸,最后,竟然笑出声来。 屋中四个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实在不知道他在美着什么。 从心莫名其妙,“少主,您都笑出褶子来了。” 木惊枝还在痴痴的笑,“啊?是吗?” “川仙……把他的沄屿栖送你了?” 木惊枝还美着,合掌将竹笺捏成一把碎屑,可那一脸傻笑根本收不回去了,满面红光的对从心说:“一个岛算什么,川仙给我这一卦,倾尽浮尘都值得!” 木惊枝一边说话一边垫着脚,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对百莫说:“你告诉川仙,他这一盘棋我一点都不介意,他再利用我一局都可以……” 百莫也被他闹懵了,“惊枝少主,您没事吧?” “没事,好得很,从来没这么好过!”他伸手拉着百莫的胳膊,“你还没吃饭吧?留在寻昔院吃饭,我记得你喜欢鹿肉是不是,让聆楚去给你抓只小鹿回来烤了。” 聆楚缩在墙角拼命摇头,“我才不给他抓小鹿吃,不要,我不去!” 木惊枝心情实在好得很,拍拍百莫的肩膀,“没事,我去抓,你等着我。” 他说完便要往外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二章 女儿心性 百莫受宠若惊,赶紧拉住他,“少主,百莫消受不起,给您送完这一卦,就该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对了,川仙还说,少主许久未归浮尘,若是得空,沄屿栖随时有好酒。” “正好,我还有其他事想问川仙,你告诉他,等我重新安置好了母亲和师父的灵位,便去看他。” “川仙嘱咐,迟山去沄屿栖,沿途景致极佳,少主若去,一路慢行才好。” 木惊枝灵眸至心,偷眼看了看徐行,继续对百莫傻笑,“请他放心,定然徐徐而行。” 百莫转身告辞,木惊枝脸上还带着笑,蹦蹦哒哒坐回到座位上,左手捏着右手小指,不知道臭美个什么劲儿。 从心凑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您发烧了?” 木惊枝满脸痴笑,“没有啊?怎么了?” “虽然您平时偶尔也傻兮兮的,但是从来没这么傻过……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实在想不出川仙算中了什么事能让少主这么开心……川仙的竹笺上不会下药了吧?” 徐行接口:“川仙是清高尊长,自然不会下药。” 从心看着木惊枝的傻样,有点纳闷,“少主,竹笺上到底写什么了?” 木惊枝趴在桌上,痴汉一般歪头咬着嘴唇傻笑,“保密!不告诉你!” 从心愁的够呛,“完了完了,我盼了七百年才把小祖宗盼回来,才一个月就傻了。” 木惊枝也不理,就这样美滋滋趴着。 徐行实在看不下去,对聆楚说:“我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弄点吃的?” 聆楚瞧了瞧木惊枝的痴傻的模样,朝徐行点点头,又问从心:“杂碎,你不饿吗?” 从心还蹲在木惊枝身边犯愁,听着他俩的话,又惆怅的看看木惊枝,“咱们去吃饭,就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犯傻?” 他拽拽木惊枝的袖子,“少主,您饿不饿?” 木惊枝依然窝在袖子里一个人嘿嘿的笑,好像完全没听见从心的话。 “杂碎,你不走我们走了。” 从心犹豫了一下,“我也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三个人一起走出前厅,身后木惊枝的笑声依旧未停。 聆楚小声问:“杂碎,你说少主叔叔美啥呢?” “谁知道呢,可能川仙给他算了个媳妇出来了吧?” “少主叔叔还有媳妇?” 从心拍拍他的头,“呆鸟,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哼,就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 徐行听着他们俩斗嘴,突然觉出一丝异动,抬头,正瞧见一个纤细的绿色身影从楼上窗口一闪而过。 “丫头,看什么呢?” “没什么……”徐行顿了顿,“对了,今日我见那小姑娘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要送她离开?” “当初我说要把她扔了,是你说要留下休养,怎么前几天都没事,偏偏今天想把她送出去?”从心绕到徐行面前,语气意味深长,“该不会是因为她今日打扰到你和少主了吧?” 徐行回头看了一眼屋中痴笑的木惊枝,“就凭这位痴傻的少主?值得我有如此闲情?” 从心也瞥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小傻子,无奈的挠挠头,“倒也是,那你为何要我遣她走?”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理,如今情势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安顺,突然冒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确实有很多事情无法揣测,所以还是早些摆脱比较好,再说,她的身体已无大碍。” 从心看着她笑,“你啊,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再怎么机灵,终究也是个女儿家的心性,一会儿一个样。” “你管我。” 正说着话,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那声音不大,却带着透着惊恐。 从心和徐行对视了一下,快步上去。 推开房门,那小姑娘缩在墙角,裙子上隐隐带着血迹。 只瞄一眼,徐行便伸手臂把从心挡住,“别进来。” “怎么了?” “没怎么……你先出去。” 从心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出去了。 徐行关上门,看着满脸惊恐的小姑娘,那姑娘的眼泪在眼眶里蓄着,随时可能滴下来,“我……流了好多血,我怎么了?” “你现在是人身,这很正常。” “那我……” 徐行赤红的眼睛垂眸看她,“把眼睛收回去,若是有泪可以留着勾引男人,女人不会怜悯你的眼泪。” 小姑娘被她这句话闹愣了,用袖子抹着眼睛,哆哆嗦嗦的站起来。 “你这几天一直没换衣服?” “我醒来后,以花叶织衣,才只这一件,就被砸晕了。” 够脏的……徐行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半步,“我拿我的衣服给你换,还有那个……等下我教你。” 她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对了,你的伤已经转好,换完衣服便可以回家了。” “啊?不需要把衣服还给姐姐吗?” “一件衣服而已,不必麻烦。” “可我只是院墙外一株山茶,我没有家。”小姑娘继续满脸可怜。 徐行坦然的看着她,“那与我何干?”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入夜,仰星阁,一个高大的身影面墙而立,身后跪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在寻昔院住了十天,一无所获,只换了身衣服便被赶出来了……含蕊,你还真是不负我对你的栽培。” “主上,寻昔院这几个人实在是不好对付,那个从心看似散漫无状,实则滴水不漏,惊枝少主和木聆楚根本就当我不存在一样,至于那个叫徐行的女人……性情古怪得很,很难找到破绽。” 木如倾回过头来,这几日,他的轮廓微微消瘦了些,眼圈青黑,眼皮松弛着,显得面目愈发可憎,他伸手捏住含蕊纤巧的下巴,“这么精致的脸蛋,木惊枝那个浪荡货,居然能当你不存在?” “从心根本就不让我出房间,我找了个理由跑出来一次,可是惊枝少主眼里只有那个徐行,连看都没有看我。” “徐行?不就是木惊枝身边那个杂碎养的猫吗?我曾经派一个小徒去试探过,直接就被她杀了,和从心那杂碎一样,古怪心狠。” 木如倾一边念叨,一边端详着含蕊秀气的小脸,手上愈发重了,“这张脸怎么看也比那只猫顺眼多了,木惊枝居然会对那样一个颓丧怪异的女人感兴趣,这倒是见奇事……” 含蕊吃痛,“主上饶命!” “饶命?我等了你十天,你回来告诉我一无所获,还想让我饶你!” “主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含蕊赶紧接口,生怕木如倾捏碎了她,“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是属下觉得惊枝少主看徐行的样子真的很特别……其实不只是少主,那个从心,还有聆楚,他们都对徐行极好。” 木如倾一脚踢过去,“满口的废话,那只猫是从心养的,他会对她不好吗?还有木聆楚那个小混蛋,一向以木惊枝马首是瞻,难道会他亏待木惊枝喜欢的女人吗?” 含蕊瘦小的身体被踢出丈八远,又喘着粗气跪着爬回去,额头抵地面,“主上,正因为如此,只要我们想办法对那个叫徐行的女人下手,说不定……” 木如倾用力捏着拳头,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含蕊,“没有木惊枝撑腰的时候,从心就能带着那只猫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活过七百年,足以证明他们有多狡诈。现在有木惊枝护着他们,你告诉我要对那只猫下手,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怎么被人家赶出来了呢?” “主上,含蕊只是觉得直接对付惊枝少主太难了,所以才想着寻着其他人下手。” “是啊,对付木惊枝太难了,那个小野种从一出生就开始招惹是非,迟山都差点毁在他手上,可是在水里泡了七百年都不肯死!现在几乎整个浮尘都因为他与迟山为敌,我还得舔着脸去处处维护!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搅乱了十年大祭,杀了我师父,还用我的命脉去威胁我!” 木如倾越说越激动,声音有些癫狂,大手一把揪住含蕊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面目狰狞的看着她,“现在连你也在嘲笑我对付不了他是吗?你们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笑我堂堂迟山圣主被那个浪荡的小野种闹得鸡飞狗跳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是不是?” 含蕊吓得浑身颤抖,“不是的主上,含蕊不是这个意思……” 木如倾的眼睛充着血,咧嘴笑了,就着惨白月光,看上去阴森可怖,他冷硬的大手漫不经心的划过含蕊娇嫩的脸蛋,“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含蕊哆哆嗦嗦的看着他,触到他恐怖的眼神,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次日清晨,聆楚打开寻昔院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现了元身。 寻昔院门口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头发凌乱遮住了脸,一动不动,看不出丝毫生机,在人影的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血迹,从密林深处一直蔓延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不浮于外 楼上房间里,从心怒气冲冲的瞪着聆楚,“昨天刚弄走,你怎么又把她带回来了?” “我看到外面有黑影沿着林子搜寻,应该是抓她的,好歹是条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从心大着嗓门,“你长不长脑子?你看看她这一身伤,这得多大仇恨才能干出来的!她要是真的刚化成人形,才出去一天就有人追杀她?” 聆楚眼巴巴的看着从心,“你是说她之前在骗我们?” 床上躺着的小姑娘突然含糊着轻声哼唧,“救命……救命……” 聆楚的表情有点“她哼唧什么呢?” “不管,先弄醒。” “然后呢?” “交给少主啊,不然你以为我能处理?” “可是少主叔叔不想管的事,他一眼都不会看的,而且幽思今天会把云鸾主母的牌位送来,少主哪有心情理会这个?”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响起砸门声。 聆楚睁大眼睛,“不会是刚才的人来抓她了吧?” 从心一拍额头,“完了完了,这个时辰我们家徐行肯定没起床,这下被吵醒了,等会儿又要跟我闹脾气。” “你还有心情管她闹脾气,大清早被人堵着寻昔院门口,少主叔叔肯定要生气了,等会儿一定罚死我的。” 从心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孩,“不管罚不罚,也不管这丫头到底是谁,这是少主的院子,就没有随随便便让他们进来抓人的道理,外边那些东西也是这些年活得太顺,忘记了谁不能惹。” 聆楚挺了挺胸,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明白!先把他们赶走,至于少主叔叔要打要罚,大不了咱俩一起担着!” “想得美,谁和你一起担着……” 外面的敲门声一阵比一阵急促,打断了从心的话,他的表情也有点糟心,扯着聆楚蹿出去。 打开院门,几十个黑衣人站在门前,没等他们说话,从心先开口,“大清早的干嘛呀?” “从心师叔,聆楚师叔……” “嗯,行礼倒是规矩,可是这一早来砸门,你可知你砸的是谁的门?” “小的当然知道寻昔院宝地不容冒犯,只是……” “哦,知道!”从心故意吧知道两个字说得极重,“知道还敢来,就是不把我们惊枝少主放在眼里……或者说,不把寻昔院老祖放在眼里?” “师叔勿怪,我们只是在搜寻一个罪奴,看血迹,好像是进了寻昔院,所以赶紧过来瞧瞧,万一罪奴偷偷溜进来惊扰了少主可就不好了。” 从心漫不经心的低头看了一圈,暗红的血痕还依稀可见,他抬起头来,“哪儿有血迹,我怎么没看见?” 这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让来者有些无奈,“师叔,我们也是奉圣主的命令行事,您别为难我们……” 从心抱着肩靠在门口,一脸慈祥,“我当然不为难你们,只是寻昔院这道门,我不拦着,倒是想看看谁敢踏进一步。” 聆楚见状,也学着从心的样子,靠在门的另一侧,漫不经心的瞧着他们。 从心一脸痞气,“等什么呢?进啊,进去查查有没有罪奴,顺便叫我们少主起床,再拜一拜老祖,表你们后代虔心。” 聆楚一脸认真的迎合着,“是啊,别客气,进来吧。” 这一左一右两个“门童”实在是有些吓人,门口的黑衣人相互交换眼神,迟疑许久,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僵持了许久,领头的黑衣人深施一礼,转身带着从属走了。 从心和聆楚对视了一眼,飞速关上了门,两个人同时舒了口气。 从心打趣:“呆鸟,你说你管少主叫叔叔,可是这些徒众还叫你聆楚师叔,你们家的辈分是不是太乱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没真正拜师,但是元濯祖师也拿我当半个徒弟,我的本事也都是祖师教的,哪里乱了?”聆楚噘着嘴,“杂碎,刚才少主叔叔一直没出来,这件事他应该是不会理了吧?” “他没出来是觉得咱俩丢脸,这小祖宗平时没事还要找点事闹人呢,这回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肯定变着法的罚你。” “为什么罚我,这事一开始明明是你惹出来的,要不是你砸到她……” “你这个呆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没听见他们说那丫头是罪奴吗?明显前几天就是故意想接近咱们,再说,我惹出来的事昨天已经解决了,今天这档子是你招来的!” “你……” 从心跳起来拍他的头,“你什么你啊,等会儿少主要是发现了,就是你的错!” 聆楚的笨嘴拙舌完全说不出话来,“我……” 一双修长的手搭分别按在二人的肩上,“别这么谦让,惹祸你俩都有份。” 二人同时回头,正撞上木惊枝朦胧含笑的眸子。 从心努力咧嘴,露出一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容,“少主,您平时不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吗?今天起的有点早了……” “我们家聆楚善心大起,当然要过来瞧瞧了。” 聆楚脸上写满无助,“少主叔叔,我是不是做错了?” 木惊枝伸长手臂搭着他的肩膀,“聆楚,叔叔告诉你,心善没错,但是你要知道你救的是谁,对于不必要的人,无需善良,明白吗?” “那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好人啊?” 木惊枝歪了歪头,看孩子一样看着聆楚,伸手戳戳他的心口,“善恶素来难断,咱们可以换个简单点的方法,看这儿。” “心?” “如果某个人一直看似无辜,但是他的存在却总让你提心吊胆觉得别扭,那么对于这样的人,无论他有没有做坏事,你都要离他远点儿;反之,如果像这个杂碎……”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从心,“虽然怎么看都不顺眼,但是他在你身边你就觉得踏实,那便是好人。” 从心扬了扬脑袋,一脸骄傲。 聆楚看着木惊枝,“那对于好人,应该怎么做?” 木惊枝咧嘴笑了,“罚他呀!” 从心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啊?” 木惊枝笑得好看极了,转头看着从心,“杂碎,这事,最初是你招来的吧?” “我是砸中了她,可是我……” “刚才欺负聆楚的也是你吧?” 从心哭丧着脸,“少主我没欺负他。” “罚你赶紧给小红做点好吃的,然后把这些血迹都收拾干净,记住,不许施法,自己收拾。” 从心带着哭腔哼唧:“少主您不能这么对我。” “然后还有,捡回来的那个……那个什么……什么花,限你天黑之前把她弄醒,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木惊枝说完,轻飘飘的带着聆楚走了。 从心忙了大半天,终于喘口气,生无可恋的靠在栏杆边抠手上的泥,徐行绕到他面前,嘴角一丝窃笑,“今天给我准备的早饭这么丰盛呢,原来是被罚了。” 从心把手举给她看,“瞧瞧,明明一招就能搞定的事,非要我自己一点一点的收拾,这小祖宗一天不欺负我他就浑身难受。” “你又惹他了?” “我哪儿敢啊……就是欺负了一下呆鸟,正好被他看见了” “聆楚呢?” “陪少主祭拜云鸾主母呢。” 从心回头,远远看着屋中木惊枝端正跪拜的背影,“少主给祖师守了三日祭,每日就是抱着酒坛子跟祖师聊天,像个话唠一样。可是今日祭拜主母,却端端正正,一言不发,难得见他这样。” 他说着,目光有些怅然,“少主啊,生下来就养在元濯祖师膝下,如今知了当年真相,面对主母牌位,不知是何心情……今日幽思说找画师重绘主母的画像,少主拒绝了。” “怕是这么多年植于心里的念想,不愿浮于外物,这样持存静默,也是好事。” “你倒是懂他。” “我不懂他,我只是懂那种深藏于心底,不敢轻易拨开的感情。” 从心抬头看她,难得笑得温柔干净,“等我把手抠干净了,咱俩也去上柱香,以表敬悼。” “好。” 暮色四合,从心龇牙咧嘴的走进来,“少主,可累死我了。” “那罪奴醒了?” “是,虽说醒了,但是连哭带吐血,一副弱不禁风的德行,我这把散碎骨头真是伺候不起。” “所以呢?” 从心顺手拿过木惊枝手里的茶杯要喝,木惊枝抬眼瞪他,从心赶紧乖巧的蓄满水,放回到木惊枝面前,“嘿嘿,少主用茶。” 木惊枝被他的贱样闹笑了,“究竟问出什么来了,快说。” “那个女的,叫含蕊,是木如倾秘密豢养的下属。我们来寻昔院那天,木如倾就派这个含蕊找机会进入寻昔院,潜伏在我们身边,伺机……勾引少主。” “勾引我?她长得很好看吗?” “现在是没法看了,之前还行。” 木惊枝托着下巴,“比我好看吗?” 从心有点无奈,“那没有。” “那有什么意思?” 聆楚满脸认真的接茬,“少主叔叔是最好的,怎么会有人比少主叔叔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四章 挨揍了吗? 木惊枝听了聆楚的话,美滋滋的摸摸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从心看他臭美的样子,接着说:“可是含蕊在寻昔院留了十天,却没有任何线索,反而被我送出去了,木如倾嫌她无用,甚为恼怒,便拿她撒气,打成了这幅样子,她连夜逃出来,无处可去,迷迷糊糊倒在寻昔院门口。” 从心说得口干舌燥,桌上却只有那一个杯子,他的爪子可怜兮兮的空挠了几下,眼巴巴看着木惊枝的茶杯。木惊枝偷偷抿嘴,不动声色的把茶杯推到从心面前,“她的伤口仔细查过了吗?” 从心忙不迭的灌了一大口,声音也清透了些,“毕竟是个姑娘,我……不太方便吧?” “其实也不用查,她身上肯定没有致命伤,只是看起来惨一些而已。” “您的意思是,她这次还是假的?” “少主说的没错,我刚才查过了,大部分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但都不致命,她的伤,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徐行从窗口跳进来,身姿猫一样轻灵。 木惊枝甜甜的笑,“小红的身体似乎比刚化成人形的时候敏捷了很多。” 徐行愣了一下,她自己倒是没注意这些,被他一说才意识到,好像真的轻健了不少。 “多谢少主关心。” 从心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你们俩什么时候商量要去检查她的伤口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没商量,只是我方才突然想到了,所以去查看一下,正好听见少主谈起。” 从心的眼神带着狡黠的光,“啧啧,还真是心有灵犀……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她这次还是假的?” “因为太巧了。”木惊枝又给从心倒了杯水,慢悠悠的说:“寻昔院这么偏远独立的地方,与前山相隔密林森路,她身负伤重,连夜摸索着逃过来,怎么那么巧就晕倒在门口?她是花,又不是鸽子。” “少主,那这个含蕊……怎么办?” “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 “啊?送回去?那这事儿就不追究了?” 木惊枝双手托腮,把头伸得离从心近了一点,一脸纯净,“追究谁?木如倾?他配吗?” “也对,他不是正好在抓这个罪奴嘛,咱给他送去,他还不得谢谢咱?” “谢你?他的心也太大了吧?不过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花告诉木如倾,让他好自为之。” 从心咧嘴,“得嘞,等会儿把那小妞用麻袋装上,到时候往木如倾脚底下一扔,嘿,少主,我都迫不及待想看木如倾的脸色了。” 木惊枝笑了,“到时候你稳着点,挨打了我可不救你。” 从心跟着傻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那里不对劲儿,试探着问:“少主,您不会让我去送吧?” 木惊枝笑而不语,从心立刻明白了,衰着脸默默的灌下一大口水,不再说话。 转天,从心和徐行站在木如倾面前,木如倾脚下,是浑身瑟缩的含蕊。 “圣主,您的属下还是要好好管教,跑丢了还让我们送来送去的,我杂碎虽然闲,也懒得给瞧不上眼的人跑腿。” 木如倾站起来,根本无视地上的含蕊,走到从心和徐行面前。 他身量魁梧,居高临下的看着从心,“那野种沉在阴阳涧的时候,你跟我装疯卖傻,活得连野狗都不如,现在他醒了,你也开始蹬鼻子上脸。” “大丈夫能屈能伸,圣主谬赞。”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弄死你吗?” 从心挠挠头,语气漫不经心,“都说打狗看主人,在您能胜过我们家少主之前,应该是不敢吧……” 徐行暗道完了,这嘴贱的家伙,怕是要挨揍。 果然,木如倾的表情立刻阴沉得吓人,“我最恨别人用木惊枝来威胁我!” 从心见他身上的隐隐的阴气,也知道自己又嘴欠了,踮着小碎步悄悄往后退,却被木如倾一把揪住领子。 从心赶紧假笑,“您是堂堂圣主,自然不会跟我这个做仆从的一般见识了……” “我自然不会杀你,但是堂堂圣主,处罚一个山上的生灵,我还有这个权利。”木如倾阴凄凄的笑了,“我的拳头,你不是没挨过……” 木如倾的拳头捏得更紧了,狠狠盯着他。 从心目光有些闪躲,“别别……别打脸行吗?” 徐行看着从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木如倾扭过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圣主继续。” 木如倾眯眼看她,“怎么?你不救他?” 徐行一脸坦然,“我与圣主一样,最是惜贵自己的命,如果明知自己打不过对方,就算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了,也不会出手的。” 木如倾瞬间松开了抓着从心的手,怒视徐行,“你说什么?” 徐行见他松了手,袖中暗射银针,正中含蕊大穴,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 木如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趁着这个空隙,从心拽上徐行,一个闪身便飞了。 片刻之后,便听到身后木如倾的怒吼声。 从心带着徐行逃进林中,左躲右闪,玩了命的乱钻,好在他身子清瘦,比木如倾那个庞然大物灵活些,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把木如倾甩掉了,才落在地上,拼命喘气,“累死我了,飞得我毛都要掉光了!” 徐行虽然比从前敏捷,身子还是有些弱,被折腾得头晕脑胀,也坐在他旁边缓缓的平复气息,顺便嘲笑他:“少主都说了让你稳着点,非要嘴贱,活该。” 从心累得直哼哼,“还好你机灵,要不然我今天又要挨揍了。” 徐行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从前木如倾找茬欺负从心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带着钻进林子里她满处逃命,有时候吓得好几天不敢回住到处,也有些时候会被捉到,打个半死。每次挨揍,从心就死命把徐行护在怀里,自己硬生生的扛着,那邋遢的脸上,竟也有几分刚毅…… “少主若是知道你偷偷陪我来,又要怪我了,他现在可是把你当成宝贝一样,分毫都不能伤着累着。” 他这句话让徐行缓过神来,轻轻的说:“木如倾虽然不敌少主,却也是诡诈多变,你受过他多少欺负我最清楚,实在不放心让你自己去。” 从心拍着酸疼的肩膀,“要说那个叫含蕊的丫头也是挺可怕的,给木如倾卖命到这种地步,我怎么感觉她比木如倾更深险可怕呢?” 卖命到如此地步,深险可怕……连从心都这样说,可能当初自己为取花亦草舍了六条命的时候,旁人也是这样看自己的吧? 或许,是挺可怕的吧…… 徐行动了动嘴角,却没有笑出来,便就那样静静的坐着,看林间飞过的鸟。 回到寻昔院,聆楚正在整理行囊,从心好奇,“呆鸟,离家出走啊?” “少主叔叔说,明日守完了三天祭礼,后天就出发去沄屿栖。” “正好,川仙上次给我那一卦太灵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 “少主叔叔说了,不带你去。” “啥?”从心差点跳起来。 “他说带我,还有徐行姐姐一起去,让你留下看家。” “怎么又欺负我啊……” 徐行接口:“没关系,你若不去,我也不去。” 聆楚瞪着硕大的眼睛,“不行的,少主叔叔说,徐行姐姐一定要去!你得听他的话!” 徐行看着他执拗的样子,有点无奈,“他是你的少主叔叔,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聆楚仰起脖子,“因为少主叔叔最喜欢你,最心疼你,为了你他什么都愿意,整个浮尘都没有谁比少主叔叔对你更好,所以你得听他的话!” 从心愣了一下,微微皱了眉。 平日里聆楚虽然极力吹捧木惊枝,但不得不承认,他从前那些赞溢之词都是实话,可是今日这番实在没头没脑,徐行也被他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逗笑了,“我认识你少主叔叔才一个多月而已,就算他待我不错,何来这么深重的情意?” “少主叔叔他……” “聆楚,行囊收拾好了?”木惊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臂搭在聆楚的肩膀上,看着从心,“那个罪奴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 木惊枝一脸期待,“挨揍了吗?” 从心朝他做鬼脸,“跑得快,没打着我!” 木惊枝不动声色的看了徐行一眼,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挨揍就好。” “少主,我怎么觉得我没挨揍,您有点失望呢?” “没有啊,我可高兴了。”木惊枝露出一个明显的假笑,“你无恙,正好可以留下来看家。” “我不想看家,我也想去沄屿栖,沿途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少主您就把我留在这儿素着,万一木如倾又欺负我咋办?求您带我去吧……” 木惊枝的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你求我管用吗?” 话虽是对着从心说的,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却一直在看着徐行。 徐行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为了从心,便也顺了他的意,“还请少主带他去吧。” 木惊枝的眼睛立刻弯成两道璀璨的弦月,“小红开口了,当然好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无名无出 沄屿栖地处北域,是青源水境中一处独立于浮尘外的小岛,青源圣主不敢招惹的地界。 迟山与沄屿栖的路途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御风疾行一天便可到,当然,木惊枝定是要一路玩着闹着慢慢溜达过去的。 从心有些担心,在雾千里,鱼龙混杂且迷雾遮掩,木惊枝变了气韵,旁人一时自然难以分辨。可如今堂而皇之的跑出去,他的相貌又如此招摇,难免被人认出,到时候又不知招惹来什么样麻烦。 木惊枝倒是毫不在意,一大早在房间里欢天喜地的换衣服。 “杂碎,聆楚,你们说这件好看还是这个好看?” 那蓝靛绣蝠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不久,便慢慢褪成苍清颜色,连纹绣也成了影绰的暗纹,再换一件,依然如此。 木惊枝换了几件,满是喜气的小脸一点点丧下去,“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这样?” 他撅着嘴巴念叨,“你们说,我以后不会一直就这样了吧?要是我这一辈子都只能穿这种灰突突的衣服,以后怎么回岚上春玩儿啊?” “您不是教清然了嘛?” “我自己也想玩呢……” “放心吧,少主叔叔穿什么都好看。” 木惊枝托着下巴认真的惆怅着,突然跳起来,满脸惊恐,“完了完了,以后我跟小红成亲,我不会没法穿喜服吧?那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从心和聆楚偷偷交换眼神,忍着不笑出来。 “少主,您要是当着徐行的面说这话,她非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不可。” “哼,小红才不会呢!” “那您敢当着她的面儿再说一遍吗?” “哎呀这都什么时辰了,就你们俩最磨蹭,赶快走,天黑的时候赶到梅城,我还想去鬼市玩呢。”木惊枝若无其事的打岔,带着一阵清风跑出去,留下从心和聆楚在屋中笑得直抖。 一路上,木惊枝还是那副样子,顽劣调皮,想方设法的跟徐行套近乎,徐行就客客气气的应着,不亲不疏,大多数笑脸和言语都只给从心一人,惹得木惊枝频频朝从心瞪眼,恨不得立刻把他扔回迟山。 夜至深时,终于见到了前面幽幽隐隐的火光,徐行的眼力在夜间自是极好的,抬头便看见牌楼上写着隐隐泛着蓝光的字:梅城鬼市。 这地方,在徐行还是沉衍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当时与她同行的,是斓域少主,乾痕。 那时,妖王明鳞派沉衍送给斓域一面逐音宝镜,镜子却不翼而飞,妖王责令她追回,乾痕发了善心帮她一起追查,二人沿着线索一路追至梅城鬼市。 鬼市每日寅时开市,天明前一刻闭市,交易的也往往是古怪物什,其中歪路得来的占多数,故而晦避天光,只对阴暗。入市口会给每一位路人发避风盏,盏光极暗,只准照路照货,绝不准照脸,无论看重了什么,买便是买,不买便走,从不许问来路。 当初沉衍和乾痕追查至此,线索便断了,明明鬼市是最好的销赃之所,可守了整整半月,到处安插眼线,却没有见到逐音镜的任何踪影。 失了镜子,再回暮山,面对她的便是那个灾难:暮山沉衍办事不利,将以严惩,或送与乾痕做补偿,或下坳渊取花亦草…… 她当初还以为是鬼市这古怪的规矩害她查不到线索。直到很久之后,在她已经失了六条性命之后,某一日赴往斓域为主母贺寿,在偏殿窥见了那面逐音镜,那时她才知道,从始至终,被算计的只有她一个而已。 从心捅捅她的胳膊,打断了她的思绪,“丫头,鬼市的规矩可多了,在这玩要小心……” 他絮絮叨叨的说起那些规矩,徐行静静的听他说完,点头应着。 木惊枝凑过来,“小红,你的目力,在鬼市也应该看得很清楚吧?” “嗯。” “我看不清路,我跟着你好不好?” “不是有避风盏吗?” “那破盏的光太暗了,一点也不好玩。”木惊枝老老实实的站着,眉目乖谨,像个怕被抛弃的小孩子。 徐行被他缠的头疼,“那少主跟紧,别走散了。” 木惊枝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肯定走不散。” 徐行的眉头皱起来,想抽手躲避,木惊枝的力道却掌握得十分好,明明好像是温柔的握着,却无论如何施力都挣脱不掉。 徐行抬起赤红的眸子瞪他,木惊枝对她柔柔一笑,目光澄澈无邪,那样子与七百年前的少年并无二致,徐行的心好像忽然柔软了一分,便也就莫名顺了他的意,低声说:“走吧。” 这是她第二次拉木惊枝的手。 上一次,他在沉衍面前展翎垂地,那招摇绚烂的样子似乎容括了浮尘间所有风华,她拉他起来,触手温热,手背上还凸着少年血气的青筋。 而今,他在深夜的鬼市里孩子般缠人,依旧是雀跃中夹杂着温柔的情状,可那双手,却冰冷凉彻,残存着阴阳水涧里的寒意。 七百年的痕迹,怕是不容易消减的,这么个花哨爱闹的家伙,也是苦了他…… 徐行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竟在为木惊枝伤神,不由得暗自赌气,狠狠在木惊枝手上掐了一把。 木惊枝夸张的跳起来,凑近徐行,声音里都是掩不住的笑意,“没想到小红喜欢这样玩闹的小情致。” 情致你个头!徐行用力想挣脱他,走得飞快,木惊枝连跑带颠的跟着,就是不松手,这样暗自较劲,倒把从心和聆楚甩在了后面。 走着走着,路边一个贩摊引起了徐行的注意。 那摊子比并排的其他摊位要靠后一尺,没有任何灯盏照明,摊主黑罩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石雕般坐在那里,来来往往的行路者,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小摊子,若不是徐行目力极好,恐怕也发现不了。 他的摊位上只有一件货物,那是一颗琉璃珠子,看着没有任何稀奇,甚至蒙了一层灰尘,像是从荒郊野岭随意捡回来的。 徐行走过去,仔细看那颗珠子,越看越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老板,这是什么珠?” 黑面罩后面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沉默良久,才慢慢出声:“此珠无名无出,只卖有缘人。” 他的声音嘶哑如枯木,却听不出年纪,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机警得吓人,好像要把徐行看个透彻。 徐行被他盯得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开口问道:“可否卖给我?” “你……” 又是好久好久的沉默,徐行看到黑面罩摇了摇头,“你不是有缘人。” 徐行有些失落,但还是客气的回道:“我倒觉得与它有些缘分,可惜了……” 木惊枝拉着她站起来,瘪嘴道:“明明最有缘分的就在身边,小红却偏偏去看一颗珠子……” 徐行懒得理他的矫情,轻声说:“走吧。” 刚走两步,那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姑娘,前路迢迢,缓步慢行吧。” 徐行愣了,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收了珠子,起身走了,留下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 木惊枝笑了笑,“别看了,鬼市里净是稀奇古怪的家伙,有的卖家就是故弄玄虚,好让买主觉得他的物件惜贵,估计他对别人也是这番话。” “或许吧……” 正说着,从心和聆楚赶上来。 从心的手里拿着两个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儿,估计是刚买的,一边摆弄一边对木惊枝坏笑,“少主,你们走得也太快了,不会是故意要把我们甩开,想独处吧?” 聆楚睁着大眼睛看从心,满脸认真,“少主叔叔一直都想和徐行姐姐独处的,你不知道吗?” 从心故作惊讶,“哦哦哦,那倒是我们两个多余了!” 徐行看着从心夸张的表情,尴尬得挣脱掉木惊枝的手,转身走了。 这次,木惊枝没有再抓紧,而是轻轻放开,然后歪起嘴角笑了,朝聆楚和从心的头上各拍了一巴掌,回身去追徐行的脚步。 聆楚捂着脑袋咧嘴傻笑,“少主叔叔最近心情真好。” 从心看着聆楚,“他心情当然好了……对了呆鸟,前两天,你说整个浮尘都没有谁比少主对徐行更好,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少主叔叔好啊!” 从心的表情认真了一些,“你平日里说起少主,虽然听着夸张些,但我知道你那些话从来没有一句是虚的……可是你说整个浮尘都没有人比少主对徐行更好,难道少主比我对徐行还好吗?” “就是比你好!” “我养了徐行七百年,少主才认识她一个多月,凭什么就比我好了?” 聆楚挠挠头,似乎也有点纳闷,“反正我就是知道少主叔叔最好,杂碎你……你照顾她七百年,说不定都是装的……” 聆楚说着说着,也感觉到了从心恶狠狠的眼神,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杂碎,你突然问这个,是不是因为吃醋了?” 从心的表情稍微迟滞了一下,然后跳起来对着聆楚的头猛拍,“那是我闺女,你个老呆鸟胡说什么呢?” “没有就没有呗,你打我干嘛呀……是不是被我说中,心虚了?” “少废话,赶快走,等会儿少主又跑没影儿了!” “明明是你一直在问我……”聆楚委屈巴巴的嘟囔着,还是小跑着跟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六章 沄屿栖 徐行心里还是惦记那颗珠子,木惊枝这一路本就是玩闹,也不急着,便说多在梅城留宿几日,再去鬼市趟一趟。 这样又在徘徊了三天,从心和聆楚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地方,却再没见到那个卖珠子的人,徐行便提出离开,木惊枝却还是坚持再留几天,从心笑木惊枝就是想借机多拉几次徐行的手,差点被木惊枝塞进茶壶里。 这样吵吵闹闹,也就启程了,二十几日后,到达北域青源。 青源与迟山的山高林密极为不同,阔天碧水,草木鲜嫩清和,与它的圣主忘临江一样,总是一派温平无争的气象。 刚踏入青源境内,便有两个卫兵打扮的人上前对木惊枝施礼,“惊枝少主,圣主知您来此,特请您去长相汐一叙。” 木惊枝看着这两个兵士,“我刚踏入青源境内不到半个时辰,忘临江就知道了?这老头向来不闻窗外事,怎的今日消息如此灵通?” 两个卫兵顿了顿,其中一个说:“旁人自是不闻的,但少主是贵客,青源不敢怠慢。” “是嘛……”木惊枝拉了个长音,侧身对从心说了几句话,从心露出一丝坏笑,突然展翼飞到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后面,拎出来一个小少年。 “从心叔叔你放手……我手下还看着呢,多没面子……” 从心不理,拧着他的耳朵扯到木惊枝面前。 忘清然咧嘴一笑,“惊枝叔叔……您这么快就发现了?” “我不是让你待在雾千里吗?” “您教我凤凰衍,却又不让我去岚上春唱,我在雾千里总觉得心痒痒,真怕万一憋不住就冲上台去了,所以想着回青源潇洒几日,再说雾千里那么杂乱的地界,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木惊枝没什么表情,只是说:“我既然让你留下,自会安排人保护你,现在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 “我就知道惊枝叔叔最疼我了。”他尚且稚嫩的脸露出一丝贱兮兮的笑,“叔叔来青源,必然不是来长相汐找我,是要去沄屿栖找川仙的吧?” “嗯,你去备一艘船,今天就去沄屿栖。” “叔叔,我义父最近闭关了,我在长相汐自由得很,您先去就去住几天嘛,反正川仙又不离开沄屿栖,也不急于一时。” “你那湿淋淋的宫殿,还是算了吧,我怕水。” “您以前不是住的挺好的嘛,还说我宫里的舞姬最合您心意……” 木惊枝好像没听见一样,满脸平静迈步往前走。 忘清然在后面一脸愁苦的看着木惊枝的背影,“在阴阳涧泡了七百年,说自己怕水……惊枝叔叔现在已经无赖到这种程度了?” 聆楚拍怕他的头,“少主叔叔不无赖,他不怕水,是徐行姐姐怕水。” 忘清然看着前面徐行纤细的身影,又看看木惊枝对徐行一脸灿烂的样子,他嫩鼓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褶皱。 太阳偏西的时候,小舟已近沄屿栖。 夕阳橙灼,晚风未落,水天两色,轻棹飞鸥,这么个独于浮尘外的小岛,在清碧的水中似莲花净植又似萍草散逸,水畔淡紫的鸢尾花一直蔓延到目力不及的远处,水影幽香,片绣重茵映残云。 木惊枝问徐行:“小红从前可曾来过此处?” “沄屿仙境,徐行俗身,自是不曾来过。” “那……就不谢谢我带你来这么好看的地方?” “多谢少主。” “这就没了?难道不该有点行动吗?比如……”木惊枝凑在徐行面前,指指自己的面颊。 “行动?哦……” 徐行退后半步,对木惊枝端端正正的深施一礼,“多谢惊枝少主。” 木惊枝满是期待的脸瞬间丧了下去,满脸幽怨的问徐行:“小红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行回敬他一个温柔的笑,“少主聪敏。” 说着话,轻舟靠岸,百莫已经在岸边等候,高大的身躯依旧是规规矩矩的模样,“百莫恭候已久。” “已久?你们家川仙连时辰都算不准了?” “许是盼着少主心切呢。” “那倒是难得。” 百莫端正的站着,看着小舟上几个人依次走下来,目光停留在忘清然的身上,“这位小公子是……” “哦,在下青源忘清然。” 百莫犹豫片刻,又对木惊枝施一礼,“少主,川仙有吩咐,今日,非迟山之士不可上岸。” 忘清然可怜巴巴的看着木惊枝,木惊枝轻飘飘的“哦”了一声,“川仙不让你上岸,就老实在穿上待着吧。” 此言一出,徐行刚踏上渡板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 从心正在徐行后面,小声问她:“怎么了?” 徐行低声答:“没事,你们去吧……我突然不太想去了。” 从心当然知道徐行为什么不去,却也不敢违逆川仙的意思,两人正尴尬着不知该不该上岸,就听到木惊枝的声音,“川仙他老人家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这么多规矩?” “少主,怎么了?” “清然大老远的跟过来了,就这么让他在岸边等着?” “可是您刚才明明让他……” “刚才是刚才,我又想了想,好歹是青源小少主,留在岸边看船总是不妥的。” 百莫被这出尔反尔的家伙闹得一愣一愣的,“那您打算……” “今天船上所有人都得跟我上岸,一个都不能落下。” “少主……” “放心,川仙若是怪罪,全推到我身上就好。” 百莫小声嘀咕:“川仙才不会怪您。” 木惊枝好像没听见一样,身后的人招手,“跟上啊。” 从心和徐行对视了一眼,从心轻笑:“少主对你还真用心啊。” 徐行微微颔首,闷声往前走。 沄屿栖此地,徐行从前身为妖王明鳞的爪牙,自然是未曾踏足的。 这个浮尘五境都敬避三分的地方,她一直以为该是氤氲缭绕,青牛云鹤的仙风莫测之地。而今观之,除了黛山远岫颇有些意境,大部分地界像是花草葱茏的旷野,鸢尾花便是从水岸边一路肆意盛放至此。 百莫将他们引到一个古旧的亭子,亭上牌匾依稀能辨认出忆沄亭三个字。离亭不远是一个简单的小木屋,简单到好像随意搭了几个木板,风一吹就会塌了。 徐行问从心:“那是川仙的居所?” 从心笑了,“和你想的不一样吧?” “确实独特。”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和两坛酒,木惊枝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喝,刚一仰头,冷不防一枝竹杖敲到木惊枝的屁股上,发出“啪”一声脆响,木惊枝一口酒全喷出去,还未及反应,又是一声响,“臭小子,敢动老夫的酒!” 徐行看过去,一个黑瘦的老人站在木惊枝身后,这老人只有一条腿,手中的竹杖磨得油亮,看来是做拐杖之用,如今这竹杖成了木惊枝的戒棍,打得十分顺手。 木惊枝捂着屁股跳起来,躲在亭柱后面冒出半张脸,“酒要偷来抢来的才有滋味,女人要心甘情愿的才最称意,这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的多了,你就记住了偷酒!” “您说的我都记得……”木惊枝的表情老实了些,憨憨一笑,语气也带着撒娇的意味,“您打也打了,七百年没见,就不想抱抱我?” 老头被他气笑了,收了竹杖,脸上透了慈祥,“臭小子,在阴阳涧泡褪色了吧?活该!” 木惊枝赶紧过来扶着他坐在石凳上,“我还琢磨着要不您弄点火烤烤我,说不定能把身上的水汽烤干了。” 老头突然抓住木惊枝的右手,看着他赤红的小指,看转头向徐行。 徐行也没闪躲,赤红的眸子坦然与他对视。 川仙的相貌很普通,唯独这双眼睛,如初识尘世的孩童般明亮清澈,丝毫没有千万年来历经尘世的污浊。 她原以为,传说中那位得一卦可掌浮尘的川仙,该是一位道袍白须的仙翁模样,如今看来,这黑瘦的老者便是川仙了。也对,只有这样的脾性,才能和木惊枝这种家伙志同道合。 川仙认真的看了徐行几眼,然后揪着木惊枝的小指对他说:“不褪色之物已在你身,莫要贪求。” 他说完,示意木惊枝坐到他对面,“此残局我解了许久,要不要帮我破一破?” “大老远来看您,不给饭吃就让干活?” “你今日在岸边不守老夫的规矩,不罚你已经不错了。” 木惊枝瘪瘪嘴,顺手落了一子,“那您得多补偿我几坛酒。” 川仙垂眸盯着木惊枝落下的棋子,也落了一子,“你这登徒子,似乎比从前周全些了,不再那么横冲直撞了。” 木惊枝嘿嘿一笑,“您这是夸我呢?” “浮尘混沌中欲寻逍遥,无外乎隐身于晦暗或化烟为龙。”川仙瞟了一眼木惊枝的赤红的小指,“既然倔强和牵念未褪,思虑周全是好事,毕竟……能为你瞻前顾后之人已经不在了。” 木惊枝眸色稍微沉郁半分,还是拾起了轻快的笑容,如玉的指腹摩挲着棋子,“那以后我就住在您这躲清净的沄屿栖,不问外物,继续做个闲散浪子,如何?” 川仙点头,“好啊,只要你保证心无挂碍,我还养得起你,只怕你自己舍不得……” 木惊枝璨然一笑,又落下一颗子,“浮尘也好,清潇也罢,无论冲直或思虑,只要心有所念,总可险象环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七章 行也思君 川仙也笑了,突然伸手抹了棋局,“如此看来,这小小的局倒是拘不得你了。” “您干嘛老想拘着我,撒出去祸害一下别人,也免得您无聊。”他一脸贱相的看着川仙黝黑的脸,“您这七百年的生意肯定寡淡极了,一定很穷吧?” 川仙没接他的话茬,抬手一指从心,“你这仆从上次求了一卦没给钱,说账算在你身上,。” 木惊枝回头看了从心一眼,从心一缩脖子,默默躲到徐行身后。 木惊枝笑了,对川仙说:“您好歹也带个仙字,怎么这些就看不透这些身外俗物呢?” “看透了俗物,还能搭理你吗?” “嫌我俗还搭理我……您就不怕把我惯坏了?” “从前怕……”川仙缓了口气,慢慢的说:“现在更怕。” 他不再理木惊枝,而是看向徐行,“这位姑娘可愿与老夫手谈一局?” 徐行正嘲笑从心的怂样,川仙突然叫她,赶紧正身施礼,“徐行棋艺不精,怕冲撞前辈的慧明。” “下棋在心不在艺,请吧。” “既如此,却之不恭。” 木惊枝偷眼看徐行,嘴角忍不住悄悄上翘,川仙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转头对百莫说:“带这几个臭小子去用膳。” 木惊枝眨眨眼,“我好像没有那么饿,要不我等会儿再……” “去!” “哦……” 徐行见几个人走远了,静静坐到川仙对面,目不斜视。 川仙瞧着她,“那臭小子一步三回头的看你,你连个余光都不施舍,沉衍琉主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思沉心狠。” 虽然徐行清楚川仙必然知道她的身份,可是被面对面叫了沉衍这个名字,心里还是抖了一下,刚刚去摸棋子的手顿促了片刻,努力紧持着眉目不露声色,又坦然的伸手落下一子,轻道:“前辈过奖。” “急着捡夸奖的本事,倒不比那混小子差。” “小女子从前罪孽重重,能苟活于世已是浮尘宽厚,惊枝少主逍遥坦荡,怎归同路?” 二人的交谈丝毫不影像落子的速度,川仙的眼睛盯着棋盘,口中叹道:“你们倒确实不同。浮尘几万载,九命灵猫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但是能在千年内折腾掉八条命的,唯沉衍琉主一人……”他一边说,一边笑,“你知道惊枝这小子有多惜命吗?那可是个掉根头发都能闹上许久的家伙……你真该跟他学学。” 这话,木惊枝从墟墉出来那日她便听过了,默默点头落下一子,没有说话。 川仙也不再说话,二人规规矩矩的下棋,徐行这七百年未摸棋子的臭手,竟也能和川仙盘了个焦灼局势,看样子应该是在让着她。 良久,川仙突然说:“你这满腹心事都写在局中了,看来七百年沉郁并没有化解开什么。” “徐行鲁钝,有些仇怨实难化解。” “有些情爱或仇怨皆是命数使然,心有所扰并非姑娘的错,只是你要记得,切莫因过于执着往事而忽略了眼前。” “眼前?前辈指的是……” “你知道老夫指的是什么。”川仙挡住她正欲落子的手,表情认真了一些,“难道沉衍琉主重回人形后仍然愿意留在迟山,就只是情势所迫?就没有一些别的隐由?” “七百年的颓丧病骨,早就没了当初斗志,留在迟山,只是因为有人照顾,可安身保命罢了。” “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便可掌暮山兵马,如今竟怯弱到只图一个安身保命?” “许是颓丧久了……” “颓丧?”川仙伸出两根粗粝苍老的指头敲着棋盘,“你自己看,恨不得立刻撕出一道口子吞掉对手,你说你是颓丧?” 徐行知道自己瞒不过他,沉默片刻,低声应道:“前辈恕罪,徐行只是……不似从前那般果决了。” “从前你心硬手狠,是因为没有牵念,也没有退路,如今见了些温暖,虽然性情未变,但终究是犹疑不舍了。” “前辈……” 川仙又落下一子,“半盏倾情半盏留,既不得本味,亦不安本心。你是个聪明孩子,当初撑得起矜傲,如今也受得住落魄,游移不定之事,决不可为。” 徐行深施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你要知道,老夫一卦可是很贵的。” “这……” “知道你身无长物,这些账,我通通算在那个混小子身上,他替你还账,心甘情愿。”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徐行怎会不懂。 “川仙什么时候做起了月老的活计?” “你倒是坦然,比那些扭捏的女子强多了,只是看你今日的情状,我给惊枝的那一卦,他应该是没给你看吧?” “没有,他一直在笑,笑得很奇怪,还说……只那一卦,倾尽浮尘都值得。” 川仙原本舒展的面孔慢慢变得严肃了些,认真的看着徐行,“倾尽浮尘都值得……你可知我给他的那一卦是什么?” “徐行不知。” “那一卦,只七个字:晓看天色暮看云。” 晓看天色暮看云? 她原本以为那竹笺上会写着什么值得木惊枝心潮澎湃的大事,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诗。只为这一句诗,木惊枝便傻笑成那副样子? 这是人间诗句,从前她曾听人颂过。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行也思君…… 行,也思君。 徐行突然愣了,这是在说她也在思念他吗? 他那日笑成一个痴傻的孩子,一下子消散了对川仙所有的抱怨,他所说的倾尽浮尘都值得,都只是因为这一句行也思君? 这个家伙…… 川仙见徐行愣愣的样子,露出一脸为老不尊的狡黠,“仅此一念便可倾尽浮尘……看来,这臭小子还真是对琉主痴心了。” 徐行收了神思,对川仙说:“情思乃隐晦之物,徐行自己都不知心向何处,川仙是前辈,又怎可随意卜算旁人心事?” “老夫虽被浮尘给了个仙字虚名,却无济世之能,闲来无事算上几挂,权当是哄我那痴狂的惊枝小侄开心,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这老贼还真是比木惊枝那家伙还会取巧卖乖,他这样一说,徐行反倒没了发作的理由,只是手上的棋子一直盘桓,不再继续落下。 川仙叹了口气,“今晚两局棋,都没下完,也罢,结局如何,执棋之人自有分寸,我这老头子就不操心了。” 他站起身,“走吧,我也饿了。” 徐行赶紧起身去扶他,川仙摆摆手,“我自己走就行。你成天跟这几个臭小子待在一起,怕是被扰得烦了,便在这亭中清净片刻,等会儿我让百莫把晚膳送过来。” “多谢前辈。” 川仙没再说什么,拄着竹杖走了,那走路的姿态甚稳,完全不像是个身有缺陷的人。 徐行默默的坐回去,盯着桌上的棋局发呆。 这么多年来隐匿的心事,今日全被川仙说中了,唯一一桩连她自己都忽略的,便是木惊枝吧? 行也思君…… 她心底,真的对他有所思念吗? 从前,她心里那一点点只有他能触及的柔软,只当是这少年太过绚烂讨喜,让阴暗空寂的她有了以往未曾有过的片刻明媚。而今一直将身份藏而不宣,也是不舍从心多年恩情,怎么就扯到木惊枝身上了? 她才不会为了木惊枝那样矫情又任性的家伙牵动心神。 如此看来,这川仙也和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方士没什么区别,从来卦象只看命数,什么时候能算出心事了?也只有木惊枝的傻子,拿着一枝不知真假的卦签便能笑得忘我,真是幼稚至极。 “徐行姑娘……徐行姑娘,您的晚膳。” 徐行缓过神来,发现百莫站在她面前,桌上的棋盘已经撤走了,换成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 “多谢。” 百莫刀疤纵贯的脸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但看上去并不让人厌烦,反而有些亲和,“姑娘方才是入了幻境吗?” “幻境?” “饭菜端上来许久,姑娘却一直含笑发呆,根本没注意到,百莫以为是川仙又开玩笑,用什么法术诓得姑娘出现了幻境,故而才大声叫您。” “我刚才……笑了?” “是。” “哦,没事……只是沄屿栖夜色极美,故而走了神。” 徐行躲开百莫关切的目光,转而看桌上的酒,“这酒……” “川仙的独酿,说送来与您尝尝,姑娘若是不善饮酒,属下便撤了。” “不必,留下吧。” “那姑娘用膳吧,百莫告辞。” 百莫高大的身子稳稳施了一礼,转身离开,端正的样子总显得有些滑稽,徐行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她盯着桌上那一小坛酒,心里有点痒痒。七百年前,沉衍也是好酒的,只是上次在雾千里,一杯便成了那样。难不成如今的体质,真的连酒都喝不成了? 徐行伸手拿起那小坛酒,酒香濯冽,倒是她喜欢的味道。 如今的身体倒比刚化成人形时好了很多,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徐行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云中仙 徐行再次睁眼的时候,一缕阳光正照在她脸上。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身上搭着苍色外衣,泛着清澈水汽,却并不寒凉。干净的墙壁,简单的摆设,虽然不算漂亮,但应该不是川仙那个小小的木屋。 阳光漏过窗的缝隙透进来,沄屿栖空气清澈无尘,光线在屋中木桌木椅上洒下星点的光斑,古旧的木纹淡然微漾,把这简单的小地方显得融暖安静。 徐行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睡在这里的,头还是有点疼,她轻轻锤了锤脑袋,什么都想不起来。 看来,现在还是不能喝酒。 正蔫蔫犯愣,门外传来从心的声音,“醒了吗?” “嗯。” 门开了,明柔的晨光里冒出从心笑得温暖的脸,“酒醒了?” “好多了,这是哪儿?” “山腰的房子,川仙自己喜欢住那个四面漏风的一堆木头里,总不能别人也跟着他住木头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伸手摸摸徐行的额头,“还行,好像没什么事了。” 他痞痞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又看看半搭在徐行身上的衣服,“我闺女深藏不露啊,七百年了,昨天才知道,你还藏着这么一面,啧!” 徐行顺势把衣服扯下来递给从心,“什么深藏不露,不就是酒量小了点,一坛就醉了……” 从心眼睛瞟着着木惊枝那件衣服,却没有接,语气意味深长,“我懂,女孩子嘛,酒量浅也是应该的,借着酒劲儿表明心迹,不用你说,我都懂!” “表明什么心迹?我昨晚……怎么了?”徐行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次在雾千里,她喝醉后迷迷糊糊和木惊枝睡在了同一个房间,第二天却所有人都说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的,看从心的现在表情,不会这次也…… 从心看着她一脸没底的样子,笑着坐到她旁边,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徐行试探着问:“少主呢?” “少主昨晚可是被你缠得累坏了,天亮才在歇下,让我在门口守着你。” 缠得累……累坏了?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难道…… 不可能,她就算再醉再蠢,也不可能发生两次同样的事情,况且她在忆沄亭里就没了意识,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主动做什么…… 不会的,不可能的…… 徐行下意识的缩紧肩膀,睁大了赤红的眼睛看从心,隐隐有点慌乱,“你在说什么?” 从心看她的样子,也有点犯愣,“你不会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 从心的眼睛懵懵的眨了两下,然后“噗”的笑了,侧身倒在床板上笑得直打滚,把床板捶出“咚咚”的声响。 “你笑什么呢?别笑了,快起来!” 他越是这幅样子,徐行越着急,赶紧伸手去扯他。 从心笑了好半天,终于停下来,表情认真了一些,“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越是这样,徐行心里越别扭,默默的摇摇头。 “那我告诉你,你可要稳住了。” “……好。” “昨天我们在屋里聊天,你突然推门进来,晃晃悠悠的,看样子好像是喝醉了。” “我自己过来的?” “对啊,我去扶你,结果你一下把我推开了,直奔少主……”从心歪歪嘴角,硕大的虎牙都带着贱嗖嗖的味道,“看着好像走不稳,奔少主那几步走得可利索了,然后就死抱着少主不撒手。” 徐行默默听着,果然……和揽香阁那些女人说的一样。 从心伸手点她的脑袋,“你做了这么厉害的事情,竟然忘了?” “后来呢?” “后来少主的样子很奇怪……我本来以为这样的美事他肯定开心得要飞起来了,但他很生气,知道是百莫给你送的酒,差点就跟百莫动手了,甚至还皱眉了!”从心说得起劲儿,又使劲儿拍了拍徐行的头,“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他最生气不过冷着脸,但是这次他居然皱眉了!我第一次看见少主皱眉!眉梢眼角那个心疼哟……要我看啊,你心里是不是心里也早就装着少主了,酒后露真心?” 徐行挡开他这双不安分的爪子,“我若是有真心,不必借着酒意。” 从心笑了,“也对。” 他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你若是没有真心,现在是不是有点太平静了?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哎不对劲儿,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少主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徐行眼睛闪了闪,抬手把木惊枝的衣服罩在从心脸上,顺带着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轻快的起身跑了,隐约听到身后从心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哭嚎。 沄屿栖的晨间风景与晚时大不相同,风动晨露,叶嫩花含,山鸟喧鸣,这样四季温暖风调雨顺的地方,花草鸟兽都是幸运,难怪川仙万年都不肯离开这里。 徐行弯下腰看着一株尚未完全青绿的微微嫩黄的草叶,草尖儿上的露水映出她赤红的眸子,被水珠这样一晃,她的眼中似乎也有了如木惊枝一般莹润剔透的神采,徐行弯起眼睛,笑了,水珠里那双眼睛也变作桃花一样美好。 正笑着,隐约听着林间高处似有歌声传来,如渺然涓流,清泉击石,又夹杂着一些鸟鹊的啼叫,好似远来自云霓之中,尘世之外,悠悠荡荡,不可捉摸。 徐行站直了腰仔细听,她的耳力素来绝佳,这次却难以分辨声音来自何处,只是越这样似隐似现,越是勾人心扰人魄,徐行大致听得一个方向,便循着走过去。 入林深叶密之处,歌声逐渐能辨别一些,只是依然听不清唱词,似乎又是上次那般随意哼吟。 听这声音似乎是木惊枝。 从心不是说他一夜没睡吗?不好好休息,怎么跑到林间唱歌了? 是他也好,正有些事情要跟他说清楚。 徐行继续往前走,转过一条小径,柳暗花明之处,得见一小块空旷境地,有一寒白玉柱独立于此。 山顶本就云雾缭绕,白玉柱上端隐没在云中,看不见顶,歌声便是从上面传来,众鸟的啼叫之音也清晰了很多。 徐行抬头看去,忽见云雾隐现中一团纷乱斑彩的云慢慢落下。 仔细辨认,那彩色的云竟是无数羽毛明艳的鸟儿交叠在一起,“彩云”中托着一人,苍衫素面,孑然立于其中,恍若脚踏云朵,身笼清芬,如此姿容,除了木惊枝,还能有谁呢。 他的口中歌声还未停,声音温柔得吓人,如春风掠水,掀不起波澜,却慢慢点开一波波浅淡的连漪,鸟儿们听着他的歌声,极听话的扇动翅膀,稳稳托着他一点点落下来。 木惊枝高大消瘦的身子清濯冷硬,薄唇中吐出的曲调缥缈悠然,神色也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端正飘逸,浅浅眸间露,薄薄玉生寒,与他平日里欢快吵闹的样子着实相差甚远。 徐行静静看着这样的木惊枝,直到众鸟终于慢慢将他放在地面上,又如绚烂的落花重新飘回树梢一般纷纷飞离了地面,引入林间各处。 歌声也终于停了,木惊枝就站在她面前,静静的看着她,神色一如方才的飘逸。 徐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难得木惊枝的端正如仙的模样,倒怕破坏了。 正犹豫着,眼前的木惊枝突然像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吵大嚷,声音还带着点哭腔,“我的天啊……可吓死我了,腿都软了,太高了……小红你快过来扶我一下。” 徐行暗叹,果然,这副样子才是木惊枝的本色。 无奈伸手把他拉起来,“少主没事吧?” “有事……呜……”木惊枝高大的身子一歪,直接靠在徐行肩上,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小红我害怕,那上面好高啊……还好我聪明,呜呜,吓死我了……” 徐行想推他,却被他死死缠着手臂,只好耐着脾气问:“谁把你扔到上面去的?” 木惊枝又哼哼两声,语气软的像个被欺负的小姑娘,“川仙……” 不知为何,他这软腻腻的样子,徐行并不反感,只是轻轻的问:“他为什么把你放到上面去?” 木惊枝终于抬起头来,嘴巴还撅的老高,满眼无辜,“惹他生气了……那是念沄柱,听说有十八丈高,他就那么把我拎上去了……” 他又委屈巴巴眨了眨眼睛,突然转口问道:“小红是专门来救我的吗?” 徐行发现他眸子里的水汽好像又褪去了几分,愈发清灵剔透,下意识的躲开他的视线,“不是,只有些事情,要对少主说。” “何事?” “方才从心告诉我,昨日是徐行酒后失礼,惊扰了少主,想来上次在雾千里……恐怕也是徐行醉酒冲撞,误会了少主。” 木惊枝笑了,“所以小红你是来道歉的,还是打算补偿我的?” “徐行只是想告诉少主,请少主放心,以后徐行定会引以为戒,不会再沾一滴酒了。” “完了?” “……嗯。” 木惊枝使劲儿扑棱扑棱脑袋,“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补偿,罢了罢了……” 徐行微微颔首,“多谢少主。” “但是你上次冤枉我,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徐行默默退后了半步,“少主想要如何?” 木惊枝扬起下巴,一脸骄矜,“你……扶我下山!我腿还是有点软……那上面太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二十九章 对不起 沄屿栖的山并不陡峭,木惊枝却如临大敌似的,好像徐行一松手他就会从山坡上滚下去。徐行知道他是故意的,可谁让自己之前误会了他,权且忍一忍…… 许是头一回见徐行如此顺从,木惊枝故作紧张的脸上掩不住偷笑,假装不经意的慢慢凑近她。 一开始只是徐行扶着他的手臂,可是没走几步,他的手就反过来拉她,被徐行瞪一眼,又火速收回去,一脸若无其事。 如此反复几次,徐行忍无可忍,甩手把他丢在一边。 木惊枝也不闹,就在后面跟着,“小红你生气啦?小红你慢点走……等等我!你别不理我啊……” 他就这么一路聒噪,小红小红的叫个不停,比枝头的喜鹊还吵人,徐行也不理,径直往山下走。 走了许久,徐行额头渗了细细的汗珠,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上山时明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下山走了这么许久,竟然还是在云雾缭绕中。 从这雾气浓淡来看,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山顶。 前面的路似乎有些熟悉,徐行慢下脚步,试探着过去,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凉了半截。空旷境地,氤氲笼罩,雕着云纹的白玉柱独立正中,地上还残存着鸟儿们零落的彩羽……不正是刚才那个地方? 木惊枝一下跳到她身边,表情竟然有点雀跃,“哇,又走回来了!” “这怎么回事?” 木惊枝立刻乐开了花,“小红肯理我了?” 徐行懒得理会他的无聊,木惊枝见状,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一脸郑重的回答:“如果小红不是故意想和我一起散步的话,那就是我们迷路了!” 废话!徐行很想一巴掌拍到他脸上。跟这家伙浪费时辰,倒不如自己找出路! 徐行转身循着路继续走,沿途认真的留下标记,然而一个时辰左右,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地方。 木惊枝贱嗖嗖的插嘴,“不会真的迷路了吧?” “少主与川仙如此熟悉,竟不知这山上的路径?” “川仙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山上施障布法,除了那尊汲取清霄灵气的玉柱之外,这山上的东西每天都有变动,我都七百年没来了,哪儿还认得……” “既然每日都有变动,一切必在川仙掌控之中,川仙如此疼爱少主,难道真的会把你困在此处不成?” 木惊枝鼓着腮帮子叹了口气,“就因为是我,所以他才不会管的,罚我只是个由头,川仙是看我一睡七百年,怕我颓丧,想布些法阵试炼一番。” “川仙试炼少主,倒是给徐行捡了个株连。” “这恐怕就是缘分,注定你我同经困苦,共渡历练,” 徐行不想接他这个肉麻的话茬,转口问:“那现在该如何破解川仙法障?” “小红,灵猫不是最能辨别方向的吗?怎么刚才也会失了方向?” 徐行抬眼瞪他,“还不是因为少主折了我的尾巴!” “我……”木惊枝挠了挠头,试探着问:“小红要是还有尾巴,就能识别方向了?” “自然!” “哦……”木惊枝犹豫片刻,慢吞吞的伸出右手小指,抵在徐行身后。 那手指的位置比后腰还要偏下一点,正好戳到了尾骨末端。徐行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闪在一旁,惨白的面颊瞬间红成了和眼睛一样的赤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木惊枝,你找死吗?” 木惊枝满脸无辜的看着自己的小指,又小心翼翼的看看徐行,老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冒出一句:“你不是……要尾巴嘛……” 徐行抽出腰中的匕首指着他,“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你自己要的,你又怪我……”木惊枝的语气委屈得不行,瞧见徐行的刀尖真的朝他过来,紧着步子往后退,“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老是打打杀杀的,多危险啊!” “小红……小红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咱们都迷路了,多个人好歹也做个伴儿啊,剩你自己困在山上我不放心的……” …… 他的嘴巴却一刻也没有停,一边碎叨一边跑,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恐的意思,还回头朝她做鬼脸。 徐行原本是很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家伙,可是看他这副样子便知是胡闹。 她的身体离大好还相距甚远,昨夜喝了酒,刚才又绕了那么久的冤枉路,早就疲惫不堪,如今气虚力竭,实在懒得陪他玩,追了几步便停下来,慢慢敛气收神。 木惊枝又嬉皮笑脸的凑回来,顺手拿过她手中的刀,“这个没收了,女孩子不可以打架,更不可以带刀,知道吗?” “还给我!” 木惊枝把刀举得高高的,“杂碎送的破刀,你就那么在乎啊?” “不用你管!”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跟人打架,我就把刀还给你。” 徐行抬眼看他,“那是我的事情,少主未免管得太宽了。” 木惊枝依旧带着浅笑,“那你答应我,不要涉任何危险的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会寸步不离的保护你,好不好?” 徐行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缓了口气,目光看向旁处,“少主不离徐行身边,才是最危险的事吧?” 听了这话,木惊枝原本含笑的眼睛迟滞了片刻,温柔的表情慢慢化作失落,高举的手缓缓放下。 然后,他沉静片刻,低声轻道:“对不起……” 他的语气中透着愧疚,眸中似乎还隐着不易觉察的痛。 徐行有些意外,知道自己方才言语有些不善,没想到一时气话,竟真惹得他如此情状,倒不知说什么好,她又从来不会哄人,只能默默低头看着地上的花草。 二人静立良久,林间的风吹过他们之间的空隙,气氛莫名沉静。难得有木惊枝在的时候,还能这样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木惊枝把匕首放在徐行的手心里,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笑意,“既然小红喜欢,那便留着,至于我招来的这些危险事,便由我来承担,不会让小红有再有危险。” 他冰凉修长的手把徐行纤细的指头裹含于掌心,语气愈发坚定,“相信我,好吗?” 他如此真挚深沉的样子,却没有让徐行心里有半分宽慰,反而紧了些。 七百年前,在雾千里外,他们二人并肩走过盛放的花木,他亲手雕了一支木簪递到她手中。那时,他是她见过的最有趣最漂亮的人,口中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半面清颜带着世间最纯粹的笑,虽艳衣如火,却不惹俗尘。 他那般身世混乱,行为乖张,浮尘百般难听的蜚声碎语都不曾乱他半分心神,自在得真如林间初问的稚鸟一般。 可是最近这两月,他从寒水阴涧中活过来,依旧挂着纯澈如初的笑,甚至比从前素清淡然,美好中凭添了仙逸之态,可偶尔失神或恍惚间,徐行还是能看出他的心里早已压着深重的东西,面皮上纯净无扰的烂漫模样,怕再不是心底所出了。 究竟有什么事情,致他如此讳莫如深?难道是七百年前那场劫难吗? 徐行抬头看着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叫他的名字,“木惊枝,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木惊枝柔柔的低头看她,“小红愿意帮我分担心事吗?” “若是少主觉得徐行分担得起,便可说与我听。” 木惊枝弯下腰,视线落到和徐行同样的高度,水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徐行的眼睛,“其实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对你说,也只能对你说……因为此事,只有小红你能分担。” “何事?” 木惊枝又凑近一点,贴近徐行的耳朵,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只这四个字,明明他的气息那么凉,徐行的耳朵却有些发烫了,“徐行本想着帮少主分担心事,少主倒要耍笑玩闹,着实……轻佻放浪!” “是你让我说的,说了你又不肯听……”木惊枝露出俏皮的笑容,“我知道,女孩子比较害羞,小红心里还是听进去了,对不对?” “徐行耳力不佳,心智不全,听不见也听不懂少主的话。”她避着木惊枝,想要退后两步,木惊枝却不肯放手,又把她拉回近前,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徐行急了,指尖伸出锐利的爪子,反手抓了木惊枝的掌心,趁着他吃痛,转身坐在一棵大树下,缩成气鼓鼓的一小团。 她额头冒着虚汗,脸色惨白吓人,只有耳朵红的剔透。 木惊枝蹲在她面前伸手试探她的额头,“不舒服了?我错了我错了……小红你别吓我!” 他撩袍坐在她身边,拍拍自己的肩,“要不要靠一下?本少主虽然寒凉了一些,但肩膀还是很宽厚的!” 徐行下巴抵着膝盖,闷闷不理他。 木惊枝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见徐行一直不说话,探袖擦擦她头上的汗水,“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出路,再回来接你。” 徐行依然未说话,不知有没有听到。 木惊枝温柔的笑笑,起身欲走,却突然被一双纤细的扯住袖子拽了回去,紧接着,徐行侧身,靠在他肩头,闭眸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章 老祖之徒 徐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转暗。 木惊枝端坐如一尊石像,单手将她揽在肩头,展着巨大的苍灰屏羽将徐行笼蔽其中,保她温暖安逸不被夜间风寒所袭。 “醒了?” “嗯……”徐行直起身,心里慌措。 这次昏睡前的事情,她还记得。虚弱苦痛之时,她心底莫名想要木惊枝在身边,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条筋脉,竟伸手拉住他,不愿他离去,靠在他身侧的一刻,好像身体的苦楚都有所消减,心神融暖安稳。 这是怎么了? 只七百年前一日相伴之缘,便能在心里暗下了如此深沉的依靠吗? 川仙所指的行也思君,难道……是真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 徐行默默向旁侧让开一些,和木惊枝保持一些距离。 木惊枝十分自然的挪过去,屏羽又展得大了些,“晚上有风,别离我那么远。” “少主……便一直在此?” 他弯着月牙般皎洁的眼睛,眉目羞怯而温情,“当然了,小红拉着我,哪儿敢走啊?这次小红该记得了吧,我真的很无辜的,只是小红你每次都这么粗暴强硬的,不甚妥当。” 徐行默默探出了爪子,努力缓气让自己不挠他。 “不过小红……你今日在我身边睡得如此安稳,是不是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看来本少主品性还是不错的,从心用了一百年,我才用了两个月,我也太厉害了……” 徐行打断他,“少主静坐半日,不知可想到如何破解川仙法阵?” “佳人在怀,我哪儿有心思破解那老头的迷障。” 徐行无奈,“那如今总该想想办法了吧?难不成少主打算在山中困到川仙垂老散灭,法阵随他一起消失才好?” 木惊枝歪头笑,“川仙这逍遥的地方,蚊子都不咬他,想要等他散灭,怕是咱俩要在这山上盖房子造小人儿,传上几十辈儿孙后代……” 这般轻佻的言辞,也就木惊枝说得出口,徐行听多了,也懒得当真,倒是对川仙这位高人有些好奇,便问道:“久闻川仙是世外高人,一卦可掌浮尘,少主却因何与川仙叔侄相称?” 木惊枝又拢了拢翅羽,把徐行护得周全一点,“川仙也是迟山老祖的徒弟,是我是师叔。” “老祖?老祖到底有多少徒弟?” “浮尘间只闻当年老祖座下有三位弟子,大弟子木沚,也就是迟山上一任圣主,二弟子是那长汀老贼,三弟子便是我师父元濯祖师,其实,老祖还有第四位徒弟,便是这位川仙,川沧师叔。” 木惊枝叹了口气,“老祖本属火,却不知为何给这四个徒弟都取了带水的名字,真是愿意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也就难怪几位徒弟命散神离……老祖去后,迟山留给了木氏,长汀老贼素来与他交好,自然留下辅佐,我师父受老祖大恩,便像现在的幽思一样,一心守护迟山。唯独川沧师叔,幼年时便隐匿逍遥,老祖离世后他片刻都没有多留,寻了这浮尘外的小岛,再不肯出去了。” “如此看来,川仙幽避世外,是最明智的一位了。” “可不嘛,谁能比这老头贼啊……明明他与师父关系最好,可从前师父来看望,他便只聊些不痛不痒的闲谈,偶尔卜上一卦,却也不肯显露一丝功力,这万载而来,其余三位无论善恶都已随老祖去了,只有他成了世外仙人,逍遥自在。虽说他对我倒是极好,却也很少指点,只是很喜欢试炼磨砺,看我被折腾,满足他孤苦万年的恶趣味。” 徐行的嘴角微微上翘,“少主不也很喜欢折磨从心玩闹吗?倒与川仙有几分相似。”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少主并非木氏血脉,就没想过……” “当然想过啊!”木惊枝扳着手指头,认真的掰扯,“既然我是朝雀,那么我爹娘至少得有一个是雀才行,可是我寻遍浮尘间禽族,竟再寻不到一只孔雀,在我之前,禽族竟然也从未出现过孔雀,奇怪吧?” “那川仙的元身是什么?” “我曾经偷看过川仙法身,独腿身瘦、毛色黑短,也没有屏尾,除了个头和我差不多,再没有一分相似之处,根本不可能是雄雀,我翻过万相谱,那上面都没记载过他这般样貌。后来我也曾问过师父,师父说川仙是老祖带回来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物。” 徐行犹豫了一下,“那少主可曾听说,凤凰可生九种鸟类,其中一种便是孔雀,少主会不会是老祖……” “那就更不可能了,凤凰是雌雄同体,他的孩子怎么会是我母亲所生?况且,他都仙消多少年了,我才一千多岁,完全合不上。” 他的指头不安分的敲着下巴,“所以我找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寻到生父,却因来历不明害我母亲惨死。或许除了母亲,没人知道我亲爹是谁,这秘密便随她入土了……也不怪木如倾叫我野种。” 看他孩子般的模样,徐行默默感叹,木惊枝对她也算是毫不敛藏了,他的身世,聆楚的身份,甚至川仙的底细,都可以如实相告。 只是为何提起七百年前那场劫难,他却守口如瓶?难道他也真的如自己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行想了想,轻声宽慰:“万物皆有章法,既存于世间,便自有存于世间的道理,少主生性不爱拘束,也不必再为这些事烦扰。” 木惊枝把脸凑近徐行面前,眼中星芒似流萤闪动,“小红,你这是在哄我开心吗?” 徐行伸出细指点住他的脑门,把他神采奕奕的小脸推远些,“少主若是开心了,便想想如何下山,徐行还不想在山上终老。” 木惊枝痛快的点头,“好!” 他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好,闭目掐诀,刚过片刻,突然又睁了眼,“我想到了!有办法了!” “这么快,什么办法?” “川仙的法阵再厉害,终归是有章法的,我们沿着他给的路走,就已经进入到他设的章法里了,所以我们若想下山,便要反其道而行之,越是不守规矩,越是容易破。” “不守规矩,少主最在行了,我们要如何做?” “我们蒙上眼睛,从山坡上滚下去,肯定能下山!” 徐行差点儿就一巴掌拍到他脸上,努力压着火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少主还真是聪明决断。” “这主意不错吧?” “不错。” “那我们滚下去吧?” “滚!” “小红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徐行扶额,“少主想要怎样,自便吧。” 她起身寻了棵粗壮的大树,伸出爪子,几下便利索的爬了上去,蜷靠在枝杈上阖眸,不再理会他。 “小红,你才刚醒,怎么又睡啊?你这懒猫儿的体质也太容易倦怠了,等下了山我给你弄点药材好好补补。” 徐行慵懒的在树上挠挠脖子,假装没听见。 木惊枝在树下蹦跶,“小红,你就把我扔在树下不管了?” “小红,树上风大,你体质虚弱,快下来,别着凉了!” “我虽然睡了七百年,但是只要认真想想,还是能想出门道的,我保证带你下山去,放心吧!” “你真不理我啊?那你好好歇着吧……” 徐行听着木惊枝满口碎念,竟然也不觉得烦,嘴角不经意泛起了浅笑,在这唠唠叨叨中又睡过去。 …… 应该没过多久,徐行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丝异样,猛地睁眼,她栖身的枝头正落着那只硕大的雕枭,带着刀疤的凶残面容挂着恭谨的笑容,别扭中透着一丝可爱。 徐行朝树下看,果然木惊枝不在。 “少主何在?” “姑娘不必担心,少主只是寻了个不打扰您的地方,试演法阵,破解川仙的迷障,此时,正用着功呢。” “少主他……” “少主从前贪玩,又沉睡了七百年,川仙欲助其砥砺修为,恢复从前的本事甚至更胜一筹,自是要少主吃些苦头,只是没想到姑娘误闯进来……” “是徐行唐突了,还请尊使代为向川仙转达歉意。” 百莫拱手施礼,“姑娘只是碰巧闯入,无需道歉,少主想必是不愿姑娘看到他历练之苦,故而寻了您安睡之时悄悄修炼。” 他高大的身体一动,整棵树都跟着晃悠,徐行小心翼翼的抓紧树枝,“尊使不必行此大礼。” “是。” 百莫恭恭敬敬的收手,敦实的坐回去,这厚重的一坐,那本就不粗壮的树枝终于受不住他的重量,“咔嚓”一声断了。 徐行反应迅捷,纵身跳到树干上,一点点滑了下来。 百莫也落下来,满脸尴尬,“百莫身粗体壮,惊扰姑娘了。” 徐行温善的笑笑,“无妨,尊使深夜至此,只是为了告诉徐行这些?” “是川仙知姑娘误入山上法阵,所以派百莫前来,问姑娘是否需要百莫带您下山。” “我留在山上,会影响少主吗?” “倒是不会影响,川仙说了,有徐行姑娘在,更是磨练少主心性的好机会,只是姑娘要在这荒山上挨着些苦,川仙怕怠慢了,您若是想下山,百莫这就带您下去。” 徐行轻轻抱腕施礼,“这点苦倒不算什么,请尊使转告川仙,徐行对少主的修炼颇感兴趣,想留下一看究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一章 入夜之隐 百莫舒和一笑,似乎早就了然,伸手递了一支竹哨给徐行,“依川仙的性子,或许还有别的东西在等着少主,姑娘若有需要,此物可唤我,但是少主那里……” “不可将此退路留与少主,徐行明白,请尊使放心。”徐行把哨子收进袖中,眉目坦然,“希望它别派上用场。” “川仙说了,只一个阵法太无聊,若是姑娘有兴致,倒可以给少主添些别的阻碍。” “何种阻碍?” “随姑娘心意。” 徐行点点头,“如此最好。” “姑娘保重,百莫告辞。” “告辞!” 百莫飞身带起一阵骤风,徐行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也没了困头,便慢慢环视这入夜的树林。 山岚,墨树,虫鸣,晚寒,透过缭绕的薄雾和头顶盘曲稀疏的枝桠隐约可见一脉星云涌动,倒是比迟山那猛禽乱窜的林子多了几分悠然。 只是川仙实在是个没有才情的,这沄屿栖上的一切都以沄字为名,忆沄亭,念沄柱,连山也叫望沄山。 前一日在远处瞧着,望沄并非层峦险峻之地,林木也远不及迟山暮山那般繁茂森密,如今置于其中,倒觉出了一丝不识真面目的困顿之感。好在她耳力眼里都不错,不至于完全失了敏锐的觉察,若不是那混蛋断了她的尾巴…… 一想起尾巴,徐行就火气大,若是从前的沉衍,定会一刀切了他,可是现在的徐行,不知是磨没了脾气,还是莫名对这少年多了分宽仁,竟就这样罢了手。 徐行下意识捏紧拳头,带起一缕赤色的风焰,她愣了愣,自己也吓了一跳,何时竟有了如此气力?想来也是奇怪,明明白天还虚弱得很,睡了两觉醒来,反而比来沄屿栖前还要沛足一些,这林子莫非有什么灵气?难怪川仙把木惊枝丢在此处历练。 徐行侧耳细听着,在晚间寥落的风声中听得一丝清爽之音,依着声音绕过几条小径,果然见得远处,木惊枝盘坐于地面,长臂舒展,水汽笼身,灵台间一团黑雾与白汽纠缠相抵。他薄唇紧闭,眉沉目合,难得见的端正肃谨模样。 徐行轻灵的爬上旁边的一棵树,靠在枝干上,他不动,她亦不动,就这样瞧着他。 直到远处黑沉的天幕透出清辉,木惊枝慢慢松懈了手脚,抬起修长的脖子,仰面吐出一口灰暗浑浊的雾气。 他的眸子还闭着,孩子般歪歪头,一脸有气无力,似乎是累了。 徐行正要跳下去,木惊枝却站起身,他并未睁眼,只是换了个迎风的方向,伸手褪去自己的苍衫,露出赤裸苍白的皮肤,胸口的黑色印记投在徐行眸子里,竟是比她上次见时更浓重了几分。 黎明前的凉风吹在那印痕上,一缕缕黑气四散开去,木惊枝的手指揪得骨节分明,眉梢的赤红越发浓重。 徐行暗叹,又是吹风这么拙劣的方法,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可是上次明明用眼泪压住了符印,那么至阴的东西,尽可保他几年无虞,才短短两个月,怎么看上去反而恶化了些? 木惊枝,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示于人的隐晦…… 风中那清瘦的人站了很久,胸口的黑气终于稍微弱下去了一些。他胡乱把衣服搭回到身上,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徐行看得清晰,木惊枝额头上青筋疯狂的跳动着,眉梢的血滴滴坠落,溅起一缕缕黑色的烟尘。 他躺了很久,直躺倒天色完全大亮,才慢慢起身,抻了个懒腰,晃晃脖子,轻松得像是刚刚睡醒一般。然后,他站起身整理好衣服,抹掉血迹,又露出一脸顽皮放浪的笑容,朝昨晚徐行睡觉的地方欢快跑了。 徐行在远处的树上,默默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紧了紧眉头,正欲下去,瞧见树上一串串生得鲜亮饱满的果子。 这果子她认得,犹豫片刻,还是顺手扯了几个,轻手轻脚的从树上下来。 远处传来木惊枝的喊叫声,“小红!小红你去哪儿了?” 这嗓门大的吓人,惊得一林子晨鸟呼呼啦啦往外飞,徐行无奈的摇摇头,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吵嚷,果然对得起惊枝这个名字。 紧走了几步过去,一拍木惊枝的肩,“别喊了,我又不会御风,还能鸟儿般飞了不成?” 木惊枝回过头来,立刻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小红,你跑到哪儿去了?” “饿了,去摘果子。”她伸过手去,掌心几颗小野果红亮喜人,“你吃吗?” 木惊枝抿着嘴巴,“我能吃两个吗?” “嗯。” “哇,小红你对我太好了吧!我该怎么报答你,要不要我以身相……” 徐行赶紧打断他,“少主不必如此客气。” 木惊枝眨了眨眼,突然凑近徐行一点,“对哦,不用客气,小红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昨晚雕枭来过了吧?” “嗯。” “来接你的?” “嗯。” “那你没下山,是因为舍不得我吗?” 徐行仰起头看着他,难得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嗯。” 这下,反而轮到木惊枝怔了,结结巴巴的问:“我……我没听错吧?” “徐行受从心大恩,必会为从心所虑之事而虑,他心中牵挂少主,徐行有幸伴少主历练,自是义不容辞。” 木惊枝满是欢喜的眼神瞬间暗下去,“就只是这样?为了杂碎?” “自然。” 木惊枝歪着脑袋,认真的砸吧嘴,“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你是在心虚逃避呢……你昨天在我身边睡得那么熟,也是因为杂碎?” “那只是……身体不适。” “哦……”木惊枝拉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音,“小红既然嘴硬,那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以后我们成亲的时候,你也可以说是为了杂碎才嫁给我的,我完全不介意。” 徐行放了一颗果子到木惊枝手里,“少主还真是宽量……” 木惊枝看的都没看,直接塞到嘴里。 徐行静静的看着他吃,“味道如何?” “小红摘的当然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 “既如此,多吃几个。” 徐行一股脑把手中的红色果实都放到木惊枝手里,木惊枝乖乖的点头,许是疲惫一夜真的饿了,一颗一颗把果子填进口中,吃得风生水起。 等一捧果子都下了肚,木惊枝蹲在地上,拾起树枝画了一个法阵的轮廓,“小红,我昨晚仔细盘算了一下,依着望沄山的地形,川仙所布应为玄斗之法……只是我七百年没玩儿这个,要完全破解,至少两天,委屈你与我在此。” 这法阵,徐行也曾在古籍中见过,只是此法需依山而设,山势、林木、鸟兽、水脉、风涌甚至夜间星宿,都是阵中法门,实在变幻繁杂。她尝试了几次,皆不得其精髓,如今将他们困在山中,锋矢大转朝内,便更复杂些。 昨日她走了两圈,选了两条不同的路,却回到了同一个地方,其间未察觉到任何破绽,定是川仙在暗隐之处又多设了迷障,果然机巧的好手段。 如此复杂,木惊枝竟说玩。 虽然这些天,徐行也看出他内里存着的东西与外界那些顽劣无为的传言有出入,但他若真能在两日破了此法,便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了。 “听闻少主从不碍于俗世,也不曾操训迟山徒众,没想到连法阵都有所涉猎,看来不只有从山坡上滚下去这样高明的手段。” 木惊枝嘿嘿一笑,继续在地上勾画,语气也正经了些,“此阵东有大妄之势,本就深险,且东立念沄柱,天灵地精所汇之地,绝非破解之口;向南为九曲山溪,太过盘曲参差,每一个凹处都看似薄弱,但对于川仙这样喜欢欲擒故纵的人来说,却也是最易包藏凶险之地;向北之处倒是……” 他说着话,声音却越来越含糊,清澈的嗓音变得混沌,到最后便只剩虫鸣般的嗡嗡声。 木惊枝意识到不对劲儿,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喉咙,又看看徐行,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 徐行抬头问他:“向北如何?” 木惊枝站起身,使劲儿伸了伸脖子,口中的嗡嗡声大了一些,听着那腔调,似乎是“怎么回事”。 徐行看着他,“少主怎么了?” 木惊枝又哼哼了几声,指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在说:“果子有毒”。 徐行故作惊恐,语气却透着笑意,“果子竟然有毒?小女子一时不查,害了少主,请少主恕罪。” 只这一句话,木惊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徐行,口中呜呜咽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清瘦的脸颊气的充盈,赌气把手中的树枝丢掉,满脸委屈的站在那里,像个被欺负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二章 逍遥者为逍遥所缚 不知道是不是被从心熏染坏了,徐行见木惊枝这幅样子,倒是难得开怀,走到他身边,一本正经的嘲笑他:“这果子生得小巧,毒性也没有多大,一颗也就能让少主安静五六个时辰而已……您刚才吃了几颗来着?四颗还是五颗?如此算来,等您破解了阵法,毒也就该解了……” 她的风凉话越说越起劲儿,“少主最好别生气,现在就算生气也只能生闷气,万一憋坏了,从心要怪我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木惊枝突然伸手把她拉近,不由分说,利落的凑了下去。 肌肤可触的水汽寒凉之感转瞬即逝,木惊枝这蜻蜓点水的吻,就像小鸟儿啄食一般,旋即抬起头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容里写着“憋不坏”三个大字。 然后,未等徐行的巴掌落下,他一侧身,飞快的溜掉了。 徐行扬起的手在空中愣愣悬着,只得落下,憋闷着却不知该不该追上去揍他一顿。 眼瞧木惊枝苍色的背影隐在不远处,徐行抬脚把火气都撒在身侧一棵树上,无辜的树低沉的呻吟一声,树叶夹杂着未干的晨间露水落下来,打湿了徐行的发丝和衣衫。 徐行用力缓了口气压制心里的火,伸手抽出那支竹哨。 清亮的哨声响起不一会儿,一个黑岑岑的身影便落在徐行面前。 “姑娘何事?” “带我下山。” 百莫愣了愣,看着徐行的脸色,没有发问,只答道:“好,现在下山,还能赶上早膳。” 徐行又侧头看了看木惊枝身影消失的那个拐角,微微敛了眉目,伸手搭着百莫的手臂,二人朝山下去了。 徐行踏入屋中的时候,从心差点把粥喷到聆楚脸上。 “昨天百莫说你在山上陪着少主,阵法快就破了?少主呢?” 徐行冷着脸,“他在山上。” “他在山上,那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受伤了?我看看!”从心飞快的跑过来从上到下的打量徐行一圈,见她身上没什么伤,反而更慌了,“不会是内伤吧,赶紧赶紧,我去求川仙给你疗伤……” 徐行看着他的紧张劲儿,心里微微泛着暖意,语气温和了些,“我没事,放心吧。” 从心敲着下巴绕了她两圈,伸手拢了拢她还微湿的鬓发,眼神有些微妙,“没伤,可是怎么有点狼狈呢?明明昨天说的要陪少主历练,过了一夜就变卦了……昨晚你们俩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邪意,徐行不回答,只轻轻的说:“我饿了。” “哦哦,好,来坐这儿……呆鸟清然你们吃完赶紧出去!”从心拉着徐行坐到桌边,顺手把另外两个多余的推了出去。 他脱下外衣披在徐行还有些潮湿的身上,盛了碗热粥递到她手里,“丫头,你真的没事吧?你跟少主到底怎么了?吵架了?可别太为难我了,我夹在你们俩中间很累的……” 徐行抬眼瞪他,“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这么多话!” 从心抬起下巴,“我比少主小了几十岁呢!” “你们俩一丘之貉,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这话,怎么感觉在说少主呢?他老人家到底干了什么为老不尊的事,值得我们徐行如此大动肝火。” 徐行后悔没有留一个果子给从心,闷闷端着碗不理他,那温热的粥饭触到唇边,却总让她想起别的什么冰凉的东西…… 她努力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却没注意到从心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勉强。 接下来的几天,徐行又恢复了以往慵懒的模样,午时方起,日落便息,寡言少食,一天里清醒不了几个时辰,川仙偶尔会叫她下棋,试探一些虚实心境,她便客客气气的应付,不卑不亢。 三天以后,木惊枝站在众人面前,衣服破了几道口子,身形更消瘦了些,头发都乱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眉清面朗,目光奕奕。 聆楚跳过去抱着他,“少主叔叔你可回来了,少主叔叔你瘦了!” 木惊枝笑呵呵的拍着他的背,目光却投在亭中与川仙对弈的徐行身上。 川仙朝木惊枝招手,“过来。” “哦。” “手伸出来。” 木惊枝皮笑肉不笑的缩了缩袖子,“您干嘛啊?” 川仙不由分说擒住他的手腕,伸手试探脉寸,只片刻,便收了手,“你还真是有出息!” 木惊枝挠挠头,“比您估计的晚了一天下山,让您失望了……” 川仙扭头看着亭外鸢尾花,把后脑勺对着木惊枝,“老夫一点儿都不失望,如你这般行径,能活着下山就已是奇迹了。” 徐行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那日木惊枝虚弱的样子,可究竟是什么,能让他的身体如此伤创?难道自己低估了木如倾的符咒? 木惊枝笑嘻嘻的绕到川仙面前,“小侄大难不死,您要不要赏我两坛酒?” “自己去找百莫。” “好嘞!”木惊枝抬腿就要往外跑。 “慢着……”川仙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百莫那里有我炼好的丹药……可以下酒。” 木惊枝深施一礼,“多谢叔父。” “三颗就行,不许贪嘴!” “知道啦!” 他偷眼瞟了徐行一眼,徐行避开他的目光,在棋盘上落了一子,木惊枝温柔一笑,转身带着从心几人走了。 川仙看着棋盘,“走棋为走心,我这小侄何德何能,竟能让琉主落错一子。” 徐行这才回过神来,察觉棋局异样,“徐行失礼了。” “眼前有牵念,总好过囚在几百年前的困境中,不算失礼。” “徐行……没有牵念。” “没想到琉主所谓的坦荡只是浮于表面,这真正的心思却犹疑怯懦不敢吐露,难怪当日会被算计。” 徐行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您终于提起当年的事了。” “老夫只算命理,不济浮世,七百年前的内情老夫并不知晓。但是有一事可以告诉琉主,当日所失第八条命,并非肉身之失,而是魂魄之散,若不是有贵人相助,琉主早已散灭无痕……故而这第九命才会与以往大不相同,虚弱无状。” “川仙的意思是……” 川仙捡起徐行下错的那枚棋子,轻轻放回她颤抖的手中,“落子难赎,你能重拾一条命甚为不易,莫作虚妄执固,莫失方寸本念。” 徐行看着掌心那白玉剔透的棋子,沉静良久,终是舒展了眉间波澜,“徐行明白。” 她踌躇了一下,又开口道:“前辈可否告知那位贵人是谁?” “既是贵人,自有缘相见。” 徐行笑了,“半仙之身,说话都是这般缥缈逢源吗?” 川仙也露出笑容,“若非伪善无为,怎能空得一个仙字虚号?若非缥缈闲散,怎能万年间缩在这远嚣之处苟且偏安?若非诡诈怯弱,又怎能连仇怨旧事都去利用一个晚辈布局谋划呢?” “徐行不是这个意思……” 川仙摆手,“老夫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老夫所言也是真心。你活了八次,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如我这垂老的散人一般,惶惶虚度,不敢有情有念,你看看我,再想想自己的从前,不觉得无趣吗?” 徐行看着他,却不知道这高深莫测的老头子到底想说什么。 “前辈您……” “老夫从前总想着,莫忘怀,莫牵挂,莫错过,莫强求,可是思虑得太多,失去的也太多,最后身边留下的徒有木阁山岚和这万年清寂……有时候我看着那臭小子,怕他无所顾忌,更怕他有所顾忌,到头来终是我想多了,他比我活得清明。” 川仙慢慢站起来,拄着竹杖看远处的碧水青烟,“我以为自己是逍遥之人,不料却被逍遥所缚,天地为网,方寸为牢,可笑,可笑啊……” 他稀疏的胡子随风摆动,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徐行看着他的背影,沉静良久,终是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您……真的不是他父亲吗?” 川仙回过头来,这是他通彻清灵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忧伤,他慢慢的张了张嘴,过了好久,才吐出三个字,“我……配吗?” 那三个字里,是徐行从未听过的沧桑。 徐行素来不懂如何宽慰人,便怔怔的不远不近的看着川仙,陪他一起吹吹风,一起静看天地。 …… 隔日,一行人重上了小舟,川仙没露面,只有百莫相送。 小舟离岸的时候,忘清然还在跟聆楚抱怨这沄屿栖比想象中的无聊多了,徐行听在耳朵里,目光有意无意的投向木惊枝。 不知道是不是丹药的作用,木惊枝晨起便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此时细长的胳膊支搭在聆楚肩头,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他身上的尘垢早已洗净,却还穿着那件破了几道口子的衣服,只怪他上岛之前说聊做拜访,一日便归,将行囊都交给了忘清然的侍卫。 徐行小声问从心:“他的外衣不是交给你了吗?” 从心伸手搓了搓鼻尖,“在我手里搁了好几天,他能穿就怪了,能随便穿他的衣服还不被嫌弃的就只有你。” 徐行回头看了看木惊枝,心中滋味不知为何,只是俯仰青天碧水,比来时更入眼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三章 辞柯 木惊枝嘴上不待见忘清然的长相汐,但为了给辞柯上炷香,还是下了水域,把聆楚也带下去了。 徐行拒绝那个水淋淋的地方,从心便留下来,陪她在青源草地上坐着,懒懒的晒暖,聊起了水底那位能让木惊枝为她守诺的女子。 辞柯,忘临江的义女,生在水域,融了水般温柔,娇嫩美好让人不忍触碰。 她喜欢唱曲,与木惊枝的空灵纯净不同,她的声音婉转缠绵又带着水族特有的绵长悠然,如同细密的水雾,不知不觉便入窍沁心。可惜女子之躯,又碍于青源小公主的身份,不便在岚上春抛头露面,得知木惊枝是同好,便去雾千里寻他。 那时木惊枝早已声名狼藉,各域名门宗室哪个敢招他的边儿,可偏偏这位看似柔善温弱的辞柯就敢。她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木惊枝在雾千里的住处,兴冲冲赶去,见到的却是木如倾。 当时的木如倾与木惊枝还未交恶,为尽兄长之责,他特意到雾千里把这招摇惹眼的弟弟抓回迟山静修心性,木惊枝刚刚被带走,他迟离了片刻,便被远道而来的辞柯撞在门口。 天知道那么美好的姑娘怎会与木如倾一见钟情,可世情冷暖凭天造,他们就是这样,交下了解不开的纠葛。 后来一些时日,木惊枝跑回岚上春唱戏,木如倾便不再管,嘴上说的是对他宽量,实则就是为了带辞柯来听,三个人闲时一起喝酒吃茶,倒也和乐。 木惊枝与木如倾一起编造各种理由骗过师父的眼皮往外跑,偷偷如所有少年一样,从山高林密之地跑到春风旷野之处,玩闹放纵,肆意嬉笑。 那是他们过得最像兄弟的时候,可惜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三年。 打破融洽的理由就像是最俗套老旧的戏文故事,木如倾要娶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之女,甚至连挣扎和犹疑都没有,便对辞柯道了再也不见。转瞬间,他已披红挂马揽其他女子入怀,辞柯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从木如倾的口中说出过,哪怕木惊枝怒气下揍了他一顿,他也只是平静着一张脸,冷冷的说:“你常在外,多照拂她。” 所谓风花雪月恩爱不移,到了别离之时,竟是连名字都不敢再提,只一个不轻不重的她字,避讳一切过往…… 从心似乎是讲得累了,长长缓了口气,继续说,“后来,辞柯姑娘发现自己有了木如倾的孩子,却还是偷偷生了下来。她辗转回到青源,在圣鲲祖位前滴血立誓,再不离青源水域,寂渡余生。从那之后,我就再见过她了,听说她连忘临江都不见,就这样,未过得十年,便惜惜去了,清然说,她临走时一句话都未留下,倒也算干净彻底。只是苦了清然这孩子,忘临江许是怕触目伤怀,对他疏冷至极,所幸少主心善,明里暗里照顾着,好歹是长大了。” 他顿了顿,收了眼中的一丝悲戚,“可是谁能料到,木如倾竟娶了个毒婆娘,不但一无所出,还在死前给他下了蛊,让他此生都无法再亲近别的女子,也算是报应,大快人心啊!” 徐行静静的听着,果然,连从心都以为忘清然是辞柯的孩子,木如倾就更不可能怀疑到木惊枝身边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家伙身上了。 不知道当初辞柯收养忘清然是为了掩盖聆楚的痕迹而找的替身,还是因为清寂苦思寻了个孩子聊做慰藉。但是徐行知道,迟山与青源的关系并不好,依着木如倾犹疑寡断的性子,就算查到了什么,也断不会贸然去认亲,可他又绝对舍不下这棵独苗,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对这孩子多加照顾。 木惊枝把此消息透露给木惊枝,实在是个精贼的手段。 不知道他看见聆楚和忘清然一起站在辞柯姑娘的牌位前,是什么样的心情…… 从心扭头看看徐行,“丫头,你说木如倾到底爱没爱过辞柯姑娘?” “我又没见过辞柯姑娘,不知道。” “你这个回答好无聊。” 徐行抬头,看着青源澄碧的天色,两只小蝶在她头上翩翩旋舞,她伸手挡开,双蝶便飞散两边了,没一会儿,又兜兜转转一起飞了回来。 她怅然一笑,“或许爱过吧,只是他更爱自己。” “你说什么?” “我说……少主愿意照顾清然,也是有情有义。” 从心大着嗓门,“少主当然有情有义了!早跟你说过,别相信外面那些传言,少主的好,你得慢慢品,再说,就算木如倾不是个东西,清然好歹也是少主的侄儿。” “少主和与木氏又无血脉之缘,算哪门子侄儿?倒是你,承了少主的血和灵,更像是他的后代呢。” 从心伸手去敲徐行的头,“你现在的话风怎么都向着他呢?你个吃里扒外的小丫头!” 徐行躲开他的手,露出一个淘气的笑,继续调侃他,“我又没说错,没有他哪儿来的你啊。” 从心又伸手敲她,正中脑门,“我现在可全靠你翻身了,你要是嫁给少主,我不就成了他的岳丈大人?到时候他就得给我磕头敬茶,嘿嘿,我看他还敢欺负我……” 话音未落,一道水汽打中从心的肩膀,从心直接栽倒,抱着手臂在草地上打滚,夸张的大叫。 木惊枝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杂碎,你刚才说什么?” 从心一张苦瓜脸努力挤出难看的笑,“少……少主,我说您对我们家徐行这么好,以后没准咱俩能亲上加亲。” 木惊枝带着坏笑,“你是个杂碎,她是猫,你怎么想的,非要跟人家攀亲呢?” 从心哭丧着脸躺在地上哼哼,木惊枝看着他欲哭无泪的样子甚为满意,冷不防徐行伸手把从心拉起来,转头对木惊枝说:“他就是我的亲人。” 木惊枝的脸色稍微迟滞了一下,继而又嬉皮笑脸,“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为亲人?” 徐行抿嘴一笑,“少主是徐行的伯父,自然是亲人。” “我不是!”木惊枝对徐行束手无策,只好大声否认,又斜眼瞪从心,“你以后离小红远一点,好好的姑娘都被你带坏了!” 从心有了徐行撑腰,也来了胆量,笑嘻嘻的吐舌头,正要说话,突然听得一个柔柔的女声,“没想到徐行姑娘看似清冷,竟也如此幽默。” 循着声音,徐行才发现忘清然身后还站着一个纤巧的女子,嫩芽儿似的蝶衣,温柔到快要滴出水来的目光,可不正是那温郁琉主。 只是忘清然一直害怕徐行,站得比较远,木惊枝又一直在胡闹,徐行竟没注意她的存在。 温郁款款走过来,步子如风摆柳叶般婀娜,柔柔对徐行施礼,“还未见过徐行姑娘。” 徐行素来瞧见她这幅德行就头疼,勉强抬了抬手腕算是还礼,冷声道:“徐行方才未瞧见温郁琉主在此,以为都是自己人,口无遮拦,失礼了。” 此话一出,木惊枝乐得像朵花一样,小声压着聆楚的耳朵,“喂喂,听到了吗?小红说我们自己人。” 聆楚乖乖点头。 旁人听不见他的话,徐行却听得清楚,这傻里傻气的样子让她有点想笑,当着温郁的面却要忍着,只好偷偷在袖子里掐自己。 温郁依然是不漏破绽的柔和面目,“小女子去长相汐看望辞柯姑娘,正巧碰见了少主,也是有缘呢。” 她竟认识辞柯?也对,当年她常在雾千里伴木惊枝逍遥,自是有机会识得辞柯,只是今天既不是忌日也非清明中元时节,她来此必然也不是碰巧,看来真是心心念念的惦记木惊枝。 这女子八面玲珑的样子,倒是和乾痕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远不如乾痕高明。 忘清然走过来,“既然是有缘,难得都在我青源地界,我请客怎么样?惊枝叔叔这几日苦修,也该好好补补。” 温郁立刻看向木惊枝,满眼都是心疼,“少主怎么了?身体可有恙?” 从心懒洋洋的搭茬,“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家徐行误闯进了川仙试炼少主的法阵,在里面困了一晚上。结果少主下山的时候吧,这身子就有点发虚,吃了三颗丹药才有得缓。嘿嘿,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川仙的对少主的试炼严苛了一些,把少主累坏了?不过不打紧,休息几天,多喝两坛鹿茸酒补补就没事了。” 从心的语气实在太欠了,越说越歪,尤其把鹿茸酒三字说得极重,谁都知道木惊枝平日里偏好翎蛇酒,从心偏偏要说那大补的鹿茸酒,这里里外外的意思,傻子才听不出来。 徐行暗暗咬牙,用后肘杵从心,“你胡说什么?” 从心一脸坦然,“我哪儿说错了吗?” 确实没说错,可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徐行闷声不理他,倒是木惊枝在一旁,手臂搭着聆楚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 温郁不动声色的笑容里终是藏了些艰涩的酸味,轻声说:“少主没事就好。” 忘清然赶紧打圆场,“咱们去吃饭吧……徐行姐姐,你喜欢吃什么?” 从心咧嘴一笑,“她啊,喜欢吃鱼。” 忘清然瞧着徐行通红的眼睛,默默后退了半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四章 晚华已散 一行人踏入酒肆的门,门口的伙计“滋溜”一下钻到忘清然面前,表情似乎有点紧张,“小少主来了……还带着这么多朋友!” 徐行走在后面,见那伙计竟是条壮得黑亮的泥鳅,诚实的咽了咽口水,虽然太壮实的肉可能吃起来会柴一些,但淋些黄酒青姜慢慢炖上一个时辰,也是很入味的。 环顾四周,操着算盘的账房先生是肉质最嫩的鲶鱼,雅位款动丝弦的琴师是徐行最喜欢吃的鲫鱼,几条青占在堂中喝酒划拳,更有三条黄骨坐在楼上包厢聊着什么,一派富贵肥美的馋人模样,这要是焖在紫砂锅里加上竹笋和老豆腐小火熏着……徐行忍不住舔舔嘴唇。 伙计注意到了徐行正在发光的眼神,许是没被姑娘家这样盯着过,黝黑的脸竟透出一丝浅红。 忘清然立刻伸手把伙计拎回去,“赶紧走,都快成人家腹中餐了,还有心思发痴。” 从心这才意识到徐行垂涎欲滴的样子,偷偷提醒她:“稳着点,本来元神就弱,等会儿要是露了真身,一屋子的鱼虾都被你吓跑了。” 徐行缓过神,“我这么明显吗?” “幸亏现在没了尾巴,要不然早露出来了。” 一提起尾巴,徐行立刻变作冷漠脸孔,“哦”了一声,“那还要感谢你的惊枝少主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徐行这样任性或撒小脾气,从心都莫名开心,笑着伸手去摸她的头,“好好,我说错话了……” 冷不防前面的木惊枝回过头来,从心立刻放了手,视死如归的对木惊枝假笑。 木惊枝正要说话,温郁柔柔的插嘴:“少主大半日未进食,腹中怕是早就空乏了,我们去坐吧?” 木惊枝连眼神都未挪一下,依然盯着从心和徐行,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嗯,挺饿的……你先去吧。” 徐行看到木惊枝威胁的目光,又瞟了一眼从心的怂样,扯起从心的袖子,“走啊。” 从门口走过木惊枝面前这短短几步路,从心的表情像赶赴刑场一样悲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放手!” 徐行不理,拉着从心目不斜视的走过木惊枝身边,跟忘清然寻位置去了。 这顿饭吃得极顺利,木惊枝没什么话,罕见安安分分的老实吃东西,从心和聆楚也就随着他闷声吃饭,连头都不抬。 温郁柔声打趣:“少主从前总是刁嘴,如今倒是懂得照顾自己了。” 木惊枝含糊“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继续全神贯注的在汤里挑蒜末,聆楚似乎对碗中的鸡腿心驰神往,忘清然想搭茬,被从心一眼瞪了回去,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沉静片刻,倒是徐行接口了,“少主许是年纪大了。” 温郁正坐在徐行对面,听了徐行的话,盈盈杏眼看向她,桃花的面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是说呢,从前少主在雾千里时那才叫一个挑剔,我连烫壶酒都不合他心意,一会儿嫌凉一会儿嫌热的……” 她的声音又细又轻,十足女人味,眉梢眼角带着嗔怪,就好像小媳妇儿埋怨自己的丈夫不好伺候,娇羞而甜蜜,随即又添了一丝心疼,“墟墉寂寂七百个岁替,如今把少主磨练得沉稳淡然,虽说是好事,可依着温郁的私心,宁愿少主一如从前逍遥,也不愿他受数百年凄寒苦楚。” 沉稳淡然?徐行强忍着笑意,端作风轻云淡的模样,回道:“若凡事都能如琉主的愿,怕是这浮尘早已海晏河清了。” 温郁轻轻叹了口气,眸子下意识投向木惊枝,“徐行姑娘说的也对,世事跌宕无常,怎会尽遂我愿?” 她娇美的面庞上有孤风冷絮一闪而过,低头呷了口茶,抬头便又是柔和雅致。 徐行也仰头,一盏茶尽数入口,“往事已矣,不可复追。” “往事虽已,前路却漫漫,世间诸多变数,又知谁能笑到最后呢?” 徐行听着这话,终是觉出一丝别扭的味道,于是冷冷回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万一明日死了,再多变数也皆是虚妄。” 从心的眼睛滴溜溜的来回看这个两个女人,筷子含在嘴里咬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下意识去捅旁边的聆楚,“呆鸟,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聆楚的鸡腿也已经半天没嚼了,偷偷点头,低声回答:“有杀气。” 木惊枝看着从心,赤红的眉梢轻轻一挑,后者立刻会意,大声道:“丫头啊,吃饱了我带你出去玩吧?这青源一境最适合你玩赏,别人品不出滋味!” 听得滋味二字,坐在离徐行最远处的忘清然一口饭呛在嘴里,连连咳嗽。 徐行沉静着面色又倒了杯茶,纤指端起,朝温郁示意,“与琉主相谈甚是通透,若非徐行不善饮酒,定要醉语到黄昏慕烟晚华已散才好,今日便以茶代之,敬琉主一杯。” 温郁看着徐行赤红的眼睛,眉目闪动,还是默默端茶饮了。 徐行没再作任何多余的言辞,放下茶杯,起身随从心离开。 出了酒肆,从心立刻抱着手臂看徐行,“丫头,你今天话有点多呀!” “有吗?” 从心伸手敲她的脑门,“你别以为我不懂,晚华已散蝶又阑,你明明知道温郁是只裳蝶,这是话里话外暗戳戳的指谁呢?” 徐行一脸坦然,“我没暗指,就说她呢,谁叫她阴阳怪气的。” 从心“噗”的笑了,“我原本以为少主任性,现在看来,我们家徐行可比少主任性多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几句玩闹便把刚才那惹人讨厌的女人忘记了。 徐行盯着来来往往的人,跟从心盘算着卖水果的小贩可以红烧,那戴花撑纸伞的小客该拎了去清蒸,从心像看孩子一样宠溺,“北境青源是整个浮尘最漂亮的地方,春明秋阑,夏嫣冬濯,也就是你,把这儿当做饕餮宴席。” 徐行正要说话,一个黑影与她擦身而过,不知何事匆忙,走得很急切,闪身不见了踪影。 徐行盯着那背影消失的地方,突然伸手抓住了从心的胳膊,“能追上他吗?” 她抓得很死,爪子都露出来了,从心吃痛,看她一脸紧张,却只字都没多问,立刻展翼随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徐行也循着跟上去,一时心急不待择路,眼瞧着这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便觉出不对劲儿。想掉头回去已经来不及,身旁疾风骤起,徐行闪身避开,一柄长刀擦耳际划过。 执刀人动作并不算太利索,她转过身,欲抽腰中短刀阻挡,还未出手,便被苍色宽袖掩住了视线,耳边是一个清灵温柔的声音,“女孩子不可以打架,怎么又忘了?” 徐行犹豫了一下,终是未动。 打斗之声短暂得可怜,木惊枝放下袖子,聆楚脚边躺着一个黑衣人,双目紧闭没有气息,不多时,便化作一条翻着白肚的瘦小草鱼,随一缕青烟散了。 木惊枝歪头看聆楚,“你还能不能有点脑子了?留活口都不会吗?” 聆楚也是一脸无辜,“少主叔叔我不是故意的,这家伙特别不禁打,就两拳……我发誓真的就两拳。” 徐行心中一悸,何人如此无聊,派了条两拳便能打死的小鱼来偷袭她?这样的偷袭,又有何意义? 除非根本不是要杀她,而是…… “看来有人要试探你。” 徐行抬头看着木惊枝,果然,他也这样想。 聆楚吞了吞口水,“试探徐行姐姐……不会又是圣主吧?” “他早在我出现的时候就试探过了,不会再行无用之事。” “那会是谁?” 木惊枝低头看着徐行,“先别管是谁,杂碎呢?他竟然不在?” “少主,我在这儿呢!”随着气喘吁吁的喊声,巨大的黑色羽翼落在地上,掀起一地尘灰。 从心朝徐行摇头道:“丫头,没影儿了,没追到……” 聆楚扶起他,小声说:“你跑哪儿去了?刚才有人偷袭徐行姐姐。” “啥?”从心的嗓门大的吓人,“谁偷袭你?你没事吧?” “有少主叔叔在,当然没事。” 木惊枝不理他们俩,低声问徐行:“你要杂碎去追何人?” “我刚才看到了鬼市卖珠子的人。” “你没看错?” “不会看错的,我认得他的眼睛。” 从心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混蛋溜得太快了,我绕着那边儿飞了好几圈,毛都没摸着,倒是有人来偷袭你……这是调虎离山啊!那个黑衣人和偷袭的人是一伙儿的吧?” 徐行摇摇头,“或许吧,但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木惊枝凑近徐行一点,“你没事就好。” 徐行笑了,“少主有佳人陪侍餐饭,怎么突然出来了?” “担心你啊。” “少主如此娇贵,一壶酒都嫌冷热不匀,还是好好歇着吧。” 木惊枝摇晃着肩膀,“我怎么觉得这话带着些酸味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五章 卖珠人 徐行不理他,抬腿便走。 木惊枝看着她的背影,抿起薄唇笑了。 “少主,您笑什么呢?” “你不觉得小红对我不太一样了吗?” “是不太一样了,态度越来越差,之前就算出了那么多麻烦事,至少还是客客气气的,现在动不动就闹脾气,刚才居然连少主的称呼都免了。” 木惊枝的笑容甜得都快流出蜜糖了,“客气都是对外人的,她越不客气,就越说明心里有我。” “少主您……怕不是犯了什么癔症吧?” 聆楚伸手推他,“少主叔叔才没有犯癔症,他只是有点自作多情!” 两个家伙放肆的笑,毫无悬念的每人挨了一脚。 入夜,客栈。 徐行托腮独坐,屋内烛芯消短,屋外月高风淡,听着窸窣动静,她平静的起身开窗,一只裳蝶舞着轻盈的翅膀蹁跹飘入屋中,眨眼间便化作那张温柔到女子都不由得怜爱的面孔。 “徐行姑娘似乎对我的拜访一点也不意外。” 徐行没有正眼看她,“清然说温郁琉主晚间有急事走了,如今深夜来访,是忙完了?” “姑娘说要聊到晚华已散,温郁怎好推辞?就算再忙,也要赶回来。”她把晚华已散四个字说得极重,轻提裙摆坐下来,“你我虽为妖,却也都是女子身,女子心事不需言明,便可心照不宣。” 徐行笑了,“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争风吃醋?” 温郁柔情似水的目光里终是露出一丝敌意,“无论七百年前还是现在,只要惊枝少主出现地方,从来不缺女人,可我却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必告诉我,我对你的手腕没有兴趣。我喜欢的琉主抢不走,我不喜欢的也无需琉主费心。” 徐行语气疏冷似冰,走到温郁身边,单手撑桌俯视她,垂眸间带着不容置喙的矜傲。 温郁的眉头一蹙,“既然不想听,为何放我进来?” 话音未落,徐行的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自然是因为你派人偷袭我。” 温郁睁大眼睛看着她,转而恢复了温柔无辜的模样,“什么偷袭,徐行姑娘从何说起?” “今日于陋巷,有一条修为低微的草鱼突然朝我挥刀,可是他道行实在太浅,只两拳便死了,不知琉主可知晓此事?” “既然是鱼,便该是青源的生灵,与我何干?” “对啊,谁会怀疑一个普通的青源生灵竟为暮山琉主所差使?可是真不巧,我这鼻子生得太灵了些。琉主为了勾引木惊枝,不施嫣粉、不染花香,却熏一身迟山的松风涧雨,这味道常人闻不出来,却被我这野猫识了去……便是在那条草鱼的身上,可他实在太弱了,根本试探不出我的本事,琉主难道无人可用了吗?” 温郁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表情里带了委屈,“姑娘只一面之词,便来拿着刀来逼问温郁,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逼问……不然呢?直接砍了你?”徐行的刀刃压得狠了一些,温郁细皮嫩肉的脖子划开一道浅痕,血珠渗了出来。 温郁杏目微阖,竟在顷刻间落下两行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姑娘说识得我身上的味道,却又说这味道常人闻不出来,分明就是无凭无据凭空捏造,有谁会相信呢?” “我有心有灵有脑子,自己可以做判断,我徐行的事情,不需要找证据让别人相信。”徐行回手把刀甩在桌上,血顺着刀刃落在木纹上,开出红色的花来。 她的眸子比血还要惹眼,手中燃起烈烈风焰,“迟山暮山势同水火,你不讲情面,我却不能给从心惹麻烦。今日事我当做没发生过,但只这一次,若是再犯,也希望琉主做事机敏些,别被我发现了。” 温郁的脸色凝固了,抬手压住颈上的伤口,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你明知迟山暮山势同水火……竟对我动手。” “是琉主要试探我的本事,自然不能让您失望。” 温郁的呼吸都重了,似乎在努力压着火气。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沉静下来,问了一句:“你……可识得暮山沉衍?” 沉衍,这名字如今已经不能勾起徐行的任何波动了,她收了威胁的架势,面若静水,“沉衍冷傲,向来目中无人,谁能与她谈识得二字?” “可你刚才用刀的样子,莫名让我想起她。” 徐行把桌上的刀拔出来,在手中把玩,“看来琉主很喜欢看人挥刀。” “我……” 温郁想说话,徐行毫不留情的打断她,“都快四更了,琉主若没有别的事,走的时候帮我把窗关好。” 温郁美目闪动着恨恨的光,终是没有再说话,飞身而出,留下些许血味,其中还夹杂着迟山林间清淡的味道。 徐行不得不承认,这味道着实令人舒畅,哪怕木惊枝闻不出来,总归会被潜默熟悉的感觉吸引。这么多年,木惊枝虽不与温郁亲近,却也不拒不恼,不知是多少类似这般深沉的小心机堆叠维系出来的,这女子也真是煞费苦心。 她伸手取水欲冲净刀上的血迹,不料那刀刃寒光一闪,自行恢复了洁净。 从心这家伙,竟在刀中注了些灵力。她轻轻收刀入鞘,嘴角朝上扬起。 那些年,她早已习惯了成为别人口中高高在上的沉衍琉主,习惯为人刀锋,习惯在冥麟的威胁利用和下属的屈从畏惧中栖身,如今却不知转了什么运势,遇到这样一个人,愿处处为她着想…… 徐行摸着短刀的手用力握紧,暗暗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从心,都是她断不可伤害之人。 徐行慨叹着,却觉胸口一阵闷痛,只怪自己刚才为了威慑温郁,太过心急,现在的身体根本扛不起如此冒进。可是也没办法,温郁选了如此低微的生灵试探,便是根本没有将她这一身凄骨放在眼里,若此时还不能唬住,怕是以后会更麻烦。 还好,她身边还有从心,还有那位……算了,那个麻烦的家伙,不提也罢。 回迟山的路上,木惊枝让聆楚把忘清然押回雾千里,只剩他和徐行从心三人慢慢前行。 这三人走在一起,怎么都是别扭的,木惊枝欺负从心,徐行便护着,从心又不敢应着和徐行和木惊枝作对,闹来闹去,倒像是打情骂俏,最多余反而是从心了。 只是很多时候,徐行总觉得恍惚看见了那卖珠子的黑衣人,再定神观瞧,却又不见了踪影。她说不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却能清晰的感觉那人就在附近。从心循着她说的方向去找,皆摸不到痕迹,反复几次,从心便笑徐行是不是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象。 幻象……也许吧,只是那鬼市上随便一颗珠子而已,她为何会如此惦念。 行至梅城,便离迟山仅一日的路程了,木惊枝问徐行要不要再去鬼市碰碰运气,徐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夜至寅时,鬼市一切如常,来路不明的货物,暗盏下不敢见三光的商贩,还有身边死死拉着徐行的木惊枝。 没走几步,木惊枝凑近徐行的耳边,“你心跳很快,不会是为了一个卖珠子的紧张吧?” 徐行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心里很不舒服。” “我看你啊,越是得不到的越惦记,身边之人倒不珍惜。” 徐行不回答,直朝着那次见到卖珠人的地方去。 远远的看见上次的位置,还是那样比其他摊位靠后一尺,没有灯盏照明,只黑罩遮面之人闭目端坐,静如一块黑石,幽深得难以让人发现,只是他面前的摊位,没有上次那颗珠子。 徐行顿错片刻,加快脚步过去,心中焦急,直接开口便问:“上次那颗珠子可还在?” 听了徐行的话,那人依旧双目紧闭,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连动都没动。 徐行以为是人家嫌她没礼貌,又耐着性子轻声问了一遍,“请问,您之前卖的那颗珠子,可有遇到您说的有缘人?” 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似乎是睡着了。 不对劲儿…… 木惊枝朝从心使了个眼色,从心立刻上前,轻拍那人的肩膀,黑衣人顺着他手施力的方向,直挺挺倒下去了。 那身子已经完全僵硬,砸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响,两旁边的商贩和行人听见动静,下意识举避风盏看过来。 从心反应神速,抬脚踹翻了旁边的摊子,大喊一声:“死人了!快跑啊!” 与此同时,木惊枝长袖一挥,几道水汽扫过,方圆数十丈内的避风盏全部熄灭,周围陷入了黑暗。 黑暗,若隐若现之时最为安全,彻彻底底的漆黑,反而让人心慌。 短短一瞬,他们附近的人便如退潮一般,朝外面有光亮的地方涌去,其间还夹杂着呼嚎争吵之声,不知黑暗中谁撞了谁的头,谁踩了谁的脚。 周围慢慢静下来,徐行暗叹这对主仆真是十足十的默契,只不过每次处理问题的方式都这么不入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六章 无需再问了 徐行回过头,正看见木惊枝伸着修长的胳膊在黑暗中乱划拉,于是伸手扶住他。木惊枝原本黑暗中寻不定方向的眼睛瞬间完成两道亮晶晶的弦月。 从心耳听得周围没了旁人的动静,开口道:“丫头,给我个光亮。” 徐行弯腰拾起一盏灯,重新燃亮递过去,从心把黑衣人的浑身上下大致检查了一遍,低声道:“珠子不在他身上。” 木惊枝轻声吩咐:“带回去交给老顽固,看看能不能查出端倪。” 从心没废话,把尸体搭在肩上,拎着灯盏欲起身。那僵硬的躯体把他零落的骨头压得直不起来,他低声骂了句粗话,又努力扇了两下翅膀,才慢慢离开地面。 四周又陷入了黑暗,木惊枝凑近徐行近一点,“我们迟了一步,如今看来,小红的眼光没错,那颗珠子就是有问题。可那到底是什么?我竟看不出端倪,为何你会如此想要?” “我也不清楚,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强行买下……哪怕抢过来,总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差。” 木惊枝的语气很温柔,“这里不安宁,我们先离开,等见了幽思,再做计较。” 徐行点头,拉着木惊枝的手,在混沌的漆黑中慢慢往外走。 木惊枝身上带着隐约水汽,在寂寂黑夜中散发着淡薄的清温,乖乖任凭她拉着,这样的无人之境慢慢走路,倒有一种安然静好的味道。 木惊枝突然说:“小红,我真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那便把你留在此处。”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浪漫呢?” 徐行浅哼一声,甩脱木惊枝的手,兀自走了。 “别啊我错了。”木惊枝讨饶向来很利索,可惜徐行的步子更轻快,他在伸手抓了两下,连衣摆都没碰到。 徐行悄悄绕到木惊枝身后,站在里他三步以外的地方,在黑暗里偷偷看他长手长脚在黑暗中瞎扑腾,木惊枝却完全看不见她,“小红,你在哪儿啊……我知道你没走远,我以后保证不乱说话了,你快出来。” 他喊了好久,发现徐行真的不理他,只好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独自往前挪步。 徐行依旧不说话,无声的在后面跟着他,他走一步,她便走一步,看他笨笨的试探着小心翼翼迈步的样子,颇有些憨态,像只迷路的小鸭子,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偶尔踩到商贩们刚才逃走时掉落的东西,便惊得跳起来,又拍着胸口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 徐行原本端正平静的面孔泛起调皮和温柔的笑。 这数十丈的路,木惊枝走了好久,好不容易挨到灯火的边缘,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步过去,下一刻,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他的脸正好露在光亮之处,徐行能看到他撅的高高的嘴。 她偷偷掩口,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木惊枝瘦长的身体慢慢爬起,站起身,右腿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他勉强挪了一步,又慢慢弯下腰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声音极轻,如果不是徐行的耳力,是绝对听不到的。 真摔着了? 徐行心中一紧,上前几步去扶他,“怎么了……” 没等她说完,木惊枝突然站起身,二话没说直接拥过来把徐行抱住,“果然,你没走!” 徐行刚才便猜到他可能是装的,只是万万没想到木惊枝会如此直接。她所有的担忧和紧张都一扫而空,伸手推他,“你玩够了没有?” 木惊枝没有松手,而是更加用力的把徐行揽在自己臂弯中,轻轻的说:“你没走,真好……” 他声音中的欢喜那么真实,似乎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光听着语气,就知道说话者的表情有多甜蜜。 徐行被他清冽的水雾环绕,有一瞬恍惚,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被木惊枝拥着,被视若珍宝的疼惜过…… 不可能的,她缓过神来,用力挣脱掉了他的手臂,冷语相向:“少主若再如此,徐行就不客气了。” 木惊枝有点委屈,“你抱我的时候我都可乖了,你这样,不公平……” 该死!徐行竟有一种酒后乱性却无法对人家负责的愧疚之感,暗自悔不当初,“少主上次在望沄山,不是说过不再追究吗?” “有吗?我好像只说罢了,又没说罢到什么时候……” 强词夺理…… 徐行坦荡了近千年,所有尴尬的境遇都应在木惊枝身上了,可偏偏这家伙又是个缠人的主儿,赶着她的理亏,大有讹上她一辈子的势头。 “之前酒后失礼,徐行追悔莫及,今后必当……必当言行端谨,不敢对少主不敬,还望少主既往不咎。” 徐行退后了一步,语气甚为礼貌,木惊枝也听出了她言语中的疏离,弯腰凑近她,“只要小红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起。” “少主请讲。”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生死攸关,都不要去顾及别人,包括杂碎,也包括我。” 徐行眉头微蹙,睁大眼睛看着他,木惊枝的面色柔和真挚,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 “少主……此话何意?”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徐行心里阵阵波澜,“你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木惊枝点头,“你的事情,川仙都告诉我了。” 徐行的心蓦然跌落至冰谷一般,川仙竟真的告诉了木惊枝…… 她慢慢捏紧拳头,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打颤,“川仙都说什么了?” “他说你以前过得很不好,如今九条命只剩下一条,”木惊枝清灵的声音难得低沉,“本来我还羡慕灵猫有那么多命,没想到你现在和我一样了。” “嗯……还说什么了?” 木惊枝面颊泛了粉红,“也没什么了,他就是告诉我,若对姑娘家有心,便要以诚相待,切不可再似从前那般胡闹。” 徐行的心微微放下,川仙还算够义气,没有说出她是沉衍。 “对了,川仙还说,若不是有贵人相救,小红的最后一命怕也早就失了。” “那他可有说……贵人是谁?” 木惊枝鼻息中透着不满,“这老头成天云里雾里的,哪肯以实相告,只说有缘自会相见……不过我若是得见那位贵人,定要好好谢谢他!” 徐行的心在冰谷深处慢慢被冷霜凝住,不知是何滋味。 果然,川仙连木惊枝都没告诉…… 果然,那贵人不是他…… 当日在沄屿栖,川仙说出有贵人相助的那一刻,徐行曾怀疑木惊枝就是那位贵人,毕竟,她实在想不出暮山有谁会去保她的命。 这些天,她对于木惊枝的感觉总与旁人不同。莫名融合的尾巴,身上难愈的符咒,在醉酒之时恍惚靠近,在昏睡之时可以放松警惕依在他身边,会觉得他清冷的身上散着暖意…… 徐行不相信这些只是皮相所惑的错觉,甚至某些瞬间,她差点问出了口。 还好没问。 如今无需再问了。 果然不是他…… 也对,要救回一条散魂的性命谈何容易,哪怕是他对沉衍有些许倾慕,又怎会为一面之缘的女子付出那么多? 怕是自己这七百年太过虚荒,竟有这样自作多情的痴念。 且听川仙的意思吧,若有缘,自会相见。 木惊枝见徐行发呆,伸手抚着自己的心口,好像是在承诺一个神圣的誓言,“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保护你,也请你好好保全自己,这可是你最后一条命。” 他这样子,让徐行不知所措,只得垂下眸子,“所有生灵的命都只有一次,徐行现在不过与旁人一样罢了,谈不上惜贵,多谢少主关心。” 她的心绪着实纷乱,不知是触动了某根弦,还是心里隐隐难以捉摸的失落,只是神思不安。 木惊枝与她分开一点距离,轻道:“回去吧。” 难得他如此善解人意,徐行点头,没有拒绝他拉着她的袖子,慢慢走出鬼市。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们在梅城城门遇到了幽思和从心。 木惊枝见了他们,柔情似水的面容也恢复了平日的顽劣不羁,歪头问幽思:“如何了?” “回少主,已经检查过,是被催断心脉而死,但是面部早已损毁,分辨不出容貌,身上没有其他伤痕,看齿间存迹,千岁有余。” “元身是何生灵?” “回少主,没有元身,是个略有修为的人。” “人?”从心大叫,“你刚才咋没告诉我?人咋能活过这么多年?” “蠢材,鸟兽鱼虫皆可成妖,人间自然也有修习长生秘术之法。” 从心不服气的还嘴:“就你知道,那你说说他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岁,家住哪域,哪座山,山上几亩田,田里几头牛,可有妻子儿女,父母可健在?” 幽思敛长的眸子厌弃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对木惊枝说:“少主劳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也好。”木惊枝看了一眼情绪依然有些低落的徐行,对从心说:“你们先回去,我和幽思有事要去做。” 从心依然瞪着幽思,“又不带我,这老顽固哪点比我强了?” 幽思冷冷看他,一言不发跟着木惊枝走了。 从心瘪嘴,“丫头,你说那老顽固那点比我强,每次遇到正事,少主都要他去,好像我很不靠谱似的。” “……你说什么?”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 “不对,怎么每次剩下你和少主单独相处你就怪怪的!不对不对,你们俩肯定有事瞒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七章 半真半假 从心叉腰看她,不依不饶的架势跟审讯似的,“你说说你,嘴上百般嫌弃少主,到头来呢?这俩月少主的事哪个你没关心?” 徐行懒得听他说话,转身往回走,从心颠儿颠儿的在后面跟着,嘴巴碎一地,“你都在迟山住了七百年了,也算是迟山生灵,不如早点做了少主夫人,我在少主面前的地位也能高一点。” “要我说你就口是心非,我早告诉过你,只要是个女儿家,没有不对我们少主动心的。” 徐行目光看向远处的树枝,冷冷回到:“我就不相信每个女子都会对他动心,就从未有人对他无动于衷吗?” “这……还真没有,就算是瞎子也会被他的声音所迷。我跟你说,还别说是你这小丫头,想当年暮山的沉衍琉主怎样,那么个冰山一样的大美人儿,见我们少主一面,竟然笑了!” 徐行的脚步顿了片刻,转而继续往前走,语气故作漫不经心,“你怎么知道?” “少主跟我说的呀!把他乐得像要开花一样,一个劲儿跟我们显摆,你是没看见他得瑟的样儿,差点就会飞了!” 徐行眸子暗得厉害,好像一滩凝固的血痕,果然,女子的心思,在他眼中,不过是玩乐罢了,越是美丽的女子,越是他炫耀的谈资…… 对沉衍尚且如此,如今对这相貌平平的徐行有几分好,怕也不过是百无聊赖的消遣而已,把一个冷漠女子的心一点点融化,满足他的顽劣的成就感。说起玩弄人心的手段,有谁比他木惊枝熟稔呢? 从心见她脸色阴沉,赶紧调转话头,“这都是当初年少轻狂的时候了,那沉衍琉主虽说美貌无双,可也消失了七百年了不是?我看得出来,少主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还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儿这么上心过……” 徐行听着从心无力的解释,嘴角挂上一丝苦笑。木惊枝能树敌无数,也能让身边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却把心思都花在了扰动女子心绪上,着实大材小用了些。 她心里存着事,闷头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从心居然不在她身边了。环顾四周,清清冷冷,没有一个人影。 “别玩了,快出来!” 没人回应。 徐行叹了口气,这么幼稚的把戏,怎么就玩儿不腻呢,真对得起木惊枝的血和灵。 “你再不出来,我真不理你了。” 依旧清清冷冷,连个树梢都没动。 徐行屏住呼吸,侧耳仔细听周围的动静,从心那样的修为不精的家伙呼吸向来粗重,就算藏得再好,也能被徐行听到大致的方位。 然而过了一会儿,徐行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周围竟真的没有任何异动,呼吸声,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家伙,去哪儿了? 正想着,一个遮面的黑翅暗鹫落到她面前,“徐行姑娘,圣主有请。” “木如倾?” “正是,圣主有事要与徐行姑娘相商,请随在下同去。” 徐行看都没看他,“就凭你,怕是还请不动我。” “圣主自然知道姑娘难请,所以,先令小的请了从心师叔过去,您也知道从心师叔骨头不结实,恐怕久等不起……” 徐行的拳头捏出“嘎巴”一声,“那我就先杀了你,也免得从心路上寂寞。” 她赤红的眸子扫过遮面人,抬腿便将他踹翻,回手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没有丝毫犹疑,挥刀便刺,那人勉强着闪身躲过,以手代足倒退着向后爬,方才眼神里的得意早已消失,只剩下畏畏缩缩的恐惧,“姑……姑娘饶命,饶命……” 徐行未着只言,轻轻甩手,短刀便朝他喉咙方向去了。 眼瞧着寒光飞近,一条软鞭突然扫过,短刀偏离了方向,钉在离颈嗓仅一寸的地面上,那人大口喘着气,连滚带爬的跑了。 一个娇柔怯弱的声音响起,“姐姐,您这样随随便便就动手,是不是太过粗鲁了些?少主都说了,女孩子不可以打架的。” 这软得让人心烦的语气,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回头一看,果然,含蕊站在不远处,手中执着蛇皮长鞭,穿着徐行送给她的那件白色素纱衣,连头发都绑了一模一样的发髻,看着倒像是姐妹。 徐行把地上的刀子捡起来,“你管的太宽了。” 含蕊满脸都是娇怯,“一个多月不见,姐姐说话还是那么冷冰冰的,明明当初我受伤都是姐姐帮我包扎的,如此心性温善,何必故作冷漠呢?” 徐行不接她的话茬,直截了当的问:“从心在你手里?” “现在应该已经在圣主手中了。” “我小看了你。” “多谢姐姐夸奖,要怪也只能怪从心实在太聪明了,我只不过扮作与你相似的样子远远的晃了几圈,他便以为我图谋不轨,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的目标就是他……你刚才一直走神,他被我引走了你都不知道。” “如此恩将仇报,他当初真没白照顾你。” “只十天而已,姐姐与他七百年的情意,看起来都不甚心急呢。” “我跟你走。” 含蕊清秀乖巧的脸上透出一缕得意,“如此才好。” “有个条件。” “姐姐请讲。” 徐行转过头来,语气冰冷,“不准再叫我姐姐,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含蕊嘴角的肉不自觉的抽动一下,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还是快点走吧,别让圣主等久了。” 徐行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含蕊知道木惊枝说女孩子不可以打架,必定是近些时日一直盯着他们,这文弱无辜的外表,终归是好伪装,让人对她太大意了。如今聆楚在雾千里,木惊枝和幽思刚刚离开,又赶着她心神慌措,这么这绝佳的机会,不知道木如倾等了多久,看来今日事定是不好应付的。 她眼睛瞟着周围的草木,想寻机会留下线索,含蕊却死死盯着她,没有一丝疏漏,真是个够格的奴才。 凛云境这个地方,似乎与从心犯克,上一次差点被明烈和乾痕欺负得尿裤子,如今又被木如倾绑在云镜柱上,布条封住了嘴巴,鼻血漫下来,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 徐行想过去看他,却被含蕊拦住。 木如倾不知从何处走出来,高大壮硕的身形站在瘦小的徐行面前,咄咄逼人。“上次你们俩跑得快,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徐行双睫低垂,漫不经心的看木如倾的鞋,那双黑漆漆的大鞋描金绣凤,样子颇有几分滑稽。 “抓了人不杀,定是有条件,圣主何必卖关子呢?” 木如倾笑了,大手去捋徐行的头发,似乎是想看清楚她的脸,“我原本以为你这么个姿色平俗又心性古怪的女人根本入不了木惊枝的眼,如今我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对你不一样了,小猫儿可比你的杂碎爹厉害多了……” 徐行没躲也没挡,只是静静的说:“你的条件我答应,把从心放了。” “我还没说是什么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你放了从心。” 木惊枝发出几声大笑,把徐行的头发拽得生疼,云镜柱上的从心清醒了一点,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要阻止他。 徐行定定站着,一动不动,眸子始终看着地面。 “都说灵猫孤傲,从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看来并非如此。” “我与从心的情义,不劳圣主费心。” 木如倾笑得更夸张了,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情义?你和他的情义?你难道就没想过,连我和我师父都闯不进去的墟墉,他怎么就敢把你带进去,就不怕你死了?” “入墟墉之前,我已经和从心换过血,没死在墟墉,让圣主失望了。” 木如倾凑近一步,故作关切的表情恶心的吓人,“换血?是他告诉你的吧?我的傻姑娘,刚说你机灵,怎么又痴了呢?换血向来只有同宗同脉才可融,从心的血是木惊枝给的,你听说过鸟儿和猫儿的血灵能融到一起吗?看来这杂碎七百年对你半真半假的照顾,确是换得一颗以命相托的真心了。” 半真半假…… 徐行心底似乎有一个隐隐的东西被这四个字牵动了,从前的犹疑不受控制的往上涌,她微微阖了眸,不让自己的情绪被发现。 木如倾见她没说话,伸手取了袖中一支翎镖,“你若不信,刺几滴血,一试便知。” 徐行明眸闪过一道潋滟的光,抬头直直盯着他,转而风轻云淡的笑了,那样子竟有点像木惊枝。“圣主费劲周折,就为了挑拨我和从心的关系吗?” “你不敢试?” “不是不敢,是无用。”徐行面色坦然,“徐行已认定从心就是至亲之人,无论圣主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圣主尽管提条件便好。” 木如倾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收起了虚伪的笑,冷着一张可憎的脸,“我的条件是……杀了木惊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八章 或同脉,或与丹 徐行没有半刻犹豫,“我答应你。” 从心的呜咽之声更大了,木如倾冷笑,“口头上答应我可不敢相信,不如下个毒咒吧?十天为限,若是杀不了木惊枝,便教你神魂俱灭,如何?” 徐行冷笑,“圣主对付木惊枝这么多年都徒劳无功,却只给徐行十天,是不是对徐行太有信心了?” “我确实对你有信心,如你这样的野物,一旦狠起来,还真没什么做不到的。” 徐行微微偏了视线,看到从心正拼命对她摇头,含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从心身边,刀锋指着他的胸口。 徐行的面色淡然,“圣主说的没错,十天就十天!” “这么痛快,我都怀疑是阴谋了……” “若是胆小就别玩儿了,直接放我和从心离开。” 木如倾冷哼一声,“你想得美,来啊!” 他大手一挥,一张血符落在他指尖。 徐行没等他动手,自己接过来,抽出短刀割破手指,血滴在符咒上。“徐行以血立誓,只要木如倾肯放了从心,十日之内,我必取木惊枝性命,否则神魂俱灭,再无往生。” 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丝毫波澜,血符在她掌中散着幽幽的红光,慢慢隐进皮肉里消失不见了。 “圣主现在可以把从心放了。” 木如倾点头,含蕊会意,用刀挑开从心封口的布条。 从心立刻破口大骂:“木如倾你个王八蛋,少主不会放过你的,等他回来就把你剁成馅儿……” 含蕊抬手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从心被打得直翻白眼,血顺着嘴角往下流,他狠狠的啐了含蕊一口,口齿不清的继续骂:“小贱人,亏得老子当初还对你愧疚了整整十天,老子就该直接薅光你的叶,把你的花瓣儿都踩碎,再一把火烧光那片白茶,连草灰都倒进茅房里!” 木如倾挠着耳朵,“徐行姑娘,你看他这个样子,我怎么敢放?这就是去给木惊枝通风报信的,不如……” 他朝含蕊使了个眼色,含蕊立刻从袖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捏开从心的嘴,一掌拍进去。 从心的声音立刻弱了,目光慢慢呆滞,不一会儿,便耷拉下脑袋没了动静。 徐行的眯起眼睛,“圣主要知道,从心若死了,徐行便会跟您鱼死网破。” “姑娘放心,普通迷神之药而已,人自然会让你带走,只是他这张嘴我实在是不放心,万一耽误了姑娘动手岂不是麻烦?让他睡上十天,十日期限一到,木惊枝死了,从心活了,万事大吉。” “原来圣主早就算计好了,还真是体贴入微。” “那是自然,你若喜欢,我还可以为你和从心主婚呢。” 徐行抬起头,平平静静的看着木惊枝,那眼神干净得吓人,然后她扬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染尘垢的浅笑,“多谢圣主挂怀,十日内,只要从心无事,圣主等着那朝雀的头就好。” 木如倾看着她的样子,竟一字都未说出口,只含糊点头。 徐行不再说话,朝捆着从心的云镜柱走去,她没有去解从心的绳子,而是直奔从心身边的含蕊,利索的抬腿将她踢倒。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含蕊完全没来得及反应,挣扎着爬起来,立刻又挨了几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徐行这几个大巴掌打得忒实在,没留一点情面,尖锐的爪子伸到最长,在含蕊娇嫩的脸上留下十几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含蕊连连后退,惨叫着抻出鞭子还手,徐行眼睛都没眨,直接抓住鞭子甩到一旁,平静着面色继续逼近她。 “救命……快救我……” 木如倾的几个近身护卫上前欲施援,徐行回头看着木如倾,“想要木惊枝的命,圣主至少要有一条命来还,就看您舍不舍得了。” 她身上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明明是瘦小枯干的女子之身,这一刻却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木如倾一怔,轻轻挥手,几个护卫立刻退去。 含蕊绝望的看着木如倾,撕心裂肺的喊:“木如倾你这个畜生!” 木如倾冷冷的后退了一步,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含蕊的话。 徐行虽身体不济,对付这样的一株花草还是绰绰有余,不消几招,含蕊便已奄奄一息。 她目无表情的抽出刀,拎起含蕊的衣襟,含蕊小声哆哆嗦嗦的说:“留……留我一命,我把木如倾的秘密都告诉你……” 徐行懒洋洋的歪了歪头,“不想听。” 手起刀落,含蕊愣愣朝后面倒了下去,徐行看着自己送她那件白色素纱衣被鲜血迅速染红,腥重的血带着讽刺的味道。 她转身解开云镜柱上昏迷的从心,背在身后,看都没看木如倾一眼,直接走了。 木如倾看着徐行的背影,面色阴沉似水,却只吩咐人把含蕊的尸体处理掉,再无其他。 徐行一直回到寻昔院,从脖腔到脚底疼了个透彻,撒手直起腰喘了个气,从心滑到地上,瘫成乱七八糟的一堆。 这家伙还算清瘦,背起来并不太辛苦,徐行暗笑贱人骨头轻,把从心扭曲的肢体扒拉端正一点,慢慢拖拽到房内卧榻上,取净水擦拭掉他脸上的血迹,又在伤口处涂了点药。 徐行这才缓了缓神,起身去到书斋,在老祖留下的那堆古籍里埋头翻找。 刚才她在木如倾面前坦然自若,心中犹疑却一直未曾消散。如果木如倾说的没错,只有同宗同脉的血才可相融,那么无论是从心换血给她,还是她的尾巴与木惊枝的手融合在一起,便都不是这般简单了。 她虽然很小就失去了家人,却也清晰的记得父母都是灵猫,断不可能与木惊枝有任何血脉关系。那么他们俩的血,怎会融合? 而从心敢给她换血,敢带她入墟墉,必然也不是川仙一卦这么轻巧的解释了。 ……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徐行依然在书格前徘徊,仗着目力极佳,连烛火都懒得点,脑子乱作一团,一行一行,一字一字的认真翻看。 直到月影斜照,徐行忙碌的单薄只影终于停住了,月光窥着她手中那卷古籍,上面一行字清晰可见:灵血相融,或同脉,或与丹,独此二者,无他法。 与丹? 徐行合指触天灵,自己的内丹还在…… 难道是木惊枝的内丹给了她? 她想起木惊枝那日入夜时分在林间虚弱的样子,难道七百年前在暮山救了她的贵人,真的是木惊枝吗? 可他在鬼市说并不知道贵人是谁,是故意装糊涂,还是在钻川仙话里的空子? 徐行突然觉得自己的一个脑袋有点不够用,慢慢低头收拾被翻乱的古籍,思绪纷飞。 木惊枝进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徐行靠在书斋角落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面色疲累,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东西,却目光灼灼,不像是发呆。 木惊枝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小红,你怎么在这儿?” 徐行睁着血红的眼睛看他,“幽思呢?” “他还有事情要处理,我想你了,就先回来了。”木惊枝的思念说得极自然。 徐行点点头,“正好。” 木惊枝美滋滋的笑,“什么正好?难道你也想我了?你一大早在书斋发呆,不会是思念过度吧?” “木惊枝,我能看看你的内丹吗?” “内丹?”木惊枝被她没头没脑的话闹愣了,然后,他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傻丫头,若是想合算命盘,问生辰八字就行了,哪有合内丹的?” “我想看看,行吗?” 木惊枝轻轻咬着下唇,“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若是看了,是要对我负责的呀……” 徐行静静的站着,不说话,目若疏星,就那么不暖不淡的看着他。 木惊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吧好吧,给你看,但是不能看太久哦,我会害羞的。” 他说着话,轻轻阖眸,右手抚着心口,左手长指点住脑门,一颗清澈如水的珠子在他头顶若隐若现,剔透莹润笼着浅浅氤氲,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木惊枝的。 他竟然有内丹! 这…… 木惊枝收手而立,笑得像个一串糖葫芦就能骗走的傻孩子,“看到了吧?我的内丹是不是特水灵?就像我一样。” “嗯,好看。” “那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 徐行打断他,“木惊枝,你是不是装傻装过头了?” 木惊枝俏皮的脸懵懵的,“啊?” “当日,百莫只在废墟前稍作停留,你便可以猜出川仙那局棋,如今我对你的态度如此反复无常,你难道就没有丝毫怀疑吗?” “怀疑什么?你……怎么了?” 徐行取出那本古籍递给木惊枝,“少主可有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三十九章 十日之期 “这是什么?”木惊枝接过来看看,笑了,乖巧的伸出右手递到徐行面前,“小红突然翻阅此等古籍,是在琢磨我的手指吗?” 他的眼神羞涩而专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总偷偷想我?” “徐行只想问少主,为何我的尾巴可以融合在少主的手上。” 木惊枝懵懵的看着她,“不知道啊……” “既然不知道,怎么敢随意取用?” “因为好看……” 徐行无奈,“可如今依着古籍所述,或同脉,或与丹……” 木惊枝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肯定不是同脉!同脉我怎么娶你啊!” 徐行叹了口气,“那便是内丹有问题。” “内丹明明都好好的……”木惊枝瘪着嘴,把古籍丢到一旁,“说不定这破书不靠谱。” 他这孩子脾气说来就来,徐行也只好耐着性子,“少主可知,入墟墉前,从心曾为我换了血,或许……” “什么?”木惊枝大叫起来,“杂碎居然敢给你换血!你没事吧?你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觉得,或许从心知道些什么……” 木惊枝的脸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轻松,“他人呢?” “他……被木如倾的人打晕了,我刚给他吃了药,或许要睡上几天。” 木惊枝咬牙切齿,“活该他挨揍,杂碎真是活腻了,竟敢给你换血……” 他低下头,认真的看着徐行,“小红,你确定真的没事吗?身体没什么不舒服?” 徐行没想到木惊枝会紧张成这样,只能避开他的目光,“多谢少主关心,徐行没事……” “你跟我保证真的没事!不许骗我!” “嗯。” 木惊枝稍微松了口气,“等杂碎醒了,我饶不了他。” “他……对少主还是一片赤诚的,请少主饶过他。” 木惊枝的表情有些难看,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帮他,你前一晚怎么答应我的,先保护好你自己,再去管别人!” 前一晚……徐行想着木惊枝那句话:哪怕生死攸关,都不要去顾及别人,包括杂碎,也包括我。 她暗自苦笑,才时隔一天而已,竟被木惊枝说中了,只是她真的没做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她连想都没想就选择了保护从心。 至于杀木惊枝…… 她抬头看着他,双手慢慢捏紧,又慢慢松开。 木惊枝还在唠叨:“要我看,你现在身体那么虚弱,都是因为杂碎这些年没照顾好你,你还那么向着他……” 徐行打断他:“少主,鬼市卖珠的黑衣人查得如何了?” “只找到一点线索,那人应该是暮山死士。” “暮山?” “他虽然烙掉了手腕上原有的死士纹痕,但只要用心辨认,还是能看出暮山丹桑粉的痕迹,老顽固说那烙印至少有七百年了,他推断此人许是七百年前那一战幸存的暮山死士。” 徐行心中一动,那黑衣人竟是暮山死士……她的手下? 暮山所有的死士均以丹桑刺纹,每个人的纹案均有不同,操训之时黑盔遮面,徒露一截手腕供旁人辨别身份,连她都没见过这些人的脸。 此人想隐姓埋名,只需毁掉刺纹便好,若连面目都要毁掉,必是要躲避最亲近之人。上次听他说话之音,怕是连嗓子也一同毁了,究竟是谁,能让他隐蔽至此? 可他如此费尽心思的隐藏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鬼市?又为何频频让徐行发现他的存在? “小红,你怎么老是发呆呢?”木惊枝的手在她眼前晃晃,“别总是胡思乱想,老顽固还在继续找线索,估计十天八天就有眉目了,还有血灵之事,等杂碎醒了我好好收拾他一顿,不怕他不说。” 十天八天……等杂碎醒了…… 徐行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点头。 木惊枝白瓷似的指头轻点徐行的脑门,“别总闷闷的,开心一点好不好?” 他笑得如日光映照下山溪的粼粼水光,透彻明净。 徐行看着他,心中竟隐隐痛着,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十日之内,便会成为一缕魂了,着实可惜…… 勉强扯出一个笑,“少主,我有点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瞧瞧杂碎。” “嗯。” 入夜,东域迟山境下,乱葬岗。 血煞怨气弥漫,硕大的秃鹫叼着腐烂的肉大口撕咬,狗碰头的薄棺材各个被掀在外面,尸体早已没有皮肉,只剩生着蝇蛆的枯骨,盘绕着色彩斑斓的肥硕的蛇。 一个纤细的人影慢慢走进去,秃鹫野狗毒蛇们在她周围盘绕,却没有一个上前伤她,许是见了同样双目赤红的生灵,倍觉友好。 那身影拽住一个瘦小的尸体,慢慢拖出了乱坟岗。 直拖到一个小山洞里,燃火熏掉尸体上的腐虫和霉味,解开她的衣服,在血迹干涸的刀口中合指轻点,一缕红光散出来,又将些许灵气注入其中,然后坐到一旁,点起一堆篝火静静的等。 没多一会儿,尸体慢慢动了动手指,僵硬的身体缓缓复苏,又一会儿,睁开了眼睛,“是你……” 徐行回过赤红的眸子,“你说留你一命,便将木如倾的秘密告诉我,如今可以说了。” “你留我一条生路,只是为了听木如倾的秘密?” 一把短刀直接逼过来,“再多一句废话,便送你回乱葬岗。” “……想知道什么?” “你给从心吃的药,究竟是何物。” 那轻软的声音比平日更怯弱,气息似若有若无,却带着苦笑,“你想多了,从心吃的……真的只是普通迷药而已,倒是你……你身上乃是必死毒咒,并非杀了木惊枝就能解。” “我知道。” “你竟知道?” “我若是能杀了木惊枝,他便会更忌惮我,所以就算木惊枝真的死了,他也不可能给我解咒,无论木惊枝死活,必死的人都是我。” “你既然早就想通了,为何要答应他?” 徐行冷笑,“我又不是神仙,有时候也只是表面平静而已,如前日那般,除了舍掉我自己,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你杀我又救我,便只是想知道那药到底会不会要了从心的命?” “对。” “那十日期限一过,你当如何?” “那是我的事情。” 含蕊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是喜欢木惊枝的……不想竟对从心如此痴情。” “我欠他一条命。”她站起来,俯视地上那具残破狼狈的躯体,“此处已是迟山脚下,不远处有小路,趁着天黑,你若有逃掉的本事,便自求多福吧。” “多……多谢!”含蕊费力的爬起来,扶着洞壁一点点挪出去,没走几步,冷不防短刀从身后飞过,准确的刺穿了她的喉咙。 她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背后那双赤红的眼睛,终是慢慢倒了下去。 “真可惜……你没有逃掉的本事。” 徐行收了刀,踩过含蕊的尸体走出山洞。 风清月朗的好地界,她在此活了七百年,如今倒有些舍不得。她叹了口气,缓步回到寻昔院。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深中符咒的第五日,徐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把所有学过的驱符术用了一遍,衣服被浑身的汗水浸透了,依然没有任何作用,越是运功,手臂便越是钻心的疼。 第七日,木惊枝开始对从心的昏迷不醒存疑,三番五次追问,她只得应付着说伤害从心的人已经被她杀了,再过几日便醒。 第十日,聆楚回来了,欢快的跟木惊枝讲这段时间的事,雀跃得像个孩子。难得他话多,木惊枝也便宠溺的听,只是目光总时不时落在徐行身上,脸上的犹疑不得掩盖。徐行故意装作没看见,悄悄看着迟山苍翠的林木,心中隐隐不安。 当晚暮色四合,她把自己浑身衣饰收拾干净整利,短刀别在腰间,轻灵的跳窗出去,消失在迟山寂寂夜色中…… 第十一日清晨,从心终于睁开了眼睛。 睁眼那一瞬间,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疯了一样朝徐行的房间跑,也不管时辰尚早,一脚便踹开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丫头!丫头!徐行!” 聆楚落在他面前,看那一脑袋凌乱的毛就知道是被从心吵醒的,“杂碎你醒了!我去叫少主!” 从心一把拉住他,“徐行呢?” “啊?没在睡觉吗?” “你看她的房间有人吗?”从心瞪着眼睛朝他喊,急得快哭了,“我问你,我睡了几天了?” 聆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着答道:“听少主叔叔说,好像整十天了……” “十天……十天……昨天徐行在吗?” “在啊……只不过没有你,她都不怎么说话的,早早就去睡了。” 从心慌得像一只中箭的兔子,脚步都飘了,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迎面撞上面沉似水的木惊枝。 未等木惊枝开口,从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少主,徐行不见了!” 木惊枝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有事要发生,他手背青筋暴起,冷冷看着从心,周身散着凛氲霜雪,“究竟怎么回事?” “少主,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章 斓域小虫 徐行醒来的时候,正看见张硕大的脸正凑在她近前。 四目相对,她打了个激灵,一掌将对方推开。 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徐行这才看清楚,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 男人没恼也没怒,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早知道你如此身手矫健,昨日就不该救你。” “你……救我?” “自然啊,要不然你以为你昏昏沉沉的时候能自行疗伤并准确的爬到我这张床上再盖好被子睡一大觉?” 徐行本来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被他一句全噎回去了,这么多年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都是话唠呢? 她努力缓了口气,正要说话,那人又开口了,“你是灵猫吧?九条命只剩下最后一条了!瞧着年纪也不大……看来你活得很曲折啊,还好遇见我,要不然最后一条命也没了。” “你是何人……竟知道我只剩最后一条命?还能除掉那么厉害的毒咒?” 男人眼睛眨了两下,“什么毒咒?” “我身上的毒咒……” “啊?你身上还有毒咒呢?” 徐行也愣了,“你既不知毒咒,何谈救我性命……”她环顾四周,犹疑道:“这里到底是浮尘世间,还是幽冥地府?” “当然是世间了!”男人走过来,抓着徐行的右手按在她左手腕上,“自己摸摸,虽然脉息弱了那么一点点,但足以证明你是活的。” 徐行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多谢救命之恩,在下徐行,不知恩公贵姓?如何救得小女子性命?” “在下温致,斓域一只小虫,略通医术,昨日见你倒在路旁,便把你救回来了……至于你说的那个毒咒,我真的不知道,我救你回来的时候,你就是内伤,送几服药下去,慢慢调养就好了。” “竟这样简单?那毒咒如此厉害,几服药便好了?” 温致耸耸肩,“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毒咒,或许是你运气好,遇到我之前便解了。” “这似乎……不是运气可以解释的。” “那你问我也没用,哦,按你说的,那么厉害的毒咒,如果真是我解的,我得废多大劲儿啊,然后你问我,我还憋着不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我绝对是从脑袋瓜到脚趾头全都傻透了!” 徐行知他说得有理,救了她却不承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温致认真的看着徐行,“我说你这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就是杀人越多眼睛越红,等杀够了万人,就可炼化成魔的那种?” 徐行有点头疼,这家伙的话比从心和木惊枝加起来还要多…… 想到从心,徐行心里一紧,不知他现在醒过来没有,含蕊死前说的话不像是骗人的,他应该没事了,如果他醒了,应该在到处找自己吧…… 她没有回答温致的话,而是问道:“此处……是斓域吗?” “当然是斓域啊,你们迟山那种地方,除了鹰就是鹫,我可不敢留。” “仅一日,便从迟山带我到斓域,温公子还说自己是小虫,确是谦虚了……” 温致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生着翅膀的都能做到。” 未必吧…… 温致自然不知道徐行所想,一本正经的说:“你不必叫我温公子,听着怪别扭的,叫我温致就行,或者叫……” 他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就叫温致吧,我叫你徐行……是叫徐行吧?” 徐行点点头,看样子,温致倒也是个痛快的性子,于是试探着问:“温致,我现在能回迟山吗?” 温致点头,朝她伸出手:“我昨天给你吃的药里有一味豹骨,这东西多惜贵,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先给钱吧!” “钱?我……没钱。” “那你凭什么走啊?别说你身体现在还没好利索,就算好了,你也得先给我干活还债吧?” “可是我不回去,我家人会着急的……” 温致一脸惆怅,“徐行,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啊,迟山可都是吃肉喝血的大鸟,你是猫,你怎么能跟他们称家人呢,瞧瞧你这身无四两肉的样子,都不够那群暗鹫塞牙缝的,整个迟山也就是惊枝少主还能对姑娘家亲近点,可我听说他只喜欢漂亮的,至于你嘛……” 他拉了个长音,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当,调转了话头,语气温善了一些,“再说了,他们要是真关心你,能让你一个姑娘家晕倒在外面不管?” 徐行被他叨叨得头疼,轻轻说:“此事另有隐情,烦请你送我回去,到了迟山,徐行必然加倍奉还。” 温致站起身,“迟山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我不去……你还是好好养着身体吧,等你好一点了,先给我干活,把豹骨的账还了,然后我看看这左邻右舍的谁胆子肥愿意送你回迟山,反正我是不想再去那个地方,太瘆人了,去一次至少要缓十年……” 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的出去,完全不再理会徐行。 徐行费力的爬起来想拦住他,门外却根本没有人影,她暗叹生着翅膀的东西就是跑得快,却意识到外面哪里不对劲儿…… 屋子外面,倚墙晒着几笸箩药材,除此外别无他物。再往外就是平旷野地,一眼看过去尽皆青绿,徒一条小河流得欢快,她慢慢绕了两圈,方圆几十里只这一间房子,哪里来的左邻右舍? 这家伙在诓她! 徐行沉了口气,飞虫从来都是最修为最弱的生灵,这个温致能把她从迟山带到斓域,定是功力极深的,可如此高绝的斓域之人,她从前竟从未听说过。 而这么厉害的人,会害怕迟山那群徒有其表的暗鹫?若真的如此害怕,昨日又为何出现在迟山呢? 这漏洞百出的谎言,实在是太过敷衍,此地还是不要多留为好…… 徐行见四下无人,打算偷偷溜掉。 刚转身,一个身影便闪在她面前,“去哪儿啊?” 徐行一惊,没想到这家伙的气息如此沉稳,她居然没听出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这样的本事,怕是可以与木惊枝一较了。 她暗暗收神,“想回迟山……” 温致摇头,“不可能,除非你还我钱,要不然想都别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住徐行的手臂,毫不留情的把她丢回屋子里,末了又补了一句:“别惦记着什么歪门邪道,你打不过我,也逃不出去,好好养身体,养好了给我干活。” 这财主恶霸一样的架势倒是让徐行一时间不能轻举妄动,她慢慢坐下来,运功催动手臂的气血。 只三循,气血便通彻了。 毒咒消失了? 徐行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前一晚,仰星阁中,她空着两只手站在木如倾面前,平静的看着他眼中的愤怒和阴森,已经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打算,若不是那把注入了修为短刀刺进了木如倾的眼睛,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机。 而今她逃出来,莫名其妙的到斓域睡了一觉,这毒咒便解了…… 怎么解的?难道木如倾死了? 只伤了眼睛而已,他刚服了花亦草,不可能伤了性命,难道她逃下山后,又有人对木如倾下手? 是谁?会是木惊枝和从心吗? 自从她在墟墉醒过来,便总是莫名被蒙进一层一层的迷雾中,越是想看清,越是困顿。 有时候,她真想干脆什么都不理,可惜眼前便有这么大一个谜团在房间外面。 徐行透过窗缝偷偷看过去,温致正哼着小曲整理药材,样子悠然惬意。 他穿着宽大青衫,眉目倒也端正,只不过他的悠然不似木惊枝那般不染俗世的纯净,反而多了几分深晓世故的不羁。 温致……温致…… 徐行默念了两遍,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救了她,却又用拙劣的谎言困住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暮色沉时,温致收了药草进屋,然后打开柜子,抱出被褥铺在地上。 徐行警觉的看着他,“你睡这里?” 温致拍拍地上的枕头,“不是我,是你,你睡地上。” “我?” “我能救你已经很仁慈了,你在我床上睡了一天一宿,还想继续霸占我的床啊,赶紧下来!” 徐行被他闹得有点懵,还是老老实实的从床上下来了,“你既然不情愿,不如让我回迟山吧?” 温致跳蹿到床上,一脸享受的伸了个懒腰,“你想的美!” 徐行暗笑这位仁兄的脾气还真是有趣,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比木惊枝那样随时可能凑到近前的登徒子安稳些。 她静静躺下来,睁着赤红的眼睛看屋顶,默默的想着从心现在到底有没有醒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一章 苦役 “我说徐行,你那红眼睛能不能别睁得圆溜溜的,怪吓人的。” 徐行抬眼看床上,温致正侧卧着瞪她,修长的身姿有点妖娆。 她慢慢把眸子合拢了一半,没有说话。 “你不会真的是迟山的亲眷吧?是鸟和猫的私生女?还是被哪只清苦的老暗鹫收养了?” “和你一样,救命恩人。” 温致砸吧砸吧嘴,语气比从心还欠,“你究竟受过多少伤?总被人救。” 受过多少伤?数不清了…… “你受伤之前是哪里的生灵?为啥不回家呢?” 徐行眨了眨眼,没说话。 温致又开始碎叨:“我是想不通你们这些人,放着好好的家不会,非要在旁域游荡……从前斓域也有一位,说起来还是我的同宗呢,叫温什么来着?明明是只蝶,不好好在家呆着,偏偏跑到暮山去耍,听说现在已经是什么琉主了。” 蝶?琉主? “你是说温郁琉主?” 温致一拍床板,“对,就是这个名字,这女人可了不得,一只小裳蝶能在妖王手底下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冥麟散灭了,沉衍也不见了,就明烈那个一根筋的脑子,暮山估计早已是她温郁的天下了吧……” 他说到兴头上,像是路边野馆子醉酒乱侃的散汉,脸上还带了点猥琐,“哎,你说明烈那么个血气方刚的大老虎,温郁想要拿下他,会不会用美人计啊?” 他说起各域的事情极为随意,提起暮山两任圣主都没有丝毫客气,像是聊起了街坊的闲话。 徐行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茬,只好闭目假装睡着。 耳边又听得温致的声音,“睡着了?行,养精蓄锐,反正明天起来打水劈柴晒药的活都是你的了。” 闭目的徐行没忍住,眼皮抖了抖,温致大笑,“看吧,我就说你在装睡。” 徐行无奈,翻了身,把后背留着他。 温致笑了几声,又大声说:“我睡觉向来都是一丝不挂,你可千万别回头,万一看到点什么,我可是不会娶你的。” 徐行听到身背后窸窸窣窣的宽衣声,也不敢回头,只能静静躺着。过了一会儿,听温致没了什么动静,她才半瞌半眠,浅浅的睡了。 朦胧中,她好像看到木惊枝,精致的面皮雪一样惨白,眉角的红痕有滴滴鲜血坠落,他周身轻尘水雾飘摇,却并未凝结,好像随意摇曳的微风都会令这脆弱的男人消散。 徐行想伸手去扶他,木惊枝朦朦胧胧一笑,温柔的凝视她,转而隐入白岚中慢慢淡去了…… 徐行猛地睁开眼,还是温致那简单的小房子,哪有什么木惊枝? 可方才的他的样子竟如此清晰,那美如琅玕清如素蒹的面庞似乎就在近前,甚至看到他血落,徐行心中竟有些真实的揪紧。 怎么会梦到他? 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行拍拍脑门让自己清醒过来,才发额头已经沁出细细的冷汗。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徐行想着要不要倒下再睡会儿,就听见温致的嚷嚷声,“醒了?正好,起来干活!” 干活?徐行原本以为昨晚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这家伙真的要她起来干活。 她下意识的回头,正瞧见床上赤条条的身影掀开被子穿衣服。 徐行立刻别过头去,心里阵阵犯别扭。 温致倒是坦然,慢悠悠穿好衣服走到她面前,“我被看了,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别磨蹭了,赶紧起来,出来干活!” 也罢,徐行努力告诉自己稳住,慢慢爬起来。 走出房门,一个大扁担就横在她面前,“沿着前面那条小河,到上游去打两桶水,记住,一定要看到一块大青石才算上游,只有那儿的水不会损伤药性。” 徐行耐着性子,“好……” 温致突然伸手在徐行头发上胡噜了一把,一股花香夹杂淡淡的药香透进她的鼻息中。 “只给你半个时辰,要是回不来,这香粉就会把周围的毒蜂毒虫通通都招来,你一个小姑娘,就算长得不尽人意,也不愿意死相太难看吧?” 徐行接过扁担,也懒得跟她说话,挑上两个空桶咣咣当当的走了。 她这些年虽然吃了不少苦,却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加上病骨摧残,内伤又未痊愈,等她跌跌撞撞的担了两桶水回来,也是气喘吁吁了。 温致又丢给她一担柴,“把这些都劈了!” 徐行皱眉看着他,正要发火,温致轻轻抬手招来一群黑压压的毒蜂在徐行头顶徘徊。 徐行瞬间没了脾气,转头去劈柴。 温致搬了把躺椅,就着上午明暖的光,懒洋洋的靠在上面翻着一本破旧的医术,旁边还摆了一盘果子,滋润得不得了。 偶尔徐行偷偷催动法力或是行动迟了,那群毒蜂便会压得近一点,非逼得她乖乖干活才好。 等她劈完了柴,又晒完了药,温致一盘果子早已吃得差不多了。 他放下医书,从袖中抽了张薄纸递给徐行,“柴,水,药都齐了,自己按这个方子去熬药,记住,先大火熬半个时辰,再小火两个时辰,出了什么差错算你自己害死自己的,与我无关。” 徐行接过来,突然开口道:“我能给迟山写信吗?至少让我报个平安。” “那可不行,万一你透漏了什么,那帮野鸟循着找来了,我可招待不起他们。” “我怎么觉得你在软禁我?” 温致嘿嘿一笑,“你也太单纯了,软禁是不用干活的,你这算是给我做劳役!” “你既救我,又为何如此……” 温致拾起盘中最后一颗枣子砸中徐行的头,“你怎么这么多话?救命之恩,做点活不是应该的吗?难不成我救了你的命,还得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的伺候你啊?我贱不贱?” 徐行脑子里跳出从心那张笑嘻嘻的脸,是啊,贱…… 温致翘着二郎腿,“徐行你啊,多干活,把我伺候得心情好了,说不定这点债就一笔勾销了,要是总惹我不高兴,那这苦役就不一定做到什么年月了。” 徐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自己去鼓捣药材。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温致,眼睛里带着隐隐幽暗,却又存着些悲悯。 如此过了几天,不知是因为每天忙来忙去开了筋骨还是习惯了,她居然觉得身体结实了些,连精神也不似之前颓丧。 只是温致的态度实在是让人闷火,来来回回的指使她不说,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还要时时聚一堆闹哄哄的毒蜂盯着她。 做多少活计,她可以当做偿还,他说话难听,她也可以不介意,但是他不许她给迟山传信,此事实在心绪难平。 不知道从心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而着急?还是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暗暗找机会,却不知温致是如何寻得这样的宝处,除了他们两个,这附近竟再没有一个有修为的生灵。 徐行憋闷了数日,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温致:“你到底何时才能放我离开?” 温致正坐在院子里美滋滋的喝徐行给她泡的茶水,听了这话,突然笑了,“自然是要等一个恰好的时机了,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有人想买你,而且是花大把银子,这样你欠我的债才能有得偿,但是哪个瞎子会花钱买你啊?所以你就别想了,踏踏实实干活。” 徐行实在忍不了,正要发作,身侧突然传来一个清风般的声音。“哦?何等佳人需大把银钱?” 这声音……徐行心里有点怵,慢慢回头看,果然,是一张温柔面庞。 乾痕,他怎么会在这里?也对,这里是斓域,他是斓域少主,在自己的境内走动是理所应当的。 温致还坐着,仰头看来人,也没起身,就直接开口道:“乾痕少主,稀客啊。” 乾痕走过徐行身边,狭长的眸子瞟她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对温致说:“我也是今日无聊到处走走,路过你这片黛野,来讨杯茶喝,顺便看看近日可又有什么新奇趁手的好玩意,不想你竟开始贩卖生灵了?还是个姑娘?” 温致伸手给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的位置,“那您可是够无聊的,不但讨茶,还惦记姑娘……怎么,你的试毒丫头不够用了?” “我道是你又穷了,打算着卖小姑娘骗些钱财。” “你可别抬举她了,就这平庸的姿色,能值几个钱,靠卖她发财,我还不如多采点药。” 乾痕听着温致这毒辣的嘴,不动声色的看着徐行,不消片刻,眉宇间便沉了下来。 “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有几分熟悉……”他的语气低沉了一些,“我们见过吧?” 徐行心中忐忑,每次乾痕这样说话,便是要使什么毒术了,她皮笑肉不笑的抿抿嘴唇,“少主如此高贵,怎会认得小女子?” “几个月前,迟山凛云境,站在从心身边的人,就是你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二章 温致已死 徐行咬牙,这家伙的记性还是那么好…… 她正想着怎么遮过去,温致突然插了一句:“敢情你这么多天老是惦记着回迟山,就是为了从心那么个七零八落的杂碎?” 乾痕的眼睛眯成一条幽深的线,“从心那家伙的心智,我不相信他能想出克制我的办法。”他伸出手指去点徐行的脑门,“如今看来,这么绝妙的主意,该是这个小脑袋瓜想出来的……我素来喜欢机灵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徐行。” “何妨吟啸且徐行……好名字。” 乾痕侧头对温致说:“没想到你这儿还真是有好东西!这姑娘,本少主买了!” 温致挑眉看了徐行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桌上的茶水,“买她?” “正是。” “不卖。” 乾痕没什么表情,依旧平平静静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不卖。” 乾痕还要说什么,被温致抢先一句噎了回去,“我知道你有钱,有钱也不卖!少主若是喜欢这种丑了吧唧毫无女人味的小野物,改天我给你逮两个去,但是这个,你就别想了。” “你越是如此珍视,我越是有兴趣了,这丫头到底是何来路,能在迟山和你这宝地都得着生路。” 温致摇头,“少主误会了,我不珍视她,只是我们俩有些账要算,这账您补不了,只能她自己还。” “也罢,君子不夺人所爱。” “不让少主白来,我还藏着一株雪莲,你若是想要,随便拿点什么来换就行,听说少主前几日得了一盏玉樽,可盛水化酒,不知……” 乾痕展扇笑了,“你是药虫,你的东西肯定值一个盏,明日我派人送来。” “那我把雪莲备着,你可别拿什么破杯子来骗我。” “不会……” 徐行见他们不再聊自己,默默退回到屋中,窗外的温致依旧是张不饶人的嘴,实对不起这么个清雅的名字。 只是他竟和乾痕如此熟络,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乾痕有这样一位朋友? 乾痕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温致也一直没进来,直到夜色将晚,他才推开门,进来就朝她嚷嚷:“你不会一下午都没干活吧,你个小丫头片子偷懒是不是?你以为我不把你卖掉是疼你啊,我告诉你,你照这样下去,永远也别想走了。” “那你为何不把我卖了?” “你?”温致冷笑,“你以为他说的喜欢你就是真喜欢你?你是迟山从心的人,要是真落到他手里,肯定是丢到丹房里试毒啊,我好不容易发善心救了条命,可不能就这么糟践了……再说,你能在迟山克他一招,我要是真把你当个物件卖给他,说不定你就跟他同归于尽了,到时候闹得鸡飞狗跳,我何苦呢?” “你倒是机警。” “那是自然,不是我夸口,没点脑子的人如何能在斓域这群毒物手里活下来?” 徐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所以说来说去,他叫你药虫,你却必然不是一只无名小虫,你究竟是何人?” 他的表情收敛了一些,直直盯着徐行的眸子,好像要看破她的思绪,“你真的……不记得温致这个名字?” 徐行又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真的没什么印象,轻轻摇头,“不记得。” 他沉静了一会儿,转而仰头长呼了口气,摇头叹道:“温致啊温致……” 他的叹息慢慢变成苦笑,“不记得最好,落得两厢清净,也免得我不忍心收拾你。” “你什么意思?我该认得你吗?” 他走过她身边,靠在床头懒洋洋的盯着徐行,“你这女人还真是恬不知耻,自己想不起来的事,怎么好意思问别人?别拿你那血淋淋的眼睛看我,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想不起来也好,谁也不欠谁的。” 徐行还想问下去,他却突然站起来宽了外衣,“睡觉,你还瞪着,是不是又想窥视本公子的肉体?” 徐行实在忍不了他,虽然扭过了头,嘴巴却不老实的还击道:“你以为你多好看?丢到花楼都别指望本姑娘赏你一个铜板。” 身后的男子停下了解腰带的动作,合衣躺回床上。自从上次被梦魇惊醒的徐行撞见以后,他一直都是着衣而眠,偶尔想着吓唬吓唬她,可惜这小野物软硬不吃,实在难对付的很。 他看着徐行背对着他歪头顶嘴的样子,连后脑勺都带着骄傲,无奈的摇摇头,若是温致知道这小野物成天被他欺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温致…… 想到这个名字,他怅然一笑。 温致,你如今已经连性命都丢了,这野猫竟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值得吗? 药虫还记得最后一次见温致的样子,那家伙的面皮早就没法见人,脑袋躲在黑漆漆的面罩下,连喝酒都不肯掀开,就那样隔着黑布灌进去。 然后,温致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递到他手里,“药虫……寻个适当的机会,把这个给她。” 那是一颗毫不起眼的珠子,看起来浑浊沉暗,甚至有点脏。 “这是……” “我已将它封印,不会惹人注意,待等时机交给她,自有大用处。” “何时?” 温致摇摇头,“我也不敢确定,但总归有那么一刻,你定然知道是最好的时机。” “那你呢?” “我既然重回世间,必然有人不会放过我。” 药虫想了想,接过来,端详着那颗毫不起眼的珠子,“你既然为了她重回世间,好歹现在活着,为何不亲自给她?哪怕说上两句话也好。” “上次在鬼市,我本想亲自给她,可她已不似从前孤寂独行了,我看到她的时候,木惊枝正拉着她的手。”他叹了口气,“木惊枝太聪明了,若当着他的面说明此事,必定会惹来事端……我恐怕时日无多,所以此物交给你,你寻个机会吧。” 药虫冷笑,“那种女人,从前便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德行,如今拉着木惊枝的手在你面前招摇,你还愿意为她拼命……我的温兄可真是越来越卑微了。” “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她什么样?也就你愿意相信她。” 温致又灌了口酒,酒淋着黑面罩簌簌滴下,“我知道你讨厌她,但是药虫,如今这浮尘间,我只信得过你,帮她一把,就算为我了却这点残愿,可好?” 药虫第一次听见温致用恳求的语气对他说话,犹豫了一下,低声抱怨:“你自己愿意送死,还把烂摊子留给我。” “你这家伙口硬心软,留给你,我才踏实。”温致喝下了最后一口酒,便起身走了,留下一个佝偻蹒跚的背影。 没过几天,药虫听得消息,梅城鬼市发现了一具死尸,黑罩遮面,容貌尽毁,迟山翎主幽思正在调查此事。 他苦笑几声,终还是赴往迟山方向,几日后,捡到了这个女人。 从前,药虫讨厌沉衍,虽然只远远见过两次,却对那女人矜傲冷漠的嘴脸厌弃至极,可温致喜欢她,为了她,宁愿去暮山做她手下的遮面死士。 如今温致不在了,这女人却落在了自己手里。哪怕她不再有从前那般倾世容貌,依然能引来这样那样的麻烦,竟连乾痕都招惹了……祸害终究是祸害,若不是温致让他等待时机,真想立刻把这女人丢回迟山,无论是好看还是不好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想着温致这么多年的苦楚,他辗转难眠,在心里暗暗把地上那个消瘦的女人煎炒烹炸焖蒸熬煮一遍以解心头之恨。 次日,天刚蒙蒙亮,徐行已经起来去打水了。 药虫躺在床上翻着白眼,这个不可能逆来顺受的女人,这几日竟如此勤快,说她是乖乖报恩,他还真不信。难道是没有了勾人的容貌,便开始转性情,用乖谨柔善来讨人欢心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幅平俗清寡的容貌,能让木惊枝愿意护她周全,该是怎样的本事? 没多一会儿,耳听外面有窸窣之音,药虫暗自感慨,回来的倒是挺快,看来给她的这几服药,也算对得起温致了,只是不知道这女人配不配得上温致为她付出到如此。 他脑中思绪飞转,露出一丝坏笑,稍微把衣襟扯松一点,半露出胸膛,面朝墙侧躺下去。 听着开门的声音,药虫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徐行,我怎么有点不舒服,你快过来看看我……” 门口的脚步声顿了顿,似乎被他突然轻浮的样子惊着了。 药虫又哼唧了一声:“你快点过来,我的头怎么这么疼啊?” 门口的人依然未动。 这么害羞吗?这女人和从心生活了七百年,又能在几个月内勾搭到木惊枝,前几日看到他掀开被子都未曾脸红,怎么可能是羞怯之人…… 他想了想,有气无力的说:“徐行,你来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 脚步声慢慢朝他靠近,然后,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没有去摸他的额头,而是直接按在他肩头。 果然,这女人的放浪是藏不住的。 药虫得意的歪歪嘴角,抓住那只手,慢慢伸到自己半敞的衣服里,“你摸摸,我这身上是不是有点烫啊……” 他沉浸于自己看透这女人的得意中,却没有注意到背后伸过来的那只手,有一根赤色的小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三章 想我了吗? 黛野,河畔。 天还未亮透,晨间清风不凉,四周净澈无氤氲,流水不急,叮咚作响。 徐行靠在青石上微微缓了缓神,想起从心带她在澹玉溪边的时候。 那时,他腰上的酒囊总是满的,里面灌着从幽思那里哄骗来的酒,再光着脚丫子叭唧叭唧的在溪水中摸肥鱼。然后,他喝着又凉又辣的酒,烤半生不熟的鱼肉给她吃,给她讲木惊枝的以前闯的祸,看她懒洋洋的反应,把她放到臂弯里,四仰八叉的倒在草地上犯懒。 离开迟山也有七八天了,徐行似乎也隐隐觉出牵念的滋味…… 她站起来,把一个桶打满水,转身去拿另一个,回头却见那桶边却站着一个风清月朗的温润男人,眉目带笑的对她点头示意,“徐行姑娘,别来无恙。” 徐行暗骂晦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话:“见过乾痕少主。” “如此秀和清晨,姑娘却做这般粗重的活计?” “寄人篱下,总不能混吃等死。” 乾痕朝前慢慢走,离徐行越来越近,“所以你当初在凛云境想办法对付我,也是寄人篱下被逼无奈的?” 徐行自知力不敌他,默默向后退了,“徐行素来……敬重少主,但事急从权,当时身在迟山,只能为迟山思虑。” 她勉勉强强说着这些违心的话应付乾痕,眼睛偷偷四处瞟着,这才意识到今日竟是连监看她的毒蜂都不见了。 不该在的时候绕着头顶乱飞,该出现的时候却一只都没有,温致这家伙搞什么鬼…… “哦,身在迟山,便为迟山周全,如今姑娘身在斓域,是不是就该为我斓域做点什么?” “少主……要徐行做什么?” “随我一去便知,我慢慢诉与姑娘听。” 乾痕又朝前走了一步,七百年了,这阴暗的气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竟有一丝忐忑。“少主……徐行该回去了。” 他近得快要贴在徐行身上了,徐行已经退到河岸边,一只脚浸在水里,凉意涌上来,再近一步,真的只能跳河。 徐行看着乾痕越来越近的面目,爪子悄悄在背后伸出来,温致把她的短刀藏了起来,如今身上唯一的也就只有这双爪子了,能撑多久算多久,哪怕被他弄死,也不可能这样束手就擒…… 正要出手,乾痕突然伸出修长的手去拉她,“我听说猫儿都很怕水,姑娘需小心着些。” 他的速度极快,把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扯到面前,看到她尖细的爪子,轻柔一笑,“在下诚意相邀,姑娘何必如此抗拒呢?” 他抓得很紧,徐行想要挣脱,苦于气力相差甚远,反手想要抓他,却被他巧妙的避开,继续云淡风轻的看着她笑。 徐行冷笑,“堂堂斓域少主,倒有兴致我这小小女子相较。” “姑娘太低估自己了,你这样才最是让人忧心,看起隐匿无争,却比许多男人都机警狠心。” “心魔生则万物皆为障,少主怕是生了双阴暗的眼睛,才会看得旁人皆是狠毒之辈。” 乾痕揪着徐行的手,把她困在自己一步之内,依然含笑,“姑娘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随我走一遭,究竟是乾痕的眼睛暗,还是姑娘的心暗,定能辨个清明。” “你休想!” 乾痕要继续说话,原本含笑的眉目却突然沉了,抓着徐行的手也松懈了力气,徐行清楚的看见他额头的伤疤微微抖了一下。 这是…… 徐行心下暗喜,立刻趁机挣脱开他的手,顺便趁人之危的给了他一掌。 乾痕脸色都白了些,慢慢退后两步。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地上的土微微松着,不一会儿,冒出一只奇丑无比的穿山甲。 那丑东西就地一滚,化作黑色的人影,朝徐行眨眨眼。 从心! 徐行差点叫出来。 乾痕的拳头捏得青筋暴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又是你这杂碎东西。” 从心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硕大无比的银针,笑得龇牙咧嘴,“可不又是我这杂碎东西嘛,一条阴沟里翻了两回船,乾痕少主,您说是怪沟太阴呢,还是怪这船太不长记性呢?” 乾痕微微阖眸,周身隐晦黑气升腾,“就凭你们两个病残之身,这点小伎俩还奈何不了我。” 从心刚刚还在美滋滋的,见乾痕如此情状,立刻一轱辘爬起来,展翅欲往徐行身边飞,然而还未离地,便被乾痕一招击中,整个人掉下来,脸砸在地面上,惨兮兮的哼哼。 乾痕额头滴滴答答的冒着冷汗,眼睛却恶狠狠的盯着徐行,细长的五指微笼,凝出一团黑紫的毒瘴,毒瘴迅速扭曲伸长,像一条失了神髓的蛇,毫不留情的朝徐行扑来。 徐行闪身躲过,毒瘴却像生了眼睛一般,又调转回头直奔她而来。 豁出去了,徐行凝神聚气,催动着自己薄弱得可怜的一点元神,朝前攻去。 “哎哟!” 随着一声夸张的惨叫,眼前的毒瘴消失了,一个苍色的消瘦身影倒在她面前的草地上,“救命啊,小红打人啦,疼死我了!” 他的动作实在太矫健,这么大的个子毫不知羞,两脚胡乱瞪着,嗓门大的吓人,一副要讹人的架势。 徐行缓过神来,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人,忍不住笑了,“木惊枝,你丢不丢人啊?” 木惊枝停下四蹄乱蹬的动作,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嗓门依然很大,“我帮你挡他一招,你打我,还嫌我丢人,没天理了!哼……” 徐行回头看从心,他已经爬起来了,正在抹脸上的泥水,看上去并无大碍。 聆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把乾痕打得步步后退。 看来今日算是无事了。 她心里稍稍放下,冷不防地上苍衫之人突然起身,不由分说展了翎羽遮住她的视线,“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惦记他,你不要太过分!” 徐行问他:“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你刚才没受伤吧?从心他……” 她下意识的又想去看从心,木惊枝把她扳回来,清瘦的脸气得鼓鼓的,“你不许看他!” “可是他……” 木惊枝咬牙切齿,突然伸手拉住徐行,“你跟我走!” “那从心……” “你再看一眼我就劈了他!” 木惊枝拉着徐行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前,拉得徐行一路小跑,可看他气息凛凛的样子,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只能默默跟着。 一直走出了很远,一直到四周空旷得连个虫子都没有,木惊枝才停下来,低头盯着徐行。 他眸中的雾色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了,瞳色黑亮莹润,只是眼中带着浅浅的血丝,看起来似有几分疲累。 徐行自己都未曾想到,这张脸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底竟是那么欢喜,刚刚看到木惊枝和从心都还活蹦乱跳,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安。 木惊枝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徐行有点别扭,只好开口问:“你……还好吧?” “本来很不好,但是刚刚一见到你,好多了。” 他的表情很严肃,连这肉麻的酸话也带了几丝认真的意味。 “对不起,前几日不辞而别,让你们担心了。” 木惊枝继续死盯着她,把她盯得有点发毛,“小红,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不肯听一句吗?你宁愿拼着命去保别人,都不愿意顾及自己?” “我本就欠从心一条命……” “你要知道,别人救你,是想要你好好活着,而不是求你报答,你是傻子吗?” 徐行听着他的话,“少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忘恩负义的事情,徐行真的做不到,从心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他在我面前被人欺辱。” “那你就不曾想过,你若是出事了,有人会伤心的。” 徐行抬眼看他,他的眼神没有了平日惯有的撒娇和委屈,甚至连责怪都没有,只是深沉里带了点抱怨。 我若是出事了,有人会伤心吗? 这样的事情,徐行从未想过。从前,她早已习惯了做别人的爪牙,失了她,还会有更好的,哪怕是和从心生活了七百年,她也从来只当自己是捡来的野物,被宠爱几分,也断不敢有被人放在心里的奢望。 如今,真的有人会因为她而伤心吗? 她慢慢垂了眸子,静默不语。木惊枝也静静的不说话,气氛沉静得让人心慌。 徐行缓了口气,转身欲走,身后的苍衫之人伸长手臂将她揽住。 她想要挣脱,木惊枝却死死圈着她,固执的把头贴在她鬓边,“天有灵,把你送回我身边,我便不可能再放手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小红,你……想我了吗?” 徐行微微怔了,许多年前,在她遇到他的时候,她也曾偷偷想过,有一日可以和那样一个有趣的鲜衣少年一起,听风穿林叶,看鸟破云空。 如今,他就在身侧,她却连一个想字都不敢回应。 “我……” 木惊枝放开手,绕到她面前,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犹豫什么呢?你不会真的没想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四章 思念成慌 他伸手扶住徐行的肩膀,眼神像一只初次独行的小鹿,期待而忐忑,眼神不肯有半分游弋,直跟随着徐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生怕有一丝疏漏。 徐行犹豫了好久,终于动了动嘴角,木惊枝却突然先开了口:“哎呀,算了算了,我不听了。” 他脸上的情绪并未消散,明显是在故作轻松,却愈发显得迷惘困顿。 这幅紧张的样子把徐行逗笑了,“你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就不听了?” 木惊枝展眉一笑遮掩心中的慌乱,假意宽宏大量道:“说什么我都无所谓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他的睫毛微微抖动,朝地面垂着,“方才怪我太心急,不该那样逼你,其实……找不见你的那天,我就在告诉自己,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徐行叫他:“木惊枝……” 木惊枝仿佛没听到,依然低着头碎嘴,“可是我一见到你吧,就还是会冒出一些贪心的念头,我想着你要是不那么冷冰冰的多好,你要是也能想我……” “我想了。” 木惊枝所有的垂头丧气的话都停住了,猛抬起头,眼睛比星辰更亮,眨巴眨巴的看她。 紧接着,就像晨时霜凝被融成剔透的露水,如一盏轻瓷消弭了窗外孤风,又似化薪的芳草又随暖阳重新复苏,他弯了霁月般的双目,绽开一个净彻见底的笑,眉宇间所有的沉闷寂寥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世间任何侵袭阴晦都不会扰到他。 浮尘化万水为雨雪江河,徒留一滴清透,供眼前之人笑眼朦胧。 徐行看他傻笑的样子,又继续说:“少主问了,徐行便据实以答。那日与木如倾争斗,徐行以为自己再无余生,垂死之际,心中也曾念起少主。” 木惊枝抚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张着,似乎怕自己抓疼了她,又舍不得松开,就这样不尴不尬的半悬在她身侧,脸上依然是傻而不自知的笑。 “只是徐行自己也不知这份记挂是不是少主所要的那种想念……” “都好都好,哪种都好,嘿……” 木惊枝的笑容实在是傻透了,嘴巴好像合不上了,满口白牙一颗不藏,光明磊落的露着,徐行有些担心他下一秒会流哈喇子。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徐行实在受不了他满脸憨蠢的样子,转身慢慢往回走。 木惊枝就不远不近的走在她后面,一路连蹦带跳,偶尔徐行回头看他,就安稳两步,待徐行转过去,便又开始撒欢了。 远远看到温致的小屋,门前没有那个慵懒晒太阳的身影,徐行便猜到了八九分。 果然,进门就看见地上摆着一个正在蠕动的大球。 卧榻已经只剩木头床板了,所有的被褥都裹在大球上,外面用麻绳捆了几十圈,还贴了两道镇符,包得严丝合缝,比粽子都结实。。 徐行问木惊枝:“这里面……是温致吗?” 木惊枝一脸骄矜的扬了扬下巴,“我管他是谁,对小红不怀好意就不行!”他突然眨眨眼,一脸兴奋,“小红,我们把他放到山顶,然后踹下去怎样,肯定很好玩。” 被子的蠕动立刻剧烈了一些,里面发出呜呜的闷声。 “他不会憋坏吧?” 木惊枝满脸鄙夷的看着那“大粽子”,“憋坏?这家伙的修为高着呢,我都差点打不过他,就算拿符咒压着,三年五年也死不了的。” “可是他毕竟救了我。” 木惊枝的眉目稍微缓了缓,“既然小红心软,我便放了他。” 他轻轻弹指,两道镇符咒化作水汽袅袅消散了。 麻绳立刻被冲开,一层层的被子落下去,里面披头散发的青衣男子重获新生般大口喘气。 他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堆积着青紫红肿的痕迹,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身上的衣服更是残破不堪,衣襟半敞,裸露的皮肤还能见到隐隐血迹。 徐行看着木惊枝,“这就是少主所谓……差点打不过?” 木惊枝一脸无辜,细长的食指和拇指捏了一段小距,“对啊,差一点点。” 正说着话,从心从门缝顺进来,“少主,乾痕已经走了,咱们……” 他刚往里走了半步,便顿住了。 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被褥,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男子坐在其中,还存着余波未平的喘息。 从心本来说了半截的话噎在嘴里,警惕的看看木惊枝,又看看徐行,“你们俩……把他……糟蹋了?” 木惊枝瞪了他一眼,从心立刻老实了,“少主,乾痕伤的不重,估计很快就带人回来,斓域地界阴邪毒孽众多,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徐行一直没来得及跟从心说话,见他进来自是欢喜,刚要开口,木惊枝一大步走到从心面前,挡了个严严实实,“也好,你和聆楚去院子里布几道法阵陷阱,给他们留点念想。” “什么样的陷阱?” “当然是最下三滥的啊。” 从心咧嘴,“您放心,好的未必有,缺德的管够。” 他说完,歪脑袋看了徐行一眼,顽劣的面皮上挂着愧疚和心疼,“丫头,你怎么又瘦了?” “我没事。” 木惊枝抬腿给了他一脚,“出去!” “哦……” 从心听了木惊枝的话,连看都没敢再看徐行一眼,老老实实的转身走了。 木惊枝回头看了眼地上依旧神魂未定的凄惨家伙,走过去踹了一脚,“喂!明明没什么大事,别装死!” 药虫终于有了点反应,一直还能睁开的眼睛也不忘瞪木惊枝,“若不是你把我的手脚脱了位节,我定要把你的灰毛一根根拔下来。” “你这手做了它不该做的事,还能留在身上已经不错了。” “还不是你假冒……” 木惊枝冷笑着打断他,“你该庆幸还好是我假冒,若真的是她,我不保证你现在还活着。” 他脸上带着点鄙夷,“逢巧岚上春有一匹老马偏好男子,不如本少主便将你卖给他,你不是就喜欢有人摸吗?我成全你。” 药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徐行听着这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 偏好男子?喜欢人摸?这两个大男人好像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你们怎么了?” 木惊枝站起来,“没什么,卢医尚不能自治,何况他一只虫呢?这家伙有些毛病,需要我帮忙调理而已。” 他素手掸掸苍衫,“小红,我们走吧。” 徐行有些不忍,“温致留在此处,会不会有危险?” 木惊枝回头看了一眼,“他啊……你怕乾痕杀了他?” “毕竟此事因我们而起,若是乾痕找上来,怕是会波及到他,所以我想……” “我们”二字,让木惊枝很是受用,美滋滋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扶住徐行的肩膀,动作轻柔如风絮,慢慢把她推到门外,回手合门。 然后,房间里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声,门又重新开了。 木惊枝两指拈着一只蜜蜂站在门口,咂嘴念叨:“这药虫元身这么小,万一谁没留神,一个喷嚏就打死了……斓域的东西还真是不牢靠。” 他嫌弃的捏着药虫一只翅膀走出来,丢给聆楚,“聆楚,揣好了,可别压死了!” 聆楚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少主叔叔,他会不会蛰我啊?” “不会,他还舍不得死。” “哦……” 木惊枝撇撇嘴,好像有点烦,又改口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也可以偷偷扔了,只是别被你徐行姐姐看见。” 聆楚懵懵的看着徐行,“那我现在扔了,姐姐你别看我,行吗?” 徐行差点被这叔侄俩气笑了,扭头不再理会他们。 时辰也不早了,从心矮下身子把徐行放在他肩膀上,木惊枝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从心展开羽翼,呼呼啦啦的离开地面。 从前她还是个猫儿的时候,从心就喜欢把她放在肩上,如今依旧如此。 徐行终于能和从心好好说说话了,气氛却莫名沉静了,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从心才慢吞吞的说:“丫头,你受苦了。” “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你现在没事,可你当初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为了我,你差点失了性命……” 徐行笑他,“你什么时候也多愁善感起来了,这可不像你。” 从心鼻息里透着一丝冗长的气息,声音慢下来,“你啊,傻丫头一个。” “少主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从心犹豫了一下,耳畔的风略过他的发梢,徐行看见他的侧脸带着一丝忧虑,“他倒没把我怎么样,只是冷的可怖,也不肯跟我说话,在见到你之前,他一直都没理过我。”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从心的翅膀突然斜了一下,赶紧伸手到身侧扶稳徐行,“你真是越来越瘦了,我都担心你会飘起来,等会儿到了雾千里,咱先去一寸舌,给你好好补补。” “你还没回答我。” 从心片刻顿促,“是少主一路找到你的,我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他不理我,我也不敢问……” 徐行有点犯嘀咕,竟是木惊枝,他有法子竟能找到远在斓域的她?这少主的本事,还真是比她猜测的还要高深得多。 从心又开口道:“丫头,少主他真的很疼你,我还没见他那么慌乱过……” 徐行愣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也没什么,只是你下次可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我们都很担心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五章 刀藏情思 徐行听着从心不似往常轻快的语气,不知道从心是对自己愧疚还是因为木惊枝的态度慌了神,她心中也随着沉郁了几分。 她有些自责,情急之下做了那样的选择,看似只牺牲了自己一条命保住了木惊枝和从心二人,却未曾想过,如若她真的就此死去,从心怕是会为此困缚一生……这多年杀伐的性子终是隐不住冲动决绝了些,若当时在凛云境能多周旋几分,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法子,便不会再引出这许多麻烦。 她低声道:“我当时只想着保住你的命,却替你选择了生死,是我欠考虑了。” 出乎意料,从心没有插科打诨岔开话题,也没有安慰她,只是慢悠悠的说:“都过去了,以后,真的不许再这样了。” 她沉闷了一会儿,又听到从心的声音,“当初救你,从未想过要你的报偿,也不是要你为我死,只是希望你好好活。” 这似曾相识的话,清晨时分,木惊枝刚刚对她说过一次。可是面对从心,她无法像对木惊枝那样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言辞。 静默良久,吐出一个“嗯”字。 终是没有人再开口了,耳边是风卷纤云,眼下是萧旷山川,前几日百般惦念之人突然回到身边,不着一字,也知晓心头所思。 她目光微微朦胧,看着远方,慢慢的,竟再辨不出入目是何物。 …… 恍惚间,徐行觉得自己好像也生了双羽翼,于清霄间逐风踏云,却又似居于谷底,饮春涧幽茶,看青苔犹绿,沐绵针细雨。 她想透神笑笑,心窍却是痛得灼热,莫名跌入坳渊之底,在荆棘猛兽丛中,踩出一个个带血的脚印,从炼狱般的渊底折下一株花亦草,艰难的爬上去。没有人会去那危险难测的地方救她,只是个孤单寥落的丧家之物,一个无路可退的爪牙而已…… 她浑浑噩噩的挨着一世又一世,直到那日,瞧见雾千里外艳彩胜百花灼灼的少年…… 看着那的半面斑彩的少年俯身在她面前,她有些意外,“是只小雀儿……何故行此大礼?” “我……我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天成之颜……不知如何表示倾慕,因此……拜礼为敬。” 少年彩翼展开之时,似在她如冰河般孤冷的梦中织就了一轮奂美映月,想去靠近,心底却清楚了然,对于随时会失去性命的她来说,他这样一个华羽翠耗招摇惹眼的少年,如此幻境似的美好,触手时即是消散时。 可突然,她也想要自己有片刻放纵,不求环琴绕水雪月风花,只盼片刻微澜。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露了一丝笑,“你这雀儿,倒是有趣。” 她朝他伸出了纤细的指头,可是这次,那少年灿然一笑,转头拂袖而去…… “别走!” 徐行猛地睁眼,便看见从心揪得紧紧的面孔。 也不知他是不是太担心了,见徐行醒了,二话没说抬手就要朝她头上招呼,那手抬到半空,又慢慢落了下去,变成了大声的嚷嚷,“你想吓死我几次啊,我这条散碎的老命经得住你折腾没吗?” “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好好意思问怎么了?我飞得那么高,你就直愣愣的掉下去了,我拼命往下追都没来得及。你说说你,在墟墉不好好待着,掉到阴阳涧,好不容易留了条命,又掉下去了,还好今天下面是个湖,若是土地,我现在正披麻戴孝给你上坟呢!” 徐行听着他叨叨,嘴巴也不老实,“晚辈才会披麻戴孝……” “你还说!我怎么捡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丫头!” 徐行看他凶巴巴的样子,突然觉得舒服多了,他再凶,都好过在斓域时欲言又止的彷徨模样。她弯了眉梢清甜一笑,“你现在这样,还真像个教训孩子的爹爹。” 从心见她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叉腰瞪她,“我发现你心真宽啊,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过去?” 徐行眨眨眼,“哦,对,为什么?” 从心被她气的对着床柱锤了一拳,“那只蜜蜂说,你气血虽虚,内丹却很鼎足,但是你这个病弱的骨头撑不起那么强大的元神,才会血气相撞,突然失了意识。”从心凑近她一点,“如此说来,你从前是个挺厉害的人啊……” 徐行缩了缩脖子,“我怎么有点冷……” 从心一脸嫌弃,却还是起身又取了床被子把她裹好,“有点发烧,那虫子正熬药呢,等会儿就好了。” “这是哪儿啊?” “雾千里,清然买了个小宅子,就在这儿养着身体吧,正好那只虫子也在,有人熬药,多好。” “少主和聆楚呢?” 从心用手点着徐行的头,“我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呢?” 徐行没说话,把自己瘦小的身体朝被子里缩了缩。 从心神情了然,“你问他们俩,其实是想问少主吧?” “我没有……” “跟我还撒谎,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可是念叨少主的名字了!” 徐行通红的眼睛瞬间睁得硕大,“不可能,我不会说梦话的……不可能吧……” 她嘴上说着不可能,样子却有些发虚。从心看着她,敛了敛眉目,又慢慢舒展开,语气难得温柔低沉,“傻瓜,骗你的,没说梦话。” “真没说啊?” “连我都不信了?” 徐行红眸闪着笑意,似朝霞初露那一霎的光,“信。” 又回到他身边,这样真好,哪怕听他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也是那么安心。 从心慈爱得过分,又把她的被子裹严实一点,“你这些天受苦了,踏踏实实好生休养一段,我们都在呢。” “你身体真的没事吧?” 从心抖抖浑身的骨头,样子有点滑稽,“托您的福,好得不得了。” 徐行托着下巴看他,带着调皮的窃笑,“你说……当初你救我一命,非要当我爹,如今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要不要叫我一声娘?” “我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有力气斗嘴了?赶紧好好歇着!” 徐行老老实实的缩回去,她确实有些累了,从凛云境下了毒咒那日至今,她的心总算有了片刻安稳。 只是…… “对了,木如倾还活着吗?” “从你失踪那日,我们便没有找到他,应该是逃了,迟山现在交到幽思手里,比从前更井然些……他也算机灵,若是落到少主手里,少主真的会杀了他。” 没死……那这毒咒是怎么解的? 从心好像没想那么多,好奇的问:“那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一地的血,我以为是你的,魂儿都要吓飞了!” “我本想着与他同归于尽,奈何终是功力悬殊,还好那把短刀有几分灵力,助我险胜一招,刺伤了他一只眼睛,他许是料定我毒咒在身必难活命,便逃了。” “短刀……哦对。”从心在怀里取出那把刀递给她,“我在药虫的屋子里给你偷回来了。” “多亏你在里面注了些修为,才保我脱身。” 从心愣了,“什么修为?” 徐行有点纳闷,“这把刀里……你看。” 她抬手抽刀,只轻轻带起丝缕风,那刀便有了生命一般,朝她手指的方向飞出去,回手,便又顺从的转回来,分毫不差的入了鞘。 徐行看着从心,“这灵气我再熟识不过,不就是你的嘛。” 从心的脸色正经了些,摇头道:“丫头,不是我。” 徐行皱眉,“不是你?那是……” “我的灵是少主给的,你这把刀里的心思,恐怕是少主偷偷藏下的。” “他?” …… 夜落星垂,徐行服了药,又昏昏睡去了。 从心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抬头看见木惊枝坐在屋顶上,右手拎着个小酒坛,左手轻轻触着流华月飒,指尖立着一只小巧的夜莺。 他轻柔的哼着什么,鼻息中曲调若有若无,像是在哄着小鸟儿睡觉,又像是在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从心没敢展那对硕大的鹰翼,抖出一双轻巧整利的小燕翅,一点点飞上去。 木惊枝旋指托了那小鸟儿飞离,却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的说:“她睡了?” 从心叹了口气,“少主,夜里风凉,您这些日子一直未得休息,如今徐行没事了,您也去好好睡会儿吧。” “我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可面皮苍白如雪,连说话之音都虚飘着。 “少主,那把短刀……是您?” 木惊枝终于看了他一眼,“有时候兵器并非是保护,也可能是伤害。你给小红一把刀,只会让她多了些与人拼命的底气,她的体质尚且孱羸,若与人争斗,更多的是伤己。可她喜欢那把刀,我要是拦着,好像又显得我很小气……”他瘪了瘪嘴,一脸酸味,“所以只能注些灵力进去,护她一分。” “少主,对不起,我当初只想着给她防身,没想那么多……” “无妨,如今有我,不会让小红有事的。” 从心垂着脑袋,“少主,最近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您要是想痛快痛快,就打我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六章 我不要报偿,我要心许 木惊枝仰头灌了一口酒,嘴角流下浊迷几滴,顺着清凛的喉结流进苍色衣领里,他伸手搭着从心的肩,“你现在可是小红用命换回来的宝贝,我怎么舍得打?” “少主,您别拿我打趣了,我……” 他又喝了一口酒,“杂碎,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少主……” “我羡慕你在她最无依无助的时候陪她,整整七百年,岁替荣枯,忧喜炎凉,我躺在水底睡大觉,却从未入梦……” 他似笑非笑,如今眼底没了水雾云翳,忧郁便显得透彻了几分,坠落在银面霜颜之上,孩子般的幼弱无处遁形。 从心瞧不得他这幅样子,打岔笑道:“我们少主喜欢白日梦,已眠之梦没意思。” 木惊枝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真以为我不会揍你啊,我是看在小红的面子上饶你一命。” 从心也不躲,“少主,我一直很好奇,您怎么就给徐行取了这么个……不粗陋的名字?” “怎么?不好听吗?” “……好听。” 木惊枝的眼睛看着徐行的房门,慢慢说:“我曾听说,人世疾苦纷纷,老人家会给孩儿取一个不算雅致的名字,如此阎王便不收了……墟墉那日,我见她神衰体弱,便也想寻个俗薄的称呼,许图她一个安稳长命。” “您不是素来不信命格吗?” “是啊,我从前最讨厌这些稀奇古怪的说法,可如今,只要为她好的法子,我什么都想试试,可笑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杂碎,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 从心老老实实的答:“是。” 木惊枝瞪了他一眼,接着,是好长好长时间的沉静。 他终于喝光了坛中所有的酒,不知是不是酒劲儿,就这样看着徐行的房门,坐在高处,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酒香月染,清心若此。 房间中沉睡的女子,剔透灵敏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不知是梦是醒。她的睫毛微微抖了抖,睡颜温柔。 次日晨起,木惊枝刚推开门,便撞上一双赤红的眼睛。 他原本惺忪的面目立刻生龙活虎,“小红,早!” 短刀递到木惊枝面前,“这把刀中的灵力,少主可识得?” 木惊枝低头,把鼻子凑到短刀上嗅了一下,像只觅食的小兽,“哇,这灵力怎么带着一股潇洒之气?” 他闭上眸子,似乎陶醉其中,摇头晃脑的说:“细品之,好像还着些涧水幽韵,看来灵力的主人定是位逸趣高远、清雅闲濯的妙人!” 徐行听着他恬不知耻的自吹,有点头疼,“看来少主对自己的品评颇高。” 木惊枝嘿嘿一笑,“就是点灵力而已,小红你又何必大清早来谢我,我也是修为太盛了,你说我这么多灵力存身,万一长胖怎么办?所以趁你不注意便匀了一些在刀里,权当是散散浊气,若是按医家来说,也算化瘀驱毒、清火养神。” “少主七百年阴阳涧水涤身,还不够清火吗?” 一提起涧水,木惊枝就开始委屈,低头扒拉自己的衣摆,“要我说那涧水也就是洗衣服用的,你看看,都好几个月了,还是乌突突的,也不知道在我们成亲之前能不能恢复……” 徐行实在听不下去他胡说八道,开口打断:“既是帮我,又为何不说呢?” “啊?什么帮你?” 徐行用刀柄轻杵他的头,“别装!” 木惊枝好像被她凶到了,瘪嘴揉着脑袋:“这是我和刀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把刀只是恰好在你手里而已……” 徐行也懒得说话,目光里带着审度,冷冷的看着他。 木惊枝好像也意识到这个理由有点不可信,犹豫了一下,“那我要是说了,你不许笑我。” “你先说,笑不笑是我的事。” 木惊枝乖巧的“哦”了一声,左手捏着右手小指,慢吞吞的说:“我就是觉得,单凭本少主这个人,就足够让小红喜欢了,要是靠什么付出来博取你的心意,好像显得我本人很没有魅力一样……” 他声音小小的,似乎生怕徐行会嫌弃他。 果然,徐行还是笑了,“木惊枝,你哪儿来的自信?” “因为我知道,小红最是恩怨分明的,恩情于你眼中,应与报偿,而不是心许,我说的对吗?” 徐行愣了一下,收了笑容抬头看他。 木惊枝也低头看着她赤红的眼睛,似乎在读她的心事,“我不想要报偿,我想要心许,你的感谢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所以,自然也没必要将这小小的付出说出来。” 他稍微凑近了一点,“你若不谢我,我倒欢喜,若一心报答,才是疏离。” 徐行看着他越凑越近的漂亮面皮,转身躲开他,“幼稚……” 她嘴上嫌弃,眉梢却不自觉的带了一丝笑意。 “所以这把刀里的灵力,你别谢我行不行?” “哪有你这样的,求着人家别谢你?” “好不好嘛?” 徐行红眸轻闪,“少主方才说了,这是你和刀的事情,本就与徐行无关,谢与不谢,又从何说起呢?” 木惊枝乐得像花一样,绕到她面前,固执的把小脸凑到她眼皮子底下,正要说话,旁边突然冒出个人影,“明明都快入秋了,这一大早怎么跟开春儿似的?腻歪什么呢?我说徐行,你在我面前成天丧着脸,见了这老花鸟就喜上眉梢的,看不出来还是个千面娇娘呢……” 这张毒辣的嘴,徐行早就习惯了,侧头看去,药虫正负手站在旁边满脸鄙夷的看着他们,面皮上的青肿已然全消,恢复了往日清俊模样,不知是因为他医术好,还是木惊枝根本没下狠手。 木惊枝对这个突然冲出来个搅局的甚为不满,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药熬好了?” “没有啊,你那个呆头呆脑小侄儿熬得可起劲儿了,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见了这么个……郎情妾意的场面。” “本少主倒觉得,你与那岚上春的老马更郎情妾意些。” 药虫瘪瘪嘴,似乎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木惊枝,有点心虚。 徐行对药虫深施一礼,“温公子的救命之恩还未及感谢,便惹来了这许多麻烦,实在抱歉。” “不用,昨天那个七零八落的东西已经给我钱了,你的账算是还清了。” 木惊枝问徐行:“温公子,什么温公子?” “这位公子叫温致,少主不知?” 木惊枝看了药虫一眼,淡淡的说:“哦,本少主只晓得药虫名号,倒不知本名竟是温致……” 药虫含笑点头,静静的与他对视,二人目光皆是意味深长。 徐行看出这两个男人间微妙的气氛,一时也不知如何发问,正巧聆楚从侧门探出头来,“药熬好啦!” 她赶紧溜过去,离这两个家伙远一些。 见徐行进去了,抬手设了道结界,才开口道:“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名字叫温致?” “你孤陋寡闻了呗!” “你没必要无故编个名字来骗人,温致到底是何人?与她有何关系?” 药虫面色泛着些得意,“传言惊枝少主无所顾忌,怎么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当年你让杂碎偷了我的枰瑰草滋养夜琉璃,竟没想到也有这么一天吧?我倒想知道,能让你木惊枝如此紧张的女人,是谁啊?” “你既出手了,她是谁,难道你不清楚吗?” “倒是有些猜测……”他抱着手臂,语气意味深长,“你倒是大胆,不怕我对她下毒?” 木惊枝身上的气息冷了些,“你虽可恶些,却没那么无聊。” “这句像是夸我的。” “所以你这次,究竟为何出手?” 药虫叹了口气,“你瞧瞧,话说得冠冕堂皇,到头来还是觉得我心思不纯啊,难道我药虫就不可能做一次善虫,大义于怀心系苍生对一个路边晕倒的小女子施以援手吗?” “不可能。” 药虫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说话。 “是因为那个叫温致的人吧?他究竟是何人?从前有何纠葛?” “我不会告诉你!慢慢猜吧!” 药虫冷冷一笑,转身欲走,身后传来木惊枝清澈的声音:“前几日我在梅城鬼市捡了具尸体,黑罩遮面,容貌不辨,你可认得?” 药虫的脚步略微迟疑,又笑道:“别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我没那么无聊!” 房间里,徐行喝下一碗药,想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可是努力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见。 正好奇着,发现聆楚在一脸不满的瞪着她,似乎有什么怨气,便问:“你怎么了?” “少主叔叔都说了女孩子不可以打架,你为什么要偷偷出去打架?” 徐行笑了,“你生气就是因为这个?” “少主叔叔可担心你了!你害他担心,我就生气!” 徐行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木惊枝定是不会说出如何找到她的,说不定能在木聆楚身上问得些线索。 她心下有了主意,开口问:“你少主叔叔,很担心我吗?” “是!”聆楚回答得很大声,好像在给木惊枝鸣不平。 “昨日找到我,也是你惊枝叔叔的功劳?” “当然了,只有惊枝叔叔才能找到你!” 徐行心下暗喜,接着问:“那他是怎么找到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七章 理直气壮 聆楚的面目依然带着火气,仰着下巴回道:“叔叔他……” 他顿住了,张了好几下嘴,却没有再说出什么。 徐行也不急,柔柔试探着:“他怎么了?” “他疼。” “什么意思?”徐行有点愣。 聆楚摇摇头,“我只知道他疼,找姐姐的那几天,他一直很疼。” 徐行的表情慢慢困顿,“疼?” “对!” “怎么疼?他又毒发了吗?” “他……心疼。” 徐行差点把桌子掀在他脸上。 然而聆楚每次帮木惊枝说话,都是一脸大义凛然,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徐行很纳闷儿木惊枝这么个顽劣浪荡的家伙是如何把这只呆傻的小暗鹫驯化得如此忠心不移。 “聆楚,木惊枝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少主叔叔才不需要下迷魂药,他本来就好,姐姐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少主叔叔惊声可抵幽铃仙风,容貌可压万般绮罗,风采可敌凌霄沧溟,胸怀可容千里山河,他虽然在墟墉苦寂了七百年,但是内里炙暄不灭,荣辱浮沉都入不了他心魂,他……” “你闭嘴!”徐行恨不得把他这张一本正经吹嘘木惊枝的嘴巴封起来,“聆楚,你小时候是不是读过一本叫《奉承木惊枝》的书啊?” “没有啊……” “元濯祖师有训言,要你定要将木惊枝视为浮尘至罕之人?” “也没有……” “那木惊枝逼着你夸他?不夸就会挨打?” 聆楚才明白徐行什么意思,一脸义正言辞,“才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少主叔叔他就是很好,虽然他矫情,贪财抠门,刁嘴贪酒,脾气很差又喜欢胡闹,可他就是最好的!” 徐行觉得自己没听懂,却对这个执拗的臭小子着实没辙。 但她心中也明了,在木聆楚这里,依旧是什么有用的都问不出来。 从心和聆楚这两个人,似乎永远不需要木惊枝说什么就能懂他的意思,喜他所喜,避他所避,这样的默契倒是令人羡慕。 门突然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说徐行,你喝完了药能不能溜达溜达,出去见见风沾沾水,好歹也是个活物,打算在这里坐化吗?” 这家伙,好话就不能好好说,非要一脸讨债的模样,徐行叹了口气,倒也确有出去舒活筋骨的念头,便顺势站起来。 谁知聆楚一大步挡到徐行面前,瘦小的个子仰头看药虫,“不许对徐行姐姐无理!” “徐行姐姐?”药虫笑了,“小子,木惊枝是你叔叔,徐行是你姐姐,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聆楚的头仰得更用力了,“关你什么事?” “也对,管我什么事。” 聆楚高昂着头往外走,路过药虫身边,把他撞了个趔趄,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到徐行面前,“姐姐快跟我走,不要跟他独处一室!” 徐行无奈,也不说什么,便顺着这小家伙往外走,前几日的失而复得之后,她似乎对他们温顺了许多。 走到门口,突然听见药虫嘴欠,“小子,你知不知道前几日我每天都和你这位徐行姐姐同室而居啊……” 聆楚的拳头捏得“嘎巴”一声,未等药虫落了话音,回头一拳便挥过去。 他这玩了七百年石头的力道,被打到定不轻松,还好药虫也是个身手利索的,向后躲了半步,聆楚的拳头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聆楚还想出手,徐行赶紧拦了一道,“我们出去吧。” 小家伙没再动手,却瞪着大眼睛威胁药虫,“我告诉你,你不准对徐行姐姐有歪心思,除了少主叔叔,别人都不行。” 药虫看着他死犟的样子,也不恼,“小子,你说万一有一天,你徐行姐姐害了你少主叔叔,你还会这样维护她吗?” “她……她不会的!” “哦?如此笃定?” 他语气中满是轻蔑,似乎是抓住了徐行什么把柄,倒是让徐行心里有所犹疑,药虫不会真的知道什么吧? 是知道了解毒之法,还是其他更隐晦的东西? 聆楚当然没有注意这些,“少主叔叔不会看错人的,少主叔叔喜欢的人,才不会害他!” 药虫脸上的的轻蔑更明显了,正欲开口,一个高大苍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好热闹啊,玩儿什么呢?” 不大的屋子里挤了四个人,徐行很想从窗缝溜出去,方才药虫和木惊枝说了几句话,她已经快受不了了,如今又加上个聆楚,她有些担心忘清然这个窝会不会被他们仨掀翻…… 聆楚见到木惊枝,立刻有了依靠似的,“少主叔叔!这只蜜蜂说他和徐行姐姐……” 徐行赶紧打断他:“我们没什么!” 也不知是有些紧张还是太急了,她的语气竟然难得急切。 木惊枝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转而笑了,走近徐行几步,轻声细语的问:“小红,你那么紧张,是怕我吃醋吗?” 徐行抬头看着他,又看看屋中的另外两个男人,一时语塞,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后退了一步,“没什么……” 药虫一脸不知死活,“我说徐行,你这可别紧张啊,你越这样,人家会以为咱们俩真的怎么样了似的,我药虫行的端坐得正,可别污了我的名声,再说,就算咱们俩真的有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也没对不起任何人……”他故意挑了挑眉,声音高了些,“我说的对吧,惊枝少主。” 木惊枝连头都没回,依然含笑看着徐行,嘴巴微微张合,薄薄吐出几个字:“你说得对,但是想活着就闭嘴。” 他的目光轻柔的落在徐行身上,“小红,我觉得你越来越在乎我的感受了。” “少主多虑了……我……我……温大夫要我活动筋骨,我先出去了。”徐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也会结巴,她小心避着木惊枝专注的眼神,侧身溜了出去。 木惊枝搭着聆楚的肩,“小红以前不想理我都是直接就走的,现在还能勉勉强强找个理由,果然是越来越在乎我了。” 聆楚龇牙一笑,拼命点头。 药虫看着这天真的叔侄俩,一脸不屑,哼了一声。 木惊枝依然不理会他,轻飘飘的问聆楚:“对了,上次教你的功夫练得如何?” “还好,但是不太熟……” 木惊枝慈祥的摸摸聆楚的头,“不是我们聆楚的错,练功嘛,定是有敌手才最好,徒然只练招式,又无聊又难断火候。” 聆楚乖乖点头,“叔叔说的对。” 木惊枝长指朝向药虫,“所以他,以后就给你练功用。” “他?” 木惊枝凑近聆楚的耳朵,看似是在跟聆楚说悄悄话,实则谁都能听见,“以后叔叔都教你一些新招式,直到你把这只蜜蜂打成蜂蜜。” 聆楚绽开巨大的笑容,“谢谢叔叔!” 药虫的表情有点僵,“木惊枝,你还教他来打我!嫌你这侄儿不够凶?” “凶?”木惊枝满脸无辜,“那你该反思一下,为何聆楚对别人都是温善可亲,偏偏对你凶恶。” “还不是你教的!” “哦?是吗?这事儿还与我有关呢?”他歪头看聆楚,“和我有关吗?” 聆楚摇头,“无关!” 木惊枝一脸无辜,大步出去了,并且十分体贴的关上了门。 不消片刻,就听见房间里呼天喊地的叫声。 “臭小子你敢对我动手,信不信我放毒蜂蛰你……” “你这小子,别以为你劲儿大我就怕你,我药虫闯荡浮尘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要不是木惊枝封了我一半内力……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告诉你,适可而止!” “木惊枝我杀了你!” …… 徐行的耳力,清清楚楚的听着房中人的对话,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抿嘴憋着。 “小红,你是笑了吗?” 徐行闻声抬头,正瞧见一张秀气的小脸凑过来,木惊枝眉目烁烁,“你越来越爱笑了,真好。” 他明媚着清爽白皙的面皮,明明素净无辜却偏带着碧穹暮彩,似乎大野阡陌或清溪莳萝尽可绘于他的眼底,可细看时,又净澈如清虚,好像连最微茫纯净的东西都无法沾染他分毫。 徐行看着他,面目也随着温柔些,轻问:“少主和温公子似乎是旧识,从前有什么恩怨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好多年前,我让杂碎偷他的枰瑰,害他挨了罚,他太小心眼了,到现在还记仇……” “少主偷了东西,倒是理直气壮。” 木惊枝拍拍胸脯,“凭本事偷的,自然理直气壮!” 徐行懒得跟他辩歪理,“可是少主封了他一半内力,又让聆楚如此,会不会有些……” “有点过分是吧?” “确实不妥。” “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妥当,小红你知道我很善良的,从来见不得这些打打杀杀,不如……”木惊枝挠挠头,脸上挂着一丝愧疚,“不如我们去走走吧,等我们回来聆楚就打完了。” 徐行微微敛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轻轻问:“去哪儿?” 木惊枝眉角一抹红色好像要流出蜜来,“岚上春,想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四十八章 岚上春 雾千里,浮尘最鱼龙混杂之处。 岚上春,雾千里最招摇惹眼之处。 南腔北调的窃语,憔悴江海的阔谈,故事最多的戏子,却偏偏要去演绎更多的故事。 远远透过浑浊雾气看着岚上春若隐若现的戏台,时辰尚早,台上空无一人。木惊枝负手而立,眉眼带着难以掩藏的怅然。 他上一次站在那里时,半面妆彩,红衣覆身,一曲便引了雾千里三日大难,可他却欢快的弃了满座宾客,径自跑了。 那时,他还是一只可以不管不顾的野雀,还是个有师父撑腰的淘气孩子。 “岚上春……”他轻轻念叨了一声。 勾栏平乐,山间烟渺,世人皆知木惊枝心恋此处,可惜,此处不恋任何人。 所谓瓦舍,来时瓦合,去时瓦解,来去尽是客,易聚也易散。 也只是短瞬忧思,木惊枝便恢复了笑颜,“小红从前可曾来过此处?” “只远远瞧过一次……” “什么时候,可有瞧见本少主当年风采?” 徐行揶揄他:“少主怕是老了,已经要靠当年风姿来壮声势了?” 木惊枝笑眯了眼,“可不是老了,再过几年,连这点残存的风韵都留不住了。”他凑近一点,“趁着本少主尚有几分姿色,小红你得珍惜,知道吗?” 徐行不回答,反问道:“少主今日回岚上春,是要唱戏吗?” “自然不是,清然在那里,我带你去逛逛。” “若只是逛逛,少主该扮作平俗之辈才好,可休要露了当年睥睨众生的气息,若招来些蝶鹊莺燕,休怪徐行弃你于不顾了。” 木惊枝孩子似的不听话,“我也不是睥睨,他们就是没我唱的好啊……” 徐行知道他在故意撒娇,也不恼,只浅笑,“少主若如此执拗,徐行便再去寻些息声的果子来,保证他们唱的更好听些。” 木惊枝抿了抿嘴,似乎想起了上次在望沄山中被那几个小果子坑害的惨痛教训,立刻老实了。 徐行拈指燃了一丝风焰,烧几株薇草化灰,草灰弹在木惊枝脸上,木惊枝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下来了,清俊的脸蛋立刻污作一团。 木惊枝美滋滋的问:“小红你是不是怕我的姿容外露被人惦记啊?你是在吃醋吗?” “我只是嫌你招摇,怕惹来麻烦。” 木惊枝的嘴巴“哦”得圆圆的,乖乖任凭她摆弄,徐行又伸手把他的束发扯歪些,点头表示满意。 “小红,你看我需不需要再打扮打扮?” 徐行抬腿往岚上春走,“不用,挺好的。” 木惊枝不依不饶,跟在后面碎叨:“小红小红,你等等我呀,你不会嫌我现在不好看吧?” 徐行忍着他的聒噪,“不会……” “小红小红小红,等会儿你要是见到什么搔首弄姿的小妖精,你可不许看他们!” “我瞎了!” …… 岚上春戏台后是个小院子,虽然前面还没开锣,后面已经有艳衣之人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木惊枝和徐行趁乱混进去。 这样的地方,徐行倒真是第一次来,四处看着都新奇有趣,不由得暗叹自己从前活得实在太过无聊,除了苦难便是杀戮,二百多年的日子,好像还没有近几个月过得热闹。 而她,似乎也渐渐不那么讨厌热闹了,甚至开始习惯了某些吵吵闹闹的清灵之音…… 顺着朝内走去,纷杂妆彩的各色妆扮里,瞧见一张白嫩盈肥的少年面皮,坐在一个角落里对着一面铜镜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目光幽深,不似平日的少年。 木惊枝上前拍拍他的肩,忘清然一激灵,从镜子里看到身后一张脏兮兮的脸,开口便嚷:“谁的脏手都敢乱伸……” 他脸上带着烦闷,语气也极为不善,木惊枝目光微寒,顺势钳他的脖子,把他剩下的话都扼在喉咙里。 忘清然的头被迫向上仰,正对上那双清潋的眸子,立刻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轻轻拍木惊枝的手求饶。 木惊枝又用力捏了他两把,才慢慢放开手。 忘清然偷偷环顾四周,没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连咳嗽都不敢大声,喘着粗气问:“惊枝叔叔,您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都不知道我们青源小少主竟有这么大的排面,连碰都碰不得了?” “叔叔,我方才走神了,没看出是您……” “若不是我,平日便对旁人这般无理?” 忘清然委屈的撇嘴,“也就是误会落到您身上才想起打抱不平,您平日比我还无理呢……” 徐行忍不住笑了,对忘清然点头以示赞同。 木惊枝照着忘清然的脑袋拍了一巴掌,小少年老老实实的挨着,也不敢还嘴,小心翼翼的问:“叔叔,您来此处,是想唱戏吗?” “想听听你唱戏。” “我……有多少本事您还不清楚嘛,还用得着亲自跑到岚上春来看我笑话……” “我清楚,但是你徐行姐姐没听过,所以我带她过来一起笑话你。” 可怜的小鱼儿对着他的猫姐姐挤出一丝艰难苦涩的笑容,难看到极点。 …… 忘清然这出戏唱的无功无过,音律尚稳正,身形也还算得体,只是明显看得出紧张,台上每一步都是煎熬。 而方才先他一曲的那位却颇有神韵,余音绕梁,如此比较之下,忘清然更见绌些。 木惊枝坐在下面,只听了三句就开始对徐行解释:“我只教过他一点点而已,这么难听与我无关,估计是他小时候跟着辞柯姐姐学的。” 徐行见他如此不遗余力的出卖辞柯,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的听。 八句之后,木惊枝面露苦痛,“清然在这儿再待上几个月,怕是岚上春就要摘匾了。” “少主是不是对清然太过苛求了,我倒觉得还好。” 这次,木惊枝没有转口风,而是轻道:“我以为他对我也算松弛,没想到还是会拘谨,许是年纪尚轻吧……” “岚上春的老板阅人无数,能留清然在此处,他必然是有些可塑之处。” 木惊枝摇头,“我要他在此,只是想着他身世复杂,若有一日青源和迟山皆不能容他,岚上春也是条退路,清然的可塑之处没见得,但岚上春留他的理由很简单。” “是何理由?” 木惊枝眨眨眼,“小红这么聪明,要不要猜猜?” 徐行微沉吟片刻,“凤凰衍?” “果然,我的小红就是聪明。” “岚上春的老板因为清然会唱凤凰衍便允他留下,定然还是对少主的风采念念不忘,少主竟然还敢来此,不怕被认出来?” 趁着忘清然艰涩腔调的间隙,木惊枝懒洋洋的笑笑,“认出来又如何,我不想唱,岚上春那只角都老掉半截的老鹿还没有本事让我站上去。” 他伸了个懒腰,“这也太难听了,臭小子莫不是在词曲中添了什么伤人的符咒吧?我现在听得浑身不舒服……” 徐行觉得他太苛责,正要说话,突然手臂剧痛起来。 她下意识去抚,却又安然无恙了。 那痛来的突然,去得也毫无踪影,只片刻,若不是额头上冷汗已经渗出来,她甚至以为是错觉…… 徐行心下一寒,这痛楚的感觉她还记得,是木如倾的符咒。 木惊枝也看出她的面色不对,“怎么了?” 徐行不露声色的摇摇头,“没什么,或许是真的难听,我也有点不舒服……” 木惊枝笑了,“早知道该寻那果子给清然吃。” 那脏兮兮的脸,笑容竟依旧清爽干净,他站起身,“我们走吧,清然这般技艺,还是远着些,叔侄情意总比不上命重要。” 木惊枝起身看看台上紧张得腿抖的孩子,还跟他挥手道别,脸上满是嫌弃。见他离开,忘清然似乎更焦急了,一口气没提住,声音便有些稳不住了。 走出了老远,隔着氤氲,徐行还能听到他荒腔走板的韵调。 忘清然从小便不被人待见,理应是个看惯世情冷暖心绪平和的人才对,怎会因为木惊枝一个举动便慌了心神?徐行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犹疑,晃神的片刻,跟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撞了满怀。 对方的嗓音又脆又亮,“你怎么走路的?” 徐行红眸扫过去,对方是个年轻的姑娘,模样十分周正,只是脸上带着火气。 她也懒得较劲,只轻轻颔首示意抱歉。 对方似乎很急切,也没再说什么,用力“哼”了一声匆匆便隐在雾气中没了影子。 木惊枝面色不太和善,轻道:“哪儿来的冒失东西?小红没事吧?” “只走路急了些而已,无妨。” “真没事?” “少主似乎总把徐行当做娇柔的弱女子。” 木惊枝眉眼温柔下来,“我没把小红当成任何女子,只是希望小红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女子。” 这甜腻又拗口的蜜语也不知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木惊枝倒是坦然不害臊,含笑盯着徐行,“雾气浓濯,却掩不住小红的面色……又脸红了?” 徐行避开他的目光,“雾色清凉,不也没冷了少主的巧舌?” 木惊枝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们小红对别人倒是谦和宽厚,只是从不会饶我半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十六道门 未等徐行说话,木惊枝又补了一句:“小红如此,定是觉得与我聊天甚为有趣吧?” “少主总是这样没话找话,不累吗?” 木惊枝坦然得不得了,“自然乐在其中,若所有的美好都手到擒来,珍惜二字便不那么重要了。” 他脏脏的脸蛋被雾中的水汽染着,灰垢里挂着细薄的水珠,如在野之露,泥泞却不失清爽。 徐行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无论花枝招展或脏乱不堪都可以自处得如此泰然。川仙说得对,好多事情,她确实该跟他学学。 她点点头,“少主说得有理。” 这回倒是把木惊枝吓了一跳,“小红居然认同我?” 徐行故作矜傲的转过头,“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少主说得对,自是认同。” 然后,她听见木惊枝乖乖的“哦”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偷偷舒展。 只是笑容还未及展露,手臂又一阵痛苦袭来,依旧如方才在戏院一般,来得突然,消失得毫无影踪,只瞬息的剧痛,让她差点没站稳。 木惊枝立刻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事。” “你有事!”木惊枝的语气认真了些。 徐行被他盯得莫名心绪,只好敷衍着:“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点不舒服,或许是还未大好,少主不必忧心。” 木惊枝的表情丝毫没有缓解,而是更严肃了些,“小红的其他事我都可以不问,但若身体有损,不可隐瞒与我。” 徐行犹豫了片刻,“徐行的身体自是心中有数,少主怕是把我当小孩子了?” “你答应我。” “我答应少主的事,也未必都能做到,少主何必强求?” 木惊枝有点急了,“我不管,你就得答应我!” 徐行被他任性的样子逗笑了,“我道是聆楚的样子像谁,原来是与少主耳濡目染的功劳。” “你别打岔!” 徐行依然不接他的话茬,“都说雾千里是浮尘间最有趣的地方,少主当年在此逍遥多年,如今都不带徐行一游吗?” 木惊枝看着她,终是妥协了,挑挑眉梢,那一点赤红流过氤氲,似夜色中透雾明盏。他长臂一展,宽袖抚风,颔首施礼,“难得小红有闲情,惊枝不胜荣幸。” 徐行终是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二人并肩慢慢的走。 雾千里的地面看不到影子,走在轻绡温氲中,任是徐行这般好目力,也看不出几丈远,形形色色的人在近身时才显露了面目,稍微走远些又隐入薄雾中没了踪影。 雾千里之主乐无信是个从不露面的人物,无人知道他元身是何物,甚至有人说雾千里根本无主,乐无信只是个传说而已。但无论如何,这实在是个太适合藏匿的地方,如梅城鬼市一样,每个人靠着各自的目的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微妙温衡。 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破坏过这种安定的,恐怕便是徐行身边这位了。 徐行下意识的用余光看他,木惊枝就在她身边慢慢的走,不吵不闹的时候清润如水,真真是个太美好的人儿。 木惊枝带着徐行拐弯抹角走了一段,前面却是一片空寂无物。 “少主带我来这空旷之地赏雾?” 木惊枝笑了,“赏赏有何不好?” 徐行知道他藏着坏,运气凝神通目观瞧,看出前面隐隐棱角的影子,再抬头看,云雾中隐现着一座浮空玉楼。这才知晓,面前栋楼的只不过给层第施了些障眼法虚张声势罢了,倒是搞得真得了古本中的蓬莱仙境一般传神的样貌。 木惊枝见她通透了然的样子,赞赏一笑,上前几步,在看似空无一物的眼前敲出“咚咚”声。 门内有声问道:“来者是客,可知为何豀无影?” 木惊枝轻轻回应:“客从雾中,只道禽来鹘未知。” 片刻之后,一缕轻纱落在木惊枝的手心,木惊枝微微挽动,前方虚空的地界突然凭空裂了道口子一般,细看才知是开了一道薄雾掩映的玉门,门内隐隐香气透出,看来别有一方天地。 木惊枝回头朝徐行笑,“走吧。” 徐行稳步跟上,“少主醉荡浮尘之名果然不是虚得。” “能引我一醉的,唯心上人尔。” 徐行偏过视线避开他,随他走进去。 前面的路曲曲绕绕足有十几条,木惊枝轻车熟路,带徐行进了其中一道小廊,拾阶而上,廊尽门开,眼前倒是让徐行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为会是个缓歌曼舞仙乐风飘,如从前妖王最喜爱的那般声色颓靡之处,不想这里却意外的清和,厅中玲珑玉屏隔了几道小间,却未完全密闭,隐隐可见里面朦胧身影,皆是成双成对,有的对坐饮茶,有的并立赏画,也有的叠坐私语。 屋中四角有弦乐轻鸣,一走进去,人便不自觉的随之温柔起来。 此处,竟是男女幽会之所? 徐行看着木惊枝,“少主选的地方……还真是别有一番情致。” “只是想和小红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儿,不被闲杂人等打扰,小红若是不喜欢,我们换一处便是。” 徐行没拒绝,却轻轻问:“少主对此处如此熟悉,不知从前带了几位不可被打扰的莺燕花蝶来此?” “小红如此问,可是太过在乎我了?” 徐行静默不语。 木惊枝抿嘴一笑,“这玉楼有十六条廊径,诗酒玩乐各不相同,我从前确与无数玩伴耍遍了那十六道门,琴书百戏,蹴鞠六博,潇洒快意,可直到今日,我才有心愿想进这一道门,也只想与小红来此,哪怕静坐饮茶也好。” 他的声音愈发清透,“若是给小红的与给别人的相同,那我宁愿不给。” 徐行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莫名陷了进去。 她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恍惚了神思,记不清如何随着他入座,记不清他们喝的是什么茶,甚至记不清木惊枝都说了什么,只是对面的男子眉眼明媚清晰,与当年初遇时别无二致,他们离开玉楼之时,木惊枝拉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她此生,第一次在清醒之时,如此朦胧。 …… 外面已入夜幕,晚间清凉的气息让她清醒过来,轻轻脱开他的手。 木惊枝只是含笑不语,带她到小馆子点了几道可口的小菜,举止似乎温柔疏阔了许多,不似平日幼稚缠人。 徐行耳朵的粉红一直未退,也不抬头,只管一口口让饭菜塞满自己的嘴巴,食不知味。 正吃着,一股浓重的香气突然刺入鼻腔,徐行抬头,看见一张粉妆艳抹的女人面,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桌前,盯着木惊枝,媚眼如丝,秋波已经快要把木惊枝淹死了。 木惊枝还在平平静静的给徐行夹菜,熟视无睹,徐行咽下一大口饭,冷言道:“姑娘,这男人不是你能惦记的。” 木惊枝清眸一亮,双目盈笑看着徐行。 那女人瞥了徐行一眼,娇滴滴道:“怎么?他是你相公吗?” 徐行摇摇头,“我又不是卖画的,寻这么个美人图放在家里何用?” 木惊枝美滋滋的听着徐行的夸赞,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 徐行的声音平平静静,“我是为你好,此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碰不得。” 那女子半信半疑,“你什么意思?” “此人是我买来耍把戏的,体质极异……”徐行眼疾手快,拾了那女子手中的香帕搭在木惊枝手腕上,没多一会儿,那翠绿的帕子便一点点暗下去,成了墨染般的黛青。 徐行叹了口气,“我这小童儿从前也曾招无数女子欢喜,却不知多少女儿家连一夜春宵都未及渡过,便被他这股子煞气化作冷硬乌青的尸身,慢慢的,我便不许他再亲近女子,免得害了那些痴情的姑娘。” 她一边说,还故作忧伤的看了木惊枝一眼,“还好今日我在,若不然,他这张勾魂摄魄的面皮,诱得姑娘你神散身死,还虚惶不知呢。” 木惊枝用筷子挑了帕子递到女子面前,“姑娘,原物奉还。” 那女人像躲瘟疫一样避开那帕子,起身逃命似的走了。 徐行看都没看她,继续低头吃饭。 木惊枝强忍着笑,“小红何时喜欢玩这样的把戏了?” “早就会了,跟从心学的。” 木惊枝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杂碎那点本事,只是皮毛而已,这么不入流的招数,肯定是跟我学的,他哪里比得上我?” 徐行点头,“他却是比不上少主……只是少主这些本事又师出何人?难道元濯祖师便传授了这些?” 木惊枝摇头,“我师父可是好人,他若不那么正经,也不会吃那么多亏……” 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师父以前说过,我这个独辟蹊径的样子,与老祖颇有些相似呢,许是老祖留给迟山的灵气都汇到我身上来了?” 独辟蹊径……徐行暗道元濯祖师斟酌言辞的本事,说得还真是客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章 雀跃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好啊,你们两个,在老娘的地盘,竟敢骗老娘!” 徐行抬头,正对上一双怒目,没有片刻迟疑,她直接轻身跃到桌子对面,十分顺手的把木惊枝推了出去。 木惊枝好像知道她会这么做似的,老老实实的站了出去,满脸无辜,看向那女人,“你偷听人说话,这样不对!” 女人保养得滑腻腻的手轻轻一挥,不知从何处冒出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其余食客见状,立刻四散逃了。 那女人也不在乎酒饭钱,只是尖着嗓子命令手下,“男的要活的,女的要死的!” 徐行不禁感叹,美色真是个好东西,关键时候能保命。 木惊枝似乎有点不服气,“唉?凭什么啊?我不能和她一起死吗?” 徐行扶额,木惊枝也意识到不对,“不是……她不能和我一起活吗?” 那浓艳的女人笑了,许是觉得这样美好的人儿又有略微残缺的心智,简直是一件太过称心如意的事情。 她带着邪笑退到后面,那些壮硕的男人便朝木惊枝冲过来。 木惊枝侧眸朝徐行眨眨眼,示意她别动。自己顺手抄了桌上一坛酒,仰头灌了几口,旋即,有浮烟密水在他头顶慢慢蒸腾,他合指念咒,便凝成一个个棱角分明的冰晶。 然后,木惊枝像一只抖毛的小兽,鼓着腮帮子胡乱扑棱几下脑袋,颗颗冰晶便箭一般四散飞出,有的砸碎了架子上的酒坛,有的击中了围攻者的膝盖,还有些直接打断了桌椅的腿儿。 这看似毫无章法的攻击,却没有一颗冰晶伤到了徐行。 不消片刻,店中一片狼藉,十几个男人倒地哀嚎,方才的气势汹汹通通都随着一地木屑和残破杯盘一起碎了。 方才那个耀武扬威的女人,此时躲在柱子后面,可惜柱子不够粗壮,未能掩住她瑟瑟发抖的丰腴的身子。 木惊枝歪头朝柱子后面看了一眼,挠了挠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突然身后冷风忽起,他立刻灵巧的侧身躲避,清光闪过,一把短刀钉在了那女人的耳际,离削掉她的皮肉只差分毫。 徐行的声音淡漠清冷,“我说过了,可远观不可亵玩。” 木惊枝立刻狗腿般的大声嚷嚷:“远观也不行!” 徐行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轻轻抬起细指,短刀听话的回到她手上,木惊枝点点头,对自己存于刀中的灵力很满意。 那女人还躲在柱子后面,连头都没敢露,一点声音也没敢发出。徐行收刀入鞘,绕过几个在地上哀嚎的男人走了出去,木惊枝蹦蹦跳跳的跟了出来。 徐行又回头朝屋中瞟了一眼,这样的破碎和狼藉,她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从前,每当她走出一个这样打斗过的地方,那里面的定是毫无生机的。 沉,衍,她得到的命令永远只是沉寂,却未曾有衍生。 她看着地上一个捂着大腿的年轻男人,那人也在看着她,她第一次在回头时,看到地上的人有一双尚存生机的眼睛。 原来,给人留活路的感觉是这样的…… 夜色溶溶,雾色愈发浓重,街上安和下来,徒留透雾盏静隐半光,偶尔有人擦肩,也是行色匆匆。 木惊枝倒是潇洒得紧,一边走一边顺手凝了周围水滴玩闹,这周身的霏莹飘玉倒是给他一张足够大的画布,一会儿作一朵剔透盛放的花,一会儿又作一条晶莹游弋的鱼,又一会儿,雾气中出现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一个潇洒欢跃,一个纤弱淡薄。 竟是他们二人的面目。 徐行驻足观瞧,见那纤细的薄影伸出手,掌中是几颗圆溜溜的小果子,另一个影子接过去,迫不及待的吞下去,一脸满足,然而片刻后,他便开始捂着喉咙,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随即委屈着赌气。 那委屈的模样着实惹人怜,徐行看着看着,眉眼间的嫌弃不知何时变成了温柔。 面前那朵纤细的水影凑了过去,似乎在为自己的小把戏得逞而沾沾自喜,高大的身影突然低头,凑近她的脸,却并非上次一样蜻蜓点水,而是停驻在她唇齿间,柔柔缱绻,绵绵痴缠。纤细的影子竟也未躲闪,温柔的手攀上他的脖子…… 两抹水影便在这无霁微明的氛静中唇厮鬓语,叠琼还轻,柔情佳好。 木惊枝满面春风的欣赏自己的大梦,冷不防徐行抬掌行风,一缕清气冲过,水影瞬间消失,又弥散回到雾气中化作飘茫一片。 她再不肯理木惊枝,绷着小脸朝前走,脚步落在地面上踏出咚咚的声响。 木惊枝就在他身后三步左右悠然随着,轻轻捏着右手尾指,看着她一步步用力的走路。 灵猫从来步履轻盈,静夜不惊声,何时有了此般粗重的举止,倒像是故意闹出点动静…… 木惊枝的眼睛弯成两道弦月,他的猫儿矫情着闹小脾气,是给谁看呢? 前面的脚步突然停了,木惊枝迟收了一步,差点撞上,然后,他听到徐行不温不淡的声音,“我想从心了。” 木惊枝漂亮的脸顷刻丑了三分,“我还在这儿呢……小红就那么想他?” 徐行回过头来,“不是他……”她纤白的指尖抵在木惊枝的心口,“是它……我今天突然明白,原来从心之人,是那么快乐。” “小……小红。” 徐行仰起头,对木惊枝笑了,“木惊枝,谢谢你。” 木惊枝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灿烂的笑容,她寡淡的清颜依旧不是落雁惊暄的花貌,舒眉时却醉眼明剪水,展颜间红眸凝韶光。木惊枝恍惚觉得周身云梦尽消,五翳皆散,仿佛浮尘间只剩他面前这俏皮的小人儿。 只这一个笑容,从来不羁的他,竟开始失措起来,他很想伸手抱抱她,又怕惹她不悦破坏了眼前的美好,他的长臂傻傻在空中晃了两下,有些无处安放。 徐行看他傻傻的样子,笑容更明朗了些,近在咫尺的气息薄薄喷在木惊枝脖颈间。 “哗!”木惊枝方才便努力收敛的屏羽终是没压住,在身后展开一朵欢跃湛清的花。 他赶紧慌慌张张的伸着长臂想把屏尾按下去,脸蛋又红又涨,像一只漂亮的大橘子,“我……我……小红……” 徐行带着甜美的笑,轻轻退离他两步,转身继续往回走。 木惊枝痴痴的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雾中的纤影都快看不清了,他才缓过神来,颠儿颠儿的跟上去。 这硕大的羽翼实在太重,走起路来又笨又重,他一边走路一边把手伸到背后,努力扒拉着这个碍手碍脚的东西,可惜这屏羽和他一样欢闹,任是他折腾得直跳脚,偏要跟他较劲一样的招摇的展着。 等回到忘清然的宅院门口,木惊枝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然而双扇的院门对他的尾巴来说实在是小了点,他换了各种各样的方向,都无一例外的被卡住了。 他气喘吁吁的扶着自己被压得酸疼老腰,含恨看着这不懂事的门,恨不得一掌轰塌了它。 抬手酝酿了一下,还是没动手,合指轻点额间,没一会儿,从心碎着步子跑出来,“少……” 他刚要开口,被木惊枝噤声的手势压住了后音,小声问:“怎么了少主?” “小红睡了吗?” “刚见她回来,已经回房间了。” “那就好……他们几个呢?” “都睡了。” 木惊枝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腰,松了口气,“你给我拿把凳子出来。” 从心点点头,也没多说话,不一会儿扛了把椅子跑出来,神秘兮兮的问:“怎么了少主?砸谁?” 木惊枝苦着一张脸,压着嗓音,“不砸谁,拿过来我坐会儿……” 从心挠着脑袋看着像把大扇子一样的木惊枝,把椅子给他搬过去,“您怎么不进去啊?” 木惊枝接过椅子想坐下,才发现从心居然拿了一把带椅背的,他掐腰喘了口气,实在没力气打他,无奈倒着骑坐上去,下巴杵在椅背上有气无力的哼哼,“我倒是想进,我进得去吗?” 从心看他满头大汗可怜巴巴的样子,抖手化了一翅小羽翼给他扇风,“这是中了什么邪术吗?怎么连屏尾都收不回去了?” 木惊枝长指抠着椅子的木沿,颓丧的面皮又忍不住挂了一丝甜甜的笑,“谁知道是什么邪术呢?” 从心见他又开始犯傻,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道:“徐行倒是回房睡了,您今晚怕是要在外面过了。” 他叹了口气,盘腿坐在木惊枝旁边的地上,“来吧,女债父还,让她好好睡,我这把散碎骨头在这儿陪您。” 他宠孩子一样的笑,伸手扒拉木惊枝的尾巴,“嚯,这要是让卖扇子的见着了,非把您抢了去不可。” 木惊枝把手臂搭在椅背上,脸靠上去,有气无力的说:“谁要是有本事把这扇子扛进屋里,我就顺带着把自己也卖给他,可沉死我了。” “我给您拿点吃的去?” “不饿,就是累,想睡觉……” “现在什么床也搁不下您,忍忍吧……这玩意什么时候能收回去啊?” “我怎么知道?” “要不我背着您?这样还能睡会儿。” “可算了吧,我都觉得重,万一把你压碎了我还得再拼。” “那现在怎么办?” “等着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一章 避重就轻 夜入四更,狼藉的小店内,十几个受伤的伙计已经互相搀扶着去后面休息,一个温柔的身影踏入屋中,翩翩落座,一行一动都楚楚怜人。 她说话的声音也温婉得紧,“你可分辨清楚?” 浓艳的女人唯唯诺诺的低着头,“禀琉主,八九不离十的,她收刀的手法,绝对是沉衍才会有的,就算她不是沉衍,也定然和沉衍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女人顿了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的气息不太相同,她好像没有沉衍那么冷冰冰的。她今日竟和惊枝少主一起……戏弄我。” 温郁的杏眼流出不可思议的光,“戏弄你?” 女人一五一十把那二人的行为说了一遍,温郁波澜不惊的听着,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可是指头几乎把杯子捏出指痕了,“少主给她三分薄面,她到是连矜持二字都不识得了,竟敢说少主是她的小童儿。” 女人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可属下看着少主的样子,似乎很开心……” “少主素来活泼爱闹,跟谁一起都是开心的。”温郁的声音依旧细柔,面皮上甚至还挂了一丝笑意,只是手指已经快要陷进杯子里了。 “是,琉主。” 女人的语速越来越慢,“琉主,您说……惊枝少主知道这女人可能就是沉衍吗?” 温郁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杏眼柔波似水,“无论他知不知道都没关系,我倒是希望他不知道,如此……那女人死了,他便不会太难过。”她含笑把玩着一缕发丝,“我最见不得少主难过了……” “可万一她不是,我们岂不是杀错了?” “那姓徐的女人虽然面目与沉衍没有半分相似,但我每次见到她都会莫名想起沉衍,你说的对,就算她不是沉衍,也定然与她有关,错便错了,她沉衍当初也杀了那么多生灵,难道每一个都是死有余辜吗?” “可那都是妖王下令的……” 温郁的眉目不再那么柔善,“那又怎样?就算是妖王下令,她还不是凭着心狠坐上琉主之位?一个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要的女人,我想取她的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女人的头埋得更深了些,“是。” “好了……安排下去吧,做事多动动脑子,别再像上次青源一般寻了个修为浅薄的小生灵来丢我的脸。” “琉主放心,这次有他在,定不会出错的。” 温郁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啊,有他在,我倒要看看那只野猫还能活多久……” 雾中的天色总是亮的迟一些,忘清然的院落门前,蒙蒙清光洒在木惊枝身上,一夜的水雾在他脸上凝了细小的水珠,有一些随着呼吸的微扰顺着睫毛慢慢滑落。 “少主,少主醒醒!” 木惊枝缓缓醒来,迷迷糊糊问:“嗯……怎么了?” “尾巴没了,您可以进屋睡了。” 木惊枝揉揉眼睛,把下巴从椅背上抬起头,细嫩的皮肤上压出了一道红印,他有气无力的呼了口气,“终于没了……” 天已经亮了,两个人被浓雾浸了一夜,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木惊枝的头发黏在脸上,显得脸颊更清瘦。 从心伸手把他拉起来。 木惊枝锤着自己酸疼的后背,靠在从心身上孩子般腻人,“走不动了。” 从心满脸慈祥,“我背您。” “二……二位!” 木惊枝还在耍赖缠人,被这突然一声闹愣了,一回头,不远处站着一个身体壮硕的男人。 来人好像也被面前两个勾肩搭背的湿漉漉的男人闹得有些尴尬,“在下……是不是打扰二位了?” 木惊枝捋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站得端正些,上下扫了那人一眼,便是了然,“你是昨晚那馆子里的伙计?” 来者的眼睛睁得大些,“少主好眼力。” 从心看着他,“你知道他是少主?” “小人当年有幸见过少主,虽然您如今与当初……有些不同,但风采依旧。” 木惊枝被夸美了,表情和善一些,听那人接着说:“承蒙少主昨天手下留情,未伤及我等性命,故而小人特意来此……” “本也没打算取你们性命,不必特意来致谢。”木惊枝摆摆手,打了个扭曲的哈欠,“没事的话我去睡觉了……” 他抬步欲进去,来人迟疑片刻,沉声道:“少主,小人冒昧,今日特地来此,是想见一见昨晚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 木惊枝的脚步立刻停下来,脸色也严肃了一些,“你说什么?” 那人微微颔首,举手投足倒不像一般馆子里的伙计那么粗俗,他迟疑片刻,沉声道:“昨晚,那位赤瞳的姑娘,在下能见一见她吗?” 从心也警惕起来,“你见她做什么?” “二位别误会,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这位姑娘,与在下一位旧识有几分神似。” “旧识?”木惊枝语气带着审度,也不做回应,只是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旧识……” 他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来人面前,虽是清瘦又略显狼狈的样子,气息凛凛,莫名让人觉得压迫。 “不知是哪位旧识?” “七百年前暮山琉主,沉衍。” 木惊枝负在身后的手倏忽捏紧。 从心接茬:“我家闺女纤纤质弱,怎就与那绝傲的琉主扯上关系?难道琉主也是红眸?” “琉主虽是黑眸,可她们自有相似之处。”男人退后了一步,轻轻挽起袖子,筋肉健实的手臂上有一块烫烙过的伤疤,“少主,此印痕虽毁了,您却不会不认得,在下当初也曾追随琉主多年,她的许多举止,还未敢忘。” 从心把额前湿淋淋的头发掀开,扒眼凑上去瞧,然后咂砸嘴,“啧,暮山死士,失敬失敬啊……这么说,你是沉衍琉主当年的手下?如此风光的差使,怎么就甘心在雾千里的小馆子当起了伙计了呢?你家琉主嫌你太丑,把你扔了?” 男人的面色崩的紧紧的,“当年迟山暮山一战,迟山元濯祖师倾力相抵,暮山死士所剩无几,在下是……是在战场上逃出来的。” 从心夸张的跳起来,“战场上逃出来?这么丢人的事你还好意思往外说,被暮山逮住你就死路一条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藏着不好吗?” 男人没有回答从心,而是朝木惊枝点头,闷声的说:“少主,今日在下向您表露身份,便是愿意赌一次。” 木惊枝一直没怎么看他,听他如此说,才垂眸扫了一眼他的伤疤,也没什么反应,面色清淡,“浮尘间没有几个人敢与我赌。” “在下孤注一掷,赌您不会要我这一条残命。” “你还不配猜度本少主所思。” 男人语气紧着,“少主,在下有一言……” 木惊枝摇摇头,“不听,我困了。” 男人并未停言,而是更急切的说:“少主素来敏锐,难道就看不出那位姑娘与沉衍琉主有神似之处?” 此言一出,四周安静下来,从心下意识的看向木惊枝。 木惊枝本看向远处的眸子转垂了地面,纤长的睫毛不见丝毫抖动,轻道:“琉主消失了七百年,你倒是记得清楚。” “暮山的男人,有几个能忘了琉主的神韵?” “只凭一丝神似便敢寻到我的门前,看来你对沉衍琉主十分用心……”木惊枝嘴角挂了一丝冷讽,负在背后的长指一挑,从心立刻会意,悄声绕道那人身后,二话没说直接用小臂勒住了他的喉咙。 这一下太过突然,从心出手也足够狠,来者连反抗的空隙都没有,额头青筋暴起,想去掰从心的手,却被不知何时被抵住大穴卸了力气。 他挣扎了几下,脸憋得红紫,眼中泛着血丝,双腿开始抽搐。 从心甚是随意的一松手,那人脚下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从心咧嘴一笑,“你确实不配上战场,沉衍琉主女中豪杰,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中用的死士?” 男人喘着粗气,抬头看木惊枝。 木惊枝温柔似风,“本少主当年一直倾慕琉主,你既然曾是她的手下,今日权且饶你一命,但你知道,本少主难得心怀仁慈,你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如这周身云雾般清灵迷蒙,没有任何棱角,却莫名带着让人退避三舍的气息。 那男人却没有被他震慑,而是倔强的问:“少主避重就轻,怕是心中早就了然,只是不敢承认罢?” 从心照着男人的屁股就是一脚,“少主给你留条活命,你还没完了是吧?” 男人吃痛,手掌撑着地面,痛苦的神色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得意,“少主不敢答,便是心虚了。您如今此举,想要金屋藏娇吗?若那女子真的是琉主,便是背负着通身的是非,任凭少主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将她娇藏了。” 木惊枝抖抖湿漉漉的衣摆,水珠淋漓而下,他缓步拾阶,丢下一句话,“杂碎,弄死他。” 院门轻开又轻合,木惊枝苍衫如岫,眸隐遥空。 他听着外面窸窣拖拽声,眉梢赤色流动,随晓风飘然一笑。 抬头时,那素衣红眸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平静的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二章 茶馨之末 四目相对,木惊枝片刻迟疑都没有,眼睛完成月牙,“小红,早啊。” “外面似乎有些动静,是有什么人吗?” 木惊枝点点头,“确有位客人,杂碎已经请他离开了,可是吵了小红的晨梦?” 徐行轻柔的摇摇头,“并未。” 她的话那么不可信,可她的面目平静得让人无法质疑。木惊枝看着她,同样不动声色,“那就好。” 他们心照不宣的擦肩而过。 待她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开口:“小红去哪儿?” “晨间清爽,出去散散心。” “好……别走太远。” 她回眸对他笑,“少主湿淋淋的,去换件衣服,喝杯热茶吧。” 他也浅笑,“早点回来,茶馨之末,你若未归,我便去寻你。” 她点点头,“嗯。” 木惊枝直看她纤巧的身影消失在雾色里,才慢慢轻合长指,沾衣之水霏微而起,散落在地,他恢复清爽干净,慢慢舒了口气,缓步回到屋中。 从心推门进来,“少主,解决了。” “干净吗?” “倒是没留痕迹,但是……徐行的耳力,应该都听到了吧?” 木惊枝撩衣坐下,“她若不想听到,自然听不到。” 从心忙活着给他烧茶,“少主的意思是……” “方才我见到她,本来心中有些忐忑,可看她的反应告诉我,我心所知,她早已明了。” “也对,她那么聪明,根本瞒不过。”从心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可是你们还是没说破。” 木惊枝看向他,“看你方才情状,不也是早就猜到了?” “猜到了七八成,但是没敢问起过。” “我倒不知,杂碎还藏着这般心事,连对我都只字未提,若不是今日这一道,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从心燃了小炉子,把茶器放上去,“少主,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可能就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养了她七百年,盼了您七百年,你们吃了多少苦我比谁都清楚,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我不想看着你们再出事。杂碎这把骨头,什么都帮不了你们,所以我就想着啊,只要别说破,大伙儿还能好好的。” 他一直背对着木惊枝鼓捣茶壶,把那已经放安稳的茶壶来来回回的摆正,就是不肯转回头来,语气也平日里慢了一些,“我知道这个念头很蠢,就像那个死士说的,沉衍琉主是何等身份,她既已恢复人身,又怎能藏得住呢?可我就是想,能安生一天是一天……” 木惊枝静静听他说完,才轻道:“她心中有结,什么时候想解开是她的事情,她不愿意挑破,便由她去吧,你说的对,能安生一天是一天。” “少主,那您呢?” “我?” 木惊枝拉了个长音,突然有点迟疑,是啊,他呢? 当年她一个侧影,他便可弃了满座宾客飞奔她而去,她给他一个浅笑,他恨不得昭告整个浮尘,那时候,他还是那么明目张胆的木惊枝。 如今,他手待茶瓯,内结郁陶,小心翼翼的叮嘱她不要走远。 什么时候开始,他木惊枝竟也有了不敢宣之于口的话? 他托着下巴,沉思良久,慢悠悠的说:“我等。” 从心回头看他,咧嘴笑了,支楞出小翅膀扇着茶炉,打趣道:“少主,我真是没见过您对谁如此用心,如今这般情状,也算是当年轻狂的报应了吧?” 木惊枝麻利的拾了桌上的茶罐丢他。 从心回手接住,“嘿,谢少主!” 木惊枝故作恼火,“快点!弄点茶都磨磨蹭蹭的,我渴着呢!” “昨天喝了一夜雾水,还渴?” “就你话多!赶紧的!” “哦……” 他们正斗着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白净的小脑袋探进来,“惊枝叔叔……” “清然,进来。” 忘清然慢吞吞的走进来,肉嘟嘟的脸上带着一丝拘谨,“给惊枝叔叔请安。” 从心正拿过木惊枝的杯子倒茶,听了这一声问安,立刻睁大了眼睛,“少主,咱家啥时候开始请安了?如此有规矩,难不成您要做圣主?” 木惊枝白了他一眼,“你才要做圣主!” 从心把杯子撂下,晃晃悠悠的走过去搭忘清然的脖子,“那你小子无事献什么殷勤?老实交代,是不是闯祸了?” “从心叔叔,我没闯祸,我就是昨天……” “昨天怎么了?” “我……昨天唱戏唱的太难听了。” 从心面露窃笑,“你唱《凤凰衍》了?” “我哪儿敢啊?我唱的《涉水》,可是叔叔没听过八句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跟我挥手,我一时紧张,后面越唱越急,差点就被座客赶下去了。” 他怯生生的看着木惊枝,后者一脸嫌弃,没理他。 从心脸上的幸灾乐祸太过明显,还假意拍着他的肩膀宽慰:“没事没事,差点被赶下去,不是没被赶下去嘛……” “您别笑了,要不是后来余檀帮我撑了一会儿,我真的被赶下去了。” “余檀是谁?”木惊枝漫不经心的问。 “您见过,就是昨日唱《解蔽》的那个。” 木惊枝露出一抹欣赏之色,“解蔽……那出戏我记得,比你强很多。” 忘清然鼓溜溜的腮帮子瘪了下去,“惊枝叔叔……” 木惊枝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没说错,你委屈什么?这位余檀,确是一番难得的好技艺。” 忘清然用力点点头,“清然自知天资不高,惊枝叔叔的提点,必将牢记于心!” 木惊枝吞了一大口茶,含含糊糊的问:“我提点你什么了?” “叔叔说余檀是难得的好技艺,就是要清然多与他往来走动,耳濡目染,学得些妙法,清然都明白。” 木惊枝喉咙里“咕噜”一声,呆呆看着从心,“我说了这么多吗?” 从心嘿嘿一笑,“清然长大了,好事。” “惊枝叔叔,那我先出门了!” “等等。”木惊枝放下杯子,“我来雾千里后,难免会招来些麻烦,你往来皆是纷杂之地,叫上聆楚随你一起。” “叔叔……聆楚昨天跟那只蜜蜂打架,两个人都累瘫了,估计今天起不来了。” 木惊枝一愣,“累瘫了?” 从心憋着笑,“何止累瘫了,都累傻了,还是我挨个背回房间的。” “他们打了多久?” “大概四五个时辰吧,从您走后,一直打到天都快擦黑,好家伙,一屋子的摆设都打烂了,剁馅儿都没那么碎……” 木惊枝也忍不住笑了,“他们俩还活着吗?” “您放心,都有气儿。”从心苦笑,“呆鸟向来最听您的话,您交代一句就走,他就认死了一定得赢了药虫才行,可怜那一千多岁的老蜜蜂啊,被他折腾得半死。” “你怎么不拦着点?” 从心无辜的摊手,“我又打不过他。” 木惊枝用小指挠挠眉梢,木如倾失踪后,也不知道迟山还有没有人在暗中保护忘清然,偏偏自己昨日玩心大起,把聆楚搭进去了,还真是始料未及,这下玩儿砸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嘱咐忘清然:“你自己在外,要时刻警醒着。” “惊枝叔叔放心吧!” 忘清然应着朝外走,刚到门口,从心突然又凑过来拉住他,低声道:“岚上春混乱,你涉世未深,万一有什么事,定要与你惊枝叔叔商量,若是怕他教训你,便说与我听,切不可自作主张,知道吗?” “嗯,我明白,谢谢从心叔叔。” 从心含笑,一直见忘清然走远了,才关上门,“少主,您觉不觉得清然这孩子……总是客客气气的,得失心重了些。” “他自小失了母亲,又受忘临江冷遇,难免心思敏感,如今我回来了,自然要多照拂他。你方才做得很好。” 从心咂咂嘴,“我们少主现在真是周全,看着你们都长大了,我杂碎这心就踏实多了。” 木惊枝斜眼瞥他,“听这语气,你倒像是我的长辈呢?” 从心沉了沉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沧桑厚重些,语重心长的说:“少主啊,您虽然长我几十岁,但毕竟五百岁后便一直睡着,杂碎我可是实打实的活了一千多年的,如此看来……” 木惊枝看他找揍的欠样儿,眯起眼睛,轻轻问:“如此怎样?” 从心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立刻咧嘴一笑,调转话头,“如此看来,您还是很年轻的,跟我们家徐行甚为般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提起徐行,木惊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哼,臭杂碎,算你会说话。 他伸手去拿杯子想再喝点水,触手间,眸中的神采却慢慢凝滞了。 “少主,怎么了?” 木惊枝的手慢慢松开,“方才,小红应了我茶馨之末……茶凉了,她没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三章 见我卿矣 从心愣了一瞬,赶紧给他宽心,“她既应了少主,肯定会回来的。” “昨日她对我说,答应我的事,也未必都能做到,要我不必强求……” “她真是这么说的?” 木惊枝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起身往外走。 “少主,雾千里这地方,几丈外就看不清楚了,找个人太难了。” 木惊枝匆匆的步伐突然停住,“看不清,我便再唱一次《凤凰衍》。” 从心差点摔倒,下意识的扯住木惊枝的袖子,“可别可别!我的小祖宗,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伤了雾千里那么多生灵,您可……” 木惊枝甩开他的手,“生灵与我何干?我只要找她!” 他快步往外走,行动如风,周身烟云都不敢沾染。 从心蹿到他面前死命拦着,争时夺刻苦口婆心的劝:“少主,您知道徐行走路一向很慢的,一盏茶的功夫,她可能还没赶回来,您这脾气也太急了……咱又不是雨仙云翳,行云散雾这种事,可不能老是当手艺来做。”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打开院门,“说不定咱这一开门,徐行就站在门口了是不是……” 他说了一半,顿住了,因为木门慢慢裂开的缝隙里,站着那个纤细的影子。 从心蹦得老高,“少主,您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是徐行嘛!” 木惊枝朝外瞧了一眼,顷刻间水眸敛正,神色端然,急切的脚步也立刻稳持起来,把刚才的慌措遮掩得严严实实。 从心看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有些纳闷儿,再细看门外,才发现徐行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清瘦的男人。 那人一袭白衣,面无血色,脸颊凹陷,瘦成了一道虚幻的影子,一眼望过去,几乎隐在了雾中,但是目光幽深,气韵不俗。 从心立刻明白了木惊枝古怪的举止是为何,憋着不笑出来,大步跳出门外,小声问徐行:“丫头,这谁啊?” 徐行回头看看那男子,轻轻颔首,男子同样颔首示意,转身隐入雾中消失了。 她这才轻声答:“晨间雾气太重,那位公子帮我引路。” “你素来谨慎,怎么找陌生人给你引路呢?” 徐行露出小女孩的无辜,“昨日见他在岚上春唱戏,少主还赞赏他了……方才我怕允诺的时辰迟了,便寻了个眼熟的人问路。” “赞赏?那人是岚上春的戏子?” 徐行点头,“昨日听了他一出《解蔽》,但不知名讳,他话很少,我也不好问。” 从心看向木惊枝,“少主,刚刚那个瘦子好像就是余檀啊,您还夸他好技艺呢!看来这余公子还真不错,戏唱得好,人也好!” 木惊枝骄矜的迈着步子,也不知道平日里恨不得窜上天的长腿怎么就突然分不开了,左脚黏着右脚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也不理会从心的话。 徐行悄悄问:“他又怎么了?” 从心压低声音,“方才见你未归,差点急疯了,又见别的男人送你回来,估计是心里憋着劲儿呢,想找回点面子。” 二人对视了一眼,无奈一起看着木惊枝走路。 过了好一会儿,木惊枝终于磨蹭到了他们面前,冷眼瞟着从心,“我何时夸他好技艺?” 从心都等困了,打着哈欠,“您刚才还说他唱得好来着……” 木惊枝一脸傲慢,语气也故作高深的放缓,“如此平俗之辈,有技无能,有韵无神,哪里便好了?本少主怎会夸赞这般不值一提的人?” 从心不笑肉不笑,“是啊,谁知道您怎么会夸赞这种人……”他皱着鼻子到处闻,“哪儿来这么大酸味?好像是醋坛子翻了?我得去厨房看看,可别把这雾千里淹了!” 他机灵的溜掉,剩下小脸紧绷的木惊枝和徐行对面而站。 木惊枝的嘴噘得高高的,目光故意看向别处,却又偷偷瞟着徐行,好像在等徐行哄他。 徐行憋着笑,“少主不是说等我喝茶吗?” 木惊枝的头扬得更高,声音也带着稚气的抱怨,“可是小红迟了,茶都凉了。” “迷雾浓重,失了方向,故而迟了片刻,少主见谅。” 失了方向? 木惊枝的眼神心虚的乱飘,心中明知徐行不辨方向是自己闹的,但是既然已经装作不悦,哪有突然认错的道理?谁叫她不早点回来,趁着她现在残存一丝愧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至少气势不能弱…… 木惊枝越想越来劲儿,脸仰得太用力,脖子都长了几寸。 徐行只能看到他清巧的下巴和脖子上几缕瘦长的筋络,无奈走得近些,打趣道:“少主如此刻意,脖子不累吗?” “不累!” 徐行瞧他顽童的样子,竟觉得心情不错,又走近一小步,“看少主的样子,是生气了?” “对……对啊!生气了,你要不要哄哄我?” “哄你?”徐行差点笑出声,“少主倒真是难为徐行了。” 木惊枝听着她鼻息中的笑意,终是忍不住低头,那张纤巧的面容便撞人他的视线。 就在他耍赖的这么一会儿,这小猫竟然就撞进了他气息笼罩的咫尺,现在,只要他一伸手,便可以把她圈在怀里。 甚至只要稍稍低头,便可以吻到她。 只要再近一点点就可以了…… 她会不会生气? 万一不理我怎么办? 上次在望沄,她直接就下山了。 可她在茶凉时赶回来了,虽然稍稍迟了一点,毕竟是回来了,她心里还是惦记我的吧? 我要不要…… 对视这短瞬,木惊枝心中两拨人马已厮杀了三百回合,依然未分出胜负。 他看着徐行的脸,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徐行瞧着他的样子,赤红的眸子流出一道温柔的光,伸手过去,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把他清凛的长指一根根捋顺,放在自己冰凉的小手心里,轻握住,“徐行粗鄙,不懂如何哄人开心,少主宽量,不气了可好?” 木惊枝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这般温顺,顷刻间呆成了一个愣愣的漂亮木头,脖子都僵了,硬邦邦的摇摇头,“好……不气了……” 道是一物降一物,明明晨时对那死士冷语杀伐时威风得不行,等一盏茶的功夫,便就成了这般模样。 徐行又覆了另一只手上去,慢慢言道:“川仙曾与我说,半盏倾情半盏留,既不得其味,亦不安本心……既然少主不气了,可否允徐行煮一盏新茶赔罪?” “一……一盏?” “嗯。” “新……新炸?”木惊枝的舌头好像也不甚好用了。 徐行莞尔,侧身想要进门去,冷不防这鸟儿反将她的手握住,固执她拉回到自己面前,皎月般的眸子直直的看她。 他眉间带着温柔和忧郁,又似玉石纯静,他努力缓了口气,把徐行拉得再近一些,不缓不急的合拢双臂,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 小红,你可知,浮尘皆言天之无穷,生之须臾。 可他们忘了,一须臾便为二十罗预,一罗预为二十弹指,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为二十刹那…… 你只迟了须臾,我却念了你千千万万个刹那。 我念你到惊慌失措,念到不知如何自处,念到差点又一次不顾万千生灵性命,驱散这迷尘五翳…… 劳心悄兮 劳心慅兮 劳心惨兮 我做梦也未曾想过,有一日竟也会品这般千丝万绕的乐中之苦。 或许杂碎说得对,这可能,就叫报应。 …… 他低下头来,孩子般无助,“小红,我好像……遭报应了……” 徐行仰头看他,“少主竟也信报应?” “暮霭天涯,杯酒纵阔,光阴不顾,苦乐不知……从前,我是不信的。” “如今呢?” “光阴仍不顾,苦乐仍不知,只因我的光阴苦乐,都尽数赋与眼前人了。” “木惊枝,你……是知我身世的……” “我不在乎你的身世。”他的薄唇贴上她的眉心,轻轻呢喃:“你不愿说,我便永远不会提起,我更在乎你的心事。但若可以,这眉头或心头,我都想留下……” 他低下头,凑近她粉薄的唇,小心翼翼的啄了一下。 徐行眉间舒开一际温情,慢慢闭上眼。 木惊枝舔了舔嘴唇,又靠过去,柔柔软软,如刚刚学会啄食的小鸟般一下一下的吻着她,好像尝食着一颗惜贵得舍不得吃掉的甜糖。 徐行睁开眼,歪头嗔笑,“木惊枝,你还真是只习性不改的雀儿。” 木惊枝的脸红作绚烂的绮花。 徐行踮起脚,主动贴上去,把满溢的芬息轻轻散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唇间,水汽弥漫开来,几缕随风逝,几缕随空散,几缕随心驻。 良久,她低下头,耳垂成了眸子一样盈盈的赤色,“学会了吗?” 木惊枝拼命摇头,“还没有,还想再学……” “笨雀儿……” 她转身欲走,木惊枝却执拗得紧,举止也更任性些,把手臂圈死不让她逃掉,又一次俯身噙住她的唇。 任尘轻掀,雾薄笼,花散落,人不离…… 青丝浅绕君鬓,情丝暗被谁取? 巨大的屏羽蹁跹而展,逐尘或蒙尘,尽皆心底私语处。 木惊枝,或许,我比你更知心动的滋味。 那年,你展翎垂地,可知我为何驻足? 因我也偷偷隐在雾中,远远听了你那一曲《凤凰衍》; 那日,你危于榻前,可知我最后为何落泪? 只因你梦中呓语,尽是曲中词。 …… 七百年前,她以为自己是浮尘中最无情的生灵,执冷剑,踏寒霜,穿梭于千里氤氲,却忽听得远处曲韵之音。 那一霎,她可纳万千的灵锐耳朵蓦然失了原有的本事,浩荡天地,只能听见一人之音: 南有神鸟名凤兮,畀我以种; 蓺种高山迎风兮,待我葳蕤; 芃芃其树几度兮,我卿何归? 南有神鸟名凰兮,悠悠含睇; 复行靡靡云容兮,望其并蒂; 木叶荫荫极目兮,见我卿矣。 …… 她循声信步而去,倏忽间云开雾散,见得戏台上一双明媚而朦胧的清眸。 下一刻,她看到那半面妆粉的少年人,眉宇间闪着华彩流光。 他开口唱道: 木叶荫荫极目兮,见我卿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四章 凌霄似近一足尘 雾千里,街市,淡烟随风漾。 猴儿面的小贩在茳芏席子上铺了肥硕浑圆的桃子,瞧见一个白嫩的少年路过,便随口招呼着:“小公子,瞧瞧果子吧,不甜不要钱。” 少年信步过去,挑个桃子宽袖蹭蹭,咬了嫩生生的一口甜水,确实不错。 他伸手入怀要付钱,却掏了个空,这才发现忘了拿钱袋。他转转眼珠,将桃子放下,“不甜,算了。” 转身欲走,那商贩拦着,“小公子,这桃还不甜啊,您说话有点歪吧?” 少年心知理亏,犟口道:“桃子是我自己尝的,也不能你说甜就甜吧?” 贩子的猴脸也不太好看,“小公子,桃子好不好您心知肚明,为了尝这一口的便宜就昧着良心说不甜,瞧您也是个体面装扮,怎的举止如此不地道?” 少年被他说得烦了,甩袖欲走,那见惯了三教九流的贩子便在后面闲话的溜着:“哎,瞧着人模狗样,谁知道肚子里泡的都是什么粪水?” 少年立刻不悦,转回身来,“你这厮,一个桃子而已,也值得如此出言不逊?” 猴脸一边整理着摊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闲话,“一个桃子而已,偏偏有的人蹦子儿不掏,却非要故意说我的桃不好,您说这桃儿招谁惹谁了,被脏东西咬了一口不说,还遭了埋蔑。” 也不知这商贩的嘴巴怎么如此毒厉,少年的面色终是挂不住了,粉白的面皮涨得通红。 他捏紧拳头正要发作,突然一个黑影闪过,一拳将贩子打倒在地。 紧接着是冷冷的呵斥:“滚!” 这一声阴得吓人,猴儿脸抹着鼻血,连摊子都没管,爬起来跑了。 少年愣愣的看着黑衣遮面之人,“你是谁?” 来者压声垂首,“在下奉命保护清然少主。” 少年紧张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想起木惊枝从前允诺护他在雾千里的安危,如释重负的笑了,“原来真的有人保护我……奉谁的命?你是惊枝叔叔派来的吗?” 黑衣人迟疑片刻,没有回答。 “哦,我都懂,他告诉你不能说,是吧?”小家伙故作了然的拍拍黑衣人的肩。 黑衣人依旧没说话,退入雾中不见了。 忘清然整整心神,瞧着一地零落的桃子,突然觉得无比痛快,又抬脚踏碎其中一个,他看着汁水乱流的烂桃儿,突然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得到了释放。 转身离开,步子似乎都比平日有了底气。 午后时分,忘清然从岚上春回家,正瞧见木惊枝展着屏羽骑在一把凳子上傻笑,从心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他。 “惊枝叔叔怎么了?” 从心窃笑着巴拉巴拉木惊枝的灰突突的屏尾,“又进不去门了。” 忘清然纳闷,“为什么是……又?” 从心一下笑出声来,冷不防木惊枝一道水汽打中他的头,他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笑得更欢了。 木惊枝拖着下巴看忘清然,“今日回的早啊?” “昨日唱的太差,那老鹿不待见我,今日只给余檀搭了一小段便回来了。” 木惊枝抿嘴,“正好我闲着没事,便调教调教你,来,唱两句我听听。” 忘清然原本就带着颓丧的脸瞬间苦大仇深,懦道:“您这颗觅尽天下趣玩的心,怎么会闲着没事呢,就算真的没事,也该装着徐行姐姐才是……” “我让你唱!” “哦……” 忘清然拘束着,气运丹田做了个夸张的起势,慢慢开口: “凉天千里暗风痕,苍苔秋雨畏寒沉。浮沙堙蔽青山眼,凌霄似近一足尘。流云未散东风倦,千帆渡水不渡人。道是浅不及膝足未陷,可知寒来何自温?凭他个血性风流孤行儿,怎敌尘嚣浓浓蔼蔼难辨分……” 木惊枝双眸半眯看着昭昭雾色,从头到尾没有打断忘清然。 一曲罢,他才歪头看着那紧张的孩子,“我又没说你唱得不好,紧张什么?” “我……” “你可知涉水之词何意?” “只从前听义父解过一句,浮沙堙蔽青山眼,凌霄似近一足尘。说的是上古时有只金蟾,一心想踏上凌霄,于是取泥沙堆至高山之上,他想着若有一日山高与穹顶平齐,登上山顶便可触及清霄,可是他堆了许多年,那些泥土都无法停留太久,总是慢慢风干散落,到最后,青山已不是故时貌,金蟾也只剩一足尘灰而已。” 木惊枝点头,“那你知不知道泥土为何会风干?” 小少年懵着脸,“不是因为年深日久吗?” 从心接口:“是因为金蟾太贪心,不知分寸,泥沙堵死了山间泉眼,没有泉水凝混,泥土遇风,便干裂散碎化尘了。” 忘清然愣了一会儿,似有顿悟,又似懵懂。 木惊枝清眸闪动,“忘临江便只与你解了这一句?” 忘清然露出一丝失落,随即勉强一笑,“我义父平日里很少跟我说话,能讲这几句,还是趁着他心情大好呢。” 木惊枝犹豫了一瞬,“你可知涉水是何人所写?” “知道,是惊枝叔叔写的。” 木惊枝摇头浅笑,不知道是不是腰太疼,下巴一直杵在椅背上,说话时脑袋一翘一翘的,“你义父怎么会有心思解我写的词,这是你母亲,辞柯公主所作。” 忘清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木惊枝的面目慵慵懒懒,带着一丝旧尘味,好像又看到了那位温柔通达的青源仙灵,“说起来,这词还是专门为我写的。当年你母亲见我放浪形骸,怕我为尘世喧扰所迷,便写了这段来提点我。她是个难得的通透女子,只可惜岚上春从不允女子唱戏……” 提起辞柯,忘清然的面色端谨了些。 木惊枝苍袖随风轻摆,慢慢言道:“千帆渡水不渡人……你母亲说的一点没错,千帆竞渡,涉水自寒,寂寂孤行,怎敌尘嚣……这词是给我的,也是给你的,你需牢记于心,等你真的懂了词中意,便是长大了……” 从心露着虎牙笑,“看来,我们少主是长大了?” 木惊枝没回答,轻轻开口唱,他的声音清透的散在雾中,袅袅遥遥。 屋中,徐行静静听着木惊枝的曲音,这几个月,木惊枝无论唱什么都似顽童一样乱哼,她还是第一次听他清清楚楚的唱词。 “浮沙堙蔽青山眼,凌霄似近一足尘……凭他个血性风流孤行儿,怎敌尘嚣浓浓蔼蔼难辨分……” 血性风流孤行儿…… 便是那诡诈的木如倾,阴狠的乾痕,也该是有鲜衣怒马风流浩荡的年岁,只是被这浮世之水慢慢浸湿,便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若有一日,叠袖马尘无相扰,何人不年少? 也就是如木惊枝这般任性,才能活成七百年心性不改的浪子。 徐行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她学着木惊枝平日的样子,手臂放在桌上,脸埋进柔软的棉纱衣袖里,衣服上还带着他环抱时留下的清痕,徐行闭上眼,小脸柔柔的贴着,嗅着他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徐行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挠着她的耳朵,那手的动作很温柔,不换不急的轻轻捋着,徐行恍惚扭了扭耳朵,那只手清清凉凉,竟让她觉得有点舒服,没有一点警觉的敌意,下意识的蹭了两下。 然后,她听见一丝鼻息中轻轻的笑意。 徐行睁开眼,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笑盈盈的盯着她。 木惊枝也同样宽袖铺桌,脸颊枕上去,侧头面对着徐行,一直手如丝般绵绵的覆在她头顶轻轻抚摸着。 徐行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不知何时松懈了心神,竟露出自己猫儿的耳朵。 她觉得脸有点热,想坐起来,木惊枝却柔和的按住她,声音轻似私语,“别动,让我再看你一会儿……” 徐行的脖子都开始发烫了,却中了迷咒似的听话未动,两个人便就这样静静的伏在桌上,露着小半张脸互相看着。 水眸和红眸交织,那么多年掩藏难诉的心事,此事却也什么都不必说了。 木惊枝露出美滋滋的笑容,“我听过一个说法,猫儿的耳朵最是动不得,除非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徐行嘴犟,“哪个教你的说法?才没有这回事!” “哦,那方才我进门,小红这素来警醒的耳朵,似乎也什么都没听见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摩挲那精巧的红耳朵,眉目都是欢喜。 徐行毫无底气的辩驳,“许是你使了什么法子,蒙蔽了我。” “那小红倒是说说,我是如何蒙蔽你的?” “你……” 徐行开口,才发现是上了木惊枝的当,这话若是出口,分明就是在说自己喜欢他些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噘着嘴瞪他。 木惊枝见她难得怂软撒娇的样子,把手放下来,握住徐行的指头,不知是对她说话,还是对自己说话,“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你在真好……” 他把徐行的手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啄了一下,“我以为自己会说最好听的话给你听,可你在我身边,我却只说得出真好。” 然后,他顿了顿,闭上眼睛,嘴角的带着孩子般的满足,“真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五章 生死不负 徐行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有一天也会无所事事的伏在桌上听人说着甜腻得让人牙疼的碎语,可她偏偏就是这样做了,而且心中倍觉柔软。 眼前这个人,消融了她心中冰封的寒意,让她暂时忘记了七百年前的残血和仇恨。 她也轻轻抬臂,抚上木惊枝冰析玉透的脸,正欲开口,手却突然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痛楚。 徐行飞快把手收回来,然而这一次,痛楚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在瞬间蔓延到了整个躯壳,浸透百骸。 她的爪子抠在木桌上,抓出几道深深的碎痕,后脊冷汗潆生,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服。 木惊枝伸手去拉她,也不知道徐行这瘦小的身体哪儿来那么大力气,猛地把木惊枝推出老远,木惊枝不管不顾,立刻冲回徐行面前,掀起她的袖子,纤细的胳膊肿胀似一块通红的烙铁,她艰难的喘着气,努力甩开木惊枝的手,炙红的眸子火一样的烧着。 木惊枝凝神运气,周身水汽升腾,连眼睛也重新蒙上雾影,瞬息后,他的结起一层寒霜,整个人凝成散着冷气的冰玉。 徐行虚弱着向后躲,“冷……你好冷……” 木惊枝不说话,倾身压过去,寒气笼住徐行几乎快燃起来的手臂,拼尽全力把她圈住。 被寒凉所缚的手臂剧烈抖动着,徐行只觉自己被十万支冰锥刺穿了脊髓,痛到恍惚失了神魂,只觉面前这个压制她不得自由的家伙万般可恨,便将仅存一丝气力发泄到他身上,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身侧之人纹丝未动,血从薄缕苍衫中伸出,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了,那血腥在徐行口中凄凄萦环漫开,她沁着这样冰冷的血味,竟一点点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行的身体渐渐麻木失去知觉,头脑却慢慢缓醒,她动了动被汗水打湿的睫毛,艰难的挑开眼皮,眸中的光已然不再那么红烈,头依然垂在木惊枝肩窝里,气若游丝。 她听到木惊枝柔柔的声音,“好点了吗?” “嗯……”她的声音轻的快要溶进微尘中,却感觉身边的人暗暗长舒一口气。 徐行想从木惊枝的怀抱中脱离出来,挣扎着要动动手臂,四肢似乎都已经不属于自己,毫无生机的垂着。 木惊枝矮身将她抱起,转头缓缓置于床榻,像安放一片易碎的雪花般小心翼翼。 痛楚来得匆忙,去得也无影,只一会儿,徐行便觉得舒缓许多,只是着实没有力气。 徐行贪享这片刻的安逸,看木惊枝在一旁束手束脚的样子,倒觉得有趣,他衣服上薄薄的血痕已慢慢散褪,恢复了干净,只剩徐行咬下的齿痕。 徐行打趣道:“如少主这般体质,是不是连洗衣服都免了?” “哦?小红已经思虑着我衣食了?” “徐行身为晚辈,照顾木伯父浆洗茶饭,也是分内事。” 木惊枝闷闷的“哼”了一声,转而又道:“你真觉得伯父二字便束了我?我若喜欢,伯父又怎样?浮尘间还没有我木惊枝不敢的,也便是忍着你拿这些幼稚的把戏糊弄我。” 徐行虚汗未干的小脸带着一丝得意。 木惊枝俯首看她,面色远没有她这般轻松,眉头蹙得紧,语气却努力轻柔着,“若不是痛到难忍,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徐行想抬手去捏他水波聚敛的眉心,抬到一半,又无力的放下,笑道:“从心对我说,少主从不会皱眉,上一次是因着我在沄屿栖醉酒,这次却又是为何?” 木惊枝伸手点她的鼻子,“早就告诉你离从心远着些,如今连打岔都学得游刃有余了。” “前一日还争着说这些不入流的本事都是跟你学的,今日又责到从心头上。” 木惊枝的手在她鼻尖上捏了捏,像是惩戒一只不听训诫的小猫,“这话你到记得清楚,我对你说身体有损不可隐瞒,怎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没忘,只是这痛楚来去无踪,教我如何说呢?” “横竖都是你的道理。” 他口中是甜暖的嗔怪,面色依然没有半分缓和,那肃整甚至有些严厉的样子和平日撒娇胡闹的朝雀判若两人。 他冰凉的手拂过徐行还有些灼热的手臂,“可还疼?” 徐行摇摇头,轻道:“说来也怪,我一直是温平的体质,可是最近每次不舒服,都觉得身体难耐,还好今日少主寒凉之气护我一息,要不然,我恐怕真是只烧焦的野猫了。” “温平……”木惊枝的眉头皱的更深些,转而又问:“手臂这道符印,可是与木如倾赌咒那一道?” “嗯,我还想着,说好的十日便会神魂俱灭,如何就存了条命?看来你这兄长果然是个游移不定心性狡诈之徒,连杀人都这么不痛快。” 木惊枝语气中有一缕怅然,“只怕是……” 他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没有继续下去。 徐行笑了,“怕是他已藏匿于某处,酝酿着更可怕的事情,而我,便是他以后用来威胁你的把柄。” 木惊枝心疼中带着一丝无奈,不知道是怪她太聪明,还是怪她太不懂心疼自己,“若真的如此……” 徐行勉强爬起来,离木惊枝近一些,“那也不错,你与他早结宿怨,我又刺瞎了他一只眼睛,以后我们同仇敌忾。” 她轻轻锤木惊枝的胸膛,“小将军,以后同赴战场,多多关照!” 木惊枝看着眼前眉廓清朗的女子,额头团簇的云际终是散了,直视着她的红眸,端正言道:“山河以证,生死不负。” 次日微晨,岚上春后院。 消瘦的白衣之人独有一间小屋休息,时辰尚早,他给自己泡了杯味浅的草茶,就着淡淡的茗香发呆。 “余檀哥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一个活蹦乱跳的影子突然跳进来,紧接着,硕大的食盒放到余檀面前。 来者一刻不停的念叨,清脆的嗓音不给他半刻插话的机会,“你不会又空着肚子喝茶吧?这么大的人,真是的,连吃饭都要人担心……你这么瘦,一定得多吃点,看我给你做了小清藕、紫苏酿肉、荸荠银耳羹,还有你最爱吃的糯米糕,我知道你怕黏食滞了嗓子,所以用黄酒把糯米泡了两遍,还加了桂花,又温补又不会伤到喉咙,你多吃一点没关系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食盒里的点心小菜摆在余檀前面的桌子上,“我都跟我爹说了,不要你这么辛苦,以后你就多在家休息,我……” 余檀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半杯茶,听得她说多在家休息,突然睁大眼睛看她,冷声打断:“谁让你跟他说这些?” 那忙忙叨叨的影子凝滞了一瞬,又故作轻松的笑道:“我不就是想你多歇着嘛,你看你现在,瘦的一阵风都倒了,从前你每天一睁眼便来在岚上春,晚间归家最迟,现在直接就住在这里了,小厮龙套都没你勤快,我知道你喜欢唱戏,可也没有这么糟践自己的,连当年惊枝少主也不似你这般……” “你才多大,你见过惊枝少主吗?” 小姑娘被他冷语,也丝毫没有脾气,“我是没见过,可我听说过啊,我爹当初也在岚上春那么多年……” “好了!”余檀打断她,拂袖起身,“把东西都拿走,我不吃!” 他消瘦的身影背对着她,“还有,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好好在家呆着。” 小姑娘委屈的绞着手指,慢慢的说:“余檀哥哥,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是能不能把吃的留下,你好歹吃两口,哪怕吃一口……” 听她怯生生的语气,余檀微微阖眸,终是坐回桌边动了筷子。 小姑娘低头抿了抿嘴唇,转身欲走,听得身后余檀的声音,“槿儿。” 只这两个字,便似春风漾开柳树梢的嫩芽,她的脸上瞬间溢满了欢喜,虽未回头,却脆生生的应着:“哎!” “你走了,谁帮我收食盒?留下待一会儿吧。” 槿儿像只小蝴蝶一样摆着手臂到余檀对面落座,一双大眼睛好像汇了满夜星河,闪着光看余檀。 余檀似乎早就习惯了她这个样子,静静吃了几口,轻道:“以后不准对义父说起我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余檀哥哥,我爹虽然脾气有些怪,但他对你还是很好的,你有时间还是跟他好好聊聊吧,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余檀看着瞟了一眼槿儿端正乖谨的眉目,瘦凛的脸没有什么表情,“误会……” “余檀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余檀没说话,放下筷子,“东西我也吃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许再来了。” 槿儿噘着嘴收拾东西,“反正我每次来你都这么说,最后还不都是乖乖吃了?明天我再给你换个新菜吧,嗯……茨菇焖肉好不好?我记得你喜欢吃的。” 余檀看着她像小麻雀一样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一边忙活,目光中不带一丝情绪,轻道:“以后,真的不许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六章 无能为力 槿儿脸上的笑容依然固执的撑着,慢慢问道:“为什么?” “不想见你,还需要缘由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爹爹和我都希望你能回来……” “不知道。” 槿儿的笑意终是落花辞树般难以留住了,“余檀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回答她的是好久好久的沉默,久到槿儿稚弱的心根本撑不住这么漫长的安静,她小心翼翼的侧头去看,却发现余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房中了,半开的窗口连一缕清风都没留下。 槿儿的瘪着嘴,“轻身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不落下来,食盒上雕刻的兰草却还是被一滴滴莹涩的东西打湿了,小姑娘拼命吸溜鼻涕,用袖子擦着眼睛,“袁槿儿,你哭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才不要哭呢……小时候,余檀哥哥总说槿儿最坚强了,不哭,哼,我才不要哭……” 忘清然刚踏进岚上春后院,迎面便撞见一个泪眼婆娑的小人儿碎碎叨叨的提着食盒往外走。 他歪头看她,“哎,你不是余檀他们家那个……” 槿儿正愁没出撒气,“谁是他们家的!你让开!别挡着本姑娘走路!”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火气里夹着哭腔,嗓门大的吓人,忘清然连忙后退了两步躲到一旁,可怜巴巴的颔首让路,“您请……” 小姑娘大步流星跨出了院子,很快消失在雾中没影了。 忘清然拍拍胸口,“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比徐行姐姐还吓人!” 一回头,余檀正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白衣与雾色交叠,迷蒙若隐,只剩一双幽深的黑眸。 忘清然见着他的面色,再想想方才那姑娘的样子,便知是有事,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余檀,你今天唱哪出?” 余檀缓缓神,轻道:“三断香。” “不唱解蔽了?” 余檀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摇头,“不唱了,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越唱越是不懂了。” 忘清然近走一步,客气的笑着,“我也想学解蔽,你有空给我提点一二,可好?” “嗯。” “那你今晚有空吗?” 余檀的面色比雾色更迷离,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幽淡的回了一句:“改天吧……” 忘清然的笑容消失片刻,又挤出一个假笑,“不急。” 这回,余檀连个回应都没有,转身走了。 忘清然看着他瘦成一丝烟的背影,一直僵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松懈下来,喃喃道:“忘清然,你自己没本事,别怪人家不待见……你若能有惊枝叔叔一半本事,就好了……” 他微微失落着,心中的小火苗好像在摇曳,又好似早已被冷风吹灭,突然觉得好无力…… 他在晨雾中安静的站着,直到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开始忙活,才恢复了常态,挂着笑容跟别人打招呼。 下午这一场戏,忘清然还是如往常一样,温缓有余,韵味不足。唱道一半,便有客人陆陆续续的起身离开,他拼命撑着自己的一点点自尊,勉强糊弄完。 走下戏台,额头汗水淋漓,心中却死灰般枯暗。 一步步挨回到后院,天已近晚,雾织薄纱,早些唱完的戏子们已经走了,独余檀的房间关着门,剩下零星几个小学徒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搬东西,没人注意到他。 推开房门,那掉了半截犄角的老鹿正靠在躺椅上等他,老鹿身侧精致的铜皮小炉散着白烟,炉上浅口镂空豁槽中置了一颗颜色妖冶的梅石。 老鹿迷离着眼睛,拉长音的腔调带着腐烂的涩味,“小清然,知道我为什么收你吗?” 忘清然下意识的回身关上了门,这才低声回答:“知道,因为凤凰衍。” 老鹿嘴角向下咧着,露出黄澄澄的牙,“当初就冲你会唱这风云招摇的凤凰衍,我可是直接把你落在大轴了。你说惊枝少主暂且不能露面,行,我等着;你说不可透漏你的身份,我替你瞒着;甚至你说凤凰衍还不敢登台唱,我也忍着……但是你来岚上春这么久,总得干点什么像样的事儿吧?在我这儿混吃等死呢?” 忘清然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闷声不言。 老鹿取过小铜炉,深深吸了一口,耷拉半截松垮的眼皮,舒出一口悠长的气,然后用更缓慢黏着的语调接着说:“小清然,别怪我不讲情理,我确实没看出你有什么独到之处,别说是学惊枝少主三分样,你连余檀都比不上,现在每天余檀一唱完,坐客便开始散了,有几个留下听你唱?你说你喜欢唱戏,喜欢能当饭吃吗?我当年还说过喜欢沉衍琉主,那大美人便是我的了?” 他说得太慢,悠悠的言辞便有了足够的时间一字一句的去扎忘清然的心。 忘清然的脸涨得紫红,咬牙听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您是要遣我离开吗?” 老鹿漏风的牙齿有点歪,流哈喇子似的含糊道:“我知道你喜欢岚上春,放心,冲着凤凰衍的噱头,就算你走,我也舍不得让你走……” “那您有什么条件?” 老鹿笑得像得了偏财,“我最喜欢小清然这股子玲珑劲儿,不需要点透就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直说了,近日雾千里都在传木惊枝回来了,你既然会唱凤凰衍,一定知道他在哪儿,惊枝少主多年未归岚上春,我接手岚上春五百多年,未得见真容,你看要不要请他来坐坐?” 忘清双眸低垂,“此事,请恕清然……无能为力。” 老鹿的小铜炉重重落在桌上,挑了眼皮看他,语气顿时不善,“既如此,你便只能好好唱戏了。明日,你若依然稳不住坐客的屁股,就只能在后院扫地搬箱子,丑话已然说在前头,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忘清然的牙都快咬碎了,慢慢吐出四个字:“清然明白。” 老鹿的又懒懒的窝回长椅,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句:“天不早了,快把脸洗了,回去歇着吧。” “清然告辞……” 他默默转身,伸手抹了一把湿涔涔的脸,还未卸掉妆彩的面庞腻成糟糕的一团纷乱。 他慢慢在雾色沉沉的院子里徘徊,绕过半庭,犹豫许久,终于伸手去敲了余檀的房门。 房门轻轻开了,余檀恍惚的面孔出现在门内,看到忘清然狼狈的样子,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问:“有事吗?” “余……余大哥,你能帮帮我吗?” 余檀沉静片刻,“清然,我今天没什么心情,改天可好?” 忘清然脸上斑斓杂乱的色彩顷刻化作灰暗,“余大哥……” “抱歉,我真的有些私事,改天,我一定教你。” 他客气的颔首,语气清淡得不容人再开口,然后,侧身走过忘清然身边,朝外面去了。 忘清然瞧着他隐入雾色的背影,一拳砸在门框上,碎木屑刺进他的皮肉,血顺着骨节流下去,血珠徘徊在指尖,久久未落。 暮夜安和,雾千里寂静无风,连空中水雾都靡靡懒动。 某个院中房间里,一只鸟和一只蜂却叽叽喳喳吵得不可开交。 一道结界把屋内的动静隐蔽,苍衫与青衫之人肆无忌惮的口沫横飞,二人皆是满脸不屑,谁都不肯示弱。 “我再问你一次,你给不给她医治?” “我早说过了,治不了,少主身边不是有个能偷东西的烂骨头吗?趁着夜深,赶紧搞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早点准备后事!” “她若有事,你必陪葬!” “哎呦,少主可是有点抬举自己,依着我看,只怕你到时候已经伤心欲绝,陪着那猫儿一道撒手人寰了吧?”药虫抱着手臂,贱嗖嗖的往木惊枝面前凑,“怎么样,要不要跪下求求我?惊枝少主这副浮尘无二的倾城容貌,若以皮色相诱,娇娆相附,或以款曲相悦,那该是何等极乐……说不定我药虫一时难以自恃,便沦落为第二个妖王明麟了。” 木惊枝身上的寒气已经快结冰了,突然挑起嘴角冷笑,也凑近了一步,“既然你一心沦落,趁本少主还未撒手人寰,便助你享一道浮尘极乐。” 药虫见了他的笑容,感觉情况有点不妙,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木……木惊枝你想干嘛?” 木惊枝不说话,面凝寒霜慢悠悠的接近他。 “木惊枝我告诉你啊,前两天你让那混楞的傻小子跟我打架,我已经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了,你不要太过分!” “木惊枝,有事可以商量,我跟你说,你那只猫一时半会儿真的死不了的,你不用着急……” “你别过来啊……木惊枝,其实你现在求我也来得及,只要你求求我,我就考虑给她医治,我不骗你,你现在求真的来得及……” 木惊枝仿佛没听见一样,慢慢朝他逼近。 几声惨叫过后,木惊枝单手拎着已经僵成冰块的药虫走出屋子,药虫的牙咯咯打颤,口齿都凝了,含含糊糊的发出没人听得懂的怪声。 院子里的从心见了他们俩,龇牙一笑,小声问:“呦,少主给老马送礼去啊?” 木惊枝看了一眼徐行的房间,轻轻“嗯”了一声,“小红睡了吗?” “少主放心,安稳着呢。” “好生照料,我去去就回。” “您放心。” 木惊枝笑笑,扯着药虫的后领出了院子。 弯弯绕绕转过几条路,到了一个青石墙边停下来,木惊枝拍拍药虫的肩,“七百年了,这老马如今年纪也不轻了,怕是许久诱不到好皮囊的后生,你说他今天是不是要谢谢我?” 药虫眼珠子都快瞪飞了,口中模模糊糊吐着几个音,似乎在骂他。 木惊枝人畜无害的小脸露出甜笑,催动雾气无声的推开门,把药虫薅进去。 老马的院中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盏,青琐未合,窗纸上落着个玲珑巧秀的女儿剪影,一个白衣身影正站在窗外,透过半开的缝隙偷偷朝里面看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天造地设 木惊枝睁笑嘻嘻的看那个白色的影子,用手臂捅药虫,小声道:“喂喂,你看,有贼,好像还是个采花贼!” 药虫还僵直着身体,看到窗口鬼鬼祟祟的身影,眼神也露出一缕看好戏的兴奋,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骄傲的朝木惊枝翻了个大白眼。 木惊枝回敬他一个扭曲的鬼脸。 药虫也不服输,拼命挤出一句含糊的话:“有本事你放开我……” 木惊枝把头扭到另一边,捂上耳朵,假装听不见。 一个迟山少主,一个斓域医仙,俩人摞在一起比树都高,大半夜戳在别人家院子里闹的不亦乐乎。 窗口的白衣人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似乎所有的神思都在屋内。 木惊枝蹑着细长的手脚慢慢走到他身后,近一些才发现,这个白衣身影,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他寒玉般的指头戳了戳那人的后背,白衣之人身体微微一凛,没有慌张和喊叫,只是慢慢回过头来,一张消瘦清秀的脸投在木惊枝的眸中。 余檀…… 木惊枝眯眼看他,原来是这家伙,上次在徐行面前装成一副幽逸萧然之态,暗地里却做这般偷鸡摸狗的勾当,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余檀见了木惊枝,幽深的眸子飘着,微微摇头,面色浅露恳求,嘴巴轻轻开合,但没有出声,似乎在请木惊枝不要声张。 木惊枝清眸流转,顺手扯住余檀的衣袖,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屋中立刻有了动静,“谁?” 余檀恨恨的瞪着木惊枝,可惜他实在太过清瘦,身量也不甚高,在木惊枝面前像个幼弱的孩子。他拼命想挣脱木惊枝的手,却无能为力。 屋中的女子还在问:“谁在外面?”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好像有点害怕,紧接着是脚步声慢慢靠近窗口,与此同时,院西侧一个未掌灯的房间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在外面?” 余檀眼睛瞪得通红,低声道:“放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木惊枝看着他原形毕露的样子,觉得应该让徐行来见识他这幅嘴脸,笑道:“你举止不轨,还想跑了不成?” “别多管闲事!” “其实我很少管闲事,但是我瞧你不怎么顺眼。” “你……” 随着西边的房门吱呀呀的打开,余檀似乎真急了,突然反手扭腕,“嘶啦”一声,那段袖子留在木惊枝手里,他清瘦的身影赤着半截手臂飞快跳上墙头,消失不见了。 木惊枝愣了一下神,赌气把袖子丢掉,噘嘴嘀咕:“会飞了不起啊,还跟我家小红一样穿白衣……等我的毛病好了,我也穿白衣,肯定比你好看!” 他正碎碎念叨着,西侧门急急奔出一个身影,那影子似乎腿脚不太好,瘸着往外跑,口中喊道:“谁?” 听了男人的声音,窗口也露出半张女子面庞,警惕的往外看。 木惊枝与她四目相对,立刻大叫起来,“是你啊!上次在街口,就是你撞了我们家小红!” 女子犹疑一愣,立刻仰头还嘴道:“谁撞你了?就算撞了也是你们自己不长眼挡了本姑娘的路!你大半夜私闯民宅偷窥良家女子,撞你也是活该,本姑娘就应该再增长些功力,直接把你撞到青源沧海去!” 这牙尖嘴利的架势,倒招得木惊枝露了皮劣性子,挽起袖子朝她嚷,“嘿你个小丫头,你给我出来,信不信我……” 两人正吵着,男人已经到了木惊枝身边,不容分辩,抬手便打。 木惊枝随意回手阻挡,一掌将男人推开丈八外,冷笑道:“多年不见,你这功夫还是那么中看不中用。” 女子推开窗跳出来,飞跑过去扶起男人,“爹你没事吧?” 木惊枝捏着赤红的小指说风凉话,“袁橹,这是你闺女啊,难怪如此无理。” 男人听到木惊枝的声音,动作迟滞了片刻,推开女孩的手,一瘸一拐的走近。就着窗口漏出的光亮认真瞧着木惊枝,表情慢慢由怀疑变成惊诧,最后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少……少……” 木惊枝云淡风轻的继续鼓捣小指,语气带着一丝委屈,“袁大哥现在好难伺候,我大半夜来给你送礼,你和你闺女连打带骂,这盛情真是折煞我了……” 男人脸色立刻慌张起来,“袁橹有眼无珠,求少主宽量,这是小女袁槿儿……”他皮笑肉不笑的抽搐了一下腮帮子,回头喝道:“槿儿,还不快过来给少主道歉?” 小丫头瞪着大眼睛看木惊枝,噘嘴不服气,“少主?哪个域的少主这么大规矩?他夜闯民宅,我凭什么要道歉?就算是惊枝少主,也不能这样不讲理的吧?” 袁橹的牙咬得死死的,“这就是惊枝少主,快过来道歉!” “惊……”小姑娘愣了一下神,旋即眼睛瞪得更大了,像看新奇物件似的死盯着木惊枝看,片刻之后,她歪着脑袋小声嘟囔:“我还以为惊枝少主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人物,也不过如此嘛。” “槿儿,休得无理!” 院中戳着的那个硬邦邦的冰人笑得浑身发抖,冰碴扑簌簌的抖落一地。 木惊枝抱着手臂看袁橹,“哎,你这小闺女可比你有趣多了。” 袁橹一头冷汗,“少主,在下教女无方,这丫头被我骄纵坏了,您大人有大量。” 木惊枝漫不经心的摇头,“本少主没工夫陪你训闺女……”他长指朝向一旁笑的正欢笑的药虫,轻轻挑眉,“我来给你送礼物的。” 药虫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袁橹愣了一下,侧头看药虫,脸色更尴尬了,低声对小姑娘说:“你回房间去。” “怎么了爹?” “回去!” “哦……” 小姑娘朝木惊枝翻了个白眼,大步进屋,“咣”一声关上门,带起团团雾尘。 木惊枝笑了,“这火爆脾气,可不像你。” 袁橹擦擦额头的汗水,躬身道:“少主,屋中一叙。” 木惊枝点点头,路过药虫身边,顺便把他身上的冰加厚了几分。 药虫只剩眼珠子可以动,玩儿命瞪他,木惊枝也不理,跟袁橹一道进了房间。 屋散熏香,盈茶落座,袁橹虚施一礼,“几月前便听说少主重归浮尘,只是一直不得见,您可安好?” 木惊枝嗅了嗅那味苦的草茶,嫌弃的放下,“袁大哥如今离了岚上春,真是清闲得让人羡慕,看这精神矍铄的样子,最近没有新宠了吧?” “少主您就别取笑我了,当年因为这个,您打断了我的腿,如今怎么又提起……” “打断了你的腿,你不也没改吗?只不过从明里转为了暗里。” 袁橹的汗水把油光可鉴的脸浸得腻人,“如今,真的……戒了。” “戒了?” “遇见槿儿她娘的时候,便不再有旁念了,可惜她娘命薄,不然,我现今真是过得安生好日子。” 木惊枝瘪瘪嘴,“大老远给你拎了个鲜嫩可口的,你倒戒了。” 袁橹的笑容勉强得有点惨,“做了爹,总要有些禁戒,少主深夜前来……不只是为了给小人送礼物吧?” “跟你打听个人。” “少主请讲。” 木惊枝的长指在茶水里无所事事的乱搅,慢悠悠的问:“你曾多年辗转暮山和斓域,可听说过一个叫温致的人?” “温致?”袁橹一脸茫然,“不曾听说。” “连你也不曾听说……” “少主,温姓是斓域蝶族,虽敌不过那群毒蛇势力大,却也是个不小的族群,又逢得温郁琉主近些年在暮山风生水起,温家稍有名头的人物,我也都有所耳闻,从未听说过温致这个名字。” “若是七百年前的人呢?” “这……”袁橹假笑,“少主,七百年前,整个浮尘的名声都被您一人占尽了,这等无名小卒,怕是更不为人知。” 木惊枝听着他不知是褒是贬的恭维,抖手把指头上的茶水甩了他一脸。 袁橹笑了,“我马上去查。” 木惊枝点点头,懒洋洋的站起来,透过门缝看院中直挺挺的大冰人,抱怨道:“戒了不早说,害我白费劲儿,这家伙可重了!” 袁橹有点无奈,“这么多年,您还是那样爱闹。” 木惊枝不理他,抬步往外走,刚到门口,又突然顿住,回头环视这茶芬香肆的屋子,问:“槿儿多大了?” “马上满十七了。” “你……真的戒了?” “是,只能辜负少主厚礼……” 木惊枝点点头,轻道:“你当初的风流事我不会告诉你闺女的,那个温什么……快点查。” 袁橹俯身施礼,“多谢少主,小人明白。” 木惊枝没再说话,出门提溜着药虫的后领子往外走。 一直走出好远,他有点手酸,才挥手解了药虫身上的冰咒。 药虫打了好几个冷颤才缓过神,后退了两大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是东西的,你跟那只猫,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怪胎!” 木惊枝笑得开心,“这话不错,天造地设……没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药虫实在不想理他,“我打不过你,也没你不要脸,我走行了吧?” 他说着,抖开翅膀欲走。 木惊枝顷刻间闪身过去,扯住他的腿,毫不留情的拽下来。 药虫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揉着摔疼的屁股大声嚷嚷:“我说木惊枝,刚才那个采花贼你擒不住,对付我倒有本事!” 木惊枝得意的晃脑袋。 药虫反应过来,“你是故意放他走的吧?” “你还不算太蠢。” 药虫歪歪斜斜的站起来,“你跟他很熟?” “不熟。” “那你为什么放他?” 木惊枝挺了挺胸,“上次,他给我们家小红指路来着,所以虽然他有些不轨之举,也无伤大雅!” 药虫有点头疼,“木惊枝,你的血和灵是不是都长在那只猫身上了?” 木惊枝认真的点头,满脸骄傲,“对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故蒙尘半身衣》正文 第五十八章 少年苦酒 药虫有点头疼,“木惊枝,你知道蠢字怎么写吗?” “知道啊,左边一个药字,右边一个虫字,合起来就念蠢。” “你……” 药虫正要还嘴,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子声音,“请问……” 二人扭头看去,雾中慢慢走出一个小姑娘,漂亮端正的脸蛋,硕大的眼睛,正是袁槿儿。 只是她的神情完全没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丝拘谨,“少……少主。” 木惊枝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和她吵,只好勉强问:“你这丫头有事吗?” 槿儿伸手掏出一缕白布,正是余檀那半截衣袖,“少主方才在门外,可知此物从何而来?” “哦,这个啊,刚才有个采花贼,可惜给他跑了。” 槿儿眼神一闪,把那白袖抓得紧些,“不知那人是何模样?” 木惊枝看着她的表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直截了当的回答:“岚上春余檀。” 听得余檀二字,小姑娘的眸子立刻韶光满盈,她把白袖捂在心口,嘴角流了蜜似的痴笑,不住的念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还牵挂着我……我就知道……” 木惊枝有点懵,“你这丫头吃错药了?” 袁槿儿好像突然回过神来,猛朝木惊枝施了个大礼,“多谢少主相告,之前的事都是槿儿的错,槿儿不该冲撞那位姑娘,槿儿不该顶撞少主,槿儿不该说少主不过如此,求少主见谅!少主您……风华无双,冠绝浮尘!还有……还有……槿儿告辞!” 她脸上还挂着傻笑,楞冲冲又施了一礼,扭头跑入雾中不见了。 木惊枝一脸悲悯,“好好的孩子,怎么说傻就傻了?” 药虫撇撇嘴,“你方才提起那只猫的时候,与她不相上下。” 木惊枝骄傲的扬扬脑袋,“本少主比她漂亮……” “是漂亮,方才余檀都为你断袖了。” 木惊枝毫不在乎,摇头晃脑的笑着,“断袖也晚了,本少主心里只有小红一个人。” 药虫扛着未褪的余寒抖了两下,他这张这样毒辣的碎嘴,平生第一次觉得无话可说。 两个男人离着老远,互相嫌弃着往回走。 夜色靡靡,橙盏透雾,空里流霜,琼影徘徊。 雾千里的另一条长街上,一个面皮盈肥的小少年摇摇晃晃的走着,手中一坛花酿,脸颊上的油彩早已成了一团难辨色彩的污秽。 他很少喝酒,也从未喝醉过。 不是酒量好,是不敢醉。 他害怕没有人知道他喝醉,他害怕自己倒在何处,醒来依旧会是何处,那样,难免显得凄凉。 忘清然十岁那年,辞柯离世,他成了青源最不起眼的孩子。 这位所谓的小少主没有父亲,也不懂那个本该是他舅父的青源之主为何要他称呼义父,但他不敢质疑,只能老实顺从,只是忘临江从未把他当过义子。 他实在太不起眼,平庸的相貌,平庸的资质,平庸的个性,平庸到连发脾气的权利都没有,像旷野一棵草。 或许连草都不如,那青绿的草儿至少也有遍野同伴,而他,大多时候只有自己。 他羡慕那个潇洒无双的惊枝叔叔,他也想那般逍遥肆意云合景从,他也想睥睨浮尘傲雪欺霜,他也想站在岚上春,一曲便引得整条街水泄不通…… 有时候,看着惊枝叔叔对聆楚宠溺的样子,羡慕的要死。但他清楚,那绝世风华的惊枝叔叔只是母亲的旧友而已,对自己有几分照顾已是仁慈。 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心里有那团小火苗,久久不肯熄灭。 木惊枝为了让他赢得那老鹿的垂青,连《凤凰衍》都教给了他,这样的怜爱,让他欣喜到发狂。 可是明天,他便要愧对这曲子了…… 明天之后,他算什么呢? 惊枝少主毫无血缘的侄儿?青源有名无实的小少主?还是岚上春第一个因为韵艺不精被赶出去的戏子…… 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他好不容易去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原来只是去证明,他真的是最平庸的那一个。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不可雕的朽木。 忘清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一半洒在衣服上,他垂头去擦拭衣服上的湿痕,可是淋漓落到衣襟上的水滴却越来越多,酒味的,涩味的,怎么擦也擦不掉。 少年人倒在长街寂夜的青石路上,顺手把酒剩下的酒淋在头上,眼睛火辣辣的疼着。 他看着四周模糊的凝氲暗风,凄凄开口唱到:“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 那声音渐弱,最后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咆哮,“骗人,都是骗人的!什么戏词,什么楼台高歌英雄骨,什么血性风流孤行儿,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他无力的哼哼着,直到视线有点模糊,神智也开始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叫他,“你没事吧?醒醒……快醒醒!” 那声音很柔,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个姐姐这样温柔的叫他,在他离水十八日奄奄一息之时,那个姐姐救了他的命。 难道……她又来了? 怎么可能呢? 少年疲惫而绝望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梦吧…… …… 忘清然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屋内灯火并不明亮,他警惕着,爬起来找鞋。 “醒了?” 忘清然循声看去,暗影处隐约一个曼妙的身影。 “谁?” 暗处的人走出来,温柔如水的脸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看你醉得不轻,醒的倒很快,看来我们清然小少主也是神思清爽之人呢。” “你……” “怎么?才几日不见,连我都认不出了?” 这声音柔得忘清然骨头都酥了,结结巴巴的答:“温郁琉主。” 温郁走近些,倒了杯水递给他,眉目带着些许心疼,“好端端的,怎么醉倒在街上了?鱼尾巴都露出来了,还好遇上我,若是被哪个贪荤腥的拾了去,还不吃了你。” 忘清然眼前闪过徐行那双通红的眸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问:“琉主救了我?” 温郁笑了,“还说呢,脸上的妆绘都没擦,脏兮兮的,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乞丐,差点没认出。” 忘清然低头施礼,“多谢琉主,只……只是……” 见他犹疑之色,温郁立刻笑道:“你那身衣服太脏了,我看着不像话,便让伙计帮你换掉了,你若是想要,我让他送回来。” 忘清然稍微放下心来,赶紧摇头示意不用,又吞吞吐吐的问:“琉主怎知我想问这个?” 温郁杏眼盈盈,“小少主洁身自好,若被我这年长了二百多岁的老婆子看了去,岂不是轻侮?” “清然不是这个意思!” 温郁见他紧张,掩口笑了,“好啦,逗你的,紧张什么?” 忘清然肉嘟嘟的脸松了一点,却依旧愁眉不展。 温郁见状,纤柔的指头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你还未告诉我,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我……没什么……” 少年的面庞紧绷着,欲言又止。 温郁的声音含着笑,比落雪还要轻柔,“那就让我猜一猜,嗯……” 她的翘起兰花指,煞有介事的念叨:“你惊枝叔叔虽性子不羁些,却不会真的要你受什么委屈,徐行姑娘清冷少言,你又怕她,估计根本没什么交集,从心和聆楚嘛,也都和少主一样,嘴巴是毒了点,心底却都很好……所以,能让你如此在乎又能伤害到你的,恐怕只有岚上春了。” 忘清然愣愣的看着她,“琉主会卜算吗?” “是你太单纯了,这么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温郁莞尔一笑,“在岚上春有什么难处吗?” “没……” “你的心事可都写在脸上了……” “有……有吗?” 温郁的手指又落回到忘清然的手背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对那几个大男人说不出口,怕折了男儿面子,可我是个女子,又是个外人,你有什么心事,大可以与我倾诉一番,总比自己闷着好。况且,我当年也伴着你惊枝叔叔在岚上春玩了好一阵子,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呢?” 她慈眉善目的温柔模样实在太让人放心,忘清然深吸了一口气,“那……” 温郁立刻十分仗义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保证不告诉你惊枝叔叔!” 忘清然看着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猛喝了一大口水,然后一股脑把近几日的愁苦倒了出去。 温郁本来听得眉头紧蹙,听到老鹿说留住坐客的时候,表情便舒缓了。 等到忘清然说完,她用力拧了一下他的手臂,满脸嗔怪,“我道是多大的事情,便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原来就这么简单!” 忘清然睁大眼睛,“哪里简单了?我要是被赶出来,怎么对得起惊枝叔叔?” 他朝窗外看了看,表情更加愁苦,“天马上就亮了,下午岚上春便就要开锣,别说我不好意思告诉惊枝叔叔,就算他现在肯教我,我这番浅薄技艺……也根本不肯能半天时间一下子就精进了。” 温郁笑了,“那是自然,这番技艺不只是天赋使然,更需年深日久的磨砺,想用半天时间突飞猛进,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琉主还说有办法,分明是拿我当小孩子一样哄骗!” 温郁眼角流过一丝狡黠,“我又没说要你下功夫,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下功夫!” “什么意思?” “小少主便踏踏实实的回岚上春唱戏,我自有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