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始乱终弃》 第1章 劫后首逢 《仙尊始乱终弃》 文/马户子君首发晋江文学城 大片祥云自苍山云海之巅席涌而下,白鹤开道,灵鸟送鸣,云巅立了一抹银白的身影。 那道身影后还有四名长老,五十位弟子,苍色锦袍背后是清一色的双鱼图,中间绣有一字“临”。 立于最前端的那人半隐在缭绕的云雾间看不分明,只觉似覆雪的苍山一般巍峨高远,自千里外倾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膜拜。 “快看,是临远仙宗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莫不是怀妄仙尊?” “这般仙人之姿,除了怀妄仙尊还有谁!” 高空之下的鹭栖城中,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此刻全都抬头望向云际,心中生出本能的拜服与向往。 兼竹戴了顶帷帽站在人群中,四周喧杂的议论还在继续: “临远宗是要迎接谁,连仙尊都出山了。” “可能是什么重要人物。” “莫不是仙尊的道侣?” 兼竹,“……”是个屁。 不等众人议论下去,天边蓦地响起一声浑厚悠长的钟磬音。两匹白鹿引着一驾檀木车舆由远及近,片刻便停在了临远宗一行人前方。 车帘掀开,双方各行一礼,接着一行人同往临远宗而去。 不过一息他们便消失在了天际,由怀妄仙尊出山而引出的彩云却悬在鹭栖城上空久久未散。 “仙人啊,仙人……”城中凡人朝着临远宗的方向拜了拜,生意人又转头回了店里招呼客人。过两日正好是临远宗举办的弟子大选,鹭栖城这几天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兼竹收回目光找了家小茶摊坐下,热情的小二拿着菜单过来招呼,他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壶清茶。 小二瞬间冷脸,帕子往肩上一搭,转身去了灶台。不出片刻茶水端上来,茶杯“咚”地一声搁在桌上,洒出几滴热水。 兼竹看了一眼,抬起袖子拂了拂。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你这小二什么态度,看人下菜是不?” 兼竹转头看去,却见邻桌一青年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自己身边拍下几两碎银,冲着面色难堪的小二道,“来碟牛肉,花生米,我请我朋友吃!” 小二收了钱,赶紧弯腰点头。 人一走,那青年便自来熟地坐在兼竹身边,“你别和这些市侩的人计较,我最讨厌的就是捧高踩低的人!” 青年面上的厌恶不似作伪,兼竹心道这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多谢解围。” 两人一来一往算是结识了,兼竹得知眼前这名青年叫江潮云,是燕都江家的旁系。他身后几名年轻人也都是各个家族的旁系,几人组团来参加临远宗弟子大选。 江潮云道,“族中直系天赋出众,加上后天资源优厚,资质高出我们很多。我们从小受到歧视,想改变命运只能来拜师。” 兼竹拿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励志。” 江潮云喝了茶,顺带打开了话匣子,“对了,你们说刚刚临远宗迎接的是何方神圣?” 他旁边的同伴道,“连仙尊都亲自下山了,不是大佬就是……” “是什么?” “仙尊的道侣呗。” 一群人跟着拍手惊叹,“有道理,有道理!” 兼竹一口茶差点呛住:这是什么道理。是两人的道侣契高挂在了天际,还是临远宗敲锣打鼓唢呐吹响十万里? “我觉得不是。”江潮云突然出声。 兼竹心态稍缓:有眼光。 江潮云拍桌,“仙尊分明已经修成了无情道!” 兼竹:…… “潮云,你可别胡说啊。”旁边的同伴说道,“像仙尊这种境界的大能,婚姻可是三界内的大事。” 江潮云说,“唉,我也只是听说。怀妄仙尊十几年前下山历劫,前不久历劫归来大乘修士天下第一,但好像失了忆,不记得凡间那段经历了。” 兼竹不动声色地开口,“说不定是经历了一场绝美爱情。” 江潮云被他大胆的说辞吓了一跳,“道友,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自己细品了两秒又觉得很有道理,“有可能。吃了凡尘的苦,中了爱情的蛊,可惜大道在前,只能了断情缘。” 兼竹,“……” 兼竹向他建议,“想改变命运也可以当个说书人。” 这张嘴,不用来搅动三界风云实在可惜。 “过奖。”江潮云权当赞美收下,继续道,“反正临远宗内门弟子都说,仙尊一副无情无欲的清冷模样,定是修成了无情道。” 兼竹没再回话,白皙的手指搭在膝盖头敲了敲。 无情道——顾名思义,一心向道、了却尘缘。不管是人修鬼修还是魔修,也无论功法如何,只要心中再无七情,便可一念入道。 他还记得历劫前的那晚,子夜时分黑云压山。巨大的天幕中央涡旋旋卷起方圆千万里内的气流汇聚成漆黑的窟窿,像是天漏一般。 狂风从四野而来,掀起两人的衣摆,青色和银色的衣袍纠缠在一起。 怀妄看着他,眼底不见冰雪,唯有熔岩翻涌。抑制不住的灵气从怀妄身上溢出,牵引着九天雷劫步步逼近,“等我。” 他心中正热潮澎湃,怀妄忽然又执起他的双手,同他四目相望。 他莫名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怀妄轻启唇齿,“我此生唯有你一个道侣,纵劫难将至,我定与你生死不离。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那声“劈”音色清亮,掷地有声。 他瞬间大惊失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不马上就要被雷劈了? 话音未落,上空“轰隆”落下第一道天雷——他只来得及扔出一道护体符便被弹了出去。 …… “道友,道友?”江潮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你怎么不说话了?” 兼竹定了定神,“被怀妄仙尊的事迹震撼到了。” 尤其那张嘴,也不知是不是送去禅宗开了光。 江潮云理解,“仙尊的事迹可多了,是你消息太闭塞,有机会我多跟你讲讲,加深你对仙尊的了解。” 兼竹心想:他已经相当了解了,深深浅浅都了解过了。但他只是想想,想过后还是同人道谢,“如此甚好。” 几人坐着聊了不一会儿,日头渐落,天边祥云消散,天色变得昏黄。 兼竹向他们道别,却被江潮云拉住,“对了,兼竹道友也是来参加弟子大选的?不如后天我们一块儿去。” 兼竹摇头,“我来做灾后重建。” “……?” 怀妄历劫后就消失了,两人结下的道侣契毫无反应,仿佛从未存在过。等他一路打听下来,才知道怀妄已经回了临远宗、还失去了在凡间的记忆。 若是假失忆,那必然另有隐情;若是真失忆,他也要把人记忆给找回来。 江潮云不明觉厉,“祝你得偿所愿。” 兼竹起身,“借你吉言。” 几步之间青色的长袍转入前方的巷口,帷帽垂下的白纱扬起一角,隐约透出束在发中的一条银色发带。 江潮云几人目送着他消失在巷口,其中一人忽然道,“诶,明晚城北河岸有花灯展,不如约着兼竹道友一起去?” “对啊。”江潮云一拍脑袋抬步追了上去,“我去问问!”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几步间便到了巷口。江潮云转身朝里面望去,“兼竹道友——” 长巷幽深,里面只零星几位行人。江潮云顺着巷子一眼望到了头,却并不见刚转入巷中的那袭青衣。 “怪了,人呢?” …… 子时,夜浓如墨。 兼竹站在临远宗门下,一袭黑衣紧腰束袖,面上蒙了层面纱。 四野无声,唯有护山阵法层层叠叠环绕于宗门外,山前堂后零星几名巡夜的弟子。宗门前还拉了一道横幅:【擅闯宗门者,阵法必诛】 兼竹缓缓移开目光……他可不是擅闯,夫夫间的事儿怎么能叫擅闯?这叫夜袭,是情趣。 风声忽起,他提气凝神飞身而去。能敌万人齐攻的护山阵法悄无声息地豁开了一道缺口,待他闪身而入后又快速合拢了。 不过一息,兼竹便穿过了整座前山。 下方六堂八院排布规整,三里哨岗,四角符阵。再往后是各长老真人的主峰,重峦之后便是苍山。 越靠近山巅,越能感受到下方灵脉的浑厚,与此同时还有扑面而来的寒意,风像刀子般擦过。 以前他们住在蒹山,蒹山偏是偏了些,好歹山清水秀,适合谈情说爱干好事。不像苍山清寒,冻得人毫无七情六欲。 飞至护峰阵法前,已经能看见山上苍遒的梧桐林,唯一的那处庭院亮着灯火。 白天那句话蓦地跳入脑海:「莫不是仙尊的道侣。」 兼竹望了那庭院片刻,他不是不信任怀妄,只是不喜欢外界将怀妄与他人联系在一起。 微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他身后的发带银光流转,深厚的道行法则在其中运转——这是当初怀妄给他的,说是通行证,够他在临远宗横行乡里。 人虽然失忆跑了,但失忆前还是靠谱的。 兼竹一脚踏入阵法中。 轰!毫无征兆的,四方袭来几道劲风,天地锁阵层层落下,带动最近两道主峰也触发了阵法。 兼竹:……? 有一瞬间他想起了民间话本中的丈夫,功成名就后抛妻弃子,还给家里的大宅门换了锁。 念头转瞬即逝,兼竹反应极快,本能地避开,然而一道苍山阵法还是以刁钻的角度擦过他腰间,留下一道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嘶…!” 凌空落下一道厉呵,“何人在此——” 主峰阵法被触动,临远宗六长老桧庾真人飞身出山。澎湃的气势横扫而出,噔……分神期的一击竟被随手挡住。 骚动逐渐扩大,下方灯火排排点亮,兼竹收回手,大庭广众,不宜叙旧。 他转身冲出重围,将桧庾真人远远落在身后,须臾间已至山门前。 倏地,一道剑意从背后破空袭来! 这道剑意无比熟悉,凌厉得如同裹了霜寒,速度、道行都同桧庾真人完全是两个层次。就在剑意即将没入他后背之时,身后的发带突然运转起道法,将剑意尽数吞没。 兼竹在浓稠的夜色中回头看了一眼。 在那层层叠叠的山峦之后,一道巍峨的身影自苍山而出。 载着滔天的剑意,直追他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对面不识 那剑意中带了杀气,兼竹想也没想,面纱一提转身就跑。 谈情归谈情,前提是要惜命。 出了苍山,夜色下是荒无人烟的一片郊野。树影幢幢,风声渐疾。 “刷拉——”遒木折腰。 兼竹侧身避开那排浪般的剑意,刚躲过一道,怀妄的身影便追至跟前。 看样子对方已经歇下,银发披散在身后,身着雪色底衫,肩头随意搭了件外袍。他头顶一轮皓月,身姿却比月华更耀眼。 怀妄眉目清冷,面容如玉,一截小臂伸出袖袍,提剑扫来时手背青筋鼓起。 “何人擅闯我苍山!” 兼竹避开剑锋,几件高阶法器和符阵不要钱似的丢出去,挡住了怀妄密如针雨的攻击。 他变换了声线,“故人。” 哐哐哐!令无数修士眼红的法器寸寸碎裂、一息折损,显示着对方出手的毫不留情。“既是故人,何不正大光明地来?” 兼竹挑唇一笑,“我们是地下情。” “胡言乱语!”似是被他的话语激怒,杀招转瞬即至。 兼竹行动受限进退不得,两人间距离迅速拉近,冰冷的剑锋就要刺入他身前—— 他呼吸一滞,怀妄是真不认得他了。 嗡……一道六爻阵法自银色发带中冲出,骤然将他裹住,天阶法术生生抵住了怀妄大乘期的剑意。 兼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心口憋着一股气。蓦地,他气极反笑,伸手抚上对方胸口。 那是一个人的命门,他手下却不带一丝杀气。 在怀妄因错愕而停滞的刹那,兼竹尾音轻挑,“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 手心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怀妄眼底结了霜雪,“与你何干。” 轰隆!六爻破阵,锋刃法诀齐齐落下。又一法器金刚罩自乾坤袋中祭出,硬是将大乘期修士拖住。 兼竹趁机化神抽身,走之前却指尖一挑。哗啦——衣带抽离,雪色的底衫在月光下散开,猎猎翻飞,露出怀妄完美紧实的上身。 配上那冷到极致的面容,宛若神祇。 在金刚罩被怀妄一剑捅个稀巴烂前,兼竹飞速逃出了千百里远。 衣带在夜风中飘摇了两下。 爽了,他想。 …… 城中客栈内。 吱呀,客房的门打开又合上。 指风一窜,桌上烛火倏地点燃,映亮了兼竹的脸,他的面纱已经摘落,指尖勾着一条衣带晃晃悠悠。 雪白的衣带裹着细长的手指,在暖色的烛光下流露出一丝暧昧。 而怀妄,就要这么敞着衣衫回去。 兼竹露出肆虐的笑容。 过于造作的笑容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他“嘶”地吸了口气将衣带塞入乾坤袋中,随即走到榻前坐下,低头解开自己的衣襟。 烛火幽微,一道红痕横剌于腰间,在黑衣白肤的反衬下如雪中红梅般刺眼。 苍山道法霸道彻骨,他一边要抵挡大乘期跨境界的威压,一边还有同怀妄对峙,强撑着逃走已是极限。 还好身上带着先前怀妄送他的家当。 大概当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这些防身用的高阶法器竟然会用在抵御怀妄的杀招上。 兼竹指尖沾了点药膏出来细细抹上伤处,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一丝痛感,想要完全愈合至少得五六天。 他擦过药后合上衣襟,解下身后的发带,墨发顺着肩头滑落,散入襟头。 豆灯之下,如流光软玉。 银色的发带上覆了精深的五行符文,末端坠一滴血红玉。玉上刻一“苍”字,取自怀妄的凡尘化名“苍誉”——去怀旻苍,不着妄誉。 灵识探入其中,怀妄留下的防御道法已有裂痕,最多能再抵大乘一击。而通行令毫无反应,想来应是两人的道侣契失效,失去了媒介。 夜风穿过窗缝,桌上的烛火跃动了两下,橘黄的火光偏折,落入兼竹眼底。 他思索片刻,随后收好发带,指风熄灭桌上烛火。 室内暗下来,兼竹合衣躺在床上。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两日后,临远宗弟子大选。 天刚蒙蒙亮城中便有了人声,路边商贩也早早开了门。 江潮云一行人刚走出客栈,就看见门口立了道人影。 宽大的帷帽垂下白纱,一袭青衫如初见时那般素净。晨风穿堂,带起白纱在他身后跹翻,似要与那远处苍青的天际交融在一起。 一行人愣住。帷帽朝他们点了点,下方传来兼竹的声音,“早。” 众人惊讶,“兼竹道友!” 兼竹,“心血来潮,我同你们一起去参加大选。” 江潮云几人呆住了:……这么即兴? 短暂的诧异过后,江潮云表示欢迎,“也好,你就跟着我们。你无名无姓,又孤身一人,独自前往怕是会受欺负。” 另一同伴道,“没错,看你这身板,如此柔弱。” 兼竹,“……” 几句话间天色渐明,前方的街道热闹起来,一片锦衣华服在晨光下仿若团簇的仙云。 江潮云招呼道,“走,我们也该出发了。” 兼竹提步跟上,抬眼看向临远宗的方向。 缥缈的云海间隐没着高洁巍峨的苍山之巅,那正是怀妄所在的主峰。 朝阳从天际破云而出,透过面纱映亮了他的眉眼,淡金色的薄晖之下,看着竟比那苍山还要渺远。 · 从鹭栖城到临远宗山门下步行需要大半个时辰。 兼竹一行人走在城郊的路上,不时有金玉马车从他们旁边轱辘轱辘驶过。丝帛门帘在颠簸中隙开一道缝,车厢内有暗香浮动。 江潮云对此相当熟悉,“这些都是世家门派的马车,车中坐的都是家族中天赋最高的直系。一路上由金丹修士护送,保证拜师之途万无一失。” 兼竹感叹,“他们适合禅宗。”修行都免了,现成的一尊尊大佛。 同行几人看兼竹的目光顿时格外亲切。江潮云钦佩,“你真会说话。” 兼竹投桃报李,“你也不差。”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队伍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半个时辰后,几人便到了临远宗。 此刻还未到大选开启的时间,山门长阶前站了名身着苍色长袍的临远宗内门弟子。 长阶底下泾渭分明,一方是各大世家中的天之骄子,另一方则是江潮云他们这样平平无籍的普通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都很明显。 兼竹正同江潮云说着话,旁边忽然走来一人,身着云锦华服,眉眼和江潮云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大相径庭。 江潮云面色一沉,“江殷,你来做什么?” 江殷嗤道,“江家不送你来,你还自掏腰包往上贴,也不怕丢了我燕都江家的颜面。” “你……”江潮云红着脖子根,敢怒不敢言。 兼竹本身就腰伤未好,还要被迫近距离观赏这让人肺疼的场面。他顺口接话,“你我共勉。” 江潮云面上一拧,似乎是想笑又觉得不好。 江殷猛地哽住,立马调转矛头对上兼竹,“你又是哪家旁系?大热天捂得严严实实,怕是长了张见不得人的脸。” 兼竹,“但我心灵美。” 江殷,“……” 江潮云这次没忍住开口,“江殷,你别太过分!” 江殷哼笑一声,直接冲着两人释放了筑基后期的威压——江潮云还未筑基,毫无防备倒退了一步,正好撞上兼竹。 兼竹只觉得有人对他哈了口气,接着就被江潮云撞到腰,“嗯…”他闷哼一声眉心拧起。 江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哈哈大笑出声,“就你们这修为还想通过弟子大选?” “江殷兄。”另一边有人叫了他一句,眼神示意他别闹太大,临远宗内门弟子离得不远。 江殷暂且收起威压,睨了两人一眼便扬长而去。 待人走后,江潮云攥紧拳头咬了咬牙,愤怒之余也有不甘,“是我连累了你。” 兼竹,“不碍事,我没受伤。” 江潮云摇头,“伤着你的心了。” 兼竹,“……” 他拍拍江潮云的肩,“少看点话本,道友。” · 少顷巳时已至,大选正式开启。 第一层试炼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登上山门前的九十九阶长梯。 兼竹抬眼扫过,只见长梯四周以不起眼的石块九星布阵,天冲、天芮伏阵眼,巳时牵引阵启,整条长阶都处在了幻象迷阵之中。 他记得上古秘境里有类似的迷阵,通过放大试炼者内心的恐惧,让其死于自己制造的压力之下。所以第一层的试炼无关修为,单纯筛选心性坚韧之人。 勘破其中玄机后,兼竹悠然拾级而上,顺带拉了江潮云边走边聊。 一炷香刚燃过大半,两人就站到了阶梯之上。 下方还有不少筑基期的试炼者在艰难攀登,江潮云不敢置信,“我们这么轻松就上来了?” 兼竹感叹,“看来我们是天选之子。” “……” 香烬,未登上山门的试炼者直接被淘汰,其中不乏筑基中期的世家直系。 兼竹侧头看着一人被宗门阵法推出山门,嘴里还喊着“我已经筑基了,凭什么”。江潮云同他小声逼逼,“都筑基了还没爬上来,你说凭什么。” 兼竹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旁边落下一片阴影,江殷面色不善地瞥了两人一眼,“侥幸罢了,看你们能留到多久。” 锦袍晃走,掀起一片衣角。 江潮云已经习惯他的嘲讽,待人走远后转头鼓舞兼竹,“别在意他的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你虽少年穷,但日后必恢宏!” 兼竹拍手,“又押韵了道友。” “……”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内门弟子进入宗门内,穿过三道中门,又一路向上走了一两里。 出了前庭,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广场,头顶着广阔的云天,远眺而去重叠的山峦隐没于云雾之间,松柏长青,灵鸟悦鸣。 广场四周围了一圈看台,站了不少前来围观的内门弟子。正对入场口有一排高座,八例坐席排开,除中间一座空缺,其余七座已坐上了掌门、长老。 兼竹的视线隐藏在帷帽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席间的桧庾真人,又落向那处空位。 四周有小声的议论传入耳中: “中间那处空位是哪位真人?” “能坐在掌门右侧的……恐怕只有怀妄仙尊。” “仙尊不来收徒?” “唉,仙尊一心向道,定是不会收徒了。” 江潮云侧头同兼竹说道,“都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我现在是信了。” 兼竹想起那夜所见怀妄眼底的清寒,麻木道,“我也快信了。” 他随着众人站到场中,微微仰头看向高座上的几名长老。统一的长老服以襟前银徽区分,唯一不同的是坐在中间的掌门。 掌门未乙真人白须慈眉,目中精光熠熠,肘间搭一拂尘,视线缓缓扫过场下众人。 兼竹身形不动任他打量,心中想着该如何接近怀妄。怀妄不收徒,他也不拜师,若进不了苍山,他来这里毫无意义。 他看向隔了几人的江殷。 铛……一声钟鸣。场中静默,兼竹收回目光。 掌门未乙真人拂尘一挥,声音如雄浑的瀑布自头顶灌下,闻者只觉字句入耳、灵台清明。 “我临远自天垸之乱劈山立门已过千年,临万境之巅,远众生之途,正心立道,兼济苍生。若拜入我临远宗门,必当有所求、有所信。” 众人心中一凛。 兼竹微微抬头对上他身后的峰峦,群山叠嶂,深处便是苍山。 未乙真人视线依次扫过下方三十余人,“尔等拜入我临远门下,为的是什么?” 片刻安静后,一道声音响起,“为天下苍生!” 见未乙真人点头,其他人迅速接道: “为修得正道!” “为除魔降妖!” “为千年后的飞升!” 忽然一道声音混入其中:“为了前夫,他始乱终弃。” 众人话音戛止,纷纷愕然回头。 一袭青衫立于众人之后。山风穿堂,扬起帷帽下的白纱,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随着墨色的长发向后翩飞。 帷帽掀开,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面容。远处的苍山云海尽落入他的眉眼,沉静的瞳底盛转着天地间浑然的灵气。 众目之下,兼竹勾唇一笑,天姿绝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名动宗门 场中一时落针可闻,就连看台上的内门弟子都没了声响。 江潮云就站在离兼竹最近的位置,直面美颜暴击,有些呼吸不畅。 兼竹手持帷帽,白纱堆在脚下。 江殷瞳孔一震,他旁边的同伴失神喃喃,“果然见不得人……”容易引发事故。 凝滞的众人也慢慢回过神,目光交错: “前夫…同性道侣?” “这等容貌还会被抛弃,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听他的意思对方是临远宗的人。可惜给出这种回答,怕是要被逐出试炼了……” “肃静!”上方一声厉呵,截断了场中所有的议论声。桧庾长老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兼竹一番,“你把我临远宗弟子大选当成什么了?” 兼竹,“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 桧庾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怎么接话,一直未出声的未乙真人突然开口,“你所言当真?” 他面上并无愠色,两人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对上目光。 兼竹坦然,“不敢欺瞒。” “这不胡闹!”桧庾真人重重哼了一声,“掌门,还问他这么多做什么。依我看来,当速速逐出宗门!” 未乙真人摇头轻叹,“桧庾,他不过是痴情罢了。” 兼竹,“……” 桧庾皱眉,“可是——” “不必再说了,我临远宗海纳百川,众生皆有所求,不分贵贱高低。”未乙真人说完拂尘一挥,问兼竹道,“你所寻之人姓甚名谁,我将他叫来。” 兼竹顿了顿。怀妄不认他,他也不能单方面宣称两人就是道侣。不然都不用等怀妄来砍他,在场临远宗众人就能把他给埋了。 他道,“苍誉。” 掌门回头看向掌管弟子名录的洞迎真人,后者细想片刻摇了摇头,“门中并无此人。” 兼竹面露愁色,“看来是马甲。” 掌门心情复杂:……这怕不是被骗了婚。 “罢了,之后的试炼若是能通过,你便留在我宗门内寻人。” “多谢掌门。” 事情就此翻篇,江潮云松了口气,“还好掌门通情达理。” 兼竹低头挽着白纱笑了笑,四周顿时一片抽气声。 江潮云心有余悸,“兄弟你别笑了,我一直男被你笑得心慌。” 兼竹,“……” 江潮云,“而且你想想,说不定你前夫这会儿正在哪个角落里偷偷看着你,他看见你对别人笑靥如花……多尴尬。” 兼竹再次叹服江潮云的想象力,“他不会来的。” 话落就收获了一个怜惜的目光。江潮云握住他的肩,“不来算了,待日后进了临远宗,大好青年任你挑,何必在乎那沙雕?”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无知,一腔孤勇。 · 接下来是测试修为。 场中放置了块测灵璧,随着一道道光柱亮起,每个人的天资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直观的呈现。 轮到兼竹,他上前一步,抬手将灵力注入测灵璧中。 灵力飙升,光柱冲破筑基,周围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叹,报修为的弟子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筑基后期。” 大选年龄限制在25岁以下,能入筑基便算是天才,世家大族的直系靠灵药堆砌,百人中能出一筑基后期已是光耀门楣,更别说无名无籍的普通修士。 兼竹道了声谢,转身退到一旁。 路过江殷跟前时,他在后者狠狠的目光中缓声道,“别生气,侥幸而已。” 江潮云不客气地露出了放荡而没礼貌的奸笑。 … 测试结果已出,众人分级抽签两两一组准备进行实战对练。 试炼场的场台选用玄冶石打造而成,四方设下五行天垣阵遏制杀招。 比试间场台上剑影交错,符阵尽出,不少新秀崭露头角。 临远宗乃天下第一仙宗,前来求道拜门的弟子资质都不差。更有甚者,放眼三界也能称得上一句“惊才艳艳”。 几场之后轮到兼竹,他站到场中。对面的青年束着袖口,腰配一剑,很干练的模样——这是他抽到的对手傅乘雪。 傅乘雪同他抱拳一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若不是感受到快杵到自己脸上的战意,兼竹差点就信了。他轻振广袖一回礼,“这是自然。”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第三。 比练开始。 傅乘雪周身的灵力倏地充满整个场中、身如流云虚晃了几下,一瞬便至兼竹身前。 “筑基后期!?”台下一片哗然。 兼竹看着一息逼近的傅乘雪,脚下不动,唯有青衫被劲风带得向后翻飞。发间的银色束带坠着红玉,在日光下莹莹流光,落入众人眼中如画一般。 台下江潮云焦急,“别凹造型了,快躲!” 兼竹:…… 他没有,他只是腰痛不想动。 锐利的剑气直指面门,近身一寸前,兼竹脚下一旋,衣摆散若青莲,剑气便好似冰雪消融。 一个回还后又如流沙散聚,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呲!剑气撕开上好的绸缎,傅乘雪捂着肩头迅速退开几尺,神色讶然。 剑气入体,霜寒彻骨。 兼竹立于原地,位置分毫未变。 …… 场中不过几息便已分出胜负。 傅乘雪跌坐在场台边缘,大口喘息。兼竹仍是上场时的样子,衣衫未乱,丝毫看不出有过打斗的痕迹。 傅乘雪起身,“是我输了。” 兼竹友好,“没关系,友谊第一。” 傅乘雪,“……” 坐席间,未乙真人看向那道施施然走下场台的身影,眉间沟壑深了几分。 形无胜有,道法自然,两招一式间蕴含着与之修为不相匹配的天地法则。 而且,他总觉得这道法在哪里见过…… · 实战结束,近一半试炼者被淘汰出局。 兼竹和江潮云都留下了,今夜同其余人一道在临远宗留宿,待明日再进行最后一场试炼。 用过晚膳,落日沉金,天色向晚。 宗门内六堂八院亮起点点灯火,穿着苍色长袍的内门弟子三两结伴走过石子路。 兼竹和江潮云并肩往回走,迎面遇到不少内门弟子,见到兼竹纷纷传递热情: “加油啊小师弟,争取留在宗门,师姐罩你!” “能留下就来予徽峰找师兄玩!” “还是来滇莱峰,帅气的师兄可多~” 语调带着荡漾的小波浪,仿佛在拉客。 兼竹,“……” 道谢过后分别。晚风拂面,吹起他鬓边一缕长发,远处的落日余晖在他侧脸轮廓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江潮云羡慕,“看你还没入门就声名大噪。” 兼竹了然,“没办法,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江潮云,“……” 他感慨,“江殷被你噎红眼睛不是没有原因。” 回到东院,有部分试炼者三两聚在院中探讨修行。兼竹看江殷也在院中,他没多停留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客房是两人一间,兼竹同江潮云一块儿,回屋后他理了理床铺,拿了换洗的衣服出来。 “听说山后面有天然浴池。” 江潮云来了精神,再度祭出坊间传闻,“泡澡好、泡澡好,临远宗的浴池都是从灵脉流出的灵泉!一泡提神醒脑,二泡青春永葆,三泡长生不老。” 兼竹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你的意思是掌门长老都是干洗。” “……”江潮云忖了片刻,谣言不攻自破。 说话间外面的天色比晚膳时又暗了不少,院中一片昏黄。唯有院门口两名守院的内门弟子提了两盏灯笼,不少人都站在院门附近。 兼竹看江潮云还在收拾,便起身出了门。 他走向院门口那两名弟子,“师兄,前山能否随处走动?” 一名弟子道,“当然不行,你们还没正式拜入宗门,能去的地方也就膳堂、住处,还有后山的浴池,其他地方没事别乱闯。” 兼竹道,“晚上吃多了,想随便走走。” “诶你就忍忍。”那弟子说完又看了眼兼竹,暖色的灯光映得人温润明丽,他没忍住解释,“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这几天风声鹤唳的,前不久才有不明身份的人擅闯我宗门,就连仙尊都……” “籍岚!”另一名弟子出声打断他。 籍岚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挥挥手让兼竹回去,“好了好了,别问了。” 他说完又看向周围,“你们就当没听到啊!” “知道了师兄!”周围几人应下,江殷也跟着应了声,若有所思。 兼竹没得到四处乱窜的应允,转头回了屋,还没进门便迎上江潮云。后者抱了衣服,发出谴责,“说好一起去泡澡,你却背着我偷跑!” 兼竹回屋拿了件外衫出来,“我只是去探路。” 江潮云看了眼连院门都没出的路,狐疑地跟上兼竹的脚步。 出了院门沿着小道一路上山,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林木矮丛,石阶不规整地嵌在泥里。 走出半里便听到水声,空气也变得潮湿。兼竹沿着山阶又朝里走了几百米,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大片温热的水潭。 白色的热气腾出水面,氤氲了一片。潭中已坐了两三人,苍色的外袍搭在池边,是临远宗的内门弟子。 几人聊天的声音停下,在抬头看到兼竹的容貌时不约而同地怔住。 江潮云三两下除了外袍,扑通下水,渐起一圈水花。动响引起几人的注意力,他们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 外袍叠在脚下,兼竹着一中衣下了池水。白色的底衫浸了水贴在身上,江潮云瞥了一眼,暗自庆幸自己直得不行。 他没忘记兼竹喜欢同性,出言提醒,“你衣服是不是有点薄……” 兼竹缓缓道,“我总不能全副武装地泡澡。” 江潮云倔强,“为什么不能?” 兼竹,“那不叫泡澡,叫落水。” 江潮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顿时深觉有理。 两人在池中泡了没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交谈声和脚步声。随着声音靠近,江潮云面色沉了下来。 果然,不出片刻就见江殷几人转过弯出现在池边。 江殷看到两人并不意外,和同伴除去外袍也一起下了水。 几人间挨得很近,大概顾忌着还有内门弟子在场,江殷没有出言挑衅,只轻蔑地瞥了眼江潮云,又转头跟同伴聊天。 聊天的内容无外乎是“世家直系的社交”、“天之骄子的修炼”等等。 池子里热意缭绕,兼竹听了会儿就昏昏欲睡。旁边响起水声,他睁眼,只见江潮云上岸套了外衫,“我先不泡了,不知道谁在水面上放屁,把我熏的。” 江殷话头一止,冷嘲一句,“泡不来灵泉还找这么些借口,山猪吃不来细糠。” “你……” “那我也一起回。”兼竹出声中断两人的对呛,哗啦从水中起身。 他双手撑在岸边,水珠顺势滚落在池岸,留下点点深色水痕。 江殷身旁一名直系耳根有些红,看了一眼飞快低下头。江殷在心底“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浮出水面的人。 兼竹的身材并不纤瘦,薄薄的中衣贴着身躯,有种流畅匀称的美感。虽然知道他有名同性道侣,此刻也无法把他当女人来看。 江殷正待收回目光,突然瞥见那半透的衣料底下,腰腹一侧似乎透出一道血红的伤痕。 他愣住。 哗——外衫罩在肩头,遮挡了他探究的视线。 兼竹系了衣带往来时的山路走,“回。” 江潮云同他一前一后离开了浴池边。两人走出几百米远,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未干的底衫有些凉意。 江潮云咬牙,“泡个澡都能遇上,真是晦气!” 兼竹揣着袖子走在前面,“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缘分。” 江潮云抗拒,“呸,孽缘!” 兼竹笑了笑,走下几级石阶,道两旁林木稀疏,露出上空的星辰天幕。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外衫在行走间翻动。 江潮云还在纠结那不该存在的缘分,“我们肯定是那剩下一二。剩下一二是什么?” 兼竹薄唇启张。夜风穿林,枝叶沙沙作响,开口的两个字便揉碎在晚风中,消散在夜色里。 风停树止,他的身影已走出五六米远,江潮云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 翌日晨,晓光破云。 兼竹穿好外衫推开房门,正对日出的方向,面上映着薄薄一层晨光。 江潮云边笼袖子边出门,抬眼就被前者的侧颜晃了一下。 他穿衣服的动作一顿。 ……总觉得他这道友今日格外光彩夺目,像是要去会一段旧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风口浪尖 昨日的广场上,掌门与众长老已全部列座。 兼竹站在队伍里,隔着人群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恍若未觉,静待掌门宣布第三场试炼规则。 时辰到,众人噤声。 掌门位于上座,“乾渊峰灵脉充裕,有大量灵兽灵植生长,你们按照修为分成了五组,需在规定的时间内带回指定的灵兽或灵植。我们会沿途派人跟随,你们的表现将成为最后的评判。” 话落,人群中出现一小阵骚动。紧接着由内门弟子宣读了分组名单,兼竹资质上乘,在他那一组中算是领头人。 名单宣读完毕,掌门扫视一圈,“可有异议?” 片刻静默中,江殷突然出声,“掌门,弟子有个建议。” 江潮云皱眉小声道,“他又要作什么妖……” 兼竹嘴唇扇动,“咕噜咕噜。” “什么?” “倒坏水的声音。” 两人低语间,江殷已经朗声开口,“兼竹道友受了伤,怕是无法带领一个小组进行试炼。我提议让他来我这边,我也好照顾他。” 场中一静,未乙真人的视线扫了过来。 兼竹看江殷面露关怀,那担忧疼惜之情仿佛一名孝子。 他没有说话,落到旁人眼里像是默认。 江殷压下心头的快意,继续替人分忧,“道友不必强撑,昨日我看到了,你腰间的新伤估计是前两天才留下的,而且看上去像是被符阵所伤,想必还没愈合。”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殷一眼:隔着衣服还能看出这么多门道,编还是他能编,三界纺织厂在逃男工。 关键编得还和真相差不多。 “前两日符阵所伤?”坐席间的桧庾突然投来一道犀利的目光,“你前两日该在鹭栖城里,是怎么被符阵伤到的?” 兼竹开口,“练习画符时不小心伤到的。” 桧庾怀疑更甚,“你画什么符能伤到腰?” “鬼画桃符。” “……” 砰!上座中,桧庾真人怒而拍座,铺天盖地的气势直冲向下方,声如洪钟,“你是在戏耍我?” 四下哗然,纷纷散开。 威压顷刻便至,兼竹抬手迎上,小周天五行防御阵自掌心而出挡在面门。轰!灵力相撞,余波带起一圈疾风,众弟子心中骇然—— 去他娘的筑基,这分明是元婴期! 江殷脸色煞白,感觉自己是解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封印。 这下连掌门长老都坐不住了,未乙真人飞身而下,拂尘一挥平息了场上的震荡。 风止声停,兼竹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丝,看向对面的桧庾真人。 桧庾刚刚只是试探,没想到炸出了元婴修为,想必年龄也超过了大选的设限。他怒喝道,“你遮遮掩掩混入弟子大选,究竟是何居心!” 兼竹提醒,“你忘了,我痴情。” 桧庾,“……” 座上几位长老眼神交错,各自在心中斟酌。 若此言属实,宗门内添一大能是好事,方便日后出门打群架镇场子。若真的另有所图,岂不是引狼入室? 桧庾见众人迟疑,急切道,“掌门,我们可不能因小失大!” 未乙沉吟片刻,“罢了,还请仙尊前来定夺。” · 传信已送去,几名长老都站到了场中静候怀妄的到来。 兼竹揣着袖子看向毫无动静的云海天际,有理由怀疑怀妄是在耍大牌。 周围暗自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江潮云悔恨不已,“江殷混蛋,小状不断!” 兼竹不懂为什么他都气成这样了还能做到押韵。他平心静气,“还记得我昨天说什么了,人生相遇,十有八九……” 江潮云觉得他是给吓傻了。 片刻,远方传来一声鹤鸣,四下细碎的议论声戛止,众人抬头望去。 雾散云舒,风涌如潮,巨大的灵鹤振翅而来,背上仅立了一人,却好似载了整座苍山。 流云卷翅,不过一息灵鹤就落到场边。怀妄银冠束发,长袍轻翻,气势如出鞘霜剑,俊美如画中谪仙。 环山之下四方无声,在场诸人齐齐行礼,苍色衣袍在山风中猎猎,“见过仙尊——” 大乘亲临,众生俯首。 兼竹越过人群看向怀妄,刹那心头一震。 “不必多礼。”清冷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怀妄抬眼看过来,眼底波澜不惊,“元婴期?” “是,仙尊。”回答的是未乙掌门。 兼竹没应声,他猜想怀妄不会轻信。他把修为压制到元婴,合体以下基本无法察觉,但怀妄是大乘。 怀妄站在原地没动,“缘由我已知晓。为何不投名拜帖,反而混入弟子大选?” 兼竹品着他的措辞,“随大流。” “……”未乙按住又要暴躁的桧庾。 怀妄道,“既是寻人,寻到便离开罢。” “不知真名,不知相貌,只知是你们临远宗之人。”兼竹补充,“我们是云恋爱,见光死。” 众人,“……” 旁边的江潮云心情复杂:这不离就怪了。 怀妄细细掠过他的眉眼。兼竹的眉眼生得清俊舒展,神色中带着一丝散漫,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他忽然开口,“前日夜里,有人闯入我临远宗,修为高深,能令苍山破阵。” 四周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弟子中激起一片躁动。 兼竹恍若未觉,“没想到我来得刚好,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桧庾再次被他的厚脸皮震撼。 怀妄看了兼竹几秒。 蓦地,一股磅礴的气势自场中震开!兼竹心中一凛,灵气护体抬手迎上。 青银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兼竹还得把修为压制到元婴。他感觉怀妄也没尽全力,不然就算自己使出合体期实力也敌不过怀妄几息。 掌风作刃,剑意化形,兼竹直面着怀妄的进攻,一招一式他早已熟稔。拆挡间步步后退,腰侧的伤口被拉扯,他闷哼一声,“嗯……” 怀妄视线下移,声线清冷,“怎么,是被苍山阵法伤着的地方没好?” 兼竹差点被气笑了。他突然上前一步贴近怀妄身前,发丝在空中交缠,两人脸对着脸不过一指远。 兼竹轻笑一声,“不如仙尊亲自来检查。” 怀妄瞬间面色愠怒,“不知羞耻!”轰——坚不可摧的场台竟如蛛网龟裂。 兼竹压制着修为,根本抵不住这一击。正当此时,身后的发带化出一道七曜法障挡在他身前。 哐!法障粉碎。发带中最后一丝道法也消失殆尽。 兼竹退出几米,衣衫微散,一缕额发也垂落在颊侧,像是盘精美的珠玉被拨乱。 他站定后将发丝捋至耳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的怀妄,“仙尊是想把我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 怀妄冷然,“注意你的言行。” 兼竹心头压了团火,扯起嘴角,“字面意思而已。” 他说是字面意思,怀妄也没法强行说他有别的意思。得不出结论的话题被跳过,怀妄审视道,“刚刚那一击,没有分神期很难接下。” 兼竹定定地看向怀妄,反手一拽,发丝散落。银色的发带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血玉流光,“多亏这件灵器。” 怀妄觉得兼竹眼中似有难明的情绪,但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上品灵器?” 兼竹抿了抿唇没有否认,“仙尊好魄力,现在灵器已毁,它与凡物无异。” 桧庾皱眉插话,“你一介元婴,哪来的上品灵器?” 兼竹说,“前夫给的。” 他这话说得很轻,众人心中却是一震。长老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哦豁。 他说完又一言不发地将发带重新系上,发带是怀妄亲手为他所做。现今灵器殒毁,它成了毫无用处的装饰品,而怀妄的道法也不再护他。 怀妄突然说不出话,他是冷情,但也知道这发带对人意义非凡。 “仙尊。”未乙掌门从众长老之中走出,看样子刚刚几人商量出了结果,“若弟子兼竹愿立誓绝不背叛宗门,我们给他个机会通过试炼倒也未尝不可。” 怀妄忖了片刻转向兼竹,“你可愿意?” 兼竹道,“我为一人而来,只要宗门不负他,我必不背叛宗门。” 桧庾正想惯性骂人,又思及怀妄刚毁了别人信物,只好小声逼逼,“怎么还加个条件。” 未乙并不介意,“无碍,我临远宗门风正派,自然是不会辜负门中任何一人。” · 达成一致后,试炼继续进行。 怀妄不再多待,转身驾鹤回了苍山。巨大的羽翼带起一阵风,兼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青色外衫被吹得翩翻。 众人跟着领路的长老和两名内门弟子往乾渊峰走。 江殷远远躲着兼竹走在长老旁边,怕人秋后算账。兼竹和江潮云一起走在最后,前方不时传来一些探究的视线。 江潮云如梦似幻,“真没想到最后会惊动仙尊……你敢想吗?” 兼竹揣着袖子,“不敢想。” “我也不敢想。”江潮云感叹,“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缘分。” 道旁林荫婆娑,光影在兼竹眼底交替,“是就好了。” “什么?” 他没再回话,目光穿过前方人群落在江殷的背影上。 人生相遇,十有八九是缘分,剩下一二是刻意。 从他故意回应江殷的挑衅,到引导守院弟子透露口风,再到给江殷看到自己的伤痕,为的就是让江殷把矛头对向自己却又拿不出证据。 他要稳立于风口浪尖,齐平苍山云海,他要怀妄看得见。 …… 乾渊峰地处西面,灵脉充裕,刚入山便能感受到浑厚的灵气。 漫山植被覆盖,隐隐听得鸟兽啸鸣,领队长老讲过注意事项后停在山门外,剩下的试炼者按照分组进入山里。 兼竹本来和江潮云分到一组,但眼下他修为高出众人一大截,为显示公平他需独自通过试炼。 咻——信号烟在上空燃起,最后一场试炼开始。 几十道身影冲入山中,几息便不见踪影。 兼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灵识一瞬覆盖了大半山头,每名参赛者的行踪、山中灵植灵兽的分布都清晰地传入他识海中。 不过半柱香时间,兼竹已经集齐了大半任务材料。他将材料扔进乾坤袋,正要转身去寻下一个,忽然顿住。 灵识覆盖中,似有一处阻断了他的灵识,无法探入。 兼竹估摸着时间还很充裕,一个闪身直朝着那异处而去。 脚下的草丛沙沙作响,两旁林木葱茏,空气中弥漫着新草泥土香。 一名试炼者正弯腰拔下一株灵草,突然感觉斜后方传来一道劲风,“啪嗒”一声,折成两截的花蛇落在脚旁。 兼竹日行一善之后没有停下,径直掠过茂密的丛林,一路去到乾渊峰背阴面的一处山沟。 清冽的泉水自山涧汩汩流下,阴冷的谷底风穿过低矮的灌木丛。他依照感应停在了一处杂草丛生的河沟边。 灵力打入,附近元磁微震,流光一闪像是通往了另一个空间。 乾渊峰平时都是用来给门中弟子试炼,长老掌门都鲜少踏入。门中弟子修为不高,这异处十分隐蔽,恐怕至今没人发现。 兼竹食指抵在光洁的下巴上摩了摩,接着“轰!”一击全力攻击落了上去——刹那间元磁动荡、两仪对转,白光乍现,将他包裹。 兼竹:……卧槽?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汹涌的吸力拽了进去。 … 阵法转移不过一息。 再睁眼时,兼竹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他正站在一处池潭里,彻骨的寒意浸出潭底。 头顶冰凉的泉水浇了他一身,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 兼竹沉默:全副武装地落水了。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只见池边是大片高大的梧桐林,现在是阳春时节,此处却覆满了皑皑山雪,一片素缟。 常年霜雪封林,唯有苍山。 所以那处不为人知的传送阵通向的是苍山? 兼竹从水中飞身而起打算先上岸,灵力调转,四周结界突然被触发。几乎同时,一道剑意从梧桐木间穿林而来! 他条件反射一个回身,衣衫沾了冷泉,水珠如转伞般撒出一圈。 怀妄的身影紧随剑意顷刻到了跟前,两人在半空中对上,疾风、水花、霜剑。 银色的外袍半敞着,兼竹垂眼便能看见他襟头露出一半的锁骨,线条有力而流畅。 身形被逼得向后退出十来米,嘭!后背抵在高大的梧桐木枝干上。细雪簌簌落下,兼竹抬眼,是怀妄近在咫尺的脸。 呼吸交融,却无丝毫暧昧流动,他脆弱的颈侧贴着怀妄冰冷的剑锋。 怀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且入苍山 锋刃再往前一毫厘便可没入皮肉。兼竹凉嗖嗖地瞥了眼剑刃,掀开嘴皮,“命运的指引。” 颈侧被压紧,他补充,“外加传送阵。” 怀妄皱眉,显然是不信。兼竹明白了,看来这个阵法的存在怀妄并不知情。 他收敛了神色,看向池潭,“就在落泉那里,仙尊不知道?” 怀妄的剑移开了几寸,兼竹绕开剑锋走向池潭,“哗啦”下到水中重新淌回刚才的地方。 冻骨的潭水没过半截身子,发丝和青色的长袍在水面散开,在这天寒地冻的池潭中央浮出一碗青莲。 怀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下了水。 落泉水势不小,在池中溅起大片水花。兼竹探手在泉后石壁上摸了摸,又用灵识扫了一圈池底,并没有丝毫结界松动的痕迹。 “整座苍山都覆盖了本尊的阵法,擅闯必诛。”怀妄站在他身后。 兼竹现在倒不是怕怀妄不信任自己,比起这点,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设下一道通往苍山的阵法更令人细思极恐。 “应该是单向传送。”兼竹收回灵识转头看向怀妄,“我刚进入苍山时并没有触发阵法,直到我催动了灵力,才被你发现。” 他对上怀妄的双眼,“苍山并不安全。” 怀妄也注视着他,兼竹眼中的凝重不似作伪。隔了几秒,怀妄绷紧的气势卸下,散去周身剑意,“你是怎么想的?” “阵法布在乾渊峰一处隐蔽的河沟,人迹罕至,到现在都没被发现。”兼竹说,“不敢确定还有没有其他符阵,通向宗门别的地方。” 怀妄忖了片刻,上前一步伸手覆在落泉后的石壁上,灵识细细探过。 两人一前一后离得很近,怀妄宽大的袖袍落在兼竹身侧,水花溅了些在两人面上。 兼竹侧头看向怀妄,后者细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山根挺直,如玉山雕琢。他怔了一下,心想自己千里追来,大概是贪图美色。 睫毛一垂,怀妄看了过来。 视线相交,兼竹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怀妄开口,“你在看什么?” 兼竹色令智昏,“仙尊生得好看。” 怀妄面色骤然冷厉下来,“既然口口声声来寻旧情,就莫要再胡言乱语。” “……” 昏聩的头脑被猛地泚醒。 兼竹神色麻木:谢谢提醒,你他娘就是我的旧情。 怀妄还冷脸把他看着。 对视半晌,兼竹蓦然一笑,“仙尊说得是,我一定铭记在心。” 他说,“毕竟我对前夫情根深种、一片痴心。” … 在这里了会儿没有发现别的线索,两人又回到池岸上。怀妄的衣袍全部湿透,他微一振袖,灵力将袍上水汽烘干。 兼竹还拖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衫,他现在是“元婴期”,理论上不具备烘干功能。 怀妄没管他,径直往林中走,兼竹抬步跟上,一路沥沥拉拉地滴着水。走出几十米,他转头看了眼怀妄正经的侧脸,想起后者刚刚的冷意。 他悠悠开口,“仙尊屋里有多的衣物吗?” 怀妄脚步微顿,正要拒绝却又止住。这不算什么逾矩的要求,他屋里确实还有些没穿过的新衣。 “跟本尊去……” “算了。”兼竹突然又摆摆手,“衣物太私人了,这样不好。” 怀妄默了一秒继续往前走。 兼竹看着他把话吞回去的样子,在这短暂的一瞬沉默间感到了无比的快活。 敢这样遛怀妄的,他可能是天下第一个。 地面覆了一层积雪,四周是高大的林木。两人并肩穿过林间,在雪泥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寒气自脚下升起,兼竹拉了拉外衫。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后者长发沾湿,有几缕贴着白净的面颊落入襟头。有的人越冷越没有血色,兼竹却相反,嘴唇殷红,在一片茫茫的雪景中显得惹眼。 浸湿的衣服紧紧贴合身体的曲线,中衣底下甚至隐隐透出肉色。一颗颗水珠顺着鬓间的发梢滑落,在肩头的青衫上浸开一团水痕。 怀妄眉心一跳,抬手输出一道灵力。 兼竹只觉得身上一暖,反应过来已经被怀妄隔空烘干。 他,“……” 往前走出一里,远远地望见了这片山林的出口,隐约还能听到两声鹤鸣。 “前面就是仙尊的住处?” 怀妄“嗯”了一声。 兼竹揣着袖子走出几步,脑中忽然浮现出几天前的一幕——鹭栖城上空,远方来客,怀妄亲迎。 他嘴唇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开口,“院里有其他人在吗?” 怀妄,“怎么。” 兼竹腼腆,“我比较怕生。” 怀妄皱眉,似在思索自己对词意的理解是否存在偏颇。他道,“没有别人,整座苍山就只有我一个人。” “就从来没有外人来过?” “没有。”怀妄瞥他,“你是第一个擅闯的。” 兼竹忽略掉加了重音的两个字,不去计较他的措辞。 出了山林不远就是一处庭院,院舍布置简单,院中立着一棵遒劲的青松,下方一张石桌。 已变回正常大小的白鹤抖着尾翎梳理翅羽,黑豆大的眼睛看见怀妄回来,张开长喙叫了一声。接着瞧见旁边的兼竹,叫声戛然而止,扑棱着翅膀飞到一边去了。 兼竹,“仙尊,你的鸟不太热情。” 怀妄淡淡,“它比较怕生。” “……” 进了院门,怀妄让兼竹先坐在石桌旁,接着回屋拿出一套纸笔,“还记得那符阵长什么样吗?” 兼竹闭眼回想了片刻,提笔按照记忆画了个大概。他在转移过来的一瞬确实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星位图,上面绘制了复杂的符文,细节处有些模糊。 笔落,怀妄拿起纸看了看,面色逐渐沉凝。 兼竹熟知他的性格,猜想对方是有了头绪,“仙尊认识这符阵?” “不能确认。”怀妄说,“但这属于瀛洲派系。” 瀛洲,位于东国,五大仙山之一。 兼竹脑海中浮出前几日临远宗的来客,白鹿驾车,自东方而来。 “那天来访的贵客是瀛洲的?” 怀妄对他的敏锐感到诧异,“万佛宗,墟净大师。” 兼竹,“……” 他再次感叹流言的离谱。 能分析出的线索都已经摆在面前,其余的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头绪。兼竹和怀妄面对面在石桌前坐了会儿,日头渐渐偏移,青松的树影被悄然拉扯。 兼竹盯着那树影出了会儿神,“影子又变长了。” 怀妄,“毕竟过去半个时辰了。” 兼竹沉默片刻,“试炼是不是结束了。” 怀妄抬眼,“……” 兼竹刷地起身,袖子一甩朝着山下极速飞去。 … 前山广场中央,掌门长老列座,场中三十余名弟子,最后的入选的弟子已经确认。 唯有一人不见踪迹。 未乙真人沉下眉,一言不发。桧庾往乾渊峰的方向看了眼,原地踱步一二,“时间早就过了,不管人去了哪里,他都没有通过试炼!” 未乙道,“至少先把人找到。” 桧庾冷哼,“我早说过他疑点颇多,说不定趁机潜入了宗门别的地方,还是速速将他捉拿……”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传来小阵惊呼,众人抬头,便见一青色的人影自远处飞来。 “来了来了,人来了!” “怎么不是从乾渊峰的方向来的?” 兼竹落入场中,站定后向掌门长老行了一礼,“抱歉,有事耽搁了。” “有事耽搁?”桧庾不信,“你未完成试炼要求,已经被淘汰。但在你离开之前,必须交代清楚!” 他说完,后方几名长老纷纷点头赞同。 未乙真人保持中立,“不如先听听他的解释,再决定他的试炼结果。” 全场的目光汇聚在瞬间兼竹身上。 兼竹,“……” 别看了,还没编好。 十来秒后,他开口,“迷路了。” 桧庾顿时被气得口不择言,长老架子散落一地,“你是不是把我当傻瓜蛋!?” 未乙轻咳一声,“桧庾……” 四周也掀起一片质疑声:迷路,迷什么路能从这座山头迷到另一座山头? “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好歹编个靠谱的借口,迷路也太敷衍了。” “这下谁也救不了他了,唉……长这么好看可惜了。” 江潮云急得不行,顾不上其他,三两步冲出人群拉住兼竹,“道友啊你就别说梦话了,赶紧如实相告!” 兼竹看他是真的很急,说话都不押韵了。 但自己也没法如实,不管是乾渊峰有个阵法,还是自己刚刚和怀妄待在一起,让有心人知道怕都是会打草惊蛇。 “刷拉——”下一刻,结实的缚身锁捆上他的四肢,兼竹顺着锁链看向另一头。 桧庾攥紧锁链,“再不讲实话,就只能将你送去地牢关押!” 兼竹叹气,“我讲了你又不信,你这就很主观唯心。” 桧庾,“……” 江潮云一脸绝望,他的好道友是真的没救了。 隔了不远,江殷掩下幸灾乐祸的神色。他对兼竹一面是嫉恨,一面又惧怕,此刻巴不得人被逐出宗门,或者关押地牢不得翻身! 铁锁“哐啷”响动,兼竹没有反抗,直接被桧庾长老拽了过去准备带入地牢。 比起周围各色各样的目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睡觉。 江潮云无能为力地退回队伍中,难掩沮丧。 江殷就站在他旁边,见状轻嘲,“急匆匆地跑出去还以为自己能扭转乾坤?他兼竹有多大的脸,不过是个元婴期,宗门还能为他改规矩?” 江潮云咬牙切齿,“你敢当着兼竹道友的面这么讲吗?墙倒众人推,说的就是你这种势利小人!” 江殷得意,“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已被掌门收入门下,这宗门也是我师尊说了……” 哐啷,铁锁突然一震。 江殷的话头戛然而止,四周众弟子纷纷停下议论。 在桧庾惊愕的目光中,天际划过一道流光,捆住兼竹的缚身锁被一道灵力荡开。 风起,带着料峭的寒意,卷起兼竹的青衫哗啦作响。 众人还未回过神,便见一道如剑般锐利的身影立在上空,怀妄俯视场中,“苍山留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此间共居 兼竹愣了愣,没想过怀妄会来。 他想的是如果被带走关入地牢,大不了再祭出一件家当来逃跑;或者怀妄良知未泯,私下去叫掌门放了他。 结果怀妄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来了,勇得一批。 人群中,江潮云惊喜出声,“兼竹道友!” 人不但被保释了,还能被怀妄仙尊带回苍山,果然是天选之子! 江潮云侧头瞥了眼江殷,用尽平生阴阳之功力,“喔~多大脸能让宗门改规矩?宗门内都是掌门说了算?” 他扬眉吐气,“嗤。” 江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指节在袖口攥得发白,后背打着颤。他想不通凭什么这样一个普通的修士,谎报修为、反抗长老、比试途中玩消失,还能得到那天下第一人的青眼! 所有人都震惊了,桧庾手里攥了截铁锁,呆了呆又迷茫地看向掌门。未乙真人朝着上方的怀妄施礼,“仙尊这是何意?” “不是刚好缺人手。”怀妄瞥向兼竹,“找来看山护院。” 兼竹,“……” 这理由听起来比迷路还扯淡。 但开口的是怀妄,众人心想:那没事了。 桧庾还想再反驳两句,就被身后几名长老拉住: “仙尊留人,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 “反正苍山有仙尊看着,估计没法造作。” 兼竹朝几位长老投去深长的一眼: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大声逼逼,未免也太过耿直。 几句话间,怀妄已经转身,他看兼竹还待在原地听小话,沉声道,“还不跟上?” 兼竹飞身而上,“品味一下宗门的风土人情。” 他临走前转头同江潮云眨了眨眼:回聊。 江潮云不太熟练地回眨了一下。 …… 重重山峦在脚下掠过,细软的云絮绕过身畔。风迎面吹散了两缕长发,兼竹随意散了重新扎在脑后。 怀妄开口要他大概是出于道德责任,不代表自己是特别的。但怀妄愿把他带回苍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做人要多想想好的一面,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兼竹盘坐在虚空中,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内心十分祥和。 旁边怀妄转过来,皱眉道,“你信佛?” 严格来说,临远仙宗信道,就连弟子服背后都绣有太极阴阳鱼。 兼竹放下手,海纳百川般包容,“对儒释道我向来一视同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需要的情况下我择优。” 怀妄没见过流动性这么强的信仰,“修道需专注。” 兼竹挑眉看他,“那仙尊呢,专注的是什么道?” 前方已至苍山地界,怀妄抬手挥了挥,兼竹身上便闪过一道光,接着两人毫无阻拦地进入了结界中。 怀妄落在席鹤台上,几乎要融入这雪色,“与你无关。” 兼竹,“……” 两人一前一后,兼竹跟着怀妄绕过他的庭院径直上了后山。 后山是一片梧桐林,粗壮的枝干高耸入天,覆着霜雪,一片苍茫。 怀妄走在前方,背影平直而挺拔,银色的长袍在走动间翻起,日光从头顶的苍梧枝桠投下,光影斑驳。 兼竹跟在他身后,“这片苍梧都是仙尊亲手栽的?” 怀妄脚步微顿,“苍梧为苍山特有,你是如何得知?” 兼竹漫不经心,“听我那老相好说过,说有机会带我来看苍梧。” 怀妄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兼竹口中的“老相好”是指他云恋爱的前夫。他神色未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了苍山。” 兼竹笑了笑,“孔雀还知道开屏,和道侣吹下牛也不是不可以。” 怀妄闻言没再说什么,他对情.爱之事并无感触。 出了苍梧林往山上再走一截,有一处被削平的空地,中央搭了间木屋。木屋比起怀妄现在的庭院要简单一些,但搭建得结实,也不显得粗陋。 怀妄停在空地前的石阶上,“你以后住这里。” 兼竹越过他走上前,“仙尊不是一个人住,怎么还有间空屋?” “养鹤之后搬了。” “原来如此。”兼竹了然,“生活水平的提高果然都是从养宠物开始。” “……” 吱呀——兼竹推门而入,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头顶屋缝间落下些灰尘。 “你自己收拾。”怀妄说完转身离开。 兼竹站在门口看他背影走远,银袖鎏金,如飒踏的流云,消散在苍梧林之间。 . 弟子大选结束,被淘汰的人今日便离开,剩下的人拜入宗门,明日正式开始修习。 兼竹的身份比较微妙,他是怀妄开口留下的人,却并没有拜入怀妄门下。 也就是说,他是个无师游民。 好在宗门内授课不是按师门来的,而是根据修为层阶分了讲堂。兼竹理论上是元婴期,现苍山弟子中最高修也不过元婴,和他同堂的都是各峰关门弟子,大部分是金丹、偶有几名元婴。 刚入宗门便跟着第一梯队的弟子们修习,兼竹细品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翌日,他换了内门弟子服去讲堂。 苍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腰封紧束,勾勒出漂亮的弧线。外衫一罩尽数遮挡,一枚朱瑗挂在胯侧,行走间若隐若现。 兼竹很少穿其他颜色的衣衫,一是懒得挑颜色款式;二是怀妄每天都银闪闪的,青色护眼。 他穿过苍梧林走到席鹤台时,银闪闪的怀妄正在崖边凝练剑意。 日出东方,紫气混元,朝阳在怀妄挺直的轮廓上笼了层金光,侧颜如玉。磅礴的剑意搅动云巅,又如流沙散聚,翻动在他掌心。 剑止,风停。怀妄看向不远处的兼竹,大概是第一次在苍山见到内门弟子服,他反应了一下。 兼竹走过来,“仙尊好剑。” 剑刃侧过一道锐光。兼竹,“法。” 怀妄收回眼神,两人之间隔了五六步,兼竹没说话,怀妄也没有。一个是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另一个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相对无言的气氛竟然也不尴尬。 隔了十来秒,怀妄侧头,“你还不走?” 稀薄的晨晖从与视线齐平的云海间泛起一线橘红,兼竹正朝着天际,暖色落满眉眼。 他合目深呼吸,“吸口阳气。” 怀妄开始思考是不是不该把人留下。 … 在被丢出苍山之前,兼竹自觉溜走。 到了前山学堂,一路都是内门弟子三五结伴去上课。有几人注意到他,多看了几眼又转回头去小声私语。 兼竹恍若未觉,径直到了上课的地方。 讲堂内,大半弟子已经入座。兼竹从门口踏入时,堂内静了一瞬,坐席间有视线交汇。 他挑了后排一个位置坐下。周围有几人正襟危坐不去看他,显然是昨日的流言一夜传遍,想同他保持距离。 也有人不在意流言的,三三两两靠过来: “兼竹师弟,你初来乍到,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师兄们。” “我是洞迎真人门下许师姐,师弟你可真是生得俊俏,要不要考虑第二春?师姐介绍给你~” 兼竹揣着袖子,“多谢师兄师姐,我第一春还没完全凋谢。” 众人,“……” 许师姐怜爱,“你果然好痴情。” 聊了几句便到了授课时间。门口走入一道身影,伴随着熟悉的厉呵,“都回位置上,准备上课!” 兼竹从围在桌前的几人缝隙间抬眼,正对上桧庾真人不满的眼神。 众弟子瞬间作群鸟散,桧庾瞪了他一眼开始授课。 兼竹的位子斜对窗口,课上了会儿,窗口走过两人往里看了一眼,又匆匆跑开。没过片刻,又有一名弟子状似无意地路过,转头看了眼兼竹。 课还没上到一半,外面已经晃过好几波人。桧庾终于忍无可忍,把书简“哐啷”一放,“弟子兼竹,给我站后边去!” 兼竹和他讲道理,“长得好看不是我的错。” 四周传来克制的闷笑,桧庾气得抬手在窗上加了道结界,阻断了外界观摩的视线。 一节课终了,桧庾气噔噔地走了。他觉得最气的就是有气没地方撒,他总不可能叫兼竹下次换张脸来上课。 弟子们下课后三三两两离开,兼竹刚起身,先前的师兄师姐们又围过来。 师兄拍拍他,“师弟,你美貌名动宗门,大家都好奇想来看看,过段时间就好了。桧庾长老也只是脾气大,人还是很好。” 兼竹心说名动宗门的可能不止是他的美貌。 还有他的才情。 他说,“我知道。” 许师姐看他没受影响,开开心心地换了个话题,“对了,苍山怎么样?” 师兄也好奇,“你和仙尊相处得如何?” 旁边另一人,“仙尊会指点你修行吗?” 兼竹,“清贫,不熟,基本见不上。” 他们,“……” “算了。”最开始安慰他的何师兄说,“这才正常。不要灰心,不要丧气,师兄们今晚带你去见识新天地!” 兼竹头顶缓缓冒出问号:? 何师兄嘻嘻笑,“换身光鲜亮丽的衣衫,咱们下山玩。” 兼竹很怀疑,“我们能私自下山?” 何师兄霸气地揽住他的肩,“怕什么,只要不被发现就行。况且苍山没有别人,仙尊一心向道,哪儿会管你!” 两秒后,兼竹轻轻抚掌,“真有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月下酒色 待兼竹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黄昏将近。 还是那身青衫,只不过在外面披了层薄如蝉翼的罩纱。师兄特意叮嘱他穿得别太寒碜,免得出门被人小瞧,他又在腰间系了珠玉带,赤红的朱瑗落在腰际,很是惹眼。 席鹤台上空无一人,怀妄的庭院内亮了烛火,院中那只鹤正在给自己梳羽毛。 兼竹没有停留,从院门口晃了过去。 刚走出几步,白鹤突然扑棱一下冲着他飞了过来。 大概是对它“怕生”的认知过于深刻,当鸟喙精准地啄住他腰间的朱瑗时,兼竹才反应过来。 他没敢用灵力,只能一手拽住腰带拉扯,“乖崽,这不是你能吃的东西。” 白鹤仗着物种障碍佯装听不懂,宛如一只熊鹤崽,一个劲儿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矫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风。 很快,腰带就松松垮垮挂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头,衣襟没了约束放肆地散开。 兼竹痛心,“怀妄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信。” 正对峙着,院内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院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怀妄,后者从门内走出来。他冷声,“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一鸟同时停住。 白鹤这时候能听懂人话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翅膀扑棱一扇瞬间飞得不见。 兼竹,“……” 场面上一时只剩他二人。 兼竹还一手捞住衣襟,一手拽了腰带,流光的珠玉从腰间勾落至胯骨,没入罩纱若隐若现。肩头半敞,襟口灌了苍山的冷风,小块瓷润的皮肤激起一层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个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怀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开,“它喜欢漂亮的珠玉。” 兼竹三两下拢了衣衫,“从小拜金是不对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岁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为老不尊。” 怀妄被哽了一下说不出话。他看兼竹转身要往外走,重拾威严,“去哪儿。” 兼竹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怀妄以为他要解释时,他回过头挑起嘴角,将散落的珠玉腰带随意一勾,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 他拿捏着白日里怀妄的语气,“和仙尊有什么关系。” 说完也不看怀妄,从乾坤袋中掏了把雕花折扇出来,“刷啦——”一声潇洒展开,大摇大摆从怀妄面前晃了过去。 …… 傍晚的鹭栖城,橙红的灯火如长街游龙,摊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黄的夜色中。 兼竹跟着几名师兄穿过熙攘的人潮,何师兄侧头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刚刚那一幕,嘴角微扬,“出来玩,心情当然好。” 何师兄哈哈大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径直走进一家酒楼。 楼中雕梁画栋,丝竹声声。何师兄要了个临窗隔间,几人入座,点过几个小菜,便有歌女进来抚琴吹笙。 兼竹听了会儿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兴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头专心干饭,几乎把歌舞声屏蔽。 一旁常师兄注意到,“兼竹师弟,你怎么都不欣赏一下民间曲艺?” 何师兄拍了下脑袋,“喔!忘了,师弟对姑娘不感兴趣。要不师兄再叫几个俊俏郎君进来……”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师兄笑道,“也罢,这凡尘酒楼中的小郎君,师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门里的如何?” 何师兄喝了点酒,面颊红红的,兴致上头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师弟,咱宗门里有很多人关注你,你知道吗?” 兼竹想起络绎不绝的窗口,“很难不知道。” 何师兄道,“洛师兄在我们面前都提起你两回了。诶,你认识洛师兄吗?” “不认识。”他感慨,“但想必桧庾长老提起我的次数更多。” 师兄几人一阵大笑,转头继续欣赏民间曲艺,没再提这话题。 隔了会儿,兼竹起身,“师兄,我出去透透气。” “去师弟,可别走丢了。” 他推门而出,木门掩住了身后的歌舞萧声。走廊里四面透风,驱散了些刚刚在包厢内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楼下走,刚走下几阶,从下方迎面上来一少年,穿着华贵,后面还跟了几名仆从。 楼道狭窄,两方同时停住,他正要避让,对面的少年扬着下巴开口,“让本少主先过去。” 兼竹闻言反而不动了,揣着袖子懒懒靠在楼道上,腰间珠玉缠得随意,更显得像挑衅,“为什么?”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么身份吗。” “我只让老弱病残。”兼竹问,“你是这里面的哪个身份?” 少年顿时气得脸红,“再不让开,就别怪本少主不客气了!” 兼竹慈爱,“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手抽出一软剑便劈了过来。 兼竹避也没避,抬手迎着剑侧屈指一弹——噌!软剑反向拍在里侧墙壁上,留下一道印迹。 他垂眼看来,侧脸映着廊外楼顶雕花灯的光影,袖间薄纱似浣烟笼云。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软剑噔噔几步走上来,“你刚才那招弹指好帅!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纠缠,“逼格是我自带的。” 少年从袋中悄然摸出半个酒壶,试图诱惑,“我们可以边聊边喝。” 兼竹挑眉,“这是敬酒还是罚酒?” “这是我家乡特产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个面,“别计较了,至今还没几个人能合本少主眼缘呢!” “……” 片刻,上等包厢内,两人相对而坐。 少年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怒容满面,这会儿已经掏出藏酒热情而嘚瑟地邀人细品。 两杯清透的酒酿摆在桌上,酒香溢了满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确是好酒。 兼竹既来之则安之,杯盏轻磕。两人聊着天地乾坤,聊着山川江河,聊着怎样弹指有逼格。 几番探讨间,酒水哗哗下肚。 半壶过后,少年已然熟络,拉着兼竹诉苦,“本少主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正在离家出走,你那儿有没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丝滑地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从乡下追来千里寻夫。” 少年顿时怜悯,“你怎么比我还惨。” 兼竹,“……” 两人带着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会儿,外头传来几名师兄的声音: “师弟!师弟——” “说是去透风,怎么就没回来了?” 嗒。酒杯搁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别,“天色不早了,多谢款待,我准备回去。” “等一下。”少年从袖子里摸了块传讯石出来扔给兼竹,“同是天涯沦落人,随时保持联系。” 兼竹收下传讯石纠正他,“这叫命运的弄潮儿。” · 师兄弟几人赶在临远宗宵禁前回了山门。 亥时刚过,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苍山时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积雪反射着月光白得晃眼。怀妄的院落里没有亮灯,他停在原地看了会儿,正要回后山,转头便在席鹤台上瞧见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长的身姿立在涯边,银发未束,几乎融入那月华清晖。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脑中空荡,先前的酒气在五脏六腑间蒸发,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奋汹涌的情绪瞬间翻腾上来。 他朝怀妄走过去。 夜风徐徐,醉人的酒气弥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怀妄早早便知晓兼竹回来了,只是一直没管他。这会儿闻到酒气,他皱了皱眉转过身。 两人之间已相距不过两三步。 兼竹看着怀妄,视线沿着对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向下细细描摹。酒精将那些隐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里用于遮掩的纱网。 怀妄开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应了声,声音比平时要柔软几分。 他看见怀妄眼中倒映着自己,眼角的薄红蔓延至耳尖,从黑发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滚热。 像是藏不住情.潮,终于露出了一点马脚。 不过那又怎么样? 兼竹朝着怀妄抬眼一笑,此间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滚着浓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进他眼尾的绯红,淌入这月色。 暧昧得惊心动魄。 怀妄看着他,鼻尖萦绕的酒气突然变得浓烈而辛辣。 须臾之间像是恒久。兼竹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朝着后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飞扬的薄纱卷走了浮躁的空气。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苍梧林间,怀妄垂眼,“刷——”一声腰间问闲出鞘。 剑招连绵如幻影飞花,一息间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积雪被剑风带起,方圆五步内雪花逆飞。 剑端划过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沟壑。 收招,入鞘,怀妄穿过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错认成了前任。 真是乱七八糟。 院门打开,又吱呀关上,席鹤台上再无一人。 唯有落雪薄凉,细细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长的沟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皮肉之罚 兼竹一觉睡到天亮。 推门而出时,外面天光大好,早已过了上课的时辰。 他沿着山阶下去,穿过苍梧林到了席鹤台,大概是他今天起得晚,怀妄晨间修行结束正往回走。 两人迎面碰上,兼竹打了个招呼,“仙尊。” 怀妄看也没看越过他径直要走。 兼竹就停了下来,他想了想,昨天晚上他只是对怀妄笑了一下,笑一下也不算逾越。或者是自己傍晚走的时候太趾高气扬,蔑视了怀妄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 他转头又叫了一声,“仙尊。” 怀妄这次停了下来,“有事?” 兼竹晃回他跟前,“仙尊怎么大早上就不理人。” 怀妄的眼神扫过来,“你没正事干了?” 意思是说他太闲。兼竹哽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道,“什么才叫正事?” 怀妄说,“你不是要找人。” 兼竹愣了愣,没想到怀妄还会主动提这事。他揣着袖子,指尖在胳膊上搭了两下,“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他若一直躲着我,我便永远寻不到他。” 日头已高挂上空,苍山中空气却依旧稀薄清寒。 怀妄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兼竹忽然笑着问,“符阵的事算不算正事?” 怀妄眉心轻蹙,后者道,“临远宗内必定还有别的传送阵,今天我正好旷课了,不如一起去找找?” 这么正大光明说旷课的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怀妄看了他一眼,“走。” · 乾渊峰的后山枝蔓盘绕,茂盛的树冠遮蔽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 兼竹走在前面,脚下泥草丛生。走了没多久,他看见了那条花蛇的尸体,断成两截,颜色依旧鲜亮不腐。 看来方位是没错的。 怀妄跟在他身后,一眼瞥过那截花蛇。 九纹翕响蛇,纹路越多速度越快,品阶不高但难以捕捉。蛇身断口利落,精准削在七寸,出手之人至少也是分神以上。 这两天进入乾渊峰的人只有入门试炼的这批弟子。 怀妄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上。 没多久,林中水声潺潺,两人找到了先前布阵的地方,那处山沟里已经丝毫找不出符阵的痕迹。 单向传送,一次销毁。 兼竹向怀妄递出真诚的眼神,“你要信我,我没这么大能耐瞬移到你苍山结界里。” 怀妄凉嗖嗖地看了他一眼,“你试过?” 兼竹,“……怎么会呢。” 怀妄转身,“去别处找。” 兼竹抬步跟上,心道怀妄还跟自己玩心理战术。 从乾渊峰寻至前山和几处偏峰,直到落日渐垂,残阳透过云层在地面斜拉下树影,两人终于在禁地附近找到一处阵法。 四下无人,气流沉凝,从禁地里透出一股森冷。 兼竹拢了拢衣襟,下意识朝怀妄靠近了些。 两人肩膀挨着胸口,怀妄侧开身,“你上次怎么做的?” “把法障打碎就行了。” 怀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兼竹,“?” 怀妄,“还不动手。” “……”兼竹忍住动手打他的冲动。灵力汇聚掌心,“轰隆”击碎法障! 白光乍现,在即将被包裹的那刻,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怀妄的腰带——怀妄撤身间衣衫散落,他眉心一跳,任由前者把自己拽了进去。 又是一息之后。 噗通!一声闷响。兼竹的后背砸上了冷硬的地砖,他上方压下一个沉重的身躯,带了凉意的发丝落入他襟口,和他自己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怀妄很快撑起来。 兼竹被压懵了,手里还攥着怀妄的腰带。上方的人衣衫散开,线条完美的腰腹没入下方,健硕有力的胳膊撑在两侧。 熟悉的视角。 “啪嗒”,一声瓷响将他惊醒。 两步之外的椅子上坐着掌门,后者手中托着茶盏,杯盖落进茶水中,溅起几滴沾在他胡须上。 掌门目瞪口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兼竹,“……” 这话本走向怕不是江潮云写的。 他只是不想让怀妄悠闲旁观,没想到他们会摔在掌门卧房里。 两息过去,怀妄的目光落在他拽腰带的手上,冷冽至极。有丝丝寒意弥漫在屋里,“还不松手。” 兼竹回神,假装镇定地松开手,“有延迟。” 两人在掌门复杂的目光中起身,怀妄抬手系好衣衫,兼竹低头理理袖子。 茶盏放下,掌门惊疑不定,“仙尊,这是怎么回事?” 怀妄周身的冷意还没完全消散,“在过招。” 掌门开始思考“过招”和“落到自己卧房里”的关联。 兼竹看怀妄没打算告知实情,便替人自动补全,“我手滑,丢成了传送符。” 未乙掌门将信将疑:传送符可不便宜,这得滑成什么样?但他看怀妄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也不再提出质疑。 怀妄理好衣衫没有逗留,径直抬步出门,兼竹紧随其后。 两人从屋里出来时,门外的小童还吓了一跳,同怀妄施礼,“见过仙尊!” 怀妄应了一声,飞身回了苍山,如一道流光消逝。兼竹在小童好奇的目光下袖摆一振,以不逊于怀妄的速度跟了上去。 … 苍山席鹤台。 一道白光坠下,长衫翻动,怀妄落到崖边。 兼竹刚落在他身后,怀妄便转过身来,眼底的冷冽更甚苍山霜雪,“没有下次。” “仙尊是指什么?” “你说呢。” 两息静默,兼竹开口,“是我唐突了。” 锐利的气息稍稍收敛,此事姑且翻篇。怀妄回身往庭院走,“符阵我看清了。” 兼竹“喔”了一声,缓步跟上。 怀妄道,“的确是瀛洲派系下的阵法,至少是分神期修士布下。” “瀛洲最近怎么了?” “灵气复苏。” 这不算什么机密,想必过段时间九州之内都会传遍,大批修行之人将蜂拥而至。按理说灵气复苏是好事,但怀妄话中并无喜意。 兼竹沉吟,“仙尊是怎么想的?” 怀妄淡淡,“我不知。” 几句话间已至院门前,怀妄推门而入,“砰!”地一声院门在兼竹面前关上。他看着紧闭的门扉,感觉还有灰尘扑在脸上。 半晌,兼竹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怀妄哪是不知,只是不相信他,不想告诉他。 · 旷课一天,兼竹第二天就被桧庾逮住了。 今日讲授实战,几个境界的弟子全都汇聚一堂,由桧庾、洞迎、归庭三位长老授课。后两者在场中教习着,兼竹被桧庾拎到场边,“你昨日无故旷课,可有解释!” 兼竹,“迷路。” 桧庾,“……” 眼看桧庾又要追根问底,兼竹不想他继续深究下去,叹了口气主动认错,“请长老责罚。” 他难得这般配合,桧庾甚至怀疑他又有什么小花招。两人的动作没有避开其他弟子,场上大半人都在往这边瞄。 桧庾严肃,“便依门规罚你,旷课半个时辰抽一戒尺,你昨日旷课四个时辰,当受八戒尺。” 兼竹伸出掌心,“是。” 临远宗惩戒弟子的戒尺以棘铁打成,不会伤及筋骨,落在皮肉上却极疼。桧庾抽出戒尺,定定看了兼竹掌心几秒,随后扬手抽下一尺——啪! 响声传出大半个比练场,所有人都静下来了。就连场中正在比试的弟子也停下动作转过来,一脸不忍。 棘铁贴了皮肉,是钻心的疼。 兼竹第一下没忍住,闷哼了一声,背脊轻震。掌心立马多了道刺眼的红痕。 离得不远,江潮云也跟着抖了一下:代入感太强,他已经在痛了。 江殷暗自高兴,兼竹被罚他就舒畅,谁让兼竹之前叫他不痛快?他转头同身边几名同门小声道,“咱们宗门里,兼竹同桧庾长老算是积怨最深。” 同门也依稀听过些传闻,“好像说是桧庾长老不愿他拜入宗门。” 江殷道,“要不是他自身有问题,长老何必为难一个人?” 同伴纷纷点头,觉出些道理。 …… 八戒尺落下,桧庾收了手,“铭刻在心,下不为例。” “多谢长老。”宽大的弟子袍落下,盖住手心,兼竹面色不改转头回了弟子队伍里。 江潮云跑过来,“痛吗?” 兼竹看了他一眼,江潮云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不过没事。”兼竹说。桧庾虽然对他有偏见,方才却是严格按照规矩来的,没有私自施加暗劲。 江潮云松了口气,“你昨日到底为何旷课?你不知道,刚刚你受罚,我看江殷都想当场放炮庆贺了。” 兼竹否认,“不可能,宗门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江潮云卡了一下,接着凑近兼竹压低声音,“总之你小心江殷。他到处造谣说你身份不明,好多人听信了不敢接近你。但也有不少长了眼睛的,对你第一印象很好。” “那他也算是为我的交际圈择优汰劣了。” 江潮云很痛心,“你不要净和我讲这些塞边打网的话!” 两人正说着,旁边忽然走来一人。青年面容周正,一身弟子服穿得规整,他同兼竹道,“伤口可疼?我这边有上好的伤药,你若需要不必客气。” 兼竹看他面生,“多谢,我自己也有。” 青年点点头,又宽慰了两句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江潮云惊讶到鼻孔张大,“你怎么认识掌门座下首席大师兄!!” 兼竹避开他鼻孔出气的地方,“不认识,第一次见。” 江潮云泄气,“看来是洛师兄人好,来做慈善。” 兼竹拍手,“难怪是首席,这胸襟、这气度。” 江潮云一起拍手,“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程度!” “……” 一天的授课结束,傍晚兼竹回了苍山。 今日天气好,余晖一片金光赤红,连带着苍山也被映照如铄石流金。 白天挨下的伤痕大剌剌地遍布整个掌心,透出血珠的红痕,他摊开手心透气吹风,赤金色的夕阳下伤痕更显得骇人。 兼竹一路只注意着自己的手,等快到苍梧林前才看见怀妄。后者广袖垂在身侧,暖光之下少了些不近人情。 兼竹停下,“仙尊?” 怀妄的目光落了下来,棘铁戒尺是苍山专用于责罚弟子的用具,伤痕一眼便知。 他的眼神从伤处移向兼竹的双眼,“为何不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鸠占鹊巢 怀妄的瞳色很浅,轮廓却很深,这样抬眼看来时似乎能将人看透。 他问,“为什么不解释,上次也是。” 上次?兼竹思索一二,想起自己差点被带去地牢那次。他想: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这失忆的沙雕。 他解释保护的是自己,不解释保护的则是临远和怀妄。况且就算抛开私心,他也不会让临远陷入困境。 兼竹眺望远方,“强者总是缄默的。” “元婴期的强者?” “……” 日,忘了自己还穿着马甲。 怀妄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银衫一翻,转身走回庭院。 兼竹看他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自己也准备回屋,还没走进苍梧林,那头的庭院门又打开。 几步之间怀妄便已走近,一个精致的瓷瓶递到他跟前,“伤药。” 兼竹心头跳了一下,恍惚间眼前的人和从前的人重叠在一起。他喉头一动,“我不好擦药。” 他摊开手,试图在怀妄的底线上展翅滑翔,“仙尊若是方便……” 血红的伤痕晃入眼底,怀妄脑中蓦地跳出那夜兼竹眼角的一抹绯红,情思浓重。思绪一瞬回笼,他蹙眉将瓶子扔过去,“上不了就找别人。” “啪嗒”冰凉的瓶身落入掌心,硌得兼竹一声抽气,“嘶。” 什么重叠,全是错觉。 · 回屋后兼竹给自己上了药。 药确实是好药,沾了伤痕立马溶解,带了阵淡淡的幽香,舒缓了疼痛,看伤势估计明天还得再擦一次。 他将瓷瓶先收进乾坤袋里,袋中的石头突然有了响应。 灵识扫过,少年的一张大脸投映在面前,“你在哪儿,今晚还出来喝酒吗?” 掌心隐隐抽痛,兼竹一秒拒绝,“不了,我最近忙。” 少年失落,“唉,你忙什么呢?” 他正色,“尝试突破。”怀妄的忍耐限度。 “那算了,修行为上,有空记得联系本少主。” 拒绝掉少年的热情邀请,兼竹现在也无法入睡,干脆盘腿而坐运转周天凝神修炼。 … 修炼一夜,翌日晨起神清气爽。 兼竹到了学堂,看授课长老还没到,轻车熟路地拿两根手指夹着瓶口给自己涂药。 何师兄从旁边探头,“行为艺术?” 兼竹,“避开伤处。” “要不要师兄帮你?” “不必了。”兼竹收起药瓶,“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何师兄怜爱,“你好似是一头孤傲的幼兽,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精致的瓷瓶差点失手打翻,兼竹稳了稳心神,“师兄,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个同好。” 他已经能看见话本行业在三界冉冉崛起了。 一天的课业结束。下课后兼竹本打算直接回苍山,还没出学堂又被许师姐叫住,“师弟,要不要跟师姐来予徽峰转转?” 她道,“你不是说苍山清……清静,师姐那里种了很多菜,你要喜欢挖几窝回去栽。” 兼竹略一思索,觉得苍山确实太素了,得添点绿,“多谢师姐。” 许师姐立马亲亲热热地拽着他往予徽峰去。兼竹看了眼被拉歪的外衫,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同门的热情。 予徽峰相较苍山显得分外宜居。 沿途棠梨盛放,脚下绿草如茵,鸟雀三两飞过,啼鸣悦耳。 迎面遇到几名门中弟子,同许师姐打过招呼后又就往兼竹身上瞟。待和人分开,许师姐嘿嘿一笑,“师弟,我门中多少人都想同你搭话,还向我打听你是什么样的人。” 兼竹心中隐有不祥,“师姐怎么说的?” “负重前行,笑对人生。”许师姐转头,“我说得如何?” 兼竹给予肯定,“挺好的,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闲聊间两人绕过前山到了山腰一处空地,一眼望去大片灵植郁郁葱葱。 许师姐霸气挥手,“看!这都是师姐打下的江山。” 兼竹捧场地拍手,“好有食欲的江山。” 角落那块地里茂盛生长着几株雪霖莴。雪霖莴叶片脆嫩,层层卷开,中间抽出一新芽,还挂着水珠。 许师姐抽下几株新芽塞到兼竹怀里,“这种灵植不惧霜寒,即使是苍山上也能栽种,拿回去种上。” 兼竹兜着一包翠绿,“师姐有心了。” … 他抱着一堆菜苗回到苍山时,怀妄正坐在院里看书。 兼竹站在矮篱外,将小瓷瓶还回去,“多谢仙尊。” 瓷瓶被隔空收入手中,怀妄抬眼,“擦好了?” “嗯。”兼竹懒懒道,“找师兄帮我擦了。” 怀妄还没来得及细品他话中的意味,眼前就晃过一团青翠。他看向兼竹怀中绿得滴水的菜苗,“抱的什么?” 兼竹掸掸水珠,“种点菜。” 怀妄皱眉,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兼竹看他没接话,道了声“我先回了”便抱着菜苗转身离开。 那道苍色的身影背负阴阳双鱼图,渐渐行入苍梧林深处。 怀妄收回眼神,将瓷瓶装回袋中。他还记得兼竹那双伤势狰狞的手,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成天摆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是一点也不知自惜。 但到底是别人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 兼竹回去后就把菜苗栽在了自己屋前的空地上。 以前他在蒹山也种过菜,至今技巧依旧娴熟,就是手伤未好不太方便,一直捣鼓到日落才全部栽上。 饱含热忱地浇了几天水后,菜苗越长越蔫。 兼竹陷入沉默:…… 莫不是怀妄的地盘不欢迎任何外来生物? 内门弟子襟前都佩戴了一枚传讯石,便于接收指令和同门联络。他传了条讯息给许师姐,把情况讲了讲。 后者闻言沉思,“灵植生长也和光照、土壤、风水有关系,如果我能亲自考察一下说不定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苍山我也进不去。” 兼竹低头拨了拨传讯石,双方的影像立马投在眼前,“这样呢?” 许师姐眼前一亮,“妙啊。” 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四周光照亮堂。在周围绕了一圈后,许师姐看出了问题,“这片风水不适合养生灵,不过修炼倒是挺好。” 兼竹想起那只鹤,心中恍然:难怪怀妄养了鹤要搬去前山。 他走下石阶,“许师姐,帮我看看苍山还有没有适合种菜的地?” “行啊。” 兼竹沿着后山转了一圈,物色无果又往前山走。许师姐一边好奇地打量苍山的景象,一边感叹自己也是大胆:居然敢帮着小师弟在苍山种菜。 穿过苍梧林到了前山席鹤台,许师姐望着远方的群山云海,“哇哇”惊叹了一阵,“这边视野好开阔!” 兼竹调转了个方向,方便人看得更清楚。他倒退着同人传讯,“师姐,可有适合种菜的地方?” “我看看啊,我觉得你身后……”许师姐话音突然一刹,像只鹌鹑儿似的不动了。 兼竹,“师姐?” 默了几秒,许师姐颤巍巍,“仙尊。” 兼竹一愣,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冷淡的“嗯”。他回身看去,只见怀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垂眼看着他的传讯。 传讯中途掐断,许师姐火速溜走。 怀妄问,“你在做什么?” 兼竹,“……带师姐云游苍山。” “云游?” “云旅游,简称云游。” “你还挺喜欢云交往。” 空气一静,怀妄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平时很少同人说话,但自从苍山多了个人,他的情绪起伏就比以往大了很多。 他又看了兼竹一眼,对方细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嘴唇微抿,颊边垂下几缕发丝,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怀妄手指微蜷,“你……” “我现在孤身一人。”兼竹忽然开口,“想种几颗菜来陪伴自己,却没想到连菜都种不活。” 话题转得太陡,怀妄一时没跟上,“嗯。” 兼竹面上还笼着那层脆弱的伤感,忧郁的眼神瞄上了怀妄的院子,“不像仙尊,养的灵鹤还挺肥美的。” 过于明显的暗示让怀妄沉默了片刻,兼竹唇间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唉。” 怀妄,“……随你。” 他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庭院,走出几步后又停下,“但别吵到我。” 待人远去,兼竹面上早已不见失落。 他广袖一摇一晃,像只忽悠了喜鹊挪窝的鸠鸟,心满意足地回屋前搬菜苗去了。 …… 从后山屋前挖出的菜苗还带了土,一路撒到怀妄的庭院中。 兼竹是一点没客气,直接拿了铁锹来给他刨得坑坑洼洼,又把自己的小菜苗埋了埋,拍拍土。 屋窗开着,怀妄临窗坐在案前,侧身拿了卷轴在翻,对外面的动静头也不抬。 隔了会儿,灵鹤不知道从哪儿飞回来,站在兼竹旁边看他种菜。兼竹长袖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小臂,动作间线条优美流畅。 灵鹤探了个小脑袋过去蹭他手,长喙里一直“咯咯咯咯”叫。 怀妄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矮篱的影子投在地面上,被鹤翅扑乱,几株青绿跃然入眼。院外大片的积雪浸透了日光,映得院中那抹身影温软明丽。 他怔了怔一时没收回目光。 没过两息,就听外面的人嘴里哔哔叭叭: “菜苗种满地,苍山更美丽。” “要想日子过得去,苍山雪中一点绿。” 怀妄,“……” 砰!雕窗被一股力道从屋内大力关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谢去红尘 响声惊动了院中一人一鹤,兼竹看着紧闭的窗缝,转头同灵鹤对上眼神。 后者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兼竹伸手搂着那只肥美的鹤,柔软的翅羽蹭在他肩窝里,“你主人怎么动不动就炸毛,又没人惹他。” 灵鹤不吱声,扇着翅膀噗哒噗哒。 种好了菜苗,兼竹把院子里收拾一下。重翻的土壤很快又被寒气封冻,菜苗上结了层霜。 他收好后看向那扇毫无动静的窗扉,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回去了。 翌日,兼竹一进学堂便被许师姐小声叫住。 许师姐愧疚,“昨天仙尊可有责罚你?” “怎么会。”兼竹正经道,“仙尊是个好人。” “那就好。”许师姐转而关心起菜苗,“找到地方种菜了吗?” “找了块风水宝地。” “你怎么知道是风水宝地?” 兼竹揣着袖子,“仙尊住的地方,自然是风水宝地。” 许师姐,“……什么?” 不等两人继续讨论下去,桧庾真人便从门口跨入,手里拿着黄纸朱砂,“都归座了!” 话题中断,许师姐云里雾里地晃回了自己位置。桧庾真人看众弟子都已入座,开始讲授今日的符阵课。 画符制阵,“先天符”靠的是一点灵光,“后天符”则仪式繁杂。他们集体修习道符,不必祝诵加持,只学符文绘法。 在场都是金丹元婴,修习的符法并不精深。兼竹看了一眼,对他而言不过随手可成。 桧庾讲授过后,座中弟子埋头练习。 兼竹一手拿了黄纸,朱砂碾过粗粝的纸页,如腾蛇盘云,在落下最后一笔前,他腕间微顿,刻意留了些缺陷。 画完一道符,他撑着下巴打发时间。 桧庾趁这空挡也在研究符阵。先天符不费朱墨,高阶大能可凭空以指绘符,威力更甚黄纸符法。 他指尖隔空在黄纸上勾画,符纸无风而动,符阵在其上缓缓结成。 兼竹的目光落在即将成形的道符上,微微凝滞。 桧庾所绘应当是聚元符一类,然而黄纸上符头居子位、符胆临申位,此刻恰逢辰时三刻天心坐宫,直符太阴阳遁逆行。 符成,必勾动雷火。 符脚即成那一瞬,一枚朱砂石破空而去。怵——符胆破,符纸窜起一簇火苗! 桧庾如临当头棒喝,猛地觉出方才的失误。他冷汗浸出背心,立马用灵力裹住废掉的符纸,青烟“呲呲”消散。 异况引得众弟子纷纷抬头,“真人?” “是我失误了。”桧庾擦去额角的汗珠,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成,雷火落下会发生什么。他缓过神后看向后排,“你懂九星八卦?” 诧异的目光在学堂内交错,众弟子顺着桧庾的视线转过头。 兼竹姿态闲散地坐在案后,一手搭在膝间,一手搁在桌面,恍若无事发生。 若不是看见他白皙的指节被朱砂石染得一簇簇嫣红,拇指指甲盖边落了一道深红的印子,众人差点就信了。 桧庾笃定,“我知道刚刚是你出手。” 兼竹在四周或探究或惊艳的视线下捻掉指尖粉末,“没拿稳,砂石硌手。” 大概是有“迷路”在前,桧庾竟然有些习惯了他过于潦草的借口。 离下课还有大半个时辰,桧庾不再深究,挥挥手叫众弟子继续修习符阵。 …… 一堂课结束。 兼竹收过桌案,还未起身四周就围上一圈人同他道谢: “师弟,刚刚多亏你出手。” “没想到你符法如此精通,连长老的失误都被你察觉了!” “我离长老最近,符法将成时我就有种危机感……幸好幸好,不然我第一个遭殃。” 兼竹点头,“举手之劳。” 他说举手,还真就是举手。同窗又跟他聊了几句,这才三两离开。 兼竹也起身,何师兄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先前好些人对你持观望态度,你也知道那些流言……不过今天这事过了,我看大家都对你亲近了很多。” “无碍,日久见人心。”兼竹说。他来这儿只是为了灾后重建,江殷如何、旁人如何都同他没有太大关系。 他有点明白怀妄的心态了:与自己无关的事,又怎么会在意。 两人从学堂一路往前庭走,准备去上第二堂课。 出了院门,只见桧庾站在道中央,看到兼竹后微顿首。何师兄会意,打过招呼后将场地留给两人。 兼竹停在桧庾真人跟前,后者神色已恢复往常那般不苟言笑。兼竹道,“长老。” 桧庾顿了顿,“今日算是我承了你的恩情,日后有需要可来找我……”他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兼竹揣度,“这不像你。” 桧庾怒了,“你怎么跟长老说话的!” 兼竹,“这不像您。” “……”桧庾的胸口又开始起伏,他摸着心口瞪了前者一眼,“算了,你记住我欠你人情就行。不过我可讲明白,事情一码归一码,这不代表我全然相信你了!” 他说完“哼”地一声转身离开,规整的长老服威严尽展。 兼竹看他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处,弯唇笑了一下。 随后他唇角又压下:桧庾长老对人对己都堪称严苛,又是分神期大能,不至于犯今日这样的错误。 他垂眼默了会儿,头顶阳春里的日光明媚晃眼,穿透枝叶落下绰绰树影。 铛——远方传来悠长的钟鸣,下堂课就要开始。兼竹抬步,长衫翻动光影摇晃斑驳。 · 课业结束,傍晚时兼竹回了苍山。 他没去自己屋里,先到怀妄庭院探望自己的菜苗。 屋舍的门窗都关着,也不知道怀妄在不在里面。院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翠意,灵鹤像个土地主,撑着长腿巡视这片菜地。 兼竹拎着锹子松土,灵鹤在旁边“咯咯”地瞎扑腾,翅膀啪啪扇风。 “等雪霖莴长起来了,我就拔来炖汤喝。”兼竹一边敲碎土面上的薄霜,一边同灵鹤描绘美好蓝图,“你放心,我吃菜少不了你喝汤。” 灵鹤的选择性理解又上线了,激动地把翅膀拍得更响。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兼竹侧头就看见怀妄披着外袍,长发散在身后,面色冷峭地站在门口。 “你太吵了。” 兼竹挑眉,他吵吗?他分明是正常说话。灵鹤不动了,脑袋埋起来装不存在。 兼竹抬手指指自己,“指桑。”又指向缩起来的灵鹤,“骂槐。” 怀妄,“……” 眼下菜苗照看得差不多,兼竹收了铁锹准备回去。还没走出院落,少年的传讯石响起。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兼竹没有避着怀妄,直接投映了出来。 下一刻,少年那张寂寞如雪的脸杵在跟前,“今天有空吗,出来喝酒啊。” 兼竹有点抵不住少年的热情,“下次。”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少年恨铁不成钢,“岁月就是这么被你蹉跎的,你再不来,本少主指不定多久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兼竹想到上次已经回绝过一次,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下,“老地方等我。” 少年瞬间转喜,“那本少主自带酒水等着你!” “我这就过来。” 一旁怀妄眉心蹙起:不但跟人约酒,还如此正大光明,当着他的面就要溜出宗门去。他倒不是起了闲心管人喝酒,只是想起那夜兼竹醉后姿态,只觉……荒唐。 传讯切断,兼竹正要出门就被叫住。怀妄站在几步之外,“你要下山喝酒?” 兼竹笑笑,“仙尊还管这个。” 怀妄不为所动,“宗门有规定,门中弟子无事不得私自下山。” “你可以和掌门告状。” “……” 周围空气冷了几度。兼竹换了个话术,“仙尊要不要一起去?” 如果无法逃脱,那就拉人入伙。 怀妄冷睨,“不去。” 他立在那里,如万年玄冰不染尘嚣。兼竹看了他几秒,忽然缓声开口,“听说仙尊在凡尘待过十几载,就丝毫不想念凡尘吗?” 怀妄淡淡,“都不记得了,何来想念。” 兼竹心口撞了一下,有些闷疼。他一言不发地回身推开院门,怀妄在他身后出声,“你还去?” 衣衫翻飞,兼竹头也不回,“仙尊既不念凡尘,也别管我这俗人。” 日沉云海,天晚逢魔。 怀妄看着那串消失在远处的脚印出了会儿神。 …… 鹭栖城酒楼内。 少年要了个临窗的隔间,仆从都遣在门口,兼竹同他对坐着,雕花窗映着檐枋垂下的红灯笼,在桌面的酒杯中投下九瓣莲。 酒香醺人,兼竹抬腕抿了一口。少年托着腮看他,“总觉得你今天兴致不高,谁惹你了?” “没事。”酒杯放下,兼竹面色如常,“人总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忧伤。” 少年叹了口气,“唉……别想了。既然心情不好,刚好借酒消愁!” 兼竹理智,“我怕醉后失控,从根源上消灭问题。” “……”少年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很刚很暴力。 两壶酒见底,已是长街满华灯。窗下夜市繁华,食摊杂耍喧闹声声。 临远宗门禁将至,兼竹同少年道别。少年问他,“你住哪儿,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兼竹婉拒,“不必,我住的地方很荒僻。”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隔间门开,夜风穿堂。檐枋下的灯笼火光摇曳,兼竹偏头往外看了一眼,目光微顿。 繁灯长巷,行人如织,点点星火像是流水在街头河畔两端穿梭。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衣轻装,穿过下方熙攘的人潮。 兼竹,“……”呵呵,嘴上说着不要。 少年走出几步看人没跟上来,“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我先走一步。” “什么……我靠!” 在少年的一声惊呼中,青色的身影从窗口纵身跃下。薄纱在月色灯火的交映中翩若鸿羽,直落入人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入世携游 四周传来一小阵惊呼,怀妄从人群中抬头便见熟悉的青衫从天而降。 那道身影跟瞄准了似的往他身上砸,看那势头是打算把他砸瘫。 他这次出来特意乔装成凡人模样,街上人不少,怀妄退无可退,“砰!”一声响硬生生让人砸了个准。 他喉头闷哼,接着伸手扳住人的肩头将人推开。 兼竹看怀妄硬挨了一下,在心底快活地哼哼了两声。出口却带着歉意,“抱歉,没砸疼你?” 怀妄按着胸口,沉眉将人看了片刻。 大乘期的乔装,从易容到修为都不可能有人看穿。兼竹面上的神色也如待路人一般,这一砸,应当是巧合。 兼竹看他不说话,关切更甚,“兄台,没把你砸坏。” 怀妄道,“没有。” 兼竹就笑了笑。大乘期的乔装的确没人认得出,但怀妄这张易容的脸,倒是跟从前两人一起游览凡尘市井时一样。 况且就算面容改变了、修为掩去了,一些习惯和细节还是不会变。 兼竹配合着怀妄的演出,向人赔礼,“高空抛物是我不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同我说。” 怀妄错身要走,“不必。” “我看兄台你孤身一人,不如我带你在四周转转,同你讲解风土人情。”兼竹揣着袖子,在四周流动的人潮下,眉眼温和,风清月明。 怀妄开口,话到嘴边又像是有所顾忌,最后只道,“早些回去。” 兼竹仗着他无法揭穿,大言不惭,“不用。我独居,想多久回去就多久回去。” 怀妄,“……” 两人相对站立间,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端。怀妄默了半晌,想起这人身怀前科,一不小心就能惊世骇俗。他开口,“走。” 兼竹勾唇,转身领着他往前走。 鹭栖城的夜市热闹非凡,沿街的摊铺一路到了桥端河岸。 从摊位前挨个走过,兼竹挑着有特色的同怀妄介绍,“那边的是窗花纸,逢年过节戳在门上讨个祥瑞;这个是曜石做的饰品,说是能转运,但其实是消费陷阱。” 怀妄,“……” “还有这一排都是木雕,雕人雕物都可以,雕成了拿来收藏。”兼竹说着挑了一个拿在手中,指腹沿着光滑的木雕表面摩挲。 他想起有次自己想买个木雕,结果被怀妄拉住不让。第二天醒了才发现后者暗搓搓给他雕了个浮莲灯罩挂床头,他睡眼朦胧起床时差点没把头发勾掉。 后来怀妄还站在床头给他解了半天。 兼竹失声轻笑。 他身侧,怀妄低头看来——摊铺边挂的橘黄色小灯笼映在他眼底,有星点明跃的笑意。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怀妄没有打断。兼竹笑完,顺手买下木雕收进口袋中,“前面更热闹,兄台,我们走。” “嗯。” 两人顺着夜市长街往河岸的方向走,中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桥头有杂耍艺人当街卖艺,里外三重人围得水泄不通。 兼竹从旁边绕过时,不知谁撞了他一下,他就“咚”地靠在怀妄肩头。肩贴着肩,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 只是一瞬他便自觉撤开,“不好意思,我下盘不稳。” 怀妄一眼扫过,“……无碍。” 拱桥两边架了朱红围栏,他们走上桥时有画舫自桥下划过,丝竹袅袅,灯影垂落。 兼竹像个尽职尽责的咨客,“每逢中元,地官赦罪,各城中会放河灯引魂祈愿。” 怀妄跟在他后面,“你知道的很多。” 兼竹背后的发带一晃一晃,“身无所长,就是人生阅历比较丰富。” 怀妄没接话,不知在想什么。 几步间走下拱桥,桥那头接近城门,人烟逐渐稀少。远离了喧闹与灯火,只有几家客栈和驿站零星坐落。 兼竹停下,“前方就是出城了,我们……” 前方陡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匹惊马跳出驿站马厩,直冲向对面客栈的茶摊。 摊上还坐了几名城中百姓,马夫追在后面直呼,“快躲!” 昏暗麻黑的街道被打破了沉静,行人惊叫着四散跑开,马蹄高高扬起,嘶鸣厉长。咴——! 怀妄神色一动,还未来得及出手救人,身侧那道青色身影便瞬间掠出。马头调转,缰绳被一只纤瘦的手勒住。 一片暗色中,只见青衫飞扬。惊马的前蹄落在土路上,重重踏飞一圈尘土。 怀妄微抬的手放了下去。 眼见着惊马得到控制,受惊的路人心有余悸,纷纷同兼竹道谢。马夫也擦着汗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多谢仙君相救!” 兼竹拍拍马脑袋,“没事了,牵回去。” 马夫敬畏,“仙君可是在给它施法?” 兼竹摇头,“敲你马。” “……” 风波平息,周围人又各行其事。怀妄从后面走上前,“你对谁都这么热心?” 兼竹转头,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怀妄的神情,只听得他语气淡淡,似乎并无别的意味。 他扬眉,“兄台刚刚不也想出手?” 怀妄停顿了一瞬,“我不过一介凡人,有心无力。” 兼竹人美心善地不去拆穿,只道,“有心就够了,有心才是最难得的。” · 怀妄习惯了独居苍山,在城中走过一圈便觉得吵闹,兼竹就带着他出了城。 城外是荒僻的郊野,两人从官道出,沿着岔路走了一截,登上坡坎后眼前一亮,微澜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 临水拂风,兼竹把衣摆一甩席地而坐,“兄台,快过来看看这大好河山!” “……”怀妄看向远处乌麻麻的山和面前不怎么宽阔的河,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他旁边。 兼竹坐下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个陶埙,埙身质朴无华,无丝毫纹案雕饰,“听曲儿吗,刚学的。” 怀妄眉心蹙起。陶埙声出本源,浑然一体,最接近道家天籁,是以修道之人喜埙,闻得埙声便觉灵台清静。 但兼竹说自己刚学的,刚学的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酒楼花曲儿。 “不听。” “那你把耳朵捂好,我要吹了。” “……” 兼竹说完将陶埙放到唇边,也不管怀妄有没有捂好自己尊贵的耳朵,启唇贴上吹孔。 乐声一出,悠远抱素,似含着五行道韵,方圆十几里风停树止,四野山河皆静。 哪是什么花曲儿。 怀妄垂眼,只见面前的人睫羽耷落,眼波沉璧,发丝半掩着侧颜,露出一只白净的耳朵。 少顷曲终,兼竹放下陶埙,两人间相对无声。他转头对怀妄笑笑,“如何?” 怀妄移开目光,“不难听。” 兼竹,“……” 兼竹轻叹,“你没朋友?” 怀妄,“……” 他起身拂了拂衣摆往回走,“该回了。” 兼竹也起身跟在后面,“一路。” 从城外回到城中时,夜市还没完全收摊,但人流已经比先前要少了大半。兼竹边走着边思考晚上去哪儿待一宿—— 现已过了门禁时间,怀妄也知道他还在外面,临远是回不去了。 不如就在城中找家客栈凑合…… “诶!”胳膊蓦地被拉了一下,兼竹转头看见少年放大的脸。 他花了一秒思考少年怎么还在街上游荡。 一行随从分开人群赶来,看样子少年跑得很快。后者此刻也还气息微吁,“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怎么从窗边跳下去了?” 兼竹,“我想要飞一般的感觉。” 少年,“……” 怀妄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后者大概是真的有钱,浑身上下都穿金戴玉,光是腰间把玩的折扇就价值不菲,像个花花公子。 他打量间,少年也看了过来。 怀妄气质身形出众,站在那儿便让人难以忽略。虽然相貌平凡,但那眸光却如新雪般清冽凛然。 少年发问,“这是谁?” 怀妄没应声,少年又转向兼竹,“你朋友?还是你要找的那人?” 兼竹轻轻扫过怀妄,“被幸运砸中的路人。” 怀妄,“……” 少年不明觉厉,手还拽着兼竹胳膊,“喔,既然是路人那就别管他了。你待会儿去哪儿,要不要我们再转下一个场子?” “我要回去休息了。”兼竹说着侧头看了怀妄一眼,“这位兄台呢?” 怀妄目光掠过他的胳膊,“我也回。” 兼竹扬眉,“好啊,有缘再会。” 怀妄点头转身离开,两人就此道别。兼竹看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扭头同少年问道,“你现在住哪儿,有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 少年滞了一下,总觉得这对话略耳熟。 “本少主就住城东客栈,怎么,你刚刚不还说要回去了?” 兼竹,“人总是善变的,我同你一路。” 少年云里雾里,“也不是不可以。” …… 临远宗的门禁每日亥时末落下,翌日辰时初才开启。 怀妄身上有最高禁制,穿过山门时毫无阻滞。他落到席鹤台上,迟疑片刻抬手撤去了苍山结界。 留下一道灵识后,怀妄转身回了屋里修炼。 翌日清晨。 临远宗门禁刚开,兼竹便飞身赶了回来。他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衫,一会儿有早课,他得赶紧回去换成弟子服。 踏上席鹤台的一瞬,庭院里的屋门从内打开。 怀妄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彻夜未归?” 兼竹来不及跟他掰扯演戏,挥挥手匆匆留下一句“花花世界迷人眼”。 “……” 望着那道身影远去,怀妄心头稍稍放下。 他撤了苍山的结界,却没有为兼竹开放临远的门禁。若后者回来了,便说明他能悄无声息地破开临远结界。 但兼竹彻夜未归…… 怀妄垂眼,那晚的人不是他最好。 思及那狂徒抽了他的衣带,一手按在他心口语气狎昵,怀妄眼底便浮出冷峻的杀意。 若再见到,必定将人千刮万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冰火两重 兼竹回屋换了弟子服,他低着头整理衣带,想起落入席鹤台时感受到的禁制波动。 呵呵,还跟他玩儿钓鱼执法。 兼竹广袖一振推门而出,迎着灿烂的朝阳去往学堂。 他今天早上耽搁了一阵,到学堂时已临近上课。周围同窗跟他打了个招呼,何师兄隔着几个座位正想找他聊天,门口便传来一声“归座”。 兼竹抬头,却见进来的是洞迎真人。 相比严苛的桧庾,洞迎看上去亲和很多,他同众弟子道,“今日起,由我来代桧庾长老授课。” 坐席间一片交头接耳。 兼竹想起那次桧庾的失误,猜想后者也许是状态不佳,在闭关休整。 下一刻又听洞迎道,“桧庾长老在准备突破。” 众弟子惊讶相视:“长老要突破了?” “桧庾长老在分神后期停滞已久,想必也该突破合体了!” “看来我们临远宗除了掌门,便要有第二位合体期大能了。” 兼竹微微蹙眉:以桧庾现在的状态突破?怕是不妥。 旁边一名师兄见他蹙眉,安慰道,“师弟你别担心,就算长老突破了合体期,也不会变本加厉地为难你。” 兼竹,“……” 兼竹,“师兄多虑。” 他很好奇,外界到底是如何看待他和桧庾。 · 上午的课业结束,兼竹和江潮云约了去膳堂用午膳。 修士到了金丹便可辟谷,但想吃东西和辟谷有什么关系? 到了膳堂,江潮云已经打好饭坐在桌边了。 兼竹去领了自己那份回来坐到江潮云对面,后者立马坐正,直勾勾地盯向他碗里,“你为什么多个鸡腿?” 兼竹拿筷子戳下一块鸡腿肉,在江潮云眼红的目光中细嚼慢咽,“打餐的小师弟说我是今天第六百三十一名幸运弟子。” 江潮云捏紧了筷子,“好随机的幸运数字!” 直到兼竹三两下啃光了鸡腿,江潮云灼热的视线才稍有减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近况。 江潮云,“你最近在做什么呢。” 兼竹,“种菜逗鸟。” 江潮云,“……?” 兼竹看他面上的神色属实迷惑,又加了一句,“修行。” 江潮云跳过他十分勉强的找补,“算了。但你不是来临远找人的吗,怎么也没看你着急,人找到了?” “人海茫茫,好比大海捞针。”兼竹顿了一下,“我是说比喻的针。” 怀妄还是很有资本,他不能随意污蔑人。 江潮云,“……你不说我也没想这么多。” 两人相对沉默了十几秒,江潮云开口打破微妙,“你要不要同我说说他的特征,我帮你四处散播。” 这措辞听起来就很不祥。兼竹尽量忽略,闭眼回忆着两人丝丝缕缕的过往,薄唇微张,“他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江潮云脸上又浮出些许迷惑。 兼竹继续,“气质绝佳,力能扛鼎。” “……”江潮云实在不太懂兼竹的审美,料想他那前夫必定是天仙猛男似的人物。 他说,“你还有什么愿意分享的小故事也可以告诉我,我到时候写成你俩的二人小传,先在宗门内试发行个几百册。” 兼竹欣然接受,并向他推荐了何师兄,“遣词造句方面可找他帮忙润色。” “行,到时候出了书我也给你们苍山送两册。” 达成一致后,两人换了个话题。 江潮云拜入了洞迎真人门下,眼下洞迎真人要替桧庾真人代课,想必单独指导他们的时间就少了。 江潮云愁了会儿,又换了个角度看世界,“不过桧庾长老专注突破,这段时间就没人刁难你了。” 兼竹,“……不,长老真没刁难我。” “宗门内早就传遍了。”江潮云不信,并顺口押了个韵,“别怕私下被欺压,宗门永远是你家!” 兼竹幽幽叹了口气,心想等桧庾长老出关,一定邀人在这春花烂漫的宗门内携手环游。 . 傍晚回到苍山。 兼竹例行晃去照看自己的菜苗。今日怀妄没在屋里关着窗看书,而是坐在院里那石桌后烹茶。 热气缭绕,锐利冷硬的五官被白烟模糊得稍显柔和。 兼竹进来时,滚水沸腾,陶瓷壶盖“啪嗒”跳动了一下,边缘漫出些水痕。 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壶盖放到桌上,似是感受到烫度。怀妄头也不抬,“为何彻夜未归?”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装得还挺像。 他悠悠道,“昨晚去做好人好事,耽误回宗门的时间了。” “好人好事?” “扶一位被高空抛物砸中的老公公过马路。” “……” 怀妄那张淡漠的脸上少见地浮出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神色。他抬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兼竹看他有口难言,心情一下好了八个度。 怀妄被哽了半晌,转而冷下脸告诫他,“昨日你私自离开宗门,念你初犯,既往不咎。若有下次,当按门规处置。” “仙尊准备怎么处置?”兼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戏笑,“是不是要吊起来打?” 怀妄一时语塞,接着道,“罚你到寒潭中坐一宿。” 兼竹配合,“我超怕的。” 怀妄又瞥向那片绿油油的菜地,“再把你的菜苗都拔了。” 然而不等兼竹回应,一直杵在旁边的灵鹤突然拍起翅膀,发出抗议,“咯咯咯!!!” 兼竹不给面子地笑出来,“呵。” “……” 怀妄抿着唇站起身,冷冷扫了一眼吃里扒外的那只鹤,转身回屋了。 屋门“嘭”地关上! 石桌边的茶壶还在咕嘟咕嘟沸腾。桌上一杯热茶余温未散,茶汤清亮,上好的君山银针垂直立于杯底,上下浮动着。 水面晃着一团将沉的日光。 兼竹伸手薅了薅灵鹤的脑袋,“乖崽,菜汤少不了你的。” “咯咯咯咯~” · 这几天不是种菜逗鸟,就是喝酒逛街,兼竹感觉自己硬生生把修仙世界过成了种田生活。 今日无事,他干脆重拾修行。 刚才怀妄提到寒潭,寒潭听上去能冻死个鸟,实际对修行大有裨益。 他之前也听怀妄说过,苍山的寒潭直通灵脉,四周是寒意彻骨的泉水,中心地层却有离火常明,熔岩滚滚。 兼竹出了院门,朝着寒潭的方向走去。 他要开启自己的快乐大冒险,芜湖! 穿过高大的梧桐林,一片静谧中唯有落泉声哗哗作响。 水花溅起,本该结冰的温度下却依旧流动着活水,四周无沟渠排水,也不知最后流向了何处。 怀妄刚回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兼竹褪下外衫袜履放到岸边,就着中衣“扑通”滑入潭中。 池面漾开一圈波纹,寒气立马钻入四肢百骸。 近潭边池滩较浅,素白的中衣漂在水里,池面刚好淹没胸口。 兼竹盘腿而坐,四下无外物干扰,他静息阖目,使心同太空,十气皆通。功法运转过几个周天后,寒气浑然体内,与自身灵气相交融。 这寒气对他完全不构成任何影响。 没多久,兼竹寡淡地睁开眼:呵,寒潭,不过如此。 他十分狂妄地睥睨了一下怀妄的大水池,接着微一提气,扎入水面朝着池潭中央游去。 日头早已落下,月隐于积云,微光投入池面,照不进黑洞洞的潭底。 水流穿过他衣衫和身体的间隙,越往里越深,压迫感扑面而来。 至中央,潭底陡然陷落。下方似一锅滚油,表面平静,却藏着沸腾的温度。 兼竹停了下来,身后的发丝散落漂浮水中,袴角向上翻起,露出光洁的脚背,一截小腿莹白如玉。 他伸出那只莹白如玉的脚,在冰与火的交界试探着——燎原的热意瞬间沿着经脉烧过! 兼竹满意地寻了处交界坐下:这才刺激。 气灌五脏,入下丹田,至三星,下达涌泉。他按照自己惯用的功法修习了几刻,识海之中忽然一烫! “嘶……嗯。”眉心下意识拧起,兼竹唇角溢出一串气泡,他没有睁眼,心决运转凝神感受那处烙印。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他猜想可能是怀妄的冰火大水池功效非凡,总会出点状况。 就像掉落悬崖会有功法秘籍,闯入山洞会有大能骸骨……怀妄的池子里,说不定有什么惊世绝伦的新天地。 兼竹没有中断修行,细细感受着越发滚烫的烙印。渐渐的,他只觉识海深处有股吸力将他拉入,意识沉沦,对外界的感官也慢慢被屏蔽。 背脊窜上一簇火苗,身体另一半却浸没冷泉,混混沌沌如坠梦魇。 恍惚之中,兼竹咸咸地想:自己好像一条深水烤鱼…… 细密的气泡从他口鼻间溢出,飘上头顶池潭表层。 蓦地,头顶荡开几层水波,紧接着胳膊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住往上一拉—— 沉溺陡然被击碎!兼竹睁眼,水光中透出一抹雪白。钳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修长有力,甚至拽得他有些疼。 清醒过后,窒息感瞬间袭来,他下意识伸出手,勾住了面前这人的腰身,像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挂了上去。 胳膊上的力道一下收紧。 哗啦!水面被冲破,溅落一池月色。 兼竹搂着怀妄的腰,两人身前紧贴。墨色的发丝水痕蜿蜒,水珠顺着弧度优美的下颚线缓缓滑落。 他还没抱热乎,就被怀妄拎着胳膊扯开。 雪月之下,怀妄眉睫沾湿似覆着薄霜,垂眼而来冷意比寒潭更甚,“不要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绳滑结落 兼竹睫毛一眨,落下一滴水珠在眼睑。 21怀妄松开他,沉声道,“问你话。” 他神智慢慢清醒,“沉迷修行,无法自拔。” 怀妄薄唇间溢出一丝轻嗤,“呵。” “……”咸鱼兼竹有被侮辱到。 两人哗啦上了岸边,褪下的外袍袜履还堆在地上。兼竹浑身水淋淋的,一双赤足踩在雪泥上,一时竟分不清哪处更白。 他拎起中衣下摆看向怀妄,得寸进尺,“仙尊,劳烦,给我烘烘。” 怀妄瞥了他一眼。 兼竹提示,“就像上次那种。” 怀妄微吸了一口气,皱着眉扔去一道灵力。衣衫瞬间烘干,兼竹舒适地理了理袖襟,弯腰拾起外衫披上。 “仙尊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池潭。”怀妄刻意加重了中间两个字,反问道,“谁让你擅自进去的。” “你不是要把我丢进去泡一宿?”兼竹不紧不慢,“我自觉领罚来了。” “这潭底不是你能去的。”怀妄警示中带着深长的意味,“你一介元婴,倒是能在潭底待如此之久。” 兼竹,“这不就出事了?” “……” 意识到眼前这人有自己独立的逻辑体系,怀妄不再同他纠缠,转身径自下到潭中。 兼竹看他开始修炼,也理好衣衫往回走。 高大的梧桐木在脚下投落斜长的树影,行走间明暗交替。他思及刚刚识海中凭空出现的烙印,心想下次找个机会再潜入潭底试试。 … 回去后,兼竹本以为自己会有点什么后遗症。 没想隔了几天他还活蹦乱跳,吃得好,睡得香,他便暂时把这事搁置一旁。 距离上次和江潮云约饭已过去一周,后者话本写了个开头,说要找他勾兑一下。 兼竹品了品这措辞……觉得确实有商榷的必要。 下了晨课,临近中午时间。众弟子从各自学舍离开,临远宗内廊道交纵,大多汇于中央纹心阁。 距离纹心阁还有十来米,兼竹就看见江潮云捧了个小本本站在阁楼前。 几条道上的内门弟子从他跟前路过,江潮云左右看了几眼,对上兼竹时激动招呼,“这边!” 两人会面后一同往膳堂的方向走,江潮云将自己在本子上拟好的人设背景拿给兼竹看。兼竹翻过几页,“你写得太寡淡了。” 江潮云洗耳恭听,“你觉得要怎么改?” 兼竹,“你要写我们的相逢,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为我神魂俱震,刹那天雷勾动地火,老屋子着火噼里啪啦!” 江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还噼里啪啦,你们不是云恋爱吗?” 兼竹把本子递回去,“话本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完全写实谁会看?” 江潮云恍然,赶紧记笔记,“受教了。还有呢?” “写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躬耕于田,采菊东篱,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你们还自己种地?”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这个种地。” 江潮云反应了一秒,随后顿悟!红着耳根低头补上:其道侣热情似火,没羞没臊,不知何为节制。 …… 两人边走边说,穿过中门到了前院。 正讨论得如火如荼,迎面就撞上江殷。后者和几名筑基期同窗走在一起,一条道半丈宽,双方狭路相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江殷身旁几人似感受到气场变化,纷纷离远了点不出声。 兼竹灵感正处于井喷时刻,不想被他打断,绕过他要走。 江殷忌惮他“元婴期”的实力,转而拦住江潮云,“你这本子上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兼竹看了他一眼:……乱七八糟? 江潮云将本子护到身后,“凭什么给你!” “江家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一个旁系写的什么我还不能看了?”江殷冷笑,说着伸手要去抢。 手伸到半空便被“啪嗒”打落,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缩回手,转头看见兼竹站在一旁,雕花折扇映得人面若春风。 江殷捂着手背,“你敢私下动手?” 兼竹,“没有私下,我光明正大。” 他有时候还蛮好奇:为什么这人每次挑衅都铩羽而归,还能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江殷狠声,“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一看你就是版权意识薄弱。” “……” 几人相对站立,僵持间气氛暗流涌动。江殷转头示意几位同门也说点什么,几人却都杵在一旁不说话,看天看地看花就是不看他。 “你们……” 嗡嗡。忽然两声磁鸣自兼竹襟前的传讯石发出,打断了江殷的纠缠。 内门弟子佩戴的传讯石不仅能供同门之间联络,还可随时接收门中指令。灵识扫过,跳出掌门的传讯:“门中收到传讯的弟子,速至纹心阁。” 在场除了兼竹其他人都没收到。江潮云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江殷逮着机会阴阳怪气,“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叫去审讯了?” 话音未落,何师兄从另一头跑了过来,“师弟,你也收到了?走,我们一路。” 他说完扫过江殷,江殷立马背后绷紧,“我……” 何师兄却已经撤开了目光,如视路旁草芥,轻描淡写。江殷面上顿时一片青红。 兼竹应下,又顺口同江潮云介绍,“这就是何师兄,先认个脸熟。” 江潮云小拘谨,“噢噢!” “什么?怎么了?”何师兄满头问号,没搞清状况便被兼竹拉走。 “没什么。”兼竹朝着纹心阁快步赶去,“一次即兴的同好见面会而已。” · 到了纹心阁,阁楼前站了二十余名内门弟子。 兼竹环视一圈,在场之人皆是相貌端正、修为精深。好几人和他是同窗,见到他来略显惊讶,“兼竹师弟也接到传讯了?” 兼竹一句话总结,“闻讯而来,云里雾里。” 师姐失笑,“听说明日有贵客来访,掌门提前召集。” 旁边的师兄习以为常,“又拉我们来充门面了?” 兼竹懂了,内门弟子是块砖,掌门专挑好的搬。 何师兄欣慰,“兼竹师弟,你刚入门便被选上,看来掌门很器重你!” 兼竹赞叹,“掌门真是独具一双慧眼。” “……” 夸人的话就此截断。没多久,未乙掌门到场,大弟子洛沉扬跟在他身后。 掌门道,“明日有天阙宗贵客到访,尔等皆我门中最为拔尖的一批弟子,莫让宗门失了颜面。” 兼竹混在队伍中后方神游,清晨刚下过一场新雨,头顶还有断断续续的雨珠顺着屋檐滚落。 瓦当上刻着“临远济世”四个大字,未乙掌门的声音从他耳旁絮絮叨叨掠过。 “明日记得按时到场,剩下的事由沉扬来安排。” “是,师尊。” 掌门一句话收尾,将琐事交给了洛沉扬便离开。 洛沉扬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无非是“谨言慎行”、“不可失礼”之类的。兼竹听得犯困,料想也不至于有人跑到贵客面前敲锣打鼓唱哀歌。 一炷香后,众人终于散会。 兼竹看时间差不多该去修下午的课,转头打算叫上何师兄一起走。 “兼竹师弟。”洛沉扬忽然从众人间走过来,“这是要去上课?” 兼竹点头,“自然,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学子。”他不知道洛沉扬怎么叫住了自己,两人除了先前那次没达成的慈善,似乎也没有别的交集。 何师兄在这档子已经拉着同窗几人狗狗祟祟地溜了,兼竹只能跟着洛沉扬一同往学堂走。 洛沉扬温和地笑笑,“遵纪守法?刚刚你都没听我讲。” 神游被当面拆穿,兼竹也不见羞赧,“大师兄放心,我的素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洛沉扬朗笑两声,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直走到学堂门口他才停下,“师弟去上课。” 兼竹原以为洛沉扬随自己一路也是要去上课。他之前没怎么关注过同窗,仔细回想,洛沉扬确实没来过学堂。 原来这就是首席,首席就是要与众不同。 他悟了,点点头转身踏入学堂。 刚进门,一群人就“刷”地看过来——尤其何师兄,目光灼灼似老狗。 “师弟,洛师兄同你说什么了?” 兼竹坐下,“何师兄感兴趣,刚刚跑那么快做什么?” 何师兄轻咳,“……咳。” 兼竹很无奈,“师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的心理状态让我很担忧。” “担忧什么?” “担忧你无法给一段绝美爱情故事润色。” “……???” · 中午没吃饭,精力少一半。兼竹被耽误了午膳,直到下午,浑浑噩噩的脑子才逐渐清醒。 掌门的话混着屋檐细雨滴里嗒拉地淌在他耳边:明日有天阙宗贵客来访。 兼竹沉吟……天阙宗不就是瀛洲第一大宗? 待晚上回到苍山,他找到菜园子旁边看书的怀妄。 苍山满地素缟,唯有那片菜园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翠绿的菜苗映着怀妄的侧颜,兼竹私以为他气色都被衬得好了很多。 他走过去,“明日有天阙宗贵客临门,仙尊去吗?” 修长的手指翻过书简,怀妄头也不抬,“为何要去?”他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兼竹瞬间感悟到了逼格的最高境界。 “明日我要随掌门一同迎客。”兼竹道,“天阙宗作为瀛洲第一大宗,在这时候来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若有消息,回来告知我。” 他说话间头也不抬,兼竹看着怀妄光泽顺滑的头顶,突然不那么想心平气和。 况且怀妄还不信他,不信他却还要使唤他。 兼竹轻笑,“呵。” 这次怀妄抬起头来了,似有些疑惑,“怎么?” 兼竹就挑眉睨着他,桀骜、挑衅又散漫,让人看了就想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怀妄蓦地理解了桧庾的感受:面对的人是兼竹,有时候确实很难忍住动手。他警告,“别忘了,你尚未洗脱嫌疑。” 兼竹轻飘飘,“反正仙尊也没信过我。” 他说完转身要走,潇洒得没把这人人敬畏的天下第一大乘放在眼里。 怀妄忍了忍,“站住。” 兼竹衣袂蹁跹,他站不住,他就是这崖边最自由的一缕风。 “……”怀妄额角青筋一跳,他倏地起身,平生第一次这么不仙尊。他伸出自己那只矜贵的手,要把这张狂之人揪回来。 指尖够到后领的一刹,兼竹若有所感地侧过身。发丝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滑过,身后的发带被指节勾住,咻——绳滑结落。 墨发散开,银带勾连。怀妄撤回手,掌心正躺着那条被自己毁掉的、兼竹前夫留下的信物。 发带沁凉,却缠得指间发烫。 怀妄一时僵在原处。兼竹已经转了过来,墨发披落身后。 他要笑不笑地把怀妄看着,“仙尊这是在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天阙贵客 银色的发带随山风轻荡,红玉上刻的“苍”字映着日光。 怀妄难得有些无措,手指蜷了蜷将发带递过去。 兼竹没有伸手去接,转身走到怀妄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两人之间隔得很近,怀妄想退开,手里却还抓着那条发带,一时间进退不能。 半晌,兼竹估摸着把人磨得差不多了,抬手从怀妄指间勾起发带,反手系上。 他垂头间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两侧,黑发间露出一截瓷白的后颈。漂亮的线条没入领口,就这么直接展露在怀妄眼皮子下面。 怀妄没动,兼竹系发带时有几缕扫到了他的襟前,今日清晨下过一场雨,淡淡的新雨清香萦绕在鼻端。 兼竹身上似乎很容易带上别的气味,像是去酒楼听曲喝酒,回来便带了脂粉陈酒的味道;在菜地里捣鼓一阵,起身便带了青叶泥土的气味;他从苍山出去,在别人眼里大概也是带着苍山细雪冷冽的气息。 发带不过三两下就重新系好。 怀妄退开一步,兼竹抬起头半似玩笑道,“仙尊以后可别随便拿人东西。” “……我非有意。”怀妄抿唇。 “喔。”兼竹应得很敷衍,在怀妄恼羞成怒前,他换了个话题,“仙尊要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却又不愿同我分享你知道的消息。” 他轻笑,“空手套白狼?” 怀妄默了几秒,“想要交换,得看你带回来的消息有多大价值。” 兼竹呵呵,“仙尊衡量得真是清楚。” “不然呢。” 跟失忆的人没有感情牌可言,兼竹料想继续对话也是自寻烦恼,他点头应下,“那便依仙尊吧。” · 翌日,到了约定的时辰。 兼竹同门中众弟子一道,随着未乙掌门从纹心阁前出发,去往山门外迎接贵客。 何师兄走在他身侧,小声道,“听说今日来的是天阙宗少宗主薛见晓。” 兼竹打探消息,“来做什么的?” 何师兄笑了,“这哪是我能知道的。” 兼竹点点头,心说也是。他又暗自思量着瀛洲来人有什么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套到有效的消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前堂朝山门外走,路过闻声堂时,筑基期弟子正在里面听课。 江殷本是艳羡地看着窗外,一晃眼看见兼竹也在其中,差点没坐稳!他压下心头的嫉妒,状似无意地同周围人小声嘀咕,“怎么还把身份不明的人带着……” 闻声堂中的小插曲兼竹并不知晓,他跟着队伍一路出了中门,片刻便至山门外。 天阙宗的人还没到,掌门站在最前方,神色严肃仿佛如临大敌。宗门内最拔尖的弟子全在这里,苍色衣袍迎风猎猎,威严肃穆。 兼竹侧头问何师兄,“那位少宗主是来拆我们家门的?” 何师兄嘴皮子动动,“不是,但天下第一仙宗必须有气势。” “……” 少顷,天际云海翻涌,风过四野,树冠哗啦作响。 豪华至极的金玉舟自远方而来,彩鸟盘绕,孔雀献屏。伴随着清越的铃响,金玉舟停在山门前。 随行之人多达四五十,两名元婴修士弯腰掀开幕帘,舷侧降下碧玉长梯,“少主请——” 兼竹忽然理解了掌门对排面的执着:此等场面之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临远宗在迎亲。 幕帘掀开,一人从长梯上走了下来。 天蚕丝锦,昆瑗佩带,天价玉石在其行走间丁零当啷一阵响,浑身上下金碧辉煌,整个人看着就不像凡间物。 来人抬起脸,逼格十足。 兼竹身躯一震!熟悉的逼格,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近在眼前。 他内心滑过一串绵长的省略号………接着面无表情地看薛见晓同掌门相互施礼,双方都还在硬凹逼格。后面两只孔雀原地起舞,大彩屏开得跟二人转花扇似的。 何师兄传音入密:师弟,天阙宗少主好耀眼,感觉高攀不起。 兼竹:这一身堪比穿山甲,常人也不敢去攀。 何师兄:…… 礼毕,掌门带着薛见晓往宗门内走。 众弟子侧身分开一条道,两人昂首阔步地并排向前,逐渐向兼竹的位置逼近。薛见晓正走着,傲然的目光扫过一侧弟子,冷不丁就对上了兼竹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 薛见晓心中一惊,一脚踩上繁复的衣摆,“噗通”一声扑倒在地!石阶在昨日便打扫得光滑无垢,他跪地后几乎是平移着滑到了兼竹跟前——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 未乙掌门原地凌乱,众弟子屏气无声,几十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代入感太强,他们已经开始抓地了。 兼竹在那只黄金穿山甲朝着自己丁零当啷滑跪过来时就有点窒息,现在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眼中有千言万语百般思绪。 片刻,他俯身将人扶起,“不必多礼。” 薛见晓,“……” 众人,“………” 掌门身侧,洛师兄一口气哽在胸口:说好的谨言慎行!不可失礼!!! 虽然有些一言难尽,但薛见晓好歹是重新站起来了。他临场发挥,把住兼竹伸来的那只手,“看来你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兼竹,“……”不,没有这种奇怪的约定。 众人惊愕一波接着一波:感情两人私交甚笃,还有暗中约定的小秘密? 掌门最先回神,几步走来,“弟子兼竹,可是认得薛少主?” 兼竹还没开口,薛见晓便摆摆手,“认识认识!” 未乙掌门看了兼竹一眼,招手叫他来自己身边,“到这边来吧,同薛少主一道叙叙旧。” 一行人重新上路。薛见晓老乡见老乡,逼格不用装,拉着兼竹一路逼逼,全然地放飞自我。 掌门也终于不用硬撑架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神采奕奕。 他们原路返回,路过闻声堂时,江殷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掌门身侧站着贵客,而兼竹站在贵客身旁,两人熟络地谈笑风生。 他握笔的手一抖,墨水撒下几滴:可恶,这人定是会什么妖媚之术! · 兼竹原以为瀛洲来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想到是离家出走的薛见晓闲逛来了。 几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没营养的话题,薛见晓便说让兼竹单独陪他说话。掌门身上也还有事务,闻言叮嘱兼竹好生待客,随后带着洛沉扬一起离开。 人一走,薛见晓就没坐相地摊下来,“好累。” 兼竹看不懂他,“何必呢。” 薛见晓摇摇头,对逼格的执着不容置喙。他把话题换回兼竹身上,“你不是说自己来寻人?” “人就在临远宗。” 薛见晓一脸吃到瓜了的表情,“寻到了吗?” 兼竹摇头。不算寻到了,毕竟怀妄还不认他。 薛见晓不再追问,“那你现在住哪儿?快带本少主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进不去。” “为什么?”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那张冷若寒霜的脸,“有凶兽镇山。” 薛见晓打了个哆嗦,“那算了。” 两人在宗门里兜圈散步,兼竹同人打听消息,“最近瀛洲可有什么事?” 薛见晓碰着沿途垂下的花枝,叶瓣落了一身,“不清楚,本少主离家很久了。不过这几个月家中倒是没怎么管我,也不知道是有事在忙还是放弃治疗。” 兼竹若有所思,“之后有消息同我共享一下。” “没问题,毕竟我们是难兄难弟。”薛见晓大方应下,又摸了酒壶出来,“这儿风景不错,来陪本少主喝喝!” “……” 待到日光渐微,薛见晓终于离开了临远宗。 兼竹同掌门请示后回了苍山,怀妄正在庭院里坐着。那只大白鹤抖着羽毛,看见他走过来张开长喙叫了一声。 怀妄抬眼看了过来。 兼竹兜着袖子晃过去,“天阙宗少宗主回去了……” “他便是约你喝酒之人?”怀妄突然开口。 兼竹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淡淡的酒香在两人间弥漫,同那两次一般。兼竹反应过来,挑眉道,“是又如何。” 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搭了搭,怀妄看着他,“他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私事,仙尊很关心?” “你的私事与我无关。”怀妄面色未改,“我只关心瀛洲的事。” “……”兼竹又被他背刺一刀,呵呵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关系。” 怀妄闻言不语,也不知信没信。 他不近人情,兼竹便也同他公事公办,三两句将情况讲了,向他索要消息,“到仙尊了。” 怀妄问,“你想知道什么?” “仙尊为何不希望灵气复苏。” “三界的秩序和平衡会被打破。”怀妄道,“如今上位管理下位,强者相互牵制,但若有朝一日,九州之内修行者皆实力暴增,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抬眼,“国泰民安?” 怀妄眼底的冷色让兼竹背后一寒,脑中突然跳出一个词:暴.乱。 兼竹面色微沉,“是人为还是自然?” “灵气复苏并非人力可及,但门中符阵却是人为。” 一个天灾,一个人祸,两者看似毫无关联。却隐隐在千里之外的瀛洲与临远之间牵起一丝看不见的线。 兼竹揣着袖子侧头看向霞光万丈的天际,“但愿不要出什么大事。” 怀妄启唇,“出事可能性极大。” 兼竹,“……” 他想到怀妄那张疑似开过光的嘴就心惊肉跳。他看向后者的眼神颇为忌惮,“你能不能讲点好的?” 怀妄不认同,“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兼竹麻木,“比如天打雷劈?” 怀妄皱眉,显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深意。 · 瀛洲的头绪还没理清,过了两天兼竹又收到薛见晓的传讯。 薛见晓垮起个小少主批脸,“家里临时来人把我逮回去了,朋友,再见来不及挥手!” 兼竹隔着传讯给他挥了挥手,“了你一个心愿。” 薛见晓噎了一下,“本少主谢谢你。” 他还没说两句另一头似乎有人叫他,薛见晓同兼竹丢下一句“有空联系”便切断了传讯。 兼竹轻轻叹了口气,薛见晓被逮回家,怀妄这两天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苍山上时时见不着他人影。 生活的调剂少了一半,兼竹甚是空虚。 唯有江潮云新出炉的小话本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愉悦。 下了晚课,落日黄昏,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兼竹一面翻着江潮云笔下他和怀妄“惊天地泣鬼神的相遇”,一面听人絮絮叨叨转述宗门内近来的八卦。 “上次天阙宗少宗主到访,好多人看见你跟他在春花骄阳下携手同游,都说你美貌惊世,得了少宗主青眼。” 兼竹翻过一页话本,“没人说过我们是旧相识?” 江潮云已经很有经验了,“大家只想听最刺激的故事。” “……” 兼竹感慨自己真的很会授人以渔。 两人所在主峰不同,到了岔路口便停下,准备各自分别。 黄昏的斜阳拉长地面的影子,兼竹将话本递还给江潮云,后者伸手接过,忽地风起,纸页哗哗作响。 “啪嗒”,江潮云赶紧将话本合上揣回兜里,风声未停,他转头看向起风的方向,“这风真大。” 兼竹也顺着风源看去,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在那模糊不定的天际,层云卷积,似要汹涌而来。 他心头隐隐一沉。 “你先回去。”兼竹拍拍江潮云,“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什么?怎么了?”江潮云茫然。 “无事。” 兼竹叮嘱过前者便飞身而去,几句话间疾风渐劲,他迎着风,苍色弟子服猎猎翻飞,发丝在身后肆意散扬。 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在夕阳斜照下殷如滴血。 最好是无事。兼竹面无表情地想,按照以往怀妄的尿性,毒奶完了就跑不见,多半没好事。 呵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疑窦丛生 兼竹飞身落到席鹤台上,看了一圈依旧不见怀妄的踪影。 桧庾真人的斩停峰上空已是紫云密布,像是渡劫前的征兆。四周元磁动荡,劲风摧枯拉朽,近处几座山峰上林木被拦腰折断。 庭院里,灵鹤引吭高鸣了一声,身形骤然变大。在兼竹期望的目光下,它张开强劲有力的羽翼,护住了身下的……菜苗。 兼竹,“……” 他深深地看了灵鹤一眼。心想等怀妄回来,一定要告诉怀妄他养的灵鹤格局有多大。 轰隆!头顶一声惊雷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兼竹凝神望去,却见那山峦之上,似有一天罗巨阵,符文密织、雷锁交布,运行九转七星,杀变无穷。 那符文,同前两次传送阵上的如出一辙。 四周灵力被其牵引着,如滚滚沙尘细密汹涌,尽数汇于斩停峰。暴涨的灵力惊动了周围几座主峰的长老,五人皆飞身而出。 洞迎真人看向斩停峰上的符阵,皱眉低喃,“符出瀛洲……” “怕是有蹊跷!”归庭真人和另一长老道,“我们先去寻掌门。” 二人化作白光飞逝,其余三人陷入沉思: “瀛洲符阵为何会出现在我宗门?” “前几日天阙宗少宗主突然来访,该不会……” “接待他的可是那身份不明的弟子兼竹!?” 怀疑在这一刻攀至顶峰,他们相视几眼,同时转身飞向苍山。 …… 席鹤台上一片霜雪,苍茫素缟。唯有一抹苍色只身立于雪中,在动荡的气流中翻动。 兼竹抬起头,三道白光转瞬便至苍山上方,洞迎、须岐、守尘三位长老临空而立。 苍山有怀妄设下的禁制,外人进不来,他们便站在结界外。 “弟子兼竹,你涉嫌对外勾结戕害长老,劝你自行出山,同我们去刑堂接受审讯。” 兼竹揣着袖子站在结界内,像个看门大爷,“长老,做人要讲点道理,不讲道理也要讲逻辑。” 哪有坏人像他这样咸鱼,天天种菜逗鸟。 洞迎真人道,“你身上疑点颇多,你若问心无愧就叫天阙宗少主来当面对质。” “他被家里逮回去了。”兼竹说,“我可以同他传讯。” 三名长老便齐齐杵在结界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兼竹摸出一块传讯石,姿态坦然,动作娴熟,广袖一挥,灵识扫过。 片刻,无事发生。 “………” 兼竹默了默,又扫,再扫,传讯石像是废了一样,毫无动静。 结界外的三名长老已经将法器掏出来了,他强作镇定地收起石头,“山里,讯号不好。” 须岐真人没耐心陪他瞎诌,举起法器就要强行破开禁制。 旁边守尘真人抬手拦住他,转而对兼竹道,“你在苍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待仙尊回来,他也不会护着你。” 兼竹两袖灌风,在身侧鼓起。 他看着结界外三名长老,忽而一笑,抬步踏出苍山结界,“我问心无愧,便接受这审讯。” 他本就没想在这苍山中躲藏,天地茕茕,他可以依靠怀妄,也可以孑然独立。 · 刑堂审讯室。 四壁由玄铁打制,缚身锁结环相扣,光线幽暗。兼竹两手被拷了起来,沉重的锁链拖在地面,锁环紧扣他细白的手腕,湿冷如蛆附骨。 他靠着铁壁,一手搭在膝盖上。 须岐、守尘去斩停峰外替桧庾真人破阵护法,留下洞迎在审讯室外守着他。 洞迎规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做了什么赶紧补救,迷途知返尚能留条性命。” 兼竹叹气,“我也想知道我做了什么。” 洞迎掰着指头同他细数,“隐瞒修为混入大选,试炼途中消失不见,旷课整天不知所踪,与桧庾积怨颇深,和瀛洲少宗主私交甚笃,出事后少宗主连夜跑路……” “可以了。”兼竹赶紧止住洞迎的话头,“再说下去我都要怀疑自己了。” 洞迎,“是吧?” “……”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兼竹不堪冷清,从乾坤袋中摸了把葵花籽出来磕着打发时间,顺便匀了洞迎一把。 咔嚓咔嚓……冷冰冰的审讯室里一时被此起彼伏的脆响填满。 洞迎磕着葵花籽给他转播最新讯息,“掌门已经去察看桧庾的情况了,你既然不认,那就等消息吧。” “无碍。”兼竹咔嚓咔嚓,“我最擅长的就是荒废时间。” “……” 审讯室湿冷沁骨,有断断续续的水声“滴答、滴答”响起,待久了也是种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刑堂外传来一阵动静。 归庭真人走进来,他看见地上两小堆葵花籽壳,先是沉默了几秒,随后道,“掌门传唤,带弟子兼竹到斩停峰。” 洞迎状似无意地伸出脚,把葵花籽壳踢到凳子下面,转头将兼竹放出来。 兼竹揉揉手腕,施施然跟上,“走吧。” … 兼竹被洞迎、归庭两人带到时,桧庾已被放在榻上,闭目未醒。 他面色青白,脖颈以下泛着不正常的血红,源于灵气暴涨快要撑破经脉。 他的经脉和符阵一起被宗门内几位大能合力封锁了起来。命保住了,但灵力阻滞无法再使出。 未乙从榻前回身,“你可知情?” 兼竹道,“我很意外。” 未乙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门中都说你和桧庾积怨颇深。” 一屋子人,五位长老一位掌门,还有屋门口守着的几位镇山护法,全都静下来观望着他。 兼竹,“怎么会,我们是相爱相杀。” 众人,“……” 未乙沉吟,“现在桧庾昏迷不醒,你的一面之词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兼竹不语,未乙说的是事实。因果相伴相生,从他介入瀛洲符阵之时起,就注定被牵扯其中。 细白的手指兜在袖子里摩挲了两下。他开始考虑突破临远大能的封锁,自行去往瀛洲找寻线索的可能性。 眼看屋内气氛愈发紧绷僵持,几名长老相视一眼,对兼竹的处置已有了决断。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未乙看向门外,“出了何事?” 一名护法转身出去,很快又匆匆回来,“回禀掌门,几十名内门弟子正在斩停峰外请命!” 兼竹心中一怔,倏地抬眼。 掌门也愣住了,侧头看了眼兼竹,大步往外走,“看看去。” …… 一行人到了斩停峰外。 放眼是天地浩渺,头顶是苍穹巨阵。映着远处的重山叠峦,门中最顶尖的三十余名弟子站在长阶前,统一的苍色弟子服整整齐齐。 兼竹跟在掌门身后,心口蓦地一震。 未乙沉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我等请求暂缓对兼竹师弟的处置!” “为何?” 何师兄扬声,“兼竹师弟并未记恨桧庾长老,前些日子长老授课险些失误,是师弟出手相助。” 此事门中只有当时上课的弟子知晓,未乙同周围几名长老相视几眼,凝重道,“此事当真?” 许师姐坚定,“承人之恩,不敢欺瞒。” 其余同门纷纷抱拳,“烦请掌门长老三思!” 众声回荡在山门间,涤荡云天。 少年心性,笔直纯良。 只知受人之恩,若在不该沉默时沉默,又谈何同门。至于什么复杂世道、阴谋算计,还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兼竹忽地想起那日屋檐细雨,被雨水浸湿的瓦当上“临远济世”四个大字。 笔锋苍遒,腾龙盘云。 他本是为怀妄而来,却头一次生出了宗门的信念感。 …… 在场弟子皆是掌门、长老门下爱徒,众人请命,他们多少有了权衡。 众弟子被遣散后,兼竹站在山门前,看着未乙头疼地薅胡须。 洞迎真人把未乙的手拿到拂尘上,让他换了个地方薅,“实在不行,先将弟子兼竹关在刑堂,待桧庾醒了再问问他是什么情况。” 兼竹一听又想溜了。他不想被关在刑堂,条件差倒是其次,主要是束缚了他自由的灵魂。 未乙薅掉几撮毛,“也不知道桧庾什么时候能醒。” 兼竹祷告,“不要急。让我们双手合十,许个心愿,仰望天空,就能实现。” “………” 未乙正要斥他荒唐,天际便划过一道流星。 兼竹啪地合掌!他的信念感太强,几名掌门长老也下意识跟着闭目许愿: “保佑,桧庾长老立马睁眼。” 片刻安静后,他们跟前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兼竹睁眼,只见怀妄站在面前。 多日未见,怀妄依旧那般清冷俊美,如云端谪仙。银发规整地束于冠中,只是外衫稍微有些不整,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 掌门几人放下手,面上微赧,“仙尊。” 怀妄应声,又看了眼兼竹。后者衣摆浸湿了一块,隔了一米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的湿寒之气,应是在刑堂待过。 有的人愈冷愈艳,兼竹便是这般。身上寒气未散,唇色却是殷红,衬得面上更白,眸色更浓。 怀妄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头顶符阵的存在感十分强烈,不用问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道,“带本尊去看看。” “是,仙尊。” 兼竹抬步跟在一行人后面,衣袂飘荡间,却发现袖摆已被烘干。 …… 回到桧庾屋里,掌门几人站到一旁,怀妄三两步走到榻前,伸手隔空一探。 兼竹揣着重新干爽的袖子,看向怀妄的侧颜。后者眉心隆起,薄唇紧抿,想必情况不容乐观。 没过多久,怀妄撤回手,“暂无性命之忧,但灵力不可再用,除非知其症结所在。” 未乙满是愁色,“门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莫不是混入了奸细?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打击我临远第一先仙宗的地位?” 他还在喋喋不休,拂尘的毛一把一把地掉,忽然听到怀妄开口,“本尊去趟瀛洲。” 声音戛然而止,不只是未乙,屋内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怀妄,“仙尊又要出山?这等事不必劳烦仙尊亲自跑一趟。” “还有别的事。”怀妄淡淡。 未乙等人便不语了。 兼竹不动声色地朝他挪了挪,用肢体传递:带上我,带上我。 也不知怀妄是没看到还是无视掉了,转身就要离开。洞迎真人已经自觉地走过来,对兼竹招招手,“走吧,跟我回刑堂啦……” 怀妄走出两步又停下,“他同我一道。” 兼竹心头一跳,天知道他刚刚已经摸上了乾坤袋中的法器。 在场几人有好一会儿的空白,“……什么?” 兼竹飞速从洞迎手底下溜走,缀在怀妄后面。不用砸锅卖铁地跑路了,真好。 未乙上前一步,“仙尊,他嫌疑还未洗脱。” “正好带他去瀛洲对质。”怀妄神色未变,“有本尊在,你们还怕他跑了?” 掌门、长老,“……”竟然很有道理。 怀妄说完回身,“走吧。” 兼竹袖子一甩一甩地就跟了上去。 · 再回到苍山,竟有种阔别已久的错觉。 兼竹不紧不慢地跟在怀妄后面。怀妄银发披落,傍晚那场风云已过,灵气消散,此刻的夜幕比往日更加清明,熠熠星辰撒了他满肩。 披星戴月,原来是这样的场景。 “仙尊。” “怎么?”怀妄脚步未停。 兼竹启唇,有一瞬他想问的很多:比如这几日你去哪儿了,如何得到消息赶回来的,为什么要带上我。 但最终只化为一声轻笑,随着夜风飘进怀妄的耳朵。 怀妄侧头,“你笑什么?” 兼竹嘴角盈着意趣盎然的笑意,“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嗯。” “先前灵气暴涨,元磁乱震,苍山亦遭到波及。” 怀妄若有所感地停下来,转身面对着他。 兼竹指着庭院的方向笑笑,“你房塌了。” “不过放心,你的灵鹤很懂事,把菜苗保护得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辞别宗门 兼竹说完,就看怀妄脸色沉了下来,指节微曲。 像是手痒,想要砍点什么。 他悠悠越过怀妄往庭院那边走,“走仙尊,我们去看看你的……残垣。” 怀妄,“……” 两人到了院落前,只见矮篱散了一地,木质的屋舍塌了一半,连门框都脱了。要多颓败有多颓败。 院中,巨大的灵鹤窝在菜圃上方,黑溜溜的眼睛灵动地看向两人,还“咯咯”叫了一声,跟孵蛋似的。 兼竹失声轻笑,“呵。” 怀妄目光沉沉地盯了那灵鹤十来秒,随后抬手一挥。地面上残破的篱笆木桩瞬间被碾作粉尘,随着夜风消散。 他转身往崖边走,“罢了,明日一早出发去瀛洲。” 看样子是准备打坐一晚明早直接上路。 兼竹道,“后山应该没被波及,仙尊可以去那屋里歇息。” “不必。” 兼竹慢悠悠跟上,“怎么,你也怕生?” “……” “瀛洲之行我们少不了同进同出,也难保同生共死。”兼竹教育他,“你这样我们还怎么培养团队协作精神?” 怀妄顿了顿似在思考,随后脚步一转走向苍梧林。兼竹欣慰:不错,孺子可教。 去往后山的路对怀妄来说并不陌生,他从前住过的屋子就在石阶上方。 兼竹领着他进了屋,怀妄一踏进门便觉出些不同。 从前他独居此处,布置都极为清简。兼竹看上去懒懒散散,屋子却收拾得整齐干净,榻边桌前甚至摆弄了几簇花草,很有生活的气息。 兼竹见他目光落在几处花草上,“看,情调。” 怀妄,“哪来的花草?” 兼竹半开玩笑,“别人送的。” 怀妄皱眉,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又看兼竹伸手拨弄着花瓣,层叠的花影投落在他白皙的指节间。 “说笑而已,去别人山头薅的。” 怀妄便不说话了。 这间屋子分了里屋和外间,兼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该天亮,“明日还要早起,早点歇息。仙尊住哪间屋?” 怀妄留在外间,就地准备修炼,“修行之人,怎可如此怠惰。” 兼竹便自己晃回里屋,“人这辈子就活个千把万把年,要及时行乐,对自己好一点。” …… 翌日清晨,两人从苍山出发。 正是日出时分,霞光漫天,从席鹤台上远眺而去,整个临远宗可尽收眼底。 兼竹看时辰差不多,对怀妄道,“此行走得匆忙,能不能从前山走,我也好和同门道别。” 怀妄瞥他,“事多。” 兼竹,“你没朋友,不懂这种羁绊。” 怀妄,“……” 最后他们还是踏上了去前山的路。 临近晨课,路上宗门弟子来来往往。看见怀妄出现在这里,敬畏交加,“见过仙尊!” 兼竹揣着袖子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场面一度像是狐假虎威。 一路上遇到不少相识的同门,还有昨日为他请命的同窗,兼竹一一道谢,转头又看见何师兄往他这边快步走来。 何师兄看见怀妄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小心翼翼问候兼竹的情况,“你还好吗?” 兼竹点头,“我很好,我就要出发去远方了。” 何师兄怔了怔,忽而凑近了低声道,“师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昨日求情没用,要把你偷偷镇压在哪座荒僻的山头?” “……”兼竹伸手拍拍他,“师兄,你讲故事的天赋缺一个用武之处。我走之后你可以去找江潮云,期待你们在未来大放光明。” 何师兄似懂非懂,还是应下。 道别了何师兄,兼竹跟怀妄往山门外走。来去随缘,他没想刻意去找谁道别,只看路上遇到谁就顺带了。 结果刚出中门就碰上江潮云。 昨日之事已经传遍宗门,江潮云不掩担心,“你没事,宗门准备怎么处决你?” 兼竹已经放弃纠正他的措辞了,“暂时没事。” “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江殷又在背后编排你的坏话!”江潮云情绪上来,声音昂地响,他嚷完才想起谪仙般的怀妄还在旁边,赶紧偷偷瞟了一眼。 却见怀妄垂着眼,眉心似有一道很浅的“川”。江潮云立马噤声——他想定是自己声音太大,吵到了仙尊。 “和他置气没有意义。”兼竹没注意到怀妄的神色,只同江潮云传授真理,“得用不要脸打败不要脸,用话本打败流言。” 江潮云顿悟,“有道理。流言就像风,三月之后全都成空;话本写成文,千古流传永远滴神!” “……” 交待完江潮云,兼竹也算了了件心事。 临远宗晨课开始,路上空无一人。 一炷香的时间就这么没了,怀妄意味深长地看向兼竹,“你要道别的人还不少。” 兼竹自知理亏,“没有了没有了,到此为止了。” 怀妄收回眼神不再追究。 前方隐隐能看见山门的轮廓,兼竹加快脚步走过去,发带在他身后一甩一甩的,直晃眼睛。怀妄三两步上前,越过他走在前面。 刚踏出山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师弟!” 怀妄的目光飘过来:…… 兼竹心头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洛沉扬快步而来,几息便至两人跟前。 “仙尊。”洛沉扬同怀妄略施一礼,紧接着看向兼竹,“昨天可有休息好?听掌门师尊说你有事要远行,记得照顾好自己。” 兼竹心说他还挺有礼貌,知道开头寒暄两句,“多谢大师兄,师兄特地过来,可是带了掌门的口信?” 洛沉扬失笑,“我只是担心师弟,这才来叮嘱一二。” 兼竹,“……” 竟然是特地来寒暄的。 首席不愧是首席,像是一缕绵长的春风,吹拂着宗门内的每一块土地。 他投桃报李,“以后票选下任掌门,我一定投你。” 洛沉扬,“……” 洛沉扬,“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不早了。”淡淡的声线中断了这场谈话。 怀妄的视线一直在两人之间没有动过,他面上虽无不耐烦,但话中意味不言而喻。 兼竹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同洛沉扬摆摆手,“师兄,以后有空再聊。” · 千辛万苦出了宗门,两人终于踏上去瀛洲的路。 此次出行不宜张扬,尤其是怀妄——大乘修士天下第一的身份摆在那里,随便一个动作就是众生瞩目。 他便换了副面孔乔装成凡人。 兼竹打量着怀妄的眉眼,大概是上次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暴露过,后者改动了一些细节,五官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过美人在骨不在皮。兼竹觉得依照怀妄那身材、那气质、那神韵……就算套个仙鹤的壳子都该是俊美非凡。 怀妄看了几眼兼竹,“你不易容?” 兼竹将鬓发捋到耳后,“我平凡无籍,不会有人认得。”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怀妄默了片刻,“算了。” 因着两人不便暴露身份,赶路途中多有顾忌,赶了大半天才停在一座城池外。 此地名为鲛州,距离瀛洲还有三座城池远。 这会儿日头还没落山,怀妄却提出要进城歇脚,兼竹猜想他大概是前几日出门查到了什么。 高大的城门敞开着,前面一行百姓挨个排队通过城门口的盘查。 兼竹和怀妄缀在队伍末尾,他侧了半张脸过来,“我们既扮作凡人结伴而行,之后该怎么对外宣称我们的关系?” 怀妄想了想,“便说友人。” 兼竹,“不可能,你看起来就很不友好。” 怀妄,“……” “不如说是兄弟。”兼竹侧着脸抬眼看来,眼角挑着笑意,“我唤你兄长。” 怀妄眼睫一垂,“兄弟岂不更亲密?” “阋墙的兄弟。” “……” 怀妄没再反对,默认了这层关系。 两人跟着队伍往前走,进了鲛州城,喧闹的街头在眼前豁然展开。 兼竹和怀妄走进熙攘的人潮,挑担的小贩从中间穿过,小心地避开行人。街边是各类摊铺,与鹭栖城不同,鲛州小摊上有很多漂亮的石子贝壳一类饰物。 两人靠得很近,衣袂在行走间摩挲。兼竹轻声开口,“兄长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 那就是没有。兼竹游逛间顺道看过街边小摊,琳琅满目的饰品垫在红布上,衬得这些普通的艺玩成色上品。 他停在一处摊铺前,弯腰拿起一件在手中把玩,“这曜石中间还夹杂了一道白色细纹,倒是好看。” 怀妄站在他身后,“普通的饰品罢了。” 小贩一听不乐意,“二位,这可是从鲛海中直接打捞上来的,那细纹应是被传说中的鲛人鳞片所划,稀罕着呢!” “鲛人鳞?”兼竹手上一顿,又同怀妄笑道,“说起来我身上也有块晶石,里面嵌了枚鲛人鳞,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着从乾坤袋中摸出那晶石,见光一刹那,光晕流转,里面嵌着指甲盖大小一枚鳞片,边角都藏着锐利的寒芒。 小贩眼神都直了,“这、这是……” 怀妄神色一动,对上兼竹的眼神,只是一瞬又道,“都是街边淘到的小玩意儿,能有什么真品?” “也是。”兼竹把晶石重新揣回去,又将曜石还给小贩,“我逛累了,兄长,我想回去摊着。” “去找间客栈。” 离开摊贩,兼竹在来往的人群中悠然穿行。怀妄就跟在他后面,他脑中闪过后者的一言一笑,忽地觉出有些人大概天生带着钩子。 去客栈的路上,他们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鲛州临海,真的会有鲛人出没?”兼竹饶有兴趣,“听说鲛人滴泪成珠,还生了副惊艳世人的相貌。” 怀妄不甚在意,“皮囊而已。” 兼竹不认同,“你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鲛人天生怪力,鳞片利可削石,你若对上,怕是没空欣赏。” “……够了。”兼竹,“别说话了,求你。” 两人寻到城中一间较大的客栈,游客进进出出,看着生意不错。 兼竹到柜台处询问客房,“我与兄长两人住。” 小二拿着账本抬头,“二位是要两个单间还是一套双人间?既然是兄弟不如住双人间,能便宜些钱。” 怀妄道,“不用,我有钱。” 兼竹点头,“而且感情浅。” 店小二,“……” 在小二复杂的眼神中,兼竹拿了钥匙上楼,二楼的客房基本住满,三楼只住了他两人以及零星几间。 客房相邻,两人在门口分别各自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兼竹先推开窗扇通风,外面的光线落进屋里,映得一片亮堂。 鲛州临海,空气中都带了些咸湿的味道,兼竹一面仰着脸晒太阳,一面思考美貌鲛人是不是也很咸香。 怀妄没有来叫他,他就在屋里坐着一直等到日落,期间还用传讯石试着联系薛见晓,后者依旧杳无音信。 兼竹心累:不怪宗门,薛见晓这样真是像极了畏罪潜逃。 鲛州的日落比鹭栖城更早,夜幕落下,街上冷清不见多少百姓。客栈中偶尔闻得几处人声,等到入夜渐深便悄无声响了。 兼竹合上雕窗,向外看了眼漆黑的街道,“哐”一声合上了窗。 待到子夜,他抬手扇灭了烛火。火光摇曳,在他眸中明灭一闪,整间屋子陷入黑暗。 兼竹转身躺上床榻合衣而眠,随着时间流逝,呼吸声逐渐绵长而平缓。 ……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雕窗“咔哒”一声轻响。窗扉悄无声息地敞开,木质地板上落下一块被切割得方正的月光。 空气中散入丝丝海风的腥咸,兼竹正面仰躺着,细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扇阴影。 沉寂的夜色中,突然“哐啷”一声巨响,一道身影破窗而入直冲他来!兼竹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几乎同时,锐利的杀意破空而来。 在他反手将匕首刺入来者的一刹那,裹着杀意的剑刃也抵在了他的心口,剑风划破衣襟,停在毫厘之外。 “嘶……”上方的身躯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眼前,只剩匕首与长剑指向对方。 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兼竹抬眼对上了榻前执剑的怀妄。 问闲的剑光映得后者眼底雪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绞如结发 怀妄就站在榻前,挺直的身形背向窗外。兼竹半支着身子,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收回手中刀剑。 那道突然闯入的身影化作青烟后便消散无踪,竟是一抹神识。 怀妄垂眼看他,“你没睡?” 兼竹翻身而起,“在梦游。” “……” “你不也没睡?” “我从不睡觉。”怀妄道。 兼竹意味不明地呵呵了两声,“也许。” 两句闲聊后也该回归正事,兼竹衣襟被剑风挑破,他随手笼了件外衫,起身去把窗关了。怀妄指风一弹,桌上烛台“咻”地窜起一簇烛火,映亮了室内。 兼竹用神识查探着那道神识残留的痕迹,隐隐定位到了一个方向,“鲛海。” 烛火摇曳了一下,映着怀妄半边侧颜,“来者有鲛人族的血脉。” 修为差距一个境界,能探查到的信息量的确不同。不过想来也是,在鲛州城中亮出鲛人鳞,势必会引起一些瞩目和觊觎。 今夜的不速之客肯定也是奔着鲛人鳞来的。 那鳞片本是某次怀妄出席某场筵席回来给他带的伴手礼,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场。 兼竹在桌旁坐下,“我记得鲛人一族库存不多了,今天随随便便就能引来一个,莫不是你的功劳?” 这段话中槽点颇多,怀妄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他。最后拉回正题,“鲛人一族心高气傲,很少离开自己的海域。” 兼竹忽地笑了,“也不知道这次钓上来的是什么鱼……” 眼下讨论得差不多,夜深人静,只有烛火噼啪。兼竹问怀妄,“待会儿有什么打算?” 怀妄,“修炼。” “……”兼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后半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最好待在一起。” “也好。”怀妄应下,他看兼竹支在桌边懒懒散散跟没睡醒似的,忍不住皱眉,“修行之人怎可如此怠惰?你也别睡了,下半夜同我一道修行。” 兼竹顿觉祸从天降。他试图反抗,“仙……兄长不是不管我的私事?” “我是监督你的课业。” 反抗无效,兼竹叹了口气坐回床沿,还匀出一半给怀妄,他拍拍床铺,“来,我们肩并肩,一起飞上天。” 怀妄没有拒绝,两人并排盘腿坐在床上打坐修行。 夜深人静,异地他乡,临海的小城镇内,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甚至同在一张榻上——居然在肩并肩地修炼。 兼竹闭着眼,觉得这世道很魔幻。 他思绪跑远的这档,耳边又落下怀妄的声音,“不要走神。” 兼竹,“……”行叭。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渐渐地只剩两道平缓细微的呼吸声。 兼竹坐着修行了大半个时辰,困意泛了上来。海风从窗缝间丝丝缕缕地吹进屋里,他闻着咸咸的海风,整个人也变得咸咸的。 没过会儿,他脑袋就“咚”地一歪,倒在怀妄肩头睡了过去。 … 大能进入深层修行,意识沉落屏蔽五感,怀妄留了一抹神识在外以备不测,除非危及自身一般不会强行将自己唤醒。 等到翌日,天光乍亮,修炼了一夜的怀妄睁开眼,便觉肩头沉甸甸。 他侧头,只见兼竹脑袋窝在他肩窝里,头发蹭在他颈侧,有几缕还顺势滑进自己襟口,有一丝凉酥酥的痒意。 兼竹还没醒,闭眼睡着时面容恬淡沉静,五官的确是少有的灵俊,嘴唇微启,柔软润泽。 怀妄顿了顿,伸手将人推开。后者刚一离开,他就发现自己肩头似乎有一块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把人叫醒,“起来。” 兼竹睁眼对上怀妄的脸时还有些恍惚,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交织在脑海。他缓了缓神,想起两人这是在鲛州的客栈。 怀妄见他清醒了,沉眉道,“你是怎么修炼的?” 兼竹默了一瞬,“在梦中,和鲛人打了一架。” 怀妄冷笑,“是吃了一条。” 兼竹:…… 见鬼,怎么这人失忆了还会读心? 怀妄起来整理了衣衫,又推开雕窗,室内光线亮起来,他回头才注意到兼竹被划破的襟口。 “换身中衣。” 兼竹差点忘了这事,他一边低头扯着襟口,一边笑道,“那不是兄长挑破的?” 上挑的尾音像把钩子,在怀妄心头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他道,“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 怀妄答不上来,转身推门而出,“我在下面等你。” 房门“哐”地关上! 待兼竹换了身衣衫下楼,就看怀妄站在楼梯口,小二正拿着菜单招呼他,“客官要不要吃点什么?” 怀妄显然不习惯生人的靠近,皱眉拒绝,“不必。” 兼竹快步下楼,走过去拉着他到一空桌前坐下,同小二噼里啪啦点了几道菜。小二喜笑颜开,应下转身就去了后厨。 怀妄坐在他旁边,“你怎如此好口腹之欲?” 兼竹道,“在凡尘待过很长时间,也沾染了凡尘的习惯。” 不一会儿几道菜都端上了桌,怀妄不吃,全摆在兼竹面前。后者吃得十分开心,饱腹之余想起怀妄,大发慈悲地问他,“要不要来一点?” 怀妄面色不动,“凡间食物未过滤杂质,对修行之人毫无裨益。” “以前蒹山灵植遍地,做出的食物对修行大有好处。他走之后我也离开蒹山,就再没吃过灵植。”兼竹笑了一下,“但贪吃的习惯却改不了。” 怀妄听得心头有些闷。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从前自己不懂情.爱,如今看人一蹙一笑,竟然能有一点感同身受。 他抿了抿唇,“苍山有。” 兼竹啃包子的动作停住,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怀妄在说什么。他的视线沿着怀妄的眉眼落向挺直的鼻梁,山根挺直如玉山沉影。 片刻他笑了,“那等回去吃。” · 用过早膳出了客栈。 兼竹和怀妄没有问过对方的意思,却都心照不宣地去往鲛海。 穿过大半个座鲛州城,眼前是一片宽广辽阔的海域。曲折的海岸线蜿蜒向远处,海波拍在浅滩上,远近几块巨大的礁石被浪花冲刷得光滑油亮。 浅滩上有不少渔民,三两船只驶出近海。 海风吹得衣衫翻动,兼竹将发丝捋至耳后,看向深远的鲛海,“要下去吗?” 怀妄点头,“昨夜已经惊动了对方,现在主动试探也无妨。” 两人相视一眼,避开渔民捻了避水决,隐匿气息潜入海中。 微凉的海水包裹身躯,衣衫发丝都飘散开,怀妄在前方领路,兼竹跟在后面一起下潜。 怀妄的银发飘在身后,有几缕扫在兼竹脸上,他伸手给人扒拉开。没过一会儿发丝又扫了过来,兼竹接着扒拉。 几次过后,他的耐心逐渐告罄,趁着怀妄没注意把最长的那几缕揪在了一起。 怀妄若有所察地回过头,“你在做什么?” 兼竹状似无意地收回手,“你发梢有点分岔。” “……胡言乱语。” 三界之内万物有灵,海底也生存了各个种族的生灵。传说中的鲛人一族鱼居深海,织成的鲛纱入水不湿,是一个神秘强大而美丽的种族。 两人潜过一圈也没发现有鲛人生存的痕迹,兼竹看怀妄还在这处海域打转,料想后者应该是追踪到了这附近。 无头绪的搜寻也只是浪费时间。兼竹想了想叫住怀妄,“我再把鲛人鳞拿出来,看能不能引人上钩。” “不行。”怀妄直接拒绝。 “为什么?” “海中是他们的领域,若真有鲛人,遇上实力强劲的,我们会被压制。” “你大乘修为,跨境界的差距天差地别。”兼竹鼓舞他,“别说在水里,埋在土里你都是天下第一!” 怀妄,“……” 怀妄看着他,“那你呢?” 兼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怀妄是怕自己跑不掉。他本想说自己没问题,转念却道,“不是还有你吗?” 水波透着荡漾的光晕,映在他眼底,丝丝缕缕。兼竹问,“若我遭遇危险,你可会弃我于不顾?”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眼底那一丝亮晃晃的水纹上,“自然不会。” “这不就是了。”兼竹说着要拿出乾坤袋中的鲛人鳞钓鱼,怀妄这次没有阻止他,看来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还未将那晶石镶嵌的鲛人鳞拿出来,兼竹的胳膊突然被怀妄拉住。 他抬头只见怀妄眉心蹙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随后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怀妄一把拽过他藏匿到了不远处的礁石群里。 巨大的礁石缝隙间,有一处石洞。 兼竹被怀妄拽着胳膊,后背抵上了石洞内壁。他靠在里侧,怀妄在外侧,后者大概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丝毫没注意到两人半抱的姿势。 兼竹也没提醒他,转而看向外界。 外界似乎有水波晃动,接着一条巨大的鱼尾从两人头顶掠过,人身鱼尾,形似传说中的鲛人。 那身影又在四周游荡了一圈,没有发现兼竹他们的存在,很快转身离开。 兼竹看过他身影,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半晌,他恍然:长得不好看。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兼竹推了推怀妄,“你压到我自由的灵魂了。” 怀妄转头过来,这才发现两人面对面贴得很紧密,他一只手还拽着人胳膊,仿佛将人搂在身前抵在了这狭隘的石壁间。 他迅速松开手,“上岸。” 怀妄撤身而出,正分开不到半臂远,兼竹头皮被扯得一痛。他闷哼一声拽住怀妄,“嗯、别动。” 怀妄停下回过头,只见两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在水中缠绕到了一起。而且自己的头发明明很顺滑,缠住的那截却被揪成了几绺,绞住了兼竹的头发。 两人同时沉默,“……” 兼竹心虚地上前一步和人靠近了些,主动拎起那截头发细细解着。白皙的指节在银丝墨发间穿梭,圆润的指甲半天理不出头发,还扯了怀妄两下。 怀妄眉心微拧,眼看着绞在一起的头发越来越多,他赶紧止住这人雪上加霜的行为。 “我来。” 兼竹松开手,怀妄将那结在一起的头发勾在指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半缠着自己的头发,一半缠着兼竹的,在两人面对面沉于海底的此刻,有种微妙的感觉浮出心头。 怀妄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兼竹被扯得太阳穴都在跳,他劝说,“要不算了,剪不断理还乱,一刀下去分两半。” “……”怀妄妥协。 切下来的头发银墨交缠,在水底散开,静静躺在兼竹掌心。他拎着那撮头发晃了晃,“怎么处置?” 怀妄,“留着。” 修士的身体发肤都带了自身的气息和印记,遗落在外很容易被追踪或利用,更何况是怀妄这样的大能,每一根头发丝都带了神识。 兼竹,“需要把我这几根抽出来吗?” 怀妄抬眼,“你能抽得出来?” “……时间问题。”兼竹定神,“我将用我的一生去解开它。” 怀妄直接从他手里拿过那撮头发。 银墨色的发丝紧紧纠缠,像是结发一般,随着怀妄广袖一翻,被他放进了自己的怀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青街长夜 两人从海中上了岸,兼竹拎着衣摆还没开口,一道灵力就甩了过来,衣衫瞬间烘干。 怀妄收回手,姿态娴熟,神色自然。 兼竹,“……” 查探过鲛海的情况,两人又回了客栈。 兼竹跟着怀妄进了他的客房,门一关上,怀妄展开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外界有可能的窥探。 “刚刚那是鲛人?”兼竹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袖摆滑到肘间,闲适得真像是来游山玩水。他回想着那一晃而过的面容,虽然他没见过鲛人,但总觉得不是。 怀妄一语点破违和之处,“鲛人鱼居,刚刚那身影单独出现,气场也不像我曾见过的鲛人族。” 兼竹坐直了,“你还见过鲛人?” 怀妄,“在一次传承中见过。” 所谓传承,大多是上古神迹或是天垸之乱遗留下来的机缘,怀妄能亲历鲛人的传承也算是沾了天机。 兼竹猜想:也许在那次传承中怀妄帮助过鲛人族,所以他后来去参加筵席才会带回一枚鲛人鳞——应当是鲛人送的谢礼。 兼竹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那岂不是很贵重。当初怀妄轻描淡写地跟他说是伴手礼,他还以为是地方特产。 他换了个话题,“鲛人好看吗?” 怀妄瞥去一眼,“你就这么在意外貌?” “美丽的皮囊谁不爱。” 他如此坦然,怀妄反而说不出话来。 静默之中,怀妄蓦地想起那次在苍山寒潭落泉之下,兼竹说他生得好看。怀妄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感觉,他站起身来将人拎起,“回去。” 兼竹,“嗯???” 他还没搞清楚怀妄怎么突然变了脸,就被人拎出了房门。“哐”地一声房门在他背后关上,兼竹站在空荡的走廊里思考了两秒。 ……莫不是刚刚下海的时候怀妄脑子里进水了? · 白天基本无事,兼竹回屋后躺在榻上咸鱼。他顺道传讯给江潮云,跟进一下小话本的进度。 那头的江潮云小脸通黄,“你放心,进度相当迅猛。” 兼竹起了戒心,“让我看看呢?” 小话本的内容便一页一页地投了过来,兼竹本来是咸咸地躺着,看着看着就支起身来,直接“卧槽”。 三四章回翻完,他闭了闭眼,清理掉脑中大片的巫山**。再次睁眼时又变回了那个纯净无暇的青少年,“果然迅猛。” 迅倒是其次,主要是猛。 江潮云承蒙夸赞,小有羞涩,“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天分的。” 兼竹戳穿他,“这不是天分,是天性。” “……”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江潮云打破僵局,“这样写可以吗?还有什么故事没?” 兼竹想了想,“你就写我原本一心向道,心无旁骛,奈何他热情似火,美色不够钱财来凑,三天两头用天材地宝来动摇我的道心。” 江潮云哽了一下,“你的道心真是好容易被动摇。” 一场传讯不出五句话就落得个两败俱伤。兼竹不愿承认,“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都是编的。” 江潮云刷刷记下,“我信了。” …… 白天的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待到夜色降临,兼竹的房门被叩响。 他开门,话本中的主人公正站在门外,穿戴整齐。 哪怕有了易容,怀妄也是一身清冷出尘,任谁看了都觉得和话本之人算不上是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无干系。 兼竹轻咳一声,“怎么了?” 怀妄道,“我们出去。” 兼竹点头,反手关上门,“躺了一天,是该出门走走。” 怀妄成功捕捉关键字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鲛州城的街道不同于鹭栖城,入夜过后街道清冷,几乎不见夜市摆摊。就连城中居民都关上了门窗,没人出门闲逛。 空荡的长街青石铺路,一线夕阳正对前方,橘红金黄的余晖在青石路上投下绰绰光影,两人并肩的影子在身后拉长。 “还是鹭栖城好。”兼竹转头看过四周收摊的商铺,“晚上出门逛着热闹,宵夜也挺丰盛的。” 怀妄随口接话,“人多太挤。”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怎么,兄长也逛过?” 怀妄心头一跳,惊觉险些掉马,他定了定神,“下山办事,路过。” “喔~” “……” 鲛州城天色沉得很快,两人不过在城中转了几条街,四周便全然乌麻一片。 店铺都关门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客栈半开着门,一盏红灯笼悬挂吊脚飞檐之下。青黑色的街道中朦胧一点红光,像是在为异乡人引路。 兼竹揣着袖子悠悠走着,目前他们在明敌在暗,形势有所不利。但至少有一点他们能掌握主动权——那就是选择对峙的地点。 海底受制,客栈受限,这街道就不错,又长又滑溜的。 两人又开启了闲聊模式。 兼竹相当享受现在的兄弟话本,“也不知道我们兄弟二人走之后,家里那亩田打理得如何。” 怀妄,“应该死不了。” 兼竹深以为然,“毕竟有兄长养的鹅看着。” 怀妄,“……” 兼竹双手合十,“真是万物有灵。” 怀妄脚下快了几步将他甩在身后,兼竹笑了一声又跟着晃上前。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街道四周都没了人迹。夜风咸湿,迎面拂来,吹得街摊外的幌子哗啦啦翻动。 一片寂静沉黑之中,前方忽地出现一处灯火。 随着两人走近,就看这条杳无人迹的长街上唯一一家商铺亮着灯。明灯烛火照亮了摊上的各种琳琅小饰,红布上摆满了晶石玉瑗、珊瑚贝壳。 走到摊前,兼竹侧头看了一眼,守摊的小贩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见两人走过也不招呼。 他只一眼又收回目光,转头同怀妄随意说笑着,“这年头做生意也是辛苦,好在兄长有钱,够我们坐吃山空。” 那小贩身形一晃。 怀妄侧眼看着兼竹,感觉他气人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两人越过那小摊没有停留,又走出一段路后,同时停下脚步。 前方一模一样的商铺亮着灯,垂头坐着先前那小贩。 兼竹揣着袖子戏笑,“兄弟连锁铺?” 身侧怀妄没有回话,兼竹却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凝炼了起来,是备战的状态。 大概是知道两人有所察觉,对面也不再隐藏身形。空荡寂静的街道四周瞬间蹿出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袭来! 真正的殊死之战不像宗门的试炼场,大家还拱手行礼一个个排着队上。那几十道身影一瞬同出,便是蜂拥而上。 问闲藏于鞘中,怀妄没有出剑,指间剑意却招招毙命,回身挥袖,游刃有余。 一片混战之中,兼竹掏出那把雕花折扇,跟敲鸡蛋似的在偷袭者头顶一阵“乓乓乓”。 兼竹自得其乐,“敲敲咸鱼。” 剑风扫过三道身影,三缕青烟消散空中。怀妄回头看了那欢实的身影一眼,“……” 街上的偷袭者很快被解决掉,和昨夜一样化作青烟,全是一抹抹分神。 分神化形顾名思义,至少是分神期大能所为。三界之内,大乘唯有怀妄一人,叫得出名讳的合体期不过八位,至于分神,总共不过几十人。 兼竹问道,“鲛人一族的老大是什么修为?” 怀妄,“鲛人王二十几年前得了传承,从分神一跃至合体。” 兼竹若有所思,“能做到一次分出几十抹神识的人至少是合体。” 怀妄淡淡,“在几个月前的确是。” 现灵气暴涨,很多事今日不同往时。 鲛州的异状终于同灵气复苏扯上了些若有似无的关联,兼竹沉吟片刻,“鲛海的对面是哪里?” 怀妄,“无主海域。但从水路北上,可至东瀛。” 兼竹抬眼,他大概明白了怀妄在此地停留的原因。 “回。”怀妄道。 在一场混战过后,前方那亮着灯火的摊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条街道明显被设了障,兼竹没有出手,等着怀妄来破。 怀妄抬起手,搜寻着阵眼所在。兼竹本是静立一旁,闲暇之余扫过四周,忽而瞧见怀妄脚下青石板缝隙间似蹿出一缕不起眼的青烟。 这青烟悄无声息,像是刚刚未完全消散的一缕。 兼竹心头一跳,没来得细想,仅凭直觉一把拉过怀妄——几乎同时,那细烟凝成实质突然袭来! 他堪堪避开,小腿却被“咻”地擦破。 只是一瞬,一道凌厉的神识破空刺入,那青烟便被怀妄捻灭在空气中。 咚、兼竹轻抽一口气半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绕过他后背,将他捞起靠在自己身前。 “兼竹。”怀妄叫了他一声。 这大概是两人重逢之后怀妄第一次叫他名字,兼竹此刻却无心其他。小腿腿骨上那道擦伤又麻又痛,他没忍住呻唤了一声。 他任自己靠在怀妄肩头,小腿已经使不上力气。怀妄眉心紧蹙着,伸手要去查探他的伤口,兼竹按住怀妄的手,“先回客栈,外面不安全。” “好。” 兼竹额角隐隐渗出汗珠,也不知道那青烟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竟能瞒过他两人的神识,后劲儿还这么猛。 “我好像站不起来了。”他试着支棱,“腿上没知觉了,我会不会变成一条小美人鱼?” “别胡说。” 话落,兼竹感觉枕在自己头侧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那颗心脏有力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下一刻,一只手绕过他的膝弯——怀妄任他倚在自己怀里,将人抱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心绪难明 哐啷,房门直接被灵力震开。怀妄抱着兼竹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径直到了榻前将人放下。 兼竹撑在床榻上,痛得直冒汗。 怀妄坐在床沿,伸手撩开他的袴角,只见莹白的小腿上落下一道伤痕,伤口不深,却有青紫色毒素蔓延。 青紫原本只在伤口处,回客栈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蔓延到了巴掌大小。 兼竹半靠着床头,忍着没有喊痛,只运转灵力试探那处伤口。灵力刚一调转,青紫色的面积瞬间扩展。 怀妄一把握住他的小腿,钳住伤势延伸的方向,“不能运转灵力,以免侵入四肢百骸。” “那怎么办。”兼竹看着腿上的青紫发愁,“像挤腊肠那样一点点挤出来?”他说着拿手挤了挤小腿,伤处立马渗出一丝淤血。 怀妄,“好像可以。” 就是效果差了点,按这进度估计得挤一夜。 兼竹畅想,“我的嘴要是跟灵鹤一样长就好了,自己就能把淤血吸出来。” 怀妄,“……” 兼竹遗憾之情溢于言表,“长岔了。” 怀妄顿了片刻,忽然抬起他的小腿俯下身去——在兼竹怔神之间,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的伤处。 兼竹只觉腿上一痛,带了瘀毒的血便被怀妄吸了出来。他轻颤了一下要抽回来,“怀妄。” 接着小腿又被拉了回去。怀妄的唇还贴在他腿骨上,唇边沾了殷红。他抬眼看来,“别乱动,不然你腿就废了。” 兼竹立马不动了。 怀妄的银发在埋首间扫落,拂过他的小腿,有点凉又有点痒。兼竹看着他,后者沉眉垂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想到怀妄会亲自帮他吸出来。 十来下之后,大部分淤血被清理干净,怀妄擦了擦嘴角,“剩下的已经侵入经脉骨髓。” 兼竹补充,“药石无医。” “不要瞎说。”怀妄皱眉,“伤势暂时不会蔓延,短时间内没有危险。” 兼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糕,“今晚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知道。”怀妄细细看过他的伤势,“但潜在的危险没有根除,得及时寻医。” 兼竹的心又重新提起来,“要是废了怎么办,以后是不是就要和你的灵鹤一起单脚独立?” 怀妄,“不会。” 兼竹敷衍,“我信了。” 细风从窗缝间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烛火摇曳晃动了一下。怀妄看着他,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拉我一把?”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明跃的火光偏折落入他眼底,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勾唇,“我日行一善。” 怀妄闻言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他道,“谎话连篇。”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话是真的。虽然如此,但怀妄想,兼竹却从未害过他半分。 “你先休息一晚,药宗就在瀛洲,明日一早我们离开鲛州去拜访药宗。” 兼竹确实有点困了,他打着哈欠,“鲛州的事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好。” 兼竹放下袴角。尽管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在鲛州城内用不了灵力还会有别的危险。这种情况不明的伤口,还是越早处理越安心。 怀妄说,“你睡。” “夜安。”兼竹没有客气,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怀妄的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怀妄在榻边坐了一宿直到天明。 · 翌日晨,兼竹被怀妄叫醒准备上路。 他现在灵力无法调动,只能由怀妄带着他出去。 兼竹翻下床榻,一只脚在地上蹦了两下,“我是不是得跳着去瀛洲?” 怀妄看人蹦来蹦去,额角一跳拉住他,转过身道,“上来。” 兼竹不蹦了,“上哪里?” 怀妄侧头,“你说呢。” 兼竹愣了愣,随即笑了,“兄长怎么突然这么好?” “别耽误时辰。”怀妄问他,“你是要背,还是要扛?” 这还用得着选?兼竹趁着人没反悔,赶紧用健在的脚一蹬,趴上了怀妄的后背。 从客房一路出了客栈,怀妄背着他穿过人潮,两人身姿出众,引得路人行人纷纷侧目。 兼竹趴在怀妄宽厚的背上,稍稍低头过去,“兄长,你会不会觉得羞赧?” 长发扫到怀妄颊旁,他偏头避开,“素不相识之人,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兼竹把着他的肩,“我就欣赏你这种坚不可摧的心态。” 怀妄皱眉,总觉得听着不像好话。 他没过多纠结,将人背出了城门。出城后,两人不用再顾忌其他,怀妄直接带着兼竹飞身赶往瀛洲药宗。 迎面的风在耳旁呼呼刮着,兼竹向怀妄打听药宗的情况,“药宗大概是什么实力?” “药王谢清邈,医术独步天下,妙手回春。传闻修为已至合体中期,手下没有他救不回的人。”怀妄道,“在东瀛,天阙、药宗、万佛三宗鼎立。天阙宗和药宗关系更为紧密,万佛也通些药理,和药宗隐隐形成对立。” 兼竹感叹,“真是好复杂的关系,还是临远一家独大的好。” “……” 不出半天他们便赶到了药宗。 药宗位于瀛洲以西,一处灵脉充裕的山谷内。两人落地后,怀妄背着兼竹站在山门之外,守门的弟子见到二人,相视一眼,“来者何人?” 怀妄道,“有事求见药王,劳烦通报。” 怀妄做过乔装,守门弟子不认得他,直接回绝,“闲杂人等宗主不见!” 兼竹趴在怀妄背上,揪了一缕他的头发来玩,心想怀妄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叫做“闲杂人等”。 下方灵力波动,却是怀妄卸去了乔装,“临远宗,怀妄。” 山门前静了好半晌,守门弟子神色恍惚,似乎在反应这个“怀妄”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直到怀妄再次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面上不复先前的随意,立马转身进了门内通报。 他一路小跑进宗门,在心底暗惊:能趴在怀妄仙尊背上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兼竹对他人的揣测毫不知情,他这会儿正闲适地给怀妄某一撮头发编辫子,“仙尊可真是行走的通行证。” 怀妄淡淡,“不至于。” 没过多久,通报之人走了出来,面露难色。兼竹隐隐感觉不妙,待人站定,果然听他道,“仙尊谅解,宗主闭关谁也不见,二位还是请回。” 怀妄没动,“救人心切,本尊愿满足宗主一切条件。” “请仙尊别为难弟子,宗主说了,任何人任何条件他都不见。” “算了。”兼竹放下怀妄的头发,“救人之事勉强不来,我们走。” 怀妄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 他们在附近城中一处街边摊上暂时落脚。 怀妄坐在兼竹旁边,“我会再想办法。” 兼竹放平心态,轻松愉快,“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他说着摸了桌上菜单过来,神色专注仿佛街边摊比他自己的伤势更具有吸引力。 怀妄拿过菜单看了一眼,小摊上菜色不多,总共就五六个,他开口招呼小二,“全都上一份。” 兼竹受宠若惊,“你发横财了?” “……”怀妄,“吃你的。” 几道菜很快端上桌,闻到香味的那一刻,兼竹也不管怀妄是不是有哪处房产拆迁,拿起筷子吃得欢实。怀妄没有参与,就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兼竹吃到一半瞥见怀妄在看他,筷子停了下来,大方邀请,“想吃就直说,一家人不必羞涩。” 怀妄,“……”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哈哈朗笑,兼竹和怀妄转头看去,只见一高大英俊的和尚坐在旁边,面前摆满了香喷喷的酒肉。 兼竹:……好叛逆的和尚。 和尚笑道,“你两人真有意思。” 怀妄皱了皱眉,兼竹很感兴趣,“哪里有意思?” 和尚,“哪里都有意思。” 兼竹,“你这话就说得很玄乎,像个职业江湖骗子。” 和尚听了也没生气,吃了口肉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看兼竹和怀妄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肉看,便立掌虔诚,“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 兼竹提醒,“酒肉从你胸口过,可能会熏到你心中的佛。” 和尚,“……” 短暂的对话不过如临时闲唠,到此终止。兼竹又埋头于面前的美食,时不时和怀妄聊两句。和尚也没再插话,只一边大口喝酒吃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待兼竹吃饱喝足,拍拍肚子又拍拍怀妄,后者起身,他熟能生巧地趴到了怀妄背上,还把头发扒拉到一旁。 邻桌的和尚突然开口,“这位施主是不是伤了脚?” 兼竹回头,见那俊朗的和尚笑眯眯地看过来,倒还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慈悲在身上。 和尚说,“药宗就在附近,伤了不如及时求医。” 怀妄托着人侧过来,“去过,但被回绝了。” “啧啧啧!”和尚一脸嫌弃,“都说医者父母心,天下第一药王明明能悬壶济世,却偏偏生了副铁石心肠。” 怀妄没应声,兼竹心想:这和尚似乎对药王谢清邈没什么好印象。 和尚双手合十,“谢清邈那老狗不救你,不如贫僧帮你。” 兼竹谨慎,“原地度化我?” “……治施主的腿罢了。” · 送上门的好心和尚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目前别无他法,姑且只能试试。他们找了间客栈,进屋后怀妄将兼竹放到榻上。 和尚抖抖袈裟正要俯身去探他伤处,怀妄出声提醒,“不可动用灵力。” 和尚瞥他,“你急什么,贫僧自有分寸!” “……” 兼竹看怀妄被斥得闭上嘴,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像从他拉怀妄那一把开始,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就扫落了一地。 和尚伸手在他腿骨四周捏了捏,兼竹的伤处一直都是痛麻的,外力作用下更加明显,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怀妄的目光从他拧紧的眉心落向抿紧的嘴唇,定了片刻,又看小腿处。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道响,和尚从怀间摸了串紫檀枊佛珠,珠面光滑釉亮,细细看来还雕了符文,“此佛珠可锁灵镇邪,气灌五脏,历入下丹田,至三星,遍经糙膝、胫、踝,下达涌泉。涌泉,足心……足心……” 兼竹探出个脑袋。 和尚望天语塞,像是忘了使用说明。半晌,他两句话总结,“总之,把这串佛珠戴在脚踝上,腰好腿好身体好,灵力用个七八分没有问题。” 他说着要给兼竹戴上,一只手却从旁横过,怀妄道,“不劳烦大师,我来就好。” 和尚就看着怀妄笑,怀妄身形不动。兼竹见状开口,“多谢大师,交给我兄长就好,他有一颗服务的心,一天不服务,浑身不舒服。” 怀妄,“……” “贫僧了解,贫僧很尊重个人爱好。” 佛珠交到怀妄手里,兼竹直起身同和尚道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大师?” “我佛慈悲,兼济苍生不求回报。”和尚说完甩着袖子离开,“阿弥陀佛~有缘再见。” 他来如一口钟,去似一阵风,兼竹望着合拢的房门,转头问怀妄,“活佛降世?” “佛修因果。”怀妄摩挲着手中的珠串,“大抵是算出了什么因果线。” 兼竹点头,“有道理。” 和尚走后屋内又只剩他二人。 怀妄拿着珠串先用神识查探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准备给人戴上。 兼竹被他这两天的周到服务搞得有点胆战心惊,他甚至都猜想怀妄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但揣摩过后又并不像。 ——若是想起来了,多少得有点如遭雷劈的神色。 在那只手要碰到他脚踝的一瞬,兼竹缩回了腿。 怀妄抓空,抬眼看他,“怎么?” 兼竹说,“这种事我自己也能做。” “无碍。” 兼竹靠在床头,看怀妄修长的手指裹住自己的脚踝,虎口处的剑茧磨得他有一丝刺痒。他悠悠开口,“仙尊可是觉得有愧于我,或是有一份责任在我身上?” 怀妄顿了顿,“自然是有的。” “如果是因为这个,仙尊大可不必如此细致入微,事事亲为。” 怀妄坐在床沿,一手握着沉甸甸的佛珠,一手握着那莹白的脚踝。他闻言迟疑了一瞬:兼竹伤是为他,他自然有愧疚与责任。 但也不全是。 还夹杂了些微妙而难以捉摸的情绪在其中,怀妄不懂。只知道自己几百年来头一次这般纡尊降贵,似乎也并无不妥。 于是他托着兼竹的脚,将那串珠子戴上了后者的脚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夜探天阙 <ul class=tent_ul> 珠串套上脚踝后,腿上残余的青紫渐渐缩回到伤口处。兼竹试着运转灵力,珠串隐隐发热,像一道滤网过滤掉了灵力中的毒素。 他支起腿细细看过那珠串,只见佛头刻有一金色小字“殊”。 “瀛洲城中的和尚,应该是万佛宗的人?” 怀妄点明,“万佛宗佛子,法号谌殊。” 兼竹恍然,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子慈悲”,又同怀妄说道,“你看,我就说了要视情况择优。” 怀妄,“……” 怀妄瞥他,“别人给了你串珠子你就要皈依佛门?” “只是感谢罢了。”兼竹动了动腿,不麻不痛。他从榻上一个咸鱼打挺翻身而起,“现在没事了,我又能一个打十个。” “治标不治本,还是要想办法根除。”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们现在到了瀛洲,灵气复苏的起源地,要开始着手调查这背后的问题。 怀妄道,“我们先去拜访天阙宗。” 瀛洲第一大宗门,灵气复苏这么大的事,不信他们毫不知情。 兼竹点头,“也好。” 他和薛见晓失联多日,桧庾也还在榻上躺着,这次怀妄带他出来,如果没查出点什么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既然是登门拜访,他们也没隐藏身份。 怀妄又卸去乔装,恢复了一身银闪闪的模样。 兼竹跟着他一道登门,天阙宗的大门恢宏大气,镶金雕玉,扑面而来钱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待天阙宗守门弟子转身去通报时,转头问怀妄,“仙尊这次打算怎么解释我的身份?” 怀妄似是不理解为何旧话重提,“不是兄弟?” “你怎么不通晓人情。”兼竹纠正他,“这时候就该说是友人了。” 两人还在纠结拿什么话本的时候,前方便远远传来高呼朗笑,“怀妄仙尊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兼竹收了声,跟着怀妄抬头看去。只见一健烁的中年男人大步迎了出来,深紫色长袍衬得人一身贵气,男人气息沉淀,眼中却精光熠熠。 天阙宗宗主薛寻雪,尊号明阙尊者,乃三界八位合体期大能之一。 怀妄开口,“薛宗主。” 薛寻雪热情地走到二人跟前,抱拳笑笑,“怀妄仙尊亲临,鄙宗蓬荜生辉!”他说完看到一旁的兼竹,先是惊艳于后者的姿容,接着问道,“这位是……” 兼竹自报家门,“临远宗兼竹,仙尊的友人。” 薛寻雪不掩惊讶,脱口而出,“仙尊还有朋友?” 怀妄,“……” 兼竹轻笑,传音给怀妄道:看来仙尊的孤寡四海皆知。 怀妄脸色一黑,薛寻雪话落也觉失言,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之前没见过。” 兼竹解释,“相识不久,一见如故,恍若同胞而出,恨不能原地结拜为兄弟。” 怀妄,“………” 薛寻雪听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二人跟着薛寻雪进堂入座,茶酒满杯,香溢四座。 兼竹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便听怀妄传音:薛寻雪修为大有增进。 他动作未顿似是没有听到,唇却轻碰了两下,表示知晓。 薛寻雪寒暄两句主动问道,“仙尊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怀妄没有点破他的修为,只试探道,“听闻瀛洲灵气复苏,来看看情况。” 薛寻雪神色微动,又哈哈两声敷衍过去,“仙尊消息灵通,不过我们也没能查探出更深的原因,灵气复苏是好事嘛!大家修行更轻松了。” 作为一宗之主、合体期大能,薛寻雪的说辞在兼竹看来就是扯淡。 大概是怀妄也听出了对方的遮掩,不再深入话题,他“嗯”了一声看向兼竹。 兼竹会意,搁下酒杯转换话题,“这酒是好酒,同薛少宗主携带的美酒应当是同一批。” 提及儿子,薛寻雪注意力立马调转,“兼竹道友可是认得犬子?能让那小子分享美酒,想必是相当好的关系。” “承蒙少宗主厚爱。”兼竹点头,“我二人相处甚佳,也恨不得原地结拜为兄弟。” 薛寻雪开始思考兼竹兄弟的门槛是不是有问题。 兼竹继续,“可惜鹭栖城一别杳无音讯,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叙叙旧。” “唉,说来不巧。”薛寻雪惋惜,“犬子忙于修行,刚闭关不久,大概是见不到了。” “原来如此。” 又是一个闭关的。兼竹目光落在杯盏底部,酒色清透,映出头顶繁复的雕梁。 … 在桌上打过一圈太极,两人依旧坐得稳如泰山。 薛寻雪见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主动客气道,“二位远道而来,今夜不如就在我门中歇息。” 怀妄,“那就麻烦薛宗主。” 兼竹,“盛情难却。” 薛寻雪,“……”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薛寻雪叫来门中弟子带二人去东苑住下。 天阙宗的东苑专门用来接待贵客,庭院背后还有一大片园林,各式珍稀灵植修剪得精致,拱桥荷塘远近相映。 领路的弟子带他们穿过湖心亭,兼竹将人叫住,“有劳了,我们留在这里赏个趣,你先回吧。” 那弟子退下,兼竹靠在亭中翘起一只腿,那珠串从他衣摆下方露出,严丝合缝地圈在他脚踝处。 怀妄没有坐下,站在旁边扫过一眼,“好好坐。” 亭外是大片荷塘,泛着粼粼波光,兼竹侧头看来,一缕长发随风勾在唇间,“仙尊是不是越管越宽了?” 怀妄一哽,片刻移开视线,“随你。” 微风柔和,兼竹靠在围栏上看了会儿别致的风景,又怀念起自己那灵秀的蒹山。从前他们吃饱睡饱没事就坐在湖边前山谈情说爱,那日子不比做神仙更好? 可惜两人都是天赋异禀,没事还要神魂交融共同进步一下,修炼的速度突飞猛进,不过十几年怀妄就突破大乘了。 然后被雷劫劈成这傻样——兼竹回头看了怀妄一眼。他忧愁地叹了口气,“唉……” 怀妄闻声看向他,当他是忧心自己的腿伤,想了想道,“天阙宗与药宗交好,若本尊请薛宗主出面……” “还是别了。”兼竹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让人打住,“薛寻雪也有点子大问题,最好不要扯上人情关系。” 他接着说,“其实腿伤倒是其次,主要是连日奔波,不能享受生活。” 怀妄,“……” 他早该想到的。 · 在外面坐了会儿,两人回了东苑各自待在屋里。 兼竹靠在榻上,一直等到夜色降临。天阙宗宗主薛寻雪明显有所隐瞒,薛见晓那脾性也不像是会闭关。 他准备夜探天阙宗。 以他现在的修为,哪怕只能使出七八分力,只要不对上合体期的薛寻雪,基本没有问题。 更深漏断,子夜已至。 天阙宗弟子分五队,提灯携械交叉巡夜。一排排明灯烛火从宗门内晃过,背光之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兼竹侧身藏于树影之后,陷入沉思。 ……天阙宗设下的符阵机关是不是多得有点过分了? 避开巡夜弟子找人难度不大,但要避开所有的符阵机关恐怕得整出些动静。 谁能想到白天看着山清水秀的园林,到了夜里便组成环环相套的八卦阵——林中怪石堆阵,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一脚踏入能酥得掉渣。 兼竹凭借神识的查探,几下闪身避过重重机关,左踏为坎,右守为震,唯留出艮位供人进出。 他正头痛地想通过阵法进入到天阙后山,前方忽地明光一晃,却是巡夜弟子折了回来。 兼竹在道法领悟上天资惊人,对于阵法推算则不是很精通。 眼看火光靠近,他腰间陡然一轻。 视线调转,再回神时已出了八卦阵,他后背抵在旁边翘角屋檐的阴影之下。 那串灯火走过,又逐渐远去了。 兼竹松了口气,只见怀妄站在他跟前,“仙尊怎么出来了?” 怀妄见巡夜弟子走远,撤开半步,“大半夜瞎逛什么。” 兼竹揣着袖子看向远方,“想去找小伙伴喝个酒。” “……” 薛见晓的下落的确很重要,怀妄没打算回去,也跟着他一道寻人。 前山巡夜弟子众多,后山有遍布符阵。两人便从园林外侧一闪而过,打算避开众人。 有怀妄大乘修为傍身,隐匿起来比刚才轻松很多。穿过东苑绕开五堂,途径侧院时,兼竹鼻子一动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等一下。”他拉住怀妄。 侧院看似荒凉无人,四周树影绰绰,风过摇曳,透着阴冷。越靠近院舍,越能闻到浓郁的酒香气。 兼竹试探着出声,“薛见晓?” 哗啦!屋内瓷瓦碰撞,薛见晓的声音贴着窗缝传出来,“是我,是我!”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后者抬手,封锁着屋门的符阵瞬间破除。 两人一同进了屋,屋里倒是布置得极度舒适,蚕丝被都铺了好几层。 薛见晓冲过来抓着兼竹的袖摆,热泪盈眶像是见到了老乡,“你怎么来了!” 兼竹抽出袖子,“千里探监,感动吗?” 薛小少主打了个哭嗝,“嗝,根本动不了。” “……” 怀妄的存在感太强,薛见晓看了他一眼,隐隐猜到他的身份,惊疑不定地拉过兼竹小声问,“仙…仙尊怎么来了?” 兼竹,“我定的行程是双人游,他是顺带。” 薛见晓更加惊疑。 两人相互了解了一下对方的境遇,兼竹看他对瀛洲之事一无所察,又被薛寻雪关在侧院,想必是真的不知情。 兼竹问过情况,又顺带给他看了下自己的伤口,“你在瀛洲城内有见过这样的伤痕吗?” “嘶……”薛见晓一脸痛色,“没见过,本少主已经离家很久了,要问伤处最好是去找药宗,谢清邈见得多。” “去过了,被拒之门外。” “我日!”薛见晓直接骂脏话,“谢清邈这个冷血的狗东西,这也不治那也不治,还当什么药王!” 兼竹理智提醒,“你声音太大,前院都要听见了。” 薛见晓赶紧收声,他拽了拽兼竹,“气死爷了,正好,你带我离开天阙宗,我带你去找谢清邈治腿。” 这次应声的却是怀妄,“好。” 双方合计了一番,若是兼竹怀妄二人直接带着薛见晓跑路,怕是天阙宗翌日就能杀上临远宗山门。 薛见晓在屋里布置了一下,伪造成自己用法器破门而出的假象,同兼竹他们约好,“你们先把我送到瀛洲城南‘无问客栈’,然后回宗门里歇息,第二天假装无事发生地辞别,我们在客栈汇合。” 虽然惹人起疑,但没有直接证据。 兼竹赞同这个方案,“你放心,我最会赖皮。” “……” 有了怀妄同行,大乘期修为加上精湛的阵法推演,三人的出逃没有惊动巡夜弟子。 然而在他们的冲出天阙宗山门时,身后却蓦地蹿出一缕讯号烟——咻,嘭! 兼竹心头一跳,他看薛见晓脸上也是茫然懵逼。心想薛寻雪定是在后者身上设下了什么禁制,一旦离开宗门就会触发警报。 怀妄沉声,“快走。” 很快,寂静的深夜被嘈杂的喧闹打破,宗门内一片混乱:“快去看看侧院!”“少宗主跑了!” 十来名出窍修士齐齐出动,直追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薛见晓身上有追踪,那十来名修士精准地定位到了他们的方向。 人影还未追上,便有几十道攻击自身后袭来。 薛见晓修为不够,躲得艰辛。攻击越发密集,兼竹回身间没注意,一道锐利的攻击擦过他脚踝。“啪”,串珠的细绳竟然断掉。 噼里啪啦,紫檀枊佛珠落了一地。 兼竹深吸一口气:好歹是紫檀枊佛珠,串珠的线绳居然如此劣质! 他灵力一下没收住,腿上没了压制,青紫瞬间蔓延至腿根。酸麻痛痒同时涌来,兼竹闷哼一声,接着被怀妄一把捞住,“别用灵力!” 与此同时,怀妄手中符阵结成,刷地甩在身后拦住十几名出窍修士。 薛见晓都要看傻了:这么短时间单手结阵,还能同时抵挡十几名出窍期,这就是天下第一吗? 真是好有逼格! 后方传来气急败坏的疾呼,“前方何人掳走我宗少宗主,速速就擒!” 兼竹心头没有放松,怀妄能暂时抵挡住来者,但只要薛见晓身上留有追踪,他两人也无法脱手。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落下一道熟悉的朗笑,地上散落的佛珠尽数飞回一只手心,“不要成天打打杀杀,多不友善。” 兼竹转头,只见袈裟翻动,佛子谌殊持禅杖立在那十几道身影跟前,一张帅脸明明白白,拉尽了仇恨。 一修士怒喝,“万佛宗,又是你们!” 金刚伏魔圈环绕四周,谌殊笑眯眯地道了声佛号,飞身离去。 在这空档,兼竹已被怀妄捞着飞出老远,薛见晓跟在一旁短暂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了?” “还好。”兼竹被勾着腰,“就是受气流影响有点颠簸。” “……” 很快谌殊追了上来,“阿弥陀佛~施主,不好意思,这珠子有那么一丁点瑕疵。待贫僧回去修修补补重新开个光……” 兼竹已经没力气吐槽了,“没事,纯手工制作都是难免的。” 怀妄将他往上提了提,“先别说话了。” 谌殊道,“那头撑不了多久,贫僧先带着薛少主离开,之后再汇合。” 久旱终逢及时雨,薛见晓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没问题。” 几人相视间达成共识,兵分两路就此暂别。两人一走,兼竹忍了很久的呻唤终于泄露了一丝,他抓紧怀妄的前襟,“嗯……我们回去。” “好。”不用顾及薛见晓,怀妄直接化为一道流光,带着兼竹转瞬回了天阙宗。 东苑厢房门一瞬开合。 兼竹被放到榻上时,只觉尾椎都在烧灼。没了佛珠压制,加上先前的反弹,下身如临炙火。 他眉心拧起,下意识伸手拽住怀妄的衣襟拉向自己。怀妄撩开他衣衫一看,青紫已蔓延了整条腿,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吸出瘀毒。 他的手心贴上兼竹,相贴的地方皮肤滚热,“兼竹。” “嗯……”兼竹难受地呻唤了一声,接着感觉嘴唇被什么抵开,不断有东西被塞进来。 珍稀的各种灵药、灵草入口即化,也不知道废了多少,他的疼痛缓解了些,只剩燥热。 一只手托在他背心,将他扶起来了一些。兼竹顺势往前一靠,半跨在怀妄膝上,额头抵住人的肩膀。 扶着他背心的手一僵。 汗水沁出兼竹的额头,在怀妄肩上晕开一团团水痕。 他热,室内的空气也跟着燥热。 怀妄揽着他,感觉浑身都在冒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簌”的一声轻响,兼竹抬手,青色的衣带落在地上。 “兼竹!”怀妄按住他的手腕,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厢房的门被“咚咚”两声叩响。 巡夜弟子在门外恭敬道,“宗门内进了贼人,怕惊扰仙尊,仙尊可否让弟子进屋查探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心有波澜 <ul class=tent_ul> 两名巡夜弟子站在门外, 隐隐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动响,却又不敢肯定。少宗主被人劫走了,贼人不知所踪,他们得一一排查确认宗门内的每一个人。 屋里没人应声, 两弟子对视一眼, 又大着胆子敲门, “仙尊可在?” 片刻,里面传来一声略显低哑的“在”。 房门“吱呀”打开, 怀妄站在门口, 衣衫微乱, 耳根泛红。像是霜雪消融,沾染了红尘烟火。 “何事。”怀妄开口。 “仙尊可见着什么可疑的人?”那弟子询问间视线飘向屋内。 银衫一晃, 怀妄遮挡了他的视线, “屋内只有本尊和友人。” “可否让弟子进去……” “友人已经歇下。”怀妄道,“还是说,你们觉得以本尊的修为, 屋里多了个贼人都发现不了?” “弟子不敢!”两弟子赶紧告退,“打扰仙尊休息了。” 房门哐啷一声又合上。 两名弟子松了口气, 既然屋里有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他们往回走着,一人奇怪, “怎么大半夜的,兼竹仙君睡在怀妄仙尊屋里?” “不是说当场拜把子的关系?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也不足为奇。” “有道理。” …… 打发走了巡查弟子, 怀妄转身进屋立马回到榻前。 就他应付人的这一小会儿, 兼竹已经躺在榻上, 把外衫也蹬了下去,只余一身中衣,还有一只足袋挂在脚上。 兼竹热到抱着蚕丝被汲取一点点凉意, 睫毛上沾着泪,哼哼得怪委屈。 怀妄坐在榻前拉着他,“兼竹。” “嗯。”兼竹意识模糊地应了一声。他的热是从身体里面窜出来的,烧得他不住冒汗,背后全被汗水打湿,中衣紧紧贴在后面。只觉得怀妄拉他的手隔着一层衣料,倒是挺凉快。 他身随意动,拱过去抱住怀妄的腰。 怀妄倏地攥紧了被单。那只随意一捻就能削山倒川的手竟有些无措,青筋在手背上暴鼓着。 兼竹又抱着那腰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还不满地哼了两句,“再凉快一点。” “……” 渐渐的位置转变,怀妄撑在兼竹上方没敢动,任人跟滚冰块一样随意造作。为了给人降温,他将身上的温度调节得很冷,此刻却又不住冒汗。 汗水一滴滴地从他额头落在枕上,还有几滴落入了兼竹的鬓发,和后者细密的汗珠混在一起。 兼竹凉快了,心满意足,“这才舒服。” 怀妄狠狠闭上眼,在心底念着清心诀,念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个什么。 …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天亮。 当第一丝晨光落进屋里,怀妄一刻没停直接出门找到薛寻雪说准备辞别。 薛寻雪儿子跑了,也无暇顾及他们这边,双方客套了两句就各忙各。 辞别天阙宗,怀妄带着兼竹匆匆赶往昨日约好的无问客栈。 好在谌殊跟薛见晓也顺利脱身,大概谌殊又是用了什么法宝,成功抹掉了薛见晓身上的追踪,两人早早等在了客栈里。 薛见晓看到兼竹时吓了一跳,昨天逃跑的时候还看人有力气开玩笑,这会儿竟然都意识模糊了。 怀妄将人放到榻上,兼竹外面披了怀妄的天蚕雪织大氅,谌殊从怀里摸出那重新加持过的佛珠,“贫僧昨晚修复了一下。” “多谢。”怀妄接过那珠串,撩开大氅一角托着兼竹的脚踝给人戴上。 谌殊站在一旁,阖目立掌,嘴唇翕动又念了段经文。兼竹眉心渐渐松开,呼吸平缓下来。 不一会儿,他睁眼看向屋内,感觉脑子清明了很多。 “阿弥陀佛,无事了。”谌殊收回手。 “多谢佛子。”兼竹撑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动作间大氅翻开,里面只着一中衣。怀妄坐在他旁边,瞧见后伸手把大氅拉下来。 薛见晓的眼神忽然有点微妙,欲言又止。 谌殊笑而不语,当没看到。 “好些了?”怀妄问他。 兼竹看向怀妄,想起了昨夜自己如何造作。好在他脸皮奇厚,丝毫不觉娇羞——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此等不过涓涓细流。 他神色如常地道了句谢,“好多了,昨天辛苦仙尊。” 怀妄“嗯”了一声。 眼看兼竹原地复活,他们四人也开始讨论正事。昨夜情况紧急匆忙,好多事来不及仔细交待。 兼竹先问谌殊,“佛子昨夜怎么来了?” “赠你的佛珠断了,贫僧自然是有感应的。” “佛子拉尽仇恨,宗门那边没问题吗?”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谌殊又恢复了一脸玄妙。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说的因果线,猜想谌殊大概真是在轮什么因果。 薛见晓还没从兼竹受伤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心有余悸,“你那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兼竹很难形容,“破伤风。” 怀妄,“……” 谌殊替人解释,“施主那伤属于异变,先前会觉得痛麻,若压制反噬会起热毒,你要再复发呢……那就是冰火两重天了。” 兼竹瞟了眼怀妄,如果再次复发他还拿怀妄调节温度,岂不是得让人跟着自己忽冷忽热。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挺有节奏感的。 “那你不是很危险?”薛见晓拍腿而起,“赶紧的,本少主带你去找谢老狗!” 兼竹感动了,拉着他的手,“好朋友。” 怀妄的目光扫过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不过几息兼竹又松开,“话虽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 薛见晓问,“提醒我什么?” “昨天情况危急来不及商量,我们将你带出来其实也是各取所需。”兼竹看向薛见晓,“现在形势复杂,薛宗主关着你未必不是一种保护。你确定要离开天阙宗?” 薛见晓眼神坚定,语气铿锵,“男子汉顶天立地,我不想做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兼竹给予肯定,“你不是。”你是穿山甲。 薛见晓受到鼓舞,拉着他的手,“好朋友。” · 达成一致目标后,四人准备出发去往药宗。 兼竹换了身衣衫,将大氅还给怀妄。怀妄看了看他,“灵力能用吗?” “非常丝滑。” “好。” 薛见晓看得啧啧称奇,凑近了兼竹悄声道,“原来仙尊是面冷心热的类型。” 谌殊听到了,笑眯眯地回头补充,“还有一颗热爱服务的心。” 全都能听见的怀妄,“……” 从瀛洲城出发到药宗行程不长,一行人很快到了药谷外。 时隔两日再次登门,兼竹感官并无不同。 能看出来药宗和天阙的确交好,甚至好得亲似一家,薛见晓不等弟子通报,直接带着他们大摇大摆长驱直入。 这娴熟的姿态,应当是药宗常客。 一路直奔药王主院,途中多是奇花异草,更有玄阶灵植随意生长在道旁。 兼竹跟着薛见晓到了药王院外,放眼望去大片珍稀草药,丝丝沁香弥漫在空气中。 院中药铺间立了名男子,月色长衫衬得人身形修长,他正手持玉瓢闲适地浇花浇草,压根不像是闭关。 薛见晓叫道,“谢清邈。” 男子转头看来,一双无情眼,瞳色浅淡薄凉。 他扫过兼竹二人,闭关的说辞不攻自破,他也丝毫不见尴尬,仿佛只是个随意的借口。 薛见晓说,“谢清邈,你救救我的朋友吧。” 谢清邈停下摆弄花草的手,“忙。” “摆弄花草叫什么忙,你就是不想治。” “是又如何。” 薛见晓怒道,“见死不救你当什么药王!” 谢清邈嗤笑,“我便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又怎样?救不救随我的意愿,若是谁也能有这本事,这药王的名讳他拿去便是。怎么,有人规定身怀绝才就必须要派上用场?” 薛见晓一下被哽住。兼竹垂眼,袖中的手指却曲了起来,指尖抵住掌心。 谢清邈所言倒也不错——有人有济世之才,但也可冷眼看苍生覆灭,化为黄土;有人有回春妙手,但也可袖手待生灵衰败,销作白骨。 除了这份薄凉令人心惊,旁人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 就像现在谢清邈说不治,总不能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治。 兼竹道,“尽人事,听天命,命中劫数如此,药王不治便不治吧。” “那不行!”薛见晓急了,“你伤势复发都是因为我,而且我都答应你了,必须得治好。” 谢清邈嗤道,“你答应了,关我什么事?” “你……” 怀妄突然开口,“药王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 谢清邈目光移向他,“没有条件,不想治就是不想治。” 怀妄,“任何。” 院前有半晌的静默。随后,谢清邈突然笑了,“任何?那我便要仙尊一只胳膊。” 兼竹心头一跳,倏地抬眼看向谢清邈。薛见晓破口大骂,“神经病!你要仙尊胳膊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要。”谢清邈嗤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怀妄,“不是说任何……” 刷——问闲出鞘。寒光覆于剑刃,映得四周药铺像结了霜。 谢清邈瞬间摸到了腰间银针,还未戒备,就见怀妄一手执剑,淡淡开口,“哪只?” 他蓦地愣住。薛见晓跟谌殊也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怀妄是真的应下了。 兼竹扑过去按住怀妄,“幻肢,假肢,义肢……别闹了,没有哪只。” 众人,“……” 那锋利的剑意不似作假,仿佛只要谢清邈点了头,他下一刻就能送上胳膊。怀妄直直对上谢清邈的双眼,“本尊敢给,你可敢要?” 谢清邈胸口起伏了两下,转身“嘭!”地合上屋门,闭门谢客。 · 片刻,四人坐在院外的空草地上。 薛见晓撑着下巴,“恼羞成怒。” 谌殊双手合十,“进退维谷。” 兼竹补充一句,“阿弥陀佛。” 他们虽然不能拿刀逼着谢清邈治病,但若谢清邈先要了怀妄一只胳膊,恐怕不出两天就要被临远宗杀上门来。 就看两人谁更勇。 怀妄没说话,那长剑未归入剑鞘,就这么泛着寒光搁在他膝上。 薛见晓有点怕,朝兼竹挤了挤,“仙尊那剑是不是一旦出鞘、必见血光,然后他现在收不回去了?” 兼竹,“……” 刷,问闲归鞘。薛见晓瞬间闭上了嘴。 兼竹侧头看着怀妄,“仙尊要用胳膊来换,可是认真的?” “自然。” “你是天下第一大乘,换我一介平凡修士,似乎不太划算。” “一条胳膊换一条腿,有何不划算。” 兼竹发现怀妄这人不但推算了得,换算也很惊人。他感慨了一声,伸手摸摸怀妄的胳膊。 怀妄低头看他,“做什么?” “道别一下,我怕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 薛见晓和谌殊眼神惊恐。 兼竹笑了,“开玩笑的,仙尊这胳膊还是留着吧,以后是要用来兼济苍生的。” 瀛洲灵气复苏,隐有九州大乱的苗头。像谢清邈这样避世袖手也不是不可,但怀妄不是谢清邈,临远济世,他心中有道。 谌殊在一旁笑眯眯的,念珠自他掌中盘过一圈,釉光莹润,福赐加身。 怀妄的目光扫过兼竹搭上来的手,“兼济苍生太远,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谌殊朗笑,“为救一人,仙尊真是舍得。” “他的伤是本尊的责任。” “喔……责任~” 谌殊细品,笑得意味不明,一脸欠揍。兼竹端详着他的脸,“佛子应该是鞭策型修炼人才吧?” 薛见晓好奇,“什么叫鞭策型?” 兼竹,“经常被人追着打,不得不成长的类型。” 薛见晓,“……” 谌殊不置可否,只道了声佛号。 几人在草坪上厚脸皮地坐着聊天,隔了不知多久,身后那院中屋内又“哐”地打开!听声音就知道推门者心情有多不好。 谢清邈站在门口,“我要炼制天阶炼丹炉。” 此话开口,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要认真谈条件了。怀妄起身看向他,“需要什么?” 一页薄纸破空飞来,锐气似能削铁。怀妄两指一并轻松夹住,展开看来,密密麻麻一页的天材地宝。 不似刚才荒唐,却也足够刁难。 兼竹凑过去看了一眼,“比我的菜单还丰盛。” 谢清邈,“爱换不换,条件就是这个。” 纸页被收入袖中,怀妄道,“治。” 月白长衫一翻,谢清邈走入屋里,留下一道背影给他们,“进来。” 语气冷冽,不像是要给人治病,像是要给人用刑。兼竹揣着袖子跟上去,“阿弥陀佛,愿师祖和佛祖一起保佑我。” “……” “嘭”屋门关上,怀妄的目光在那紧闭的门扉上停留了片刻。 · 兼竹跟着谢清邈进了屋,才看见那榻上只剩床板,被衾床铺全都收起来了。 他有一瞬的震撼:洁癖也要有个限度……! 谢清邈不管他怎么想,“躺下。” 兼竹盯着床板看了几秒,然后在谢清邈微张的瞳中从乾坤袋里搬出了一套床被铺上,“成熟的散修都是自带行囊。” “……” 重新铺过床,兼竹躺下,双手祥和地放在胸口,接着就闭上眼任谢清邈一阵操作了。 不得不说,虽然谢清邈人很狗,但医术是真的高超。处理起伤口十分娴熟,兼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瘀毒一点点地被拔除。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药王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伤?” “见过一次。”谢清邈回了一句便没再说别的了。 兼竹看着头顶的房梁,暗自思忖:依照谢清邈这种谁都不治的臭脾性,给人治病要么条件提得很高,要么对方身份特殊,比如天阙宗人。 前者不太可能,就看他今天提的条件,换做旁人很难应下。那应当是后者,天阙宗的普通人也不可能,莫不是宗主薛寻雪? 瘀毒没多久便拔除干净。 兼竹起身,还是礼貌性道了句谢,又收回自己的床铺。 他推门而出时,院前三人同时转过来,薛见晓和谌殊迎上前。 “施主感觉怎么样,治好了吗?” “你身上没少什么器官吧!” 谢清邈在背后冷冷看来,“呵。” “没事,根除了。”兼竹点点头,他越过面前两人同前方的怀妄对上眼神。 怀妄站在原地看着他,眼底像笼了云雾,捉摸不定,深远难明。 … 兼竹的伤治好了,他们也该离开药宗。 薛见晓离家出走第二回,这次没带仆从,不知道该去向何处。他问兼竹,“你们有什么打算?” 兼竹看向怀妄,后者道,“还有事,要在瀛洲附近待一段时间。” “唉,那我怎么办呢?我也想跟着你们。”薛见晓忧愁,“那我是不是也得乔装一番,免得被宗门里的人认出来。” 兼竹实事求是,“恐怕很难。” “贫僧就不跟着了。”谌殊光洁的脑门亮亮的,杵在中间像盏灯。 薛见晓转头就被那光晃了一下,心道佛子是不是修为精进,修出了佛光。 几人一边商量一边往宗门外走,快出宗门,忽地四周围上一圈药宗弟子。 四人停下。怀妄沉眉看向站在众弟子背后的药王谢清邈,“这是何意?” 谢清邈看着薛见晓,“你们可以走,他留下。” 折扇哗啦展开,兼竹抬手将薛见晓挡在身后,转头问后者,“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薛见晓懵逼一瞬,又骂他,“你什么毛病,凭什么不让我走?” “你私自逃出宗门,我已经通知薛宗主你在这里了。”谢清邈道,“想必天阙宗的人很快就要过来。” 薛见晓不敢相信,“何其卑鄙,多大了你还告小状!” 兼竹也有些惊讶:他知道两宗关系紧密,却没想到紧密至此。一般来说两家宗门哪怕再是交好,也不会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而且薛见晓昨夜刚逃出来,药王就知道了他是私逃。 兼竹问薛见晓,“你确定这是药宗,不是你家后花园?” “要是后花园本少主早给他连夜掘掉!” “……”兼竹按住暴躁的薛见晓,同谢清邈道,“我们要走,但是要一起走。” 谢清邈淡色的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抬手,四周弟子围上来。 怀妄气势一瞬如潮水倾泻,只是随意的神识外放就硬生生抵得众修士不得上前,元婴以下的弟子当场跪倒在地,连武器都拿不稳! 怀妄,“走。” 谢清邈全程没有出手,就淡淡地冷眼旁观,仿佛通知过天阙宗他的义务就尽到了。 四人的身影腾空而起,薛见晓转眼看见远处乍现的身影,慌忙道,“我家里人找来了!” “还是兵分两路。”谌殊说,“薛少主跟着贫僧,我们稍后汇合。” 达成一致,四人立马分开。兼竹跟着怀妄飞身离去,身后谌殊禅杖凭空一搁,金刚伏魔圈层层环绕,法相金身立地成佛! 风呼呼划过耳畔,兼竹远远飞出十几里后忽然想起,“佛珠忘记还给佛子了。” 怀妄,“取下来收好。” “也对,毕竟珍贵。” “一直戴着恐怕线会断掉。” “……” · 离开药宗,两人在瀛洲附近一处郡县落脚。 下面的郡县不比瀛洲城繁华,但视野开阔,耕田连亩,民风淳朴。 郡县里也没有什么大客栈,都是小院儿,几间客房连排,租给过路游客歇脚。 兼竹找了家靠田埂的院落,位置偏,图个清静。 他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出门看见怀妄坐在院中大树下的木桌边。他走过去坐在对面,觉得这院子布局还和苍山挺像的。 兼竹现在伤势痊愈,关心起怀妄的财政来,“兄长能把债还上吗?” 怀妄道,“还得上。” 谢清邈列的单子上有不少天材地宝,想要找全难度不小。但怀妄说还得上,那就是能还上。 兼竹不担心了。这段时间他们舟车劳顿,特别是他伤情反反复复,折腾得人身心疲惫,正好趁这空档休息几天。 傍晚日落,耕民回家,田埂上空旷起来。 兼竹翻身上了屋顶坐着,顺带招呼下方的怀妄,“兄长,一起来坐坐。” “坐着干什么?” “看看这大好河山!” ……熟悉的说辞。怀妄想问他是不是同谁都这般说,最后忍了忍没问,只翻身上了屋顶。 傍晚的风是最舒服的。 白天太热,夜晚太凉,傍晚刚好,适合咸鱼摊着吹肚皮。 兼竹摊得很舒服,风吹得发丝挠在颈窝,酥酥痒痒。他望着大片田埂,“我现在伤好了,兄长也不必再对我有什么愧疚和责任。” 他讲的是实话,但怀妄听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默了会儿,怀妄不置可否,“我自有我的做法。” 兼竹就没再继续这话题,他仰躺在屋顶,看着天色沉落,有星辰浮出穹顶。 怀妄也坐在旁边没下去,兼竹看着漫天星辰道,“兄长是不是会推演星盘?” 怀妄说,“会。” “你有推过自己的吗?” “除了自己的,别人的我都能推。” 兼竹来了精神,一下撑起来,“给我推推。” 怀妄侧头看他,“你要推哪方面?” “桃花。” “……”怀妄黑脸。 兼竹改口,“姻缘。” “我又不是月老。” “你怎么还挑来挑去?”兼竹催促他,“我就想知道这个,你帮我推一下。” 怀妄顿了顿,还是替人推演了一道。 兼竹撑起下巴看着他,他的瞳色也不深,但和谢清邈那种淡得快反光的眼睛不一样。怀妄的眼底是装了东西的,比如浩瀚星辰,苍苍蒹葭。 片刻,怀妄睁开眼。 兼竹,“算出什么来了?” 怀妄,“算出你的姻缘断了,但后面的推不出来。” 兼竹赞叹,“算得挺准,跟没算似的。” “……” 在屋顶坐了会儿,夜间温度便降下去了。夜风吹着有些凉,兼竹拢了拢外衫要回去。 怀妄问,“冷?” 兼竹还挺享受,“这叫凉爽,终于不热了。” 怀妄脑中蓦地浮出昨晚零星的画面:兼竹鬓发湿润,睫毛抖动,抱着他说“热”……真是混乱又荒唐。他抬眼看向兼竹,却见后者一脸自然。 也不知道是意识模糊忘掉了,还是觉得没什么。 兼竹忽然停下脚步,细细看过怀妄的神色,“你被灵气复苏影响了?” “什么?” “我刚刚感觉你灵力波动了一下。” “……” · 第二天起来,两人出门转悠。 怀妄又恢复了乔装,兼竹带着他四处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 溜达间,兼竹提起薛寻雪,“薛宗主一把年纪,却好像有很多小秘密。” 怀妄没雕琢他的措辞,听他继续往下说,“药宗和天阙的关系过于紧密,昨天疗伤的时候我试探了一下,谢清邈可能也给薛寻雪治过同样的伤。” “嗯。”怀妄应声。 兼竹叹气,“这么看来,瀛洲这边还是万佛宗靠谱。” 他话落,两人就同时沉默了一下,想起了某簇不一样的烟火。 兼竹补充,“大体靠谱,允许瑕疵。” “……” 从田埂转到周边小县,果然发现人群中有不少修士走动。 应该都是冲着灵气复苏来的。 “我昨天回屋后试了试,这地方虽然灵气充裕,但我吸纳不了。”兼竹沉思,“是我的毛孔不够粗大?” 怀妄面色微变,“你怎么又胡来。” “要不断试探才能找到突破口。” “以后不要以身试险。”怀妄转而正色,“想要进入其修炼的体系,得通过一个特定的门路。” “和我想的差不多。”兼竹弯弯唇角,他昨天试过一次就有这种感觉了,“它需要某种媒介。” 类似于上古的传承,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先要筛出一批进入传承的人,再逐个选拔。药王和薛宗主大概就是被选中的第一批人。 兼竹拇指抵了抵下巴,“就是不知道这个媒介是什么……” 他低喃着,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线!他倏地抬头看向怀妄,嘴唇刚启,怀妄便说出了答案,“符阵。” 桧庾长老的斩停峰上空的符阵凭空出现,灵气暴涨,符文也和瀛洲有关——这是目前唯一的关联。 “应该不是个例。” 兼竹还在细想,就听怀妄开口,“你的嫌疑能洗清了。” 他闻言一愣,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事。 怀妄接着说,“嫌疑洗清后别再插手,当个内门弟子好生上课。” “上课哪有现在有意思?” “你要是不想上课,就留在苍山种菜逗鸟。” 意思是不想他再掺和进来。兼竹提醒,“你忘了因果。” 一旦牵扯,哪能随意脱身。 怀妄沉下眉眼不再说话。兼竹拍拍他那只幸存的胳膊,“顺其自然吧。” … 在这小地方休整了两三天,怀妄接到宗门传讯。 未乙掌门道,“各宗门收到消息,近日会有秘境开启,我临远弟子也选出了二十余名进去试炼。” 怀妄,“秘境在何处?” “说来也巧,就在瀛洲。”未乙说,“洞迎、归庭二位长老已经带队过去了。” 怀妄垂眼,指尖搭在膝上,“知晓了。” 传讯切断后,兼竹磕瓜子的手停下,“这句‘说来也巧‘就很灵性。” 这不是一般的巧,简直是明晃晃地写着“有问题”三个大字。 怀妄,“去看看。” 兼竹点头,“再薅薅,看能不能把欠的债抵掉。” “……” 两人决定了要去秘境,当晚兼竹就联系薛见晓,后者也得知了秘境的消息,他们约好在秘境里见。 薛见晓,“天阙宗的人肯定也要来,本少主得乔装一番。” 兼竹,“其实差别不大。”以薛见晓的修为,任何乔装都形同戴层面纱。 薛见晓,“我知道,但直接出现显得我有些狂傲。” “……”兼竹无言良久,“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人又聊了会儿,传讯挂断前,薛见晓泄露了一丝疲惫,“我们最好早点相见,佛子天天在我耳旁念经,我都快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兼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道了声佛号。 薛见晓,“草!” · 他们得到消息后不过三日,秘境便在瀛洲沿海的上空出现。 怀妄依旧没卸下乔装,同兼竹一道去往开启秘境的地方。 远远的,两人便看见大批修士齐聚此处:天阙宗,万佛宗,禅宗,药宗,蓬莱,合欢……各宗门的弟子服还五花八门,汇成一片花海。 甚至妖修与魔修也出现在这里,无极魔教、九煞门、幽寂谷……大剌剌地各自为营。 兼竹很少见到魔修,今日一看似乎也并无不同——除了有几个审美有问题的,嘴巴涂成了黑紫色。 他指给怀妄看,“那是什么爆款吗?” 怀妄瞥了一眼,“魔气逆行的结果。” 兼竹,“抱歉,误会了。” 一众修士中,临远宗的弟子一身苍色长袍,仙风道骨,十分显眼。兼竹扫过随行弟子,不少熟面孔都在其中。 他看到何师兄,触景生情,“也不知道我的小话本润色得如何了?” 怀妄同他离开宗门时就听他提过什么“话本”,那会儿他不甚在意,现在他只迟疑了一瞬便问,“什么话本?” 兼竹笑笑,“绝美爱情故事。” 他说完,感觉怀妄身上的灵力又波动了一下。 … 没等多久,空中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四周的元磁震荡起来,缝隙越拉越大,整个秘境的入口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 几大宗门纷纷带队飞身而入,想要先一步抢占机缘,一些实力强劲的散修也跻身其中。 还没进秘境,就有几人在空中哗哗打架。 兼竹跟怀妄暂时没动,站在远处看他们表演。待到所有人全部进去,秘境缝隙开始合拢,两人才化作白光飞入—— 在进入到秘境的一瞬,兼竹的胳膊忽然被怀妄拉住。 他侧头,怀妄目不斜视,“避免走散。” 兼竹夸他,“心思缜密。” “……” 穿入撕裂的独立空间,先是一阵天旋地转,像有股吸力将他们拉入。四周掠过无数场景,入必秘境之人都被随机投放到各处。 几息眩晕后,嘭!两人落在一处山谷。 兼竹缓了缓神,拉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放开了。 他起身打量四周,只见脚下是青翠的草坪,身后是茂密的丛林,不远处还有潺潺流水,周围风平浪静。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 怀妄也站了起来,用神识查探方圆十几里内的环境,“确实不错。” 没有什么幻境,也没有凶兽,只是一处灵气充裕的河谷。 秘境里的灵气比之外界又要充裕好几倍,不说寻得什么灵植灵兽机缘造化,光是找个地方打坐修炼到出秘境也是事半功倍。 两人顺着河谷往下游走,兼竹道,“我见过秘境投放最倒霉的。” “是什么?” “投到九头蛇的老窝,其中一个蛇头正在仰天打哈欠,那人直接滚进蛇肚子里了。” “……”怀妄,“他可是做过什么?” 兼竹笑笑,“说对了。此人曾屠尽一座山头的蛇,皮做衣、肉炖汤、骨入药。” “一切皆为因果。”怀妄淡淡,并无同情之色。 兼竹双手合十,“所以我日行一善,只求好人好报。” … 两人同薛见晓、谌殊约好了汇合,但这秘境之大,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对方的下落。 走了一大圈后,兼竹停下脚步沉思,“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进来之前汇合?” 怀妄看了他一眼,“我先前也想问你。” 兼竹,“你为什么不问?” 怀妄,“你不是嫌我管得多。” 兼竹正打算倒打一耙地用自己的逻辑击溃他,忽地一顿。他品了品这个措辞……怎么觉得怀妄还委屈上了? 但他看怀妄面色如往常那般清冷,估摸应是自己想多了。 寻不到小伙伴,暂时只能搁置一旁。 两人进来一是为了探查秘境有何异状,二是薅点天材地宝补贴债务,三则是临远宗弟子也进了秘境,最好能把人找到保全他们性命。 但不知怎么的,别说薛见晓和临远宗弟子,他们就连其他宗门的人都没碰到。 眼下两人已经出了河谷,兼竹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得有一人来打破僵局。他抛出话术,“仙尊,你看前面那片丛林安全吗?” 怀妄不知其用意,皱眉分析,“不安全。两边林木高大,枝叶交纵,不利于修士逃生;下方泥土湿润,灵植葱茏,说不准有蛇兽盘踞。” 兼竹,“太不安全了,我临远宗弟子生性聪慧,定不会踏入其中。” 怀妄,“人有一疏。” 兼竹点点头,觉得差不多了。调转起灵力聚精会神看向那处丛林,随时准备搭救。 “我们隔得很远,不必戒备……”怀妄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轰隆!有人用灵力落下一道攻击。兼竹想也没想径直掠去,两息便至动响来源处。 只见一巨型毒蛛在林中勾织成了漫天蛛网,毒液腐蚀了四周灵植,尖牙直对向前方一人——苍色长袍,背负阴阳双鱼图,正是临远宗弟子。 嗤。一道尖锐的灵力自上方垂直落下,贯穿了毒蛛的身体。与此同时兼竹落在那弟子前方,青衫翻动,带起后方发带飞扬。 整只毒蛛静了片刻,接着自贯穿处开裂,“呲呲”冒出白烟。 怀妄在兼竹贯穿毒蛛时就落到一旁,他没有出手,直到毒蛛被解决这才走过来,“你怎知有危险?” 兼竹收了灵力,习以为常,“毕竟有个预言家。” 他说完回头看向身后那临远宗弟子,却见对方看着自己愣神。看清对方的脸后,兼竹也是一愣,“大师兄?” 洛沉扬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面露喜色,“兼竹师弟!”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拉住兼竹一只袖子,“你怎么在这里?” 兼竹还未来得及回话,从旁便伸出一只手,拽住那只袖子拉开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三人同行 <ul class=tent_ul> 袖子被怀妄拽开, 洛沉扬终于注意到在场还有一名陌生男修。 怀妄做了乔装,眼下看着不过普通修士的模样。洛沉扬先是在脑中搜寻了一转,确认自己没见过此人,便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这位是……?” 兼竹介绍, “同行的友人。” 听上去倒生不熟, 细细品来还有几分生疏。怀妄眼睫垂落,觉得还不如阋墙的“兄长”。 “原来如此。”洛沉扬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兼竹身上, “师弟, 你怎么进了秘境。你不是同仙尊一道出远门了, 仙尊去了哪里?” 兼竹的余光掠过怀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仙尊正和你面对面。 “仙尊有私事要办, 我听说这边秘境开启,也进来碰碰运气。” “真是巧,这样我们都能遇上。”洛沉扬很高兴, “既然遇上了,不如同行?” 兼竹本来也是想找到临远宗弟子, 现在能捞一个是一个。他点点头,顺便问道, “其他师兄师姐在哪里?” 洛沉扬道,“不知道, 我们一进来就分散了。” 一直没吭声的怀妄忽然开口, “还好我们进来的时候拉着。” 洛沉扬敏锐地抬起头, 目光落在那张看似平凡的面容上。 兼竹没觉出别的意味,他不吝啬夸赞,“你真是高瞻远瞩。” “……” 此地并不安全, 他们打算先离开。 那只被贯成两半的毒蛛倒在地上,尸身已经腐化掉了,剩一内丹沾着粘稠的毒液,嵌于下腹。 这只毒蛛不过玄阶下品,兼竹看了一眼便要走,洛沉扬叫住他,“师弟,那毒蛛是你击落,内丹你便收了吧。” 兼竹笑笑,“我不是很需要。” 占位置倒是其次,主要兜里还装着瓜子花生,他不太想把它们放在一起——怕串味儿了。 怀妄淡淡,“不要就算了,也不是多好的东西。” 洛沉扬闻言愣了一下:虽说是下品,但好歹是玄阶。不过他见两人都看不上眼,自己也不好意思要了。 他定了定神,“那我们走吧。” 三人离开此处,一路同行。 兼竹左边走着洛沉扬,右边走着怀妄。怀妄本就高冷,现在多了个洛沉扬,他基本不再开口。 “宗门现在怎么样了。”兼竹打破沉凝的气氛,他问洛沉扬,“桧庾长老醒了吗?” “门中暂无大事,长老还没醒。” 兼竹琢磨,“莫不是需要真爱之吻来唤醒……” 怀妄,“不要胡言。” 他一瞬收声。洛沉扬看了怀妄一眼,转而又宽慰兼竹,“师弟你放心,我们大多数同门都相信你,只要桧庾长老醒了,掌门师尊定不会平白冤枉你。” 兼竹心领,“多谢师兄。” 几句话间他们已经走出灵植茂盛的林地,沿着大路走向平坦的地方。 秘境里的场景同外界差不多,头顶天光大亮,出了点太阳。 这几日田园生活又把兼竹养好了,加上修士的恢复能力本身就高出常人一大截,他气色看上去还不错。 洛沉扬侧头看过他,“师弟近来可好?你同仙尊出行,仙尊可有为难你?” 旁边一道目光落了过来。 兼竹若有所感,半似玩笑地勾了勾唇,“没有什么为难,仙尊同我自然是公事公办。毕竟像我这般不起眼的弟子,根本入不了仙尊的眼。” “……” 怀妄听着这话,心头一堵。 洛沉扬说,“仙尊一向如此。早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必然对谁都一样的。” “这中说法哪来的?”忽地从旁插.入一道声音。 洛沉扬话头一顿,看向出声的怀妄。他有些不悦,“我门中弟子都是这么说的,三界内也传遍了。你一个外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外人·怀妄,“……” 兼竹失笑。 他嘴唇偏薄,上唇衔了颗唇珠,笑的时候唇红齿白很是明显。洛沉扬看得怔了怔,“师弟,你在笑什么?” “师兄见多识广,讲的传闻十分有趣。” 洛沉扬面上微赧,心头略有些激动,开始滔滔不绝地同他分享些逸闻趣事。 兼竹听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应两句。怀妄一点没听过,全程插不上话,他憋着没出声,浑身笼罩着低气压。 听了半天,他出声打断,“秘境中危机四伏,不是给你们闲聊的场所。” 洛沉扬停下话头,他看不出怀妄的修为,但他好歹是天下第一仙宗的首席大弟子,在各大宗门间都是有名有姓的,自然不会怵这中平凡修士。 “这位道友放心,我随时警戒着,必然不会叫师弟受伤。” 怀妄淡淡,“刚刚被救的不是你?” “……”洛沉扬不爽,“那请问这位道友你又做了什么?” 他们都是不失逼格的人,哪怕言语针对也是冷锐而精悍。兼竹夹在中间,感觉两面受袭,来来往往全是明枪暗箭。 他面无表情,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怼起来的,只知道自己耳朵里嗡嗡直响。 十几回合过去,兼竹停下脚步落后一截。两人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挪个地方,免得挡着你们交流了。” “……” 相互间的挤兑暂时停止,三人一路往前,渐渐地路面变得平坦而宽阔,他们终于走到了传说中的“中心圈”。 所谓“中心圈”便是秘境的中间地带,此地并无幻境迷阵,也无凶兽异灵,只是一处空旷的场地,供各方修士汇合——或结为同盟,或杀人越货。 兼竹就站在外围往里看了眼,只见几名魔修同合欢宗弟子打了起来,那合欢宗弟子生得美艳,一颦一笑不像在厮杀,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他拿胳膊碰碰怀妄,“你看,那几个魔修的紫唇是不是跟着气氛一起变粉了?” “……”怀妄,“不要八卦。” 这边的打斗颇有些荒诞,离得不远则是真刀真剑地交锋,各路法术来来往往,打得不可开交。 兼竹用目光在其中打捞薛见晓和谌殊。 他一边捞人又一边心虚,同怀妄道,“我现在看见紫色衣衫和月白色长袍的就下意识想跑。” 怀妄,“……” 一旁洛沉扬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 天阙宗和药宗之行不便告知他人,兼竹摇摇头,“没什么。” 洛沉扬面露失落之色,“喔。” 隔了几息,就听怀妄开口,“待会儿去找找有没有能抵债的东西。” 兼竹被提醒了,“你的清单再给我看看。” 怀妄把纸页摸出来递给他,两人头对头离得很近。怀妄待人看完了又说,“也不知道多久能和他们汇合。” “估计得等他们先找到中心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在说暗语,插不上话的洛沉扬深深看了怀妄一眼。 · 秘境里的时间比外界快了两三倍。 天色很快变得黑沉,兼竹揣着袖子,“找个地方晚上歇脚。” 洛沉扬指了个方向,“那边如何,我看那边地势平缓,应该很安全。” 怀妄冷冷出声,“都这么想,落脚的人肯定多,也不怕遇上魔修杀人夺丹?” 兼竹立马提起十二万分警戒,“那我们不去了。” 洛沉扬,“师弟,这只是一中假设……” 兼竹止住他,“师兄,你不懂何为力量。” 洛沉扬,“?” 最后他们还是按照怀妄指的方向一路飞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寻到一处灵潭。灵潭四面环山,一方山体中开了处洞穴,夜色下黑咕隆咚。 刚至灵潭上空就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想必进入灵潭修炼更是一日千里。 兼竹对修炼没兴趣,他看洛沉扬有些意动,便道,“师兄你探这灵潭,我去那洞穴中看看。” “好,你万分当心。” 洛沉扬下了灵潭,兼竹看他坐在其中没什么危险出现,转头同怀妄去往山洞。 洞口映了淡淡的月光,隐约能看见四壁。 咻,一簇青红火苗在眼前窜起,不过食指大小的一簇,却照亮了大半山洞。 兼竹侧头看向凭空点火的怀妄,青红的光映在他面上,说不清是更加肃冷还是带了暖意。 “你心情不好。”兼竹笃定。 “没有。”怀妄说完抬步走向前。 兼竹揣着袖子跟上去,在主观问题上纠结并不明智,怀妄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往前走了十来米,洞穴深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动响,两人停下脚步。不过两息,突有成片的嗜心蝠“哗啦啦”飞出来,速度之快,转瞬便至二人跟前张开了獠牙—— 兼竹纹丝不动,他身侧一道月牙形流光划过,令无数修士心惊胆寒的嗜心蝠整群化为粉末! 怀妄气息收回,竟是手也没抬一下。 这等危机对二人来说不过小插曲,他们脚步没停继续走进洞穴深处。 嗒,嗒,嗒。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空气中一道气流微变,兼竹停下。 前方光亮照不到的地方猛地蹿出一道黑影!直直奔向兼竹的方向,还未到跟前,白衣振袖哗啦翻开,那道黑影“咚”地落在兼竹脚下不动了。 怀妄掌心扣着一团灵力,将那黑影压在地上。 兼竹饶有兴趣地低下头——火光之下,一只黑色的小羊张开嘴,“咩~” …… 不一会儿,两人一羊到了洞穴尽头。 这里面空气干燥,四壁空荡,乍一看了无人迹。 兼竹环视一圈,评价道,“原生态。” 那只黑羊站在他脚边,“咩咩”叫了两声。怀妄皱眉,“别和它离太近。” “没事。”兼竹低头摸了摸羊脑袋,黑羊乖巧地蹭了蹭他掌心。发丝从他颊边垂落,半掩着侧颜,他唇角挂了抹笑意,“如此健硕的羊,我看带回苍山犁地就不错。” 怀妄目光落在他唇角,“犁地的是牛。” “你不要物种歧视。”兼竹给黑羊打气,“牛牛可以,羊羊也可以。” 黑羊,“……” 洞中没见着其他生灵,兼竹从乾坤袋中抱出床被打算铺下。 怀妄看着他齐全的装备,半晌无语。 兼竹弯着腰头也不抬,“漂泊之人,你要理解。” 也不知哪个字眼撞到了怀妄的心口,他手指在袖中攥起。 兼竹对他的小动作毫无察觉,铺过床后就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怀妄生了堆火,黑羊在一旁撒欢。 兼竹躺在床榻上看了眼黑羊健硕的后腿,若有所思,“听说爱蹦跶的动物,肉质都比较弹牙。” 怀妄,“……” 黑羊,“……” 火堆适时地噼啪响了一下。 · 过了会儿,洛沉扬从外面修炼回来。他看着兼竹躺得十分舒适,忍不住提议,“此处灵气充裕,师弟不如打个坐。” 兼竹,“不用了师兄,我好逸恶劳。” “……”洛沉扬转头看见缩在角落里的黑羊,“这是哪来的?” 兼竹,“土著居民。” 黑羊,“咩咩。” 洛沉扬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夸了句“还挺可爱”。 夜深,三人坐在洞穴中。兼竹理着被子问对面两人,“要不要晚上轮流守夜?” 洛沉扬不好意思道,“我打算抓紧时间修炼。” 怀妄只看向兼竹,“你睡吧,我从不睡觉。” 兼竹也不是什么表面客套的人,闻言拉了拉被衾道了声“夜安”便倒头睡过去。 不多久,山洞里只剩火堆噼啪的声音。洛沉扬盘腿在一旁打坐,那头黑羊跪在角落不声不响。 怀妄没有进入修炼,只坐在火堆旁看向床铺上的兼竹。 墨发在枕榻上散做一团,后者睡得很安稳,也不知道在这危机四伏的秘境中,哪来这么大的心。 橘黄的火光像在他睡颜上打了层釉色,软玉流光于外而润泽于心。 兼竹沉沉睡着,在怀妄的注视下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间哼哼了两声。 怀妄看着他。良久,灵力波动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昔日所言 <ul class=tent_ul> 翌日天亮, 兼竹睁眼醒来。视线所及怀妄坐在一旁,对面洛沉扬还在打坐。 怀妄见他醒了,开口道,“睡好了?” “没有。”兼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秘境里时间流速太快, 我都没睡饱。”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修士吗?” “……” 他自知理亏, 起来收拾了床铺。刚刚收好,洛沉扬也睁开了眼, “师弟, 早。” 兼竹回身, “早,师兄。” 怀妄冷冷, “不早了, 羊都起来了。” 角落里的黑羊被前者瞥了一眼,审时度势地张嘴,“咩。” 兼竹, “……” 出息了怀妄,连羊都要威胁。 三人收拾了一番正商量待会儿的去向, 兼竹身上就响起了传讯,他接通只听对面一阵嘈杂, 薛见晓的声音夹杂其中,“我们到中心圈了!” “不容易。”兼竹感觉胜利在望, “我们过来找你。” “你快点。”薛见晓催促, “药宗、万佛宗、天阙宗齐聚一堂, 正在这边打架。” 兼竹一顿,“为什么要我快点。”总不能是让他去吸引战力。 薛见晓,“来晚了就抢不到前排了!” ……原来是看戏。兼竹心想, 还是那个好朋友。 “这就来。” “记得带上花生瓜子小板凳。” 通讯挂断,兼竹转头看向怀妄,怀妄起身,“去找他们?” 洛沉扬也起身,“师弟要去和朋友汇合?” 兼竹点点头,“得先同师兄暂别,稍后再会。” 他没打算带上洛沉扬。薛见晓和佛子身份特殊,而且两人都知道与自己同行的是怀妄,佛子他不担心,就怕薛见晓太憨说漏嘴。 洛沉扬明显有些失落,“好。” 怀妄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他越过二人往洞穴外走,“走吧,别耽误时间。” 兼竹跟上,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黑羊。黑羊那油亮漆黑的眼睛直直对过来,映着洞穴里的三人。 他笑了笑叫住洛沉扬,“师兄也别一直待在这里,出去寻找机缘吧。” 说到机缘,洛沉扬又重提精神三两步跟上二人,“我也这么打算。” 黑羊“咩咩”叫了两声。 … 出了洞穴,兼竹和怀妄赶往昨日途径的中心圈。 四周景象极速掠过,兼竹正享受着迎面的清风,便听耳旁淡淡一声,“你倒是爱替旁人操心。” 怀妄侧颜冷俊,兼竹看了他一眼道,“毕竟是同门。师兄也算仙尊的弟子,你好歹提醒两句。” “提醒多了,试炼有何意义。” 兼竹想了想觉得有理——怀妄是宗门第一人,他的出发点和自己不一样,洛沉扬日后要挑起宗门的重担,必然少不了磨炼。 他收回目光,“是我考虑不周。” 怀妄没再回话,二人向着中心圈的方向疾行。 · 兼竹和怀妄赶到中心圈时,空旷的场地间已经是混战一片。 万佛金光乍现,天阙符阵尽出,药宗迷雾阵阵。 薛见晓和谌殊站在外圈,薛小少主扯起嗓子大喊,“你们不要打了啦!” 谌殊,“阿弥陀佛,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随后慈悲地做起场外指导,告诉那一堆小灯泡如何攻击对方下盘。 兼竹、怀妄,“……”有趣。 两人落到他二者身边,兼竹递去两杯打包过来的灵潭水,“润润嗓。” “你们来啦。”薛见晓欣然接过喝了两口,他转眼看见怀妄做了乔装,“仙尊怎么变脸了?” 兼竹替人解释,“换个造型,换个心情。” “……” 谌殊笑道,“仙尊这行走的活字招牌,必然不能以真面容示人。” 薛见晓恍然大悟。 场上打得不可开交,兼竹拿了瓜子花生出来匀给薛见晓、谌殊,心想昨天还好没拿毒蛛的内丹。 三人一起咔嚓咔嚓,怀妄站在旁边不为所动。 兼竹提醒,“这秘境出现得蹊跷,等你们门中弟子打完群架,记得提醒他们遇事别太勇。” “多谢施主。”谌殊行动力极强,丢出道伏魔圈把那堆小灯泡圈走,跟圈鸡仔一样。他飞身进了群架场子,一边插手打架,一边叮嘱万佛宗弟子。 薛见晓不敢去,“我去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兼竹不懂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两败俱伤的比喻,“你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天阙宗和药宗知道的事可比他们多得多。 谌殊在场中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他早已修成不坏金身,在各种符阵毒障中来去自如。 “我们现在是什么打算?”谌殊问。 兼竹,“四处转转,机缘都是转出来的。” 谌殊,“昨日贫僧和薛少主倒是路过了一处石林,只是那石林中阵法变换万千,我二人没有进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兼竹,“阵法就涉及我的知识盲区了。” “去吧。”怀妄忽然开口。 兼竹侧目,“这么勇?” “无碍。”怀妄,“还要还债。” “……” 薛见晓没忍住又叨叨骂了句,“谢老狗!” · 谌殊说的那处石林位于溶丘之上,怪石嶙峋,堆砌成重重连环阵法。 几人落在石林外,兼竹放眼一望——七星七杀、昆仑八卦,步入其中必是险象环生,稍不注意就会触动阵法。 他们到时,石林前还有一行人正准备入阵。 浅绿色外衫,背负细长佩剑,缀一暗红剑穗,是青霞门弟子标配。他们听见动静转头看来,目光掠过薛见晓和谌殊,顿时起了敌意。 “莫非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 “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同门一男修目光狠辣,“不如先将他们解决了,以绝后患!” 秘境本是生死场,魔修杀人也是常事,但名门正派的弟子说出这番话,着实令人心惊。 青霞门几人相视间没有否决前者的提议,纷纷摸上了背后长剑。 四周温度骤降。 怀妄周身剑意蓄而不发,只有靠他最近的兼竹能感受到。 兼竹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规劝道,“你们这就很不团结友好,要人人为公,才能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青霞门一师姐嘲讽,“说得好听,谁不想做天下第一?况且临远宗号称天下第一仙宗,也不过是因为有怀妄,真要对上我青霞门还不一定谁更厉害呢。” 兼竹闻言瞥向怀妄,后者面上不喜不怒。 他点头,“就喜欢你们这份自信。天下第一宗算什么,天下第一人也不过如此!” 薛见晓和谌殊同时偷偷去瞅怀妄的脸色。 兼竹说完转头问怀妄,“你觉得呢?” 怀妄,“嗯,确实一般。” 青霞门弟子:……怎么回事,这两人怎么比他们还狂? “废话少说!我们先把他们悄无声息地解决在此地。”一青霞门弟子道,“我们八人,他们四人,最难缠的也就佛子罢了,只要我们一起上就不信……” 刷——剑意一瞬而出,于半空中分为八道从他们背后擦过!剑鞘上挂着的八枚剑穗被整齐切断,同时掉落在地。 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八名青霞门弟子看向地上暗红的剑穗:切口平整,剑意锋利至极。 怀妄面无表情,身形动也没动。 他们后背突然渗出森森寒意。 佛子道了声“阿弥陀佛”,薛见晓看得一愣一愣。 兼竹拍拍手,“还有助兴节目?” 青霞门弟子面上一阵白一阵红,羞愤之余更多的是惊惧:他们甚至没看到有谁动手,但那剑穗的确是被切断了。 “快入阵!”一人抢先踏入阵中,“只要我们率先破阵,他们就没有机会再进来。” 薛见晓气得要冲上去,“真是卑鄙如谢狗!” 兼竹,“……” 他拽住薛见晓,“罢了,排队是我们修真界的优良传统,就让他们先过。” 怀妄扫了一眼,“怕是过不了。” 话音刚落,率先闯入阵中的那名弟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两边石阵位置斗转,将他挤压在中间。 眼看四周怪石要将他们所有人压碎在里面,最开始提议动手的那弟子指着惊、伤二门道,“让两人站在那里,其他人就能从生门出去!” 师姐,“但是让谁……” 嘭!受到挤压的那名弟子被提议那人一脚踹入惊门,半边身子已经可见白骨。 同门一愣,提议那弟子狠声,“别怪我,你本来就保不住性命了,不如成全我们……啊!”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从他背后推出,将他狠狠掼入伤门。巨石瞬间轰隆砸入惊、伤二门,同时生门打开,剩下六名弟子飞快逃窜而出。 地面耸动,像是活物吞食着送上门来的猎物,两名弟子的身体很快消失在地面。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出半盏茶的时间。 …… 石林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兼竹看着面前的石林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六人,心底一片冷然。 青霞门的弟子在最初的骇然惊悚后缓缓回神,其中一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师姐,“师姐,你刚刚将他推——” “闭嘴!”师姐嘶声道,“不是他去伤门,就是我们其中一人,现在是我救了你们!怎么,你们反倒要当起正义之士来指责我了?” 几人顿时噤声,低下头谁也不再提这事。 薛见晓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手搭在身侧微微发抖,最后没忍住拽着兼竹的胳膊想要汲取力量。 兼竹拍了拍他,侧头道,“是不是想让我借你个肩膀靠靠?” “……”薛见晓,“你别说话就好。” 眼下青霞门的人是不可能再入阵了,兼竹看向那嶙峋的怪石,仿佛一个个伪装成石块的洪水猛兽。 他问怀妄,“去吗?” 怀妄,“我无所谓,看你。” 兼竹倒是没被吓到,他对青霞门弟子口中的“那东西”很感兴趣。他弯唇,“来都来了。” 怀妄意会,抬步上前,“那走吧。” 袖子被拽住,薛小少主可怜兮兮地看过来,“朋友,我不行,我不可。”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只做缩在壳里的乌龟。” 薛见晓汪汪大哭,“你就当我会七十二变好了!” 兼竹,“……” 石林阵法的确有危险,兼竹不勉强他,叫薛见晓在外面等着。谌殊笑眯眯地也没动,“罢了,看薛少主抖得像筛糠,贫僧便留下看护一二。” 兼竹,“佛子甚好,我相信你不是因为害怕才留下。” 谌殊,“……阿弥陀佛,施主真是会说笑。” 留下薛见晓和谌殊二人在外,兼竹同怀妄对视一眼,抬步走向这石林阵法。 身后的青霞门弟子不甘地看着两人背影,“呵,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薛见晓坐在他们对面边抖边骂,“我呸呸呸!” … 阵法的推演万变不离其宗,虽说阵有八门,但一人入阵、二人入阵、八人入阵破解之法各有不同。 眼下兼竹、怀妄二人一道入阵,则需要他们相互配合。兼竹正要踏入阵中,胳膊忽然被怀妄拉住,他回头,“怎么了?” 怀妄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你同我贴近些,只管跟着我的脚步走,我们可当一人来破阵。” “贴近。”兼竹看着他笑了,“贴多近?” 怀妄呼吸微缓,面上却一派平静,“拉着,或者你站我身前。” 兼竹将他看了会儿,直到怀妄眼睫一颤他才悠悠开口,“拉着……” 怀妄手抬了起来,在勾住兼竹指尖的一瞬,后者道,“拉着还是算了。” “……”怀妄的手抬在半空,又放了下来,“为何?” “道友的教诲我一直铭记在心。” 怀妄心头一跳,“什么教诲。” 兼竹似笑非笑,“既然我心有所属,还是同道友保持适当距离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天垸之乱 <ul class=tent_ul> 兼竹的话像把钟棰, “铛”地撞在怀妄心头。 他愣了愣,随即想起那日落泉下自己警告兼竹的话。 习惯害人,他们连日以来有过不少亲近的举止,怀妄差点都要习以为常了。现在仔细想想, 竟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心头蓦地像卡了根鱼骨, 不上不下。 兼竹已经揣起了手, “我们就按双人破阵之法来走,道友不必担心我拖后腿。” 他没有刻意压着声音, 两人身后不远, 薛见晓闻言感慨, “好朋友,真是专情!” 谌殊点头, “兼竹施主看面相就是长情之人。” 两人的交谈清晰地传入耳中, 怀妄开口结束这话题,“便依你。” 他顿了一下又说,“没觉得你拖后腿。” 兼竹欣然, “我就知道,道友你通情达理。” 怀妄不欲多言, 转身踏入石林阵法。 兼竹勾起嘴角跟了上去。 二人过阵不同于八人,人数上补位不足, 需要用时差来卡点。怀妄掐着时间推演,“天冲震三宫, 卯酉却加寅。” 兼竹踏入天冲, 时机踩得一瞬不差。 石阵瞬息万变, 怀妄沉眉冷声,“我坤二,你乾六。” 兼竹闻言从震三回身踏向乾六, 与此同时怀妄也迎面踏来,两人位置调换,在阵中相遇错身。 哗啦……衣摆自脚下旋开,青衫白衣交缠那瞬,兼竹自怀妄身前抬眼。日光将怀妄的影子投落在他眼底,明暗交错间他看见怀妄眼中映着自己。 他笑道,“我走的不错吧?” 怀妄“嗯”了一声。下一刻二人身形分开,对立阵法两端,脚下稳踩宫位。 怀妄顿了顿,继续推演下去。 随着石阵不断变换,青白两道身影交替如行云流水,竟透出一丝默契来。 石林外,谌殊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祥和。 “仙……先生真是厉害。”薛见晓差点说漏嘴,他道,“不过兼竹也很不错,跟先生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实力一点也不像是元婴期。” 谌殊盘着念珠没回话,薛见晓自顾自地往下说,“兼竹应该是三界之内元婴期的第一人吧?” “不是。” “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元婴?本少主不信。” 谌殊笑而不语,只道了声“阿弥陀佛”。 旁边青霞门的几人还没走,大概是不甘心,他们死死盯向石阵中的二人: “不过是运气好,下一步还说不定呢。” “此阵越后面越是凶险,死状定是难看千万倍!” “他们若侥幸通过,倒也替我们省事了……” 言语之间竟还是不改先前杀人夺宝的想法。 谌殊从怀里摸了把木鱼锤出来,笑眯眯地转头看去,“几位施主再逼逼两句,贫僧就要原地超度你们了。” 青霞门几人,“……” · 石林中,兼竹和怀妄已连破三阵。 奇形怪状的巨石不断在四周移动,阵法瞬息万变。怀妄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每一步都少不了他雄厚精妙的推断力。 越是接近最后出口,阵法越是凶险莫测,好几次尖锐的石棱就擦着兼竹耳畔飞过。 怀妄分出神,“当心。” 兼竹道,“没事,只是耳旁风大。” “……” 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几重阵法层层破解,到了某个点,怀妄停下脚步。 兼竹若有所感地望过去,四周的石阵环绕着他们极速运转,带起阵阵旋风搅得衣衫跹翻,呼啦作响。 “准备好。” 怀妄说完往前一踏。 轰隆!一声巨响,四周飞转的巨石停了下来,向两边分开——地面露出一个通向地下的石洞。刹那间风止声销,一切又归于平静。 令无数修士望而却步的石林阵法就这么被怀妄破解了。 怀妄面色不动,“走吧。” 兼竹夸赞,“你好快。”他说完又飞速补充,“我是说破阵。” 怀妄皱眉,“不然呢?” 兼竹催促着他下去,“没什么。” · 从洞口一路往下,石阶级级下降。通道狭隘只可供一人同行,怀妄走在前面,兼竹跟着他。 前方道路幽深狭长,也不知道要通往多深的地下。怀妄哪怕站在下一级石阶身子也高出他一截,兼竹从他肩后微微探头看向通道深处,“你觉得下面会有什么?” 温热的呼吸拂过鬓发,怀妄心头一跳侧头避开,定了定神,“下去不就知道了。” 兼竹只看了一眼又缩回头,“你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生活要有期待感~” “怎么聊天才叫有意思。”怀妄突然问,“和你讲那些坊间传闻就有意思?” 兼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眼中映着怀妄的背影,眼角带了点笑意,“若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坐着一天不说话都有意思。” 怀妄抿着薄唇没有回话。 他背对着兼竹看不见后者的神色,只是想到那句“心有所属”就觉得添堵。他想,一天都不说话能有什么意思? 那人定是无趣至极。 … 走了好半天终于到了石阶尽头,怀妄那簇火苗又凭空燃起,照亮了面前紧闭的石门。 兼竹对这串火苗很有兴趣,“怎么变出来的?” “心随意动。” “原来是心火烧。” “……” 石门缝隙紧紧合在一起,门两侧没有看见什么机关,四周石壁凹凸不平,怀妄用神识查探了一圈并无发现。 兼竹鼓动他,“以你摧山倒海的实力,小小石门不在话下。” 言下之意,暴.力拆除。 怀妄瞥他一眼,“就像你破传送阵那样?” “……”兼竹定了定神,“虽然直接了点,但的确有效。仙尊放心,上次的意外不会再发生。” 怀妄本意是说这操作带来的后果不确定性太强,就像他们也不知道会传到掌门的卧房里。但兼竹这么一提,他便想起那次两人齐齐摔落——他撑在前者上方,衣带尽落。 时隔这么久,感官竟微妙地有些不同了。 在怀妄走神之间,兼竹又开口,“没有下次,我记着呢。” 怀妄回神,“……” 他压下心头的一丝浮躁,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石门,“这秘境蹊跷,最好不要硬闯。” “有道理。”兼竹打开新思路,“硬闯没礼貌,至少得先敲个门。” 怀妄,“……” 兼竹说着伸手在石门上叩了两下,“劳烦开开门,迎接有缘人。” 怀妄启唇,还没出声兼竹就瞬间戒备,抬手捂住他那张开光嘴,“不要自毁前程!” 温热的掌心覆在唇上,怀妄整个怔住。面前那簇火苗跳动了一下,两人的影子映在石壁上轻晃,怀妄淡色的眼底映出明跃的火光。 兼竹看他不说话了,又将手收了回来。 不等怀妄再说些什么,面前的石门突然“咔”地响了一声。兼竹循声看去,就见石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他,“……” 怀妄,“……” 这秘境绝对他娘的有问题。 · 然而不管有什么蹊跷,路到了跟前还是得继续往前走。 两人相视一眼,抬步踏入门中。 门里是一条幽长的通道,两人进去后石门便在身后关合。 怀妄那簇“心火”映亮了四周石壁,石壁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痕迹,深色的石壁表面并不平整,不像是经过了人力修整。 兼竹走在前面,沿路细细观察壁上留痕,越往前面,痕迹越深。 他指尖抚上,自言自语,“线条下有凹陷,按理说应该是人为留下,但为什么不把石壁打磨平整……” 怀妄开口,“都是壁画。” 兼竹敏感地转头,“你骂我?” 怀妄,“……没有。” 兼竹反应过来,歉然道,“误会你了。” 身侧火光明亮了几分,视线范围顿时扩大。只见石壁上的图像越发清晰,人物、灵器、灵兽雕刻其上。 兼竹脚步一顿,神色转而凝重,“天垸之乱?” 怀妄走在他身侧,“嗯”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 千年前的天垸之乱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又是另一个时代的起始。曾经的九州灵气充裕,分神合体遍地走,大乘期修士虽然罕见但也有十之好几。 然而一切终止于天垸年。 兼竹略有耳闻,“传言当年正道、魔道交战祸及三界,万木枯败,生灵涂炭。无数门派覆灭,修士殒落,魔道杀人夺丹,名门正派日暮途穷,倒行逆施,天下无所谓正邪。” 怀妄道,“正邪之间本无界限,只是祸乱见人心。” 兼竹思及刚刚青霞门那几人,很难不赞同怀妄的话。 “天垸之乱的幸存者少之又少,无法复原当年的始末,没想到会在这里有所留存。” 怀妄,“继续看看。” 他们沿着通道往前走,壁画上已绘过“正道、魔道之战”,后面的内容就是传闻中不曾提到的。 ——正、魔两道打得两败俱伤后本打算偃旗息鼓,这时忽有一邪灵自混沌而生,横空出世坐收渔翁之利。 自此才是真正的六合荒芜,众生水火。 兼竹边看边道,“一般这种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救世主。” 他话音落下,果然就看前方壁画上绘了一人背影,同那邪灵分庭对峙。 怀妄,“你怎么知道?” 兼竹,“小话本我很熟悉。” 怀妄,“……” 后面的壁画就是说双方如何胶着缠斗,打得是多么天昏地暗,甚至用上了先抑后扬的手法——在三界众生要一起完蛋的时候,救世主以天地为炉、山河铸剑,一剑斩邪灵,并将其封印。 至此混战结束,万物复苏。 兼竹好奇,“那邪灵封印在了哪里?” 怀妄示意前方,“还有一块壁画没看。” 两人走过去,却见那最后一块壁画上并未交代邪灵封印之地,甚至于救世主都消失无踪。 唯有一宗门凭空而出,号“临万境之巅,远众生之途”——称为临远仙宗。 两人,“……” 长达十几息的沉默后,兼竹转头问怀妄,“我们不是高仿的吧?” 怀妄瞥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兼竹沉默良久:原来还真是他们这个“临远”。 他隐约记起当初弟子大选时,未乙掌门好像是说了句“我临远自天垸之乱劈山立门已过千年”…… 未乙真人如今不过合体,显然不是开山鼻祖,开山鼻祖想必是那位救世主。 兼竹感叹,“幸好青霞门的人没破阵进到地下。” 怀妄,“为何?” 兼竹,“不然只看到临远,他们该有多难过。” 怀妄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一直都这么会替人着想?” 兼竹腼腆,“一直。” “……” 走道在两人交谈间已至尽头。前方又是一道石门,这次门侧嵌了个机关,怀妄伸手按下,石门便直接打开。 里面场地空旷,视野开阔。 兼竹跟着怀妄走进去,石门在身后自动关合。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从缓缓合拢的石缝中瞥见那壁画上救世主的背影。 飒踏翩跹,斩雪长剑。 哐!石门彻底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怀妄转头就看见他的目光还在那石壁间流连忘返,“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看帅哥。” “……” 空旷的场地中唯有一殿宇矗立前方,七七四十九级台阶通向殿内,整个殿宇的存在就透着一股不明觉厉。 两人一同朝着大殿的方向走。 兼竹状似无意地开口,“对了,仙尊是什么时候来宗门的?” “几百年前,不记得了。” “你怎么想到要去临远?” 怀妄似是回忆了一下,“看上了苍山。” 兼竹不懂他看上了苍山哪里,“你是觉得雪下得很唯美?” “……”怀妄,“苍山灵脉充裕,清静无人,适合修道。” “适合修道。”兼竹品了品,接着侧头看向他,眼角挑起一抹意趣,“修你的无情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脱掉马甲 <ul class=tent_ul> 兼竹话落, 怀妄心头慌了一下。但他面上还维持着一派镇定,“你那师兄说什么你都信?” “也不是听洛师兄一人这么讲。”兼竹侧脸对着他,嘴角微扬像是随口一问,“三界内都这么说。” 修道本就是私事, 怀妄在此之前从来不屑于解释。他一介大乘, 凌驾于三界众生, 难道还要挨个去同别人解释自己修的是什么道? 但现在他看着兼竹的侧颜,却不太想叫他误解, “我……” “算了。”兼竹忽然一笑, 轻描淡写地翻过这篇, “仙尊修的是什么道,与我何干?” 怀妄解释的话一下哽在喉头。 他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但忘了在哪里发生过。 几句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殿前, 兼竹说,“我们进去看看。” “嗯。”怀妄应了一声,彻底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面前殿门大敞, 殿内两边垂着红纱,在两人踏过门槛的一瞬有风从四下穿过, 吹得红纱漫舞,如殿宇的主人在招待来客。 兼竹满意, “就喜欢这样热情有素质的。” 怀妄没说话,周身蓄起剑意, 将四周一丝一毫的动静都纳入神识之中。 殿内四壁上全挂着无鞘利剑, 寒光战战, 映得殿中一片亮堂。 兼竹环视了一圈,估摸这里起码有上百把利剑,他饶有兴趣, “青霞门说的‘那东西’莫非就是无鞘剑?” 怀妄道,“若为无鞘剑而来,也说得通。” 灵器分了三六九等,下品灵器注入灵力便可操控,中品灵器则需滴血认主,上品灵器附有灵识,会自发择主立契。 无鞘剑大多属于中品灵器,极少情况下能诞生上品,难怪引得青霞门抢夺。 兼竹揣起袖子像在逛夜市,“我还没有本命灵器,能不能挑一把带走?” 怀妄,“利刃无剑鞘压制,需以血开光,凶煞至极。” 兼竹遗憾,“那还是算了,总不能拿剑捅你。” “……” 他说完琢磨道,“青霞门要是来了,也不知道能有几人活着回去。告诉他们消息的人真是用心良苦。” 按照他们的门风,怎么也得拿同门开开光。 怀妄没接话,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地方:他似乎是没见兼竹拿过出本命灵器,随手的只有一把雕花折扇。 “为何不寻一个?” 兼竹从沉思中回神,“没找到趁手的。” 他不是没去寻过,只是都跟自己气场不合。怀妄以前还带他去过铸器阁——号称三界内没人能从中空手而归。 结果他去之后就打破了这个三界传说。 怀妄闻言道,“那便罢了,宁缺毋滥。” 兼竹双手合十,“这是自然,我一向随缘。” · 两人都没再理会四周的无鞘剑,径直走向殿前。殿前摆了口石棺,四方镇魂,棺板厚重地盖在上面,严丝合缝。 兼竹停在石棺前一步,“莫非里面躺的是救世主?” 怀妄瞥他,“你又知道了?” 兼竹,“这个小话本我也熟,还需要真爱之吻来唤醒。” “……” 怀妄直接上前一步掀开棺板。 “轰隆”沉重的石板移开,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光线落入石棺中,照亮了里面的情形。 石棺里没有人,却躺了一把剑鞘。 兼竹也走近了,他盯着那剑鞘看了会儿,总觉得眼熟——似乎刚刚那壁画之上,斩雪细剑翩若惊鸿,长度和宽度跟这剑鞘倒是挺匹配。 他默了默,接着伸手去拿那剑鞘。 “啪”手腕被一把握住,怀妄沉眉,“小心为上。” 兼竹抖抖手腕试图把他抖开,“我们总不能站在这里看它看到地老天荒。” “……” 怀妄缓缓松开手没再阻止他,捻了诀守在一旁,以备不测。 冷硬细长的剑鞘入手一瞬,四周的无鞘剑突然开始共振,“嗒嗒嗒”地敲击着殿墙,发出“嗡嗡”剑鸣。 问闲剑出,怀妄广袖一振挡在他二人身前。 “唔……!”兼竹忽地吃痛一哼,手中剑鞘陡然变得滚烫,隐隐有挣脱之势。他忍痛握紧剑鞘,想用灵力隔开热意,却在触及剑鞘表面时被弹开了。 怀妄转头看他眉心拧起,握剑的手紧了紧,“松手。” “不行。”兼竹深呼吸,“我有预感,它一脱手就会像条脱缰的野狗。” 怀妄伸出另一手,“给我。” “现在烫只烫一个,给你就是烫一双。” “……” 未等两人讨论出结果,四壁上百剑齐出浮于空中,剑端垂直向下,剑鸣刺耳,蓄势待发。 兼竹抬眼望去,无鞘剑已调转方向,剑端对向二人骤然袭来! 怀妄剑意汹涌而出,如海浪滔天刹那止住前方的剑势。 然而无鞘剑凶性难洗,必见血光。上百把凶剑同时袭来,仅凭怀妄一人也是分身乏术。 兼竹掌心被烫得发麻发痛,他分出神来思考:进殿时凶剑未动,大概是有剑鞘在石棺中镇压,而他动了剑鞘,这百把无鞘剑就按捺不住杀意了。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手中剑鞘一眼……看来这剑鞘对无鞘剑具有天生的压制力。 兼竹默了几息,随即抄起剑鞘就对准一把袭来的利剑砸下去——哐啷!那剑像是被砸懵了,直接落地。 怀妄闻声回头,“……” 兼竹,“不错,趁手。” 有了剑鞘的被迫出力,眼前的形势很快转好。 兼竹一边哐啷哐啷地把剑鞘当棍子敲,一边同怀妄道,“我觉得需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比如?” “让它们返璞归真,变成最初的模样。” “……” 意思就是直接砸了。 怀妄思考一二,竟觉得十分在理。他说,“砸吧。” 兼竹就弯弯唇角,不再压制灵力,属于合体后期的修为一瞬铺落整个内殿! 形势所迫,摊牌了,他不装了。 怀妄手中问闲一滞,侧头看了他一眼。 后者眼中映着千刃百锋,墨发缠着银丝带,风满袖间,如蝶翼破茧。 烫手的剑鞘在他掌心恍若无知觉般,直击剑侧落下一道裂痕。 兼竹回看怀妄,“放心,不是暴发户。” 怀妄没在此刻深究,只收回眼神专心砍起了眼前的无鞘剑。 … 片刻,殿内重归宁静。 两人脚下一地碎刃,泛着战战寒光。 兼竹松了口气,手中剑鞘却还在发烫,躁动地想要逃窜,他现在整个手心都痛麻了,指节攥到发白。 怀妄目光落下,心头一刺,“你松开,剩下的我来。” “没事,这剑鞘趁手,就是有些叛逆。”兼竹抬手举至怀妄跟前,笑了笑,“不知道仙尊劈不劈得开?” 一地残刃反光,映在剑鞘之上。怀妄垂眼,问闲嗡鸣,剑意凝炼。 剑鞘停止了躁动,慢慢地开始降温。 兼竹欣慰,“你看,万物有灵。” 怀妄,“……” · 剑鞘暂时安分了下来,兼竹回味着刚刚的手感,他抬手弹了那剑鞘一下,噔…… “你可愿与我立契,做我的本命灵器?” 被威胁的剑鞘一动不动,不想理他。 怀妄皱眉,“你就拿个鞘?” 兼竹没觉得哪里不好,“以后出招,别人见我必道一声,‘好俏‘。” 怀妄,“……” 剑鞘装死,而兼竹心意已决,他盘腿坐下,指尖滴落一滴血在剑鞘上,很快那滴血融入鞘身呲呲作响。 怀妄坐在他对面替人护法。 此剑鞘有了自主意识,至少也是上品灵器,双方被拉入识海进行立约成契。 兼竹阖目进入自己的识海之中,他的识海是他最爱的大好河山。此刻只见那剑鞘在其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翻江倒海、枝叶零落。 他飞身上前,徒手抓住剑鞘,双方都想要压制对方,他们直接在识海中打了起来。 兼竹意识沉落,顾不上外界的身体。 渐渐的,他额头滑下汗水,背后打湿了一片,身体摇晃了两下接着“咚”地栽倒向前。 怀妄坐在他对面,想也没想便伸手将人搂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兼竹额头抵在他心口,发出一声低吟,无意识地伸手揪紧了怀妄衣襟,身上冒出涔涔冷汗。 怀妄一手揽着他,还得一手结阵替人护法。他呼吸微乱地打在兼竹额前,扫乱了几缕发丝。 然而兼竹对此并无察觉,他还在识海中和剑鞘对峙,识海沸腾如熔岩翻滚。 他迷迷蒙蒙地想:这怕不是在煮脑浆…… 整个过程痛苦万分,进退不能。兼竹干脆强行绑定了剑鞘,威胁道:「再不听话,我给你徒手掰了。」 剑鞘一顿挣扎,接着冲向他识海深处。 突然,深处亮起一道烙印,兼竹愣了愣才想起这烙印似乎是上次在寒潭底下凭空出现的。 烙印在识海深处明灭闪烁。剑鞘不挣扎了,它在其四周兜兜转转了一圈发出嗡鸣,接着乖顺地被打上烙印。 契约就此签订。 兼竹睁开眼,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起。他睁眼看见自己正倒在怀妄身前,便自觉地撑起身。 “好了?”怀妄声线低哑,收回手来。他看兼竹面色疲惫,却在第一时间离开了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好了。”兼竹低头查看着剑鞘,只见那上方已刻下了与识海中烙印一模一样的痕迹——细看竟有些像竹。 他同怀妄道,“小鞘不听话,多半是没挨打。” 怀妄再次说不出话。 · 两人站起身,四周已无别路,地下估计也就这么大。 “怎么出去?”兼竹环顾周围。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后者身上被汗水打湿,衣衫贴着身躯,透出中衣。怀妄手中正娴熟地腾出一团温热的灵力准备给人烘干,就看兼竹抖了抖衣摆,自己给烘干了。 “……”他收回灵力。 是了,兼竹本就是合体期,先前让他烘干也不过是怕掉马,实际哪用得上他。 “原路返回吧。”怀妄的声音有些冷淡。 兼竹对他的冷淡早已习惯,没察觉出别的情绪,“走吧,薛见晓和佛子应该还在外头等着。” 两人正踏出殿宇,骤然间一阵剧烈的摇晃,大殿在身后轰然倾塌!头顶落下一块块巨石,竟是整个地底开始塌陷了。 “快走!” 兼竹握紧剑鞘,同怀妄飞身而出,从原路沿途爆破冲向出口。 尖锐的石块和漫天的尘埃自身旁落下,前方隐隐透出亮光。上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与此同时怀妄在两人头顶支起阵法—— 嘭!地面彻底陷落,兼竹和怀妄趁这一瞬冲出了洞口,重见天光。 石林外,谌殊和薛见晓看两人平安出来,欣喜起身,“你们回来了!” 兼竹落到他们跟前,“久等了。” 几人还未说上两句话,那头的青霞门众人便也齐齐站起身来。 但他们还对兼竹一行人有所忌惮,只在原地威胁: “我知道你们肯定找到了那些东西,赶紧交出来!不然我们出去就说法宝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不想被追杀吧?” 薛见晓气得咬牙,“真是群卑鄙无耻之徒!你们也配和临远宗相提并论?” 兼竹按住他,抬头看向对面几人,“那些东西?” 青霞门,“没错!” 兼竹笑了,“你们是说那堆破铜烂铁吗?” 青霞门几人呆住,“什么???” 兼竹,“跟我气场不合,全砸了。” “……” 他说完也不看对面惊疑不定、恨得两眼发红的几人,同谌殊二人道,“我们回去吧。” 薛见晓眼尖,看见他手中拿了把细长的剑鞘,灵气逼人不像凡物,不由出声,“这是什么?” 青霞门几人闻言看过来,目光嫉恨。 “喔,你说这个?”兼竹悠悠抬起拿剑鞘,竹状的烙印在阳光下熠熠生光,“这是我新得的灵器。” 他微微一笑,“我准备取名为,夺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心生占有 “夺笋”的冷光映着不远处的青霞门几人, 显得有些微妙。 气氛有片刻沉凝,薛见晓看他们的眼神带上了同情。 剑鞘嗡鸣,像在抗议。兼竹指尖点了点它, “不乐意?” 剑鞘顿时嗡得更厉害,兼竹道, “不重要。” 剑鞘,“……” 怀妄出声打破这迷幻的场面,“该走了。” “也是。”兼竹收了鞘,同薛见晓、谌殊相视一眼, 四人飞身离去。 青霞门中一男修气不过, 正打算从背后偷袭, 接着被同门师姐拦住。 四人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远处, 那男修甩开袖子,“师姐,你拦我做什么!他们不但毁我们法宝, 还言语羞辱,就这么算了?” 师姐睨着他冷然出声, “就凭你, 一个佛子都打不过。另外两人虽没听过,但能从地下回来想必也不差。” “不过是侥幸, 师姐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就算是侥幸,说不定也有什么法宝傍身。”师姐没反驳这种说法, “我们自己动手不划算, 倒不如将此时汇报给尊者……” 借刀杀人。几人心中浮出这个词, 眼神交汇间暂且达成了共识。 … 四周景物在身侧急速倒退, 薛见晓还在愤愤不平, “青霞门真是蛇鼠一窝。和尚, 你刚刚就该直接把他们超度了。” 谌殊摇头,“若非必要,贫僧不愿扯上因果。” 薛见晓做罢,又骂了两句,“那几人不过金丹后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兼竹表示理解,“毕竟在青霞门,金丹已是顶尖实力。” “啧。”薛见晓换了个话题,“对了,刚刚只看到鞘,里面的剑呢?” “做人不要贪心,有鞘就够了,怎么还馋剑?” 薛见晓无语,“剑鞘相配,不然你是剑吗?” 兼竹犀利,“你骂我。” 薛见晓,“……” 怀妄开口,“别在意,他最近总是多心。” 兼竹,“……” · 他们一道回了灵潭,到时兼竹看见洛沉扬正站在潭边,还有不少临远宗同门。 他一眼扫过,都是当时帮他求过情的同窗,“师兄,师姐。” “兼竹师弟。”同门几人说完看见他身后的两人,不免惊讶之色。 谌殊的外形很有辨识度,念珠佛头刻有一字“殊”,不难认出;薛见晓他们也见过,当初的“滑跪穿山甲”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他们惊讶之余,拘束地同两人打了个招呼,“薛少主,佛子。” 薛见晓故作高冷地点点头,谌殊笑了笑立掌回礼,“阿弥陀佛。” “师弟!”何师兄快步迎上来,“大师兄说你也在秘境中,没想到是真的。” “秘境开启时我在附近,顺便进来了。”兼竹问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我们进入秘境时走散了,沿途好不容易才捞到几个同门,大师兄用传讯叫我们集合,我们便一起过来了。不过还有几人不愿一起行动,大概是想自己去寻机缘。” 何师兄话落,旁边忽然插来一句,“最好是汇合。” 他抬头望去,就看兼竹身边立了名陌生男修,身形修长,气质出挑,但看着十分眼生。 四周同门看向怀妄的眼神有些奇异。 何师兄拉过兼竹小声道,“你这朋友真是热心。” 说好听点是热心,潜台词就是管得多。兼竹听懂了,先夸了他句“高情商”,接着道,“是要多注意,师兄记得提醒他们几句。” “发生什么了?” “暂时无事,就怕发生什么。” “说得对,那我待会儿同他们传讯。” 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同门终于逮着机会询问,“师弟,你身边这位是……?” 兼竹瞥向怀妄,“同行的友人。” “不知怎么称呼?” 他嘴唇刚隙开一道缝,就被怀妄敏锐地捕捉。“夺笋”的遭遇还历历在目,怀妄戒心四起,抢先一步开口,“苍。” 兼竹倏地抬眼看他,有一瞬身边的声响渐渐远去,只剩胸腔间心跳雷动。 他张了张嘴,“你……” 怀妄转头,“怎么?” 兼竹细细扫过他每一丝神色,试图确认后者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几息之后,他的心跳归于平缓:……这一脸不知所谓的表情,是他想多了。 “原来是苍兄。”何师兄拱手笑笑。 怀妄应了一声,注意到兼竹刚刚有片刻的失神。他问,“你有话和我说?”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无话可说。” 言罢走到一边跟同门师兄师姐叙旧去了。 “……” 怀妄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直到兼竹的背影融入那临远宗苍色的弟子服中,后者背对他,墨发间隐隐露出一抹银色。 怀妄心头一跳,蓦地想起那日庭院——晚风拂过,他掌心缠着那条发带,红玉上刻了一字“苍”。 是兼竹心上人的名字。 怀妄愣住:他刚才说的“苍”是取自“苍山”,没想竟误打误撞。 说不清的情绪充斥着胸口,他抿了抿唇,还是朝着不远处的兼竹走过去。 … 兼竹正跟何师兄说着小话本。在江潮云的熏陶下,何师兄现在已经成了一名优秀的“原配支持者”。 “我上头了,真好磕。”何师兄面上浮出如梦似幻的神色,“上回长老讲到‘蒹葭苍苍’,我站起来就直呼内行!” “……”兼竹,“倒也不必如此上头。” 何师兄立马用谴责的目光看他,“算了,你不懂。等到小话本发行的时候,你就知道你们的爱情有多绝美了。” 兼竹感激他,“多亏你让我知道。” “小事而已。”何师兄摆摆手,“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那个尺度……我不知道宗门里能不能允许发行。” “这是艺术成果,当然可行。” “在理,实在不行还有意识流。” 两人正讨论着,兼竹忽然被叫住,他转头看向怀妄。后者顿了顿道,“你同我过来一下。” 被打扰到磕绝美爱情的何师兄瞬间投去一道不满的目光。 兼竹失笑,“我待会儿再跟你聊。” 他说完跟着怀妄一路绕过灵潭去向附近的林中。脚下泥土柔软,灵植葱郁,行走间衣摆扫过沙沙作响。 怀妄走在前面,肩头落了树影,直到远离了灵潭才停下。 兼竹环顾四周:清静无人,土质松软,适合抛尸。他轻咳一声,“其实有什么事传音就好。” 怀妄转过来面对他,两人四目相对,想问的话很多,到嘴边那瞬却又说不出口。 提那个“苍”字显得刻意,提对方的修为又像在质疑。待怀妄开口,话就变成了,“我把药给你。” 兼竹没反应过来,“什么药?”他用余光瞄过四周环境,总不能是化骨散。 怀妄说,“你的手不痛了?” 兼竹这才想起“夺笋”给他留下的手伤,他摊开掌心看了看,一片深红,起了些燎泡,“你给的是伤药,又不是毒药,怎么还背地里偷偷给呢?” 上回那个药瓶又被拿了出来。怀妄道,“伤药珍贵,我怕身份被怀疑。” 听上去像是个拙劣的借口。 但除此之外兼竹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他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仙尊多虑了,上次我直接在学堂里用,也没人疑心来历。” 怀妄就想起他说:我找师兄擦过了。 不知为何他的回忆最近总是时不时蹦出来,清晰又密集。 在怀妄愣神间,兼竹已经接过药瓶准备自己擦上。怀妄目光落过去,“要不要我帮你?” 兼竹正一手拿着瓷瓶用嘴拔出瓶塞,闻言抬眼看向前者。他唇间叼着玉色的塞,唇红齿白,眼角微挑,然后笑了笑,“可以。” 怀妄一时心头鼓噪,还没抬手又听兼竹道,“但是没必要。” 他,“……” 兼竹说完三两下给自己上好药,又将药瓶递了回去,“多谢仙尊。” 怀妄一声不吭地收下。 兼竹准备离开,“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讨论你的小话本?”怀妄脱口而出。兼竹停下来看他,他顿了顿,欲盖弥彰一般开口,“我门中弟子修行为上,不要把精力分散在别的地方。” 兼竹也不恼,悠悠道,“劳逸结合,仙尊要是觉得碍着你修行了,可以不看。” 怀妄,“我本来就没有兴趣。” 兼竹笑了,“那当然,仙尊一心向道,对这种红尘之事自然没有兴趣。” 他说完施施然离开。怀妄看着他的背影,默了一瞬还是跟上。 · 出了树林回到灵潭,兼竹叫上薛见晓和谌殊,说带他们去洞里看羊。 薛见晓听说有羊,很感兴趣,“可爱吗?” 谌殊道,“肥瘦如何?” 众人,“……” 怀妄的眼神从谌殊扫到兼竹,明晃晃写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兼竹显然没有这种自觉,“你反省一下,这是出家人该问的话?” 谌殊,“阿弥陀佛~贫僧是个荤和尚,贫僧还有很多世俗的**。” 兼竹感慨,“那我就不是很懂你出家的意义了。” 谌殊玄妙道,“很多事命中注定,改不了命运但可以改改生活方式。” 兼竹投去赞赏的一瞥,“我喜欢你的想法。” …… 四人进到洞底,那只黑羊正在火堆边烤火。 迷惑的场景让他们同时静默了一下,接着兼竹欣慰道,“好主观能动的羊。” 黑羊,“……”它闻言退开几步。 薛见晓,“是不是都烤焦了?” 一直旁听的怀妄忍不下去了,“本来就是黑的。” 谌殊对这羊很有兴趣,盘着念珠笑眯眯道,“这羊能吃。” 薛见晓,“你太直白了,怎么能当着它的面说?” 谌殊又恢复了那副笑而不语高深莫测的模样,兼竹也跟着笑了笑,怀妄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见晓,“???” · 他们白天耽误了不少时间,秘境里时间流速又快了两三倍,很快就到了夜晚。 黑夜中总是有危险蛰伏,兼竹叫上临远宗弟子都回到灵洞中来。 临远宗弟子大概六七人,加上佛子和薛见晓,空间一下变得狭小。 兼竹没有拿出他的床铺,只同怀妄一起靠坐在石壁前。何师兄见状招呼他道,“师弟,你到这边来,我们同门待在一起。” 他想的不岔,觉得一个宗门就该整整齐齐,外人始终不如自家亲。 怀妄转头看向兼竹。 兼竹道,“不必,我心宽体胖,怕挤着师兄师姐。” 何师兄,“……” 洛沉扬闻言开口,“我这边宽敞,离烤……烤火的地方也近,师弟到这边来。” 兼竹看了他一眼:这是想说离烤全羊近…… “多谢师兄,哪里都一样。”他婉拒。 洛沉扬便看向怀妄。怀妄没有避开,目光直直同前者对了回去。 隔了几息,怀妄低头对兼竹说,“今夜你将就着睡。” 对面的何师兄诧异,“师弟,这么大好的修行时间你要浪费在睡觉上?” 兼竹还没来得及纠正他的措辞,又听怀妄替他回话,“他每晚都要睡。” 怀妄话落,在场有心思敏锐者,从中察觉出一丝微妙。 尤其是薛见晓——他想起兼竹那次受伤披着怀妄的大氅,里面只穿了件中衣,抬手时怀妄还替他把大氅拉了下去…… 虽然友人之间也可以做,但他总觉得怀妄做出来感觉不一样,有种……有种什么感觉? 薛见晓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痛恨自己读书少,词到嘴边说不出口。 “你不说还好,你说我就困了。”兼竹朝着怀妄打了个哈欠,面前火光噼啪,十分催眠。 怀妄看他嗓子眼儿直冲自己,“……睡。” “夜安。”兼竹说完靠着身后石壁睡过去。 薛见晓坐在他的另一侧,转头望去时正好看到他好友那十分赏心悦目的睡颜。视线再一推,就见怀妄的目光落在他好友脸上。 “……” 所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薛见晓几乎在内心抓狂。 … 夜渐渐深了,洞穴中再没有别的声响。 临远弟子都在闭目打坐。佛子盘珠诵经,怀妄垂眼看着火堆不知在想什么,薛见晓也不是勤奋修行的人,靠在石壁上呆坐着。 兼竹在他们中间睡得十分香甜。 睡着睡着,他脑袋忽然一歪,倒向薛见晓那边。 薛见晓正打算宽容让出自己肩膀,一只手便横过来将兼竹捞了回去。 怀妄把兼竹捞回去后轻轻靠在自己身侧,但没让人倒在肩头,只维持着一个较为亲近却又毫不逾越的距离。 薛见晓愣愣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堵塞了半天的脑子终于在此刻被打通! 他想起这叫占有欲。 毫无自觉,克制而又隐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拥入怀中 <ul class=tent_ul> 四周没人发出一丝声响, 只有跃动的火光映得一圈人影晃动。 薛见晓心惊肉跳,感觉自己勘破了三界中最大的秘密。他整个人朝着远离兼竹、怀妄二人的方向挪了挪,生怕被灭口。 他挪到谌殊那头,还将人挤了一下。 谌殊停下念经, “薛少主在做什么?” 薛见晓战战兢兢, “让你的佛光笼罩我。” 谌殊, “……” · 翌日晨,临远宗弟子结束修行。交谈和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兼竹, 他悠悠转醒。 兼竹睁眼发现自己靠在怀妄身上, 他侧头看去, 后者的下颚线流畅冷硬,双目阖着似乎在打坐。 “师弟…!”对面何师兄叫了他一声, 恨铁不成钢地招呼道, “过来,你过来。” 兼竹就挪开身子,起身过去, “怎么了师兄?” 他身后,怀妄的睫毛微不可查地一动。 何师兄把他拉到一旁, “你修炼不勤奋就算了,怎么还睡觉睡到别人身上去了!” 不等他回话, 何师兄又道,“你忘记你的初心了吗?你忘记蒹葭苍苍了吗?” 兼竹, “……” 何师兄, “一砖一瓦皆是情, 你不要自毁长城!” 兼竹,“……受教了,师兄。”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他畏惧了。 何师兄面目稍缓, “你心里有数就行。” 待二人说完话回去,众人都已起身准备出去寻找奇珍异宝。怀妄走到兼竹跟前,没来得及开口,何师兄就母鸡护崽似的梗着脖子看向他。 怀妄,“有事?” 何师兄,“哼!” 兼竹,“……” 目睹全过程的薛见晓立在一边不敢吱声。 ——还哼哼,那可是你们宗门的仙尊。临远宗内真是好大一出戏,有人动了凡心,有人想挖墙脚,有人站定原配,有人始乱终弃。 他看了眼罪恶源泉,后者正边打哈欠边拉开师兄,嘴里念叨着“你不是上头,你是中毒了”,毫无祸水的自觉! 薛见晓心累。 谌殊从一旁走上前,祥和地化解了气氛,“该出发了,想好一会儿去哪儿了吗?” 几人停住。 怀妄闻言看向兼竹,薛见晓敏锐地看向怀妄,谌殊意趣盎然地看向薛见晓。 兼竹目光扫过三人,轻轻蹙眉:这是个什么他看不懂的活动? 他想了想,“去挖点东西还债吧。” “好。”怀妄应下。 四人说好了去向打算动身,洛沉扬隔了几米远叫住兼竹,“师弟,我也同你们一道……” “大师兄。”何师兄忽然从一旁闪现,挡在洛沉扬跟前,“我们同门几个想去东边树林看看,你修为最高,和我们一起吧。” 洛沉扬迟疑了一下,看看兼竹又看看身后眼巴巴的同门,接着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何师兄转头朝兼竹递出一个彼此秒懂的眼神:我替你挡一个,你那头的好自为之,蒹葭苍苍永不悲剧! 兼竹:……有心了。 · 谢清邈给出的清单里,有些天材地宝虽然珍贵但不算太难寻到;但有些生在荒漠、火山、冰川地带,天远地偏,不如趁此机会在秘境中找。 他们出了灵洞一路打听,兼竹从一堆打群架的修士中逮住一个便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刺激的景点?” 那修士正提刀打到一半,有些懵,“北边有处荒漠……” “多谢。”兼竹松开人飞身离去。 怀妄轻飘飘挥开一道差点误伤到他的攻击,“你总是这么会看场合?” 兼竹腼腆,“出门在外,眼力见要好。” 怀妄暗暗替人庆幸,还好他修为到了合体后期。 有了目标,他们朝北疾行。沿途路过不少地方,各门派的弟子散布四处,遇上宝物纷纷符法尽出,争相抢夺。 四人只瞥了一眼就掠过去了。 薛见晓对兼竹说道,“其实以你的实力,完全能夺得法宝。” 兼竹还是那句话,“也不是多好的东西。” 薛见晓说,“本少主也不稀罕,反正天阙有钱。” 谌殊摇头,“你们都是有钱人,只有贫僧穷,贫僧的贫就是贫穷的贫。” 兼竹倒觉得他那是贫嘴的贫。不过谌殊这么一说,他就想到了那串线绳劣质的佛珠,“佛子,我还没把佛珠还你。” “阿弥陀佛,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施主收下便是。” “佛子大气。”他不吝惜地夸了一句。 薛见晓感觉他这好友一身朴素,没想到眼界挺高,“你之前是散修,不是说散修最穷吗?” 兼竹揣着袖子回忆往昔,“嫁入豪门了。” “……”薛见晓瞬间去瞥怀妄的脸色,只见后者面无表情,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 兼竹恍若未察,“不过现在没钱了,坐吃山空。” 薛见晓咕咚吞了下口水,生怕自己再接错话被怀妄灭口。他小心找补,“也可以再嫁个豪门。” 兼竹铿锵道,“我是一心一意的人,宁可坐在马背上笑,也不坐在白玉舟里哭。” 薛见晓便不说话了,他压根儿不敢去看怀妄是什么表情。 … 四人赶路赶了小半个时辰,渐渐的四周空气变得干燥炎热,水分被头顶明晃晃的日头蒸发,预示着即将到达荒漠。 沉默了一路的怀妄终于开口,“流沙之下往往危机四伏,千万当心。” 兼竹轻叹,“你都这么说了,不当心也得当心了。” “……” 没多久,广袤的沙漠映入他们眼中。 兼竹落在沙漠边缘,放眼而望。入目是浩无边际的黄沙,近地面腾起滚滚热浪,空气都变得扭曲,能间或看见几块嶙峋巨石。 谢清邈给的清单里有一株花草名为“石荒花”,传闻生长在沙漠中心,根茎延展千百里,稳固着四周黄沙。 一经拔除,沙地陷落,元磁混乱能干扰到修士的灵力。因此采花者多,生还者少。 “秘境跟外界还是不太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薛见晓四下望了望。 兼竹转向怀妄,“仙尊,给个肯定的回答。” “你把我当什么了?”怀妄瞥过去,接着对上兼竹期待的目光。他顿了顿,“有希望。” … 越往沙漠中央行进,越是干燥炎热。 薛见晓担心,“我们会不会迷失方向?” 兼竹,“提醒得好。”他说完抽出剑鞘,在其不满的嗡鸣声中附上一道元磁,鞘尖立马指向背后,“看,指南鞘。” 众人,“……” 有了身兼数职的剑鞘,沙漠之行免去了后顾之忧。 渐渐的,他们进入到沙漠深处,燥热中有细微的气流流动。怀妄抬手止住几人,目光落向前方,“有沙暴。” 不出片刻,果然就见滚滚黄沙被狂风裹挟而来,遮天蔽日,飞沙走石。他们飞身去向百米外的巨石堆后暂避风头,怀妄气势外放,撑开一道气流结界,抵御即将到来的沙暴。 沙暴很快推进至跟前,抬眼不见天日,衣衫被疾风牵动,如展旗招招。 兼竹贴着石块,面前是怀妄宽阔的后背。风沙扑面,他往怀妄背后又藏了藏。 怀妄微微侧头似有感应,却没说什么,只撑着结界脚下一动,将人完全遮挡。 一旁薛见晓余光偷瞄:…… 沙暴持续了半刻钟,这才慢慢刮向远处。 几人从巨石背后出来,怀妄撤了结界。薛见晓正咳嗽着,兼竹忽地握紧了剑鞘,刷——掷向十来米外的沙地中! “怎么……” 噗。两声同时响起,薛见晓的话戛然而止,那剑鞘斜插在沙中,接着那沙地被一片黑紫色液体染上。 沙地表面鼓动了两下,露出一截粗大的蛇身,兼竹扬手,那剑鞘又“嗤”地从蛇身中抽出,回到他掌心。 薛见晓呆住了,“这是什么?” 不等兼竹回话,身旁两道剑光流过,分别落在那蛇身两侧,一息后沙地里再次涌出两滩黑紫液体。 怀妄补刀完毕,淡淡补充,“三头蛇。” 谌殊立掌,“阿弥陀佛,三头蛇狡猾至极,毒可蚀骨,就这样被轻松解决,真是蛇界的耻辱。” 随手解决了三头蛇的两人对此并无在意。 怀妄一手搭在剑柄上看着兼竹,而兼竹正在哄他的剑鞘,“你不脏,你不臭,你能洗干净。” 剑鞘翻来扭去地打滚,还被迫指向南方。 沙沙沙……脚下的细沙忽然开始流动。那被三头蛇毒液腐蚀的地方迅速陷落,兼竹收敛了神色,怀妄沉声,“走!” 谌殊和薛见晓立马飞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兼竹紧跟怀妄身后,刚掠出一段回头便瞥见那陷落的地方隐隐向着一点汇聚成漩涡。 漩涡中央,一抹银灰色。 “石荒花。”兼竹停了下来。 另外三人闻言刹住,转头看向陷落的沙地中央。 根茎笔直,无蔓无枝,银灰色的晶石状花朵缀在根茎之上。四周细沙簌簌流动,黑紫色的毒液和三头蛇的尸身早已被卷入沙底,成为石荒花的养料。 怀妄道,“我去拿。” “等等。”兼竹拉住他,“我们绑上,万一你灵力受到元磁干扰,我好拉你。” 怀妄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好。” 兼竹就伸手到乾坤袋里掏了掏。他掏到一条系带正要拿出来,心头陡然一惊:沃日,这好像是上次夜袭从怀妄身上扯下来的衣带! 他定了定神,假装无事发生地塞回了袋子最底。 接着薅了一圈,抽出一条白绫来。 长长的白绫迎风飘动,四周静默了一下,“……” 兼竹在几道复杂的眼神下淡定解释,“别误会,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 他说着拉过怀妄一只手,低头给人绑在腕上。怀妄抬起胳膊垂头看他,两人离得很近,兼竹只比他低半个头,若他微微倾身甚至能碰上兼竹的额头。 “嗯…”腕间一痛,怀妄闷哼一声皱眉。 兼竹给他绑好后不放心,又使劲拉了拉白绫两端,直到把怀妄流畅的肌肉线条都勒得下凹。 怀妄,“……” 薛见晓轻轻闭眼,不欲再看。 · 兼竹毫无自觉,他系好后满意地拍拍怀妄胳膊肘。接着抬眼看向后者,笑了笑说,“你可别走丢了。” 怀妄对上他的眉眼,轻声道,“不会。” 薛见晓又朝着谌殊身旁靠近,实在没忍住传音:和尚,我好怕。 谌殊微笑:你怕什么呢? 薛见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对未知的力量有种莫名的畏惧。 谌殊就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多做好事,佛祖会保佑你的。 “……” 那头,怀妄已经飞身去向了流沙漩涡中央。 兼竹立身空中,白绫在他腕间缠绕了三圈,他指节隆起,稳稳地拽紧了白绫另一端。 怀妄的身影在靠近石荒花时有轻微的晃动,想必是受到了元磁影响。 就连大乘期的实力都难免波动,难怪这么多采花者会有去无归。 根茎强韧的石荒花被一把拽住。怀妄手背青筋暴鼓,石荒花被缓缓抽出沙地,折根摘下。 兼竹顿时感受到一股疯涌的吸力自白绫那头传来。他道了一声,“怀妄!” 怀妄抬眼而来,相视间有难言的默契。 兼竹没再犹豫,合体后期的气势自周身迸发,荡开一圈流沙——长鞘入手直劈开那沙尘,连同流窜的灵力都被斩断! 与此同时,怀妄白衣破尘,直奔他而来。 … 兼竹身后,薛见晓整个人傻掉。 他只见面前那青衫裹挟着黄尘,漫天沙石、灵力乱窜,而兼竹屹立于风暴中心,身姿挺拔岿然。 震撼之余,薛见晓第一反应竟还是那出大戏。他喃喃,“……到底是便宜了临远宗内的哪个弟子?” 恰此时怀妄飞身而至。灵力涌动和气流相冲将他带得往前几步,两人手上还绑着系带,他几乎是将兼竹拥入怀中。 薛见晓的喃喃传入他耳中,他低头看向兼竹的头顶,怀里充盈。 这一瞬,怀妄不可遏制地在心里想:是了,也不知是他门中何人,哪里配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无边春色 <ul class=tent_ul> 怀妄半搂着他, 兼竹感觉腰后似乎被揽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他仰头看向怀妄,却见怀妄眼底浮着冷色——看来是错觉, 哪有谁搂人的时候还这么冷冰冰的。 两人很快撤离,兼竹抬了抬手, “我们把系带解开。”这白绫捆着总觉得不太吉利。 怀妄扫了一眼, “先离开这里。” “也有道理。”兼竹转头叫上还在发愣的薛见晓和谌殊, 就着绑在一起的系带, 同怀妄朝来时的方向飞回。 刚飞出一截,陡然间一阵天旋地转—— 视线晃动间兼竹的手腕被拽了一把,接着靠近怀妄身边。怀妄掌心挽了白绫, 修长有力的手指将白绫绷得很紧, 像是怕和他失散。 兼竹看了一眼, “我怀疑你又毒……”一道目光落下, 他改口,“有独到的先见之明。” 谌殊禅杖一挑, 勾住薛见晓的腰带, “阿弥陀佛,薛少主不要掉下去了。” 他们稳住身形,抬头只看那黄沙自头顶盘旋, 脚底是万里高空。 竟然是天地都颠倒了一转。 一股黄沙自漩涡中央灌下,像是沙漏一般, 落向深不见底的天空。 天生异象, 很快各路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天阙、万佛、药宗全都汇聚此地。 天阙宗弟子最先看到的是被禅杖挑起的薛见晓,纷纷大惊失色,“好你个臭和尚!掳走我们少主还要当众羞辱!” 薛见晓, “……” 兼竹觉得佛子没有羞辱到薛见晓,但他们本门弟子的伤害性比较高。 “少主,快跟我们回去!”天阙宗说着要上前抢人。 兼竹身形一动挡在两人跟前,后面还缀了个怀妄。长长一条白绫牵在两人中间,随风晃动十分显眼。 药宗弟子和天阙宗站在一处。其中一人注意到兼竹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惊讶出声,“是你!你不是怀妄仙尊的那谁吗?怎么又和别人拉拉扯扯?” 兼竹,“……” 兼竹礼貌询问,“我是仙尊的哪谁?” 怀妄忽然有些紧张。他看向兼竹,见后者面上没有排斥,心头一松的同时,心跳隐隐加速。 “就是……就是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弟子形容不出来,“上次仙尊还亲自背你来我药宗了!” 兼竹,“总不能让他拿剑挑着我来。” 谌殊、薛见晓:……怎么回事,感觉有被内涵到。 正说话间,几道苍色的身影落在他们跟前。 临远宗的人也到了——洞迎、归庭二位长老带队,身后是另外几名没同他们汇合的弟子。 洞迎看到兼竹,“咦,你倒是来得快。” 兼竹见他们面上无惊讶之色,应该是洛沉扬知会过了。只是他们在瞥到旁边的薛见晓时,眼底还是浮出了一丝审视。 兼竹坦然,“毕竟我总能空降事发现场。” 洞迎,“……” 与洞迎、归庭的关注点不同,其他几名弟子听见药宗弟子嘴里叭叭着兼竹和仙尊的二三事,纷纷出言反驳。 “我们仙尊修的可是无情道,兼竹师弟也心有所属,他们根本不可能!” “没错,不信谣,不传谣!” “至于这位道友……”一弟子说着瞥了眼怀妄,“不过是这故事中的过客罢了。” 怀妄,“……” 兼竹,“……”他该怎么说,这三人其实都是同一个。 · 在他们交谈之间,不断有各种各派的修士汇聚于此。 兼竹看那流沙好似天漏,源源不断地坠入深不见底的脚下。有大胆的修士上前试探,攻击阵法一道道丢过去,却都被流沙吞没。 趁着这空档,兼竹上手解开白绫,“我们可以解绑了。” 怀妄垂眼,“你就这么急?” “我怕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 白绫很快解开,怀妄腕间一松。 大概是勒得太紧,骤然松开反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兼竹刚收回白绫,身侧忽然落下一缕细沙。他抬头看去,只见头顶的沙漠开始一处处轰塌,漩涡中心的沙柱如黄色巨蟒狂舞。 怀妄手中捻诀准备撑开结界,兼竹止住他,“不要浪费灵力。” 他说完掏出剑鞘抛在二人头顶,附上两端元磁,剑鞘便像螺旋一般飞速转动起来,旋开了四周落下的沙土。 兼竹,“元磁永动,物尽其用。” 怀妄,“……” 那沙柱不断吞入攻击,有妖修失去了耐性,长啸一声化出蛟形妖身,直闯入头顶的沙漠之中。 蛟身没入黄沙,表层像沸水咕咚了两下,接着将那妖修吞没。 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 兼竹,“这人头完全是送的。” 怀妄没有否认。 漩涡之上逐渐凝聚起符文,一道熟悉的阵法在头顶缓慢成型—— 归庭、洞迎面色一变,兼竹适时开口,“这次总不能说是我了。” 归庭看了他一眼,又聚精会神地去揣测那符阵。 洞迎安抚,“放心,知道你没这么大能耐。” 兼竹感激,“长老真会安慰人。” 头顶符阵既成一瞬,阵中涌出许多蛟妖,转眼便攻向四方众人!在场众修士骇然惊愕,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怀妄剑气化刃,一蛟妖折断散作青烟。 这场面似曾相识,兼竹问他,“手感如何?” “和鲛人一样。” “肉质筋弹?” 怀妄侧目,兼竹笑笑。他大概知道那次在鲛州神识化形攻击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若真是吞噬了本体再大规模复刻,恐怕鲛人族也出现了受害者。 兼竹道,“有空我想去看看海。” 怀妄挥袖打回一道趁乱偷袭的灵力,在对面的惨叫声中说,“好。” 眼前陷入一片混战,不断有修士受伤,又被卷入沙中,诞生出新的魔物。 怀妄收回手,“走吧。” 兼竹点头,叫住了另一边的洞迎、归庭。后两者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即召集了在场弟子,带队率先撤离此地。 薛见晓和谌殊立马带上同门紧随其后,还缀了个凡事都要蹭一脚的药宗。 · 一行人跟着洞迎真人到了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 四个宗门的弟子都聚在这里,刚经历一场混乱,他们暂且休战。 洞迎走到兼竹跟前,“你们到瀛洲查出什么来了?” 兼竹有所保留,“如你们所见,那符阵出自瀛洲,在秘境中也是凭空而生。不明觉坏,要多多戒备。” 洞迎迟疑的目光移向旁边的薛见晓。 薛见晓心思敏锐,见状抬起下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我们两人勾结,在你们宗门里作乱了不成?” 洞迎尴尬地咳了一声,“怎么会。”他转而道,“此事必有蹊跷,我去汇报掌门。” 秘境中情况明显有异,安全起见,归庭叫门中弟子都聚集到一块儿,不要再单独行动,待秘境打开时一道离开。 “还有一部分师兄师姐在灵潭那边。”兼竹同归庭真人道,“我去带他们过来。” “也好,免得路上失散。”归庭点头。 他动身之际,怀妄走过来,“一起。” 兼竹看了看他,“我以为你会留在这里。”毕竟这边聚集了四大宗门的弟子,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也有怀妄镇场。 怀妄说,“他们在就够了。” 指的是归庭和洞迎。 兼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没再多问,飞身同他一道去往灵潭找人。 … 途中兼竹传讯给何师兄,问他们在哪里。何师兄说还在东边的树林,但应师姐寒疾复发,伤药落在了灵洞,大师兄回去拿了。 兼竹叫他们到灵潭那头汇合,自己先去灵洞里找大师兄。 没多久便到了灵洞跟前,刚落地走出几步,怀妄脚步停下。 兼竹,“怎么了?” 怀妄,“有股香甜的味道。” 兼竹皱眉,“大师兄在里面烤蜜汁羊排?” 怀妄,“……不是那种香甜。” “没闻到。”兼竹说着往里走了一截,大概四五步之后,鼻尖萦绕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像是花香,又混了点别的。他遗憾,“不是羊排。” 空气中混合的味道一经闻到,再是谨慎地想要屏息也来不及了。 怀妄顿了顿,还是拉住了兼竹的胳膊。兼竹侧头看向他的手,“怕我失心疯?” 怀妄放弃解释,淡淡顺着他的话说,“对,怕你砍我。” 兼竹,“……”怀妄好像被他逼得升级了。 . 两人往山洞中走进,里面没有一丝声响。按理说有洛沉扬在,还有一只黑羊,不至于如此安静。 至少也得有两声咩咩。 快到洞底香气愈发浓郁,兼竹眼前似乎有光影晃过,他刚叫了声“怀妄”,面前的山洞骤然消失了。 场景变换。 一片春光烂漫,微风拂面,他们脚下踩着熟悉的石子路——正是临远宗前山。 兼竹和怀妄对视一眼:幻境。 他们顺着石子路往前走,一路到了兼竹上课的学堂。山洞里只有洛沉扬,想必是他识海中生出的幻境。 兼竹赞叹,“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幻境里都在上学。” 怀妄抿唇不语。 行至学堂。学堂外的小道旁开了一簇盛大的白樱树,细碎的花瓣落了满地,随风散落如云絮。 树下背对他们站了一人,看背影正是洛沉扬。 兼竹试探出声,想知道洛沉扬能不能看见他们,“大师兄?” 洛沉扬身形微动,却不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这一动,兼竹才发现洛沉扬面前还站了一人,只是被他挡住看不清是谁。 胳膊上骤然一紧,兼竹感觉怀妄周身的气息绷紧了起来,“怎么了?” 怀妄没说话,但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前方两人身形一转,挡住的那人靠在白樱树前,露出熟悉的眉眼。 兼竹整个人直接呆住:……这不就是他??? 幻境中是春日暖阳,而四周的温度却降了下来。 怀妄眼底映着白樱树下的二人。瓣瓣白樱自头顶悠然转落,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放大了。 他看见树下的兼竹睫毛轻颤,红唇微启。细风掀动轻薄的外衫,露出的脖颈修长,一截锁骨没入衣襟。洛沉扬神色中已然带上了痴迷,“……师弟。” 随即他将人锢在身前,俯身下去。 洒落的簌簌白樱间唯见一抹朱红,像是待人采撷的娇花。 轰隆——大乘期的气势在这一瞬爆发,如开闸泄洪般汹涌!!! 幻境似琉璃碎裂,灵力与气流擦身而过。 兼竹早在灵力爆发的同时就被怀妄一把拉到身后,怀妄的袖袍在他身侧翩然翻动,又被几道锐利的气流割破。 他还沉浸在“洛沉扬不是好学是好.色”的震撼中,整个人都傻掉了。 不出三两息,风停声止,幻境消失。 眼前又恢复了原本山洞中的场景。 怀妄收回手,手背上是气流擦出的一道红痕。他闭了闭眼,却挥之不去幻境破碎前的最后一幕—— 树影摇晃,那红唇间衔了一瓣白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冰川烈火 <ul class=tent_ul> 幻境被破, 洛沉扬倒在石壁前没有醒来。黑羊就站在他的身侧,黑漆漆的眼睛映着石洞中的三人。 怀妄身形不动肩平背阔,袖侧破开几道划痕。他的反应如此之大, 兼竹心头微动,看向前者的背影, “你在生气?” 四周有片刻沉寂,随后怀妄侧头过来,声线平静,“他道心不够坚韧,被钻了空子有损修行,此后如何当得宗门大任?” 兼竹凝视着他的侧颜, “只是这样?” 怀妄心头蓦地浮出那点朱红,沉默一瞬道, “不然呢。” 兼竹看了他几秒,揣起袖子越过他走向洛沉扬, “……行叭。” 洛沉扬还昏迷不醒,歪倒在地,兼竹俯身探手打算察看他的情况。身后传来怀妄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看看他怎么样了。”兼竹说, “你不会伤到师兄了吧?” “他对你有那种心思,你倒是挺习惯的。” “……”兼竹探出的手顿住, 回头深深地看了怀妄一眼,“你不说我还能忽略,非要提这一句。” 怀妄, “……” 兼竹转而看向洛沉扬的面容,心里还是有些许尴尬的。他没想到洛沉扬对自己竟然是这种想法,而且被他撞见了;被他撞见也就算了, 连怀妄都一起撞见了。 他不知道若是换做自己,会不会想要离开这个美丽世界。 思绪万千之时,怀妄已经走到他身后,“不是要替人察看?” 兼竹收回思绪,“我只是在想之后该如何教育师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只有学习才是硬道理。” “……” 他说完不再拖延,用神识查探了一番。见洛沉扬只是因为受到灵力冲击晕倒了过去,身体状况并无大碍,便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兼竹转头看向一旁的黑羊。黑羊一脸无辜,“咩咩”叫了两声。 他轻笑,伸手捏住了它命运的后颈皮,回头问怀妄,“怎么处理?” 怀妄扫过一眼,“按你喜欢的口味来。” 兼竹,“……” 黑羊,“……” 大概是怀妄的态度看上去十分认真,黑羊挣扎着要从兼竹手底逃跑。 兼竹任它跳窜出去,悠闲地笑了笑没有去抓它,“你能跑到哪里去,能出这山洞吗?” 黑羊蹦跶的身影一僵,瞬间蔫儿了下来,乖乖收起蹄子跪坐在地。它抬起羊脸,又是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像朵盛世黑莲。 看它这样,兼竹便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这羊果然是出不了山洞,大概是被封印在了这里面,不但行动受到限制,连灵力也被压制住了。 他伸手摸了摸羊脑袋,羊毛松软,看上去毫无伤害性,“想借师兄跑出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可怜?” 黑羊,“……咩~” 怀妄站在旁边听他一口一个“师兄”,心头生出一丝不爽。他抬手挥出灵力直接制住那黑羊,黑羊挣扎了几下,叫声逐渐从“咩咩”变为一种兽类的低吼。 那羊身也化作黑色的兽形,头顶还是羊角的样子,整个外形却看着更加凶恶狰狞。 兼竹饶有兴趣,“饕餮幼崽。” 怀妄道,“可惜被封印在这山洞里,力量使不出十分之一。” 饕餮为上古凶兽,本是凶残至极。但这只幼崽尚未成年,又被压制了灵力,不敢在兼竹、怀妄身上动脑筋,就把目标对上了修为中上的洛沉扬。 早在第一天兼竹就暗示过洛沉扬不要单独待在洞中,结果还是逃不过阴差阳错。 兼竹说,“大概是它察觉到我们要离开此地,想抓住最后机会,通过幻境蛊惑师兄同他签订共生契。” “饕餮主贪婪,所以会放大一个人心中的私欲和贪欲。”怀妄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兼竹一眼。 兼竹本来还被看得心虚,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对,你他娘又不喜欢我。他就坦然回视过去:看什么看,你个前夫。 “……”怀妄对上他的眼神,总觉得碰了一鼻子灰。 · 那饕餮现在受制于怀妄,根本不敢动弹。 兼竹还打着它的主意,“有什么办法能将他带出去?” 怀妄,“可以签订主从契。” 修士和灵兽之间的契约分为两种,一种是命运相连的共生契,若灵兽身死修士也活不了命;还有一种是主从契,灵兽服从于修士,但其生死并不会牵连主人。 饕餮想要借洛沉扬破开封印出这山洞,必定打着蛊惑后者同他签订共生契的主意,不然也不会蛰伏这么久。 “现在你计划败露,也别肖想共生契了。”兼竹搓着饕餮脑袋上的软毛,“和我签订主从契吧。你放心,我不会压榨你,最多让你去犁地。” 饕餮一听顿时剧烈地反抗起来,呲出獠牙甚至想咬上兼竹。 嘭!一道灵力落下,怀妄指尖微动,将它压制回去。灵力中夹杂着一丝浮躁,像是从刚才起就憋了一股气。 兼竹蹲下戳了戳无法动弹的饕餮,“不签订契约也可以。” 饕餮眼中一亮:!? 怀妄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兼竹道,“把你装在肚子里带出去。” 怀妄,“……” 饕餮抖了一下。权衡半晌,它乖乖伸出一只兽爪,以示同意。 “这就对了。”兼竹欣慰一笑。 饕餮纯真的眼睛滴溜溜看着他。心里却想着:自己现在受制于这两个人修,等到签订契约出了这山洞,力量陡增十倍,直接将人吃了便是。 三界中也不是没有毁约的秘术,大不了自己受些反噬,但休养个千年又是一条好饕餮! 饕餮算盘打得“啪啪”响,表面乖顺地敞开识海等契约签立。 然后它就见兼竹掏出了一把剑鞘。饕餮:……? 兼竹手执长鞘平放于身前,相当有仪式感,“阿笋,现在我赋予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见你如见我,你所到之处如我亲临。” 饕餮隐隐浮出一丝不祥之感。 兼竹,“去吧,给你找了个伴儿。” “代我签订契约,从此你不再是孤家寡人!” 饕餮,“……” 怀妄,“……” 饕餮瞬间如遭雷劈!与之相反,剑鞘感觉食物链终于要向下方延伸了,立马脱手而出闯入饕餮的识海,同后者签订了主从契。 … 契约结成,饕餮心如死灰。 它总不能出去之后把剑鞘给吃了,况且这剑鞘有了自己的器灵,饕餮隐隐有种压制不住对方的感觉。 兼竹看着重新变回小羊的饕餮,“是错觉吗,它毛色好像灰败了一些。” 怀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相信你自己。” 兼竹和蔼,“应该是水土不服,回苍山养养就好了。” “……” 他们这边薅到了羊毛,外面临远宗弟子也赶了回来。几人进到洞中看见昏睡在一旁的洛沉扬,惊讶出声,“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兼竹,“炭火中毒。” 几名弟子转头看向纯木柴烧的火堆。 怀妄适时开口,将眼下的情况讲了讲,弟子几人便不再纠结大师兄到底为何昏睡了。 何师兄背起洛沉扬,其他几人拿好伤药行囊,一行人向着大部队所在的地方赶去。 · 两地相距不远,他们很快抵达。 兼竹带着那黑羊出现时,薛见晓一下围了过来,“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不等兼竹回话,他又悄声附耳,“现在人多,不够分啊。” 黑羊:……!!! 兼竹摸摸它的脑袋稍作安抚,“不吃它,带回去做劳动力。” 薛见晓,“和尚不是说这羊能吃吗?” 兼竹笑了笑,“是能吃。”饕餮胃口极好,那是相当能吃。 … 他们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儿,洛沉扬慢慢醒过来。他醒时并不知道兼竹和怀妄二人进入了他的幻境,只知自己似乎昏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洛沉扬隐隐记得梦中旖旎的内容,他抬眼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很快捕捉到不远处的兼竹。痴迷的目光直直望去,还没看到两眼,视线中白衣一晃,却是怀妄挡在了跟前。 “……” 兼竹对背后涌动的暗流毫无察觉。 他此刻正和四个宗门的师姐在一块儿逗小黑羊。 女孩子喜欢小宠物,这会儿都围了上来。特别是临远宗同门的几个师姐——她们之前觉得兼竹是生得好看,但又过于好看,稍微有些距离感。现在兼竹带了只咩咩,好看便中多了几分亲近与可爱。 兼竹正挠着羊脑袋,怀妄这一挡在他跟前落下一片阴影。他转头提醒,“你让让。” 怀妄看着他,“你叫我让?” 兼竹不知道这个合理的要求是哪里戳到了怀妄,让他眉心都拧出一个淡淡的川字,“你挡着我的光线了。” “……”怀妄朝一旁挪了挪。 他这一挪让出道缺口,刚好洛沉扬走过来,从那缺口处卡进去站到兼竹身边,顺便有意无意地挤了怀妄一下。 怀妄,“……” 兼竹抬眼看到洛沉扬,有一瞬哽住。他还没想好如何在不让对方社死的情况下挑明,只能先借口将人支开,“师兄休息好了?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会儿。” 洛沉扬显然不懂暗示,“休息好了,还是师弟关心我。” 兼竹,“……”大师兄修为这么高,但国学好像学得不太好。他定了定神,“大师兄是来看羊的吧。” 洛沉扬,“不是,我就来看看师弟你。” 兼竹,“……” 怀妄终于没忍住出声,“你同我过来一下。” 洛沉扬不悦,“先来后到,我正和师弟说话,道友还是排着队比较好。” 怀妄淡淡,“轻重缓急,我们说的是正事,你这会儿不过是闲聊。” 兼竹一听是正事,便越过洛沉扬跟上怀妄,“那师兄先看看羊,我们聊些正事。” 洛沉扬再次幽幽看向怀妄。 … 两人远离了众人,走到僻静无人的地方。 四周喧闹的声音小了,兼竹停下来问,“有什么正事?” 怀妄顿住,他刚刚只是冲动之下将人叫走,这会儿借口还没编好。兼竹已经好整以暇地等他开金口了,怀妄想了想说,“出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是说我想看海。”兼竹立马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怀妄,“你当耳旁风了!” “……”怀妄找补,“海域太宽广,鲛人族鱼居深海,不知现在何处。不如先回宗门看看桧庾的情况,等联系上鲛人一族我们再过去。” 原来只是礼貌询问……兼竹看了怀妄一眼,“可以吧。” · 接下来几天,他们又去四周寻找清单上的东西抵债。 因为常常是他二人单独行动,兼竹每次回来就要被何师兄提溜到一边,耳提面命,“初心,不忘初心!” 兼竹被迫宣誓,“你放心,蒹葭苍苍,永不悲剧。” 怀妄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待他宣誓完,何师兄还要扬眉吐气地看一眼怀妄,“哼!” 兼竹,“……” 跟何师兄这样坚定的“原配党”不同,薛见晓知道兼竹的真实实力,他就看不上那从未露过面的“原配”。 ——况且他看仙尊似乎对兼竹有那种意思,想想也只有仙尊能配得上他如此优秀好友! 薛见晓不敢去问怀妄,就把兼竹叫到一旁。他试探,“你觉得怀妄仙尊怎么样?” 兼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怎么样?” 薛见晓说,“你觉得仙尊帅吗,厉害吗?” “帅,厉害。”兼竹说这话时神识一动,察觉到怀妄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薛见晓对此一无所觉,继续追问,“那你觉得仙尊当道侣怎么样?” “挺好的。”他话落,靠近的脚步似乎停下来了。兼竹补充,“冷冰冰的,夏天抱着肯定消暑。” “……” 薛见晓心累,他感觉兼竹对怀妄好像没那种心思。好好一个俊俏青年,怎么就一心扑在那前任身上了呢? “我之前没想到你修为这么高,现在也没想去深究你隐藏修为的原因,反正你就是本少主认定的朋友。但我觉得临远宗内没有谁能配得上你。” 薛见晓挺愁的,“你们那大师兄算是临远宗内最优秀的弟子了,在我看来他也配不上你,更别说其他人。你那原配就这么好,让你忘不掉?” 兼竹垂眼微微一笑,“是很好。” 薛见晓哑口无言,觉得他是中毒了。 兼竹接着说,“况且我不在意那些,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对我好,我能感觉到被爱。” 薛见晓没谈过恋爱,不太懂这些,“唉,那……那你自己慢慢斟酌吧。” “多谢你,小少主。”兼竹转身离开,抬眼就看见怀妄站在不远处。他走过去,“又有正事要找我了?” “嗯。”怀妄应声。 两道身影逐渐走远,薛见晓在原地站了会儿。他看怀妄刚刚的神色淡如云烟,似乎永远不会被打破,更别说有什么爱意流淌。 恐怕三界内都没人敢做出这种假设。 除非他那好友真有那么大能耐,能挑动怀妄浓稠热烈的情绪。 能让翻滚的熔岩吞没冰川,燎起欲望的烈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话本流传 <ul class=tent_ul> 两人走出一截, 兼竹侧头看去,怀妄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有事?”感受到他的目光,怀妄转过来。 兼竹收敛了心神, “有事的不是你?” 怀妄滞了一息,随后说,“谢清邈需要的东西已经收集了大半,剩下的等出去再找。秘境应该再过一两天就要打开了。” “你感觉这么敏锐?”兼竹一点没察觉到秘境有打开的征兆。 怀妄言简意赅,“修为。” 兼竹, “我倒觉得你是有特殊的天分。” “……?”怀妄总觉得这话不像是在夸他。 … 四大宗门在这边安营扎寨,消息却不闭塞。他们这几日总能听见秘境中的传闻和其他动向——比如那阵法中涌出的魔物越来越多,不少人受了伤,出现了感染的情况。 兼竹细细打听了一下伤情,发现同自己那伤一模一样。 得知此事后, 薛见晓有了业余活动。他逢人便说“药王妙手回春, 这类伤口手到病除”。药宗弟子连捂他嘴都捂不住。 兼竹感觉他收获不多,却十分奔波, “何必呢, 药王多半不愿诊治。” 薛见晓,“我知道。虽然我不能强迫他, 但我能烦死他。” 兼竹感叹,“你真努力。” “阿弥陀佛。”谌殊自一旁立掌拜谢,“多谢薛少主没把贫僧抖出去。” 薛见晓善解人意, “我知道你的经济实力。” 众人, “……” 隔了几天, 果然如怀妄所说,秘境重新打开。 天空撕裂了一道豁口,露出外界的场景, 连日以来受尽魔物折磨的修士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临远宗整顿众弟子,由洞迎、归庭真人带队跟着飞出秘境。 兼竹缀在临远宗众人后面,飞到出口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他的胳膊被怀妄拉住,后者道,“以防万一。” 兼竹,“不愧是你。”将谨慎贯彻到底。 好在这次没出什么岔子,众人停在秘境外,结伴的道别、结仇的撂狠话,剩下几十名被魔物侵蚀的修士陆陆续续赶往药宗的方向。 兼竹问薛见晓、谌殊二人,“你们打算往哪里去?” 薛见晓没主意,谌殊又浮出熟悉的玄妙笑容,“天涯海角。” 兼竹若有所思。 天阙宗的人还想将薛见晓带回去,薛见晓拿和尚当盾,招呼着后者赶紧渡自己。谌殊便同兼竹他们匆匆道别,带着薛小少主向远处遁走。 佛宗弟子拦着天阙宗追人,药宗弟子自顾不暇,早早便离开赶回去给宗主报难。 只剩下临远宗众人悠悠闲闲,准备返程。兼竹自觉站进队伍里,和他们一起回去。 怀妄披着马甲不便同行,兼竹在队伍里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瞬间被敏锐的何师兄捕捉。 何师兄上前一步,挡在怀妄跟前,“苍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缘分到此为止,有缘自会再聚。” 洛沉扬适时开口,“没错,我们就带着小师弟回宗门了。” 何师兄,“一别两宽。” 洛沉扬,“各自生欢。” 怀妄,“……” 兼竹,“……” 兼竹暗自为两位师兄捏了把汗,他看向怀妄,后者却没说什么。怀妄的目光越过众弟子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洞迎挥了挥袖子,“回吧。” 言罢一行人踏上了返回临远宗的路。 · 经过一天时间回到临远宗,归庭将秘境中的符阵再次细细汇报给了未乙掌门。 兼竹也被叫着一起,未乙听完归庭的话面色沉凝,转而问兼竹,“你可知道些什么?” 兼竹笑笑,“我不敢知道什么。” “……”未乙和归庭对视一眼,自知理亏,“先前是我们误会了,有什么情况还请你说说。” 兼竹也没想揪着不放,但他还是没有全盘托出,“弟子平平无奇,知道的确实不多,具体情况还得等仙尊回来问过。” “也罢。”未乙点头,叫他先回去了。 秘境中出现瀛洲符阵的事根本瞒不住,临远宗内也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当初落在兼竹身上的质疑不攻自破,兼竹走在宗门里时,遇到的同门纷纷上前宽慰。 甚至有正义感爆棚的同门还要逼逼两句在背后传谣的江殷:此人真是恶毒至极! 兼竹一一谢过。他其实不太在意江殷,比起谣言他更好奇江潮云的小话本。 江潮云到底写了什么,能给何师兄洗脑到那样地步? 兼竹找到江潮云时,后者正好下课。两人坐到荷塘外的小亭子里,微风拂过,很适合交流文学创作心得。 江潮云见到兼竹很是欣喜,没忍住先同他吐槽了一番,“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江殷又在背后诅咒你。说你在外面遇害了,还说你跟薛少主对质不成被仙尊就地正法了……” 他说到最后一个词,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是那种严肃的就地正法。” 兼竹,“……我没想别的。”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吗,江潮云的敏感真是让他害怕。 “没关系,不重要。”江潮云很快拉回话题,“而且你放心,虽然他谣言造得不少,但我小话本编得更多。” 兼竹好奇,“你编了什么?” 江潮云嘿嘿一笑,深谙此道,“想要盖过他的谣言,就要用更刺激的谣言来扭转。” “……?” 他在兼竹逐渐警惕的目光下侃侃而谈,“我说他百般刁难是对你因爱生恨、求而不得。从此之后,不管他说你什么,别人听了第一反应都会是——喔,他又在因爱生恨了。而不会再去深究他到底说了什么。” 兼竹:…… 他代入了一下江殷,感觉会被气死。 兼竹,“饶了我,在你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陷入四角恋了。”他占一个角,剩下三个怀妄占全。 “???” 江潮云听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 两人聊了几句,江潮云还要去上课。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小话本,“你回去之后慢慢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再告诉我。” 远处已经传来上课的钟响,江潮云来不及解释,话本往兼竹手里一塞就溜了。 兼竹将话本揣进袖子里,打算回去再看。总觉得着玩意儿需要他沐浴焚香,戴上佛子的佛珠才能翻开。 时隔接近一个月再回到苍山,感觉已经大不相同。 具体表现在绿色的面积扩张了。 兼竹四下望了望,怀妄还没有回来。他将黑羊从乾坤袋中放了出来,又抬手招来灵鹤,希望他们以后能友好相处,毕竟要做一起犁地的同僚。 灵鹤看也不看黑羊,昂首挺胸地走到兼竹跟前扑棱着翅膀邀功,想让他看看自己种的菜有多茂盛。 兼竹捧场地走近了细看,微微一窒:这何止是茂盛,简直铺天盖地! 估计怀妄回来都没地方重新搭房子了。 他伸手摸了摸灵鹤的脑袋,“看来不但是万物有灵,你还是灵长动物。” 灵鹤高傲地“咯咯”了两声。 黑羊在一旁不高兴地撅蹄子,还没放弃和兼竹对着干的想法。 它趁着兼竹捋鹤毛,抬起蹄子就要去踩踏那窝菜,还没落下脚,灵鹤忽地飞身而至在他脑袋上狠狠一啄! “咩…!” 兼竹揣着袖子在旁边看着它们打了会儿,直到二者都打累了,鹤羽羊毛漫天飞。兼竹这才悠悠掏出剑鞘—— 剑鞘嗡鸣,知道自己翻身做主的时候到了。 主从契天生压制,兼竹在悦耳的“嗡嗡”声中从不知何处掏了把轭来给黑羊套上。 “去吧,去犁地。” 黑羊,“……” 在黑羊绝望地开垦起兼竹的疆土时,兼竹便靠在一旁公布“苍山食物链等级制度”和“奖惩制度”——总结起来,做得好就可以在苍山食物链中暂时不垫底。 黑羊边犁边咩:在食物链中垫底会怎样? 兼竹微微一笑,“会变成食物。” 黑羊:!!! · 这边的农牧业正在蓬勃发展,兼竹望着天边心想怀妄怎么还不回来。 ……该不会又背着他偷偷跑路。 正想着,天边划过一道白光。苍山结界波动,怀妄落在了席鹤台上。 怀妄又恢复成了那副银闪闪的模样,他落地后抬眼便看向兼竹,两人隔了十来米距离对视。随后,兼竹轻轻开口打破沉默,“想不想看看你的院子?” 怀妄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怎么。” 兼竹给他做心理建设,“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儿子给你尽孝了。” 怀妄花了好几秒来反应他口中的“儿子”是谁,接着转过眼,瞳中闯入一片绿色。 只见整个院子几乎都被绿汪汪的菜叶挤满了,肥美的灵鹤对自己的丰功伟业毫无自觉,还在和犁地的黑羊展开食物链之争。 两只灵兽争相卖力,誓要把疆土扩张到整座苍山。 怀妄的眼底一刹像是结了风暴,本来就冷的苍山又下降了好几度。他抬步上前,眼前一晃却是兼竹挡在了跟前。 兼竹十分戒备,“你不能在我的菜地上搞重建。” 怀妄直接被气得冷笑一声,“你的菜地?” 兼竹舔了舔干涩的唇,“你要尊重自然发展规律,它是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我的菜地。” 怀妄,“……” 兼竹双手合十,“事已至此,不要再强行扭转这份缘了。” 虽然他的话语有忽悠的嫌疑,但不是没有道理。兼竹又说,“不然你就回后山那屋,反正你以前不也住在那里。把山前这片美丽的大菜园留给生灵,把后山的小木屋留给自己。” 兼竹说完,以为怀妄会像上次那样拒绝,却看后者迟疑了一下,接着答应了,“好。” 两人丢下鹤飞羊跳的菜园子,一同穿过苍梧林去向后山木屋。 那间木屋本就是单人居,虽然分了里外间,但外间没有床榻,睡不了人。 兼竹推门而入打量一番,“这屋子可以改造一下,给你搭个床榻。” “不必。”怀妄道,“我不睡觉,不需要床。” 兼竹就要笑不笑地把他看着。 怀妄被这目光看得不自然,“你笑什么?” “万一呢?”兼竹说,“万一你哪天想睡觉了,总不能睡到我的榻上来。” 这话听着暧昧,却又说得坦然。怀妄耳根隐隐燎起热意,他说,“随便吧。” 他嘴上说着随便又转身出了屋。隔了会儿,兼竹听到外面传来“砰砰”几声,像是树干被伐倒。 他从门口探头一看,就见怀妄抱了几捆树走回来,在院子里自己搭起了床榻。 兼竹正打算出去围观,又想起自己袖中还揣了小话本,他怕待会儿动作太大掉出来。 他自己都还没看过那上面的内容,万一江潮云写出些什么惊世骇俗、连他都受不了的东西,那他也不用活了。 毕竟能给何师兄洗脑的内容,肯定非同凡响。 兼竹扭头往屋里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床头,随后掏出话本朝枕头底下一塞便走出了门。 屋外,怀妄正搭着床骨架。 银袖流光,身姿如云端谪仙,手底下却在做这样格格不入的活儿。 兼竹倒不觉得违和,他还挺怀念的。在怀妄没来蒹山之前,他都是随便睡在大树上或是山洞里;怀妄来之后就给他搭了房子,做了很多家具。 也是像现在这样,一根梁一根柱,全是怀妄亲手搭起来的。 兼竹想,他这身好逸恶劳的坏毛病也是被怀妄养出来的。 … “哐哐”两声,面前的罪魁祸首已经搭好了床骨架,剩下几块木板做侧围。怀妄捞起那整块的骨架,兼竹收回思绪上前帮人拿起侧围。 怀妄没有拒绝他,两人一起抱了木板进屋,几下搭好了床榻。空荡荡的床榻靠在墙角,还差床铺。 兼竹问他,“是我去宗门总务给你领一套床铺回来,还是你自己下山去外面亲自采买那种高贵的天蚕丝?” “修行之人,不讲究奢侈。”怀妄没放在心上,“况且我也用不到。” 兼竹遗憾,“那就用统一的床铺吧,不过还是天蚕丝的舒服。” 他说这话时视线还落在怀妄那榻上,总有一种铺上天蚕丝他就能睡上去的既视感。怀妄压下心头的微妙,转头又重新构造屋子的布局。 这屋本来是分里屋外屋,现在他两人住一起,就得改成并排的两间卧房。 有怀妄亲力亲为,兼竹插不上手,便说自己去山下帮他领床铺。 待人离开后怀妄抬眼打量了一圈屋子,接着抬脚踏入里屋。里屋的空间大很多,得挪开中间那道隔板分一些给外头。 兼竹的床榻正靠着隔层,怀妄抬手拆下隔板时没注意,那隔板一头“咚”地撞在床头。 他力道本身就大,这一撞直接撞得床头一震。 “啪嗒”,怀妄只见一个蓝色的小本子从枕边滑下,落在了他的脚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浪涌春潮 <ul class=tent_ul> 兼竹从山下领了床铺回来, 木屋里一片安静。他进门时没注意,差点被脚下的碎木块绊倒。 他定下神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地面还落了些许粉尘,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灵力冲击。 这哪是拆迁, 分明是爆破。 兼竹抱着那床被子走过去, “我给你领回来了。” 怀妄背对着他, 听见动响也没有回头。 他把那床铺放到床板上,弯着腰正要抖开,就听怀妄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我自己来。” 声线中似乎压抑着某种浮躁的情绪, 包裹着冷意,同刚刚自己离开时的态度大不相同。兼竹起身回头,对上怀妄深沉的双眼, 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并不美妙。 “怎么了?”兼竹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你挡着我了。”怀妄只一瞬就别开目光,垂眼看着地面。 兼竹善解人意,“那你先收拾着,我一会儿过来。” 正好还有小话本没看。他说完脚步一转回了自己那屋,抽出话本塞袖子里,跑到外面独自欣赏去了。 … 石阶底下有块空地, 背靠苍梧林,头顶漏下几片日光, 很适合拜读文学作品。 兼竹坐下后掏出话本,这才发现话本似乎有道折痕, 像是被人用手大力捏过。 大概是之前匆匆塞枕头底下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没关系, 不重要。 他拿出佛珠戴在手腕,道了声“阿弥陀佛”打开话本。 蓝色的小本子看上去质朴无华,翻开第一页就是几个大字——蒹葭苍苍, 裹蜜的砒.霜。 兼竹:??? 他摸了把手腕上的佛珠,继续往后翻。 一行文字跃然纸上:「那日春光正好,蒲柳妖娆,苍誉打马而来,见陌上青年眉眼如画,腰似弯刀,勾得他心头怦然一跳。」 「自此一眼万年,心中再容不下旁人分毫。」 兼竹皱眉:确实是他要的“一见钟情”戏码,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透着一股古早的味道。 他接着看下去。 「那青年生了副祸颜,却一心向道,如蒹山之中不染凡尘的修竹——名为兼竹。 苍誉柔声问道:“蒹山之竹,为何没有草?” 兼竹翩然一笑:“说什么草不草,不礼貌。” 苍誉便寻思,这可真是个纯洁至极的人间瑰宝。」 兼竹:……草。 翻过好几页都是这种缠绵悱恻的对话,兼竹直接快进,跳到剧情转折。 这个剧情转折也是非常的滥俗狗血,一言蔽之,他中了“寒毒”。 「如玉一般的人儿冷若冰雪,衬着他那张三分清冷三分明艳四分魅人的面容,直叫苍誉心疼到无法呼吸。 苍誉将人搂在怀里,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兼竹面上似痛似呻,勾手上前,两人紧紧相拥……」 「却说那杏花微雨湿短衫,细风紧,片舟浪花翻……」 「又说那夜深烛影摇,层层叠叠,推落春江潮……」 啪!兼竹一把关上小话本,仰头深呼吸几口。苍山清冷的空气进入肺中,洗涤了他肮脏的灵魂。 ……不对,他为什么要说“肮脏的灵魂”。 兼竹一瞬清醒,都怪江潮云的文笔太洗脑! 不过江潮云的剧情虽然狗血,但安排在感情线里还是挺好使的。像那个“中寒毒”就不错——兼竹想到自己在瀛洲受伤也是“热毒”复发,还抱了怀妄一宿。 话本里他跟“苍誉”该做的都做了,可惜现实中他跟怀妄只是蹭蹭而已。 …… 兼竹花了好长时间缓过劲来,这才重新翻开小话本,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往下看。 后面算是半剧情半爱情,酸甜苦辣,骨肉相连。苍誉为了袪他寒毒、替他疗伤,修为倒退了好几百年,却依然毫不在乎。 「自那之后,苍誉食髓知味,热情似火,躬耕于田,日夜不落,堪称三界劳模。」 「而兼竹也渐渐消融于苍誉的火热之下,从欲拒还迎到主动请缨。不断有新的技能被解锁、解锁、解锁……」 「往后余生,苍誉为兼竹赴汤蹈火,他们生死与共,缠绵悱恻。」 兼竹小脸通黄地看了看,“生死”没多少,主要是“缠绵”。 还有话本中的各种技能,不知道江潮云是从哪儿找的参考,有好几种连他都没试过。 天上日头逐渐偏折,兼竹估摸着怀妄造好了房子,他收好小话本往回走。 顺道传讯给远在天边的佛子,叫他传来一份《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自己洗洗脑子。 · 兼竹回到木屋前脸上热度还未消减,他猜想自己肯定面上绯红,一看就知道没干好事。 那小话本后劲大,都快给他撩起感觉了,可惜现在的怀妄不给力。 兼竹稳了稳心神,排除杂念走进屋里。 屋中已然收拾整洁,不再分里屋外屋,而是并排的两间卧房,空间布局也一模一样。 怀妄正坐在案前翻书,如同在他那小庭院里一般。 屋外亮光落在桌案上,怀妄翻书的手指骨节分明,皎如白玉。银发垂落身前,淡色的薄唇轻抿成一道直线。 兼竹走过去,“仙尊屋子搭得不错。” 怀妄神色不动,也不理他。 兼竹想不出自己是哪里把人惹到了,难不成是他将怀妄当做修房子的苦力,让人觉得自己是坐享其成? 兼竹便凑过去开解他,“虽然仙尊你出了一大部分力,但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你的床铺还是我亲自给你抱回来的。”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怀妄,后者倏地抬眼看来。有复杂的情绪一瞬即逝,兼竹来不及捕捉。 很快他又移开了目光,冷淡道,“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没自己的事做了?” “我是没什么要做的事。”兼竹说,“我们以后就是舍友了,要多多交流感情。” 话落,怀妄胸口起伏了两下像是在忍耐什么,手中书卷“啪”地搁在桌案上,默了几息他道,“你要交流感情的人不是我。” “……”不是他还能是谁? 兼竹感觉怀妄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也不知道自己就去拿了床被子回来发生了什么。 “你是不是不满意我给你拿的被子?”兼竹目光犀利地对向他,“你就是喜欢蚕丝被!” 怀妄,“……” 怀妄直接起身将他赶回自己那屋,“我喜欢什么同你没关系,以后没什么事不要随意走动。” 兼竹,“……” 怀妄站在门框外,抬手关门前又补充了一句,“有事记得敲门。” 嘭!房门被一把关上。 兼竹的鬓发被门风扑得向后一飞。他看着紧闭的屋门:……怀妄这是吃了火.药? · 兼竹原本想着:怀妄是因为千里迢迢跑了一趟,回来发现屋子没了、地也没了,重新住回老房子还得自己收拾。 心情不好,人之常情,过两天就对了。 然而过了两日,他出门上课时依旧看着隔壁那屋子房门紧闭着。他有两次在门外叫过怀妄,里面却毫无动响。 况且怀妄回了苍山,早上也会在席鹤台上打坐,但兼竹路过席鹤台也没见着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又走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学堂定期考核结束。 下课后何师兄叫住兼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你回来这么几天还没庆祝一下,今晚我们下山?” 兼竹前段时间经历了咸鱼生涯中最奔波的时刻,刚好需要放松一下,闻言应下,“待我回去换身有逼格的衣裳。” 何师兄拍手,“要穿金,要佩玉,临远的弟子最美丽!” “……” 兼竹回苍山换过衣衫,外界已渐渐入夏,他外面只笼了层轻纱,衬得人更清爽飘逸。 他出门时又看了眼隔壁,“我下山去玩儿了。”他说完半开玩笑地加了句,“不要想我。” 没人应声,兼竹转头往山下走。走出几步又想起门禁,“我要是回来晚了,仙尊给我留个门。” 两息过后屋里传出怀妄的声音,“私自下山本来就有违门规,你要过了门禁就在外面睡一宿。” “……” 兼竹挑眉,原来人在。他没说什么,揣起袖子施施然离开了。 何师兄带他们去的依旧是上次那家酒楼。 几人轻车熟路地往楼上走,常师兄说笑,“兼竹师弟此行辛苦了,还受了这么大委屈,必须得犒劳犒劳你。” 周师兄道,“对!给你点一排俊俏郎君!” 兼竹,“……”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何师兄就从旁插过,张开双翼将他护在身后,“不行,不可以!” 其他师兄弟,“……” 待入座之后,兼竹便直接被何师兄安放到了最靠里的坐席上。何师兄挡在他跟前,不让那些端酒唱曲的姑娘靠近他分毫。 兼竹有点窒息,“师兄倒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何师兄严肃,“不行,我见不得那些不相干的人染指你!” 兼竹心说原来还是个洁癖党。他道,“你开心就好。” 何师兄,“不,我要你们一起开心。” 兼竹,“……” 有了何师兄的庇护,他这顿饭几乎是夹着嘎吱窝吃完的,外面的花花世界与他无关。 一顿饭终了,离门禁还有段时间,几人说去外面走走消食一番。 常师兄忽然想起,“诶、师弟你有所不知,这小小的鹭栖城其实卧虎藏龙,我们上次去过一家小店,里面内容可精彩。” 兼竹谨慎,“不会是什么黑店?” 何师兄横眉立目,“胡说八道!我们临远宗人堂堂正正,怎么会去那种黑店呢?” 兼竹麻木,“你们还搞有颜色的小话本呢。” 何师兄道,“这是现实文学,蒹葭苍苍都是真的!” 想到那话本中明显魔幻的剧情,兼竹不知道何师兄是被洗脑成了什么样。 … 一行人绕过七拐八弯很快到了那家小店。 小店坐落于巷道深处,推门而入,店内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料,就是光线有些昏暗看不清楚。 柜后坐了名女子,薄纱覆在眼前,肤色雪白,着一浅橘红色衣衫,十分惹眼。 兼竹神识扫荡一圈,发现这里还真有不少奇珍异宝,有些来历不小,但也干干净净。他正试探着,对面女子忽然开口,“看上哪件拿哪件,不接受广撒网。” “抱歉。”兼竹从善如流地收回神识。 他的神识没有刻意隐藏,但在场师兄几个都没察觉,这女子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兼竹笑笑,果然是卧虎藏龙。 师兄几个显然熟知店规,就在店里四处逛逛。兼竹用肉眼扫了一圈,目光蓦地定在一枚玉佩上面。 那玉佩就放在一排玉器中,毫不起眼。兼竹几步走近细看,只见玉佩大半是雾白,如云雾霜雪,中间雕刻一挺直青竹,他莫名觉得像是一棵修竹生长在苍山。 兼竹一眼相中:别问,问就是喜欢。 正好这几天怀妄吃了火.药,可以拿回去哄哄人。 “这玉佩怎么卖?”兼竹问。 女子的声音清冽又干脆,“黄金于我如粪土,我不收钱,只接受以物换物。” 兼竹乾坤袋里的东西大半是怀妄送的,还有些是两人在一起时买的,他不想换出去。 “罢了,看来无缘。” 几名师兄也没有需要的东西,他们说着转头出门。身形一晃,兼竹身后的发带甩出一道流光。 那女子叫住他,“你这发带好看,可愿意同我交换?” 兼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女子的双眼隐于薄纱之后,隔绝了外界的查探。这发带中道行尽毁,他不懂女子是看上了哪点。 “不过是装饰品而已,价值不能对等。” “价值没有衡量标准,若在你心中是对等的,那便是对等的。” 兼竹就笑了,“那它是无价的,抱歉了。” 何师兄见状露出老母亲一般欣慰的笑容,接着替他解释,“这是我师弟心上人赠与他的信物,意义非凡。” 女子“喔”起嘴唇,点点头表示明白。 何师兄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补充,“蒹葭苍苍是真的,你要不要稍作了解?” 兼竹,“……” “不了谢谢。”女子顺从本能一秒拒绝,接着从橱柜中拿出那枚玉佩,“你既然这么喜欢,就先给你,待缘分到时我自会有求于你。” 兼竹感觉她玄乎得同佛子有得一拼。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兼竹便收下玉佩谢过女子,同云里雾里的几个师兄一起回了宗门。 … 因为在小店中耽误了一会儿,他们几乎是卡着门禁时间回到宗门。 进了宗门,各主峰之上还有禁制,住处是回不去了。 何师兄他们便商量着在前山找一处地方打坐,兼竹雷打不动,“你们打坐吧,我回去睡觉。” 何师兄直接无语,“苍山也有禁制,你回不去。” “回不去,我就在山下席地而睡。” “……” 兼竹到了苍山山脚下,果然被禁制挡在山门之外。 面前是长入山巅的石阶,两旁覆了厚厚的积雪,阶面的薄霜映着月色,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漆黑。 兼竹望着长阶呼出一团白气,他身上外衫轻如蝉羽。修行之人应当不惧这霜寒,但他只身立于巍峨苍山之下,背影显出几分单薄。 夜风吹过,雪落无声。兼竹抱着胳膊站了会儿,正打算从乾坤袋里拿出随行床铺,禁制忽然一阵波动。 他侧目望去,就见那银色的身影步步走下长阶。 几天未露过面、也未搭理过他的怀妄站在了他的跟前,两人之间隔了层似有若无的禁制,四目相对。 怀妄的身影融入这沉沉的夜色,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兼竹朝他笑了笑,“不是说让我睡山脚?” 怀妄没说话,却伸手穿过那禁制将他一把拉了进来——动作利落,力道不大。 像是无可奈何,只能由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芙花赠玉 <ul class=tent_ul> 兼竹猝不及防一脚踏入结界之中, 差点撞上怀妄的胸口。 他下意识抬手撑了一下,抵在了怀妄身前。后者的发丝凉凉地扫过他的手背,像是在这天寒地冻的霜露中待了许久。 兼竹很快直起身, 抬头问他, “仙尊是在席鹤台上打坐?” 怀妄默了默道, “没有。” 兼竹又看了他两眼, 没有在席鹤台上打坐,怎么身上这么凉?不像是才从屋里出来的。 他狐疑, “你该不会大半夜去偷我的菜了吧?” 怀妄,“……” 怀妄转身朝着山上走, 沿着石阶一级一级攀登着,兼竹便也跟着他一步步走上去。他走出几步说道, “我什么时候碰过你东西了?” 兼竹闻言想起那条发带, 就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也不说话。怀妄侧头对上他的眼神,脑中跳出的却是那小话本。 心底蓦地一沉,怀妄不再攀登石阶,直接飞身回了山巅。 兼竹,“……?” 两人本来走得好好的, 他看怀妄就这么突然飞回去,原地怔了一下。这是提起发带让人尴尬了,还是火.药还没消化? 兼竹摸着口袋里的玉佩,心道失策了, 刚刚就该直接把玉佩拿给怀妄。 他想着也飞身跟了上去。回到小木屋前,怀妄的房门已然紧闭。兼竹走过去敲敲门,“仙尊,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传出怀妄的声音, “夜深了,有事明天说。” 兼竹:行叭。 他揣着袖子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 翌日,兼竹出门上课。他看隔壁没有动静,眼下又快到上课时间,便先去往学堂。 他怀里还揣着小话本,打算让江潮云改动几个地方。 上午课业结束,兼竹叫上第二著作权人何师兄,找到江潮云一起讨论剧情。 他们坐到凉亭里,三人小脸通黄地相视几眼。最后还是兼竹将话本拿出来,开启了话题,“我看完了。” 江潮云期待,“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基本没什么问题。”兼竹说,“就是夸张了点,非常的魔幻现实。” 江潮云不接受,“哪里夸张,不是说艺术高于生活?” “是要适当地高于生活,你这完全就是凌驾于生活了。” “比如?” 兼竹就哗哗地翻开话本,指向治疗寒毒的那一段,“你说他的修为倒退五百年,你当他是千年老妖?” 旁听的何师兄激动,“就要说五百年!五百年才能体现他对你用情至深。为了你修为倒退五百年算什么?他爱你入骨,甘愿为你退回到襁褓里!” 兼竹,“……” 不行,这种假设有点恐怖。 兼竹同他们细细掰扯,“能倒退五百年的修为,我们宗门里能找出这号人物?” 江潮云在脑海中搜刮一番,“修为能倒退五百年的,想必也只有仙尊了。” 兼竹心头猛地一跳,然后就看江潮云同何师兄相视一眼,一起张大了嘴巴。 江潮云,“哈哈哈哈哈哈!” 何师兄,“哈哈哈哈哈哈!” 他,“……” 待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过,江潮云被这番离谱的推导说服,拿袖角攒了攒眼角的泪花,“还仙尊呢,笑死我了!确实不合理,我改改吧,改成修为退回到没有。” “可以,这就说得通了。”何师兄自动接下去,“他为了你修为尽毁,你对他不离不弃。所以你从来也不会嫌弃他修为低,对不对?” 这逻辑圆得兼竹自己都差点信了。他麻木点头,“对对对。” 何师兄眼底浮出泪意,“你们真好……” 兼竹:……你开心就好。 重新讨论过修改意见,他便把这话本还给江潮云。后者接过,看见话本被折出一道明显的折痕,“这是怎么回事?” 兼竹,“应该是放在枕头底下压的。” 江潮云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是你看话本时太激动,用手折的。” 兼竹,“你想多了。” · 傍晚课业结束,兼竹回了苍山。 那枚玉佩还没送给怀妄,他先自己拿出来看了看。昨晚他光顾着觉得那玉佩好看,现在想来能和众多珍宝一起放置在那家小店中,肯定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装饰品。 兼竹拿在手里研究了一番,发现这玉佩可以储存神识,若是一方遭遇危险或者一方用神识传唤,另一方就能够通过这枚玉佩进行感应。 不错,还挺实用。 他放了一抹自己的神识进去,神识一沾灵玉,玉佩立马亮了几分。这玉佩原本是雾白色打底,亮了之后也没太大区别,只有上方雕刻的修竹似乎更绿了。 绿得兼竹都有点心慌。他按了按胸口:……但愿怀妄不要介意。 他拿着玉佩去到怀妄门前,“仙尊,在?我有东西要给你。” 过了几息,屋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怀妄站在门口,低头看他,“什么东西?” 兼竹摊开手心,莹白翠玉落在他掌中,煞是好看,“我看到这个,很适合你。” 怕人多心,他补充,“我是说整体的感觉,没有特指颜色。” 怀妄却像是略过了他的话,所有注意力只集中在他掌心的玉佩上,怀妄扶在门框上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连指节都在用力。 “这是何意?” “看到好看就想着送你,还能有何意?” 默然良久,怀妄道,“不用。” 嚯哟,难不成还在生那莫名其妙的气。兼竹抬眼打量他的神色,“不喜欢?” “玉佩乃贴身之物,不要随意送人。” “……”兼竹最后给他一次机会,“真的不要?” 怀妄目光落在地面,“不要。” 指尖一收,兼竹揣回那玉佩,“看来不合仙尊眼缘,便不勉强了。”他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他那头的屋门关上,怀妄却还站在门口,良久没有回身。直到傍晚的穿林风从窗棂缝隙里吹进,桌案上的书页“哗啦”作响,怀妄才像是回过神来,抬手关上了屋门。 留下门框后的几道裂痕和地面几缕粉尘。 …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两日。 兼竹照常去学堂上课,下课时他看同窗师兄师姐都面带兴奋,才知道今日是芙花节。 许师姐见他一脸茫然,解释道,“芙花节是鹭栖城特有的节日,每到这一天宗门都会给弟子放假,随我们下山游玩。” 兼竹第一次听说节日还分当地特色,“怎么来的?” 许师姐,“传闻鹭栖城曾干旱成灾,寸草不生。于是万民同求,祈愿打动了花神,花神露泽鹭栖,从此春风再临,樱棠满城。” 兼竹点点头,“是个美丽传说。” “我们往年都是一起出行,你要不要和我们同游?” “当然。”兼竹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娱乐活动。他应下之后还叫上了江潮云,图个人多热闹。 约定了汇合的时间地点,兼竹回苍山换身衣裳。他路过怀妄门口时本想叫人一道,又想起后者这几天还没消化掉火.药,于是打消了念头。 他在屋中换过衣裳,正挂着配饰,忽然想起新入手的玉佩。既然怀妄不要,他干脆挂在了自己腰上。 如此靓丽,怀妄什么眼光。 收拾完毕,兼竹推门而出就撞上了没眼光的怀妄,“……” 两人迎面对视了一眼,怀妄目光扫过他的衣着,又触及他腰间玉佩时顿了顿。 “去哪儿?”怀妄问。 “芙花节。”兼竹看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回了一句便越过他匆匆离开,也没出声邀请。 被落在一边的怀妄,“……” 他微微侧头,视线一直随着兼竹的背影消失在苍梧林间这才收回。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晃而过的翠白色玉佩——挂在兼竹的腰下,被薄纱挡着若隐若现,确实很衬他。尤其是那玉佩中间缀着的修竹,几乎能让人看一眼便想起后者。 怀妄想,若是那玉佩挂在自己腰上,会不会也让人看到就想起兼竹。 像是他两人之间有种隐秘的关联,明目张胆而又秘而不宣。 …… 兼竹丢下怀妄之后,快快乐乐地准备去过他的潇洒生活。 这次一路出行的同门中有何师兄、江潮云,还有大师兄洛沉扬。宗门之内都是关系好的结伴出行,他们下山时还碰到不少其他同门,兼竹正扫视着,一眼就看见隔了不远的江殷。 江殷身侧也站了两名同门弟子,三人不近不远地说着话。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江殷转头看来,眼神一戾。 时隔一个月,活在彼此传说中的两人又碰上了面。 四周同门对他们的“爱恨情仇”早有耳闻,见状同时闭嘴观望。 兼竹站在原地没动,他看江殷走到自己跟前,后者嘴张了张,大概是有所顾忌,忍下一口气道,“算你厉害,蛊惑人心的本事一套一套。” 兼竹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魅力太大,我也烦恼。” “……”意识到口舌之争永远会处于下风,江殷瞪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四周同门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啧啧啧~快看。” “他又在因爱生恨,求而不得。” “呵呵,如此作态,徒增笑料耳!” 兼竹,“……” 一旁的江潮云得意地挺了挺身。 不重要的小插曲就此翻篇,他们一行人往城中走着。兼竹左边是江潮云,右边是何师兄,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兼竹,“你们是我的左右护法?” 何师兄,“不,我们是你的黑白无常。”有谁胆敢染指,立马收割人头。 “……” 隔着何师兄,洛沉扬十分心累。他就不懂了,秘境之行有个姓苍的总来干扰他,好不容易甩开姓苍的回到宗门,他还是不能和兼竹搭上话。 洛沉扬沉吟半晌,想起兼竹喜欢听逸闻趣事,便开口同几人讲起芙花节的传闻来。 “师弟,你可知道这芙花节的习俗?”洛沉扬不等兼竹回话,赶在何师兄出声拦截之前飞快往下说,“芙花节会举办放花灯的活动,将心愿写在花灯之上放于河中,便可传达至花神。芙花节上,有情人若是互赠礼物、心意相通,还可得到花神祝福,长长久久。” 他说完期待地看向兼竹,却见兼竹皱眉沉思,“又是新的消费陷阱。” 洛沉扬,“……” 何师兄、江潮云暗笑:哈哈! 洛沉扬找回气氛,“钱财乃身外之物,重要的是心意。师弟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兼竹在身侧两道警惕的目光下婉拒,“多谢师兄好意,但我最近坐吃山空,家徒四壁,怕是还不起。” 他正说着,忽然隐隐感觉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 兼竹脚步一顿,倏地转头向身后望去——身后人潮汹涌,灯火通明,陌生的面容在视线中来来往往,并没有他猜想的那道人影。 “怎么了?”何师兄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到什么了吗?” 兼竹又看了一圈,却见人潮如常。他转回去,“没什么。” 几人继续随着城中百姓朝前方走,一直走到了那城中的拱桥。桥下顺水流过一排排花灯,河畔桥头都围了不少祈愿看夜景的游人。 兼竹抬步上了拱桥,那玉佩正搭在他胯骨之下,随着动作一晃一荡。 洛沉扬转头看见,“师弟,你那玉佩真好看,上面雕刻的可是修竹?” “师兄好眼力,晃成这样都能看见。”兼竹夸了句,他见洛沉扬目光还定在玉佩上,干脆停下脚步取了玉佩大大方方向人展示。 “和师弟很是相配。”洛沉扬说着越过何师兄伸手过去。 四周是观赏夜景的游人,兼竹正站在拱桥中央,点点花灯自他脚下游过,映出橘红色的光亮。 他一手执着玉佩递出去,那玉佩搁在他莹白的指节间。沸杂的人声忽然减小,游人纷纷侧眼:如竹挺拔,如玉莹润,人同美玉极为相称。 何师兄站在一旁,陡然觉得眼前这幕有哪里没对。正想着,便有细小的人声传入耳中: “花灯流水,桥头相会,真是月下人如玉啊……” “正逢芙花眷顾有情人,这玉佩怎么看都是要赠与心上人。” ——求得同心,白首不分。 何师兄心头咯噔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止这微妙的误解,桥下汹涌的人潮忽然被分开。 下一刻,兼竹的手腕“啪”地被拽住,他愕然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他眼中。 四周游人间一瞬掀起低哄:“喔喔…什么情况!”“诶,这是谁?” 何师兄看见来者惊呼出声,“苍兄!?” 灼热的掌心将他手腕整个包裹,兼竹感觉腕间细肉被薄茧蹭过。 怀妄呼吸未平,敛眉看来,“不是说送给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祈得长久 <ul class=tent_ul> 眼前的怀妄又化作了秘境中的那副容貌, 兼竹有一瞬意外,“你怎么来了?” 怀妄没说话,只拉着他的手直直看来。 兼竹被这么看着, 恍惚还以为自己是个负心汉。他定了定神:不要慌, 负心汉另有其人。 他又问心无愧地给怀妄看了回去。 两人在这边若无旁人地对视着, 一旁的洛沉扬怔了片刻,接着生出被截胡的恼怒。他问怀妄道,“你这是做什么?” 何师兄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警戒高高拉起,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怀妄却没有理会他们。 下面的人群全激动起来, 也不看什么花灯河景了,花灯哪有狗血大三角好看: “抢人的来了!” “诶这才有意思, 我们就爱看这些!” “修罗场, 打起来、打起来……” 兼竹听了一耳朵,“……” 他这才反应过来众人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他将那枚玉佩收回去挂在腰上,“我只是拿给师兄看一眼。” 怀妄问,“只是看看?” “不然呢,你以为?”兼竹挂好玉佩又抬起头来朝他一笑, “不过,是看是送, 似乎都同你没有关系?” 怀妄, “……” 对面的洛沉扬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对,和你有什么关系?” 何师兄不甘落后, “就是,什么关系讲清楚!” 兼竹挑唇问怀妄,“你说是什么关系?”他背后是徐徐流淌的花灯星火, 薄衫半透,如银海天河。 怀妄心口一悸。出口的话像是堵在了喉咙里,他其实想说“没什么关系”,而且事实的确如此——最多就是个室友的关系。 但怀妄心底隐含着某种期待,呼之欲出,他不敢深想下去。 在这沉默的两息之间,对面的洛沉扬目光冷了下来,沉沉看向怀妄。他想后者刚刚说的“这玉佩是送给自己的”是什么意思?而且提及两人关系,兼竹师弟并没有第一时间撇清,反而去询问后者“是什么关系”…… 像是有不明的情愫在暗中发酵纵生。 兼竹还揣着袖子好整以暇地等怀妄开口,洛沉扬却按捺不住了。 他侧过身面对着怀妄,“这位道友可是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换做是我我便能说清楚,我和师弟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我们私交甚笃。” 洛沉扬说完又拿审视的眼神扫过怀妄,“不过这位苍道友,你同师弟应该只是萍水相逢,有过一段结伴的经历罢了,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这算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怀妄冷锐地抬眼而去,“我们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我出现在这里又与你何干?” 那目光似是一道剑意破空,周围人不觉背后一寒。 好在只是一瞬那感觉便消失,仿佛错觉一般。在场几人细品了一下他的措辞:不足为外人道…… 好像比大师兄那句“私交甚笃”还要笃几分。 兼竹垂眼笑了笑:披了个马甲的仙尊,确实不足为外人道。 他们几人站在桥头交谈,四周的游人听不见内容,却看他们没有打起来,不由哄声几句道: “干什么呢,怎么还聊上天了?” “怎么没有打起来呀!” “我们喜欢的戏码去哪里了!” 兼竹见他们站的位置确实显眼,便说,“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 他抬步往桥下走,怀妄跟洛沉扬正要一齐跟上,何师兄同江潮云就一边一个把两人挤到后面去了。 怀妄,“……” 何师兄走在兼竹一侧,拽了拽后者的袖摆悄声问,“刚刚他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玉佩是送给他的?你不要蒹葭苍苍了吗?” 兼竹就看了他一眼,拍拍自己腰下,“我送了吗?” 事实胜于雄辩,何师兄暂且放下了自己那颗敏感狐疑的心:对啊,这不是没送嘛?唉……男人,编着话来争宠。 一行人下桥后往人少的地方走,怀妄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直到一处僻静的巷道口,兼竹停下脚步转过来。他先同洛沉扬道,“刚刚是我没注意场合,给大师兄添麻烦了。” 洛沉扬察觉出他话中澄清的意味,不免失落,“我知道。” 兼竹说完看了怀妄一眼。何师兄见两人又在目光交流,心底“突突突”的就是不踏实。 他横过一步将兼竹护在身后,同怀妄道,“道友,我们不是在瀛洲便分别了?你为何又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鹭栖城里?” 怀妄视线越过他直直看向兼竹,像是无声的回答。 兼竹对上他的眼神,想起这几日来怀妄窝在屋里一句都不愿搭理自己,就笑了一声说,“苍兄同我许久未联系,总不可能是来找我的吧?” “……” 在场人便把怀妄看着,怀妄嘴唇动了动,“私事。” 兼竹说,“既然你有私事要办,那我们就先走了,不耽误你办事。” 他说着转身要走,怀妄突然又上前一步拉住他,指节下意识收紧,“……找你有私事。” 两人手上拉着,何师兄被夹在中间,“诶诶,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我们师弟已经名竹有主了!” 怀妄手上一松。 兼竹收回手垂头揉了揉手腕。怀妄其实也没把人拉疼,但他看前者这样揉着手腕,拉那一下的存在感陡然增强,就连自己的掌心都残留着皮肤相贴的感觉。 两个人,一人低头揉手,一人低头看他。 洛沉扬出声打破这微妙的气氛,“找师弟有私事,为什么不事先传讯联系?” 怀妄撤回目光,“当初没留传讯方式。” 洛沉扬意味深长,“喔,连传讯方式都没留啊……” 怀妄,“……” 兼竹看把人磨得差不多了,自己连日以来被怀妄憋出的气也消减不少,便同怀妄道,“你既然找我有私事,我们现在就去说。刚好我难得出趟宗门,放在平时你也找不到我。” “好。”怀妄应下。 两人要走,何师兄见状欲言又止。碍于别人的私事不便插手,他只能同兼竹小声逼逼,“蒹葭苍苍,记得蒹葭苍苍……” “已经刻在神识里了。”兼竹安抚下他,转头叫上怀妄,“走吧。” 两道身影逐渐走远,融入来往的灯火与人潮。 原地,一直没出声的江潮云紧紧攥住自己的神之右手。何师兄侧目,“你在干嘛,手撞到了?” 江潮云深吸一口气,“我在压抑我蠢蠢欲动的天分……” 不知为何,他刚刚有一瞬好想爬墙。 · 兼竹同怀妄走出一截,他揣起袖子墨发在身后翩然。怀妄转头看去,四周熙攘的人群在夜色中模糊,视线中央只余下他侧颜清晰的轮廓。 兼竹对前者的注视恍若未觉,轻轻开口,“我倒是不知道,仙尊天天闷在隔壁同我一句话不说,现在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私事找我?” 怀妄,“……” 怀妄,“说辞罢了。” 兼竹看他还嘴硬,便问,“那现在借着这副说辞将我单独叫走又是为了什么?” 怀妄的目光转向别处,半晌才憋出一句,“既然偶遇,不如一起逛逛。” 兼竹笑了,“喔,想和我一起?” 大概是四周气氛太好,怀妄心头隐隐躁动。他稳了稳神,“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兼竹品了品这话,难得算句人话,便姑且放过了他。 芙花节的街市和往日也没有什么大不同,只是多了些配花的饰品,还有满街满河的“芙花河灯”、“芙花灯笼”。 兼竹跟着人群沿街摊慢慢地走,看到感兴趣的玩意儿就凑上去看两眼,怀妄跟在后面也不催他,身子一侧替人隔绝了大半拥挤的人潮。 路过一个乐器小摊时,兼竹停下脚步。 摊上摆的有胡琴、竹笛还有陶埙。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枚埙上停驻——埙大多是陶制,也有骨、竹、玉,摆在摊中央的那枚埙便是玉制,色泽清透,底部纹路如流云鹤羽。 埙音本就接近道家天籁,想必吹奏这埙时,声出便会有种道风仙韵。 兼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入手精巧,手感也好。 怀妄在一旁细细摹过前者的神色,他还记得上次兼竹在城外河畔给他吹的那支曲子。 他问,“你喜欢?” 摊主见状赶紧开口,“心动不如行动,路过不能错过!这可是我摊上最值钱的东西,公子真是好眼光!” “算了,没钱了。”兼竹摇头,“我得勤俭持家。” 他说着要放回去,身侧怀妄忽然出声,“多少钱。” 摊主报了个价,补充说,“玉是上等玉,手艺也是好手艺,很值!” 怀妄没还价,直接掏钱付了。 兼竹转头看向怀妄,怀妄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然,“你收着。” 细白的指腹摩挲着玉埙光滑的表面,兼竹问道,“这是送我的还是赊账的?” “一个埙,不至于要你还钱给我。” 前方摊主的目光在他两人间来来回回,生意人眼光向来毒辣,他看过几眼同兼竹道,“公子的爱人对公子可真好,二位真是伉俪情深~” 怀妄的神经似乎被某个字眼撩拨了一下,有热意自胸口蒸腾,他垂着眼不置可否。然后就听兼竹说,“误会了,这位是我兄长。” 怀妄闻言抬眼,兼竹正看着他勾了勾唇,“我兄长自小就疼我。” “……” 那摊主眼神有些微妙,他也不好说你两人长得毫不相干,便顺着兼竹的话道,“不好意思啊,两位兄弟情深。” 兼竹收下玉埙,“嗯哼。” ·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是临远宗的宵禁,兼竹在街上溜达过一圈问怀妄,“仙尊是不是要回去了?” “芙花节,宗门不设宵禁。” “我知道,我只是问仙尊打不打算回去?” 怀妄没回答,只问,“你呢?” 兼竹微微扬头,“难得这么光明正大,当然是浪啊~” “……” 他说完转身,“你先回吧,知道仙尊是最守规矩的人。况且你对这凡尘俗世没有兴趣,还是回去修你的道比较合适。” 怀妄,“我不回去。” 兼竹回头,“你也要浪?” “……”怀妄哽了一下,随后道,“瀛洲之事未解,过不了多久又要出远门,现在可以适当放松。” 兼竹看逗他逗得差不多了,便悠悠道,“好吧。” 鹭栖城的芙花节一直会持续到翌日天亮,满街灯火彻夜长明。 兼竹每天雷打不动要睡觉,浪到接近子时就浪不动了。但宗门难得统一放假,他觉得现在回去又亏了。 “我准备找家客栈睡下,你呢?” 怀妄跟着他,“嗯。” 嗯??兼竹瞥了他一眼,不去计较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两人找了间客栈,小二在柜台后刷刷登记,“二位要几间房?” “就要一间吧,毕竟没钱了。”兼竹说着看向怀妄,“我兄长刚破了费。” “……”怀妄这次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了。 小二,“客官是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呢?” 兼竹问怀妄,“你睡吗?” 怀妄,“不睡。” “不睡就要单人间,经济实用优先。”兼竹做完决定又象征性地转头问他,“你没意见吧?” “……没有。” 房间订好,兼竹拿了钥匙上楼。怀妄跟着他一道进了房间,房门从背后关上,“咔哒”一声,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让人莫名在意。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怀妄忽然有些紧张,明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同住了。他又看了眼兼竹,却见后者神色如常,似乎没放在心上,怀妄便定了定神坐到桌边。 兼竹进屋后看到床就犯困,他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直接褪下外衫挂在一旁。 他背对着怀妄,中衣底下透出两道蝴蝶骨。腰间线条弧度优美,白皙的后颈隐隐从黑发间露出。 他背光解着腰带看不清楚,又转过去面向桌面的烛光。那枚玉佩便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细白的指尖勾着系玉的红丝线,缠绕间勒出几道痕迹。 怀妄的目光直直对去,盯着那玉佩没有移开眼。 兼竹正解下玉佩,外面的街道突然人声沸腾。他拢了拢衣衫几步走过去推开雕窗往下看——只见街上行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望去,街那头似乎立起了巨大的花神纸灯。 他对芙花节的习俗还不算了解,就回头问怀妄,“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结束,子时送花神。” “那应该快了。”兼竹笑了笑,“还以为仙尊一点不近凡间事,没想到芙花节习俗你了解不少。” 怀妄没回话,目光还是落在那玉佩上。 兼竹没注意到前者的眼神,他正靠在窗棂旁侧头看着底下的街市,“难得芙花节,我干脆等到子时送完花神再睡。” 他说完便听身后似乎传来一道清嗓子的声音,那声音细微,若不是他太过熟悉怀妄,几乎都听不出来。 然后他就听怀妄状似无意地说,“玉佩。” “……” 兼竹转头看向怀妄,只见后者一手搭在桌前,指节微微攥紧,视线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从玉佩上“刷——”地落到地面。 掩饰拙劣,欲盖弥彰。 兼竹故作不知,“玉佩怎么了?” 怀妄仿佛难以启齿,“……你不是说要送我。” 兼竹,“我问过你最后一次了,你说不要的。” “……” 窗户大开,底下的人声愈发嘈杂,倒计时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屋内——子时即将到来。 怀妄的呼吸快了两下,像是鼓起了劈山断海的勇气,“我……” 兼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怀妄抬眼,深邃的眼底被烛火映得光影绰绰,仿佛有什么动摇了。 “我现在还能不能要?” 兼竹靠着窗棂,指尖摩过玉佩上竹枝的纹路,身后倒计时已经进入尾声。他在怀妄逐渐绷紧的身形中忽地失笑,接着走到人跟前。 两人面对着面,一高一低,兼竹垂头将玉佩递了过去。 怀妄伸手要接过,却听他道,“芙花节当日,有情人若交换信物,可得到花神祝福,恩爱长久。” 兼竹看着他,眼角挑着笑意,“仙尊可知道这个习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偷偷摸摸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怀妄的心跳陡然加快, 兼竹看着他,眼底盈笑。窗外的倒计时一声声逼近,那细白的指间衔着玉佩丝毫未动。 “五、四——”声潮迭起, 将气氛推入高处又骤然跌落。还有三声, 三声过后便是子时。 “三——”声音如鼓点落下,敲在耳膜,怀妄嘴唇动了动。 直到那声“二!”落下, 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脱口而出, “知道。” “一!”伴随着最后一声响起,那枚玉佩落在了怀妄手心里。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送花神的欢呼祝福声。声潮中混杂着芙花吟诗: “芙花酿春,雨露甘霖,祈得万物生。” “花烛交樽, 庇福泽, 一日夫妻百日恩……” 呼声传入屋内,兼竹同怀妄对望着。 怀妄只觉入手的玉佩质地温润, 他半边身子都像被心跳占据, 发出共振, 一直传递到他贴合着玉佩的掌心。 兼竹轻声,“喔,原来仙尊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怀妄耳尖染上了一层薄红。仿佛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隐秘心思被道破了。 他攥着玉佩的手紧了紧,边角硌得他有些疼, “我……” 兼竹拿捏着怀妄往日的口吻,“有话说?” 怀妄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他想解释点什么,又解释不出来,毕竟在误以为兼竹要和洛沉扬交换信物的那一刻, 他被激起了某些压抑许久的情绪。 他头一次没去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以致于到了现在,那玉佩如愿以偿地交换到了他手里,兼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怀妄才后知后觉是自己逾越了。 兼竹就这么静静看了怀妄片刻,接着他就看后者额头渗出汗来了。他,“……” 有点想笑,但不礼貌。 兼竹放他一马,“我知仙尊无意,不必紧张。” 怀妄指间稍松,兼竹低头将腰带重新束了一下,“我只是问问习俗,又不是对号入座。” 怀妄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喔。” 令他慌乱的暧昧在这一刻消散,他本该松口气,心底却觉得空落落的。 兼竹束好腰带,转头去到窗边看向下方街道。城中百姓送过花神,街头人声慢慢平息,人潮逐渐散去。 “我也该睡了。”兼竹抬手合上雕窗,侧过半边脸问怀妄,“你不睡是吧?” 怀妄余光瞥了眼屋里唯一的那张床榻,“你只是象征性地问我罢了。” 兼竹羞赧,“被你看破了。” “……” 兼竹的睡眠质量相当卓越,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屋内呼吸声渐渐平稳,怀妄坐在桌边看向榻上睡着的人。确认对方睡得是真的死沉,良久他起身走过去。 高大的身形在床上投下一片阴影,兼竹面朝外睡着,天气热,他伸了只胳膊出来搭在被子上,墨发散了一枕。 怀妄垂眼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侧身坐在床头。 兼竹睡觉时总是半张着嘴,像是为了方便他在梦里吃东西。怀妄看得手痒痒,想去给他捏起来。 他还攥着那枚玉佩,现在玉石被他的掌心裹着,带上了热意。怀妄的目光在兼竹唇上定了几息又收回来,接着他抬手将玉佩揣进怀里。 手背擦过一丝凉意,他怔了怔,从怀里摸出一截结发。 墨色和银色交缠,和那枚翠白相间的玉佩放在一块儿——像是什么都发生了,但仔细想想其实什么都没有。 桌上蜡烛渐渐融化,火光映亮了整个屋里。 夜色深沉,怀妄在床头坐了半晌。 他看着身侧隔了巴掌远的兼竹的脑袋,干脆就这样打起坐来。 . 翌日晨,兼竹醒来。 他没有怀妄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时隐隐记得在梦中好像咬了口什么特别筋道的好东西,肉质弹牙。兼竹睁眼看着天花板,莫非是饕餮…… 出了会儿神,他才发现屋里十分安静,转头扫过一圈没有怀妄的身影。 兼竹撑起来叫了声,“怀妄?” 四周安安静静,兼竹又要怀疑他是不是跑路了。正疑心四起,房门忽然从外推开,怀妄提了几叠笼屉走进来。 看他坐在床上,怀妄动作一顿,“醒了?” 兼竹盘腿坐着,被子揉在他身侧,“我也以为我是醒了,直到你进来。” 无上仙尊提着笼屉,大清早跟在做梦似的。 “……” 怀妄扫过他一眼就收回眼神,径直到了桌前将笼屉放下,“过来吃。” “这是什么?”兼竹蹭起来,他中衣还没拢紧,头发也还散乱在身后,像个慵懒的咸鱼刚下地。 他还没靠近桌边就被怀妄一个眼神逼退,“衣服穿好。” “……” 兼竹拢好中衣转头去笼外衫,这空档间他还瞥了怀妄一眼,却发现后者胯侧的衣料似乎有道褶皱。 像被什么尖利之物拉拽过。 说拉拽都客气了,更像是啃咬。 没来得及细问,怀妄就已经将笼屉里的早点拿出来摆在了桌上,“芙花节习俗,翌日早晨要吃米酿糕、三味蒸包,喝一碗五谷粥。” 兼竹穿戴整齐凑过来,“你不是说凡间食物含有杂质,对修仙之人并无益处?” “偶尔吃可以。” “也对,心灵纯洁就够了。”兼竹说完坐到桌前,“仙尊不会是专门给我买的?” 怀妄也坐下,“既然要过节,便有始有终。” 兼竹夸他,“你的优点可真多。” 早点摆满了大半张桌子,也不知是刚出锅,还是怀妄一路用灵力温着,现在还热气腾腾的。 兼竹挥动木箸吃得欢,与旁边慢条斯理的怀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扫过一小半,礼貌性地问了问怀妄,“我这样你会不会吃不够?” 怀妄,“你吃够了就行。” 兼竹受宠若惊,“你对我这么好!” 怀妄意味深长,“你吃饱了也是对我好。” “……???”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吃不饱还能把怀妄给咬两口不成? … 见前者没有继续深入下去的意向,兼竹便也不再追问,转而说到别的话题。 他还记得昨晚怀妄提了句瀛洲的事,“鲛人族联系上了吗?” 怀妄,“我同鲛人王上一次见面还是几十年前,我已传讯,不知能不能得到回音。”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几十年前,是几年前,只不过你忘了而已…… “考验你们友谊的时刻到了。” “不过是人情往来。” “那就是吧。”兼竹应得相当敷衍,“对了,你这次打算用什么借口将我带出去?” 怀妄动作微顿,兼竹都吃下两个三味蒸包了还没等到他回话,转头看去,“在编借口了?” “东西咽下去再说话。”怀妄看了他一眼,默了默道,“这次我一人去就够了。” 兼竹差点卡住,他瞬间感觉手里的蒸包都不香了,“什么意思?” “你现在已经洗清嫌疑,不该再卷入这件事。至于你说的因果,或许存在,但若非必要你还是留在苍山。” 兼竹目光锐利,“你是不是看不起合体后期?” “……”怀妄,“不是修为的问题。” 兼竹哼笑,“那是什么问题?” 怀妄对上他的眼神,难得说不出话。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之时,兼竹身上的传讯忽然响起。他接起传讯,怀妄在一旁没有说话。 传讯对面响起江潮云的声音,“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宗门呢?” 兼竹看了眼身侧的怀妄,“人在客栈,浪到失联。” 大概是“客栈”和“浪”这两个字眼结合在一起,触动了江潮云敏感的神经,他立马紧张,“怎么浪?跟谁浪?我只允许蒹葭浪浪!” “……”兼竹觉得他是被何师兄夺舍了,“你放心,我一个人浪。” “喔。”江潮云应下一声。 旁边突地蹿出何师兄的声音,“真的吗?我不信,除非让我康康。” 兼竹:……他就知道。 “师兄,你多心了。” “师兄这是担心你的安危呢!”何师兄说,“开个实时画面我康康。” 怀妄就坐在他身侧,一瞬不瞬地看过来,兼竹总觉得这一幕莫名像是偷.情。他轻咳一声排除自己脑中不纯洁的思绪,用眼神示意怀妄配合一下。 怀妄幽幽看来。 兼竹:……偷.情的既视感加剧了。 对面的何师兄已然开始催促,兼竹顾不得其他,抬手揪住怀妄的衣襟将人拽了拽。 怀妄垂眼看着他的手,就这样由着人将自己拽过去。与此同时,通讯画面开启,兼竹身后显露出客栈内的场景,背后的单人床首先映入画面。 何师兄凑得很近,一张大脸杵在跟前,“再康康全景。” 兼竹就一手拽着怀妄的衣襟转了个圈,两人像是流星锤链端的两个锤子,一直保持着面对面,怀妄始终处于画面之外。 何师兄,“不错不错,的确是单人房,单得像个寡王。” “当然。” “咦,桌上怎么这么多吃的?” “都是我的。” “你能吃完?” “勉强够塞牙缝。” “……”转过一圈,何师兄下心来,“不好意思,是我多心了。” 兼竹,“没关系,你多心是应该的。” 何师兄,“嗯???” 两人一来二往地聊了好几句,兼竹还揪着怀妄的衣襟没松手,他似乎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聊到激动之处还要拽两把。 怀妄,“……” 正聊着闲话,对面话题陡然一转,“对了师弟,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上次的小话本我们都改好了,嘿嘿。” 兼竹猝不及防:我靠! 两人的传讯没有避开怀妄,这会儿何师兄的话大剌剌地跳出来,兼竹瞬间抬头看了怀妄一眼。 怀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试图结束话题,“我知道了,先挂了。” 何师兄却又上了头,继续诱惑,“还解锁了可多新姿势,嘻嘻~” 怀妄,“……” 兼竹,“……” 当着另一个正主的面提起两人的酿酿酱酱,多少有些挑战他的厚脸皮。 怀妄看他面上浮出一丝尴尬,手却还揪紧了自己的衣襟。衣襟底下便是他昨夜送自己的玉佩,还有两人交缠的结发。 这样拽着他,嘴里念着的却是别人。 怀妄心口蓦地腾出一丝火气,他“啪”地抬手抓住兼竹的手腕,指腹与虎口下的剑茧在手腕内侧的细肉上狠狠磨了一下—— 兼竹一颤,“嗯……!” 对面何师兄,“你在做什么???” 兼竹面上绯红,怀妄擦他那一下像是带了电流,直窜上了他的尾椎骨。传讯还没挂断,他不敢去瞪怀妄,怕暴露更多,只能压下腕间酥痒的感觉强作镇定道,“撞椅子脚了。” 何师兄的警戒再度拉满,“皮糙肉厚的元婴还怕撞椅子角?” “小脚趾撞到了椅子棱角上。” “嘶……”何师兄、江潮云感同身受。 兼竹不知道怀妄在搞什么,他趁着对面两人在沉浸式地想象小脚趾撞椅子角的场景,抬眼朝怀妄看去。 只见怀妄裹着他的手腕,眸色深沉。 对面何师兄又开始和他说话了,兼竹收回目光继续应付前者,同时传音给怀妄:你干嘛? 怀妄没有回应他,只有腕间不断传来的刺痒。 兼竹顿了顿,在心底笑了一下。他一面同何师兄面色如常地掰扯,一面手腕转动,反客为主在怀妄掌心一刮。 握住他的手骤然收紧。兼竹还没为自己的胜利庆祝到两秒,就感觉一股大力将他拽了过去! 画面摇晃颠动,通讯里传来何师兄和江潮云惊疑不定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他在即将扑入怀妄身前的一瞬,飞快地掐断了通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二度跑路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兼竹一手按在怀妄身前, 几乎整个扑进他的怀里,手下便是怀妄有力的心跳。 怀妄凌乱的呼吸落下来,“你做什么?” 兼竹抬起头, “你又在做什么?” 两人脸对着脸,握在他腕间的掌心灼热, 扣得这样严密,丝毫不容他挣脱。他这样仰着头,只要稍稍倾身两人就会贴上嘴唇。 呼吸交缠, 唇瓣擦过一丝酥痒。 隔了一指远的距离, 怀妄垂眼看来,眉眼凌厉, 唇线分明。从他的眼神到呼吸都透出一种侵占。 兼竹本是要谴责他的, 心跳却怦怦快了几分……这神色,让他想起了两人勤耕不辍的田园生活。 哎呀, 带感了。 怀妄哑声反问,“你说呢?” 兼竹定了定神,“说什么。”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刚才?”兼竹心说莫非是指在他掌心挠的那一下。他呵呵, “只准你蹭我, 我蹭回去不行?” 面前的呼吸重了几分, 怀妄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兼竹乘胜追击,“没道理了,哑口无言了, 自知理亏了?” “……” 怀妄的视线从他的眉眼落向他的鼻梁, 最后停留在他那张能气死人的嘴上——他想起昨天夜里兼竹半张着的嘴唇,那时候他就想给人捏起来,现在更想。 最好是堵上。 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唇上, 兼竹若有所感地停下话头,睫毛轻微一颤。 室内的空气忽然变得热烈而焦灼,似有浮动的火星一触即燃。怀妄呼吸沉了下去,正欲俯身—— 面前蓦地响起一声轻笑。兼竹抬眼,“那仙尊现在又是在干嘛呢?” 短促的气息扑在怀妄唇上,他脑中“嗡”地一声。手上一松,兼竹却已经将自己的手抽走,退开半步看着他。 旖旎的气氛在这一刻消散,怀妄瞬间清醒。他耳尖刷地烫红,抬起的手放回身侧,指节在袖摆下攥着。 兼竹,“是打算教训我?”轻飘飘的尾音不像质问,倒像是玩笑。 怀妄默了默开口,声线比刚才还要干涩,“没有。” 兼竹问,“那刚刚又拉我做什么呢?” 怀妄,“衣襟……你拽歪了。” “喔~看来是我冒犯仙尊了。” “……” 正说着,传讯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兼竹在接通前礼貌询问怀妄,“仙尊这次还造作么?” 怀妄,“……不了。” 兼竹便接通了传讯。画面跳出来,是满脸焦灼的江潮云跟何师兄,“刚刚怎么了?干嘛了?什么情况呢?” “发生了点小意外。” “什么小意外?可我看你像是被外力拉动的。” 兼竹开口,“局部地动。” 何师兄、江潮云,“……” 江潮云诚恳地发问,“你看我像是个傻子么?” 兼竹面不改色,“所以我才说是意外,要都是意料之中,哪还能叫意外呢?” 对面两人:……见鬼了,竟然有些道理。 一旁的怀妄就静静地听他胡编乱造。 “最近总有无法解释的异象发生。”兼竹敛眉,语气沉重,“恐怕要出大事了。” 江潮云、何师兄闻言,也跟着凝重了起来。三人隔着传讯相对凝重了良久……随后何师兄开口,“那你赶紧回宗门吧,外面太不安全了。” 兼竹点头,“正有此意。” … 传讯挂断,兼竹看向怀妄。 怀妄身形有一瞬的紧绷,他以为兼竹会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追究,却看后者抻了抻衣襟,笑道,“回吧。” 怀妄愣了愣。 兼竹,“不对,还没完。” 他在怀妄再度提起的呼吸中撩起衣摆,施施然坐回桌前,“还没吃完。” 怀妄,“……” 兼竹吃着半温的早点,感觉到落在自己后脑勺上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他没有回头,只咬下一口米酿糕,丝丝沁甜溢满唇舌,带了些醉意微醺。 像是刚刚那片刻的情.动。 情甘意浓,又带着模糊不清的冲动,估计连怀妄自己都还没搞懂。 诶,没搞懂还想亲他,做梦呢吧~ · 待兼竹悠闲地吃过早点,两人化作流光直接回了宗门。 落到席鹤台上,怀妄又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他们往后山小木屋走,到门口各自回屋时,兼竹忽然叫住怀妄,“仙尊。” 怀妄停住,“怎么?” “那枚玉佩,仙尊可要随时带在身上。” 怀妄顿了顿,“好。” 兼竹接着又提醒道,“不过仙尊以本尊的面貌出现时,就不要拿出来了。” 怀妄,“?” 兼竹笑笑,“毕竟我送给‘苍道友’的玉佩同仙尊有什么关系呢?” “……”怀妄猛然醒悟。 兼竹说完两袖飘飘地回了自己房间,屋门“嘭!”地关上,只留怀妄一人在空地里怔神。 … 翌日恢复行课。 鉴于之前在何师兄、江潮云面前频频翻车,兼竹下课后自觉找到二人探讨小话本。 看到他对蒹葭苍苍热忱不改,两人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随后江潮云拿出小话本2.0递给他,“快康康!” 兼竹,“你的小脸好黄。” 江潮云,“这是柠檬黄,看了蒹葭苍苍的绝美爱情,我又柠檬又黄。” “……”兼竹,“你文学素养又增加了。” “必须的!” 一盏茶的时间后。兼竹欣赏完2.0版,仰天舒出一口气,“就这样吧,可以定稿了。” 江潮云,“嘿嘿嘿。” 何师兄,“嘻嘻嘻。” 几人确定下最终版,兼竹又黄着小脸回了苍山。 不过他这几天心理负担小了很多,怀妄不知道去了哪里——另一个正主不在眼前晃悠,兼竹也不用磨炼自己的厚脸皮了。 他想怀妄大概是同之前一样有什么事要办,临时外出两天,也没什么好联系的。毕竟距离产生美,感情松弛有度,岂在朝朝暮暮! 就这么松垮垮地过了几日。 傍晚下课后,兼竹跟同窗几名师兄弟走在一起,夕阳斜映,橘红金黄铺染了脚下的青石路。 常师兄说,“听说鹭栖城中出现了鲛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兼竹脚步一顿,身侧何师兄道,“鲛人?鹭栖城深居内陆,怎么会有鲛人出没。” “所以是传言嘛,哈哈哈哈哈……” 兼竹心底疑惑丛生,待和几名同门分别之后,他飞身回到苍山敲响了怀妄的门。 “仙尊。”里面没有声响,兼竹也不知怀妄在不在。他又敲了两声道,“我再敲两下就进来了,你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咚、咚。兼竹,“好的,你同意了。” 他说完推门而入,门没锁上,“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炉上茶壶冰冷,显然是好几天没用过。 人走茶凉。兼竹脑中浮出这几个字。 他扫视一圈看桌案上放了张纸笺,走过去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留在苍山。 兼竹,“……” 所以这是背着他一声不吭跑路了,还留了张惊喜的小纸条等他自己发现? 怀妄忽然离开,想必是联系上了鲛人王。兼竹呵呵一笑,发动了神识共鸣。 隔了千里,那玉佩一亮,随后两人的神识接通了。 对面的怀妄似乎好半晌没回过神,兼竹呵呵,“想不到吧?” 怀妄,“……” 兼竹,“仙尊收了我的东西,都不看看怎么用吗?” 怀妄这会儿回神了,稳住心态同他交代,“鲛人王前几日联系了我,事态刻不容缓,我过来一探。” 大概是知道他要追究,怀妄补充,“看你熟睡,没有叫醒你。” 兼竹,“谢谢,你真体贴。” 怀妄,“……” 无意义的追究到此打住,兼竹转而说起正事。他先问了问怀妄鲛人族的情况,接着将鹭栖城里出现鲛人的消息告知了后者。 兼竹饶有兴趣,“仙尊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鲛人,真是缘分。” 怀妄慎重,“此事蹊跷,你不要掺和进去,留在苍山哪都别去。” 两人的神识交流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怀妄皱眉叫了一声,“兼竹?” 在神识交流被掐断之前,他听见兼竹留下了一句不置可否的,“呵呵。” 怀妄,“……” · 切断了神识,兼竹指尖点上怀妄留下的纸笺。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许久联系不上的鲛人王刚刚联系上,鹭栖城便传出有鲛人的消息。 他在鲛州城曾被沾有鲛人血脉的魔物袭击过,目标正是他身上那枚鲛人鳞。 兼竹的指尖在光滑的桌案上敲了两下,发出“咚咚”两声轻响:看来当年怀妄给他带的土特产,真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东西。 陷阱也是线索。因此鹭栖城的“鲛人”明摆着是个陷阱,但也不能不去。 思及此,兼竹离开屋子飞身而出—— 紧接着落在了席鹤台前的菜地里。 黑羊正在勤奋耕耘,后面已开出大片耕地。他伸手摸上软乎乎的羊脑袋,“阿黑。” 陌生而亲昵的称呼让黑羊警惕地抖了一下,抬头望去。兼竹正低头看来,墨发垂在身前,映着晚霞美人如玉。 “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你可以不再犁地。” 黑羊眼含期待,“咩?” “既然你可以化作黑羊,想必化作我的样子也不难。”兼竹语气温和地薅它羊毛,“化一个,我看看?” 黑羊不明觉厉,摇身一变。几息过后云雾散去,一模一样的“兼竹”立在了对面。 兼竹细细打量了一番……虽然看上去有点低配,还有有点像老年痴呆的自己,但是没有关系。 他放了一抹神识和自己的气息到黑羊身上,“阿黑,这几天辛苦你了。作为奖励,放你出去吃鱼。” 兼竹摸出鲛人鳞给它看了看,“这个品种的,看准了,敞开吃。” 黑羊:???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剥削阶级要请劳动羊民吃海鲜自助。 趁着兼竹没反悔,黑羊“咩咩”叫了两声飞身离开了临远宗。 那身影一瞬消失在天际,解开封印后的饕餮幼崽修为竟不输人类合体期。兼竹揣着袖子望向它消失的天际,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半晌,他笑容消失,眉头微皱:阿黑刚才顶着自己的脸叫了句什么? 咩咩? … 事已至此,兼竹只能安慰自己眼不见为净。 他回屋收拾了一番,接着传讯报告掌门,“弟子预感要突破元婴后期,需要闭关。” 未乙真人隔着传讯身躯一震,“你要突破了?你吃的什么修为长那么快?” 兼竹心说总不能是啃了口仙尊,他语重心长,“我早就说了不要节食,吃好一日三餐。” “……” 门中弟子要突破境界是大事,未乙应允下来,兼竹接下来一段时间便可不去学堂了。 加上外人不得入苍山,闭关说辞无人应证。 他一切准备就绪,掩去了身上的气息和痕迹,如一道青光飞逝,凭借着留在玉佩中自己那抹神识的牵引,直奔北地之海而去。 希望怀妄见到他不要太惊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宫宴献艺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兼竹一路出了鹭栖城赶往北地之海。 北地处于九州最北, 气候极寒。兼竹到时是深夜,海岸白沙映着月华,料峭的夜风刮过脸颊, 如细针划过一阵刺痛。 他的外衫灌了风,在背后鼓起,眼前广袤的海面却平静无波,像是整个海面都覆上了一层薄霜。 兼竹微微皱眉:这海……不浪。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 越是平静的水面,下方越是藏匿着汹涌的暗潮。 思及此,他收敛了思绪神识探出, 片刻便深入海底。大概逛了一圈, 兼竹发现有不少地方隔绝了自己的神识,像是用阵法圈出了一道结界, 不允许外人进入。 兼竹了然地收回神识,“果然, 万丈结界平地起,探索只能靠自己。” 他隐去身形潜入海中。刺骨的海水浸没身体的那一刻,他恍惚还以为回到了苍山寒潭。 兼竹吐了串泡泡继续下潜——海的表层少有生物, 直至底层水温回升,各类海鲜才渐渐多了起来。 流动的鱼群自深蓝海底整齐游过,各色鱼鳞反射着萤草的光, 映射在礁石岩缝上,一片光怪陆离,却无鲛人生存的痕迹。 海底有好几处结界波动,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海底世界分为表里,鲛人生活在里世界,外来人只能在表世界中不断循环往复地穿梭。 兼竹停了下来, 细细打量四周:既然玉佩中神识将他指引到了这里,那就说明怀妄已经进入里世界了。 但要是让人知道自己偷偷跟来,怕是会被徒手丢回苍山…… 寻求内应的计划破产,兼竹在结界边缘摸摸搞搞了一会儿,不远处的结界忽地一动。一条白底黑纹的尖嘴鱼自结界游出,少顷消失在海中。 “传讯鱼。”兼竹看向它消失的方向。 传讯鱼,顾名思义,在海底作传讯用。但此类鱼种珍贵,估计是鲛人王室专用。 有去必有回。兼竹也不去追踪,只暂且隐匿于岩缝之中,没过一会儿,那条传讯鱼果然又游了回来。 在鱼身没入结界的那一瞬,他分出一抹神识附着其上,随之进入到结界中。 里世界的场景瞬间落进眼底—— 海底竟有一座庞大的城镇,规模丝毫不输于陆地,上方的结界撑起巨大的天穹。 进入结界后,兼竹的神识便像棵浮游藻一样从鱼身上飘落。 他打量四周,只见周围布满了各类防护阵法,甚至还有高阶法器,想必一旦察觉有外来者入侵便会触动警戒。 好在合体后期的精神力隐匿性极强,一抹神识的存在感又极其微弱,他的存在没有被结界察觉。 兼竹满意,“这个结界真是精彩。” 有了这层过滤,往后小祸不用跑,大祸跑不了。想必鲛人族民生和乐,心态极好。 他的神识躲在结界附近偷偷看了会儿,直到下一条传讯鱼开启阵法出了结界,那抹神识才趁着四下无人,照它的解法里应外合地打开了结界。 结界开启,兼竹怕触动警戒没敢一次性进入。他思索片刻,随即将自己化整为零,分神成上百道神识,一抹一抹一抹……地排着队送了进去。 可谓谨慎至极。 他一边在结界内将自己重新黏巴起来,一边把怀妄记上了小本本。 要不是怀妄不带他玩,他至于这么瞎折腾? · 等兼竹整个人都以这种微妙的方式进入到里世界,他才狗狗祟祟地朝着鲛人宫的方向过去。 为避免露馅,他特意仿照了鲛人的特征,在鬓边化出几片银蓝色的鱼鳞,身后缀一高仿鱼尾。 他动了动尾巴,感觉自己咸咸哒。 鲛人王宫就在城镇中央,兼竹一路过去,发现城中不但有鲛人族,还有鲛人同其他种族产下的后代,形貌各异,血统逐渐缤纷。 他原以为鲛人族库存不多,没想到几十年间跨种族的繁衍诞生出了这样多的族人。 只是血统纯正的鲛人仍是少数。 整个族类生活在此,鱼口众多,各司其职,似乎和陆地上的百姓也并无差别。 好处就是鱼多眼杂,他一生面孔混进来被发现的概率便小了很多。 … 等到了王宫之外,兼竹看见宫墙四方都有鲛人族侍卫严守。鲛人生性凶戾,侍卫生得高大威猛,手上还拿了把寒光凛凛的鱼叉。 人鱼拿着鱼叉,兼竹觉出一丝离谱。 他正思考着怎么混进去,就见西面宫门之外有几支队伍在挨个进入宫中。队伍里大多是鲛人中的女子,薄纱细丝、流绫轻罗,分明是表演曲艺的。 兼竹在一旁看了会儿,见队伍领头的鲛人同侍卫出示了凭证,随后被一一放行。他理了理衣衫,姿态娴熟地缀在了最后一支队伍后面。 前方队伍全部通过核查,轮到他一人上前时,侍卫上下打量,“你是……?” 兼竹不语,只从怀中摸出那枚嵌在晶石中的鲛人鳞,鳞片沾染过鲛人王的气息,一瞬激起了那鲛人侍卫天性中的臣服。 他目光转而慎重,“您是?” 兼竹面不改色,“王的特邀嘉宾。” 鲛人鳞上的王霸之气不似作假,血脉中的威慑叫那侍卫生不出丝毫怀疑之心,连忙侧身放行。 兼竹神色自然地揣回鲛人鳞,端着特邀嘉宾的架子晃了进去。 … 宫中鲛人都相互混过面熟,兼竹只能继续维持外来者的身份,跟着那几支曲艺表演的队伍去向等候处。 他跟在最后那支队伍的尾巴上,前面几名鲛人女子正小声交谈着,听见身后动静转过头,见到兼竹的容貌皆是一怔。 “好俊俏的郎君。”一金发鲛人笑道,“也是来王室请来献艺的?” 兼竹点点头,“可惜学艺不精,只能献丑。” 几名鲛人失笑,觉得他甚是谦谨。他们一道往前走,兼竹一边同他们闲聊,一边不动声色地打探鲛人族和王宫中的情况。 “我宅家几年没出过门,最近可有什么蹊跷灾祸发生?” “这我倒没听说。”金发鲛人回忆了一遭,“我们城中连外来的客人都没几个,哪会有什么蹊跷灾祸。” 一旁的棕发鲛人附和,“每天的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不过早日来了贵客,王宫安排今晚设宴呢。” 兼竹没打听出异况,收回话头鱼尾一摇一摆,“国泰民安,挺好的。” 闲聊之间他们到了候场的偏殿,没过多久便有宫中来人。 宫人着统一浅紫色宫服,手执赤鱼引路灯,“吾王设宴接待天下第一仙尊,再过半个时辰晚宴开始,你们好好准备准备。” “是。”众人齐齐应声。 宫人走后,兼竹揣着袖子看向殿外光景。萤蓝的宫灯映着海底的各类珍奇植被,不远处亭台半透明的砖墙折射着漾漾波光,投在宫墙之上。 想必那鲛人王的宫殿比这偏殿还要美上几分。 怀妄偷偷溜走,还挺会找地方享受。 兼竹收回视线,身侧的鲛人正讨论着待会儿的宴席:“来之前我只知道是贵客,没想到是天下第一的怀妄仙尊。” “仙尊亲临,也不知所谓何事呢。” “大人物的事,我们哪猜得到?” 先前那名金发的鲛人按了按心口,“不知道还好,现在我都有点紧张了。” 棕发鲛人拍拍她的背,“没关系,你混了金鱼的血,只有七息长的记忆。” 金发鲛人,“……” 棕发鲛人安抚完小姐妹,转头看见兼竹立在一旁,搭话说,“你也觉得紧张?” 兼竹想到一会儿就要和怀妄面对面,他说,“特别紧张。” 那几名鲛人转而安慰他,“其实吾王仁慈宽厚,加上这几年尊体欠安,不怎么会发脾气。只是不知道仙尊是什么性子,若是表演得不好,会不会惹他恼怒。” 兼竹说,“我只怕我站在那里就会惹他恼怒。” 鲛人们便掩嘴笑了,“你也太紧张了,放轻松,没事的。你相貌这般出众,说不准还能得仙尊青眼呢!” “……”兼竹矜持婉拒,“不敢肖想。” · 过了没一会儿,宴会开场。 前面的队伍跟在引路的宫人身后挨个上场。 歌舞声自不远外的正殿传来,给这波光荡漾的宫廷夜色添上了几分朦胧缥缈。 随着夜色渐浓,流光映转,一曲歌平一舞又生,表演的队伍一支支退场,很快便轮到缀在最后的兼竹。 宫人本按照名单将队伍都带过去了,转头看见兼竹还在,不由一愣,“你是哪来的?” 兼竹眼含深意,“关系户。” “……”宫人恍然,这宫中的形势可真是混乱。他见怪不怪,将人领去了正殿。 到达殿外,殿内的舞曲还没结束,兼竹从殿外朝里看了一眼——只见红袖回转、金铃清脆,银钿玉钗和着曲声旋然一片缭乱。 殿上坐着两人。位于右席的男人一头白发,鬓角层层叠叠覆盖着深蓝色鱼鳞,面色苍白,身着华服,繁冗的服饰下摆却露出长长一条鱼尾。 他对面的男子银发如瀑,似巍峨雪山落在这海底深处。场中歌舞曼妙,后者却连眼睫都不抬,只偶尔抬手抿一口酒,同鲛人王交谈一二。 兼竹深深地看向怀妄:果然是没有眼光。 …… 待场中众人退下,终于轮到兼竹上场,他双袖轻振,施施然进了殿中。 四周几十盏九瓣莲花灯在地毯上落下层层叠叠的莲影,明光投在中央,来者一袭青衫墨发,银蓝色鳞片没入鬓间,眉目如画。 如此容貌,却完全不会叫人将他误认作女子。 鲛人王略带惊讶地看了兼竹两眼,“你是要表演什么?” 兼竹道,“回吾王,庶民表演的节目是舞鞘。” 鲛人王,“……?” 一旁怀妄倏地抬眼,他指尖一抖,清酒洒在了桌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同榻相邀 <img class=tent_cover src=//static.jjwxet/images/transparent.png alt=> <ul class=tent_ul> 随着兼竹话落, 场中寒光一闪,细长的剑鞘横于他身前。 在长鞘现手的一刹那, 大殿四周的侍卫纷纷拔刀,蹭噌一片刮铁声。雪亮的刀刃反射着头顶的烛灯,映在中央的那道人影上。 席上怀妄执杯的手指紧了紧,却见旁边的鲛人王抬手示意侍卫们撤下,“不必紧张。不过一介庶民,能奈本王如何?” 鲛人王言罢又看了眼怀妄, “更何况仙尊在此,何人敢造作?” 早已造作过无数次的兼竹温良一笑,“吾王所言极是。” 怀妄, “……” 四周侍卫收起佩刀重新立正两侧,鲛人王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兼竹身上。长鞘侧过一道锐光, 鲛人王“咦”了一声道, “真是好鞘。” 兼竹腼腆垂头,“天生的。” 鲛人王,“什么?” 怀妄, “……” “罢了。”鲛人王不明觉厉, 挥手示意他, “你且开始罢。” “是。”兼竹应下,随后长鞘滑向身侧,神色肃穆地开始了表演。 这场表演无人伴奏, 只有他一人静立中央,随着他微微抬头, 光影落在他隽秀的面容上。鬓间的鳞片泛着微光,四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几息过后, 他轻启唇齿,“铛!” 众人有一瞬震撼:居然还是自己配乐。 一声“铛”内力深藏,在这大殿之中回响,竟如余音绕梁。 回声未散间,兼竹腕上一动。长鞘自他指尖陡然旋转,他身侧鞘光如飞萤流火。 殿旁是百盏莲灯,光影绰绰,他衣摆散开之间,如同在百碗莲花间绽开一朵青莲。 鲛人王面露欣赏之色,正看着,余光忽然瞥见身侧的怀妄——整场宴会都没怎么施舍过眼神的仙尊此刻正看向场中央,目光集中,一眨不眨。 鲛人王心道:原来仙尊感兴趣的是这种…… 场中,兼竹一面造作,一面转身回眸,抽空跟怀妄眼神交流:看,我是不是生如夏花之绚烂? 怀妄没有避开,直直地给他看了回去:胡闹。 鲛人王见二人眉来眼去,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转头试探,“仙尊喜欢?” “……”怀妄垂下眼,神色淡淡,“新奇罢了。” 鲛人王便哈哈笑了声转回去不再追问。 …… 一舞将近,兼竹还记得刚刚看到那组献舞的鲛人最后有个动作定格,类似于手指捻兰置于身前,十分婀娜。 他思索一二稍做修改,长鞘旋转着收回到身前。随着他口中一声“铛!”铿锵落下——姿势正对着席上的怀妄和鲛人王定格。 怀妄,“……” 剑鞘还在高速旋转,输出着强劲的风力。鲛人王白发被吹得在身后飞起,耳畔还回响着那声空灵的“铛”…… 兼竹见四下无声,甚是清冷,自行摆动鱼尾给自己鼓了鼓掌:啪啪啪! 清脆的响声让鲛人王从劲风中回过神,他清清嗓子,“你这是什么舞种?” 兼竹,“回吾王,这是保健操。” “喔?如何保健?” “像这样多活动手指。”兼竹说着又呼啦啦地转起长鞘,“可以防止老年痴呆。” “好像是有这种说法……”鲛人王赶紧叫他停下,随即扬声道,“不错,今年的设宴倒是比往年办得好,节目有新意。殿中之人皆有赏!” 宫人们接了恩赐齐齐拜谢,“谢吾王!” 鲛人王说完看了怀妄一眼,接着招呼兼竹,“过来吧,陪仙尊坐坐。” “是。”兼竹应下,晃到了怀妄身旁。 鲛人王看怀妄没有拒绝,笑了笑吩咐宫人叫乐师上来奏乐。 兼竹在这档子间坐到了怀妄身侧。他是第一次化出尾巴,坐得还不是很娴熟,那条大鱼尾被他往后一甩,“嘭”地一个回旋拍在怀妄的腰后发出一声闷响。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 兼竹将尾巴抱起来挪了挪,“不好意思,刚刚舞得太猛抽筋了。” “……” · 幽幽乐音四起,怀妄同鲛人王杯酒相谈。 兼竹半边身子被怀妄挡在身后,趁此机会打量面前的菜肴珍馐:甘螺,海玉带,银丝酉鱼,盐渍大蚌壳…… 这可都是当地特产,出了海底就吃不到了。 正瞅着,他听对面鲛人王开口,“给仙尊斟上酒,切勿怠慢。” 兼竹收回目光应了一声,抬手提起白玉壶。他的姿态过于温顺,怀妄竟有一瞬戒心四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鲛人王:……啧啧,倒个酒都挪不开目光。 清冽的酒水哗哗入杯,兼竹给怀妄倒完酒,撤手的时候飞快顺走了桌上两颗甘螺。 怀妄余光瞥见,“……”对面鲛人王离了只有一臂之远,他默了两秒,侧身抬起宽大的袖袍给身后的人挡了挡。 兼竹偷偷吸螺:呲溜。 前方的怀妄和鲛人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兼竹一边听,一边吃着。 怀妄道,“鲛人一族看着比之前兴旺许多。” 鲛人王叹息,“血统纯正的族人不多了,若再不吸纳新的血统,恐怕也离亡族不远了。” “鲛人一族血脉的确珍稀。”怀妄状似无意,“这么些年,鲛人一族可有去过外界?” “我族隐居于此,并无外出。” 怀妄点了点头,正抬手要抿一口酒,鲛人王目光忽地越过他的胳膊到了他身后,“你在作甚?” 正摸上一颗螺的兼竹,“……” 对面传来的目光凌厉威严,似乎只要断定了自己行为冒犯,便要下旨问罪。兼竹定了定神,摸起那颗螺,神色自然地递到怀妄嘴边,“来,仙尊,嘬螺。” 他体贴,“看您嘴巴闲了。” 怀妄,“……” 鲛人王还在一旁看着,怀妄迟疑一秒,随即俯身低下头——眼前细白的手指捏着小小一颗螺递在他嘴边,指尖还沾了些料汁。 怀妄垂眼咬上,舌尖一动,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的指腹,他心头微跳,就着兼竹的手嘬了一口。 只是一口,怀妄很快抬起头,恍若无事发生。 兼竹收回手,在桌下怀妄的衣摆上擦了擦。 怀妄心跳平复,转头看他,“……” 鲛人王见兼竹确实是要喂给怀妄,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他没想到,高冷如怀妄竟会如此中意这名青衣鲛人。 他看了看兼竹的容貌:……原来仙尊也爱美人。 … 这一小小的插曲就此翻篇。 怀妄同鲛人王聊了不一会儿,夜色渐浓,宴会到了尾声。鲛人王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寝宫,怀妄也要回住处。 王宫西侧专门隔出了一处宫院,名为“洗尘殿”,用于接待贵客。 双方起身,兼竹随之而起。 鲛人王嘱咐几句后,又看向怀妄身后的兼竹,“你叫什么名字?” 兼竹道,“回吾王,庶民苍竹。”话落,他感觉身侧传来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 鲛人王点点头,他揣摩着怀妄的面色试探开口,“便让苍竹送仙尊回去,如何?” 怀妄顿了顿,“可。” 鲛人王试探结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 双方分别,两路宫人领着怀妄、兼竹二人往洗尘殿的方向走。 赤鱼宫灯映亮了宫中长街,两人在后面并肩走着。 这会儿没有鲛人王在一旁审视,兼竹便转过头分辨怀妄的神情。他想看看自己带来的这份“惊喜”中,“惊”和“喜”各自占了多少比重? 却见冷峻的侧颜映着模糊的夜景,怀妄面无表情,神色不明。 兼竹目光重回前方:罢了,怀妄有仙尊包袱,喜悦之情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洗尘殿。 兼竹跟着怀妄进门,宫人退下时还不忘投去几道艳羡的眼神。 殿门从里关上,四下无人。兼竹环视一圈,只见殿内宽敞,轻薄的幔帐从头顶垂落,正前方是一雕花四角圆桌,后置一屏风,想必在后面便是床榻。 怀妄站在一旁没动,兼竹正垂头思考着如何赶在前者开口谴责自己擅自跟来之前,先倒打一耙地指责他偷偷跑路——却听怀妄清冷的声线响起。 “苍竹?” 兼竹收敛了思绪抬眼看他。屋外的光亮透过门扇落在后者肩头,“怎么了,是名字不好听吗?” 怀妄不置可否,只定定看来,“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兼竹视线扫过他眉间的神色,笑了笑,“随夫姓。” 他说完也不等怀妄回话,转头朝屋里走去。 怀妄看着他的身影,心头在刚刚一刹怦然后又阵阵泛酸。他想问是哪个“苍”,但又觉得根本不用问——不是那没担当的前任,还能是自己不成? 在他思绪万千之间,兼竹已经绕过屏风四下逛了一圈,屋内布局别致、陈设华贵,灯盏上镶嵌着深海夜明珠,用来接待贵客很有逼格。 “仙尊住的地方真好。” 怀妄压下心头的情绪走过去,“嗯。” 兼竹看向那张十分弹软的床榻,“尤其这床,相当不错。” 怀妄看破,“你想躺就躺。” 兼竹欣慰,“你懂我。” 他说罢摊了上去,大尾巴搭在床沿上,一摇一晃。 蓝色的鱼尾鳞片周围泛起一圈银光,随着鱼尾摇摆,在两端夜明珠的照耀下如银沙细流。 怀妄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咸鱼摆尾了几下,兼竹若有所感地撑起半边身子看向前方站立的怀妄,抬起鱼尾巴同他打了个招呼,“看,运作流畅~” “……” “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我?”兼竹问他。 怀妄看他鬓角的浅蓝色鳞片层层没入鬓发之间,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竟丝毫不觉突兀,反而有种异样撩拨的美感。 怀妄抬步走过去,“还行。” 兼竹不欲再同他讨论:什么还行,我看你是审美不行。 他坐起来,低头开始研究自己化出来的这条尾巴。衣摆撩起,兼竹伸手摸了摸,入手的触感温软光滑,细薄的鳞片覆盖其上,表面坚硬却又柔韧。 手感相当丝滑。 他自己摸过瘾,又不计前嫌地邀请怀妄,“你也试试。” 屋内一静,怀妄目光沉敛,“……你可知道鲛人的尾巴不能随意让人碰?” 兼竹觉得他真是入戏太深,“问题不大,这是我化出来的尾巴,假的,高仿。” 他说着还在尾巴上“啪啪”拍了拍,“别磨叽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等离开鲛人族,你这辈子都摸不到这么鲜美的尾巴了。” 怀妄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用“鲜美”来形容自己的。 那条泛着柔光的大尾巴还在向他招摇,他心念一动,却已俯身将手覆在了那条鱼尾上。 灼热的掌心贴上薄鳞,兼竹只觉一股热意自贴合处腾起,和他自己碰尾巴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还没来得及阻止怀妄的动作,后者便贴着他的尾巴逆鳞而上—— 所过之处,热火燎原。 兼竹猛地揪紧身下的被衾!一丝急促的气音溢出,他面上迅速被绯红浸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少年王储 那绯红从两颊一直蔓延至鬓间, 兼竹撑在身后的胳膊打着颤,几乎支不住。 怀妄呼吸一重,瞳底如夜色深沉。他的手还覆盖在薄鳞之上, 兼竹赶紧抖着唇摁住怀妄, “不摸了,不摸了……” 下一刻,腕间就被“啪”地反手扣住。落在头什么了?” 兼竹面上烧热, 陌生的感觉还在体内肆意横行。他尽量稳住凌乱的呼吸,“你…先出去。” 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怀妄垂眼看来,“我出去?” 急促沉乱的气息扑上来,兼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自己被激起了异样的感觉,而怀妄就在一旁看着。 况且两人的关系今日不同往时, 之前老夫老夫没羞没臊, 耕个几天几夜就完事, 怀妄现在又不能耕他,还在这里旁观他如何不上不下。 兼竹便抖着手去推他——刚触及怀妄身前,他就被猛地拉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他低呼一声,“怀妄…!” “嗯。”怀妄低低应了一声。灼热宽厚的手心握上了他的后颈,手掌整个包裹,似是一种无声的占有。 兼竹心头跳得厉害, 他感觉贴在自己颈侧的指腹动了动,却要在进行下一步时刹住了——像是在顾忌什么。 是在顾忌什么?他不知道。他这会儿脑中一片混沌,根本不敢动, 怕一动就是骚动。 怀妄就这样紧紧锢着他, 没有乱动。 良久, 方才那一瞬汹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怀妄松手起身,哑声道,“我一会儿回来。” 他说完转头朝殿外走。 路过屏风时没注意,撞得那屏风“哐啷”一歪,怀妄却头也不回地仓促离开。 …… 吱呀。殿门在身后合上,怀妄站在门前垂头不语,身后很快传来细微的动响,他心头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后大步离开。 守在殿外的宫人见他出来,纷纷上前询问,“仙尊可是有何需要?” “无事。”怀妄的声线细听之下还有一丝不稳,他吩咐,“不要进入殿中。” 宫人相视一眼,“是。” · 翌日兼竹从床上起来。 昨晚他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大半宿才将燎起的火平息下去。主要是新的身体结构操作起来并不娴熟,废了他好大功夫。 醒时,他整个人连同鱼尾就已完全占据了大半的床榻,被子如同卷心菜一般裹在他的尾巴上。 兼竹蹭起来看了一眼,思维不自觉发散:有点像他心心念念的雪霖莴……如果这次鲛人之事能顺利解决,回去还能刚好赶上苍山的第一波大丰收。 想到这里,兼竹又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咸鱼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刚绕过屏风,就看见怀妄背对着他站在殿门前,挺直的身影背光而立,像个门神。 他折腾完后神清气爽,昨天的他跟今天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兼竹十分轻快地晃过去同怀妄打了个招呼,“仙尊。” 怀妄转头过来,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你醒了。” 兼竹,“显而易见。” 他话落,有片刻的相对无言。昨天的情况匆忙又混乱,谁也没去追究对方为何擅自行动,现在空了下来,有种难明的默契在两人间流动。 “你回去吧。” “你有什么打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兼竹看向怀妄,微微眯眼,“仙尊叫我回去?” “不然呢。”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怀妄皱眉,他还真不知道。但鲛人族严防死守,想必进来并不轻松。 兼竹呵呵一笑,“你若不尝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神识化形的极限在何处。” 怀妄:??? 兼竹不想同他细细解释,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记忆,回忆起来代入感太强。他转而将话题拉回去,“总之来都来了,你不能让我大老远地过来,只是为了给你舞个鞘。” 怀妄一时竟无法反驳,“……” 兼竹便当他默许了,“昨日听曲艺队里的几名鲛人姐姐说,她们要在宫中歇一晚,等今日受了赏赐、用过宫宴才会出宫。” “鲛人姐姐?”怀妄忽然出声。 兼竹不懂他的点,“怎么了。” 怀妄,“以你的修为,应是叫不了她们姐姐。” 兼竹给他科普社交常识,“这是尊称。” “我怎不知有这种尊称。” “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兼竹说完见怀妄眉心拧起,又勾了勾唇角,“当然,仙尊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叫你怀妄哥哥。” 怀妄呼吸一滞,他抿着唇默了半晌,“乱七八糟。” 话虽如此,他还是听懂了兼竹的意思,“你是想同她们一道?” 兼竹点头,又问他,“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些时日,有没有打听出一些有价值的讯息?” “并无。”怀妄道,“鲛人王身体不好,这些时日见面的时长不多。” “越是宫中,消息反而越是闭塞。”兼竹笑了,“还不如去民间走一遭。我今天先向她们打探完消息再一同出去。” 怀妄瞥他,“你只是想吃完宫宴再走。” 兼竹发出谴责的声音,“凡事说破就没意思了。” “……”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外界明光落入眼前。怀妄率先抬步走出殿门,“我今日去同鲛人王道别。” 意思就是和他一起出宫。兼竹悠然一笑,“好。” · 出了洗尘殿,兼竹跟着宫人找到了一起昨日舞动的小伙伴。 只是一夜之间,宫中就全都传遍了“他被仙尊看上带回洗尘殿”的消息。一道道眼红的目光在触及他的容貌时,转而又化作一声声了然的轻叹。 宫人将他带到后便离开。 兼竹站定后,昨天相熟的几名鲛人很快围了上来,金发鲛人羡慕地说,“看吧,就说你能得仙尊青眼。” 兼竹谦虚,“主要是鞘。” 周围几人细细看过他的眉眼,“唉,确实。” … 聊过几句,没多久就有宫人领着他们去鲛人王赏赐的宫宴。 宫宴设在一处幽静的花园。 半透明的水晶石雕刻成景观石的模样,晶莹透亮。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层层串串,碧叶紫蕊,花影映在水晶石雕上。 兼竹同众鲛人一道落座,面前是满盘佳肴,四周丝竹声声,很有情调。 宴席开场,众人一面享用赐宴,一面细声交谈。 兼竹正吃着,身侧的碧鳞鲛人悄声问他,“说起来,仙尊待你可好?” 兼竹心道鲛人一族果然是与外界隔绝太久,消息闭塞。外界都盛传怀妄修了无情道,这边却还在问他“仙尊待他可好”。 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金发鲛人也凑过来,面色微红,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仙尊如何啊?” 兼竹对上她明晃晃的眼神,彼此秒懂。他拿捏着怀妄的语气道,“还行。” 两名鲛人闻言顿感幻灭,“天下第一人,竟只是还行……” 兼竹回忆起昨夜自己如何折腾,微微一笑,为怀妄保留了最后一分颜面:他其实觉得不行。 宴席过半,众人坐着聊天。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动静,宫人们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口中还叫着“小殿下”。 兼竹放下玉箸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少年鲛人从花园外闯了进来——少年面容明显稚气未脱,身材却继承了鲛人族纯正的血统,看着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殿下!”“念逻殿下!”他身后,宫人们匆匆追来。 念逻无视掉身后的宫人,到宴席前站定后视线在场中搜罗一圈,随即定在兼竹身上。 兼竹同他隔空一望,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念逻却已甩着袖子过来了。他也不顾什么宫中礼仪,直接半蹲着支在兼竹桌案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苍竹。”兼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打算做什么。 四周也安静了下来,不知这名少年王储有何意味。 念逻打量了兼竹几眼,说道,“本王方才从外面路过,冥冥之中感觉到某种牵引,追随感觉进来之后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目光——说来奇怪,本王看你十分亲切,你说这是为什么? ” 四座闻言皆是一静。 几十道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到兼竹身上:昨夜是仙尊,今日又是王储……啧啧啧,好一个蓝颜祸水! 兼竹对四周饱含深意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一瞬想到了身上那枚沾了鲛人王气息的鱼鳞。 他对上少年王储的目光:你感觉到的恐怕是你爹爹的王霸之气。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念逻喃喃自语,“你说,这会不会就是爱?” 兼竹,“……” 兼竹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异想天开”。他说,“是的,殿下。” 念逻眸中一亮,又听兼竹接着说道,“不过爱也有很多种,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哪种爱?” 念逻茫然,“哪种?” 兼竹把差点脱口的“父”字咽了下去,换了种委婉的说法,“慈爱。” 在场众人:…… 身后的宫人们惊惧:大胆! 念逻有些生气,他说,“你别想糊弄我,越是纯正的血脉之间,越能产生强烈的感应。你身上的血脉很纯正,配得上做本王的王妃!” 在场众人:!!! 兼竹麻了,“……殿下,庶民不配。”他怕念逻觉得自己敷衍,特意补充,“庶民一点也不纯。” 念逻却倔上了,“你不必妄自菲薄,这种感应很强烈,你肯定是本王的命定之人。” 他说着拉起兼竹离开席间,“走,本王带你去见父王。心电一线牵,相信这段缘。” “……” 兼竹还拖着个高仿的鱼尾巴,在别人地盘上也不敢造作。只能由着面前这名过于主观唯心的少年王储拽着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去向大殿。 高大的宫墙自两边倒退,兼竹费尽毕生忽悠之才能,磨破嘴皮子地劝说念逻,“殿下,回头是岸。” 念逻头也不回,“我们鲛人是要奔赴星辰大海的人。” “……” 四周宫人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速冻鱼:鲛人一族的王储选妃,那肯定是精挑细选层层淘汰,哪能从曲艺队伍里随便抓个人?况且、况且这人还是仙尊的…… 唉,到底是仙尊的哪种关系?他们不敢问,他们也不敢提。 一行人跌宕起伏地到了殿外,正碰上鲛人王送怀妄出殿门。 “父王!” 兼竹抬头看见那道银白的身影出现在殿前,就知道先前的“咯噔”落到了实处。 怀妄的目光落在念逻拉拽他的手上,眼底一冷。 鲛人王见状,皱眉厉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念逻开心地同他展示,“看,父王——儿臣有王妃了~” 四周气氛蓦地一沉。 兼竹都不敢去看怀妄的表情,他嘴里叨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念逻转过头,“怎么能叫童言无忌呢?本王今年刚巧成年,可以结亲,我们都有心电感应了。” 兼竹:……不,那是父子的羁绊。 “心电感应?”殿阶之上,清冷的声线忽然落下。 兼竹赶紧道,“今天风大,他感应错了。” 鲛人王思及昨日情形,面色有些尴尬,同念逻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赶紧把人放开。” 念逻傲然,“父王,爱,怎可放手?” 鲛人王,“……” 嗒。殿阶上一声响,却是怀妄一步步走了下来。银色的衣衫拖曳在石阶上,几步间便到了下方。 念逻看着他,目露不解:? 未待他做出反应,一股大力便将兼竹的手抽了出来。念逻傻了,“你做什么!” 怀妄一把拉过兼竹,直直看去,“这是本尊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光天化日 四周宫人垂着头瑟瑟发抖, 鲛人王也没敢开口。 怀妄就这样拉着兼竹,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念逻大脑当机,“……这是什么意思?” 贴在兼竹手腕内侧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 怀妄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念逻怔怔地看向他几秒, 又转向一旁的兼竹, 焦急道, “王妃,你倒是说句话!” 兼竹:…… 谁是你的王妃。 身侧的气压陡然降低, 兼竹赶紧出声表态,“没错,我同仙尊酿酿酱酱, 我早就说过我不纯了。” 摁在他手腕的指腹顿了一下。 念逻闻言如遭雷劈!站在原地面色灰败。鲛人王终究还是看不下去,走下殿阶同怀妄赔罪, “仙尊莫要在意, 这个痴儿还没开智。” 念逻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我们都有心电感应了啊!” 兼竹, “也可能是跑电了。” 念逻, “……” 怀妄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还聊上了,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出声打断, “该走了。” 兼竹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潜台词,闭上嘴跟在身后。鲛人王按住还想再蹦跶两下的念逻, “仙尊这就要离开我鲛人族?” 从里世界的结界出去免不了惊动鲛人王,怀妄没有隐瞒,“难得来一次,本尊自行在城中转转。” “哈哈哈也好。仙尊随意, 若有需要不必客气。” 怀妄点点头,拒绝了宫人引路,直接带着兼竹离开。 兼竹没再去看那失魂落魄的鲛人王储,任怀妄牵着他走在这宫中。一路上,匆匆行过的宫人遇上两人,惊讶一瞬又纷纷躬身低头。 “见过仙尊!” 怀妄目不斜视地走出一截,仍然没有放开兼竹的手,兼竹也没提醒他。直到转过一道宫墙,兼竹这才停下来,“这会儿没人看了。” 意思便是叫他放开。 怀妄握在他腕间的手微微收紧,停顿片刻缓缓松开。 兼竹看了眼前者的侧颜,面部轮廓冷硬分明,下颚绷紧,像是还没消气。他笑了一下,垂头捏着自己的手腕,“刚才多谢仙尊解围。” “解围?”怀妄看向他。 兼竹说,“是啊,不然我就得留在这鲛人一族,当个混淆人家血统的假王妃了。” 怀妄下颚绷得更紧,默然没有出声。 有一瞬他想说自己不是解围,但不是解围是什么呢?他在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甚至没有想过原因,也没想过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行为同他往常事事权衡的准则背道而驰,但在他从鲛人王储手中拉过兼竹的那一刻,他心底是舒畅的。 怀妄没有说话,兼竹就接着说,“对了,刚刚的饭我还没吃完。” “……” 他说到这里,怀妄便想起他应该是在宴席上,“鲛人王储是怎么找上你的?” 兼竹沉吟,“大概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怀妄皱眉。兼竹见状失笑,把先前的情形同他讲了一番,又说道,“你可还记得那枚鲛人鳞?” “记得。” “沾染了鲛人王的气息,难怪会吸引王储。” 兼竹说完忽然停顿了一下……自己那条高仿赛正版的尾巴这般敏感,该不会是受了那纯正的王霸之气的影响吧? 在他思绪发散间,怀妄也沉眉不语。兼竹发散完一圈回来,看怀妄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不由出声,“怎么了?” “无事。”怀妄收敛神色,又问他,“你不是要接着回去吃?” 啪!兼竹拍尾:对,差点忘了! 他立马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摆着尾巴往宴会的方向去。走出几步见怀妄也跟了上来,兼竹尾下一停,“你也要来?” 怀妄神色不动,“不然呢。刚把你带走,转头又将你一人扔在宫宴?” 兼竹恍然,“有道理,还是你缜密。” “……” · 两人一道回了宴席。 宴席上的鲛人们先是看见兼竹去而复返,还没来得及猜想发生了什么,又看他身后跟来一人——银光夺目,赫然是天下第一的怀妄仙尊! 席间瞬间一静,奏乐声“吱啦”一转随即刹住。 兼竹转头看向怀妄。怀妄,“……” 还是四周的宫人们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邀请怀妄入座。怀妄目光瞥向兼竹,“我便随他坐。” 周围人看向兼竹的眼神不禁写满了:了不得。 兼竹领着怀妄坐回到自己席前,宫人们又上了一副碗箸。现在的形势在他们看来已经明了了——鲛人王储一见钟情、强行纳妃,怀妄仙尊宣示主权、夺回所爱!而且还跟到了宴席上。 这一局,简直是仙尊完胜。 众人心道:唉,果然是先来后到……哪怕只先来一晚。 兼竹同怀妄落座之后,周围人还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兼竹看着小心翼翼的鲛人舞女们,转头对怀妄道,“仙尊像是来镇场子的。” “……”怀妄默了默,扬声开口,“你们随意。” 他虽然这么说了,但众人哪敢随意。怀妄扫了一圈,侧头同兼竹道,“本尊在宫外等你。” 他说着要起身。周围人一惊,赶紧大声喧哗起来,就连奏乐声都多出几重,像是生怕把仙尊赶跑了似的。 兼竹,“……” 怀妄,“……” 怀妄便又留了下来。坐席间暂且恢复如常,兼竹低头吃着东西,身侧那金发鲛人偷偷看了怀妄一眼,又凑近兼竹悄声道,“看这样子,感觉仙尊还是挺行的啊。” 兼竹差点把贝壳吞下去!他浑身戒备,想提醒前者不要再说了,却依旧晚了一步。 身侧落下一道声音,“什么行不行?” “……” 金发鲛人这才反应过来:仙尊修为极深,自己声音哪怕再小对方怕是也能听到。 她连连告罪,缩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怀妄垂眼看着静如一只鹌鹑的兼竹,隐隐猜到他说了什么。他声线压下来,低哑磁沉,“你说本尊不行?” 兼竹,“……” 他耳尖红了一点,不欲回答,可怀妄没动,还是低头看着他。兼竹便定了定神抬眼过去,哼笑了一声。 怀妄,“你笑什么。” 兼竹倾身上前贴近了几分,避免周围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怀妄身形一僵,只听前者半开玩笑似的附耳道,“怎么会,仙尊行不行,我哪儿知道?” 怀妄呼吸乱了一秒,抬手抓住兼竹的胳膊,低声警告,“你再胡说八道。” 他两人在这边拉拉扯扯地讲小话,四周偷偷看看的鲛人们见状:哦哟哟,光天化日下就在调情了~ … 待御赐宴会结束,鲛人们便要出宫。 怀妄要和兼竹一道出去,有了他的存在,宫人们送行比往次都要恭敬热情了许多。 出了宫门,众人队伍散去各自回家休息。 兼竹和怀妄站在宫门口,还没想好接下来从哪里入手。先前那名金发鲛人在旁边望了望,迟疑片刻还是凑过去,“二位可是打算在城中走走?” 兼竹惊叹于她敏锐的察觉力,不过常年在外演艺想必的确少不了察言观色。他看向怀妄,后者顿了一下点头,“嗯。” 金发鲛人试探着发出邀请,“不如由我带二位走走,我家住如絮坡那头,四周风景甚好,不介意也可以到我家中坐坐。” 往哪里走都是走,刚好有当地人做咨客,一道同行也无伤大雅。怀妄应下,“也好。” 金发鲛人松了口气,面上有些欣喜:毕竟仙尊大驾光临,那可是难得的荣耀。 兼竹、怀妄跟着她往如絮坡的方向走。几人路上交谈,兼竹得知金发鲛人名叫紫谈,家中还有一名兄长,名叫紫深。 “兄长先前得了风寒,虽说病情已好,但还在卧床休养。如有怠慢之处,还望仙尊海涵。” “无碍。” 紫谈说着又有些羞赧,“不过我们那地方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仙尊亲临怕是会引起轰动。” 怀妄闻言微微蹙眉,他们要探查民情,必然要低调为上。兼竹也这么想,他转头撺掇怀妄化形,“仙尊,大尾巴,你也整一条!” 怀妄,“……” 紫谈敏锐地抓住一个字眼,不解出声,“也?” 兼竹淡定,“我的意思是,我们有的,仙尊也要有。” 紫谈理解了,“喔。” 怀妄看了兼竹一眼,随即在后者期盼的目光中灵力一动,化出一条鱼尾来。健美流畅的银色鱼尾自身后支出,光泽的鳞片锐利无比,边缘泛着一圈萤蓝。 他站在兼竹身边,两条鱼尾并在一起,紫谈一眼看去竟惊觉般配。 兼竹看着怀妄化出的鱼尾,好了伤疤忘了痛,手里一阵痒痒,想去摸摸看和自己的尾巴手感有什么不同。 怀妄瞬间洞察他的意图,声线带着警示的意味,“苍竹。” “……”兼竹遗憾地收回眼神。 · 三人没过多久就到了如絮坡。 如絮坡,地如其名,满坡栽种着不知名的高大树木,树冠苍白一片,不断有形似柳絮的花种飘洒漫天。 紫谈家在坡外三里的一处小院。 院落面积不大,推门而入时却看院中收拾得整洁干净。东西两处厢房,一间厨房,一间库房,院落墙角还堆了一捆柴火。 兼竹一眼瞧见:喔,烤鱼…… 只是几秒他又晃了晃脑袋,排出自己脑中有失尊重的思绪。 紫谈不知道他刚刚转瞬即逝的想法,侧身将怀妄、兼竹请了进来,大声招呼屋里的兄长,“哥,来贵客了!” 房门里传来一阵动响,随后屋门打开走出一名男性鲛人。后者生得高大周正,但面色看着有些虚弱,兼竹了然:显然是先前得了风寒,病去了丝还没抽完。 紫深走过来,“小谈,这两位是?” 紫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怀妄的身份,便没开口。怀妄顿了顿,兼竹替人介绍道,“我是苍竹,紫谈姐姐的舞友。这位是我的兄长。” 紫深先是被“舞友”这种说法打蒙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哦哦”了两声又看向怀妄,“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呢?” 怀妄张了张嘴,“苍……” 兼竹,“苍梧。” 怀妄闭上嘴。他还随山上的树起名了。 “好名字!”紫深闻言拍掌惊叹,“一竹一梧,都是草啊!” 两人,“……”草。 紫谈大惊失色,她惶恐地看了眼怀妄,忙伸手去摸她兄长的额头,连连道,“哎呀还烧着呢哥,快回去躺着。”说完又同怀妄道歉,“我兄长说胡话呢。” 紫深皱眉反驳,“哪能没好,这都一两个月了。” 兼竹本是揣着袖子悠悠闲闲地看热闹,闻言心中忽而一动,“一两个月?” “是啊。”紫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两个月前大规模地爆发了一次风寒,当时好多族人都染上了,好在后面逐渐痊愈。只偶尔还有人染上,但基本上都能好,你不知道?” 兼竹说,“我生活很规律,半年才出一次门。” “……”紫深不太懂宅鱼的境界,他将情况又讲了一道,“你待在家里没染上就好。染上病症的时候蛮痛苦的,一会儿疼一会儿麻,有时候还发热像被火烤……不过痊愈之后就没事了。” 兼竹闻言没有出声,垂着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 怀妄蓦地开口,“怎么确定就是风寒了?” 紫深愣了一下,“这不是医师说的吗。” “医师?” 紫深心说这难道是宅鱼一家人,怎么一个二个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最开始宫中也有人染上,还怕传染给吾王,于是赶紧将他们隔离诊治,宫中的医师看过之后说其实就是风寒,是稍微变异过的风寒。后来我们民间也渐渐爆发,宫中还派了医师进行援治。” 紫深说着拍拍胸口,“不过好在吾王血统纯正,又有无上传承,没有染上这种风寒。” 兼竹状似无意,“但吾王尊体并不是很好。” “唉,是啊,从好几个月之前开始的。” 紫深话落,兼竹同怀妄传音:得了传承的人,身体还会无故衰竭? 怀妄:基本上不会,不排除特殊情况。 兼竹就笑了一下: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他的身体衰竭? 怀妄的目光落在院落屋檐上没有回话。 紫深身体还没恢复,陪着聊了几句又回屋歇息了。院里还留下紫谈陪同二人,兼竹问她,“不是说最近没有什么蹊跷灾祸吗?” 紫谈不以为意,笑道,“这算什么蹊跷灾祸,不过是风寒,况且大家都好了呀。” “也对。”兼竹没有反驳,他同怀妄对视了一眼,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没待上多久,他们同紫谈道谢过后准备离开。紫谈虽有些失落,但还是送两人出了门,临走之前还要了一纸怀妄的签名。 紫谈捏着签名,眼中光芒万丈,“我要偷偷接待仙尊,惊艳所有人!” “……” 兼竹觉得她想法甚好。 · 离开紫谈家中,二人走在如絮坡上。 漫天白絮中,兼竹将一缕发捋直耳后,“再打听一下那场风寒。不过挨家挨户地打探似乎意义不大,还麻烦。” 怀妄点头,“直接去医馆。” “你懂我。” 鲛人族的城镇中,医馆遍布乡里,他们从如絮坡走出去三四里,就看到一家医馆开在道边。 怀妄抬步正要过去,接着被兼竹拉住,“你准备怎么打听?” 怀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礼貌询问?” “……”兼竹就知道,在人情往来上,怀妄像他养的那只老年白鹤一样,“我来吧。” 怀妄就由着他去了。 进了医馆,里面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草药香。零星几个病患在看病抓药,兼竹走过去咳了两声,面上染了层薄红,“医师。” 医馆中的小医师见状,“怎么了这是?” “我好像染了风寒。”兼竹补充,“那种风寒。” 他身后,怀妄默默旁观他拙劣的演技。 好在小医师涉世未深,探手过来要替他把脉,“你先说说你的症状。” 兼竹按着紫深的说法胡诌了几个,小医师给他把完脉道,“诶,你没得那病,放心吧。” “可我总觉得这症状很像,心里七上八下的。”兼竹忧虑,“那病到底是什么样,医师可否仔细同我说说,我也好放心。” 小医师毫不起疑,耐心地细细同他讲了一道,兼竹顺势问了问病源、周期、传染途径……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他又脆弱地咳了两声,道过谢叫上怀妄离开了。 戏做得拙劣却又十分全套。 出了小医馆,怀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演起戏来得心应手。” 兼竹承蒙赞美,羞涩一笑,“天赋异禀罢了。” “……” 两人走出百来步,兼竹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眼,怀妄也在同时朝他投去一道目光。 兼竹传音:有人跟着。 怀妄:去前面。 他们交流过后面上不显,姿态自然地朝着前方一个小巷口走去。兼竹边走边在心底揣摩,他们不过刚在医馆打听了风寒,出门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到底是冲着风寒一事来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进入那巷道,直直走到头后转过街角,兼竹和怀妄停下脚步侧身贴上墙根,站着没发出动响。 安静的巷道中气流有细微的流动,在那丝气流即将抵达街角的一瞬,兼竹手中长鞘出手猛地掼出—— “哇!”一声惊叫,一道熟悉的人影险险避开,长鞘却在下一刻直追而上贴紧他的颈侧,“别别别,自己人!” 兼竹抬眼,在看清对面的人后却愣住了。少年王储受到过度惊吓,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巴巴”。 手中剑鞘松了几分,兼竹不知念逻怎么会在这里,“殿下?” 念逻劫后余生,抱住他的胳膊“哇”地一声就哭了,“王妃,是我啊,是我!” 兼竹,“……” 怀妄按在剑鞘上的手突然有点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再度汇合 兼竹很快把胳膊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念逻邀功,“父王说了我一顿就回寝宫休息了,本王是偷偷溜出来的。” 兼竹微微眯眼, “殿下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当然是心电感应。”念逻转而换上得意的神色,“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很深情, 心动了吧?” 兼竹:…… 并没有,他只是感受到了父爱的伟大。 念逻说完又要来拉他,“走吧,跟本王回宫。” 从旁忽然横过一只胳膊拦下了他,怀妄眼底压抑着冷然薄怒,“他不去。” 护食一般的姿态让念逻愣了愣。 怀妄化成的鲛人和他原本的相貌不同, 但依旧高大俊美, 那条银色的鱼尾健美漂亮,显然是一名强大的鲛人。念逻感觉似曾相识,却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王妃,这是谁?” 他们正在调查鲛人一族的事,怀妄还不能脱掉这层马甲。兼竹便重拾先前的说辞,“这是我的兄长。” “你的兄长?”念逻恍然,“大舅子!” 怀妄将兼竹拉到身后, 冷声道,“谁是你的大舅子。” “你怎么跟本王说话的?”念逻皱了皱眉,“诶算了, 本王心胸宽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说来你也是本王的长辈 。” 兼竹,“……” 可不是吗, 你还能叫他一声“干爹”。 怀妄不欲同念逻多言,拽了兼竹转身要走。 念逻跟着撵上来,叭叭不停地追问,“对了,仙尊呢?他不是把你带走了吗,该不会出了宫门又将你丢下自己走了吧。” 兼竹张了张嘴还没编好借口,就听念逻义愤填膺,“啧,真渣。” “……” 兼竹看怀妄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出鞘寸长。他赶紧抬手把剑“刷”地摁了回去,“没有,仙尊给我时间和家人告别。” “喔,他还要把你带走,背井离乡。”念逻找到了新的切入点,“但如果你和本王结亲,你就不用经历这些,你甚至可以把大舅子也接进宫里来,然后我们一家人快快落落!” 他说着看还向怀妄,抛出诱饵,“大舅子,快落~” “……”兼竹觉得怀妄并不会快落。 他甚至感觉念逻再多说一句,怀妄就要不顾身份暴露地拔剑了。 他顿了顿道,“多谢殿下厚爱,但我已心有所属。” 念逻猝不及防中了一箭,他睁大眼,“是谁,难道是仙尊?” 身侧,怀妄握在剑柄上的手松了一下,紧接着又攥得更紧,指节隐隐泛白。 兼竹笑了一声,“当然,我钟情于他。” 话落,巷道拐角安静了一瞬。 怀妄垂下眼睫,指尖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他知道这或许只是一种说辞,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内心深处被隐秘的喜悦和满足感充盈。 念逻怔了怔,随后大声道,“我不信,你才和他认识一天,怎么就钟情于他了?” “殿下不也只同我见了一面。” “那不一样,因为我们有心电感应,你们有吗?” “当然有。” “你们感应到什么了?” 兼竹瞥过怀妄,眼角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感应到仙尊得我芳心,这会儿正在偷偷高兴。” 正在偷偷高兴的怀妄,“……” 余光里,那藏在发丝间的耳垂红了红。 他们两人在这边暗中交汇,念逻却不愿听下去。他不管不顾要跟着兼竹,“反正现在仙尊不在,你离开之前本王就要跟着你!” 任性起来的少年王储就像块鱼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兼竹无可奈何,好在怀妄刚刚得到了安抚,对前者的忍耐程度增加了,两人只好由着念逻跟在身边。 · 他们还有情况没有调查完,本来以为查不出任何结果,没想到确实是因为宫中消息闭塞,民间传闻反而更多。 怀妄在前面走着,兼竹跟着他边走边聊。 后面还缀了个啥都不知道、只知道盯着兼竹侧颜欣赏的“小尾巴”王储。 走出巷道,念逻忍不住插嘴了,“你们到底在聊什么,风寒怎么了?” 兼竹话头停下来。之前紫深说宫中也发生过风寒,而且似乎一开始就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他看着念逻凑近的脑袋,“殿下可还记得两个月前宫中爆发风寒是什么情况?” “当然了,本王又不是金鱼变的,记得可清楚了。”念逻终于插上话,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就把当时的情况细细讲了一通。 他讲完问兼竹,“刚刚看你从药馆出来,你该不会染风寒了吧?” 兼竹笑笑,“没有。” “那就好,你要是得了什么病,还是本王让宫中的医师来给你看。”念逻说完又做作地长吁短叹,“看,本王多担心你,不像仙尊,让你独自一人去医馆看病~” 兼竹,“……” 怀妄冷冷地看着他,心底不断循环鲛人王说的那句话——这痴儿还没开智。 感觉到问闲的躁动,兼竹立马将话题拉回来,正好念逻说到宫中医师,他顺势问道,“宫中医师就是我们族中最好的医师?” 念逻觉得好笑,“不然呢~王妃你真可爱。” 兼竹:…… 他总觉得这句“可爱”并不是褒义。 … 从如絮坡出来之后渐渐走进城镇中心。 四周的商铺和居民多了起来,兼竹环顾一圈,街景热闹,百姓和乐,看上去并无异况。 正扫视着,他鼻尖一动闻到一股香味,目光很快捕捉到了那家飘香的街边食坊。兼竹眼神不动了:土特产啊……出了海就吃不上了。 “进去坐吧。”身侧落下一道声音。 兼竹转头看向出声的怀妄,惊讶于他今日如此贴心。莫非是言灵体质发作,预感此行不顺,最后送他饱餐一顿。 “最后的下午茶?” “胡说什么。”怀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饿了?” 兼竹羞涩,“主要是太规律了。” 规律到一见着吃的就饿。 三人在食坊外的位子上坐下,念逻拿了菜单给兼竹,“你想吃什么?”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接下菜单。怀妄倾身过去同兼竹离得很近,指尖在菜单上点了点,“这几个,你喜欢的。” 兼竹,“那就这几个。” 念逻侧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怀妄神色自然,“我们之间朝夕相处,不像外人,不清楚他的喜好。” 念逻总觉得这话听着微妙,特别是这句式、这语调,好像刚刚才发生过似的…… 菜端上桌,念逻身为高贵的王储自然不吃平平无奇的街边摊,怀妄对这些吃食也没有兴趣,一时间只有兼竹埋头动筷。 他正吃着,发丝从肩头滑下来,眼看要落在身前。怀妄忽然伸了只手从他背后绕过,一把捞在手里。 兼竹叼了只牡蛎转头,“?” 怀妄捞着他的头发,“吃你的。” 他便又低头继续吃着。旁边念逻眉头越皱越紧,这兄长怎么画风怪怪的? · 饭还没吃完,一道传讯响起,打破了眼下微妙的气氛。 兼竹看了眼,是好久不见的薛见晓。顾及着念逻在场,他起身走到一旁。 传讯接通,里面传来薛见晓十万火急的声音,“我们正被追杀呢,到北地之海了,你能想个办法接我们进去吗?” 兼竹挑眉,“你们知道我在这儿?” 佛子的声音接着挤了进来,“说好了天涯海角再相会,阿弥陀佛~” 那声“阿弥陀佛”念得飞快,宛如烫嘴,听上去情况确实紧急。 “是什么人在追杀你们?”兼竹想不通。佛子有万佛宗庇护,薛见晓背靠天阙和药宗,瀛洲就是他们的靠山,还会有谁追杀两人。 “追,杀。”薛见晓把两字分开念了一遍,“天阙宗要追本少主回去关禁闭,药宗要杀佛子祭天。” “……” 待对面两人简单将情况讲了一遍,兼竹才明白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当初在秘境,薛见晓本着给谢清邈添堵的初心,将大波被魔物侵蚀的修士引去了药宗。谢清邈自然是袖手旁观,那群修士也不走,日日夜夜在药谷前守着,没想到过了些时日,病情愈发严重。 部分修士发病之后竟直接化了魔。 新型的魔修肆虐横行,药谷一时间陷入一片混乱,谢清邈气得要杀人,天阙宗求情说关上门教导逆子,至于谌殊便任凭药宗处置。 兼竹,“阿弥陀佛,待我想想办法。” 谌殊,“施主尽快吧,不然再见贫僧恐怕就是一颗舍利了。” “……” 回到食坊前,兼竹同怀妄道,“佛子和薛见晓来了。” 怀妄眉心沉了一瞬,大概知道两人一旦出现必定是有情况发生,“现在出去接他们?” 兼竹,“你知道怎么接人进来?” 怀妄沉默。兼竹呵呵:他就知道,毕竟怀妄连“切片入门法”都不懂。 念逻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谁要来?王妃,你怎么还认识外面的人?” 兼竹纠正了他的称呼,“是我的笔友。得知我要跟了仙尊,不放心过来看看。” 念逻欣慰,“不错,你交了两个好笔友~他们不放心是对的。” 怀妄,“……” 念逻,“既然是王妃的朋友,又是来拆散你和仙尊的,那本王就大发慈悲亲自迎接他们进来好了!” 他身后隔了不远,灶头上正咕噜咕噜烧着开水,热气缭绕腾起白烟。兼竹看着怀妄冷得快掉渣的面色,隐隐竟闻到了鱼汤的香气…… 他赶紧出声,“那就麻烦殿下了。” 情况刻不容缓,怀妄看了念逻一眼后收回目光,暂时不去追究。 三人一同飞身去往结界处。 快到时兼竹还有些不放心,担心惊动鲛人王。 念逻不以为意,“每天都要传讯鱼通过结界,结界开启是常态。况且本王有鲛人一族的王室血脉,站在结界跟前刷个脸就能放人。” 兼竹夸赞他,“殿下真是高级。” · 正如念逻所说,他站在结界前不过一瞬便有一道缺口开启。 薛见晓和谌殊恰好赶到,不早不晚如同精打细算过一般。 表里世界的结界在身后重新闭合,两人松了口气。兼竹朝他们摆了摆自己的大尾巴,还暗搓搓戳了一下怀妄的。 后者身形猛地紧绷,兼竹却恍若未觉,“看,我们的尾巴好看吗?” 薛见晓一眼看出他身边的是怀妄,“好看。” 谌殊笑眯眯的,“鲛人一族果然形容俊美。”言罢他转向一旁的念逻,“这位想必是鲛人族王储殿下?” 念逻“嗯哼”一声。 薛见晓没想到兼竹混进鲛人族里,混得还如此风生水起,连王储都来迎接他们,“殿下真是热情好客。” 念逻,“没什么,毕竟是王妃的朋友。” 薛见晓:????? 他战战兢兢地转头,果然在怀妄脸上看到了强烈的杀鱼动机。后者看向念逻的目光已然像是在看一条砧板上的鱼。 薛见晓惊觉比起秘境时,怀妄的内敛情绪竟外放了很多。 啧啧,他这好朋友,了不得。 兼竹淡淡出声,“殿下。” 念逻不情不愿地摆动鱼尾巴,“知道了,本王不叫了就是。” … 之前传讯过于匆忙,很多细节讲得不清楚。现在佛子他们进到鲛人族地盘暂时安全了,兼竹便问,“魔化的修士究竟是什么情况?” 佛子亲眼目睹过,“和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情况差不多。”他看了兼竹一眼,意有所指,“痛麻、扩散快、后期发热,冷热交替……之后就是堕魔。” 就算佛子不说,兼竹也想到了自己被魔物所伤的那次,的确和城中“风寒”症状太过接近了。 只不过当时有佛子的佛珠镇压,加上谢清邈替他根除,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并不清楚。 怀妄出声道,“再去紫谈家里看看。” 兼竹认同,“也好,佛子通晓医理,可以去看看紫深的病况。” 佛子立掌,“便去罢。” 一行人达成共识,往如絮坡的方向赶去。 这会儿念逻已经察觉出族中“风寒”可能不对劲,面色严肃下来,竟也隐隐有了一族之王的气场,“既然如此,本王先回宫中将此事禀报父王。” 兼竹蓦地想到那最初发病的源头以及宫中医师的诊断。他叫住念逻,“殿下,先同我们一道去看看紫深的情况再说。” 念逻想了想,“也好。” 他说着心急地加快速度冲在前头,佛子和薛见晓则跟在他后面,兼竹和怀妄落在最后。 说话间已经进入如絮坡的地界,满天飞絮迎面而来。 兼竹摆着鱼尾跟上前面,身侧忽然靠近一道身影。素白的衣摆绕过他脑后,怀妄侧头而来,伸手将他头发上沾到的一朵飞絮拿下来。 兼竹抬眼看去,差点撞到怀妄的下巴。 正要发出谴责,就听头顶怀妄的声音落得轻浅,“你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兼竹看怀妄撤开了一点,垂头看着他。 两人视线对上,怀妄薄唇抿了一下道,“你说钟情于仙尊,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宫第中惊变 两人面对着面, 兼竹没有说话,嘴角轻轻挑起。 怀妄下垂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些紧张。他看着兼竹,后者眸光清亮, 前方一朵飞絮自他眼前飘过。 接着, 兼竹开口说, “我是仙尊的人。” 怀妄的呼吸急促了两下, 又听他继续说,“仙尊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也是什么意思。” 怀妄这才反应过来兼竹在说什么。那句话他说出口时必然不仅仅是为了解围,但在兼竹看来大概只是说辞罢了。他怔了怔, 所以…… 兼竹说完笑了一下, 径自加速跟上了前面几人,留怀妄一人在后面慢慢琢磨。 … 一行人很快到了紫谈家。 兼竹在门口敲了敲院门, 开门的是正是紫谈。她见兼竹去而复返,身旁还跟着王储,不由惊讶,“殿下?” 她视线一转又看见后面的怀妄,以及多出来的两个陌生人,是真陌生“人”——衣摆下的双足明晃晃地显示着他们人修的身份。紫谈问, “这是发生什么了。” 念逻道,“我听王妃……”他刚一开口就被兼竹投来的目光截断, 只能改口, “我听阿竹说到你兄长的病情, 正好本王的客人懂些医术,就让他过来瞧瞧。” 紫谈受宠若惊,忙施礼谢过众人, 侧身将他们迎进院中。 “哥——王储殿下和贵客们来了!” 屋门又吱呀打开,紫深从里面走出来,他见到念逻赶紧行礼,“庶民见过殿下!” 紫深抬头又看兼竹和怀妄也在,不由惊喜,“诶,二草兄弟!” “……” 小小的院内静了片刻。 佛子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缜密,看不出别的情绪。薛见晓则在艰难地控制表情,他完全不知道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那两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尤其仙尊,是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薛见晓偷偷瞟了一眼怀妄的脸色,却见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只垂着眼睫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紫谈攒了攒额头的细汗,赶紧请佛子进屋给人看病——她哥可能是真的病得不轻。 紫深的卧房不大,谌殊捻着佛珠走进去,念逻也跟着一块儿。紫谈站在旁边,小小的空间略显拥挤。 兼竹没再跟进去,房门关上,他就和怀妄等在门外。薛见晓站在两人对面一起等候,外面的院落里只剩他们三人。 薛见晓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屋里。 兼竹看前者浑身不自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出声开启话题,“传讯里说得太匆忙,我们分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见晓闻言放松了一点,同兼竹二人娓娓道来,“我们逃过天阙和药宗的追捕之后,一时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和尚就在那儿抖机灵,说‘千山万水不及灯下一黑’,正好本少主也想看药宗的笑话,我俩达成共识,乔装一番就混进了药宗门前求医的修士里。” 兼竹赞叹,“那你们可真机灵。” 怀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薛见晓顿觉受辱。他哽了哽继续说,“先听我说完——谢清邈那老狗依旧说不治,最开始修士们还在苦苦恳求,一直到五六天之后,情况发生了转变。” 说到这里,薛见晓语气沉下来,“修士中忽然有人发了疯似的撕咬同伴,先前埋下的恐慌在这一刻爆发,一时间发疯的、没发疯的都开始自相残杀。” 他面上带了分厌恶,“啧,也跟疯子差不多了。” “同类相残,并不罕见。”兼竹揣起的袖袍随风飘了飘。 “但亲身经历还是很冲击。”薛见晓说,“当时伤亡不断扩大,就连药宗弟子都被波及。我跟和尚一度以为大家要一起完蛋了,结果过了几天,发疯的人又好了。” “好了?” “也不算是好了,只是暂时平复下来,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但这些人全都堕了魔,不知道下次爆发是什么时候。” 他话落,兼竹沉默了会儿。怀妄问,“剩下的人呢。” 他说“剩下的人”就是指还没有发病堕魔的人。薛见晓说,“谢清邈好像是妥协了,毕竟一群人就在家门口,药宗首当其冲,他将剩下那些人叫进去说是同意医治。” 兼竹问,“他亲自出面说的?” 薛见晓摇头,“传讯弟子说的。” 怀妄淡淡插话,“接进去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外界也无从得知。” 薛见晓心头一跳,顿时哑然,按照谢清邈那脾性确实什么都说不准。 气氛蓦地变得沉重,三人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 在这样相对无言的严肃氛围中,兼竹忽然问,“你们怎么会被追杀,谢清邈认出你们来了?” “当然不是,那狗比怎么会出宗门?”薛见晓嗤了一声,“是药宗弟子认出我们来的。” 兼竹蹙眉:就算薛见晓的伪装技术不甚高明,以佛子的修为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介弟子发现。 他狐疑,“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薛见晓说,“喔,不过药宗弟子过来接人进宗的时候,本少主气不过,说了句‘谢清邈是狗吧?‘,佛子说‘是啊’。然后我们就被认出来了。” 兼竹,“……” 怀妄,“……” 兼竹觉得他两人这马掉得不冤枉。 · 对往事追溯告一段落。 佛子他们还在屋里没出来,薛见晓闲得没事,目光落在了兼竹的大尾巴上。 他饶有兴趣地伸手过来想戳一下,“你这个尾巴,看着挺弹牙。” 兼竹后遗症还没好,身形猛地紧绷,“你别……” 话没说完,一道劲风从旁边扫过来,巨大的银色鱼尾将薛见晓躁动的手一下荡开。 薛见晓吓得往后跳开几步,怀妄声音冷淡,“别乱碰。” 兼竹好笑地看着他,尾巴在地面上轻轻拍了一下。 薛见晓,“不碰了不碰了。” 兼竹安慰他,“别在意,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我们要包容他。” 怀妄,“……” 三人说话间,旁边的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谌殊、念逻和紫谈走出来。兼竹看向谌殊,“情况怎么样?” “阿弥陀佛,和外面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 “……”兼竹云里雾里,虚心求教,“佛子能否说句人话?” 薛见晓麻木,“这段时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光泽釉亮的念珠一颗颗拨过,谌殊道,“去外面细说。” 一旁的屋门口还站着紫谈,她忐忑不安,“请问我兄长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施主放心,贫僧只是走访病情,紫深施主恢复得尚可。” 紫谈松了口气。安抚下她,一行人离开院落。 外面山坡上云絮般的花种扬扬撒撒,兼竹看佛子走在前面,宽大的僧袍被风吹起,背影有一瞬看着竟像是随时要羽化。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拉回兼竹的注意力。谌殊转过头来,“此病与我们遇到的出自同源,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治愈手法不一样。” 他笑眯眯地看向念逻,“还得请殿下告知具体情况。” “喔。”念逻便又讲了一遍,他的描述同先前告诉兼竹、怀妄的一样,鲛人族“风寒”大规模爆发时,是宫中医师及时研制出药剂援治民间,才控制住病情。 待他说完,谌殊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 眼下的事态急需一个突破口。 几人商量一番,念逻说要回宫禀报鲛人王。兼竹说,“既然我们族中有可以抑制病发的药剂,不如向吾王请示带去外界治愈三界中人。” 念逻高兴道,“你要同本王一起回宫?” 怀妄出声,加强重复,“带去外界。” 念逻蔫哒哒,“喔。” 兼竹和念逻要回宫。怀妄现在还披着马甲不能同行,兼竹便传音给他:宫里再见。 他说完转头跟着念逻要走,怀妄下意识伸手拉住他。兼竹回头,看了眼他两人的手,又笑着抬眼看向怀妄,“兄长这是做什么,这么粘人?” 怀妄一下把手松开。 薛见晓,“……”啧。 兼竹又同薛见晓和谌殊点点头,“在宫外等我。” 言罢便跟着念逻朝王宫的方向飞去了。 · 回宫路上四下无人,兼竹身侧,念逻频频转头,欲言又止。 少年王储的鱼鳞金光灿灿,转来转去间晃得兼竹眼花缭乱,他忍不住开口,“殿下有话直说。” 念逻叹了口气,“唉……这会儿没有旁人,你同本王说说,你是真心要跟了仙尊,还是迫于淫威,他威胁你了?” “殿下怎么这样想呢?”兼竹替怀妄正名,“仙尊是个正经人。” 坐怀不乱,相当正经。 念逻哽了一下,又说,“你别把人想得太好了,我们鲛人族不大,你又这么宅,没见过多少人。你不要觉得是仙尊那就一定很好……” 他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确实还不错。” 兼竹失笑,觉得这小殿下还是挺可爱的。 前方已隐隐能见着王宫的宫墙殿宇,肃穆巍峨。下方大片的城镇映入眼中,兼竹眼底笑意柔和,“殿下就当我是见得太少。见过这一个,便觉得是世间最好的。” …… 两人回到宫中,念逻说要带兼竹去面见鲛人王。 正说着,怀妄就从另一头走过来,兼竹心说怀妄来得还挺快。念逻看见前者,皱起鼻子,“仙尊怎么也在这儿?” 怀妄目光落向兼竹,“来接他。” “本王还要带他去见父王。”念逻对上怀妄的双眼,又不快地摆摆手,“哎呀不是说纳妃的事,是阿竹有事找父王。” “本尊带他去便是。” 念逻还想说点什么,兼竹止住他,“多谢殿下。不过药剂既是为人界所求,还是仙尊同我一路去比较合适。” 念逻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总归这两人都已经如胶似漆了,怀妄这个正主还在跟前,他也不好再多说,“算了,你去吧,记得本王说的话就行。” 他说完摆着尾巴离开。 兼竹看着小王储骄傲离开的背影,“多谢殿下。” 念逻走后,宫人们立马在前方替怀妄二人引路。 兼竹和怀妄并肩走在后面,走出十来步后怀妄开口,“他同你说什么了?” “随便聊聊。” 怀妄闷声不语,兼竹转头看他一脸小不开心,补充道,“殿下叮嘱我,叫我不要识人不清。” 小不开心立马变成巨不开心。 周围的气压低沉,怀妄问,“你怎么回他的?” 兼竹说,“我当然是说,殿下的担心是多余的。” 怀妄敛眉……担心是多余的,这句话好像有两个意思。 一个是说他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是他跟了自己,本身便是他二人逢场作戏,不存在识人不清的问题。 · 仙尊再次求见,鲛人王自然没有怠慢,连同兼竹一道请入殿中。 “不知仙尊折返,所为何事?” “听闻鲛人族前些日子传染风寒,恰好和人界的一例病症相同。”怀妄一手搭在桌案上,背脊挺直,“本尊见鲛人族已然治愈,想同鲛人王求此良方。” 座上,鲛人王似乎滞了一瞬。随后他抬手笑了笑,“既然是仙尊开口,又是福庇三界之事,本王自是不会吝惜。” 鲛人王说着吩咐下去。 怀妄道,“本尊替三界众人谢过鲛人王。” “哈哈哈,无事。” 他们在席间坐着聊了会儿,外面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兼竹坐在怀妄下首,以他合体后期的神识感知尚且模糊,想必骚动发生的地方离宫中还有一段距离。 他看了眼身侧的怀妄,后者的修为高出自己一个境界,感知到的情况应该更清晰。但怀妄只是面色如常地坐着,似乎没投去注意力。 没过多久,殿外有侍卫觐见。 身披盔甲的侍卫匆匆走上殿来,先是看了兼竹、怀妄一眼,接着有所顾忌一般地走近鲛人王跟前,低声附耳几句。 鲛人王面色微变。 兼竹不动声色地抬眼而去。 前者的面色和身后的头发一样苍白,这两日相处间,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然而在刚刚那一瞬,略显浑浊的眼底却泄露出一丝凌厉的锐气。 侍卫起身退下,兼竹又垂眼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糕点,还顺道掉了两粒渣在怀妄华贵的衣摆上。 怀妄伸手拍掉,递了杯茶给他。 兼竹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怕我噎着?” 怀妄,“随便找个东西给你接着。” “……” 殿中安静,一时间只有他们在若无旁人地谈情说爱。 鲛人王见状稍稍卸下一丝戒备,很快换了副轻松的表情,“刚刚下面的人来报,说宫中的药剂已经用完了,有几味配方乃我鲛人一族特有,医师连夜赶制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制出。” 怀妄的目光从兼竹鼓鼓的腮帮转向座上的鲛人王,“多有劳烦。” 鲛人王说,“无碍,就是得请仙尊多留一晚再走。” 怀妄点头应下,出声道谢。 … 他们这边还没离开主殿,外面的骚动却越来越大。兼竹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朝着王宫的方向而来。 正在这时,又有侍卫匆匆进殿,鲛人王面上难得露出一丝浮躁。待人退下后他同怀妄道,“还请仙尊莫怪,族中发生了一点小事,恐怕本王得处理一二。” 怀妄闻言起身,“不打扰鲛人王。” 兼竹拍拍手上的残渣,行礼告退后也跟着怀妄离开殿内。 一出了殿门,便有十来名宫人上前引路,领头的宫人恭敬道,“宫外有些小事故,怕惊扰到仙尊,还请仙尊移步洗尘殿。” 兼竹和怀妄对视了一眼。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好几支侍卫队穿过宫门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两人跟在宫人身后走出几步,兼竹忽然捂住腹部弯腰拧眉,面色痛苦,“嗯……疼……” 在场宫人大惊,“这是怎么了?” 近处的两名宫人正欲靠上前去,却见那谪仙一般清冷高傲的怀妄仙尊亲自俯身下去,将青衣鲛人一把打横抱在怀中—— 那鲛人也是不知羞臊,就这么抬起双手环住了仙尊的脖颈,歪头靠在仙尊肩上。 还要哼哼两声,说仙尊头发扎着他耳朵了。 “……” 宫人们集体傻了一秒。 怀妄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浑身散发着大能的压迫力,“宫中医馆在何处?” 领头宫人回过神,赶忙在前方引路。 行走间,兼竹将脸埋在怀妄胸口,怕嘴角拉得太高被人发现端倪。微凉的银发蹭在他颊旁,他一边搂着怀妄的脖子,一边还敬业地小声呻唤。 怀妄抱着他的胳膊紧了几分。 兼竹哼哼了两声又贴着怀妄心口小声逼逼,“怎么样,我演得是不是自然又流畅?” 上方,怀妄薄唇动了动,“全靠我配合。” 兼竹,“……” · 他被怀妄一路抱着去了医馆。 进门时兼竹转头扫了一圈,墙上八条竹篾刻着全部医师的名字,馆中一人不缺,八名医师们正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事,并不像是在赶制药剂的样子。 确认过鲛人王刚刚的说法不过托词,兼竹心头有了考量。 宫人们并不知道殿中的对话,这会儿都招呼着医师来替兼竹诊治。 怀妄将兼竹放在里屋的床榻上,有医师问讯赶了过来。兼竹怕自己假冒的身份露馅,再次开展自己拙劣的演技,揪着怀妄的衣摆泫然欲泣。 “庶民自小就怕看病,都是老毛病了,开点药就好。” “……便依你。” 那医师还想再说点什么,怀妄就已转头过来,姿态并不强势,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照他说的方子抓药就好。” “是,仙尊。” 旁边的宫人们对视一眼:啧啧啧,不得了,这鲛人可真是被仙尊宠上天了。 开过药方,怀妄带着兼竹离开。 出了医馆,宫人们战战兢兢地提醒道,“仙尊,该回洗尘殿了。” 另一头的骚动逐渐扩大,在他们看病的这档子间已然转移到宫中。 兼竹眼中的忧虑一泻千里,“唉,好担心吾王,好担心我们鲛人族。” “……”怀妄定了定神,配合道,“本尊去帮忙。” 说完也不给其他宫人反应的时间,带着忧国忧民的兼竹就飞身去向骚动发生处。 “仙尊!仙尊!!”宫人们的疾呼很快被远远甩在身后。 宫墙殿宇在下方快速倒退,只是几息,兼竹和怀妄就到了一道宫门外宽阔的场地边。场下几十名鲛人侍卫正围堵着中间一道身影,兵器与法术凌乱交接,那孤军奋战的身影却显得从容不迫。 墨发蹁跹,青衣如莲,看着十万分眼熟。 兼竹心底突然咯噔一声,与此同时怀妄也停了下来。 混乱的场面中,只见青色身影转过头,一瞬捕捉到十来米外的兼竹,那张和后者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被重逢的喜悦充盈! 他一袖扫开再次围上来的十几名鲛人,张开嘴冲兼竹愉悦一叫,“咩~~~” 兼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浮出浮水面 一声“咩”绵长婉转, 还带着颤音。兼竹直接当场石化! 怀妄似乎也是身躯一震,目光看向场中那道身影,很快明白过来那是饕餮。 本在打杀围堵的宫中侍卫这会儿都停了下来, 循着动静望向来者—— 就见仙尊身边站了名青衣鲛人, 容貌竟和这身份不明的入侵者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平时都待在侍卫营里, 只是听闻族中有一鲛人幸得仙尊宠爱,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这就是那位……?” “怎么会长得一样……” 侍卫们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这两者的关系,加上怀妄还站在一旁, 他们便不敢再贸然动手了。 在片刻的休战间, 兼竹随怀妄落到场中。 他现在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扭曲, 只要他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不, 好像除了他也没人会更尴尬。 他们下到场中,立马有侍卫匆匆赶往主殿的方向, 想必是打算把情况汇报给鲛人王。 兼竹暂时顾不上鲛人王那头, 黑羊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亲人, 扑棱着两个袖子冲过来,“咩咩咩!” 他的袖摆被拉住, 还晃荡了两下。正晃荡着,兼竹神识中忽然跳出怀妄的传音, 清冷平淡的声线在此刻竟有种微妙的戏谑:“咩”? 兼竹,“……” 他不想回话。 将怀妄搁置一旁后, 兼竹定了定神,垂眼看着自己跟前一脸餍足的黑羊。 他当初叫黑羊化作自己的模样,就是为了去对付鹭栖城中分神化形的“鲛人” 。 他那会儿对所谓“鲛人”的身份起了怀疑,而这几日他的怀疑也得到了应证——根据鲛人族的说法, 鲛人与外界已经隔绝多年,根本不会出现在鹭栖城。 既然如此,黑羊是怎么找到鲛人族的? 总不至于是循着他手中的鲛人鳞来的。王霸之气虽然厉害,但味儿还没这么大。 除非,是跟着鹭栖城中的“鲛人”一路追来的。 …… 兼竹脑中思绪百转,也不过一息时间。 侍卫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都已回过神来,侍卫统领身着盔甲大步上前,头盔缀一红缨。 他手中尖锐的矛头寒光凛凛,映着对面一模一样的二人,“我乃侍卫统领,来者何人,你二人又是何关系?” 兼竹收敛了思绪,抬头同众人解释,“这是我同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苍羊。” 他说着在众多狐疑的目光下握住黑羊的手,轻启唇齿,“咩,咩咩。” 宫中侍卫:??? 黑羊得到回应,“咩咩咩~” 兼竹转头翻译道,“他说听闻我要跟了仙尊,特意千里迢迢赶来给我送亲。” 场面有些许离谱,偏偏解释的人又一本正经。更重要的是对方背靠怀妄这座大山,侍卫们一时不再出声,只等鲛人王来定夺。 对面不再追问,兼竹还没放松一二,神识里又响起怀妄锲而不舍的声音。 怀妄:“咩”? 兼竹:…… 呵呵,还来劲了是么。 他转头看了怀妄一眼,眼神交汇,他冲怀妄微微一笑。后者心头蓦地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下一刻兼竹就拉上了他的手,“仙尊。” 指尖相触的一瞬,怀妄指节微微一曲,“嗯。” 兼竹面色温柔地看着他,“这是你小舅子,来,叫一声。” 怀妄,“……” 他修道千百年,此刻才知世上竟有如此屈辱的诱惑。 对面几十名侍卫还眼睁睁看着。怀妄抿唇不语,场面短暂地陷入僵持。 沉默半晌,兼竹轻声道,“不叫就算了。”他说着从怀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指尖状似无意地扫过他掌心。 怀妄心头一撞,手指下意识收紧,顿了几息,他低声启唇,“……咩。” 众人,“……” 话音刚落,身侧的宫门里便走出一道身影。 鲛人王匆匆赶来,一到场就看见这样让人神魂俱震的画面。他:??? 黑羊适时地发出一声,“咩~” 与此同时,怀妄的神识中响起了兼竹的传音:“咩”? 怀妄:…… · 微妙的局面很快被鲛人王打破。他面色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场中两人说是一模一样,却也有所差别。一个是擅闯鲛人族的人修,另一个则是刚刚得到仙尊青睐、备受宠爱的族中鲛人。 方才的侍卫统领禀奏道,“回吾王,这就是那个打破结界的入侵者。” “我鲛人族结界怎会被轻易打破?” 侍卫长看了眼怀妄身侧的兼竹和黑羊,欲言又止。 鲛人王厉声,“有话直说。” “是!”侍卫长赶忙躬身俯首,“准确来说,是……是把结界啃了个洞。” “……”鲛人王窒了一瞬,他沉凝阴冷的眼神扫了过去,“啃?” 兼竹面带羞赧,“家族遗传。”能吃。 鲛人王的胸口狠狠起伏了两下。 … 没有意义的掰扯就此被略过。 黑羊作为入侵者,又有咬破结界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轻易放过。 鲛人王当即下令将它关押起来,并派出族中最精锐的兵力进行看守。兼竹看了眼黑羊,抬步上前请命,“兄长只是为我而来,求吾王开恩。” 鲛人王睨着他,一改往日祥和的态度,“你所言不过一面之词,按理来说,你也有连带的嫌疑,应该一起被关押接受审讯!本王是看在仙尊的面子上,暂时只将直接嫌犯收押而不追究你的责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冷然道,“当然,如果审讯期间发现你也有问题,本着对仙尊负责任的态度,本王也不会心慈手软!” 兼竹便低眉不语,一副凄然的姿态。 怀妄就看着他继续将这份兄友弟恭的戏码进行到底。 默了两息,兼竹涩涩出声,“谢吾王恩典。不过我兄长有智力障碍,怕冒犯了各位大人。他千里寻我,我想同他讲两句话,之后任凭处置。” 鲛人王眉头皱起,正要开口却听怀妄先一步道,“说两句话乃人之常情。想必在鲛人王的宫中你们也不敢造次,鲛人王宅心仁厚,不会拒绝的。” “……”鲛人王哽了一下,拒绝的话在喉头打了一转又咽了回去。 他站在宫门底下,头顶的日光被宫门遮挡,半边面容藏在阴影之中,眼底的神色竟看着有些阴鸷。迟疑了会儿,鲛人王还是松了口,“便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若有不轨之举,本王直接照宫规处置!” 兼竹拉过黑羊谢恩,“吾王仁慈。” … 远离了众人,黑羊的目光还在众鲛人身上流连。 这种目光兼竹相当熟悉,翻译出来就是“我还能吃”。 他拽回黑羊的注意力,“阿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和我说说?” 身侧长鞘嗡鸣,主从契之下,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 黑羊“咩咩”叫了两声,兼竹闻言笑了,“喔,你的食材跑了一个,你一路追着它过来的。” 黑羊点点头。 兼竹又问,“刚刚和那些侍卫打,为什么不吃掉他们?” “咩~”和食材长得不一样。 兼竹懂了,不在他给出的自助菜单里。他心道果然如此,沉吟片刻后叮嘱黑羊道,“鲛人不能随便吃,除非遇到我上次和你说的那种,明白吗?” 黑羊面露惋惜,却还是乖乖应了下来。 他们说完便要回去,兼竹忽然叫住它,“还有。” 黑羊:? “不准再咩。” “……” ·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回到鲛人王跟前。 鲛人王看的确没出什么岔子,面色好了一点,下令将入侵者收押监牢。 兼竹依旧留在怀妄身边。他们今日还要在宫中歇一晚,最快也得等明天拿到药剂才能离开。 虽然这个“药剂”对双方来说都不过一种明面上的托词——鲛人王没想给,兼竹他们也没想要。 宫中侍卫渐渐遣散,鲛人王叫上侍卫统领回了主殿,怀妄也带着兼竹回洗尘殿。 两人正走在半路上,前方急慌慌跑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是闻讯赶来的念逻。 “发生什么了?王……阿竹。”念逻伸手要去拉兼竹的胳膊,“我小舅子被关起来了?” 手伸到半空就被怀妄挡掉。怀妄皱眉将兼竹拉到自己身后,“别乱叫。” 念逻讪讪地闭上了嘴,怀妄看了他一眼,“事发突然,我们也不清楚。你要是想搞明白,不如去问问当事人。” 他说完带着兼竹离开。 念逻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他在原地怔了会儿,随即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 鲛人王主殿。 恢宏华丽的殿内此刻空无一人,连宫人都看不见身影。 殿后一处隐蔽的暗室里,光线幽微,四角吊着照明用的曲萤草,室内唯一的石座上,坐着的正是鲛人王。 一群身披黑色玄铁盔甲的鲛人暗卫正跪地俯首,先前的侍卫统领站在鲛人王一侧,看向下方这支隐匿于暗处的兵卫。 鲛人王苍白的头发已然枯槁,映着四周暗黄色的灯光,如草芥般黯淡。他毫无血色的面上被滔天的怒火吞没,掌下“嘭!”地一拍,石座扶手竟碎裂成渣沫。 “派出去的都死了?” 为首的暗卫额头几乎贴在地面,“回吾王,只有一个逃了回来。”他弯曲的背脊打着抖,“那奇怪的青衣人大概就是跟着它追来的。” “废物!”鲛人王破口大骂,狠戾的神色与他在外人前表现出的模样大相径庭,“东西没拿回来,还把人引到了家里来。” 暗室之内无人敢出声,暗卫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鲛人王似乎也不在意他们的回应,狠声自语道,“本来已经将仙尊应付了过去,没想到他们临走前注意到了风寒。这时候又火上浇油地冒出这么个人来……仙尊突然到访本王本就在奇怪,看来他是知道点什么。” “既然如此,本王只能先发制人了!” 身侧那侍卫统领小心翼翼地出声,“吾王,仙尊乃三界第一人,跨境界的实力压制,若他使出全力恐怕我们鲛人一族加起来都……” “呵。”鲛人王阴狠一笑,“是人就会有弱点,本王动不了仙尊,还动不了区区一个普通人?” 在场的人几乎一瞬便想到了那名青衣鲛人。 鲛人王继续道,“夺得了明海传承,哪怕是对上合体期大能,本王也有十足的把握。” 下方暗卫立马齐齐开口,“吾王自是无上神威!” 侍卫统领躬身下去,“吾王英明,敢问关在牢里的那人又该如何处置?” “那人能啃食结界,说不定是什么异族,或是得了什么机缘。”鲛人王思索一二,“不过看上去智力不高,不足为惧。” 他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派出明面上的所有兵力去镇守,若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能就直接杀掉!” “是!” · 夜近子时,四下静默。 洗尘殿外滴漏声声。 殿内,怀妄坐在桌案前,四角上灯盏上镶嵌的夜明珠蒙了大半帘帐,遮挡了亮光。 床上的人已经睡下了,大尾巴垂在床沿,听呼吸睡得很沉。 怀妄独自一人在案前坐了会儿,寂静的深夜里,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蓦然抬眼看向殿外的方向。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自殿院门口传来,就连地面都震动了几下。 怀妄刷地起身,他转头看了眼还在榻上熟睡的人,很快又提起问闲剑冲出殿门。 外面已是一片火光浓烟,宫人们乱作一团。 “哐啷”殿门被推开,在怀妄踏出殿门的那一瞬,身后的寝殿便被九重钦天锁灵阵包裹! 十方道合锁自四面八方覆盖在阵法之上,将整个寝殿封锁得严丝合缝。 怀妄猛地驻足,他抬头直直看向前方,眼底似深渊寒潭—— 鲛人王正悬停于半空中,他身后乌泱泱一片似黑云压境,细看之下竟全是魔物。同怀妄二人在鲛州遇见的魔物如出一辙。 怀妄握在问闲剑上的手紧紧攥起,用力之大,指节隐隐发出骨节摩擦的声音。浑身剑意几乎撕破周遭空气。 鲛人王冲着怀妄笑了笑,“仙尊莫要激动,不然你的心上人可要小命不保。” ……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地牢中。 大批侍卫携武器立于深处一间牢门跟前,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有滴答水声不断响起,牢门里是层层阶梯,下方被冰冷的水池浸没。 “里面的人听着,你若愿同吾王签立死契,终生侍奉于王,吾王宽宏大量可饶你一命!” 噌噌寒光映亮了牢房中的场景。 墨发青衣之人双手被锁链吊在两端,正无力地垂着头,墨发披散落在身前。 门口的侍卫统领皱了皱眉,再次出声,“还清醒着吗?再给你一次机会,同吾王签立死契,不然今晚就送你和你那同父异母的兄弟地府团聚!” 话落,地牢中的人动了动。 一声轻笑落在这空荡的牢房间,外面的侍卫们猛然愣住。 只见被缚双手的青衣人抬起头,乌黑墨发之下露出一双清明的眼。他自阴冷潮湿的牢狱中抬眼而来,目光扫过面前上百名鲛人侍卫,唇角轻牵。 刷拉。 手中旋然一把雕花折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尘埃尘落定 扣在兼竹手腕上的锁环“咔哒”一声轻响。 玄铁中镌刻了缚神咒, 甚至能锁住分神大能,如此坚不可摧,却这样轻而易举就被震成了两截。 牢狱外的侍卫们见状纷纷警戒了起来, 他们隐隐感到事态与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他们特意将人吊起就是怕后者再啃断锁链……怎么会不用嘴咬就直接逃脱了? 上百把利器瞬间对准了狱中的兼竹, 侍卫统领还未来得及放出狠话, 就看那扇面一折,牢中积水刹那腾空而起, 在半空中凝成一颗颗水珠。 “当心!”侍卫统领握紧手中长矛。 他话落,半空中的水珠便像是长了眼,直直穿过铁栏攻向众侍卫的要害—— “呃啊!”身后传来几处惨叫,侍卫统领挥矛挡开一颗水珠,相触一瞬像是拨开千斤玄铁。 他心中一骇。 与此同时, 兼竹自没过腰间的水池中飞身而来。 轻薄的青色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 却完全没有影响他的行动。看似平平无奇的雕花折扇横过一道锐利的气刃,坚固的栏杆就被齐齐截断。 外面的侍卫已然慌作一团。 各式法术攻击同时冲向缓缓踏出牢狱的兼竹,折扇自他指尖旋然,轻描淡写间将所有攻击尽数回弹。 侍卫统领怒喝,“你究竟是何人!?” 兼竹啪地收拢折扇, “民间艺人。” “……” 侍卫们相视一眼, 随后身躯陡然暴涨!露在衣襟上方的脖颈覆上了片片鱼鳞, 竟是直接现出了鲛人真身。 上百道化作真身的鲛人齐齐扑向兼竹。后者身形不动, 在最近的一道身影即将碰到自己时, 合体后期的气势直冲他们泄去—— 轰!神识上的碾压。 离得最近的几排鲛人直接被震得晕倒在地。 后排的鲛人猛地刹住, 兼竹一手敲着折扇,和蔼地看向了他们,“别怕,就啪的一下, 很快的。” 众鲛人,“……” 片刻过后。 兼竹把倒下的鲛人挨个串在了牢门的铁栅栏上,整整齐齐的像是摆了一排烤鱼。 他处理完这边,听着远处越来越大的动响,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地牢里的通道森冷悠长,光线幽暗。 兼竹穿过湿冷的走道,走道尽头就是地牢的出口。 前方的出口外隐隐透入火光,一道身影立在门口正对着他看来,神色复杂。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光,刚成年的鲛人王储身形看着沉稳高大,竟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兼竹的脚步停了下来。 隔了三步之遥,他兜着衣袖看向面前的念逻,轻声开口,“小殿下。” · 洗尘殿外,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四下早已乱作一团,宫人们逃窜着不知该避去何处。 只剩半空中两道对峙的身影,以及鲛人王身后乌泱泱一片魔物。洗尘殿被层层符阵锁环包裹,仿佛稍一加重符咒便会化作扬尘破土。 鲛人王看向面前的怀妄,嘴角阴冷地勾起,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本王也不为难仙尊,仙尊若是愿以道心起誓不再插手此事,我便放了你心上人,由着你二人远走高飞。如何?” 上扬的尾音像是一种恶意的引诱,要叫那不染尘垢的无上仙尊落入泥淖,罪孽缠身。 怀妄没有吭声,鲛人王继续说道,“这原本就是我族中之事,同仙尊也没有多大关系。犯不着为了这不相干的事失去心上人,毁了道心,是不是?” 他话落没等到怀妄的回应,却感应到下方被层层封锁的洗尘殿内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怀妄握紧剑柄的手松了几分。他眼底依然冷冽清寒,只是落在鲛人王身上的目光犹如看待死物一般。 鲛人王愣了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眼皮子直跳,强行镇定下来安慰自己:不会的,仙尊宠爱那鲛人至极,不会毫不犹豫地弃之不顾——就算为了大局要将人牺牲,对于怀妄这样的人来说,也会成为他求道途中的一大污损。 道心不再纯正,日后飞升不是陨落就是入魔! 鲛人王思及此,恐再拖下去夜长梦多,他不再犹豫,放出了身后的魔物直直向怀妄攻去。与此同时他念动符咒,洗尘殿内被阵法覆盖,殿中之人将如坠寒窟业火、梦魇幻魔,生死不得! 他要逼迫怀妄尽快做出选择。 鲛人王自认预判得天衣无缝,却看对面的怀妄没有一丝迟疑,问闲剑似龙吟出鞘,剑意长虹贯日,漆黑的夜空刹那亮如白昼。 九重剑意尽出,成片的魔物一瞬化作青烟。 剑光映在怀妄眼底,凛凛清冷。 鲛人王又惊又怒,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啊……仙尊装得可真像。一副对人恩宠至极的模样,竟是这般冷心冷情。” 见人质无法再牵制怀妄,他即刻发动符咒,便要让殿中之人魂飞魄散,叫怀妄道心受损! 怀妄没有阻止他,就这样立于半空,静静看来,姿态如看蜉蝣撼树。 似乎是在应证怀妄的举动,被符阵包裹的洗尘殿不但没有灰飞烟灭,反倒是阵法上方出现了一道裂痕。 “咔哒”,九重钦天锁灵阵就在鲛人王的眼皮子底下被啃出了个洞。 鲛人王:……??? 一个脑袋自破开的缺口处探了出来,只见那青衣鲛人对着符阵一口咬下,然后鼓着腮帮子朝鲛人王看了过来,还当着他的面吞了吞。 鲛人王一口老血卡在喉咙眼里! 他震撼之余,第一反应竟是:怎么这鲛人也能吃,还真是家族遗传不成? 没等鲛人王下达第二波命令,吃得正欢的黑羊一眼望向他身后黑压压的魔物,双眼一亮—— 它的自助餐续盘了? 黑羊径自飞身冲入魔物中,在鲛人王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一口一个嘎嘣脆。 …… 事态正朝着鲛人王预料之外的地方脱轨。 他惊怒交加,气得两眼发红,“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再留手了!” 怀妄的问闲剑锋直对着鲛人王。后者身形暴涨,背后隐隐浮出一道巨大的幻影——金光笼罩,璨若神明。 怀妄凝视着那道幻影,薄唇启张,“明海圣尊。” 当年他助鲛人王得到明海传承,此传承大可撼山越海、小可万载长生。他亲眼见到鲛人王已得到了圣尊的认可,完全将传承融合——而非此刻这般牵强拉扯。 中间差的,大概就是真正的鲛人王那份血脉神魂。 怀妄冷嘲,“粗制滥造。”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对面的“鲛人王”,他嗤笑一声,“粗制滥造,本王也能夷平整个鲛人族!” 说完他载着传承之力,带过一片摧枯拉朽之势迎上怀妄。 不远处的黑羊还扎在魔群里吃得欢快,下方的殿宇宫墙受到巨大的灵力冲击,在沉沉夜幕中轰然倾颓,如残垣破败。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叫唤。 “父王!” 怀妄和鲛人王同时循声而去—— 只见流窜的灵力和暴动的魔物之间,一袭青衣临空而立。兼竹挟持着鲛人王储,扇骨边缘贴近了后者的颈侧。 兼竹看向对面的鲛人王,开口道,“黑黑。” 鲛人王皱眉,“你笑什么,别以为挟持了人质本王就……” 话音未落,窜入魔物中的那道青色身影便飞驰而来,停在了兼竹身边。鲛人王的声音戛然而止。 兼竹轻叹,“自作多情,孔雀开屏。” 鲛人王,“……” 暂待在黑羊身上的剑鞘一声嗡鸣,重新回到了兼竹手中。鲛人王见状,脑海里蓦然跳出那半盏茶的时刻,这才明白后两者已然交换了身份。 被戏耍的羞恼瞬间直冲他的头顶,他眼中一片赤红,“你竟然敢!” “人有多大胆,饭有多大碗。”兼竹不管前者在想什么,手中剑鞘锢紧了念逻,“我也劝你回头是岸,前方没有星辰大海,只有深渊孽海。你要是执迷不悟,我就当场把你的独苗苗给拔了。” 他身前,那棵独苗苗轻轻一抖。 念逻看向鲛人王的眼神中带上了求救,“父王,救我!”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本王?”鲛人王哈哈大笑,全然不在意他手中的念逻,“这条痴儿鱼种随你杀剐,莫说是他——只要挡了本王的飞升之途,整个鲛人族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念逻微微睁大眼。兼竹眸光冷凝,静静地看向对面的鲛人王。 “轰隆!”又是一击。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四周宫殿刹那夷为平地,宫人们和侍卫们的惨叫隐隐传来,此夜过去也不知会伤亡几何。 怀妄抬手撑开一道结界隔绝了宫内外,避免更多无辜平民受到波及。 两道身影很快又缠斗在一起。 怕伤到宫中躲藏的鲛人,怀妄没有用上全力,对面的假鲛人王夺了原鲛人王的传承,实力大增,竟没落多少下风。 十来个回合间,怀妄看准一丝空档,问闲掼出,生生穿透了鲛人王的腹部! 但只是两息后者又迅速退开,伤口在传承之力的治愈下迅速愈合。 … 场中二人正打得天昏地暗,兼竹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怀妄。” 怀妄停下动作,抬眼而去只见念逻不知何时已化作了真身,转瞬到了鲛人王身后。“噗嗤”一声轻响,手掌自鲛人王背后穿透他的胸膛。 念逻巨大的鱼尾泛着冷光,层层叠叠的鱼鳞中间一枚赤红的鳞片极其显眼。赫然是兼竹持有的那枚沾染了鲛人王气息的鲛人鳞—— 准确来说,那就是原鲛人王身上的鳞片。 上方巨大的明海幻影似受到血脉的感召,传承被牵动着,隐隐有分崩离析之势。 假“鲛人王”低头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手,顺势转头对上身后的念逻,他不敢置信,“你……” 念逻抬眼,眼底不复父子之情,只有同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并不相称的滔天仇恨,“把我父王的东西还给我——” “冒牌货。” · 场中的局面已然变成了念逻和假“鲛人王”对传承的争夺。 怀妄退了下来,站在兼竹身侧。 黑羊又被放了出去,变回自己原本的形态,狰狞的饕餮张开嘴,一口就是三个魔。 兼竹揣着手在一旁观看,“看来羊崽的形态还是限制了它大展身手。” 怀妄低头看向兼竹,后者面色平和。他顿了顿说道,“你把那枚鲛人鳞给他了。” “本来也是他父王的东西。”兼竹从黑羊身上收回目光,“传承认主靠的就是神识血脉,假的鲛人王缺的就是那一抹神魂。” 他也是在确定了鲛人王的假身份后才明白:当初怀妄给自己带的土特产居然就产自鲛人王自身。 他在鲛州拿出那枚鲛人鳞时,气息引起了假鲛人王的注意,后者便派出魔物循着气息抢夺鳞片。 只是冒牌货终归是冒牌货,他把鳞片收起来之后对面就丝毫感应不到了,唯有血脉相连的念逻隔老远都能有感觉。 怀妄闻言沉吟道,“想必原本的鲛人王遭人暗算,在被夺走传承的那一瞬,也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彻底泯灭了自身每一分神魂,不让人彻底融合传承。” “意志可嘉。”兼竹点了点头,又看向场中。 传承大概是感受到来自神魂和血脉的召唤,突破了假“鲛人王”修为的禁锢,强行向念逻靠拢。 兼竹说,“看,父爱多伟大。”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抽出剑鞘道,“这边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去把残局收拾掉。” “好。” … 两人离开洗尘殿,一路在宫中找流窜的魔物和被魔化的暗卫开刀。 兼竹一边捡漏,一边同怀妄闲聊,“洗尘殿被封锁的时候你紧张吗?有没有认出阿黑来?” 怀妄目不斜视,“这还用问。” 那会儿饕餮站到他身边的一瞬,他就认出这不是兼竹来了。 他可不像念逻,鲛人鳞换到饕餮身上就能把人认错。兼竹就是兼竹,不管化作什么模样他都认得。 兼竹闻言惋惜道,“本来还想看你会不会为我这条小美人鱼冲冠一怒。” 怀妄动了动唇,“嗯。” “嗯?”兼竹转头看向他,“‘嗯’是什么?” 怀妄没有回话,他其实是有的。就算当时他知道殿中被困的不是兼竹,但在看见“鲛人王”对兼竹起了杀心、欲意折磨之时,他便难以遏制地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哪怕只是一个歹念,他都容忍不了。 兼竹看他闷声不回话,便换了个话题接着说道,“其实我和阿黑不换身份也没什么。但献祭一只咩咩就能让我避开我最不擅长的破阵解符,何乐而不为呢……我先说我不是因为懒,是因为咩咩也能吃到它心心念念的海鲜自助,这是双向共赢。绝对不是因为我懒。” 怀妄没有反驳他,只淡淡出声,“最后一句倒也不必多次重复。” 兼竹,“……” 兼竹,“怀妄,你还是只回个‘嗯’比较好。” · 宫中的魔物清理完毕,天际浮出一丝亮光。 宫人们相互搀扶着到安全的空地处休息,幸存的医师就地诊疗,剩下一些未牵扯在事件中的守卫们四下巡逻着。 兼竹和怀妄回到洗尘殿外时,念逻已夺回了属于他父王的传承。 假的鲛人王被长剑钉在地上,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黑羊在旁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像是给这场动乱画上了一个句号。 兼竹落在念逻身后不远处,看着那道背影一夜间落得成熟。 宫中发生了这样的惊变,冒牌货杀害了原本的鲛人王篡位称王,饲养魔物意图颠覆整个鲛人族。 族中还有被魔气侵染的族人、曾经效命于假鲛人王的侍卫……都需要念逻这个新任的鲛人王来处理。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念逻转头看向跟前的兼竹和怀妄。 他现在心情十分复杂。 从他昨晚得知自己的初恋不过是父爱开始,他整个人就不好了。 昨夜地牢门口,兼竹将事实同他和盘托出时,他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的。但过往种种由不得他不信—— 比如,他昨日在路上碰见怀妄和“兼竹”,看到后者依然有命中注定的感觉,但那时候的“兼竹”已经换成了饕餮,只不过是鲛人鳞藏在它身上罢了。难怪,那会儿“兼竹”一句话也不同他说,他早该有所察觉的。 再比如,兼竹告诉他现任的“鲛人王”是假的,他当即便生出质疑和愤怒。但连月以来族中的“风寒”、“鲛人王”的突然病弱,都在敲打着他的理智,叫他配合兼竹试探这一次。 这种配合并非出于他对兼竹的个人情感,只因为他是鲛人王之子,鲛人族未来的王。 事实证明,他的抉择是正确的。 …… 兼竹看着念逻面上神色瞬息万变,开口叫了声“殿下”,接着又改口,“不对,现在应该叫陛下了。” 念逻从回想中抬头,听着兼竹同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又有委屈的情绪涌上来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王……阿竹。” 兼竹说,“陛下请讲。” 念逻不知是不是这几天以来养成了习惯,他虽然明白自己对兼竹不是初恋的心动,但也生出了亲近和依赖。 他又委屈巴巴地贴上去,“本王好惨,本王好想哭,本王丧偶又丧父。” 念逻说着,珍珠眼泪都要出来了,“本王就是个小可怜。” 兼竹,“……” 怀妄皱眉,本想冷声训斥他离远一点,但看他如此可怜又于心不忍,只能闷声不吭地把兼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 兼竹被拉拉扯扯,定下神来拍开左右两只手,顺道安抚念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各种各种。”兼竹说道,“我虽不能挽回你受到的伤害,但我可以弥补你经历的痛苦。” 念逻眼神一亮,“你要做本王的配偶?” 虽然初恋的感觉消失了,但再重新培养起来也不是不行。 兼竹,“不,我可以做你的义父。” 念逻,“……” 身侧,怀妄的气压明显回升了。 · 处理完鲛人一族的事,兼竹和怀妄也该离开此地。 兼竹同念念不舍的念逻道别,“陛下,就此别过。” 念逻挥挥手忽然又想起,“对了,你们不是还要治疗风寒的药剂?” “多谢陛下,不用了。”兼竹说,“鲛人族会传染那种疾病,恐怕也和那假的鲛人王有关,医师研制出的药剂你有空查一查,看看会不会对族人有一定程度上的操控。” 念逻闻言,面上浮出憎恶,“好。一会儿回去本王就给他切成生鱼片。” 兼竹对他的想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接着说道,“外界的情况想必也不容乐观,我们保持联系,互通有无。” 念逻应下,把兼竹拽到一旁,拿眼角余光瞥怀妄,“我们交换就好了,其余人不需要加入。” 怀妄冷眼看向他。念逻哼哼两声,“我们交换传讯方式是为了苍生大局,仙尊不会这么小气吧?” 兼竹,“……” 怎么回事,这傻大儿阴阳怀妄的习惯似乎也保留下来了。 怀妄声线平直得像是问闲的剑锋,“不会。” … 交换过传讯方式后,念逻将两人送出宫门。 到了宫门口,正碰上谌殊和薛见晓等在外头。 谌殊同念逻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陛下若是不介意,请允许贫僧来为昨夜亡魂超度。” 念逻赶紧回礼,“有劳圣僧。” 谌殊立于宫门废墟之上,黄色的僧袍随着他口中念诵在身后飞扬。掌中佛珠映着破云的第一缕晨晖,如镀了层金光。 亡魂葬深海,安宁赴往生。 宫门之下,几人抬头看着谌殊的背影。兼竹揣着袖子低声道,“直至今日,我终于相信他不是一个江湖骗子。” 薛见晓保持着同一个角度抬头,“我也是。” 一旁的怀妄、念逻,“……” 待谌殊超度亡魂下了宫门,他们一行人准备就此离开。 几人飞身去向上空的结界处,兼竹又转头看向下方百废待兴的鲛人族,“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身侧,谌殊笑眯眯道,“一段旅途的结束,往往也是下一段旅途的开头。” 兼竹微微蹙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怀妄却蓦地停了下来,沉沉地看向对面的谌殊和薛见晓。大概是前者的压迫力太强,谌殊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后恢复如常。 “阿弥陀佛,也没什么大不了。”谌殊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还是诚实地退了一步,“不过是出了这结界之后,应该会和严阵以待的药宗、天阙宗打个照面罢了。” 薛见晓掩下面上的心虚,学着佛子的模样立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怀妄,“……” 兼竹,“……” 日,差点忘了这俩还拉着仇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