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八传》 正文 第1章 楔子 小÷说c网 】,♂小÷说c网 】, l一ng l一ng l一ng l一ng l一ng l一ng l一ng l一ng ag一 当时有座山,山上有棵树。 山是通天之柱,树是天地灵气的汇集。可以这么说,假如没有这棵树,也不会有这座通天之柱。 这座山直上青云,这棵树拔地参天。山中尽是突峰兀石,说它是天柱,它其实有千里之阔,想要围绕它走上一周,却是穷尽人类的一生都无法达成。 那时候,还没有世界,没有国家,只有家园。 千里之山,其树更沃。那树究竟有多大,很难形容,它能容纳世间所有用来形容树木和巨大的词汇,据说它生长于山顶,从树下望不到树顶,被层云所掩盖,它是许多生灵的家园。 那座山的名字,叫做不周山。后世的人们都知道,它是支撑天与地的巨柱,后来被共工所撞断,从此天塌地陷,女蜗不得已,采五彩石补天,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不周山是妖的国度和家园,而那棵树,则是不周山上所有生灵的。 妖c是后世人们对它们的称呼,反常即为妖,因为它们拥有人所不具备的种种超能之力。那时的人类,还茹毛饮血,蛮化未开,对于不周山与不周山上的生灵,充满了敬畏和崇拜。那时的人们,总是在山下举行各式各样的祭祀,通过膜拜和献祭,向不周山上的生灵们祈求风调雨顺c趋吉避害。 相传c不周山是人界通往神界的唯一路径,但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徒步登山。低等的妖们,居住在下山腰处,它们时常也会给人类制造一些灾难,伤害人类的性命,而越是高处的大妖,越是血统高贵,拥有更厉害的能力和超常的感知力,也越是高傲,它们通常不屑于脚下卑微的人类,对于它们而言,人类如同蝼蚁,它们是介乎于神一般的存在。 树顶穿过漠漠云层,直抵神界,大妖们观察人间的生活,也常盘于树顶之上与神祇交流。 世间原本是这样的平衡,直到某一天,一个叫做共工的人,跟一个叫做颛顼的人,因素来不合引发惊天动力的人界大战,颛顼借不周山妖神之说蛊惑了民心,愤怒的共工驾着两条孽龙,本想冲上不周山去找山中大妖理论,受到大妖的冷落之后,共工愤而驾着两条龙去撞击不周山,采用玉石俱焚的法子,驾着那两条龙一次一次狠狠撞击在那棵树上,结果却是引发了不周山的坍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树的根基,撼动了高拔万丈的不周山,妖国丧失自己的生存之地,三界混乱,生灵涂炭,最终,在两位大神女娲和伏羲的调停下,妖族代表白泽与人族代表姜子牙,以人界命脉和妖族命脉互为交换,订立契约,换取三界停战平衡。 记录着来自太古时代,远于人类存在于不周山妖族众妖的真名,掌握妖之真名,便等于掌握了它们的命脉,可以借以对它们进行控制,哪怕是高贵的,近乎神一样存在的大妖都不得不听从命令。 不周山的不复存在,迫使众妖只能与人类共存在同一个世间,彼此之间摩擦不断,时常发生人妖大战,伤亡惨重,关系也愈见恶化。姜子牙为维护人与妖之间的和谐,创建这一特殊机构,遍布世间各大城镇,不管俗世王朝的更迭,御城守这一机构永远存在,负责维护两界的规则和秩序,让失去家园的不周山妖族能在人类的地盘上安居,人妖两界互不侵犯。 但是妖性难改的还是大有其存在,会趁着黑夜化为原型为非作歹。而血统更加高贵的大妖们,几千年来,一直渴望重新得到,并且摧毁御城守,人与妖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真正的结束 在御城守流传千载,却在东汉末年,从御城守成员于吉的手上丢失。当时世间爆发瘟疫,于吉心地善良,便偷偷利用劫妖录调遣小妖给百姓治病,于吉身边有个捡来的重病患,名叫张角,张角无意间发现了劫妖录的秘密,并将劫妖录偷走,因为不得其法,反而造成一场浩劫,结局非常的惨烈,死了大批的人,也死了大批的妖。大妖们纷纷藏匿起来,而御城守也失去了的下落,直到大唐太宗年间,再一次现世,这次居然就落到了一个和尚手里。 这个和尚不是别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僧——玄奘。 玄奘拥有了后,他都做了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做 他的一生,不是在去取经的路上,就是在取经回来的路上,最后的时光,也是在翻译从西天取回的真经上。对于这本足以号令世间妖众的花名册,他一没有兴趣,二没有时间。 玄奘的这种行为,对众妖而言,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自从的再一次现世起,世间妖族便蠢蠢欲动,谁都想要得到它。在后世流传的名著《西游记》中,容貌出众的大唐和尚玄奘,一路西天取经的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妖怪,它们要么钟意他的肉,要么钟意他的肉体,都想要据为己有。然而,真相往往隐藏在传说的背后。 玄奘西行归来,身边四个徒弟,封神的封神,成圣的成圣。一路各式各样的妖怪,也被打杀的打杀了,封印的封印了,归降的归降了,关于的事情,一度销声匿迹,然而,却在玄奘圆寂之后的若干年后,被不识货的凡夫俗子,连同玄奘法身c舍利c翻译的经文,一道被收在长安城内的消息不胫而走。 妖族内外,蠢蠢而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大唐玄宗开元年间,这是一个少有的盛世,国力的空前强盛,经济的空前繁荣,人口的大幅增长,商业的发达,对外货贸不断增长c波斯c大食等各国商人纷至沓来。长安城内商贾云集,各种肤色c不同语言c不同长相的人,身穿样式千奇百怪的服装来来往往。帝国敞开自己的胸怀,以海纳百川的气度拥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还有妖们。 所以,当白天看罢了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人间盛景,到了夜里,在长安城大街小巷,人所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是幽暗的坊巷拐角,燕颔虎颈的中年大叔,转眼就变成一头暗夜中皮毛黝黑光滑的巨豹,闪着一双莹莹的绿眼,凌厉的逡巡;跨坐着贺兰山雪白神驼而来,腰肢妖娆的异域胡姬,一个指尖翻花的起落,身后张开九条雪白的蓬松长尾;挑担子归家的小贩,喝光酒壶里的酒酿,走到水渠前纵身一跃,水面上翻起一条硕大的鱼尾;挂着仕女图的房间,美人如玉c款款从画里走下来,凑在一起打叶子牌。 毛色锃亮的黑色巨豹,慵懒优雅的行走在长安城内无人的巷道,肌肉的每一次运动,都蕴含着威严与力量,它逐渐开始加速,在巷道中奔驰,快如一颗黑色的流星,身形化为虚影。随即又慢下来,昂首漫步,像暗夜里的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转头,迎面撞在一块乌沉沉地牌子上。 “御城守巡察。” 看上去毫不起眼,也看不出是何等材质的牌子,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文字,可看在黑色巨豹碧绿的双眼中,就像火花迸进了眼珠子,烫着一般浑身一哆嗦,乖乖停在牌子前。 两个寻常模样的男子,皆穿着青翳色火浣布特质制服,缝制有的特殊标志。两人从外表上看像一对叔侄,年岁大些的那个,四五十岁的光景,但看不出究竟是四十,还是五十,他有一种令人看不出具体年纪的感觉。寡淡脸,模样毫不出众,看脸就是个四平八稳的人,说不上有多老,却感受不到太多生命的鲜活气息,一双眼睛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从黑豹脸上收回那枚无字牌,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开口。 “御城守巡察,请出示你的文牒。”连声音都是平的。 黑豹假装听不懂,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的脸,忽闪两只硕大绿眼。 年岁小些的男子,顶多三十出头,身量颇高,尤其显眼的是那一副好腰杆,火浣布做的制服,更衬的他虎背蜂腰,鹤势螂形。眼里精光一闪,他咧出一口白牙:“野生的?芙蓉园里跑出来的?” 年岁大些的那个,依然面无表情,举着无字牌冲黑豹,声音平平地重复道:“御城守巡察,请出示你的文牒。” 黑色豹子继续装。 公西子咧着那嘴白牙,冲身边搭档张果丢了个眼色:看来这厮是铁了心想装野生动物了。 “来c握个爪。”公西子一手叉腰,一手前伸。“听说芙蓉园里豢养的豹子,跟大猫一样乖顺可爱惹人疼的很。” 黑色豹子立刻乖顺可爱惹人疼的把前爪搭在了公西子伸出的手上。 “很好。”公西子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猛的攥住黑豹前爪。“快c老蔫——” 嗷呜上当了!豹子大叔欲哭无泪,内心崩溃。 公西子握着豹爪,露出它厚厚地肉垫,用力一按那肉垫,隐藏着的锋利指爪就全部暴露出来,张果拿无字牌扣在豹爪上,平淡无奇的木牌子上闪过一层暗金色的光,张果凝眸看了看牌子,一阵金色蝌蚪在上面游动,组合成一行行奇特小字。 “已经验明正身,带走。” 黑豹装不下去了,重新变回人形,半蹲在地上,一只手还被公西子牢牢握在手中:“我发誓c我什么都没干,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公西子抬手给黑豹大叔一个脑瓜崩:“随意显现妖身,未经许可在长安街头狂奔,这要是惊吓到无辜百姓,知道会给我们制造多少工作难度吗?还说你什么都没干!” 黑色豹子变成的人形,身材高大魁梧,剑眉虎目,浑身上下却未着寸缕,精光精光的。一抬眼,眼中泫然欲泣。“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是太久没有感受过速度,感受过风擦过身体的每一根毛发,感受四肢着地尽情的奔跑,感受浑身的筋骨释放了!” 公西子将豹子大叔从头看到脚,流露出认同的表情:“其实c我也好久没有释放过我的天性了。” 豹子大叔吸着鼻子道:“我就是穿不惯人类的衣服但这样走在大街上,好像也不太雅观” 公西子握着豹子大叔的手,亲切道:“没关系,脸面这种东西,丢着丢着也就习惯了。” 豹子大叔快要哭了,“对不起c我只是想要沐浴属于自己的月光,不想被别人看光光啊!” 公西子还想再逗他几句,旁边的搭档已经收了牌子,一扬臂,一截莹莹有光的纤细绳索自行射出,将豹子大叔手腕一缠,那绳索就像活物,勒进豹子大叔皮肉里。绳索的另一端,就连在张果的护臂上,那护臂竟然是盘起身子的小兽,发光的绳索是小兽甩出去的一截毛发。 豹子大叔哭喊:“还是让我变回原形吧!我愿意接受两位的任何处罚!”这个样子被御城守抓回去,简直一世英名尽毁。 公西子双手抱胸,完全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你还跟我们谈条件?老子可没有多余的衣裳贡献,早知现在,何必刚才,你说对不对搭档老蔫,你找什么?” 张果不吭声,在巷子两边寻觅,终于在墙角边捡到一块比较完整的瓦片,拿过去给精光的豹子大叔。“你虽有文牒,是合法身份居于长安的妖族,但却违反了当年与我们御城守所签订的约定,并且不是头一回。按照制度,我们必须将你带回去接受惩罚,你暂且用这个吧。” 豹子大叔悲痛而迟缓的接下瓦片,用来遮挡重要部位。 公西子啧啧有声:“真是衣冠禽兽。” 豹子大叔崩溃怒吼:“老子本来就是禽兽,大半夜的装什么人!” 而那腰肢妖娆的异域胡姬,九条大尾巴被人编成一条大麻花,同样身着青翳色火浣布制服的御城守成员押着她,后面浓妆艳抹的老鸨哭天抹地。 “天地良心啊,老身根本不知道她是没有正规文牒的,老身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啊” 九尾胡姬,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委屈,操着怪腔怪调的汉话:“我被骗了,骗子!说什么天朝人最爱自由奔放,长安城里人妖共处,相亲相爱,我也只是入乡随俗啊——” 纸醉金迷的房间里,杯盘狼藉,一屋子被吓傻的寻欢客,泥胎塑像般被定在那里。 御城守在屋子里点起一炉特制的香,待他们醒来,就不会记得今晚欣赏歌舞时受到的惊吓了。 这家歌舞坊的老板涉嫌私下买卖收容没有文牒的妖,被吊销了牌照。 一个猛子扎进城内水渠的小贩,此刻正躺在御城守打捞离水面的大网中,硕大的鱼尾还在扑腾,脸上谄媚,嘴上抹蜜,口齿不清:“鱼儿离不开水,正如长安城的稳定离不开你们,您们辛苦了!” 收藏古画古董的库房里,几个身段窈窕,弱柳扶风的美人儿,脸上贴着花花绿绿的纸条,挨着墙根排排站,挨个举起手腕接受着巡察—— 黑夜渐渐退去,像一袭黑色丝绸的裙尾,拖过的地方,光从裙底逐渐透出来,把长安城的轮廓描摹出来。 一坊连着一坊接连响起的街鼓声,将庞大的帝国唤醒,长安又是一轮昼夜的交替。 太阳东升,太阴西沉,皇城之内,大内总管太监开启一重重国库的大门,最后一道大门,已经深入了地下,可是大门上雕刻的狰却不见踪影,袒露着光秃秃的门板子,看守库门的将士们一个人影都找不见,地面之上残留着一滩滩血迹。 金库的大门洞开,一夜之间,偌大的地下库房内空空如也不,地上还残留了半截金块,上面一个牙印。 与此同时的长安城内,一条狭斜的曲巷拐角处,长寿坊附近卖了一辈子蒸糕的二马冯翁,一大早按照惯例,老街坊帮忙从坊内水井中打来水,倒入厨房里的那口坐地大缸,可是,就在那口黑漆漆地大缸里,水面下金光闪闪的一片,冯翁老两口与街坊狐疑的往缸底一捞——繁华炫目的珠宝和金灿灿的黄金首饰,整整铺满了一个缸底。 冯翁老两口吓得跌坐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西市附近,燊哥邸店。 开市的鼓声伴着后厨热火朝天的烧菜声,干柴烈火噼啪作响,白色的蒸汽弥漫。 燊哥忙得满头大汗,他本就长得滚圆,肚子大,腿短,前后张罗起来就像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后厨里几眼炉子都烧着火,几个厨子忙碌不休,其中两口大锅里烧着满满的水,炉灶前摆着一排木桶。这邸店前面是店面,中间是堆栈,后面为客舍,此刻店面里几组奇特的客人,有壮硕宛如夸父的罗刹人c也有身量不足三尺的僬侥人c有从头到脚都罩在皂纱幂篱里的女人c也有袒胸露乳的豪放女,一个个手里捏着一封帖子。 “燊哥c我们何时能见你说的那个人?” 见燊哥从后堂里转出来,客人们纷纷向他询问。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那人到底是见还是不见,给个痛快话。” 燊哥那两条招牌一样又长又翘的胡须抖了抖,他长得模样很像个波斯老胡,须发的颜色偏红,常年戴一顶小圆帽,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看着就觉精明过头,那双眼珠子咕噜一转,就像两眼活水。 “不好意思诸位,他刚好这几天有很重要的事。”燊哥赔笑,“不过我向诸位发誓,今天c今天一定给大家一个准信。” 这时,从后堂里跑过来一个小伙计打扮的少年,同样尖鼻子圆脸,趴在燊哥耳边快速说了几句。燊哥又赔着笑给几位客人递了几句好话,收了各位手里的帖子,扭着圆滚滚地胖身子往后面客舍去了。 两个伙计拎着四只木桶,桶面上冒着滚滚热气,燊哥走在最前面,从后厨沿着小路朝客舍最后面一间独立的小院而去。小院矮矮地墙头上,架着几尾松枝,还有花藤由内攀爬上来。 一扇原色的厚木门板上,一只没有门环的铺首,满是锈色,却跟寻常人家大门上的铺首不同,看不出是哪一种治兽。这圆脑袋的兽头上,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一缕一缕卷曲的发丝,斜斜地搭在额侧,不威严,还颇有几分风流姿色。 燊哥推门推不动,肥胖的手掌朝铺首脸上拍:“醒醒,铜锤。” “你个死胖子,说多少回了,我不叫铜锤!”门扉上的铺首兽头张开双眼,一刹那令人惊艳,熔金般的瞳眸,透过那双眼眸,似乎能够看到戈壁沙洲c黄沙漫漫,又似乎是夕照下的万顷碧波。“请叫我大帝!” 燊哥直接忽视它,“开门,屋里的那个在等热水。” 大帝撇撇嘴:“下次再叫我铜锤,我就把你那爪子咬掉。还有c我饿了。”它打个哈欠,“睡了三天,感觉我能吃下一头牛。” 燊哥要抓狂了,双手扯着自己圆脑袋两边红色的须发,“老天爷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当初竟然见鬼了一样发什么慈悲,把你们两个讨债鬼领回来!” 大帝飞扬的桃花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燊哥,“老鬼,还是老奸巨猾这个词跟你更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他弄回来打的什么好算盘。” 燊哥闭嘴,气的胡须乱颤。 “记得给我送饭,不然我就自己去你厨房里找吃的,后果你自负。” 真是不要脸,简直就是威胁!一点都不知道感恩的两个家伙! 门扇自行开启,露出显然从来没有被人打理过的园子。生机很是盎然,草木生的茂盛,一树火红的番榴花,开在一间带有直棂窗的回廊屋檐下。屋子显得有些旧,木头的颜色发沉,似乎许久未曾打磨过,不见光泽。主屋的旁边,还有一间已经废弃的小屋子,房顶上有烟囱,早被烟熏的漆黑。 房子的四周,到处都是杂草,有的地方能有人腰那么深。燊哥推开屋门,指挥两名伙计把热水倒进浴桶,旁边立着一架单扇绘水墨山水的屏风,屏风后面隐约透出一个人影,身量显得颇高。 那人发出不断呵气的声音,似乎是冷极,还在不停的搓手。片刻以后,一件脱下来的外衫搭在屏风上面,衣裳冻得硬邦邦地,上面结着冰霜,而外面八月的番榴花开的正盛,衣料上凝成的薄冰像壳子一样往下掉。 屏风遮着浴桶,水声哗啦作响,那人进到水中,发出舒服的长吁。漆黑的长发从桶沿处搭下来,拖在地上,发丝上一层薄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屋子里的地面上,还飘浮着一层白色雾气,将所有的一切都罩上一层诡异的神秘感。这里的布置很简单,但大部分空间都被凌乱的杂物堆满。靠墙有一整面架子,堆满了书籍和卷轴,大大小小的箱笼,更多的则是千奇百怪,让人叫不出名字的器物。屋子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到处都有酒坛子。 燊哥挥手让两个伙计提着空桶出去。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帮你接了几笔买卖。”燊哥冲着屏风内道,“你看我对你多好,总是想着你。” 屏风里的那个却不领情:“我这异闻社的规矩,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凡是要我接手的案子,都必须得让我感兴趣,不然就是给我黄金万两,我也没那个兴趣。” 声音听上去还年轻,略低沉,懒洋洋地,有点不正经。 “知道,知道,就你规矩大。” 燊哥翻一个大白眼,站在屏风外面,抽出一张张帖子,挨个念。 “青龙坊的蜚奴,以迷毂木一枝,寻自己失踪的老伙计小豆子。小豆子与蜚奴相伴相生,情同手足,自月初蜚奴醉酒半夜跳了曲池洗澡后,小豆子就不见了,现在少了好兄弟的陪伴,倍感寂寞。” “迷毂木?”屏风那边传来低低地沉吟,“木纹黑色,其上开花,花共四色,对应四个方向。东方金青c南方金赤c北方金乌c西方金白,四瓣花瓣的颜色对应方向而发生改变,身佩迷毂木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倒是个好东西,可惜c我好像已经有一枝了。” 燊哥把帖子当扇子用,不停给自己扇风。今年长安的夏天,特别的闷热难耐。 “所以呢?” 屏风后面那人道:“委托什么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够不够吸引我。” 燊哥扇着风,再翻一个白眼,不耐烦道:“这个不接就不接了吧,那头蛮牛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酬劳,穷鬼一个。” 燊哥把青龙坊蜚奴的帖子丢到地上。 “让他自己去曲池里捞吧,运气好的话,捞上个百十年,赶上大旱,曲池见底,说不定他就能见着自己好兄弟了。”浴桶里的人发笑,“或者你告诉他,不用难过,以他那邋遢的样子,大概要不了一年半载,小豆子就会在他的毛发里重生。” 燊哥抖抖胡子,念下一张:“这个是一个自号守宫娘子的,说是愿意拿一座前朝古宅里埋宝的地点,换她被人夺走的孩子的尾巴!”燊哥激动了,“埋宝地点,宝藏!接这个吧,这个好。” 屏风后面的人默不作声,只听水声哗啦。 燊哥心急如焚,“接这个吗?接这个吧,一个宝藏换一只尾巴,多划得来!” “回绝她。” “为什么?” “告诉她,尾巴不用找了,会自己回来。” 燊哥大喜:“这样岂不是更好?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还能白赚一个宝藏!” “你要是不怕那娘子事后找你算账,用她的长舌头活活把你勒死的话。” 燊哥想想那画面挺可怕,缩了缩脖子,又念了后面两张,一个是请求帮忙给负心汉打闷棍的,另一个是找宠物猴。这几张帖子都被里面的人给否了,燊哥一怒之下摔了帖子,终于爆发。 “你这也不肯,那也不接,拿什么赚银子?一天到晚白住我的c白吃我的c白喝我的,你一个不够,还带着外头那个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的家伙!” 他冲到屏风后面,指着那人大骂,就在他进去的前一刻,浴桶里的人,一把拽过衣架上挂着的白色内袍,长臂一展,袍子荡漾开来,像一层迷雾,刮过燊哥的眼,一阵迷糊。再定睛去看,浴桶里的男子已经束好了腰间的系带,背对着他,一只匀称修长的手,往后脖领子里一掏,一把墨玉样的长发被他拉出,手腕几下翻转,长发就用一根木簪挽起来了。 燊哥怒吼着:“有没有意思就那么重要?你活着,就得吃喝拉撒,要不要我给你看看账本,知道你欠我多少钱了吗?就你这样,指望你还钱,只能下辈子!” 那人置若罔闻,走到窗前,将窗扉支起,正午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他整个人站在光里,伸展着身躯。“真好。” “什么?”燊哥瞪眼,“你欠钱不还,还说真好?吕洞宾,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吕洞宾不要脸的转头冲燊哥笑:“不是说可以下辈子么?我看这个办法极好,不如我们现在先立个字据,再高的利息,我也愿意承受。” “无赖!你就是长安城里最大的无赖!”燊哥跳着脚,“谁碰上你谁倒霉!” “你才知道啊。” 燊哥气的胡子抖个不停。“吕洞宾,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这异闻社有多了不起?你就是个酒鬼!你的异闻社就是个专收破铜烂铁的垃圾堆!” 吕洞宾无关痛痒,还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燊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论斗嘴,燊哥就没能从这院里讨过什么便宜,但是做生意不是怄气,追求利益才是最终目的。毕竟,当初是他自己把人弄来的,也不是什么好处没得过,这吕洞宾的异闻社,有不成文的怪规矩,就像他自己说的,只管奇案诡案,一般人的案子不管,他觉得没有意思的案子不管,无法打动他的案子不管;酬金不酬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给他一件稀罕玩意儿,说白了,还是得让他有兴趣,觉得有意思才行。 燊哥在这世间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活的这么散漫随意的人,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寻找有意思似的,就好像他活着多没有意思一样。可是在他看来,还能有谁比这人活的更奇特呢?偶尔,也有一些鸡毛蒜皮,抓奸找狗的案子,他心血来潮会去管一管,委托方给的酬劳,也愿意大方的分享。但那些都是什么狗屁酬劳,一个香囊,一个盆景,几颗琉璃珠子,还有些花花草草,虽说都不是凡人之物,但也根本值不了几个钱。这个吕洞宾,是他见过最古怪,也是最神秘的人,要不是他曾经救过自己一家老小性命,而自己生意人的嗅觉感到这个人可能具有非同一般的价值,才不会这么大方将老私宅都拿出来让他安顿。 燊哥忽然话题一转:“说到能让你感兴趣的案子,倒是有一桩。前个夜里,据说大内金库进了贼,一夜之间搬空了整个皇家藏金,就给剩下半截金砖,上面还有个牙印,倒像是被什么吃剩下的。” “皇家金库里的偷金贼,是一个吃金砖的贼?一夜之间吃空了整个金库,就剩下半块,你是这个意思吗?” “呃我是这么听说。” 吕洞宾席地坐在窗前,贪婪的晒着阳光,微阖的眼线,勾起的唇角,像一只猫,透着狡黠。“国库在大内,有重兵把守,一夜之间被清空,绝非人力可为,这事确实有一定的吸引力。但皇家出了事情,不是谁想伸手就能伸得进去的,你告诉我这件事,无非想先勾起我的瘾头,说吧,你真正想要我接手的案子是什么。” 长得跟波斯老胡一样的燊哥,摸着胡子笑:“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心。事情是这样的——” 燊哥这一大家子,特别喜欢亮晶晶c光闪闪的东西,例如各种夸张耀眼的珠宝和黄金饰品。他们这一大家子还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喜欢到处藏东西。有的是在地上挖个坑,有的是藏房梁顶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把藏的这些心肝宝贝拿出来看一遍抱一遍,才能觉得心里满足。可就在最近,他们家藏在房梁顶上的宝贝,陆续不见了!这可等于是在燊哥一家人的心头插刀剜肉,对于他们家族来说,财物永远第一,他们是生性热爱金银珠宝的物种。 为了抓住这个贼,燊哥带着一大家子蹲守了两个夜晚,却一无所获,可家中金银珠宝还是陆续丢失了。据燊哥说,虽然没有抓到贼,也没有看到任何异常,但家中财物丢失时,都伴随着水花溅起的声音。可是,那明明是在房间里,除了洗脸的铜盆里有水以外,再也没有别处有水了。难不成c那偷东西的贼是从洗脸盆里进进出出的?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燊哥介绍完案情,吕洞宾抬眼看他,赞道:“丢了那么多宝贝,还能站在这跟我斗心眼斗这么久,看来我以前真是太小看你了。” 燊哥闻言,一下子露了原形,捂着心坎,眼泪都下来了。“那是我一直在强撑,我的心早就在淌血了,那些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啊!我宁可自己被人捅几刀,都不能没有它们!”他匍匐在吕洞宾身边,拽住吕洞宾的衣角,涕泪纵横,“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要帮我,帮我找回我的心肝宝贝,抓住那偷东西的贼,我要亲手杀了他!” 吕洞宾把衣角拽回来,悠悠开口:“做为交换,你给我什么?” “什么!?”燊哥一下子蹦起来,“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有脸管我要东西!” “看来你不是真的在乎那些心肝宝贝。” “我你想要什么?” 他沐浴在光里,刚洗过澡的头发和身体,被阳光蒸发出水汽,眉眼看着朦胧。 “我要你——带我去哈利利集市。” 燊哥瞪着吕洞宾,“你这是敲诈!” 吕洞宾不理他,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一天的光阴,在一树花荫坛清酒院子夏虫的鸣叫声中过去了。 天上云卷云舒,榴花如火似霞,耀眼夺目。 回廊上铺了一张方毯,吕洞宾散发侧卧其上,番榴花落在他素白的纱袍上,树上的榴花都结成饱满的果实,他随手拈起一朵,放在鼻端嗅嗅,手指稍一用力,花瓣里的汁液就染在了指尖上。长安城里寻常人家的姑娘们,买不起艳丽的锦缎,就用番石榴的花朵捣汁做染料,染制衣裙。每年的这个时节,是长安最鲜艳的时候。 多年之前,就在这样一个艳丽的时节,他遇见了一个像番榴花一样的人,如火似霞。 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他。再往后,他成了洞宾先生。 吕洞宾将花瓣放进酒盏,一仰头,干了。 天色转换,转眼间银河密布。矮墙外的世界,从熙熙攘攘到安静。 一道矫捷的身影,在街道两侧的房顶上快速飞跃,那人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在房顶上如履平地,一边急奔,一边回头仓皇后望,转过来的脸上,一双温润的大眼睛,可脸上却糊着新鲜的血迹,尤其是那张嘴,跟刚吃过人一样鲜血淋漓。 一道发着光的绳索朝他甩过去,飞奔的人影迅捷的避过,加快速度,遇到间隔相远的房子,纵身一跳,身形划过,好像一只大犬。 发光的绳索落空,重新回到张果的护臂中。他与公西子追在那大犬一样的人身后,显然追的十分吃力,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眼见着被他跑远。 公西子气得大骂:“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跑这么快?” 就在夜幕刚刚落下的时候,张果和公西子按照惯例巡察,走到西市附近匠作坊处,捕捉到空气里一丝异常的味道。 匠作坊一带靠近西市漕渠,这里汇集了金c银c石c陶c瓷c木c革等各行业大批手工业者。他们进入这里时,两人护臂上盘着的小灵兽纷纷发出预警,空气里的异常味道是血腥气。 血腥气从开始的若有若无到浓郁,两人循着气味,来到这里非常有名的谭木匠处。谭木匠年纪不算太大,不过四五十岁,却凭借一手好活计,以善于治木而有名。 谭木匠就住在西市匠作坊内,作坊里堆满各种木料,张果和公西子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谭木匠昏迷在地,身边趴着一个青年,不知在做什么,浓重的血腥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 青年听到动静,抬起头,嘴上全都是血。 只一眼,两人就确定这青年不是人类,他全身的皮肤下,呈现一种诡异的异色,血管经络像密布的河流,而血管却是褐色的,正汩汩流动。 谭木匠的脖子上有个血牙印,动脉处有个小口子,血还在汩汩地冒出来。 青年看到俩人拔腿就跑,张果放出一个传音飞奴联络御城守其他成员,到谭木匠作坊救人,自己跟公西子去追那诡异的青年。可这青年跑的实在是太快了,这时候的西市还没有闭市,来来往往的行商,络绎不绝的小贩,华灯初上的小酒馆都还热闹着,他们不敢惊动。 人虽然追不上,但却跟不丢,只要循着那股子奇特的血腥气就好。 公西子和张果相继落在一栋楼阁的飞檐上,这是西市附近的最高建筑——钟鼓楼。下面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屋宇,人海茫茫,难以觅踪。 “气味在这里稍浓,那小子应该在这里停留过。”公西子喘息着,四顾察看。“他怕是就藏匿在这附近,或者,他还有同伙接应。” 张果发现脚下有一滴血,弯下腰用手指沾了沾,放在鼻端闻了闻。 公西子没有注意到。“老蔫c你说呢?” 张果没有回应他,闻着指尖的血迹,露出思索的表情。 公西子性急,又因为追不上疑犯而焦躁,语气不善:“你能不能说句话?整天跟个没嘴的葫芦一样,显得就我自己话多!” 张果也不恼,亮出指尖沾上的血。“他的血。”顿了顿,露出困惑的神情,“但是奇怪” 公西子性子急,根本就没有听,转喜道:“这下就好办了。” 那滴血凝结成一个小小的血球,浮在半空,公西子双手虚张,血球浮在他两掌之间,形状不断变换,似有无形力量拉扯。 “不,先不要伤他。”张果阻止了他,拉住公西子胳膊。 不待公西子发火,张果将手放在钟鼓楼上留下的一枚脚印中,方才那被追捕的青年,在张果眼前清晰出现行迹,青年的幻影跃下钟鼓楼,越过下方一幢幢屋宇,消失在西市的某一处。 “找到了。” 燊哥让手下伙计搬了一个矮脚几,摆在吕洞宾铺在回廊上的方毯上,桌上有酒有菜,他谄媚的给吕洞宾倒了一盏酒。 “你尝尝,这可是今年头一批出窖的,我的琥珀光啊。” 吕洞宾侧眼看着燊哥忙活,琥珀光是燊哥家特有的酒酿,并不对外出售,当年要不是冲着他这琥珀光,他也不会留在此处。 燊哥把酒斟好了,递过去,吕洞宾却不接。“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燊哥不屑道:“奸c你长得可不符合我高贵的审美,旁边酒馆里的胡姬比你长得肉多多了;盗c就你这穷鬼,就算把你拆了骨头零着售,也未必能比我这一杯琥珀光值钱。” 吕洞宾一下子气笑了:“没文化真可怕。” 燊哥把酒杯“啪”地一放,“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来虚的了。我家那事,你今晚没事就给我办了吧,我要把那偷东西的贼千刀万剐!” 吕洞宾还没说话,院子大门处传来“砰咚”一声巨响,然后是一阵急迫的砸门声。 燊哥奇道:“什么情况?你外面还有债主?” 吕洞宾道:“你指的是感情债吗?”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燊哥白他一眼,“铜锤呢?那个家伙跟你真是绝配,一样的奸猾不可靠!” 吕洞宾懒得搭理他,走过去开门。门刚一拉开,外面一个人影扑了吕洞宾满怀。 吕洞宾避之不及,刚换的素纱袍子上沾一身血,他一脸惋惜地看着袍子。“这是我最后一件干净衣裳” 然后他才注意到来人,那人一脸一嘴的血,却不觉得狰狞,因为他有一双温润的大眼睛,眼瞳很大,却不是黑色的,就像燊哥的那盏琥珀光。任谁看到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都会发自内心觉得陶醉和安详。 拥有这样独一无二眼睛的,吕洞宾认识。“彭侯?” 彭侯一脸仓皇和焦急,指手画脚,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不要着急,发生什么事情,你可以慢慢说。”吕洞宾安抚他,顺便瞥一眼门上的辅首,铜锤那个家伙果然不在。 彭侯急的连连摆手,指指身后,又指指吕洞宾的小屋。 吕洞宾看懂了。“你是说,有人在追你,你想要在我这里躲一躲。” 彭侯用力点头,吕洞宾又道:“谁在追你?为什么追你?你一嘴的血是怎么回事?” 彭侯摇头,更加用力的指指身后,吕洞宾再道:“不管是谁追你,为什么追你,你为什么一嘴的血,不要躲,躲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遭。” 彭侯安静下来,温润的琥珀色大眼里浮现泪光。 “放心交给我,好吗?”吕洞宾已经看到腾空而来的公西子和张果,他将彭侯往身后一推,自己闲闲地靠在门框上,却挡住了两位来者的路。 张果和公西子对视一眼,各自感到奇怪,两人同时看自己的护臂。 御城守的成员,每个人都有一个特殊的护臂,那其实是他们每一个人所豢养的灵兽式神盘于臂上,当遇到妖物或者危险的时候,小灵兽会发出预警,而且灵兽认主,与主人心意相通,性命相连,可是当他们靠近吕洞宾时,俩人的灵兽式神都没有任何反应,安静的像个装饰物。 两人面对这敢收留带血妖物,还敢拦他们门的男子,不禁升起好奇。 张果手中反扣无字牌,做为防备。 公西子咧出一口白牙,通常他这样笑的时候,都有危险的意味。“把你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家伙交给我们,他是疑犯,我们怀疑他刚刚杀了人,并且吸食了人血,他很危险。” “我看危险的应该是你们。”吕洞宾将身子倚在门上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公西子的耐性快要耗尽,面色不善。 彭侯缩在吕洞宾身后,瑟瑟发抖地抓着他的衣服。 “他只是一个哑巴,他不能讲话,你们上来就说他是疑犯,杀了人,还吸了血,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说话,还不是任由你们怎么给他扣罪名?”吕洞宾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官府拿人,也得先拿出证据,让人心服口服不是?” 公西子逼近道:“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公西子身量修长,吕洞宾也是高挑身材,两人势均力敌,一个眼神凌厉,一个漫不经心。 吕洞宾笑起来,忽然调转视线,看向公西子身后的张果:“在我这里,他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了。你们刚才说他杀了人,还吸了人血,但这应该只是你们的猜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你们应该是看到了某一个画面,就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但是人究竟是不是他杀的,又有没有吸血,你们根本就不清楚,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他语速不快,也没有咄咄逼人,可每句话都卡在点上,竟让公西子无法辩驳。 “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张果终于开口了。 吕洞宾眼光老辣,张果看上去比公西子显得老成持重,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样子,这才是说话有重量的领导者。 “如果他没有来找我,自然与我无关,可既然他专门跑来找我——”吕洞宾回身,在彭侯身上打量,忽然拽下他腰间一枚木刻的犬形装饰,冲两人晃了晃。“我拿了他的东西,这件案子,我异闻社接了。” 张果总是耷拉着的眼皮抬了一抬,“你就是传闻中的异闻社,专接与妖有关的案子。” 公西子冷哼:“你就是那个专门跟我们御城守对着干的家伙,难怪!老蔫,别跟他废话,两个一起抓回去审。” 吕洞宾长眉一挑,道:“你凭什么抓我?御城守维护人妖两界秩序,监察妖族在人间的活动,我可是人,并不在你们的执法范围中。” “老子还管不了你了!”公西子被激怒,眼看就要对吕洞宾动手,张果将其拦住。 张果平静地道:“御城守执法的对象确实仅限于居住在人间的妖族,对于普通人,我们没有那个权限,但是普通人若要干扰我们执法,我们是可以采取一定的措施的。” 吕洞宾漫不经心道:“比如说呢?” 张果淡声道:“你尽可以自己试试。” 吕洞宾神情收敛,知道张果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若要是靠抖点小机灵恐怕不能奏效。他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彭侯,彭侯一脸的忧虑,表情显得非常担心,眼神总是瞥向匠作坊的方向,似乎在担心牵挂什么。 他是一个哑巴,确切的说,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妖。 “他没有伤害人类,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救人。”吕洞宾回头,肯定的直视着张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公西子正要呵斥,只听张果道:“让他说下去。” 吕洞宾朝张果露出笑意,点点头,继续道:“你们说他杀了人,请问他杀了谁?那个人死没死?” 公西子那暴脾气忍不住了,“西市匠作坊的谭木匠,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正趴在谭木匠身上吸血,谭木匠的脖子破了一个洞,血不停的流。”他冷笑,指着彭侯糊了血的脸道:“如果他不是杀人吸血,我倒要问问你,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吕洞宾转向彭侯,盯着他仓皇的双眼,“你吸了谭木匠的血吗?” 彭侯琥珀色的眼睛一片哀伤,然后,点了点头。 公西子“哈”地一声,长臂一伸就要抓人。“他自己都承认了,让开,别以为你是普通人,老子就不能办你!” 吕洞宾稳稳架住公西子的胳膊,公西子暗自吃了一惊,他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述的力量,自吕洞宾手臂处传递出来,为此,公西子又暗自用了力道,可就在这个时候,吕洞宾忽然放了手,那股难以言述的力量也倏然消失。 只听吕洞宾继续问彭侯道:“你吸了谭木匠的血,但却不是杀人,反而是为了救他的命,是不是这样?” 这一次,彭侯很快点头。 张果道:“你这么说的凭据是什么?” 吕洞宾不慌不忙的扯过彭侯的左臂,将他青色的衣袖拉开。“这就是凭据。” 在彭侯的左臂手腕处,一道深深地刀痕,伤口处没有结痂,显然是刚刚划开不久的。伤口划的很深,是足以见骨的深度,只是奇怪,肌肤之下并没有鲜红的血液,反而是一团深褐里星星点点的荧光。 吕洞宾又扯过自己的衣袖,在他素纱的长袖上,沾染了一片褐色的液体,那颜色很像是燊哥的琥珀光,流着一层暗暗地金色,像亿万年以前埋入地壳深处的凝固的树脂。 张果上前,想要查看彭侯的手腕,彭侯戒备的缩在吕洞宾身后,吕洞宾安抚地拍了拍他,示意他将手腕给张果看。 “你是”张果看罢,微微有些惊讶,上下打量彭侯。 吕洞宾见他显然已经明白,颔首:“不错。” “千载木中有其精,名为彭侯,乃上有山林,下有川泉,地理之间所生木精。”张果放开彭侯,“你是木精彭侯?” 彭侯似乎非常的怕生,但又明显十分信任吕洞宾,被张果道破真身,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他有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因为千载木里的木精,乃是世间至宝,与太岁肉一样,是许多凡人梦寐以求之物。相传,木精成了形后,模样长的像无尾的黑狗,可以烹而食之,从此百病去除,百毒不侵,还可延年益寿。而眼前这个千载木的木精,都已经是个青年的模样了,可以想见,这是世间怎样的罕有。 千载木的木灵,以三千岁起,能在这个世间长到三千年以上的树木本就罕有。三千年前,不周山已经坍塌,不周山还在的时候,倒是能够见到千载木,但就算是三千年起的千载木,百株之内也仅仅只会出现几个木精罢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关于木精的事情在人世间流传开来,许多的隐士c术士c帝王权贵们,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涉足于原始森林,仅存不多的原始大树遭到破坏,但是数千年来,还没有木精现世的传闻出来。 张果和公西子都忍不住细细打量彭侯,谁能想到这不过面容清秀一些的年轻人,竟会是木精呢。此刻他恢复正常,即便脸上还糊着血,却不见了方才的异样,白净的皮肤上,一双温润的大眼,琥珀一样。 “谭木匠服食了砒霜。”吕洞宾在彭侯青色的衣襟处蹭了蹭,指尖上一些白色的结晶状粉末。 张果也蹭了蹭,同样沾上白色粉末,他将粉末送到自己嘴中尝了起来。 “不可!”吕洞宾急声阻止,却还是晚了,白色的砒霜粉末已经被张果吃进了嘴中。 吕洞宾骇笑:“你尽可以不信我说的,但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即便我撒谎,谭木匠还在,若是不信,大可去察验,何必如此?” 彭侯也露出关切的神情,注视着张果。 吕洞宾让开门,请张果进来,他扭头朝燊哥喊:“燊哥” 回廊下不见燊哥的人影,再看自己小屋的门,关得紧紧地。 就在张果和公西子刚刚出现的那一刻,燊哥一眼瞧见两人那一身青翳色的制服,就早早地躲了起来。 吕洞宾狠狠瞪了一眼没有关紧的窗子,不用看都知道,此刻那个家伙正缩在窗子里面贼头贼脑地看着他们。 “快漱漱口。”吕洞宾递给张果一盏琥珀光。 张果却拒绝了。“无妨。你继续说下去。” 吕洞宾看着他笑,指着彭侯对他道:“你是想亲自验证一下,木精可解百毒的传闻是否属实么?” 张果认真道:“御城守执法期间,不接受嫌疑人任何物品。” 吕洞宾笑道:“酒是我给你的,我可不是你们的嫌疑人。” 张果摇头,态度坚决。 “好吧,随你。”吕洞宾一撩外袍,倚着厚厚地锦垫,散漫的歪着,那盏琥珀光自然也就进了他的肚子。 公西子不耐道:“快点说!” 吕洞宾斜睨着眼,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谭木匠服食的剂量应该不少,看来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砒霜的毒性本来就强,进入人体后就会立刻破坏人的血管和肝脏。如果剂量少,死亡之前会出现强烈的呕吐,腹痛,全身痉挛;但要是剂量很大,血液里含毒性就很强,肝脏衰竭,面色会呈现惨绿的颜色。”他停下来,问:“你们见到谭木匠的时候,他的面色是不是惨绿的?” 他这么一问,张果和公西子互相看了看,当时还真没有注意到太多的细节,两人拼命回想当时的景象,当时被忽略的东西,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谭木匠的作坊里,用的是他自己制作的一种特殊的照明工具,因为木匠活是精细活,他本身也是个对自己技艺特别有要求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多木匠中脱颖而出,在赛技大会上把宫里的将作大监都给比了下去。谭木匠所造的灯盏,呈树形,类似雪松,一共数层,每一层皆可四角燃烛,并有四面小镜反射蜡烛光,这样一来便增加了光的强度。天色虽然还没有黑,作坊里早早的就燃起了烛台,因此作坊里虽然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可视度却是挺高的,谭木匠就躺在屋子的中央,彭侯从他身上抬起头的那一刻,露出过他的脸—— 张果抬起眼皮,望着吕洞宾点头道:“是绿色的,绿色里透着黑。” 吕洞宾弹指:“这就对了。砒霜的毒性很快就发作,根本不可能有其它办法解毒,除非——”他指向彭侯,“以他的血净化谭木匠的血。” 木精的血其实并非血,而就是木精本身的精华,这精华确实能够令人百毒不侵,但是要救一个已经服食了大量毒药的人,就需要给那个人全身的血液做净化。所以,张果和公西子看到的场景,其实是彭侯正在给谭木匠净化血液的过程,他通过给谭木匠放血的方式,将谭木匠血液里的剧毒引导入自己体内,再划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净化过后的血液与自身精华输送给谭木匠。 吕洞宾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给描述完了,张果听罢没有表态,公西子却是一副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信的表情。 公西子道:“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定的,就算他是木精,是为了救人,那也须是我们御城守来调查清楚,他是清白无辜的,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要是横加干涉,阻拦我们办案,我们就只能不客气了。” 张果点了点头。“无论是不是救人,他都要跟我们走。”他亮出无字牌,“他是没有签订契约,没有文牒的妖,不能留在这里与人类混居一处。” 吕洞宾两手一摊:“我并没有说不让你们带走他啊。”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皆感意外,彭侯更是急得连连摇手,眼见着就快要哭了。 吕洞宾起身,双手撑在彭侯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我开始不让他们随便抓你,是因为我要帮你把话说清楚,我现在让他们带你走,是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更好的保护你。” 彭侯不断摇头,表示不愿意跟御城守走。 吕洞宾将那枚木刻犬形装饰,重新挂回彭侯腰上,他加重语气道:“你要知道,一旦传出你现世的消息,世人就会疯狂到处寻你,你本就性质纯善,你想象不到人心的黑暗,而你又用自己的血救了人,若是谭木匠日后说出去,他并不清楚你是谁,到时只会人人都以为妖的血能够治病救命,人人都去捕杀妖,到那时,人与妖之间就不能再如现在这般和谐相处共居,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的局面就会被打破。” “你说的对。”张果道,“人妖终究殊途,虽然今日有幸见识了你的风采,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 吕洞宾抬手示意:“请讲。” 张果严肃地道:“请你最好以后不要再插手御城守的事情,不要再插手妖的事情。” 吕洞宾挑眉而笑:“为何?” 张果道:“我知道这个世间,并不是只有你清楚人与妖的事情,还有许多与你类似的普通人,知道人类世界中有妖族存在的消息,也有许多普通人身边的朋友就是妖。但人就是人,人所拥有的东西,妖没有,而妖所拥有的,人也没有,你跨过人妖的界限,迟早会惹祸上身。” 吕洞宾笑道:“要是我不听呢?” 张果面无表情,忽然问他:“你叫什么?” 吕洞宾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张果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他内心的想法,但张果的那双眼,黑沉沉地,像两口缺乏生气的古井,什么都看不到。 公西子横眉冷对,“你叫什么?” 吕洞宾盯着张果道:“我叫——吕洞宾。” 张果点了一下头。“我记住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张果c公西子带着不情不愿的彭侯离开了吕洞宾的小院,这时夜已经黑透,繁华熙攘的西市也人迹冷清,只有零星几个晚归的小贩,还有做宵夜生意的摊子。 “老蔫c我们真应该将那个异闻社的小子一起带走。”公西子边走边道,语气里甚为不满,“此人巧舌如簧,极不老实,留下他恐怕是个祸患。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果缓缓垂下眼皮,道:“他只是一介凡夫。” 公西子指着彭侯,“一介凡夫会认识他吗?” 张果停下来,正视搭档,“你很介意异闻社?” 公西子奇道:“老蔫c你怎么了?你平时最是讲规矩的,绝对不会纵容人或者妖越界,怎么今天被那小子一顿忽悠,你不会是对他另眼相看了吧?” 张果平静地道:“如果被我抓到他越界,我一定按规矩,绝不会对他留情面。” “他还没有越界么?他都插手我们的事了,还专接与妖有关的案子,他到底什么居心?” “他插手了妖的事情,但是却没有违反我们的规定。” “我们御城守管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插手!”公西子就是气不过。 张果老实道:“我们没有抓人的权限,除非他犯了事,我们可以让长安官衙抓他。” 公西子气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死脑筋,这么久了,难道都不知道凡事都是可以变通的吗?” 张果固执地道:“规矩定出来,就是让人遵守的。” “你”公西子愤怒了,“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的脑袋又不是木头做的,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一只浑身泛着晶莹光感,几近透明的飞鸟从夜空中飞来,落在张果肩上,化作一蓬晶屑,自行在他耳中变成一段话。 这是御城守成员之间的传音秘术。 张果认真听完,对公西子道:“羽溪传来消息,谭木匠没死。” 彭侯闻言,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确实是吞了砒霜要自尽。”张果望着彭侯,“谭木匠为什么要自尽?” 彭侯的眼神黯淡下去,摇头。 公西子不屑道:“算那异闻社小子蒙对了。” 张果道:“其实c我在到那里之前就发现了。” 公西子诧异的看着张果,“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 “在钟鼓楼上。” 在钟鼓楼的飞檐上,彭侯滴落了一滴血,张果在那滴血上嗅到了砒霜的味道,还有不属于任何一种血液的至纯至精的元灵气味。 木精是山川灵木的元灵所凝结,他的一点点精华,都足以改变一个人的身体和生命。正如吕洞宾所言,一旦木精现世的消息流传出去,世人就会为之疯狂,届时将会有无数的术士c赏金猎妖师出动,人妖两界的秩序就会大乱。 而这时的小院里,之前躲的严实的燊哥,正围着吕洞宾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情绪。 “好你个吕洞宾啊,你身边有那么大一个大宝贝,你竟然都瞒着我,枉我对你这么好!”燊哥痛心疾首至极,“木精啊,三千岁起的千载木木精啊,随便一滴精华要是搁在我的琥珀光里,那我就发大财了,你欠我那点钱,根本就不在话下” 燊哥又蹦又叫,吕洞宾只当自己是个聋子,歪在锦垫上,倒上一盏酒,细细的品尝。 一个把砒霜毫不在意放进嘴里的怪人,一个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的怪人,一个吃了砒霜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怪人—— 似乎有点意思。 吕洞宾笑看着满地打滚,戏精上身的燊哥,自言自语着:“怪人才好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燊哥在吕洞宾的小院里闹腾了一夜,什么好都没落到,还白搭了一坛子琥珀光,心疼的无心睡眠,直到天光大亮,实在撑不住了,才回自己房里倒下。 还没等吕洞宾给燊哥寻回丢失的珠宝黄金,晌午刚过,整个西市经过一阵繁忙,众人都在这八月的天气里歇晌,邸店中却迎来一组不速之客。 这组人马有男有女,穿着打扮各异,一进店门,迎客的伙计还没待开口,就被其中一个虎背蜂腰的男子按在柜台上,那人朝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下令关上店门。几个人话不多,动作敏捷,快手快脚的下了门板,其余的分两队,一队迅速控制住堆栈里的所有人,一队封锁后面的客舍。 “把这家邸店里的所有人都带到堆栈集合。”虎背蜂腰的男子道。 于是,堆栈用来堆货的场地里,陆续有人被押过来,从前面柜台的,到后厨的伙夫,挤挤挨挨站在一起,放眼望去,这邸店里的所有人,模样长得都有些相似,无论高矮胖瘦如何,一律的尖鼻子翘胡子,须发微微的红色。 燊哥一家老小也都被请了过来,他气得胡子更翘了,跳起来大骂:“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打劫么!知不知道爷爷是谁!” 公西子闻言而笑,朝柱子后面站着的张果道:“老蔫c这厮居然不认得咱们,还说什么这邸店老板手眼通天,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是长安最有名的百事通,看来坊间传言不实。” 张果走出来,冲大家点点头,一组人马齐刷刷脱掉外面的衣衫,露出里面统一的青翳色制服。燊哥等人一眼瞧见那一身身衣裳,顿时一哆嗦,感觉浑身的毛都痛。昨天夜里刚躲过这些瘟神,没想到才隔了这么一会,就又撞上。 燊哥怯生生上前问:“请问诸位阁下,这是什么情况?” “御城守c查牌。” 厚沉沉地无字牌亮出来,天光下乌黑中透着一层暗金色,像最上等的墨汁里融了金箔,这墨与金,还都是活的,在方寸的牌子上缓缓流动,宇宙星云般深邃神秘。 燊哥这才注意到张果。这人好像一大早就来了,他从吕洞宾处回来的时候,就跟张果打了个照面。张果今日没穿御城守那身特殊的制服,而是穿了一身粗布衣裳,看上去像个挑夫,毫不起眼。以燊哥那双阅人无数的眼,都看走了,以为他就是邸店里临时请来帮忙干活的劳力,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昨天在吕洞宾的小院,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张果和公西子的正脸。 御城守——千万年前三界大乱,姜子牙所建立的特殊机构,专门维护人妖两界的和平共处。无论人世间沧海桑田c王朝更迭,这一神秘机构都屹立不倒。他们平时难寻踪迹,却又无处不在。 “原来是传说中的您们。”燊哥满脸堆笑,“我们家族一向恪守本分,既不违法乱纪,也没作奸犯科,向来是遵守人妖两界律法规章的楷模,不知今日您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公西子掸着青翳色制服上并不存在的浮尘,张果从随身的革囊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毛发。 这毛发在光照下微微发红,毛长接近一米,公西子从张果手里接过来,用两只手扯着,对在场所有邸店成员来回亮了亮。“这是谁的毛?” 燊哥气笑了:“您说这是谁的毛?您拿着这根毛就封了我的店,是不是应该先给出一个理由?” “这是什么,相信在场诸位都心知肚明。”公西子不理他,朝身边同伴招招手,那人掏出火折子将那根近米长的毛发点燃,瞬间一条纤细的火线,原本红色的毛发在火焰熄灭后,没有烧成灰烬,反而变成熠熠生辉的青色。“这是在大明宫内院的地下金库里捡到的,我们想知道,前日半夜,你们中的哪一位,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进入了皇城内库。” 一群尖鼻子翘胡子来回互看,大家表示都未曾进入过皇家大内的金库,也压根不知道金库的门朝哪开。 张果不说话,不表态,一双眼在人群中逡巡,每一个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肌肉的抖动都逃不过他的注目,然后c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吕洞宾,就像在一片灌木中看到一株梧桐,一群草鱼里看到一只锦鲤。无端的就是感觉,这个看似散漫,对什么都不经心的年轻人,有一种别样的意思。 就像昨天在他的小院。而他的小院,也就与这邸店隔着一道窄窄地过巷。 吕洞宾从头到尾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本来好端端在小院花树下小憩,忽然被一群不速之客就强行带了出来,铜锤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竟然没有阻拦,也没有给他发出任何预警,真是越来越大不如前,成了个只知道睡觉的吃货。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就跟着一起看看热闹。 公西子所拿的那根毛发,自然不是普通毛发,而是火光兽所特有的毛发,著名的火浣布就是由这种兽的兽毛所制,可遇火不焚,并且还有一大奇效,就是有一定的防御功能,是御城守每一位成员的制服材料。但这火光兽可不是满大街乱跑的猫猫狗狗,它们是远比如今的人更早存在于世间的古老神秘物种,世间流传中,火光兽曾经所居住的地方,每到夜里都如同天空出现火烧云一般的耀眼,宝光冲天,乃是此兽光照。但传说毕竟是传说,都有失真的地方,也有很多不被人知的地方。 燊哥道:“你们是怀疑,皇家金库被盗案,跟我们有关,就因为你们在金库里捡到了这样一根毛。” 公西子直言不讳道:“对。” “就因为怀疑,所以你们御城守就这样蛮横的,一言不发的封了我的店,惊扰我的家人,是这样吗?” 公西子的脸色微变,燊哥那两眼活水般的瞳子,像是起了旋涡,暗含着怒意。火光兽这种物种,除了特别的财迷,迷恋一切的财富c金银珠宝外,还有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家族意识特别强烈,特别的抱团,在意家人。如果有人动了它们的财物,它们会锲而不舍的直到把财物弄回来,但要是有人动了它们的家人,它们一定什么都不会顾忌。 “按照御城守当年与白泽所签订的条约规定,你与你的家人应当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这是你们的义务,我们这么做,一来防止消息外泄,对真正的案犯打草惊蛇,二来也是为了不惊扰到这里大量聚居的百姓。”张果平静的开口,缓声说道。他的声音就跟他的脸一样,永远都是平的,没有什么波动。 燊哥的胡子抖了抖,“因为你们捡到了一根毛,就怀疑是我们偷盗了皇家金库,那我家近来也总丢财物,我找谁说理去?这事是归长安府衙门管,还是归你们御城守管?我找谁去?” 张果耷拉着眼皮,平声道:“若你所说属实,我们御城守有责任帮你寻回失物,抓捕案犯。不过现在,你们必须配合我们。” 公西子扬手:“全都带走。” 燊哥大叫:“吕洞宾c你还插着手看热闹,你个没良心的,吃我的住我的,我有事你不能袖手旁观啊!你知道我这店停业一天,要损失多少钱么!” 所有人都看向吕洞宾,张果依然半耷拉着眼皮,公西子的目光里有诧异,有审视,充满了防备。吕洞宾原本抄着手,扮演一个围观群众,被燊哥这么一嚷,显然已经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他抽出手,抓了抓头,想了一想后,朝燊哥伸出三根手指。 “哦c老天爷,你这是变本加厉的敲诈!”燊哥抱住脑袋叫。 吕洞宾悠闲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吃个牢饭而已,说不定还能在里头认几个表亲。” 燊哥咬牙:“好,我答应你,但只能一次。” 吕洞宾立刻一拍掌,“成交。” “这么痛快?”燊哥傻眼,“我是不是又被你绕了?” 吕洞宾开怀大笑:“我早说过,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的。” “怎么又有你?你们认识?”公西子锁眉。 吕洞宾看都不看公西子,笑道:“我们认不认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皇城大内金库被盗一案,绝对与它们无关。” 不待公西子开口,张果先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吕洞宾指着那根火光兽的长毛,道:“就凭它。” “愿闻其详。”张果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总是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的眼皮却抬了起来。 吕洞宾移动手指,指着燊哥漫不经心道:“很简单,它们这种家伙,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它们爱财如命,即吝啬又抠门,就算是它们一夜之间搬空了整个金库,也绝对舍不得还把毛落在那里。” “对对对,他说的对。”燊哥立即附和,被人这么明着损,反倒开心的紧。“咱们的毛,贵着呢!” 吕洞宾接着道:“何况它们以精明著称于世,夜盗皇家金库,还偏偏不小心留下最重要的证物,证明是它们干的,这可不是一般的蠢啊。” “没错没错,他说的一点没错!”燊哥已经拍着巴掌笑了。 御城守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负责侦破案件的捕快,御城守的职责是维护人妖两界的和睦相处,金库被盗一案,明显不是人为,且案发现场只有半块带着牙印的金砖和这根毛发,他们接收到移交而来的案子,只能依照证物查实,层层推进。 公西子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小灵兽,他跟吕洞宾站在一起,俩人个头差不多高,这青年身上没有半点侵略气息,可依然令人能够嗅到一丝丝的危险,或许是因为公西子看不透他。明明不是妖,却与妖混居于一处,看样子共处的还挺融洽,连跟以刁钻排外著称的火光兽相处都能占上风,这又怎么可能是个一介凡夫呢。 “你c到底是什么人?”公西子围着吕洞宾转了一圈,仔细打量。 吕洞宾坦坦荡荡由着他看。“这个问题,我记得昨天好像已经回答过。” 两人都是一副天生的好腰杆,一个显得玉树临风,一个刚劲有力。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吕洞宾笑起来:“别这么看着我,容易动心。” 公西子冷哼,看向张果,“老蔫c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听他怎么说了。”说罢,朝众御城守成员道:“全部带走!” 张果没有说话,这时c御城守一众人等护臂上的灵兽式神忽然集体开始示警,一个个躁动的在主人胳膊上乱窜,发出吱吱呜呜地叫声。 张果面色沉肃,公西子等人已经做出戒备姿态,四处逡巡,就在这时,吕洞宾抄着双手朝天上看了过去,神色忽然大变,一改先前的散漫不羁。他抽了一口气,被张果捕捉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浓云密布,那两团厚重的云从不远处飘过来,所到之处下起一颗颗硕大的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古怪的雨,其他的地方还都是烈日当空,唯独那团云所过之处在落雨。雨滴是一颗一颗的,像断线的珠子。 这绝不是正常的雨云,云的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发出一阵阵宛若婴孩哭泣的声音,而落下的雨滴就像泪。 云团移动而来的时候,风大的惊人,令人睁不开眼,似乎要把下面的世界都给颠覆,刮得人须发袍裳烈烈飞扬。 “我的老天爷c那是什么?”燊哥捂着自己心爱的胡子和帽子,大风中努力睁着眼睛看。 两大团浓云的间隙中,偶尔惊电般露出一抹银色,反着光,从头顶掠过时,隐约能够望见一层层排列的鳞片。 有巨大的,布满鳞片的身躯,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 “龙!是龙吗?”有人惊叫出声。 “为什么会有龙出现,在这个时候!” 张果凝目片刻,镇定道:“那不是龙。” 公西子问:“老蔫c你看的出那是什么吗?” 张果摇头,但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必须立刻行动,透过邸店的围墙与大门,可以听到街面上人群躁动,青天白日下,妖怪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显露原形,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中,对于御城守而言,这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大事。 吕洞宾看着头顶移动而过的浓云,浓云下面时隐时现的银色鳞片,强自按捺住几欲冲破胸腔的心脏,不禁喃喃出声:“她回来了c她回来了c是她回来了——” 燊哥从未见过这样的吕洞宾,总是漫不经心的清淡声音,此刻颤抖的厉害,狂喜c悲伤c各种情愫混杂在一起,那双总是微微眯起的眼里,竟有三分的泪意。 接着c他纵身一跃,竟是追着头顶上的两团云而去。 张果无神的双眼,此刻亮的惊人,像封存的利剑出鞘。他快速沉声道:“御城守字部——” 御城守众人同声:“柒字部在!” “全体出动!”张果沉着冷定,思路清晰,率领着一众人等一边跃墙过房,一边快速下令。“羽溪c你传音联系总部,汇报这边的突发情况;千禾c放你的灵兽追踪吕洞宾;公西子c你随我一起,用式神控制上面的妖物,防止它袭击人;其余人等沿路布魂香,消除这里人群的记忆!” “诺!” 一众人行动迅捷,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千禾的小灵兽从主人的护臂上一跃而起,小小的一只,看上去像一只狸,奔突中身形快速变大,变成一只猎犬般大小,白色的尾巴,脖子上却有类似马鬃的鬃毛。公西子放出自己的式神,嗷呜一声虎啸,一只斑斓巨虎就从他护臂中跃出,老虎光泽的皮毛下,有力的背脊旁,逐渐生长出一双丰满羽翼,那双翅膀张开,扇动间气流涌起。公西子招呼了张果一声,两人先后跃到老虎背上,长着翅膀的老虎负着二人腾空而起。 燊哥扶着脑袋上的帽子,看得目瞪口呆。数千年来,御城守在人世间维护两界的秩序,这应该还是头一回以这样的形式,大白天的出现在世人眼中。 飞虎穿过雨云,云团背后的庞然大物一览无余。 公西子和张果看到那大物,简直太出乎意料了——竟然是两只大鱼在天上飞! 两条吞舟之鱼,在半空中交错遨游,并不时发出类似婴孩哭泣般的声音。 八月的长安,天高云淡,烈日当空,那两条鱼就像置身在大海之中一般,在天空上游来游去,通身的鳞片,犹如披了一身银色铠甲,呈映阳光,亮的刺目。大鱼有两只犹如翅膀的宽大鱼鳍,半透明的,像蝴蝶的翅膀,带着细鳞,斑斓绚丽,挥舞间如鸟一样。 但这两条大鱼似乎在发怒,翅膀般的鱼鳍每一下扇动,身下的雨云就浓郁几分,雨滴落的又大又急,呼啦啦地砸向地面。 公西子惊了。“老蔫c这两只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鱼?” 纺锤形的巨大身形,脊背却显得略宽阔,色彩厚重,鳞片有金属光泽,看着便觉贵气逼人。它们体格健美,姿态雄然,看上去应该是一雄一雌,雄鱼的身形比雌鱼更大一些,头部也显得宽更大,鱼鳞的金属质感更重,眼睛的颜色也十分特别,一层层的金色,层次感鲜明,像落满金色松针的秋日山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们应该是传说里的蠃鱼。”张果静定道,“这种鱼虽然在《山海经》里有所记载,但讹传的部分比较大,它们不属于这个世间。” “难怪连我都没有见过。”公西子感兴趣道:“它们既不来自不周山,也不属于这个世间,它们来自何处?” 张果默了一默,道:“苍灵之墟。” 公西子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不可能!” 张果没有解释,更不愿多言,一向抿的很紧的嘴唇,此刻抿的更紧。他负手站在老虎背上,眼神忧郁。 飞虎紧紧跟随在大鱼身后,显得格外渺小。这两只大鱼看似移动的速度不快,但其实它们每扇动一下翅膀,就会移动数里,公西子的式神早已发挥到了全速,也只能勉强不被甩掉,还要小心平衡强风带来的威胁。只有张果清楚,蠃鱼并没有拿出自己真实的水平,若是它们使出全力,整座长安城顷刻之间就能变成一片废墟。 人力在它们面前,微弱的不值一提。 蠃鱼平时并没有攻击性,它们性子温和,可以说是大型灵兽,并且极端认主,重情义。 认主!它们的主人! 张果四顾,蠃鱼不是野生,它们有自己的主人,并且对待主人极其的衷心,同样c它们不会轻易的认主,只要是认了,一生一世,性命相随。而此刻,它们的主人在哪里?为何这两只鱼会发怒? 蠃鱼忽然停了下来,在天空盘旋。下面是京兆尹公衙,衙门大开,高挑的旗杆上,竖着一面朝廷的大旗,两只硕大的鱼,就在旗杆顶上盘旋不定,巨大身形投下的影子,将偌大的官衙都压在下面,旗杆上的大旗,被劲风刮得凌乱,哗啦啦作响。原本但凡官衙,军营牙门皆有威猛的狴犴镇守,维护公堂的肃穆正气,可这两只吞舟大鱼一来,狴犴就成了猫咪,缩在人所看不到的地方,竖着背上的毛,对天上的大鱼发出呜呜的喉音。 今日京兆尹衙门正在公开审案,聚集着长寿坊一带的老街坊们。卖了一辈子蒸糕,老实本分的冯翁头老两口,一大早被衙门的官差带走了,说是家中窝藏了来历不明的重宝,是贼赃;又说这老两口是深藏不露的巨盗,隐居陋巷,被邻居无意间发现端倪给举报了。众说纷纭里,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奔走相告,都来看热闹,百姓一多,京兆尹自然更要拿出为官的样子来,嫌疑人押上堂,一番喝问全无结果,冯翁头老两口说不出自家水缸里为何会有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也不承认自己是巨盗,于是便被官家打了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先是三等笞刑,用竹板子抽打了三十下,冯翁老两口只一味的喊冤。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年轻力壮的衙役抽打,很快薄衫就透了红,围观的老街坊们议论纷纷,有些看不下去。京兆尹满心焦烦,前日皇宫大内金库一事,朝廷里头这几天都是阴云密布,圣上连日心情欠佳,满朝缄默,个个头顶上罩几层乌云,连累的他也被上头下了严令,近日内但凡发现盗窃与贼人,一律严查严办,否则便要办他个玩忽职守。蒸糕冯家之事实在诡异,一大水缸的金银财物,里面不乏贵重的珠宝,那是他几辈子也没见过的财富,如此来路不明的巨额财富,不是这老两口一句不知道就能过关的。 竹板子抽完,两位老人已是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瘫在地上,枯枝般的手,颤抖的厉害。京兆尹将问题再问一遍,得到的回答还是一样,顿时就怒了,犹豫了一刻后,惊堂木一拍,由笞刑转杖刑。围观百姓嗡地一下炸开了锅,老两口已经年近古稀,哪里经受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狂风大作,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大风掀了京兆尹衙门的房顶,大堂里东倒西歪,连牌匾都被刮下来,险些砸了京兆尹的脑袋。大雨霹雳啪嗒的打下来,头顶上方才还火伞高张,下一刻就浓云蔽日,云层围绕着官衙正中的旗杆流动,像风暴的中心,罅隙处偶然透出些许银色的鳞甲。 “那是——龙!” “龙来啦——” 府衙的人和围观的百姓乱成一团,有人瘫软晕厥,有人不停磕头,更多的人在大喊大叫。就在这时,一阵暗金色的光,像大海的波涛层层漫过混乱的京兆尹衙门,混乱的人群突然都定住,安安静静。衙门口,斑斓的大虎收起翅膀,张果和公西子快步而入,府衙的大门在他们身后闭合。 御城守柒字部与其他几部的人员,快速从四面八方涌来。 张果手里的无字黑牌,牌面上星云流转,那一层层金光便是从牌子里发散出去的。 整个官衙都成了静止的,除了正上方那两只不断盘旋遨游的大鱼。看来,它们是冲着这里而来。 张果穿过静止不动的人群,来到血迹斑斑的老两口身旁,乌沉沉地牌子在两人身上照了照。 公西子问:“怎样?” 无字牌毫无反应,张果摇头:“他们只是普通人。” 公西子抬头看鱼,“这可就怪了。来自苍灵之墟的蠃鱼,竟是为两个普通人而大动干戈?” 鱼的翅膀搅起气流,附近的树木,枝叶哗啦啦地,发出海浪般的声音,雨滴打在地面上,很快汇聚成浅浅的一层,水流沿着官衙修建的下水道而走。张果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俩人搭档多年,早已默契十足,公西子反应超快,道:“你是说,蒸糕冯家的金银财物是这两只鱼偷的?” 蠃鱼在天空上一边盘旋一边叫,张果点头道:“只是还不清楚它们这么做的原因。蠃鱼的习性一向是深居简出,而且它们的体型过于庞大,在这个世间很少能够有藏身的地方,这两位老人,一定不会是它们的主人。” 公西子望着鱼道:“如果蒸糕冯家的财物是蠃鱼所偷,那么皇家大内的金库呢?能够在一夜之间搬空整座金库,寻常的妖物也难以办到,可假如是它们的话” “如果是它们,确实可以轻松的一下就带走所有库藏黄金,但它们为何要盗窃皇室金库?蠃鱼要黄金又有何用?”张果思忖道。 “关于这件事情的答案,就要等我们抓住它们的主人了。”公西子伸展了一下长腰,摸了摸自己式神,“老蔫c干活了,兄弟们都快到了,今天可有的忙。”他瞅一眼满院子各种姿势被静止的百姓,哀叹一声。 张果点点头道:“不管怎样,先把鱼抓回去再说。” 公西子正要动手,京兆尹府衙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的推开,发出“砰咚”地一声巨响。雨幕下,浑身湿透的吕洞宾,剧烈的喘息着。而被分派跟着他的千禾与千禾的灵兽却不见踪影。 长翅膀的老虎,跟主人心意相通,立刻掉头冲吕洞宾发出吼声。 吕洞宾面不改色,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 公西子戒备道:“你” 府衙的大门方才已被术法封死,可吕洞宾竟能突破。 “你到底是什么人?”公西子又问了一遍。 “异闻社吕洞宾。” 吕洞宾无视的走到两个老人身边,轻轻将人抱起,陆续抱到房檐下,让他们靠着墙壁,不再被雨水淋。他做完这些,站在廊前,看着天空上的大鱼道:“它们来自苍灵之墟,不属于你们所辖的范畴,你们御城守要抓它们回去,这未免也管的太宽了一些吧?” 张果与公西子快速对视了一眼,面前这个瘦高的青年,一开口就令人震撼。他混迹于火光兽这样的妖怪之中,听说过他们御城守或许没有什么稀奇,可是,他竟然还知道蠃鱼,知道它们来自何处。 苍灵之墟c这不属于凡尘的所在,隐藏于三千世界之外。 “管的宽不宽,又与你何干?”公西子双手平张,正打算取出自己的武器,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他。 张果拦着公西子,对吕洞宾道:“你所言不虚,苍灵之墟并不在我们御城守的管辖范围之内,但它们现在是在长安。只要是在这里,不管来自何处,就都是我们职责。” 公西子愠怒道:“我们做事,何时需要跟外人解释?老蔫c你放手!” 张果平静地摇摇头,这青年说的不错,蠃鱼不同于当年失去家园,只能与人类世界共居的不周山妖族,御城守确实没有那个资格。况且它们体积太过于庞大,即便是整个御城守全部出动,想要抓走,也绝非易事,若处理不当,激发蠃鱼,后果不堪设想。 公西子却不管那么多,不顾搭档的阻止,双手凌空而张,双掌之间忽然光芒大盛。 张果暗自心惊:“公西子!他只是区区一介凡夫!” “只是区区一介凡夫?”公西子一声冷笑,掌间光芒凝固,一杆长柄黄金之钺赫然出现在他手中。“我可不会这么认为,我也不信,你真就这么认为。” 那是一柄奇特的长钺,整体金黄,顶部一圈黄金翅膀环绕,不是寻常武器,更像代表威仪的权杖,但又与权杖不同,另外的一端是一把尖利的四棱刺,每一棱面皆排列着一串倒刺。杖头黄金翅膀中间,有一只紧闭的巨目。 公西子持钺朝天一刺,一束强光冲天而起,他的黄金之钺顶端,黄金翅膀展翼,那只巨瞳陡然张开,强光便是从那张开的巨瞳中射出的。漫天被蠃鱼搅起的浓郁雨云,在那道强光下,豁然破散。 “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介凡夫吧——” 黄金之钺上的黄金眼,夹带着激射的气流,以奔马之势朝着吕洞宾而去。 吕洞宾背对着公西子,黑发狂乱,他淡定的转身,一动不动。 公西子的这把武器,名为开明钺,当年就算是在不周山,也可以称得上是件神器了。它的奇特之处,在于钺顶的巨目,能够直透对方内心最深之处,侵入对手内心最脆弱和最黑暗的地方。 人可以伪装,能够撒谎,但是心不能。 开明钺上的巨目名为开明目,能够洞察一切,发现对手的弱点,专门攻击弱点,足以令对手不战自败。 开明目释出一道电光,直透吕洞宾,张果阻止不及,只见那道电光,就像一个火种,瞬间点燃了一整片光海,耀眼的近乎令人失明。 夺目的光明似乎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这赫赫之光,一下子将公西子击的倒飞出去。 “怎么可能”公西子重重倒地,开明钺也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光团里包裹着一个修长的人影,所有的光,都像是从那个人身上发出来的一样。明明就只是区区一介凡夫,却让公西子仰倒在地,只能仰望。 “皇家金库失窃一案,与火光兽无关,更与蠃鱼无关,这件事,我异闻社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长寿坊,冯家蒸糕铺子,五十年来就是一个简易搭起的棚子。每日寅时,二马冯翁老两口就会起来忙碌。打水,生火,把糯米c芸豆和红枣洗净蒸熟,在木屉里铺一层糯米,铺一层红枣,再铺一层糯米,铺一层芸豆。这种糕在长安的街头很是寻常,莹白的糯米里夹着暗红色的枣泥,枣香浓郁,软糯黏甜。老冯头卖了一辈子蒸糕,在长寿坊一带卖出了名头,生意比别家好的多。 用老冯头的话说,他这一辈子平安喜乐,十分知足,可是老两口五十几年就是没能有个一儿半女,如今上了岁数,床头边上少个能够端茶奉水的小辈伺候,人生多少还是有些缺憾,所以老两口平时对坊间的邻居,还有小猫小狗都格外的亲和,街坊们也处处关照他们。 他们的家很简朴,卖蒸糕的棚在大门口,进到院子里,只有一间屋,进门就是火灶,连着里屋的土炕。灶台旁边靠墙就是那口坐地大缸。 水缸很深,老两口的一应用水都靠这口缸,通常一缸水足够两位老人用上好几天,但如此一来,缸里的水就放成了死水,所以在许多年前的一个深夜,长安暴雨倾盆,冯翁老两口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翌日起床一看,院子里都积了水,里面还有两只小鱼在蹦跶。 那两条鱼身上都带伤,像是被猫的利爪挠过,皮开肉绽,有些地方连鱼鳞都没了,伤的很重。冯翁老两口心生怜悯,捧起鱼就放进了水缸。这一放,就是十几年,水缸成了鱼缸,里面还专门为鱼布置了鹅卵石,放了鱼草。而老两口还依然继续吃水缸里的水,因为在乡下很多地方,老一辈人都是这样在吃水的缸里养鱼,第一是为了安全,不管缸里的鱼因为什么死了,这缸水肯定不能再吃,养鱼就起到了检测的作用;第二,水缸里养鱼会吃掉水里小虫子的幼虫或菌类,因为到了夏天,水里就会滋生大量的虫子和菌类,大多是人的肉眼难以看得到的,如此一来,就起到了净化水的作用;第三,他们吃的都是长安地下井里的井水,井水总是会被地面渗透下去的污水污染,缸里放两条鱼,就会保证水质更加纯净。 十几年过去了,水缸里的两条鱼就成了这个家的成员一样,老两口会经常跟它们说话,还会拿自己做的蒸糕喂它们。两条鱼特别喜欢吃蒸糕,都说养鱼不能多喂,否则容易撑死,可这两条鱼特别的能吃,一次就能吃掉一整块的蒸糕,不给吃了,还会从缸里跃起来抢食。老两口溺爱两条鱼,即便喂的多,也没见鱼撑死,索性就放开了给它们吃,只是奇怪这么吃,两条鱼也没有长大的痕迹。 至于家中的水缸里,怎么就突然出现那么多金银财宝,两位老人实在说不清。 “两只小鱼?”张果不敢置信的扒着水缸来回看。这水缸虽然足有半人高,可怎么看也容纳不了蠃鱼那种庞大的身躯,还是两只。 吕洞宾懒散的靠在通往里屋的门框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手里拎着一盏白铜酒壶,不时喝上一口。 张果看完缸就看他:“现在都按你说的,人c帮你弄回来了,那两条鱼也放走了,记得你答应的事情。” 在京兆尹官衙的时候,公西子开明钺的一击,反而让吕洞宾占了优势,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让陆续赶来的御城守们不敢轻举妄动。那汹涌的强光,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光芒消散后,一直在半空盘旋不定的蠃鱼也消失了。 公西子素来脾气不好,捡起开明钺就要再战,被张果拼命拦住。吕洞宾答应张果,先带老人回家,搞清楚他们跟那两条鱼的事,然后,他会让蠃鱼乖乖投案自首。 里屋的炕上,蒸糕冯老两口睡的昏沉。炕桌上,一支塔形香静静燃烧着,袅袅香烟升腾,环绕着炕上睡熟的两位老人。他们身上都换了干衣,竹板子抽打的伤口也擦过了药。 吕洞宾仰头喝一口酒,酒壶里空了,他晃一下酒壶,朝张果道:“再多加一个条件。” 张果平声道:“你是异闻社社长,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诚信。” 吕洞宾没正经道:“无奸不商无奸不商。” 张果默了一默:“你又要加什么条件?” 吕洞宾晃晃空荡荡地酒壶。 张果耷拉着眼皮,“我们御城守办案从来不包食宿。” 吕洞宾故作诧异道:“为什么?你们不算公职人员吗?” 张果道:“看怎么算。” 吕洞宾吧嗒吧嗒嘴,还是把酒壶丢到张果怀里。“再加一个,就这一个。” “这次说定了?” “定了。你说的对,生意人最重要还是诚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夜里,宵禁的鼓声早已响罢,长寿坊的蒸糕冯家,炕上的两位老人依然还在沉睡,可是家里多了好几个空掉的酒罐。 坊门早已关闭,街面上不见一个人影,远处传来巡夜人敲梆子的声音。 不多时,两个人影从拐角处走出来,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肩上扛着一根鱼竿。 张果被吕洞宾领着来到蒸糕冯家所住这条街的井坊,一条街的人,都在这一口井里打水,平时蒸糕冯家用的水也来自这眼井。 井台上面有个厚沉沉的盖子,上面架一个辘轳,井台边一个空桶。 吕洞宾挪开井盖,站在井边,朝井里看了看,下面黑黢黢的,冒着水汽。他看完深井,又抬头看夜空,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大,像女子弯弯的长眉。 月已快至中天,时间刚刚好。 吕洞宾还提了两个油纸包,里面是一些糖糕果子。他拆开油纸包,将两块糖糕栓在钓鱼线上,却取下了鱼钩。又将另外一些糕点果子丢入水井中。 “你做什么!” 吕洞宾奇怪地看着张果,理所应当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在钓鱼啊。”他说着就要把栓着糖糕的鱼线垂入井口。 “在井里钓鱼?”张果一惊,拽住吕洞宾的手,“这眼井水是用来吃的,被你这么搞,这条街的人还怎么吃?” “我又不是下毒,你怕什么。大不了明日这里的人吃水,会吃出些桂花糖糕的味道罢了。”吕洞宾无耻地笑,他模样本来长的可算俊朗,偏生总是一副欠揍的德行,把鱼竿往张果手里一塞,“好啊,要是你觉得这样不好,那就算了,你自己想办法找鱼吧。” 张果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片刻后才道:“你真的确定,这样就能抓到蠃鱼?” 吕洞宾搔搔眉毛,“不如我们俩打个赌,要彩头的。” “你想赌什么?” 吕洞宾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沉吟道:“如果我今晚能抓到那两个家伙,它们就得归我。” 张果耷拉着眼皮看他。“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讲诚信。” 吕洞宾摆出一张诚恳的脸,“我答应帮你抓鱼,证明它们跟金库被盗没有关系,可没答应把它们给你。” 张老蔫又被堵得说不出话。 吕洞宾狡猾的笑了笑,自动取回鱼竿,随手扯过空桶垫坐在屁股下面,将拴着糖糕的鱼线垂入井中。 他就这么坐在井边,在井里钓起了鱼。 “更何况,我异闻社也有自己的规矩,但凡是我接手的案子,必须要留一样我感兴趣的东西做为交易。做人做事,你来我往,总要互相付出,等价交换,这样才公平不是?” 张果不搭理他,蠃鱼的性子高傲,岂会随便就能归谁。它们当年若不是身受重伤,也不会寄居蒸糕冯家的水缸,这里是人界,灵气远不比苍灵之墟纯粹丰沛,蜗居在水缸里这么多年,只怕是因为元气还尚未恢复。只是不知,它们那样庞然的大物,是怎么把自己弄进水缸里的。 两块香喷喷,抹了蜂蜜的糖糕挂在鱼线上,在距离水面不高处悬着。井内空间狭隘,香甜的味道很快就充斥了整个井。 周围非常的安静,连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都不可闻了。张果所有的专注力都集中在水井处,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一点一点流逝,忽然,从井口下面传来水波翻动的声音,黑黢黢的深井里,平静的水面下方,有鱼尾在快速拍打,水面逐渐泛起波澜。 “来了。”吕洞宾眉开眼笑,猛地将鱼竿一提。 哗啦啦一声,井内水波炸裂,翻涌起水花,随着两块糖糕被吕洞宾扯出井口,两条姿态雄然c鳞片泛着金属光泽的鱼,随之鱼贯跃出井台。这两条鱼,长得跟白日里出现的吞舟之鱼一模一样,就是身形小了何止千倍,看上去也不过跟寻常家养的观赏鱼一样大小。 它们追随着糖糕,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还大张着嘴巴,拼命扇动鱼鳍,终于一口咬在软糯的糖糕上。 吕洞宾提着竿,两条鱼挂在糖糕上,幸福的直摆尾。 “哈哈。”吕洞宾开怀大笑。 “这是蠃鱼?”虽然长相是差不多,可张果不敢相信,蠃鱼竟然还会有如此蠢萌的样子,那两条鱼鼓着眼睛吊在糖糕上,像偷腥的耗子被抓到,拼命挥动着鱼鳍,可还是舍不得松口。 吕洞宾狡黠地眨眨眼:“知道我为什么要用糖糕钓鱼么?” 张果道:“蠃鱼喜欢吃甜的,老翁说,它们最喜欢吃他做的蒸糕,一次就能吃掉一整块。” 吕洞宾道:“猜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张果皱起眉头。 “因为糖糕会黏牙呀!”吕洞宾笑得很是得意,“这两个家伙,岂能轻易就被人钓,它们发起怒的样子,你也不是没见到,可一旦它们被糖糕黏住,它们就没办法变大了。”说罢,又看着鱼,笑不可支。 张果没有笑,淡淡地道:“原来是这样,你知道的还真多。” 张果伸手要去拿鱼,吕洞宾“唉”地一声,举着鱼竿不让他碰。“做人呢,最重要是要讲诚信。” 张果道:“我并没有答应你。” 吕洞宾道:“我是说我自己,对别人诚信,对自己尤其更要有诚信,不能自欺。你虽然没有答应,但你也没有不答应不是?” 张果面无表情,道:“我没空跟你玩文字游戏,它们所牵连之事,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我必须带它们回去。” 吕洞宾露出为难的表情:“原来这么麻烦,我最讨厌麻烦了,既然如此——”他大方的手一伸,将蠃鱼递给张果,“那你就拿去吧。” 张果楞了楞,这变化也太快了,但不管怎样,他愿意交出蠃鱼总是好的。 “多谢。” “不客气。” 吕洞宾笑得格外真诚,张果心里却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怀疑。这人行为行事跳脱,不按常理出牌,只怕有诈。果然,等他一接过鱼才发现,简直可以用重如泰山来形容,他根本拿不动! 张果暗中使出全部内力,可就是这么两条小小的鱼,无论他怎么调动体内之气都拿不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吕洞宾抱着胳膊,坏心眼的在一边看热闹,还笑。“你怎么了,不是要带它们走吗?待会它们要是吃完了糖糕,再跳回到井里,我可就没办法了。” 张果两条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正要说话,一边的耳朵忽然动了动。远处的空气产生寻常人难以捕捉到的震荡,这种空气如波的震动,产生一种奇异的频率,很细微的声音,像指间沙哗啦哗啦落入水晶盏,像琉璃珠串之间轻微的撞击。 这是御城守同伴之间独特的传音秘术。 张果朝着声音来处望过去,夜空中,一只浑身泛着晶莹光感,几近透明的飞鸟,振翅从东边而来。这鸟寻常人是看不到的,当然不是真的鸟,而是凝结的幻影,到了张果手上,一碰就化成碎晶,宛如冰屑,细成埃尘,钻入张果耳中,变成了一句话。 “头儿c我们遇到埋伏,被袭击,情况严重,你快来!快来” 羽溪的声音异乎寻常,透过声音就能感知到他放出传音飞奴时有多仓皇和急迫。 张果了解羽溪,他性子清淡,就像清澈的溪水,从来不急不躁,甚是沉着镇定,平日里负责情报的搜集和联络,心思细腻,从不出错。能让这样一个人,语气骤急,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甚至盖过了他要说的话,可见他们是遇到了怎样危急的状况。 紧接着,又有一只传音飞奴而来。 “头儿!我们中计了,啊——” 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声惨叫,在张果的耳中久久回荡。 “我忽然有些急事要去处理,蠃鱼就暂且交给你,但我会去找你取。” 丢下这句话,他的身形一下就不见了,鬼魅一样。 吕洞宾收起一脸的戏谑,他方才注意到张果面色都变了。吕洞宾捡起还在啃糖糕的鱼,这在张果手中重若千斤的鱼,在他手里就像没有重量一样,他把鱼往桶里一放,抱着桶,许久才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无人的街道上,吕洞宾露出少有的端肃模样,月牙的光,不太亮,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星眸俊目,鼻梁高挺,像起伏的峰峦。他正经起来的样子,有一种动人心魄的俊逸,长眉飞在刀裁般的鬓发里,鬓角处落下几缕发丝,遮挡住眼里浮现的水光。 “你们在这里,她呢,她在哪里?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 挺秀的身姿,散发出一种刻骨的孤单与忧郁,与他相伴的,只有自己长长的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夜,慈恩寺上空,那弯美人眉一样的细月,斜斜地挂在大雁塔旁。 三藏院里的巡夜小沙弥,打着呵欠走过庭院与回廊,刚刚巡过院内的灵骨塔,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嗖一下就从他脚边绕了过去。 一个只有人手掌大小的小人儿,从小沙弥身后的柱子后面探出身子,圆脑袋圆眼睛,小胳膊小腿,模样甚是呆萌。他紧紧跟着小沙弥,把自己隐藏在小沙弥的影子里,一直跟到三藏院的大门口,小沙弥迈出门去,木头小人儿躲在门口,待大门闭合,外面响起上锁的声音,小人儿才走出来,灵巧的绕过回廊柱子,走到院中,站在月光下,扬起脑袋看向院墙。 院墙上冒出一个人脑袋。 小人儿看到那颗脑袋,竟然发出细微的叽叽声,冲那脑袋不住招手。 那颗脑袋同样长得圆溜溜,模样呆萌,却是正常大小的脑袋。 一个个头算不上太高的青年,从墙的那一端爬上来,他脸上裹了一圈避人眼目的布,只露出一双不大的眼睛,就连手上都缠着布,用手一撑墙头就越进三藏院中。 他甫一落地,巴掌大的小人儿就跑到他身边,对着他叽叽有声,指手画脚,似乎在表达什么,最后就指了指灵骨塔。 “知道了。” 个头不高的青年伸出手,巴掌大的小人儿跳到他掌心,沿着他的胳膊一直爬到他的肩头。他驮着小人儿,朝灵骨塔而去。 三藏院是个几进的大院落,庭院雅致。个头不高的青年,身形融于暗夜,沿着迂回的走廊前行。最后穿过一条两旁都是松柏的神道,一座高塔赫然在目。 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他们站在塔下,小人儿又爬下他的肩膀,一直爬到塔顶上。 这个灵骨塔是极其特殊的所在,隐藏在三藏院的深处,平时这里的院门都不开启,也不对寻常香客开放,因为这里是为了纪念两百年前西天取经的大唐圣僧玄奘大师的。塔旁种着一棵玄奘大师亲自手植的娑罗树,两百年前,取经归来的三藏法师就在这里主持寺务,领管佛经译场,创立了汉传佛教八大宗派之一的唯识宗,大慈恩寺因而成为唯识宗祖庭,就连长安最高建筑大雁塔,也是由玄奘大师亲自督造。 因此在他百年之后,为了纪念这位不世出的佛系大宗师,大慈恩寺内修建了这座三藏院,并将玄奘大师生前所用之物,保存于这座灵骨塔中,而大师法身则安葬于白鹿原。平日里香客云集的寺院,这里是仅有的静地,只有大师诞辰与圆寂日才开放,并开启灵骨塔,接受信众与弟子们的供奉。 因为没有玄奘大师的法身,这座灵骨塔更像是个陈列所,有一道描金的大门,通往塔内,外墙的四方设有大红色“开”字型牌坊,金色的匾额上是太宗皇帝亲自赐的字,牌坊边上竖着高碑,碑文记录玄奘生平往事。 警惕的青年,绕着灵骨塔走了一圈,四周也没有任何异常,他这才小心翼翼走到塔门前,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钳子,把门锁给捅开,闪入其中。小小木头人儿,站在塔顶上,来回的四面张望,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哨兵。 而此时此刻,大慈恩寺外的偏僻陋巷里,何招娣正到处找能够填肚子的东西。她是三天前才来到长安城的,一路从几百里外的何家村流离失所徒步而至,身上就只有两件破衣裳,还有一个用碎布头缝的挎包。本以为偌大的长安城比起荒郊野岭,会更容易找到东西吃,结果道了长安才发现,就算在这里当叫花子,都得先去拜码头。 城池越大却越不自由,她挎包里原本还有些吃食,都是沿路经过一些村庄山野时搜集的食物,尽管只是几块红薯和萝卜野菜,至少还能勉强充饥,进了城后,有一次饿急,看一群叫花子围着一家酒楼,刚好那日酒楼东主有喜,发放喜食做布施,她也挤过去要领,却被那群叫花子赶走,并且告诉她,那一带都是他们的地盘,她就连要饭都不行,否则就要对她不客气。 何招娣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连两天了,既没在长安城里找到活干,也没吃没喝没有落脚之地,每天夜里还要到处躲避值夜的武侯,因为长安城里有宵禁。 一连饿了两天后,听人说城里的大慈恩寺经常布施斋饭,她就早早赶来附近等着,半夜实在饿的不行,就干脆在周围四处寻觅碰碰运气。 她从街道这头寻到那头,吃的没有找到,却目睹了一桩奇诡恐怖之事。 陋巷的尽头,是一条稍微宽阔一些的街面,两侧尽是高墙,墙内是茂密的树木,掩映着亭台楼阁,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居所。墙下有排水沟,每隔数丈都有一盏石灯笼。石灯笼里燃着蜡烛,长长的一道街,尽头处是一座城门,此刻城门紧闭着,门上悬挂了两盏气死风灯。 就在那紧闭的城门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尸体,皆穿着统一的青翳色服装,一个满头云髻,身材修长高挑的女人,手持一把长刀,在尸体间游走。 何招娣躲在一盏石灯笼后面,趴在地上,将自己隐藏在高墙投下的阴影中。借着灯笼的光照,她看到那持刀的女子面容姣好,皮肤很白,一身亮面银灰色镜花绫大袖衫,银索攀臂,将搂起的衣袖固定,露出她修长的两条胳膊。通身的银灰色里,唯有腰间一条艳红色组绶,与她的唇色相互呼应,长刀的刀鞘悬在一侧。 那刀握在她的手上,就像握着一段月光,明明是这样一种令人惊悚的场景,却因为她这个人,平白增添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镜花绫的质感挺括,清晰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不丰满,甚至有些瘦,整个人轻盈的像一片羽毛,更衬的她无比干净利落,长长的大袖拖在身畔,像两扇垂下的翅膀。 “阁主。” 城门的暗影中,响起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她循着声音转身,手中长刀利落的两下挥舞,收入鞘中。 她提刀问道:“情况怎样?”声音比寻常女子显得深沉,像发暗的旧银片,在空气里轻轻撞击,低低的,让耳朵很舒服。 从紧闭的城门里走出来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即便是八月的季节里,这男人肩上还披着兽皮,却裸露着肌肉高耸的手臂。男人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整个人壮实的像一座山,可站在她面前,完全被她不经意散发出的气场压制。 披兽皮的男人单膝跪地,向她行礼道:“御城守字部c字部c字部皆已被解决。剩下的壹c贰c伍c柒四部也已受到重创。” 正禀报着,长街上排列的石灯笼里的烛火,忽然从另一头开始,一排一排渐次熄灭。 何招娣一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叫出声音。从街道的那一端,熄灭的烛火背后,凭空从地下蹿出一头头猛兽,它们无声无息的从地下钻出来,个头很大,长着棕灰色厚实的皮毛,颜面部长,鼻端突出,耳朵尖而直立,双眼在暗处发出绿色幽光。 竟然是狼! 而且比寻常山里的野狼要大的多。 何招娣见过狼,她曾经在山里遇到过狼群,纵然她胆子是出了名的大,但在这长安城里的街道上,大半夜的看到从地下冒出来的巨狼,这种冲击感非比寻常。她一动不敢动,趴在凉凉的地面上,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饥饿和恐惧,会使人变得异常敏锐,五感皆被放大。 街道两侧的石灯笼尽数熄灭,地狼们停在提刀女子身前。 头狼越众而出,在女子面前从狼形化成人形,也是一个壮汉,灰发灰眼,单膝跪地。“阁主。” 提刀的女子,垂眸看他,低低的道:“你们从何处来?” 头狼道:“从太乙宫来。” 提刀女子微微有些惊讶:“你们去了那里?” 头狼颔首:“境主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还是折损了一些手下。不过”他欲言又止,看了眼女子,又迅速的低下头去。 “讲。”她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 “境主要找的东西,并不在那里。” 提刀的女人,半晌没有出声,头狼偷偷瞥她,从她一贯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面部的轮廓精致,眉眼是冷淡的,小巧秀丽的鼻子下面,菱唇殷红欲滴。极致的艳丽,与极致的清淡,在她身上共存,像大雪与红梅,菊花与刀。 这么一个猛兽一样的汉子,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看来,还是枉费心机啊。这一次动静闹得这么大,只怕不好收场。”她喟叹了一声。 “不如趁机灭了整个御城守。”头狼汉子道。“我们这就折返回去,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样只会给我们自己招惹祸端!”她轻斥。“没有御城守,这世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原本不插手的,也都要插手进来。到那时,天下之大,哪里还是我们安身之处?你们想过没有!” “境主会带领我等重返故土。”头狼汉子深深低头。 提刀的女子却扬起首,望着天空那道弯月。她的脖颈纤长,舒展,如同仙鹤。“重返故土,多么美好的梦,这样的梦,容易令人沉醉不醒,不想醒,更不愿醒。” “阁主!”披着兽皮的男子出声提醒。 她抬手,不让他担心,却忽然,眼光如刀一般刺向何招娣藏身之处。“你听够了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招娣惊吓的后脖颈子一阵发寒,那几头凶猛的地狼,有两只身形没入地下,须臾又自地下钻出,硕大的狼头突然从黑暗里露出来,它们目光冰冷,龇着利齿,口涎滴落,两只地狼分两边将何招娣围在中央,蓄势待发。 “我没听,我什么都没听清,我我我只是在这里找东西!”何招娣吓得一个骨碌爬起来,冲那提刀的女子大声喊道。 提刀女子似乎非常意外何招娣的出现,提刀的那只手,在吞口处一顶,一抹亮光乍现,她刷地将刀拨出,遥对那处。“你是何人?” 何招娣又惊又怕,举着双手,语无伦次:“我是何人,我是何人我我我我姓何来着!” 长刀指向她,两头地狼嘶吼着扑上来,何招娣大叫一声,条件反射的举着胳膊抱住头。忽然c她听到两声哀嚎,耳边一阵劲风掠过,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对她说:“你快走吧,不要回头,离开这里。” “你是谁?”何招娣放下手臂,在她身前,立着一个瘦小的老爷爷。 老爷爷背对着她,头上戴着一个斗笠,顶上露出发髻,佝偻着腰背,黑色的布衣上发如白雪。 听到她问,老者头也不回,提气大声道:“走!” 两头地狼不知先前是如何被这瘦小老人打倒的,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继而重新站起来,冰冷的眼珠子里是肆无忌惮的嗜血欲望。 “可是您”丢下一个老爷爷独自面对,何招娣于心不忍。 地狼发起进攻,一左一右的扑过去,另一边的地狼们也蓄势而动,头狼汉子抽出一对狼牙骨刀,看了看那女子。 她平举刀身,猛地一挥,一道雪亮刀光。 头狼汉子双手提刀就冲向老者,那些没有化做人形的地狼,仰头啸月,纷纷而动。 “老爷爷——”何招娣惊叫,眼见得两头狼已经近在眼前了,老者还一动未动,也没见他手中有武器。 “叫爷爷就行了,不要再强调一个老字!” 老者不满的抱怨了一声,忽然就动了起来。他右手潇洒的翻转,从发髻上拔下发簪,只见那枚细长的簪子,忽而在他手中变大,变成一个长柄的印章。 印章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与材质,印章的底端是奇特的红,却不似朱砂,像天然。 只见老者不急不忙的将长柄印章往地上一戳,道了个“封”字。 他的动作简简单单,速度也不快,明明地狼的速度更快一些,可他的慢,竟比过了地狼的快,地狼比他先动,可待他一个“封”字完成,那两头地狼才刚刚跃及他的面前,忽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凌空定住。 何招娣看傻了,老者不耐烦的侧头道:“你这女子,让你走,你就快点走,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你当这是看戏法,还不要钱呢。” “可是我怎么能就丢下你一个人。” 老者怒了。“啰嗦!让你走,你就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何招娣知道自己又被人嫌弃了,尴尬的揉揉鼻子。这种事情于她是家常便饭,在何家村时,整个村子的人都嫌弃她,厌恶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消失。她点点头,转身朝来路跑去—— 她娇小瘦弱的身躯,在狭长的陋巷里跑过,就在这时,大慈恩寺深处的三藏院里,玄奘大师的灵骨塔突然爆出刺目的炽光—— 高耸的塔刹,放出笔直一道强光,直冲天际。 天空刹时出现异象,那弯细月被突如其来的黑云淹没了。 黑云压空,层层如浪,如海倒悬。 云层的深处,雷电随之滚滚,发出可怖的嗡鸣,须臾道巨大的雷霆直直劈下,就打在灵骨塔的塔刹上。 大地为之震颤,巨大的响声,将整个长安城震醒,也将奔跑中猝不及防的何招娣震飞出去。 城门楼上的气死风灯掉在了地上,瞬间变成两团大火球。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双方,无不停下,看着那一道劲爆的强光。 “这是”女子收刀,仰望天际。 强光像是把天公给激怒了一样,那么罕见的巨雷,直直击落下来,似是要把大地给劈开。 执印章的老者,猝然捂胸喷出一口鲜血。 雷霆之威似一张巨大的无形之网,形同海洋的黑浪,一波又一波震荡出去,整个长安城都在睡梦里颠了一下。 张果身形不稳,他此刻站在一片空地上,地面上尽是血迹。 空地的中间,不知被何物砸出一个大坑,铺地的砖石碎裂的厉害,显然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他就站在坑的边缘,坑里是他朝夕相处的战友,整个御城守字部。 按照羽溪传音飞奴的指示,张果找到最后发出传音的地点,但等他赶到,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黑云之中,电流越来越急,火蛇一样乱窜,刹那划过天边,将下方世界点亮,又熄灭。 明明灭灭中,张果看到千禾c看到羽溪,看到全组成员凌乱的倒在坑里,那些与他们性命相连,并肩作战的灵兽,也凌乱的倒在坑里,没有了生命体征。公西子那头威猛的飞虎,死状奇惨,眼睛睁得大大地,不甘心闭上,舌头吐在嘴巴外面,一边的翅膀不知道被什么撕碎了,背脊被生生撕出一个大洞,身上布满见骨的伤痕。 那一仗打的有多惨烈,由此可见。 张果垂眸看着坑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瞳比天上的黑云还要黑,不透一点点光明。虽然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绪,但他脸颊上的肌肉,却在不停的抖动c抽搐。 天际深处响起滚滚闷雷的前奏,张果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道雷霆落下,仿佛重重击落在他心脏,心脏猛地狂跳,好像那并不是心脏,而是住在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能够与雷电相互交感。 张果用力按住胸口,面色煞白,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了,脚下的大坑,像一个无尽的深渊,他就像站在悬崖边,头昏目眩。 突然,噗地一声—— 有什么东西被刺破,紧接着,张果嗅到一股浓稠的腥气。分不清究竟是血的腥气,还是野兽牲畜的腥气,那股浓稠的腥膻气味将他整个包裹。眼前黢黑的一片,气流涌动,有呼呼地扇翅声,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自他眼前开启,呼地一下张开—— 黑色巨翼打开,足足有两丈长,墨黑翎羽一根根宛如精铁所铸,反射着电光,锋利如刀,上面带着血迹。 “原来你们御城守,也不过如此。” 略带讥讽地声音自张果身后传来,声音沙哑低暗,口音说不出的古怪。 张果身后立着一个身形奇伟的鸟人,异乎寻常的壮硕高大,像个魁梧的巨人,看不到模样,因为他整个人都隐藏在黑色巨翼之下,那股浓稠的腥膻气就是从这巨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 一只鹰一样的利爪从张果身后将他洞穿,狞爪如锥,张果身上几个血洞。 “他们都是你杀的?”张果强忍剧痛道。 “是我杀的。”那音调古怪的沙哑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得意,“都说御城守横跨人妖两界,个个非凡,是姜子牙那个老不死的一手创立,几千年来,统御治理两界,维护秩序,不可挑衅。本座自当年一役后便沉睡不醒,那时无缘与你们一战,多少有些遗憾,此番醒来,特意赶赴长安来战,却没想到,御城守这么不经打,不过瘾。” “你是没有文牒的妖擅自进入长安城,大肆杀戮,制造祸端,危害两界和平共处按律——封印——” 话音还没落,张果陡然出手,他手里拿着那面乌沉沉地无字牌,拼着被利爪撕碎的危险,回身将牌子朝着身后鸟人打下去。鸟人未曾料到,他被自己的爪子穿透腹腔,刺破五脏,还能做出这样的反击,无字牌打在他身上,“刺啦”一声冒出烟来,像被烧红的烙铁给烙了。 “混账!”魁梧的巨人发出一声嘶吼,身躯一抖,一翅膀将张果打飞出去几丈远,乌沉沉地牌子脱手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那无字牌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在他身上,皮肉像熔浆一样化开。这一次,他彻底被激怒了,狰狞的扇着黑色巨翼,飞到张果身边,他的手并不是人的样子,从黑色的袍子里伸出来就是鹰一样的爪子,他的爪子刺穿张果的胸膛,血液从张果嘴角溢出,他抓起张果,狠狠摔出去,再抓起来,一只爪子卡住他脖颈,一只如同匕首,捅入张果身体。 “敢伤我?”长着巨大黑翼和鹰爪的鸟人,有一张异族男人面孔,深深凹陷的眼窝,一个突兀的鹰钩鼻,鼻梁上骨结凸起,配着一张宽大的嘴。“你可知道我是谁?” 过多的失血,让张果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身上多处骨头也已经断了。 长相古怪的鸟人并不用他回答,径自道:“我是神!从今天起,再没有你们御城守,这个世界,从此以后都要服从我的意志!” 他的脸在张果眼中也开始模糊,利爪又一次捅进他的身体,张果奄奄一息,却还是拼尽全部吐出一句:“放屁。” 魁梧的巨人恼怒的扇翅,鹰爪刺穿张果的胸膛,抓碎了他的心脏。 “可惜c你没机会看到。”他抽出自己的利爪,将张果丢入坑内。“等一下,你们全部都会成为本座的食物,卑微的人类。” 狷狂嘶哑的笑声,在暗夜里四处流溢,渗在风中,像无数灵魂在哭嚎。 风忽然就大起来,将他刮得险些从半空掉下去。天上有巨大的身影逼过来,比他的身躯还要魁梧巨大,他诧异地仰起头,看到两条吞舟之鱼发出愤怒的声音,穿过漫天黑云而来,银亮的鳞甲,映照着闪电,它们乘风破浪,犹如海中的战舰。 “蠃鱼?”鼓动着黑色巨翼的鸟人大吃一惊,“怎么会难道她还在” 蠃鱼的背上,隐约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一件宽松舒适的袍子,发未束髻,长发高高飞扬于脑后,像燃烧的焰,却是个年轻男子,容长脸,有棱有角,五官分明,长挑身材,手里还拿着一根鱼竿。 见鱼背上不是记忆里那烈焰般的女子,他喃喃道:“两只死鱼的主人换了?” 蠃鱼见到这黑色翅膀的鸟人,就发出嗡嗡地声音,像龙吟,却比龙吟要更浑厚。 “你是谁?”鸟人问。 鱼背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水井里把蠃鱼钓上来的吕洞宾。 他本来带着鱼,走在回去的半途,就在第一道雷霆过后,两只蠃鱼不知道怎么了,连桂花糖糕都舍得丢下,从水桶里跃出,化为原形,幸亏吕洞宾反应快,一下子跳上鱼背,被它们给带到了这里。 吕洞宾不记得长安城里有这么一个鸟人,但瞧蠃鱼的反应,似乎跟这只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是谁?”他反问。 鸟人骨结突出的鹰钩鼻耸动,一抹惊讶之色浮现:“你是人类?” 吕洞宾道:“就算是吧。” 鸟人听到这回答,楞了楞,“难道不是?不对,你身上有人味,我的鼻子不会出错。” 吕洞宾骇笑:“哎呀,我最怕狗了。” 鸟人怒了,“你敢骂本座!” 吕洞宾一脸的无辜:“怕狗,我是认真的。” 鸟人尖长的利爪指着下面坑里叠压的御城守成员尸首,“那就是你的下场!” 他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巨翼猛振,就像雷震子的风雷翅一样,挟裹着劲道,袭向吕洞宾。鸟人的武器就是他黑色的羽翼,每一根翎羽都寒光闪闪,锐不可当,那一翅膀扇过去,就像一排利剑齐刷刷斩来,避无可避。他凭借着身体灵活,在半空腾挪跳跃,连连给吕洞宾制造危机。但蠃鱼做为大型灵兽,也不是吃素的,鸟人纵然身材异常魁梧壮硕,在它们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何况还是两只。 这两只蠃鱼彼此之间配合默契,一个受到攻击,另一个就立即补位,用身体的任意部位对鸟人进行反攻。 它们宽大的鱼鳍一挥,劲风就让鸟人在空中连翻两个跟头,差点坠落下去。 鸟人好不容易稳住,切齿道:“当年一战,是在水里,本座吃亏,但这一次,可是在本座的领地。”这两只鱼实在太大,仅凭他单打独斗绝无胜算,鸟人宽嘴快速阖动,念起奇怪的咒语。 临了,他仰天长啸。“孩子们c来吧——” 顷刻之间,无数的乌鸦从四面八方而来,更远一些的地方,来自龙首原的方向,大大小小的鹰隼c鸷枭c还有大雕,成群的飞来。 乌鸦多的像蝗虫一样,呱呱乱叫着疯狂攻击蠃鱼,乌压压的排山倒海而来。它们不断被蠃鱼的鱼鳍鱼尾拍打下去,还仍前赴后继的不停攻击,而那些鹰隼鸷枭更是狡猾,在乌鸦的掩护下,钻空子近到蠃鱼身边,用爪子c用带着尖勾的利掾猛抓猛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群鸟扑棱棱地翅膀,沙尘暴一样袭面,吕洞宾在鱼背上根本没有办法坐得住,那些鸟自杀一般横冲猛撞,他只能徒劳的用胳膊护住脸。 蠃鱼还是受伤了,那么多鸟群,总有一些会被遗漏的。吕洞宾猝不及防被甩下去,颠倒着坠落,半空看到鸟人张着爪子而来,要将他撕碎。 眼前的这一幕忽然跟记忆深处的一幕画面重合—— 漫天的羽毛,淋漓的鲜血,被扯碎的尸体,刺激到吕洞宾,恍惚之中,似又看到那一抹鲜红的身影,直直地从高空坠落下去,浑身带血,胸口一个大洞。 “东阳!”他凄厉地叫出声音。 鸟人楞了一下,速度就这么慢了一点点,再回过神来,吕洞宾就像变成了一个太阳,自他体内释出一片光海,把天与地都点亮,让日月都失去光芒。 那样强烈的光芒,灼热刺眼,把一切都吞噬,足可令万物不复存在。 鸟人心里升起无法抑制的恐惧,黑色巨翼挡在眼前,半空蝗虫一样的乌鸦鹰隼,被这光所绞杀,纷纷坠落,天上下起可怖的血肉之雨,也冲击的鸟人身体千疮百孔。 鸟人在这光里,就像要被熔化掉一样,黑色的巨翼,一点点消融,露出里面惨白的骨架,它发出瘆人的叫声。 这光实际上只是出现了一瞬,与闪电无异,潮水般迅速漫过,不过只是瞬息就消失了。待光消失,天空上干干净净,鸟人也不见了踪迹,连蠃鱼都无法承受的成了两条小鱼,吕洞宾早已丧失神志掉了下去。 远在长安城外的某一处,幽僻的空间里,王座上的男人张开狭长的眼睛,两片薄唇斜斜地挑起。 “终于找到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吕洞宾重重摔在地面上,这一摔却让他醒了过来。他浑身剧痛,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背和手臂,像摔碎的瓷器一样开始出现裂纹。这些裂纹越来越多,他知道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挣扎着翻身,一点一点爬着。 “在那里在那里——”燊哥那讨人厌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已经看到他了,铜锤。” “再叫我铜锤,我就吃了你!” 吕洞宾抬眼,长得像个陀螺似的燊哥,挺着大肚子,一溜小跑的跟在一头巨兽身后。只不过,那巨兽不是实体,通身泛着青金色的流光,是由一粒一粒微尘般的青金色颗粒组成,它每一次迈步,脚下都会腾起一阵青金色尘雾。 燊哥满不在乎的摸着自己胡子,嘚瑟道:“叫你铜锤怎么了,别跟我装腔作势,我可是吓大的!” 金色巨兽气恼的低吼一声。“真是麻烦的家伙。” 它停在吕洞宾身前,头一低,用嘴巴将他整个人叼了起来,转身离开。 “喂c你等等我,腿长了不起啊!好歹也要让我歇口气吧!”燊哥追不上,气得直跳脚。 待他们骂骂咧咧的走远,层叠着御城守柒字部成员尸体的大坑里,张果僵硬的胸膛忽然重新起伏,他长长的抽了一口气,猛然坐了起来—— 而三藏院的附近,那条偏僻的陋巷中,何招娣也一头一脸的灰尘,缓缓自地上爬起,雷霆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影,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她缓了好半天,刚迈脚要走,脚下踩到一样物什,一下子就滑倒了。 这一摔,反而让她摔的脑子不懵,耳朵也不嗡响了。何招娣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踩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果子。她早就饿极了,看到能吃的东西就两眼放光,当下捡起来就用牙啃。 咔吧一下,牙齿差点崩掉,何招娣不气馁,随手拾块砖头就去砸,可那果子竟比生铁还硬,怎么都砸不开。这个时候,她远远地听到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喝令声,隐约可见大队人影晃动。这里动静闹得这么大,显然已经惊动了官府,何招娣只得先将果子收入随身的碎布包,赶在这里被戒严以前火速离开。 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幕天席地的浇下来,劈头盖脸,张果浑身湿透,站在大坑的边沿,坑里是他每日相伴的队友,雨水冲刷下,露出他们失血的面孔,有的双眼还没有闭上。天际处,还隐然有雷声轰隆,张果的面色比死人还要难看许多。 一队人马快速冒雨而来,领头一人身材高大魁梧,长国字脸,眉心间一道深深地竖痕,狮鼻下,棱角分明的嘴唇紧抿,散发着凌人的威势。 那队人马皆穿着青翳色制服,胸口带有御城守标志。 一柄柄黑沉沉地蝙式伞,组成一条走廊,领头之人负手自一面面伞下穿过。 “大首。” 领头那人制服上的标志略有不同,盘踞整个前胸。他抬起一手,身后一众人等明白他的意思,跳入坑中清理下面人员与灵兽的尸体。 一具具尸体从下面被抬出来。 羽溪c千禾c公西子的飞虎 张果失魂般呆立着,即使大首走到他身边都没有觉察。其他忙碌着的御城守们,眼神怪异的看着张果,目光里流露着不同的含义。 大首浓郁的眉毛敛的紧紧的,犀利的目光刺向张果:“你是御城守柒字部的负责人,现在你的人,全军覆没,只有你一人安然无恙,难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本尊说么?” 张果毫无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的深坑。 大首也凝视着深坑,“张果,这件事情,你难辞其咎。” 张果木然地点点头。 大首道:“本尊会如实向太公禀报,不周山遗族蠢蠢欲动,是他们先触碰了我们的底线,这一次,本尊绝不姑息!” 尸体全部被清理完,却未曾发现公西子的。 “大首,还少了一具。”说话之人欲言又止。“是公西子。” “这怎么可能?”另一名御城守道,“公西子的灵兽已经身陨,灵兽与主人性命息息相关,只要主人在,灵兽就会留存一线生机,可公西子的灵兽已经死的透透地了!” 先前那名清点尸首的御城守道:“这里还有一些碎掉的尸块,早已不成形状,看上去像是被利爪撕碎的。” 整个柒字部的惨状,令在场其他御城守们触目惊心,听闻此话,更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把他们都带回太乙宫。”大首的声音,威严的犹如雷霆,“带兄弟们回家!” “诺!” 大首负着手,威严的看了看张果,眉心间的那道竖痕,像一把悬挂的利剑。他终是什么话也没有对张果说,猛地一挥手,一队人马抬着一具具尸体,冒雨快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第二话 出妖记 灯火楼台,明明灭灭的长安城,深夜时分,大多数地域都已是漆黑的一片,只有十六王宅里的那一片还灯火通明着。 正是诸蕃入贡的时节,身为鸿胪寺掌事的驸马崔翰肃刚刚忙完司宾的公务,灯火阑珊,宴罢归宿,小厮提着一盏灯笼,走在深夜的庭院中。 灯笼忽明忽暗,崔翰肃突然停了下来,侧头迟疑地看着自家仆人。 “你说什么?”崔翰肃道。 小厮诧异地回视自家老爷。“大人,我小人没说话啊?” 崔驸马诧异地怔住:“你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吗?” 小厮肯定道:“大人,小人刚才并未出声啊!” 崔翰肃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歪着头思量片刻,继又前行。 这时,他又听到了刚才那句话。 “你的名字——” 崔翰肃突然大声一喝:“是谁?” 小厮惊慌四顾,提着灯笼照了一圈,只见庭院深沉,不远处一丛茂密木樨,枝叶呼啦啦作响。“大人,小人这就去瞧瞧。” 小厮把灯笼留给崔驸马,自己离开察看。 灯笼所没有照到的草丛里,一个只有人手掌那么大的小人儿鬼鬼祟祟地钻出来。一个黑影,无声的出现在崔翰肃身后,一只手同时按住崔翰肃头部几处大穴,崔翰肃顿时呆立原地,两眼失神。 巴掌小人儿爬上崔翰肃的肩膀,一直爬到他头顶处。 黑影幽幽地开口:“你的名字。” 崔翰肃失魂地轻吐:“二c娃c子” 黑影楞了一下,不由厉声:“你的大名!” 崔驸马乖乖回答:“崔c翰c肃。” 随着驸马爷在无意识状态中说出自己的大名,从他头顶泥丸宫的位置,缓缓升出一个小光团来。 光团漂浮而出,被小人儿紧紧抱住。 小人儿将光团抱给崔驸马身后那人,那人张开一个小皮口袋,口袋里已经有一些类似的小光团,那些光团的颜色略有差异,木头小人儿将崔驸马的光团放进皮口袋。 黑影收好光团,崔翰肃顿时犹如被抽走了魂魄般倒地。去而复返的小厮,恰好看到此幕,惊声呼叫起来,惊动了一整座驸马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几日,长安城里明显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白天的,城内的大街小巷都布满了衙门里的吏役,只要发现神色可疑的人,一言不合就把人带走,到了夜里,查宵禁的武侯们更是比平常频繁的多。 何招娣这几天的日子愈发的难过了,白天辛苦的到处觅食,运气好的时候,靠主动帮人出一把子力气,搬搬东西换一口吃的,但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市场里的店铺虽然需要劳力,但却没人肯要她。到了夜里最难过,露宿街头会有被抓的风险,虽然也想过,被抓到牢房里好歹能有口东西吃,可她一个孤身的流民,还是个女的,不知道官府最后会如何处置她。 何招娣现在真是后悔,当初自己是起了哪门子心思,非要到长安城里来,以为这里好寻活路。 自从那晚大慈恩寺出事,长安城里的寺院都不布施了,到了夜晚更是小心防范,僧人们都被组织起来,一个个提着戒棍巡夜。 真是太倒霉了。 何招娣饿的全身虚软,蹲坐在市场无人的角落。 随身的小挎包里,就只有那晚捡到的那枚大坚果,说来这坚果也是奇特,这几日她饿极,却是想尽办法都没能把坚果给弄开。 当真是蒸不烂c锤不扁c炒不爆,响当当地一枚铜坚果! 她把那枚坚果拿在手里看,这坚果有一种紫铜般的颜色,比核桃大,表面上布满曲皱,上面有六条纵棱,顶端具短尖头,长得挺像个老核桃的,但又似乎跟核桃完全不一样,拿在手中稍有一些分量感。 “难道这不是坚果?”何招娣把果子放在耳边摇了摇,没听到任何声音。她费解的直抓头,如果这不是坚果,又是什么玩意儿? “不能吃的东西,要你做什么!”她饿的直冒火,扬手就要把那古怪的果子给丢出去,手抬在半空,停住了,半晌还是叹着气又收了回去。 何招娣有一个习惯,只要是她捡了的东西,就绝没有再丢掉的。就算这东西不能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她还是舍不得扔。 市场刚刚开市,这一带汇聚着卖新鲜蔬菜瓜果的,早起进城的农人们将自己种的各种农作物,在这里跟长安城里的人们换一些零散的铜子,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这样一个颇具规模的集市。而且这集市靠近东市,东市一带居住着许多富贵人家,常有采买的下人到这里买货,何招娣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点活换口吃的,偶尔也有好心的大婶见她长得机灵,一双眼睛格外讨喜,给她拿些卖剩下的萝卜,或者品相不佳的大白菜帮子。 何招娣虚弱地起身,朝市场里走去。 卖包子的摊子上,摊主掀开蒸笼,热腾腾地白气云雾似的,新鲜的大包子刚刚出锅。何招娣被那蒸腾的包子香气吸引,脚下生了根一样,站在摊子前挪不开步了。 肚子实在太饿了,饿的快要失去理智了,她真想抢几个包子就跑。糊口尚且不能,还谈什么做为人的尊严和道德呢? 她的手指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包子摊主那五岁大小的小女儿,把父亲刚刚拿给自己的热包子递向何招娣。 小女孩一双黑溜溜不染尘埃的大眼睛,两只小手上托着一个包子。 何招娣的心在一刹那被融化了,她挺不好意思的看着矮矮的女童,刚要去接,女童的父亲从后面赶过来,劈手给了小女儿一巴掌,打的小姑娘一愣,随即哇哇大哭。 “你个败家的赔钱货!老子一天到晚卖包子还挣不到一屉包子钱,养你们几张嘴,老子容易么!”摊主抱起哭泣的女童,狠狠白了何招娣一眼。“这世道你还可怜别人?谁来可怜可怜我们!” 何招娣望过去,只见摊子后面坐着几个岁数不等的孩童,一个妇人忙着在案板上揉面,大些的孩子连自家卖的包子都吃不上,手里拿着野菜团子。 妇人从丈夫手中接过大哭的女童,也骂:“给你吃,你给别人,以后你都没有包子吃!” 摊主把女童手中的包子夺走,狠狠掰成几份,分给其他孩子,几个孩子狼吞虎咽。 何招娣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没有吃成包子,她在那女童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就像被一只手给捏住了,连呼吸都困难,何招娣猛然转身就跑,一回身却不知道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砰地一声,她眼冒金星的摔倒在地。 “你你你你没事吧?” 仓皇失措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何招娣捂着撞痛的脑门,看到一张奇异古怪的面孔。那张脸,半张上面都是疤痕,像是被什么烧的,皮肉融化过后的脸颊,扭曲褶皱,被拧在一起似的,一只眼睛的眼角耷拉着,嘴巴一角也耷拉着,好像那半张脸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何招娣吓了一跳,那半张丑脸的主人,赶紧用脖子上的汗巾把脸遮住。 半张丑脸的主人,是个个头不高的青年,长一个圆圆的脑袋,一双不大的眼,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系了一张胸前磨的发亮的牛皮围裙,手里提着一口铁锅。 青年手足无措的望着何招娣:“我c我” 何招娣撞的七荤八素,看看青年手里的锅,不由怒道:“你干嘛打我?” 青年更加手足无措:“不不,我c我没有打你,我只是经过,然后,你你就撞到我身上来了” “撞到你身上?”何招娣摸了摸脑门上瞬间肿起的包,“明明是你用锅打的我!” “我没有用锅打你!”青年两只手上都缠着布,只露出十根手指,或许是因为紧张,紧紧握着锅把,一说话就把锅举了起来。 “还说不是用锅打我,撞在你身上,能把我脑袋撞个包?你是什么做的?你浑身铜墙铁壁么?”何招娣指着自己脑门给他看。 “我我我”青年一着急就结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是我帮街坊补的锅,我只是要把锅拿去给她。” “算了算了,就算我倒霉。”何招娣捂着头,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刚才那一摔,把手臂都摔破了,一动就钻心疼。 青年伸手想要扶她,伸出去一半又赶紧缩了回去。“我c我” 他看上去就像个笨嘴拙舌的人,说话也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急的手忙脚乱,原地打转。 “我给你买包子!”他突然道。 “啊?”何招娣楞了,这是什么情况? “对不住,都怨我,我给你买包子,好不好?”青年从牛皮围裙的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买了四个包子。“给。” 何招娣呆呆地看着包子,又看看他。 “对不住。” 四个包子用一张帕子包了,放到何招娣手中,青年憨憨地一笑,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何招娣还没有完全回过神,仔细回想一下,确实是自己撞了人家,怎么人家就给自己买了四个包子呢? “哎c我说你这女子,差不多行了,撞一下换四个包子,可以了。”摊主不无嘲讽的对何招娣道。“那丑奴可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你讹他,他也没有多余的钱,别太欺负老实人。” 何招娣默默地收起包子,看着丑奴一瘸一拐慢慢消失的身影。 原来,这个叫讹人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太阳照常升起,雀鸟在枝头上叽叽喳喳,跳跃追逐,梳理羽毛。 平康坊在这样的时候,是刚刚要进入一天中最清淡的时刻,幽深曲折的坊巷里,弥漫着稀薄的晨雾,雾气里透出五色迷蒙的光影,是坊间各处悬挂的艳丽灯笼。 一扇扇门扉陆续开启,各家伎馆相继取了灯笼,收入院中,仆人们端着一盆盆残水倒入排水沟,停留在狭长巷道里过夜的车马相继离开。 马车辘辘的过去,缝隙里露出一个破衣烂衫,蜷缩而眠的人影。 “你怎么睡在这里?快让让,仔细被马车撞了,车轮子把腿碾着。”一位赶车的仆人,发现那佝偻着缩在角落的人影,好心提醒。 何招娣活动一下全身酸痛的骨头。 又是一天过去了,昨天早上的四个包子,现在还剩下两个半。自从离开集市,何招娣听人说,唯独平康坊这一带,到了夜里是比较自由的,也容易找到东西吃,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得几个赏钱。 事实证明,往往别人说的事都不怎么靠谱。平康坊没有宵禁,但街面上的管控可一点都不比别处松散,何招娣一整夜都在跟平康坊巡街的武侯们斗智斗勇。但这里确实吃的东西比较好找,喝多了的公子哥们经常为了抢女人斗富,充当下凡的散财童子,她挤在马夫龟奴中也抢到过几枚铜板。 这个时辰,坊门已经开了,只要不碰着武侯,还是能比较自由活动的。何招娣按照这一天下来的经验,往相对高档的北曲而去,那边的伎馆都是高档场所,早上送完客,后门会丢出昨夜的残羹剩饭。 妆容慵懒的艳丽女子们,神情旖旎的扶在门框上,送别自己房中的情郎。她们挽着松散的发髻,敞着怀,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胸脯,男人们在温香暖玉中分别。 吕洞宾睡眼惺忪的从百媚千娇阁里出来,整个百媚千娇阁里的姑娘都齐齐送他到门口,姹紫嫣红的簇拥着他,让其他逛窑子的男人们艳羡不已。 “听说,著名的洞宾先生,昨夜又花费巨金,包下了一整座百媚千娇阁,整个伎馆里,就只有他一个客人。” “我的老天爷,那得多少钱?” 两个下人模样的男子,站在百媚千娇阁对面的墙角,艳羡的热烈讨论着。 “怎么着也得”一人掰着手指头算,“至少也得一千两银子吧。” “一千两?”另一个也掰起手指头,“要是我一个月能赚到五两银子,不仅够我那一大家子嚼裹,还能剩下二两。这一千两我得不吃不喝一辈子,他一夜就花了!” “说起这位洞宾先生的丰功伟绩,这还不算什么。知道他绰号叫什么吗?” “什么?” “散财大爷。” “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败家玩意儿。我要是他爹,我早就被他气死了。” “美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样,你小时候在乡下被猪啃过吧?” “就你长的好,獐头鼠目。说正经的,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这个还真不知道,就只知道大家管他叫洞宾先生。” 金钱限制了大多数人的想象力,没人知道吕洞宾左拥右抱数十名佳丽,那一夜是怎么在销金又销魂中度过的。 何招娣蹲在墙角边,将那两个下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这真可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为富不仁,把钱用来花在玩女人上,不知道每天有多少饥民流民在长安城外饿死。 何招娣盯住吕洞宾,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头。 管你是散财大爷还是散花大爷,不从这种人头上弄钱,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百媚千娇阁的鸨母玉娇娇,跟头牌姑娘碧珠将吕洞宾亲自送到大门外。 “先生今夜可还会来?”玉娇娇软语温声,眼波流转,嗲嗲地问。这百媚千娇阁有一大特色,鸨母自己还都是个妙龄女子,而且绝色。瞧面相不过二十五六的岁数,瓜子脸,丹凤眼,肤白貌美,真合了她这伎馆的名——百媚千娇。 百媚千娇阁在整个平康坊都是数的上名号的,以颜值高c消费高c条件高闻名。她们是平康坊,乃至整个长安城唯一挑客的伎馆。 长得丑的肥的,容貌气质猥琐的,不接待。 家里有妻室,还在外头寻花问柳的,不接待。 薄情负心汉,不接待。 这三不接待,不仅没有让百媚千娇阁生意惨淡,反而比起寻常伎馆更加声名远播,满城的皇亲贵胄,豪富俊杰都趋之若鹜,以能进百媚千娇阁为荣。 当然,能进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你得足够的有钱。吕洞宾花名在外,出手豪阔,又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这样的优质客人,是平康坊各家伎馆的首要争夺拉拢目标。 对门的新凤院,号称长安最大最奢华的伎馆,鸨母银莲花羡慕嫉妒恨的瞧着百媚千娇阁,丢了一个大大地白眼。 “骚浪小贱货。”银莲花冲着百媚千娇阁啐了一口唾沫,对身边下人吩咐道,“赶紧想想办法,把散财大爷给争取到咱们新凤院来,我就是见不得对门的那副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的样,虚伪!” 没人知道玉娇娇到底什么来头,但她的百媚千娇阁简直就像一个珍宝馆,里面随便一件摆设,都是市面上罕见的顶级宝贝。 吕洞宾打了个呵欠:“来来来,你们家的马乳葡萄酒,我还没饮够呢。” 玉娇娇欠身行礼,笑颜如花。“那姐妹们今夜老时间,就恭候先生大驾了。” “不敢辜负美人相邀。” 吕洞宾摆摆手,一颗硕大的宝石丢到玉娇娇手中。 待目送吕洞宾走远,玉娇娇把那颗宝石对着亮光照了照,上好的无烧鸽血红,来自海外遥远的诃陵国,市面上少有。 “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又舍得花钱,又知道疼女人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啊。”玉娇娇感慨一声,将鸽血红宝石拍在碧珠手中。 “吕公子,您慢走——”众佳丽集体挥手告别。 吕洞宾含笑回头挥手。 “散财大爷的名号,他当之无愧。”碧珠掩着嘴笑。 “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老娘更不在乎钱的人。”玉娇娇哼了一声,转身冲身后众佳丽道,“姐妹们,牌桌子都支起来呀。” 众佳丽一阵欢呼。 这时的吕洞宾已经走出了平康坊的坊门,街面上摆摊子的,卖包子的,各样商铺都忙着下板子开铺面。吕洞宾走到一家糕饼点心铺里,买了三四包的点心,一出门就被一个人撞满怀。 那人身材娇小,个头不高,瞧着也挺瘦弱,力气却是出奇的大,把吕洞宾撞得噔噔噔倒退三步,手里的点心落一地。 他还没开口,撞人的那个已经闹腾开了。 “哎呀c哎呀c我的骨头断了!我的骨头断了,我的胳膊抬不起来了!”何招娣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 吕洞宾不动,笑嘻嘻瞅着:“你怎么了?” 何招娣故作柔弱,捂着胳膊,期期艾艾道:“我被你撞坏了,胳膊折了。” 她模样长得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破衣烂衫,脸上身上一层污垢,胳膊上还有昨日摔伤破皮的痕迹,样子看着确实挺可怜,若换了别人,大概丢下点银子就算了,偏偏碰到的是吕洞宾。 吕洞宾在何招娣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她卖力打滚。看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道:“骨头这么容易断啊,你骨头是竹竿做的?” 何招娣听出他的质疑,叫得更加大声了。“我的胳膊抬不起来了,我被你撞坏了,胳膊折了!我以后都没办法讨饭养活自己了!我上面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下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娃娃!我们全家都要饿死了!” 吕洞宾好笑道:“你残疾了,说不定讨饭会更加容易的。” 何招娣立马改口:“我以后都不能干活了!我以后都不能抱自己的娃娃了!” 吕洞宾扫她一眼:“姑娘,看你这模样,你胸都还没长,哪里来的娃娃?” “你”何招娣气结,双手抱胸,“你往哪看呢!臭不要脸!” “哪个胳膊折了?”吕洞宾伸手。 何招娣闪开:“不许碰我!” 吕洞宾平举着双手:“不碰不碰,我不碰你,碰了我就更说不清了。” 何招娣瞪眼:“你说什么?” 吕洞宾耐着性子道:“我说,你胳膊折了怎么办呀?” 何招娣反问:“你说怎么办?” 吕洞宾笑了:“我就赔你钱呗。” 何招娣两眼放光,赶紧控制一下情绪,继续期期艾艾道:“嗯嗯,那就” 还不等她说完,吕洞宾又道:“胳膊折了,事情可不小,就只是赔点钱,我也于心不忍。” 何招娣急忙道:“没关系,我可以的,我不想耽误你时间!” 吕洞宾慢悠悠道:“没关系,我也可以的,我反正有大把的时间。” 何招娣心虚了。“你想怎样?” 吕洞宾摊手,“我想怎样取决于你想怎样。” 何招娣汗都下来了,眼珠子转了转,决定速战速决。“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你赔我点钱,我自己买副膏药贴贴就好。” 吕洞宾摇头,“骨头都断了,胳膊都折了,膏药怎么贴的好?不如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先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裳,稍作打扮再吃一顿饱饭,如何?” 何招娣立刻警惕地望着吕洞宾道:“你要带我去哪?” “女人天生就是需要被疼惜的,你看看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吕洞宾怜惜的伸手。 何招娣惊怕的坐起来后退。“你要干什么?” 吕洞宾道:“姑娘,想要挣钱的法子有很多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去平康坊任何一家伎馆工作,一日三餐有保障,还有银子赚。” 何招娣错愕了。“你要我去当妓女?” 吕洞宾逼近她,脸上一片冷漠,低声道:“就算是做妓女,都好过在大街上讹人伸手骗钱。你觉得妓女脏?她们是靠自己,比很多人都干净。” 他说罢,站起来,掸了掸身上浮尘,再不看何招娣一眼,扬长而去。 “你我”何招娣目瞪口呆坐在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恨得牙痒,“你骂谁连妓女都不如!” 但吕洞宾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身影消失,徒留何招娣一人坐在地上。 昨日她不想讹人,结果得到四个包子;今日她故意讹人,结果换来一顿羞辱。 何招娣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还是被一个坏男人给羞辱了! 何招娣简直要气炸了,狠狠揉了一把鼻子,把地上散落的点心都捡进自己的小挎包。 捡着捡着,何招娣又冷冷笑起来。一个整天就知道花钱逛窑子玩女人的坏男人,视她这种叫花子如蝼蚁,毫无同情心的混蛋,很好,这就是她要找的目标。 何招娣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不远不近的跟在吕洞宾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吕洞宾半路上用几个铜板搭上一辆往西市运货的马车,车上堆着几个大麻包,他仰面闭目靠在麻包上。 何招娣远远吊在后面,混迹于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边走一边吃捡起来的点心。 从平康坊到西市,距离不算近,马车一般都是走大路,何招娣不一样,她不可能跟马车比脚程,长安城各坊巷规划有序,道路横平竖直,每一座坊只要关闭坊门,就是一座完全封闭的小城池,而白天坊门大敞,只要路熟,会有各种背街的小巷能够穿梭,这就缩短了距离。 吕洞宾所搭的马车,沿着大路走,何招娣就专门拐小巷。她常年生活在山村,认路成了一种本能,到长安这么几天,早已把几个坊都认了个遍,尤其是东北c西北这两大区域。 城东是达官贵人的宅邸所在,城西贸易繁重,多为商贾巨富扎堆。 白天趁着觅食,她早就把这些地方的小路摸熟,四通八达的背街小巷,就像河流的分支,它们更是这座庞大之城的血管,最后都通往繁华的大街。 何招娣进入城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寻找目标人物。 她是一个贼探子,俗话叫做踩点。 每天她在城里到处寻觅,在店里帮忙,就是在寻找能够下手的目标。但何招娣还是一个对自己有原则有要求的贼探子,她所要寻找的下手目标,要么为富不仁,要么恃强凌弱。 现在她的目标人物就是吕洞宾。 马车始终不急不缓的行进,但何招娣每一次从小巷子里钻出来,站在路边,都能继续看到那辆马车悠悠地驶过。她脸上带着笑,继续不慌不忙的钻进另外一条小巷。 她跟着马车一直走到燊哥邸店附近,看到吕洞宾跳下马车,钻进一旁一个特别不起眼的窄道。何招娣走过去,探头张望,发现这连个巷子都不算,顶多算是一道夹缝。可是沿着夹缝继续往里,尽头处却是封闭的,高墙赫然在前,那墙非常的高,下面也没有任何东西垫脚,旁边两侧也空空如也,这窄道只能容纳一人独行,要是对面来人,连错身都过不去,可吕洞宾就这么眼睁睁不见了。 何招娣傻眼了,明明见吕洞宾是进了这里没错,怎么他就凭空消失了呢? 难道有诈? 何招娣快速退出去,警惕的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可是她观察了许久,吕洞宾都没有从里面出来,他就这么被跟丢了! 而这时的吕洞宾,正站在那堵高墙的背后,连头都没回,脸上挂着狐狸般的笑。 “小丫头片子,以为穿小巷跟梢,我就注意不到你了?”吕洞宾笑着摇头,“连续出现在我面前那么多次,没鬼才怪!”说罢,他拂一拂袖,背着手继续往里走。 原来,方才每一次何招娣从小巷子里钻出来,站在街边看着马车经过的时候,都没有逃过吕洞宾的眼睛。 这里原本并没有什么高墙,高墙自然是铜锤那个家伙的杰作,吕洞宾的异闻社,是活的。 “干得漂亮,伙计!” 没有人回应他,他耸了耸肩,但他眼前的景物却自行发生了变化。夹缝的入口消失,高墙隐去,那里变成一颗老树,这周围景象折叠翻转,就像一个可以活动的模型,一条路自动出现在吕洞宾脚下,通往前方,远远地,看到那个架着几尾松枝,攀着花藤的矮墙。 院门虚掩着,又变成治兽模样的铜锤,闭着眼睛在打盹。 吕洞宾感到很奇怪,“铜锤c燊哥今天贿赂了你什么?门怎么开着?” 铜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院子里使眼色,却一言不发。 吕洞宾笑言:“你这样玩忽职守,不怕我屋子里那些宝贝会被燊哥那个财迷顺走?” “喂c门口的那个,你说我什么,我都听见了!”燊哥的声音从院子里面传出来。“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这穷鬼的屋里会有什么宝贝能让我看得上?” “你的那双俗眼,只能看到金银珠宝,真正的宝贝,你是看不见的。”吕洞宾推门而入,进去的一瞬,皱了皱眉。 院子里还有一个人在。 难怪铜锤没有回应他。 张果静静坐在回廊下有些脏的木廊上,燊哥很狗腿的在他旁边摆了一张矮几,几上放着点心跟切牙的西域蜜瓜。但那些吃食一点没动,燊哥陪坐一旁,手里拼命摇着一把蒲扇,不知道是真的觉得热,还是心虚,脑门上都是汗。 张果看到吕洞宾走进来,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总算是抬了起来,燊哥却刻意避开了吕洞宾的视线。 “你怎么又来了?”吕洞宾走过去,拿起蜜瓜就吃。“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你的委托我不接,因为我不感兴趣。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要沐浴更衣了。” 吕洞宾丢下张果,径自走到房门前下了逐客令,可是当他推开房门,瞬间愣在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吕洞宾刷地一下瞪着燊哥。 屋子被一分为二了,原本这屋子就他一个人住,一半做为起居,放着一张床榻,还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其他全部都是他那些零碎玩意儿。现在这屋内,他的床榻被挪走了,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了一侧,那一整张墙一样大的柜子那里。 “我的床呢?” 吕洞宾难以置信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屋里挂上了几扇竹帘做为分割,原本是他床榻的地方,现在还是床榻,只不过换了一个。简单的胡榻上,床褥枕头具全,收拾的井井有条,几件简单的衣裳挂在榻旁的木头架子上,还多了一张板足案。竹帘的另一边,空间比较大,但因为东西摆的太多,就显得逼仄了。他所有的物品中多了一个鱼缸,类冰类雪,样子精致好看。 吕洞宾从屋子里转出来,眼神刀子一样插向燊哥。“你从我进门就不自然,不敢跟我对视,说明你背着我做了心虚的事,你擅自动我的东西,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勇气?” “我就是把这屋子的一半租给了张先生,怎么了?”燊哥嘴上强硬,身体却不断后缩,他躲在张果身后,强道:“房子本来就是我的,我乐意租给谁,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更何况c我们还把一大半都留给了你。” “你把我的屋子租给了他?”吕洞宾指着沉默的张果,不可思议道。 燊哥强调:“租了一小半,人家给钱了!不像你,白吃又白住!” 吕洞宾阴测测地冷哼。“一个早上就收拾成这样,你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这事瞒着我,你俩早有预谋了吧?” 张果淡声道:“并没有什么预谋,我的搭档公西子失踪,我被御城守停职查办,原先住的地方,现在不能住了。” 吕洞宾哼笑道:“因为我不接你的委托,所以你打算用这一招让我妥协么?” 就在大慈恩寺玄奘灵骨塔出事的那天,御城守遭遇自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袭击,他们连袭击的对象是谁都没有弄清楚,损失惨重。其中三部全军覆没,剩下的元气大伤,就连总部太乙宫都遭受巨创。张果所在的御城守字部,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惨死,可是在最后清点的时候,没有发现公西子的尸体,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队人马,包括他们的灵兽都死了,只有张果安然无恙,他自然就成了最大嫌疑目标。灵兽是每一个御城守成员性命相连的伙伴,公西子的飞虎死得那么惨,他是没有理由还活着的。 自己的搭档失踪,全部队员牺牲,只有他没事,活着回去了,这怎么解释的清楚。张果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交出自己的无字牌,离开受到重创的太乙宫就直奔吕洞宾的异闻社,他委托吕洞宾寻查公西子的下落,一开口就被吕洞宾给拒绝了。 吕洞宾说不管张果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会接这个委托,因为他有他的规矩,他不能破了这个规矩。异闻社介乎于人和妖之间,是一个灰色地带,所以才会有妖愿意来找他,一旦他掺和进御城守的事,以后他可就很难再接到生意了,因为,但凡是来找他的,能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委托,都是见不得御城守的。 但是张果根本不把吕洞宾决绝的拒绝当回事,连续多日登门,吕洞宾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胁迫,而张果这辈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制定了目标和计划,就绝对不会改变,两个人因此杠上。 张果没有回答吕洞宾。 “你这是默认?”吕洞宾道,“我不介意人狡猾,但我介意人明明内心狡猾奸诈,表面上还要装的忠厚老实。” 张果面色不变,就连那总是耷拉着的眼皮都未动分毫。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与人同住,不喜欢别人侵入我的空间,不喜欢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那会让我觉得不舒服。”吕洞宾望着张果,脸色有些不好看,“所以,请你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 “这宅院的主人好像并不是你吧?既然无法接受,为什么你不走?”张果终于开口了,平时不讲话,一讲话就直奔要害。 吕洞宾怒而转视燊哥,眼睛里面是浓浓地威胁意味。“让他走!” 燊哥拼命摇头,插在袖笼里的胖手上,死死抓着一个沉甸甸地钱袋子。 吕洞宾一步步逼过去。“你是希望我走咯?” 燊哥一步步后退,为难的看看他,又看看张果。“你不要逼我。”对方好歹也是个御城守,虽然现在停职查办,谁晓得以后会如何呢。 吕洞宾道:“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逼别人,你应该很了解。” 燊哥苦笑道:“张先生不像你,只知道给我招惹麻烦,总有寻仇寻事的找上门来,我把屋子租给他一半,不仅能收钱,还能多一个镇宅的,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吕洞宾危险的眯起眼睛:“对我有好处?” 燊哥不敢看他,跑到张果身边去,“房子我已经租了,契约跟定钱也都已经收了,你爱住不住!” 吕洞宾吸了口气,点点头,咬牙道:“很好,你现在不仅长肉,还长胆子了。”他再次看向张果,“我吕洞宾是什么人,阁下尽可以去打听打听,想要挟我,逼我就范这种事,阁下可是打错了主意。既然你爱住这里,就给你住好了。” 吕洞宾转身进屋,姿态潇洒,再出来时,怀里抱着那个类冰类雪的鱼缸,鱼缸中就是那两条鱼。他站在门边,眼神里尽是睥睨的不屑,道:“不许擅动我的东西,我这就另寻他处。” 燊哥不知他是真是假,心里没有底,“张先生c您看这” 张果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四平八稳的坐着不动。 吕洞宾狠狠指着燊哥:“你可不要后悔。” 燊哥忽然想到什么,立即眉欢眼笑的对吕洞宾道:“你走就走吧,你身无分文,除了我这个心肠软的,我看谁还会收留你。” 吕洞宾已经走到院子门口了,闻言停下来,侧过头冲燊哥回以一笑,“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本来这事我怕说出来刺激你,还对你心有愧疚,既然你要把事做绝,那我也就不妨告诉你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吕洞宾笑的特别好看,当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般的姿容无双,他通常都是一副欠德行的样子,只要露出这种姿容,燊哥就知大事不好,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只听吕洞宾缓缓说道:“你家失窃的金银珠宝,盗窃你财物的贼,我都已经替你找到了,其中金银首饰若干件,红蓝宝石四颗,还有金锭子” “我的心肝宝贝儿!”燊哥不顾一切的奔向吕洞宾。 吕洞宾一脸嫌恶的避开:“别叫的这么恶心!” “我的心肝宝贝儿!它们在哪里?它们都在哪里?” “这里。” 吕洞宾摊开手掌,掌心一粒纯正的鸽血红,硕大的一颗,内里蕴含星光,燊哥顿时两眼含泪的扑上去,他这种天生对财宝狂热的物种,所拥有的财宝都是顶级,这种星光鸽血红可谓宝石之王,一颗便足以倾城。 “我的”燊哥泪目往上扑。 鸽血红被吕洞宾高高抛上半空,燊哥那五短身材随之高高跃起,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心爱的红宝石时,一条银白色的矫健身影,游龙一般蹿跃,在半空利落的一个甩尾,就将红宝石吞入了腹中。 “我的心肝宝贝” 燊哥悲痛到失神的身形在半空定格了,须臾才落下来,抓着自己两边的红色卷毛惨叫:“吕c洞c宾!” 吕洞宾大笑:“好消息是我帮你找到了,坏消息是它们已经都没有了。”说着,他迈出院门,扬长而去。 燊哥在他背后握拳大喊:“它们为什么都没有了?” 吕洞宾身影渐行渐远,远远地丢过来一句话。 “百媚千娇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刚刚入夜的平康坊,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长安城里最梦幻的地方。诸家伎馆仅仅是在门脸上的装扮,都明目张胆的在相互争斗,都想压别家一头,于是乎,一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整座平康坊流光溢彩,灿若星河。 千灯不绝的街面上,京都的侠少c达官显贵c文人墨客络绎不绝,香车宝马接连不断。 吕洞宾抱着鱼缸走进百媚千娇阁,对面的小吃摊子上,何招娣头上多了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草帽下,她抬起一双黑溜溜地大眼睛,目视着吕洞宾的身影,缓缓露出一个奸笑。 终于给我报仇的机会了,兔崽子等死吧! 何招娣起身而去,却是绕到了这条街背后的坊巷。 百媚千娇阁在平康坊不算大,但胜在精致。门内的庭院,曲桥流水,堂前阶下遍植花木,错彩镂金的一座小楼,灯火辉煌。吕洞宾走在卵石小路上,莫名感到后脖颈子一阵恶寒,他停了下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洞宾先生?”前面引路的锦绣,回身轻声呼唤。 带着花香的夜风轻轻吹拂,吕洞宾仰面闭目,似乎陶醉于风里携带的芬芳,却忽然,他“阿嚏”一声,打了个又大又响的喷嚏。 锦绣见状,掩嘴轻笑,这时,只听前面小楼处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喲c瞧这喷嚏打的,动静可不是一般的大呀,这又是哪家的姑娘啊,想先生想的怕是不轻。”话音未落,又是一串笑声。 此时此刻,那想吕洞宾想的不轻的姑娘——何招娣,正在百媚千娇阁后面奋力的爬墙。 吕洞宾笑嘻嘻望去,百媚千娇阁的小楼前,站着一溜巧笑倩兮的美人儿,裙裾飘飘。 “好一个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你们这是彩虹小姐妹吗?” 吕洞宾讪牙闲嗑的打趣,“这里又没外人,就我一个男的,你们做成这副样子给谁看?” 一溜美人儿正中间,玉娇娇着一身层层叠叠的薄纱裙裳,慢束罗裙半露胸,外罩一件陵阳公样缂丝游麟薄纱大衫,化了时世妆,贴花钿c点面靥c描斜红,颈戴璎珞,挽了披帛,当真是盛彩华章,美艳绝伦。 玉娇娇朱唇微启,媚眼如丝的道:“鼎鼎大名的洞宾先生驾临,姐妹们自然重视,盛装以待。” “吕洞宾受宠若惊,你们少拿我做挡箭牌,在外面散布我一夜千金的美名,比什么都强。”吕洞宾摇头苦笑,“现在我只要一出门,这里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会动的金元宝,一个个都想拿我当冤大头。” 玉娇娇嗔道:“说好了要配合我演戏的,你可不能反悔。” “我的名声都被你们给败光了!”吕洞宾挨个指美人儿们。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死你了。” 吕洞宾“哈”地一声笑了,“羡慕我?他们都在赌我什么时候精尽人亡!” 玉娇娇没撑住,噗嗤一下喷笑。“行了行了,反正样子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我这百媚千娇阁也已是名声在外,都知道我这里的规矩,至少如今我不用再费心赶苍蝇了。” 吕洞宾抱怨道:“你这单生意,我可亏大了。” 玉娇娇含笑道:“我怎么可能让你白吃亏呢,姐妹们——” 她朝众美人使了个眼色,一众佳丽一拥而上,将吕洞宾围着挽着簇拥着走入小楼。 一美人要替吕洞宾抱鱼,“先生,我来。” 吕洞宾伸手一拦,齿牙春色的笑道:“别,折了美人的胳膊,那可是莫大的罪过,我会心疼的。” 楼内墙面上糊着图案各异的仙文绫,这色彩鲜丽,价值不菲的贡缎,在这里却被用来糊墙。整座小楼就好似一个珍宝馆,随便一件摆设,都是珍品里的极品,饮酒的杯子都是非金则玉。楼内共分两层,大厅布置的富丽堂皇,来自海外的各种舶来品,将这里装点出异域风情,看表象当真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极乐窝。 但这极乐窝的规矩又着实太奇葩。长得胖的丑的猥琐的,一律不接待;家中有妻室,还想在外头花天酒地的,在这里只能请你滚出;若要是还有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花名,那就连门都进不来。 长安城里贵富扎堆,有的是有钱有权的主,想要强行进来消费,拿钱拿权砸玉娇娇的也大有其人,这百媚千娇阁开在平康坊的时间不算久,但凡是曾经仗着权贵来蛮横欺压过玉娇娇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要么突然生一场大病,身体虚弱卧床不起;’要么醉酒之后受到惊吓,精神失常;要么就是在重要场合,重要人物面前胡言乱语,举止出格,反正就是没有一个不出事的,这事说来也是平康坊一则怪谈了。坊间传言,玉娇娇背后有厉害人物做为靠山,甚至有人猜测是当今圣上。传闻没人知道真假,但从此以后,也没人敢轻易来验证了。 她一个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完全没有一个客人,也很奇怪,所以玉娇娇就想了一个辙。 她托坊间有名的地下掮客,燊哥邸店的老板找了异闻社的吕洞宾,请吕洞宾给自己的百媚千娇阁当托。吕洞宾的异闻社也是有奇葩规矩的,凡是要他接受的委托,都必须得让他感兴趣才行,两人一次面谈之后,吕洞宾大呼玉娇娇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妙人,欣然接受了她的委托。 吕洞宾问玉娇娇,为什么开伎馆,却还对客人挑三拣四,玉娇娇说,她开的虽然是伎馆,但却是为了追寻真爱来着。吕洞宾只觉闻所未闻,一个绝色美人在烟花之地开一家妓院寻觅真爱,这是什么道理,怕是坊间的话本子看太多,走火入魔。而且,玉娇娇本身富可敌国,要钱有钱,要颜有颜,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呢。 玉娇娇当即给吕洞宾上了一课。 玉娇娇道:“烟花之地,在世人的眼里,就是男人花银子买乐子的地方,在这里,女人的身体,青春,姿色都是可以花钱买的,男人一进到这里啊,那就是各种姿势,各种招,各种澎湃,各种飘,甭管在外头装的是个什么样子,到了这里两杯小酒一喝,小手一摸,都得现原形。站在这里,女人能看尽天下男人,这里就是男人的试金炉,越是在这样的地方,才越是能看清楚一个男人最真实的面目。为什么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越是在最不可能发生真爱的地方,一旦发生了,那才是惊天地泣鬼神呢。” 吕洞宾听罢不禁拍起巴掌激赏,随后又问:“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定下三不接待的规矩?” 玉娇娇一手托腮,眼神空濛起来,思绪回到久远的曾经。“又胖又丑又猥琐的,容易伤身;家有娇妻还在外面寻花问柳,朝三暮四的,容易伤心,我这辈子啊,对这两种人犯忌。” 于是,吕洞宾就接下了玉娇娇这一单生意,一来二去,两人倒是脾性相投,他也甘愿充当她草船借箭的稻草人,一来百媚千娇阁里有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酿,二来他也好奇,这绝妙佳人最后能否心愿得偿,给这平康坊再添一则传奇。 玉娇娇深知吕洞宾喜好,楼内早布好了酒席,他最爱的马乳葡萄酒,早早地从窖里取出,倒在水晶荷叶盏中醒着了。 吕洞宾就坐,把鱼缸搁在身旁,玉娇娇好奇道:“你这是什么宝贝?” 吕洞宾故作神秘道:“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如何?” “那敢情好。”众佳丽拊掌,拭目以待。 吕洞宾瞅了一圈,取了美人们的戒指c耳珰c项链开始表演,一一丢入鱼缸,他丢一样,那两只鱼就吞一样,惹得众美人阵阵惊呼。 何招娣怀里抱了根棍,躲在二楼隐蔽的角落,冷眼看着下方。 蠃鱼吞掉了所有金银首饰,它们小小的身体,竟这么能装。 “这就没了?” 蠃鱼吞完东西,摇头摆尾的在鱼缸里转圈,转了一会儿就安静的沉在缸底睡觉了。 吕洞宾颔首:“没了。” 众美人啐他:“您这哪里是变戏法,您这是变着法的诓我们姐妹东西啊。” 吕洞宾两手一摊,无辜道:“怎么是我呢,你们找它俩要啊。” 莺莺燕燕们一阵娇啼,纷纷嗔捶吕洞宾,听得楼上角落里的何招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小声骂道:“荒淫无耻!” “别急,都别急。”一阵粉拳加身,吕洞宾眉飞眼笑,挽袖从缸里捞出鱼来,大头朝下,“吐出来。” 蠃鱼闭着嘴,一动不动。 吕洞宾甩甩鱼尾巴,“吐出来啦。” 蠃鱼还是置若罔闻,两只眼珠子朝他那里看了看,然后,翻了吕洞宾一个白眼。美人们一下子看乐了,丢了吕洞宾都关注鱼去了。就在这时,蠃鱼挣脱吕洞宾的手,蹿上半空,另外一条也从缸中跃起,两只鱼在半空交错遨游,姿态潇洒,忽然从口中吐出无数金灿灿的宝物,犹如天女散花,将众美人看得目眩神迷,就连藏在楼上的何招娣都看直了眼。 “这是什么宝贝?聚宝盆都没这么厉害吧!”何招娣两眼直冒光。 表演完毕,没人再关心那些珠宝首饰和吕洞宾,都争着抢着拿宝贝喂鱼玩,两只蠃鱼倒也极其配合,变着花样逗得姑娘们惊呼不断。 “你们俩这人来疯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已经被挤到角落里去的吕洞宾,怀里抱了一坛子酒,自饮自斟。 楼外月影西斜,天边飘过一丝浮云,形状好像飞天的女子,拖着长长的裙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吕洞宾喝空了七八坛酒,楼下杯盘狼藉,大家也都玩累了,玉娇娇亲自带着两个姑娘将吕洞宾带到楼上他常住的客房,何招娣看了一晚上他们吃喝玩乐,肚子里早就响过好几回了,下面那群人太会玩了,她在楼上角落一躲就躲到半夜,困得都靠着墙柱子睡着了,楼板的震动将她惊醒,见她们忽然上来,慌不择路,见末尾有一间房,赶紧爬过去钻进了房里。 哪曾想,她们竟然就是朝这里而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房间极其简单,也没个可以藏身之地,何招娣急的转圈,在房门被打开的最后一刻,钻进了床上铺好的被褥里。 两位美人将手中两个托盘搁在屋内圆桌上,玉娇娇摆摆手,两人退下,她却没有走。 “行了,别装了。”玉娇娇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施施然在三足凳上坐了下来。 何招娣整个人缩在被褥里,大气都不敢喘。 鱼缸放在床榻前的桌案上,吕洞宾竟然没醉,正站在窗边吹风,闻言转头看着玉娇娇笑:“装?我怎么装了?” 玉娇娇哼了一声:“就知道嘴硬,看你今晚,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个人闷头喝酒,我这里的马乳葡萄酒,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能让你这么惆怅的独自饮酒醉,失恋啦?失恋了也别拿我的酒撒气啊,你又喝不醉,这不是浪费?” “心疼了?我做你的生意可是分文未取。” “少转移话题!”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满心思就只有恋爱?” 玉娇娇撇嘴:“这个世上除了恋爱,还有其他什么需要伤神的事么?” 吕洞宾无奈摇头:“你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游客好不好,人生在世,需要伤神的地方可太多了。” 玉娇娇不屑地翻翻白眼,翘起二郎腿,觉得有点热,遂把外罩的缂丝游麟大衫往下一脱,露出浑圆的肩膀。她坐没个坐样,还抖脚,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注视吕洞宾。她这副形象要是被外人看见,肯定得惊掉眼珠子,但吕洞宾早已见怪不怪了,比这更离谱的事,他都见多了,玉娇娇在世人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女神,众生趋之若鹜,谁能知道,女神最真实的一面,其实是叼着烟嘴彻夜打牌,赤脚露腿的蹲在凳子上,输的贴一脸铜板膏药,输急眼了还会掀桌子破口大骂的女无赖呢。所以后来吕洞宾非常理解她为何要开妓院找真爱了,良家妇女她可做不来,她是色香味俱全的胡辣汤,良家妇女太清淡。 敢弱水三千里就只舀她这一砂锅胡辣汤的,那也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主。 吕洞宾被她看的不自在,“干嘛这么看我?你看上我啦?” 玉娇娇风情万种的斜眼:“要是看上你了,怎么办?” 吕洞宾想也不想,喜形于色道:“那敢情好啊,我明日就搬到你这百媚千娇阁再不走了,怎样?” 玉娇娇白他一眼,“你搬到我这里当镇兽啊?有你在,我还怎么寻找真爱?” 吕洞宾故作伤心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玉娇娇笑起来。“我可不敢把一颗心倾注在你身上。” 吕洞宾奇道:“为何?” 玉娇娇不答,半晌才道:“吕洞宾,你对女人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个极其危险的男人,我对你很好奇,但也仅限于此。” 吕洞宾往窗框上一坐,笑道:“好奇什么?” 玉娇娇眨眨眼睛:“我自来到长安,也算阅人无数,这么多年下来,从来不曾走过眼,毕竟,当年我就是在看人上栽了大跟头,这些年别的不敢说,这眼力却是无人能及,可我偏偏看不清你。” 吕洞宾姿态散漫,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嘴角上挂着浅浅笑意,“你想怎么看清,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看仔细?” 玉娇娇啐他:“不要脸。” 吕洞宾笑嘻嘻从窗框上跳下来,走到桌前,双手往桌上一撑,俯身靠近玉娇娇道:“我不要脸,我要你。” 何招娣躲在被褥里听得直冒汗,这俩人等下不会就要干点啥吧,她心里打鼓,悄悄用棍子将被褥掀开一条缝,从里面望过去,只见俩人脸对着脸,鼻子对着鼻子,近的都快贴在一起了。 呸c臭不要脸的! 只见吕洞宾笑得风流倜傥,一把漆黑的头发从肩头滑落下去,更衬的他鼻如玉柱,隆正挺直,端的是一副好看的皮囊,但,也就只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已。 “假如哪天你想私奔的话,可以找我。带着你的姐妹,赶着你的马车,装着你的好酒。”吕洞宾笑的眼睛弯成两条缝,油腔滑调。 “私奔你个大头鬼!”玉娇娇气得捶他,“你咒老娘找不到真爱啊?” 吕洞宾笑,“你长得这么美,还这么有钱,你还要真爱,你这是不想让别的姑娘活啊,做人呢,不能太贪心的。” “我又不是人。”玉娇娇朱唇轻启,媚眼如丝,凑在吕洞宾耳边吐气如丝的道:“我是妖精嘛。做妖精呢,开心最重要啦。” 这两人看姿态极其暧昧,黏黏腻腻的,何招娣没眼看,被褥里闷热难耐,她连呼吸都觉得难受,默默握紧手里的棍,要是等下他们做出什么事,滚到床上来,她就只能一人一棍子敲晕了再说。但是玉娇娇说完那句话,却猛地将吕洞宾一推,咯咯笑着下楼去了。 “吕洞宾,我等着看,如你这般的男人,最后终究会栽在一个怎样的女人手里。” 玉娇娇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吕洞宾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闻言捋了捋鬓边的散发,悠悠回道:“我也拭目以待呢。” 楼板发出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房间里再听不到动静,何招娣放缓呼吸,将棍子准备好,片刻,也没吕洞宾的动静,只有开启的窗外传来夏虫的鸣叫声。何招娣感到奇怪,掀开被角,隔着桌子,吕洞宾背身站在窗前,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的身材修长高大却不壮硕,玉娇娇这时已经走到了楼下,从他的窗前经过,两人又调笑了两句,因而,吕洞宾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何招娣将棍子藏在背后,悄悄的下了床榻,朝他那边摸去。 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娇小的身影,正自心中纳罕,房中何时又进来了姑娘,只听脑后猝然风疾。 何招娣将自己半身之力全灌在一双手上,高高举起棍子,朝着吕洞宾背后敲下去。他感应到劲风的那一霎,已然回头,人没看清,却依然有些漫不经心。 “又来调皮” 没看清楚人,却看得出是个姑娘,原以为是谁淘气跟自己闹着玩的,只是那一棍子敲下去后方才知道对方竟然如此大力。 吕洞宾察觉这姑娘正是白日见过的讹钱之人,可眼前一阵金星迸射,耳鸣嗡然,身子转过去一半,抬手指着背后的何招娣。 “你” 何招娣心狠手黑的又挥上去一棍,“你妹啊!” 吕洞宾应声倒地。 这一番动作,她做起来干脆利索,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起棍落一气呵成。 何招娣小心在门窗处看了看,将窗扉放下来,这才大喇喇一只脚踩在三足凳上,先大快朵颐了再说。 桌上布了酒菜,百媚千娇阁的服务真是周到,何招娣心花怒放的撕下一个大鸡腿,汁水顺着手往下淌,她赶紧吮指,居高临下睥睨着被敲晕过去的吕洞宾,“荒淫无道,臭不要脸,连我这个小乞丐都要占便宜的死变态,打你都算是轻的,等下非废掉你不可,让你到处去祸害姑娘,敢骂我连妓女都不如,我就敢让你连女人都不如!” 吕洞宾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鱼缸里,两只蠃鱼也沉在缸底一动不动。 何招娣继续泄愤的骂:“惹上我,只能算你时运背,本姑娘是谁,也不去何家村打听打听,本姑娘专门克男人,谁遇上我谁倒霉,轻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重则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要是惹的我不高兴,立马咽气上西天。” 桌上的一只整鸡,顷刻之间就成了一堆骨头,啃得半点肉丝都没有,最后盘子里的汤汁也被何招娣舔的干干净净,另外两碟子小菜也基本被消灭,最后就是几样点缀的小点,她吃的太快,有点噎住,房间里没有茶水,只有一盏长颈银酒壶,何招娣拎了拎,壶里是满的,她没怎么喝过酒,之前的十九年都是生活在山村里,村子贫瘠,一年到头连饭都吃不饱,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能见到一些荤腥,但也基本没有她的份,酒就更是稀罕了,粮食不够吃,谁还舍得拿去酿酒。 何招娣掀开壶盖嗅了嗅,一股子鲜果的清香,还混杂着许多种其它的味道,就像雨后的山野老林,苔藓长在老树上,满地的落叶下面冒出鲜美的大蘑菇,雨水清洗了叶子,露出紫色的饱满果实,树木与花草,被水汽滋养过罢,再被太阳一晒,最原始的芬芳统统释放而出。 林子里弥漫着氤氲的雾气,大朵大朵叫不出名字的鲜花绽放,巨木参天,天地混沌,一匹浑身闪着银光的骏马破雾而出,马头上长着一只长长的独角 何招娣猛然甩头,方才那画面随之湮灭。 “奇怪”她揉了揉鼻子,“这就是酒?” 酒的诱惑竟然如此惊人,何招娣直接拎起酒壶就往嘴巴里倒,深红色的液体灌入口中,浓香四溢,迅速攻占她全部味蕾,绽放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 色彩一瞬间在她眼前缤纷呈现,她的世界飞速旋转,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头哪是脚,身体好像飞在云端 砰地一声,何招娣倒头栽了下去,从来没有喝过酒的她,醉的死沉。 窗外被隔绝的夏虫鸣叫声,忽然更加响亮起来。 紧闭的窗扉打开一道缝隙,月光照进来,落在昏迷的吕洞宾身上。一个只有人手掌那么大的小人儿,探头探脑的从窗外攀爬进来,圆溜溜地小脑袋上,小眉毛小眼睛显得十分呆萌,小人儿没有表情,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看了看,缓缓爬到吕洞宾身上,从他的脚一直爬到他的头上。 一个小小的光团,从吕洞宾后脑部位升起来,小人儿抱起那团小光球,外面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声,像深山老林里的猫头鹰叫。 趴在桌上的何招娣被这猫头鹰似的声音唤醒,醉眼朦胧中,只见一个光团透窗而出,窗台上一个手掌大的小人儿蹬着两条腿,将窗扉开启一条缝爬了出去。 “呃?”何招娣揉揉眼睛,“我一定是在做梦。” 趴桌上睡的不舒服,何招娣梦游似的爬到床上,接着陷入甜美的沉梦。 而就在这时的长安城,偌大的城池都陷入沉梦之中,猫头鹰一样的奇异声音,低低地漫过整座城池,像看不到的波浪。声音过罢,棋盘般的城池内,从四面八方升起颜色各异的小小光团,它们就像夏夜丛林中的萤火,在半空中漂移着c汇聚到一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哐当一声巨响,黄铜脸盆跌落在地,水花四溅,紧接着,咚咚咚地脚步声,伴着女子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将头脑发蒙的吕洞宾吵醒了。 天光已经大亮,桌上杯盘狼藉,一只鸡就剩下一堆残渣,吕洞宾自床榻上坐起身,后脑勺一阵闷痛,他龇牙咧嘴的抚上后脖子。 昨个夜里是喝了多少啊,他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半夜是从地上爬起来的,口渴难耐,就把桌上的半壶酒给饮尽,但他分明没有吃鸡。 已经好久未曾感受过宿醉的感觉了,整个后脑都是痛的,就像被人打了闷棍。 吕洞宾在床上坐了片刻,两只脚刚放到地上,呼啦啦一群姑娘前挤后拥的奔入房中,将他的床团团围住,一个个瞪着眼睛往他床上瞅。 “怎么了?”他揉着后脑勺笑。 百媚千娇阁的众佳丽们,围成半扇形,听到他问,齐刷刷看他,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是你们百媚千娇阁新添的规矩?要集体围观客人起床?你们再看,我可就要收费了。” 吕洞宾伸着两条大长腿,摆出一副潇洒不羁的姿态,将垂落胸前的散发给撩到身后,可随着他将头发弄开,众佳丽的目光齐齐聚集在他胸前——他衣襟半敞,露出里面骨架均匀的身体,光洁的皮肤,还有一副好看的锁骨,精瘦的胸膛,不见壮硕的肌肉块,但也硬硬实实。只是,左胸膛上赫然一个乌黑又油腻的五指印 玉娇娇带笑的声音从众佳丽身后传进来:“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 吕洞宾长眉挑起,这一大早的,怎么一个个都不对劲。 玉娇娇挤进来,只往床上看了一眼,顿时笑得形象全无,吕洞宾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后一看,惊得从床上弹跳起来。 “洞宾先生,您老果然名不虚传,昨晚我还猜测您老人家会被什么样的姑娘拿下,原来您老口味清奇,山珍海味您不爱,就爱小米就咸菜。” “昨晚?”吕洞宾昨晚的记忆一片空白。他晃晃脑袋,还是一阵阵的痛,所以关于床上这姑娘到底是谁,又是怎么跟自己滚在一张床榻上的事,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这姑娘不是我们百媚千娇阁的,昨夜我从你这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呢。”玉娇娇促狭道,“洞宾先生,这事咱俩可得好好聊聊,你什么时候挟带私货进了我这小楼的?” 吕洞宾看着床上的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人,只是这女的破衣烂衫,头发脏乱,干巴瘦,瞧那形象跟模样,真跟缸底的烂咸菜一样。这烂咸菜睡姿还惊人,把自己睡成一个大大的“方”字,整个人都是方的。 初时的震惊很快过去,吕洞宾镇定下来,走过去看了看紧闭的窗子,窗子没有锁死,轻轻一挑就会开,但他的窗子并不朝外,而是冲着百媚千娇阁的庭院,下面是郁郁葱葱的植物。门外就是栏杆,这小楼上下二层是通的,楼下是大厅跟伙房,伙房里面倒是有扇小门,通着后巷,这里各家各户伎馆都有那么一扇通着后巷的小门,方便一大早收残羹的。但伙房里彻夜应该都是有人在的,那里很难进入外人,后巷逼仄,墙很高,没点腿脚和攀爬的功夫很难蹬的上。 吕洞宾脑子快速运转,整个百媚千娇阁整体的样子,都在他脑中呈现。可是,偏偏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他一概想不起来,就连他是怎么来的百媚千娇阁都想不起来。这非常的反常,尽管脑袋疼,他的思路还是快速而清晰的,吕洞宾看了一圈下来,转动着还隐隐作痛的脑袋,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然后,他看到了被杯盘遮挡的鱼缸,缸里两条丝锦般的小鱼也看着他。 吕洞宾猛然站了起来:“蠃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去,何招娣大喊一声“下暴雨啦,大家快来洗澡啊”,从床上弹坐起来,众人目瞪口呆。 吕洞宾扔掉手里的铜盆,玉娇娇啧啧捂眼:“你不是一向对姑娘都温柔照顾的么?” 吕洞宾正色教育道:“永远不要看低任何一个男人,我们对待一个女人温柔的态度,跟女人的容貌相对等。” 何招娣睡梦里又回到了何家村,村子里今年遭了旱灾,连续两百天没有降水了,村外的河沟都见底,庄家颗粒无收。山上的野菜树皮都吃的差不多了,没有水喝才是最大的折磨,所以今年全村都要外出逃荒谋生,她本来跟着第五任夫家的人一起上了路,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了剪径的强盗,仅剩下的一些家当都被抢了,她那未婚的夫婿还摔断了一条腿。穷途末路之际还遭遇飞来横祸,蓄积已久的怨恨就这么爆发了,无数难听的话语全往她身上招呼,她当时拼死护着这个家最后的那点家当,让公婆小姑藏进草丛,带着未婚夫婿在山路上奔逃,眼看着夫婿自己从山壁上滚了下去,一条腿摔的血肉淋漓。 公婆小姑和一起出来的村民骂她是个丧门星,望门妨,天生就是灾殃,自从她到何家村起,村子里的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她打小给人做童养媳,差不多每隔那么几年就要易一道手,从一个家被转手到另一个家,活的还不如一头大牲口。最初捡了她的那户人家,儿子先天体弱有病,俩人成亲本是为了冲喜,却没想刚夫妻对拜,男的就倒地不起,再也没有醒过来。 何家村地处多山地带,但陇西的山不比别处,山也大多是黄巴巴的,尽是土石,作物太少。村子被群山包裹,庄稼地不多,靠老天爷赏饭,土里刨食。她虽不招人待见,却天生一副好身体,有强过男人的好体力,干起活来是把好手,所以村人一直没舍得将她驱逐,只将她当牲口使唤,就这么来回被转手,但说来也奇怪,她但凡是去到谁家里,那家的男子必定会出事,对她好一些的,状况就会好一些,还有想要欺负她的,结果却是突然暴毙。她成了何家村里行走的瘟神,所有人都惧怕她,她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再也没人敢轻易招惹自己,直到这一次,逃荒路上未婚夫婿摔断了腿,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她将自己平时攒下的口粮都留给了那家人,孑然一身的上了路。 这一路上翻越重山,途中遇到其他地方出来逃荒的难民,从他们口中得知世上还有一个叫做“长安”的地方,在传说里,长安彻夜灯火不息,这个世上所有的稀奇玩意儿都在这里汇聚,何招娣对长安产生强烈的幻想,她一定要来这里看看,感觉这里遍地都可以找到吃的,可以找到活干,即使只有她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而跟她抱有同样梦幻的,还有那些数以千计的灾民,可是他们要么死在来的路上,要么被阻拦在高伟的城墙外面。 长安城外有灾民的临时聚集地,草席子搭起一个个简陋的棚,城内不会轻易放这些人进去,他们身份不明,来路不明,也不知道有没有携带什么致命的瘟疫,他们被阻隔在天堑般的城墙外面自生自灭,靠乞讨c靠抢劫c靠偷靠骗的活下去。 城里城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能一路从家乡千里奔流而来的人,早活得跟山里的野兽一样凶悍了,她什么都没有,老天却给了她超级强悍的生命力,何招娣也从将死之人身上弄过东西,她最后之所以能够混入城里,是因为她做了贼。 何招娣被贼窝子里的人看上,见她虽长得瘦小,但模样却不差,尤其是那一双眉眼,眉毛就像天生被剪裁过一样,平直修长,浓淡适宜,乌溜溜的大眼睛,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模样长得十分讨喜,本是想骗了卖给人牙子,但他们低估了何招娣的战斗力,她以一己之力打翻一整个贼窝子,然后,她就成了他们的首领。 说是贼窝子,其实不过是些灾民里的老弱病残,组团抱在一起谋个活路,做的事有些见不得人,何招娣坚决不肯做个贼,那里面有个残疾老花子,告诉何招娣并非是要她去偷窃别人财物,而是进到城里做探子,专门打探谁为富不仁,就跟踪那人到他的住处,并且在外墙的隐蔽处做上标记,其他的事情自然会有别人去做,他们这叫劫富济贫。 其实,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城里做探子,寻找目标。她进城数天,兜兜转转,也曾有过几个想要下手的对象,跟着自己的目标回到他的住宅,发现他有老有小,她就下不去手在人家宅子外面做记号。 直到遇见吕洞宾。 梦里大家凑了一身稍微齐整的衣裳,正为她进城做准备,吕洞宾一盆水浇下去的时候,她梦到天上突然下起暴雨,她开心的冲进大雨中,呼唤大家一起来洗澡。 浑身湿透的何招娣,坐在床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露出原本的肤色,她原本也不白皙,常年日晒,是健康的小麦色,两只大眼睛从迷蒙到清醒,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挤满了各色美女,吕洞宾远远地站在窗边,脸上是她最讨厌的那副神情,眉梢眼角都充满对她的讥诮。 接下去,完全出乎众人意料,大家谁也没有说什么,何招娣已经连滚带爬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吕洞宾的大腿。 “相公!” “啊?!”吕洞宾顿时化成泥胎塑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接下去就成了何招娣的主场,全场寂静中,只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就像唱戏一样。 何招娣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招娣一介小村姑,来到长安把夫寻,吕洞宾你没良心,巧取豪夺把我骗,洞房花烛信誓旦旦,如今一别多少年,可怜我招娣真命苦,昨夜同房共枕眠,甜言蜜语在耳边,今日一早你就把脸翻,糟糠妻子你不认,借着在座众人面,揭穿这,不要脸的吕洞宾!” 一根手指直直戳在吕洞宾面前,何招娣又哭又唱,神奇的是每一句话都还挺押韵,要不是因为这被骂的对象是自己,吕洞宾简直要为她鼓掌应和了。 也不知道玉娇娇什么时候弄来一盘切牙的蜜瓜,众美人一边看戏一边吃瓜。何招娣是个戏迷,何家村那种地方逢年过节的也有流浪的草台班子来演戏,那是何招娣最快活的时候。 何招娣一大段结束,狠狠抹一把鼻涕擦在吕洞宾袍子上。这么一大段词就像事先早就编好的,但其实吕洞宾的名字,不过是昨夜听到玉娇娇那么叫他才知道的。 吕洞宾一动不动的站着,面无表情,他在不断尝试去复盘昨夜的情景,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昨夜的记忆。事情显然不简单,跟脚下这个干巴瘦的女孩一定有所关联。 “今天是几月几日?”他突兀的问了一句。 “八月初五。” “什么?”吕洞宾发现自己的记忆只停留在七月,中间居然断掉了一个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再过十日便是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赛花魁盛会,这坊里各家伎馆的头牌花魁,都要盛装出行斗艳,甄选花国皇后。”玉娇娇翘着脚啃蜜瓜,“也是老娘我要选真爱的大好时候,这日子我可不会记差了。” 百媚千娇阁的规矩大,又奇葩,平素里客人少,但不代表就只有吕洞宾一个。玉娇娇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家伙,人家花魁盛会,她偏要当天打擂台,开放公选自己的真爱。 吕洞宾点头:“看来是不假,你向来对遭人恨这种事情最上心。” “你还有心思损别人?”玉娇娇指指何招娣,“先想想自己眼前怎么办吧。” 吕洞宾潇洒的一拂袖:“备水,眼前洞宾先生要沐浴!” 何招娣把半张脸埋在水里,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玉娇娇把一套崭新的衣裳给她搁在凳子上。吕洞宾要沐浴,玉娇娇看不得她脏成那个样子,就也给她安排了。可是送完了衣裳,玉娇娇还不走,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站在浴桶边打量起了何招娣。 小姑娘的眉眼很是清秀,模样在洗干净之后有些出人意料的俊俏,虽然长得娇小,五官和气韵却不小家子气,玉娇娇挑了挑眉,这可真是难得。 “你!”何招娣憋不住气了,把脸一抬,恶声恶气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玉娇娇索性坐下了,挑衅道:“好看的可多着呢。” 何招娣下意识往下看自己的胸,赶紧双手交叉挡在胸前。“真是臭味相投,同流合污的一路货色,都一样的不要脸皮!” 玉娇娇指着自己鼻尖,“你是说我?” 何招娣没好气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那跟我臭味相投,同流合污的一路货色,自然就是吕洞宾了吧。”玉娇娇了然点头,“他看过你的胸。” 何招娣差点一口洗澡水把自己呛死,想解释,却咳得说不了话。见她这样,玉娇娇笑得前仰后合,末了忽然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是他的妻子。” 何招娣终于平息了咳嗽,警惕的盯着玉娇娇:“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慌什么,怕我跟你抢男人?”玉娇娇一撩裙子,露出修长光裸的腿,然后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上,她脚上的丝履很随意的挂在脚尖上,随着她抖腿不停晃荡,明明是很粗俗的举止,她做来却令人感觉活色生香。 何招娣的目光被玉娇娇凝脂般的玉足吸引,在光线里晃晃的,脚踝纤细。玉娇娇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美得让人心上蒙阴。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进的我百媚千娇阁?你赖上吕洞宾又是何目的?你想做什么?”玉娇娇一副审视的姿态,语气忽然一改,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跟你有关系吗?”何招娣不甘示弱,强行收回视线,倔强的双眼,倒映着波动的水面,眼神却是异常的坚定,纹丝不动。“我是什么人,我跟他之间是什么关系,我要做什么,都与你无关。还有,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官家,轮不到你盘问我什么,要是觉得我擅自进了你的妓院,或者怀疑我偷了你什么东西,你大可立刻去报官,让衙门把我抓走。” 喲c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怼了! 玉娇娇脸上带笑,心里却是有些震惊的,这小姑娘竟然颇有气势。 玉娇娇含笑道:“报官啊,你倒是提醒了我。” 何招娣眼睛亮了一亮,虽然只是那么一瞬,却被眼力过人的玉娇娇清晰捕捉到。 玉娇娇笑着垂下眼眸。 她玉娇娇在这丫头片子面前,怎么着也是个一千五百多岁高龄的老祖宗了,可这丫头耍心机竟然耍到了她头上——怕是想要借着她脱身吧。 她最喜欢做招人恨的事了,怎么可能如她所愿。 “唉c算了,既然你认识吕洞宾,他也不过就是我百媚千娇阁的一个客人罢了,就算不是他的妻子又如何?你说的对,关我什么事啊。”玉娇娇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何招娣愣愣地看着她出去,气得猛捶水面,怎么办,没有上钩,接下去她要怎么做?那个叫做吕洞宾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子,她要如何脱身才好? 这些城里人,就是心眼多! 带着这样的一股怨念,洗干净了的何招娣,换上玉娇娇赠与的新衣裳,出现在等候于外的吕洞宾面前。 他怀里抱着装蠃鱼的鱼缸,长身直立,像雨后的修竹,头发未束,湿漉漉的披在背后,听到开门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看到何招娣的时候,立即皱着眉就把头又转了回去。 同样刚刚沐浴过的何招娣,完全没有一丁点吕洞宾的清新飘逸,她穿着过于宽大的裙裳,披头散发的出来,像个没有长手脚的女鬼。 “走吧。”吕洞宾再不愿多看一眼,走在前头。 “去哪?” 吕洞宾不回头的道:“既然是我的妻子,自然是跟我回家,不然你想去哪?” 何招娣进退两难。 “怕了?”吕洞宾哂笑,“指着我鼻子骂街,喊着要揭穿我的时候,那股气势哪里去了?” 何招娣说不出话,玉娇娇等人站在一旁看热闹,她深吸口气,把脖子一挺,“走就走!” 吕洞宾继续激将,“好,没点胆魄,可真做不了我吕洞宾的女人。” “呸c你少占我便宜!” “咱俩谁占谁的便宜?” 这时,百媚千娇阁里的丫鬟拿着她换下的旧衣去丢,何招娣护命似的抢下来,叠一叠塞进自己永不离身的布包。她抱着自己仅有的东西,一脸马上就要英勇就义的神情跟在吕洞宾身后,刚迈步,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裙摆,当众摔了个狗啃屎,众佳丽哈哈大笑。 何招娣只觉腰上一紧,下一刻就已经被吕洞宾一只胳膊捞起,头脚相对。 “你放开我!”她咬牙低吼。 吕洞宾不理,一手抱鱼,一手抱她,一边走一边对玉娇娇道:“马车借我一用,我怕我这糟糠的妻子,前脚出了大门,后脚就永远消失不见了。” 玉娇娇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那你可得看紧了。” 吕洞宾就这么夹着闹腾的何招娣,没走大门,直接从后巷小门出去,门口马车已经安顿好了,他像丢麻袋一样将她随手就丢了进去,何招娣一路大头朝下,被他弄得头晕想吐,再狠狠地一摔,气得哇哇大叫。 “聒噪!” 吕洞宾两根手指在何招娣颈后一捏,她顿时委顿下去,世界安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六街鼓罢,城池鲜活起来,新的一天开始,马车外是熟悉的街景,做各种营生的叫卖着,这些早已见惯到被忽略的事物,今日看在吕洞宾的眼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长安的女子们,一个个换上了色如榴花的裙裳,民居的院墙里,枝叶繁茂的番榴花树上,硕果累累,大大小小的石榴挂在梢头,可在吕洞宾的记忆里,还是一树一树花开欲燃的景象。 人一生的记忆会有很多,能够记忆的时间也会很长,失去一个月的记忆不算什么,无非是一觉醒来,院子里的花开了,或者谢了。但记忆对一个人的作用,却是非同小可。 假如说,时间是一条承载过往的河,那么记忆就像过往河里的水波,没有水波的河,与白纸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月的记忆,在的时候习以为常,就像这街面上的一切,可是忽然它不在了,就像这街道突然消失了一段,怎么都令人感觉不安。它们到底怎么了,它们哪里去了,它们为什么就没有了 而最令吕洞宾在意的是,蠃鱼怎么回来了。 偏偏这一段丢失了的记忆,对他至关重要。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呼喝,要来往行人让路,一队金吾卫快速的跑过,佩刀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敲击在铠甲上,显得十分紧迫。吕洞宾的马车停靠在街边,他挑起帘子观望,金吾卫队的后面跟着长安府尹衙门的吏役,每一个人皆是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队伍的最后,是一架考究的轿舆。 轿舆上端坐着一个倨傲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有一张保养的很好的脸,只不过给人一种十分阴沉的感觉。瘦长的脸上骨骼突出,刀削斧凿一样,整个人都是锐利的线条。一双横眉下面,眼窝有些凹陷,更显得阴晦,眼神是绵里藏针的。他没有穿官服,样子尊贵,宽长大袖上刺绣北斗七星标志,却分明不是个道人。 这人通身一派清贵之感,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嘴角处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纹路,透露出一丁点藏不住的狡诈味道。 轿舆经过吕洞宾马车的时候,端坐的男子侧眼,正与吕洞宾目光相接。 “停轿。”男子抬起一只手,那手也保养的极好。“洞宾先生好生风流快活,坐着玉娇娇的马车,却带着别的姑娘。” 吕洞宾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只是完全想不起此人是谁。 “阁下是?” 轿舆上的男子脸色一下子很难看,认为吕洞宾是在故意羞辱自己,阴沉道:“听说吕先生夜夜纵酒狂欢,莫非连脑子都被掏空了?” 吕洞宾可是个绝不吃亏的主,当即出言还击道:“可不是么,日日被美色环绕,我这双眼睛早被养得刁了,只记得住出类拔萃之人。” 男子一向自负容貌气度不俗,也因着这副容貌和通身的气度深得权贵的赏识,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排场和地位,不料竟被个街上的混子出言不逊,顿时气的脸上更阴更沉,眼睛黑的可怕,像一个无底的深潭。 “真想不通,你这种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他冷哼。 吕洞宾掏着耳朵,哈哈一笑:“我这种人,自然不是什么张甲李乙都有资格了解的。” 男子气极反笑:“别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过后付出惨痛代价,到时候追悔莫及。” 吕洞宾笑着慢声道:“我吕洞宾,从来都不骂人。” 论起斗嘴,骂人不带脏字,吕洞宾敢认第二,还没人能认第一。只是别人不招惹他,他也不会无故生事,有时候就算别人先招惹他,他也看个心情再还击,除非那人特别的让他不喜。而肩舆里的男人,恰好是让他不喜的,他对这个男人有一种来自于本能的排斥。 肩舆里的男人听出吕洞宾暗骂自己不是人,却又说不了什么,一双拳头紧握,骨节处泛起青白。 “本少监今日有要事在身,不日必定登门拜访先生。”他咬牙丢下这句话,再一抬手,便将吕洞宾扔在了后面。 “这人是谁?”吕洞宾问赶车的车把式。“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先生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 车把式老实回道:“看来先生是贵人多忘事,上个月初的时候,您跟他还在我家主人处,争夺入幕之宾的资格。此人是长安新贵,名叫师夜光,据传言说,具有通天彻地,调动鬼神之能。因被九仙公主赏识,举荐给了陛下,刚赐过银印朱授,拜为四门博士,又封了司天监少监一职。” “师夜光。”吕洞宾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眼下比起这个明显气量狭小,对自己耿耿于怀的朝中新贵,更重要的还是搞清楚自己怎么会少了一个月的记忆要紧。 “老杜。”吕洞宾敲了敲车厢壁,“不去西市了,带我去甘霖医馆。” 赶车的车把式应了一声,调转马头,朝着东边而去。 甘霖医馆可是在平康坊一带赫赫有名的医馆,这医馆出名,不是因为时候长久,逐渐累积起了名声,或者在杏林中颇有建树,而是这医馆的主人实在是怪的出名。 医馆门脸不大,也不在闹市之中,就在平康坊通往东市的一条寻常小街上,医馆里总共就一位大夫,医术好不好尚且不做评价,也没听说过他对什么疑难杂症手到病除的传闻,大家只知道这医馆的主人有个毛病,但凡天气不好就不开门。 甘霖医馆里挂着一张神奇的画,这大概就是它出名的原因,画上是个白衣男子,手里撑着一把伞。这画上撑伞的男子很像这医馆的主人,模样生得倒是不错,清瘦却温文尔雅,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都随身带着一把伞。甘霖医馆画中男子手里的伞,据说能够十分精准的预报天气,伞合拢的时候,证明将会是万里晴空的好天气,一但伞是撑开的,就表示要变天。 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医馆都是不开门的,更不出诊。刚开始大家只当这是一则坊间传闻,后来有人发现果真如此,于是很多人就专门跑到甘霖医馆,不是去看病而是去看画,再后来c专门跑去看画的人太多了,医馆的主人就把画藏了起来,一来二去的,这间小小的医馆就声名远扬了。 现在画没得看了,医馆自然也就没什么人,医馆的主人倒不着急,偶尔出个诊,大部分客人是来医馆买这里独特配置的药草茶。 吕洞宾像提个麻袋一样提着何招娣进门的时候,此间主人正闲极无聊拿针灸的工具在木人身上练射飞镖。 真人等高的木佣身上,标注着人体经络和所有穴道,细如发丝的银针,一撮同时射出,最后分别插入不同的穴位之中。 “你这手功夫已经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了。” 听到吕洞宾的声音,此间主人扭头一笑,端的是天生万般温雅,不似他出手那般犀利。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病。” 此间主人穿一身白色粗布襕袍,浆洗的格外整洁,纯棉的衣料容易起皱,他这衣裳却显得挺括,肩袖c前胸c后背都被仔细熨烫出一道竖痕,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听了吕洞宾的话,他微微蹙眉,显示讶异,还不待开口,这时从后堂走过来一个身似蒲柳的姑娘。 “洞宾先生,您来了,奴家这就为您煎上一壶醒酒的药茶。” “阿婼姑娘。”吕洞宾哭笑不得,“看来在你的心里,我吕洞宾就是一个酒鬼,我好伤心啊。” “在阿婼的心里,洞宾先生跟我家先生一样,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阿婼手里端着一筐晒好的草药,她熟稔的将草药筐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笑起来两个酒窝,模样虽然称不上多漂亮,但也清甜可人,只是,她虽然睁着一双眼睛,那眼珠子却黑暗无光。 吕洞宾把昏迷的何招娣往椅子里一丢,“别,我对做个好人不感兴趣。” 阿婼莞尔:“通常嘴巴上抹蜜的人,都有一副坏心肠,就算心肠不坏,也通常没什么诚意待人。阿婼只是眼盲,心还是亮的。” 吕洞宾坐没坐样道:“哎呀,要是我身边也能有个像阿婼一样的姑娘就好了,又温柔,又会照顾人,那我一定赶紧娶回家做老婆,免得夜长梦多。” “你就是嘴巴坏!”阿婼羞赧,脸上骤然飞红,急急又往后堂里去了。 “慢些走,仔细磕着。”医馆的主人担心她被门槛绊倒,赶过去扶了一把。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她纤细的腰身处扶着,阿婼比起刚才被吕洞宾调笑,显得更加的慌乱,连脖子都红透。 甘霖医馆平时没有太多的病人,可以说是生意清淡了,这医馆的主人姓姬,生的不俗,尽管生意冷淡,也没有什么大的名气,大家还是恭敬的尊称他为姬先生。 待阿婼离开,姬先生走到木佣旁,将银针一根根收了,“给谁看病?” 吕洞宾盯着姬先生手里亮闪闪的银针,忽然转念,问:“你会不会逼供?” “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十六王宅的崔驸马府里,一波又一波的太医来了又走。驸马府严阵以待,颇有如临大敌的阵势。 师夜光没走大门,他带着一队精干的吏役从后门直入内宅,寿昌长公主早早派人候着,师夜光端步而入,驸马府的老执事将他们迎入出事的花园。 深宅豪院,冠盖成阴,一列家将并一灰衣小厮恭候,见着师夜光到来,灰衣小厮在老执事的示意下,跪在师夜光面前行礼。 “小人常欢,见过少监大人。” 师夜光负着手,淡淡颔首,“就讲讲当晚情形吧。” 崔驸马出事已经过去了两天,出事的当晚,小厮常欢在侧,但也只瞅见一个古怪的身影,从自家大人后脑勺处取出一个光团,随即自家大人,也就是崔驸马倒地不醒。常欢当即呼喊,巡夜的家将们也证实,确实看到了一个黑影越墙而去,他们也曾放箭,只是奇怪,明明眼见着利箭射中黑影,插在他身上背上,可待他们过去,黑影消失不见,地上丢着几枝被折断的长箭,统统没了箭头,却连半点血迹都没有。驸马府家将并负责这一带的武侯们,封锁坊门,地毯式搜查,却毫无所获。驸马爷翌日醒来,全然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别人告诉他了,他也不信,依然喋喋不休的寻找名字,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记得,非嚷嚷寿昌长公主不是自己的妻子,看那样子已然疯癫,神志不清。 两日内,能想的法子全都用了,也全都无效。 “长公主殿下呢?”听完了小厮的复述,师夜光散了带来的吏役,吏役们皆是抽调来的公门精英,最是擅长捕捉蛛丝马迹,他们随即在庭院四周一寸寸检索起来。 老执事试探地问:“少监大人不在此处察看察看?” 师夜光知他心中轻慢自己,冷冷一哼,却也发作不得,故而不悦道:“此事关键不在此处,而在驸马身上。长公主殿下请下官来,想必也不是为了协助办案的吧。” 老执事老于世故,一句话试探出师夜光此人看事情看的清楚,公主殿下派人请他,并未说请他干嘛,他在常欢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做出清晰的判断,要查案自然有京兆尹衙门,不行还有大理寺呢,自然找他来不是为了干这个。 “少监大人请——” 老执事对待师夜光连态度都多了一分恭顺,师夜光嘴角边一抹似笑非笑的斜纹。 穿过一座别有洞天的假山,来到一座偏僻的院子。院子不大,跟驸马府别处比起来简直可算寒酸。 这院子明显仿造农家小院,却是蜀地样式,院内一茅草屋,屋檐下站着一微胖妇人,高挑身材,着家居服,五十出头的年纪,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对白玉凤头钗。这农家草屋院落,在富丽堂皇的驸马府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师夜光远远地瞧见那廊下妇人,神情一敛,低眉垂目,上前行礼。“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寿昌公主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年少时即被誉为惠性早成,毓灵天汉,质耀桃李,曾随着睿宗陛下颠沛流离,最得睿宗喜爱,当今圣上也是对这个长姐格外尊重。则天女皇在世时,也格外偏爱这个孙女,曾将之许嫁太子右奉御杨尚一,未成。后来长公主就看上了今天的崔驸马。 崔翰肃白屋寒门出身,相貌俊秀,略有文采,最长之处当是为人八面圆融,现任鸿胪寺掌事,专门负责外吏朝觐,诸蕃入供与司宾等事。 寿昌长公主静静看了师夜光片刻,还未开口,茅草屋内传出崔驸马发狂般的喊叫。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一阵东西被摔被砸的动静,夹杂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的呼喊。 在屋里的还有太医署针科的针博士,与咒禁科的咒禁师。领头的薛太医狼狈不堪的从里面出来,站在寿昌长公主面前不停的擦汗。 “薛卿家,驸马怎样?”长公主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疲惫。 “从脉象上看,驸马身体并无大碍,脑部也未曾受到外力打击。驸马虽然身体无碍,但他元阳不固,神魂飘荡” “这废话就不要再说了,本宫这两日早已听得厌烦!” 长公主脸色一变,薛太医的汗就流的更多了。 薛太医眼角余光瞥着师夜光,关于这朝中新贵的传闻,他自然知道,于是乎他眼珠子转了转,接着道:“臣方才与太医署同僚们经过诊疗,认为驸马当属失魂。” “怎么个失魂法?” “失魂么,有的是受到惊吓,有的是酒色无度,有的是忧思过重,还有的,就是被人作祟了。” 师夜光听出薛太医在最后一句被人作祟上加重了语气,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把崔驸马这棘手的球给踢了。 “被人作祟?”长公主喃喃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臣方才在草屋之中,发现一物,不敢隐瞒,还请长公主殿下过目。”薛太医说着,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半透明琉璃瓶。 “何物?” 薛太医将鎏金的瓶盖拧开,立刻一股难以言述的幽香飘浮而出。长公主伸手接过琉璃瓶,师夜光垂头依然嗅到那股幽香,眉头跳了一跳,只听薛太医道:“臣不知具体是何物,但这瓶内香料之中混杂了牡麻叶子,还有曼陀罗,此二物皆有大毒。” 长公主握着琉璃瓶的手,猛然一紧。 屋内崔驸马依然在喊叫,针博士及其助手将他按住,转眼脑袋上就扎了一把针,咒禁师摇着招魂铃,挥舞着复杂的手势发出喃喃的低语。 长公主不置可否,令老执事将薛太医送出去,老执事领命带着薛太医而去。 “师少监。”长公主看向师夜光,“前夜府内遭遇盗寇,本不与司天监相干,只是这飞天盗寇不同寻常,黑门里的本事,高来高去,本宫府上众多家将莫可奈何不论,数箭齐发,那人竟能安然无损脱身,众目睽睽皆见他已被射中,身负数支羽箭,却连丁点血迹都不曾留下,此事实在诡异。本宫对师少监之能早有所闻,一直无缘得见,师少监年纪轻轻便已是司天监翘楚,深得陛下厚爱,自是有过人之处。” 师夜光俯着头,表现的格外谦卑。“蒙陛下与长公主偏爱,微臣只是恪守本职而已。” 寿昌长公主厌烦的皱眉,语气突转:“你少跟我谦虚。师少监?” 师夜光一凛:“臣在。” “何时可让我的驸马安然无恙?” 早听闻长公主杀伐裁决与男子无异,行事作风凌厉,师夜光不敢托大,谨慎道:“请殿下给臣七天时间。” “七天?”长公主声色俱厉,“再过几日便是陛下的万岁千秋大典,各番邦使臣,万国宾客来拜,本宫等不起!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三日c三日后本宫要驸马安然无恙出现在太极宫中,如若不然,爱卿就不必再出现了。” 师夜光吸一口气:“微臣,遵命。” “那作祟的人”寿昌长公主神色有些恍惚。 师夜光静气等待。 “驸马一事,兹事体大,若有人存心作祟,其心可诛,也就不必留了。” 师夜光深深行礼,“臣c遵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长公主握着装有大毒的香料瓶子,转身进了草屋。草屋的门在师夜光面前合上,老执事去而复返,等候在院门口,按照原路又将师夜光送出。他没有乘坐肩舆,也不让别人跟着,独自一人离了十六王宅,在街面上步行。 师夜光走过热闹的东市,他回忆着长公主的一举一动,还有透过半开的门扇,看到的草屋中的景象。坊间传言,长公主当年对崔驸马一见倾心,不惜放下高贵的身份倒追,崔驸马比长公主小了好几岁,又出身贫寒,颇受长公主恩惠,公主待他情深义重,关怀呵护备至,曾有人酒后言及二人情事,这夫妻二人就像性别倒换,在家中公主是个大丈夫,而崔驸马却像个娇俏的小娘子,被公主宠着爱着。 这备受宠爱的驸马爷,可是够令师夜光头痛了。 一路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市附近的小街上。小街不朝着大路,也三三两两的开着些许店铺,人流却是明显少了很多,多是一些卖古董的小店,还有刻印书籍的作坊。师夜光抬头一看,竟然在街角看到了玉娇娇的马车,玉娇娇富可敌国,香车宝马独树一帜,最打眼的就是两个朱红色的车轮,车帷上挂一串玉铃铛。 马车停在一间医馆旁,师夜光心中暗喜,当年初到长安,被人带着去平康坊,第一次见到玉娇娇,就对她势在必得。此后费尽周折与心思,好不容易能够进入她的百媚千娇阁,却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被个江湖混子吕洞宾坏了好事,没能抱得佳人共赴巫山云梦,每每想起就禁不住恨得咬牙。要知道,玉娇娇不仅美艳绝伦,更是拥有无尽财富,哪个男人要是拥有了她,人生也就再无憾事。 而更重要的是,能从玉娇娇那里得到的好处,还远远不止如此。 师夜光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袍子,清清喉咙走入医馆。 医馆的前厅里竟然无人,坐诊处空着,一旁的货架子上摆着一副副配好的药草茶,上面蝇头小字写了配药与功效。师夜光看了一圈,正要往后堂里进,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布衣裙裳的清瘦姑娘。 阿婼耳尖,听到动静,展颜一笑:“来瞧病还是抓药?我家先生正在后堂施针,可否请稍待片刻?” 师夜光眼尖,一眼看出这姑娘是个盲女,他也懂得一些歧黄之术,眼前的女孩头发发黄,皮肤苍白无华,身体瘦弱,讲话的声音低低柔柔,却明显中气不足。这姑娘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并有多年沉珂在身,气血双亏的厉害,幸亏是在这医馆里,能随时有药草续着命。 “想来瞧瞧可有两味药卖。”师夜光随便找了个借口。 “哪两味?” “甘遂c大戟。” “有到是有。”阿婼柔声道,“客人可是要配泻下剂?” 师夜光随口回道:“正是。”一双眼却不住的往后堂里瞄,只可惜后堂跟前厅还隔着一条回廊,只能瞧见这医馆铺面后面是个小小的院子,天井下面种着药草,开着淡紫的花朵。 “客人莫怪奴家多言,这两味药皆有大毒,尤其是大戟,除非是用做以毒攻毒的方子,但用药亦需谨慎。”阿婼善意地提醒,“我闻得先生身上有芫花的味道,芫花有能够镇定的功效,可镇咳祛痰,但也是毒草。” 师夜光惊诧道:“姑娘好灵敏的嗅觉,对各类药草又了如指掌,虽看不见,却着实令人佩服!” 阿婼羞赧道:“这都是跟着我家先生,略知了些皮毛,客人言重了。” “你家先生怎么不在馆内治病,还把病患带到内室?” 阿婼生性单纯,不曾防备被人套话,实言相告道:“不是病患,是我家先生挚友。” 师夜光不再多言,买了两味药材,出了医馆的门,却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拐角的地方,看着医馆大门处。不多时,吕洞宾拎着何招娣从医馆里出来,素净温雅的医馆主人亲自将人送上马车。 目送马车使出街巷,师夜光这才从拐角处走出来,他看了看这门脸不大的医馆,又看了看载着吕洞宾而去的马车,心中豁然云破日出,嘴角边一道斜斜地笑纹就露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吕洞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旁边的何招娣被点了昏睡穴,睡的人事不知,随着马车轻微的晃动而摇摆。他当然没有真的让姬先生给何招娣扎针逼供,在后堂里,他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姬先生,姬先生为吕洞宾做了诊断,他全身上下毫无妨碍,没有外伤,更没有内症,莫名消失的一个月记忆,完全无从查起。姬先生告诉吕洞宾,《云笈七签》上有载,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这三魂分别掌控分管人的神智c记忆和情感。世人性格秉性迥异,千差万别,有人生性智慧过人,有人天生愚钝,有人感情丰沛,有人情感障碍,有人过目不忘记忆超群,有人却没有记性转瞬既忘。按照《云笈七签》上的说法,无非是三魂生来不同,三魂涉及人的记忆c思维c定向c理解c计算c判断,更关系着人的语言能力,意识能力,认知能力和情感控制能力等等。 人虽然是由各个器官构成,但在医家眼中,人体就像一个容器,里面皆是能量,或者说,是炁。 吕洞宾没有耐心听姬先生讲解医家知识,只想知道自己怎么就平白少了一个月的记忆,姬先生忽然想起来,昨天折冲都尉家庶出的二公子沈道圣,刚刚成婚的娇妻张小姐突然性情大变,原本浓情蜜意十分恩爱的小情侣,一下子就变得好像素无瓜葛的陌生人。张小姐虽然认得自己夫君,却像换了个人,两人原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感情是从小打下的基础,随着岁月日渐浓厚,醇香如陈年的酒,却在新婚的当夜,一切突变,新娘子死活不要嫁给沈二公子了,坚决不允许自己夫君近身,弄得沈二公子一个英武的年轻校尉,肝肠寸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了姬先生过府给孙小姐诊病,但又横竖看不出身体上有何异样。 沈二公子不知道为何突生如此变故,他去迎亲的时候,孙小姐还好端端地,俩人偷着还耳鬓厮磨着腻歪了半天,怎么他刚娶回家,相恋多年的爱人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态度,府上传言说孙小姐中邪了,只能将她暂时送到道观里去压制邪气。 中邪 吕洞宾忽然笑起来,他吕洞宾什么都信,就是不信邪。 玉娇娇的马车将吕洞宾送到西市燊哥邸店的大门口,燊哥正忙着做生意收银子,吕洞宾大喇喇夹着何招娣进去,燊哥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吕洞宾带个姑娘回来。 吕洞宾一手夹着何招娣,一手托着鱼缸,快步往内走,从邸店内院穿过,来到异闻社,用脚把门踢开,门上治兽模样的铜锤刚看清楚人,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吕洞宾直接进入屋里,把何招娣往榻上一扔,燊哥一溜小跑的跟在他后面,吕洞宾进得屋门,惊觉房间的布置大不相同,中间挂起一道竹帘,此刻竹帘子被挽起,屋子里少有的干净整洁,就连地面都被洗刷的锃亮。他此时倒也没怎么在意,跑到那面整墙大小的柜子前一阵乱翻。 “啊,果然没有记错,我有这东西。”吕洞宾从堆满盒子的柜顶上翻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上面满是灰尘,他吹一口气,木匣盖上刻着两个古字——招摇。 “这是什么?”燊哥都快要被自己的好奇心淹死了,他凑过去一看,顿时眼睛瞪得比铜锤还大。“这不是” “起开,别挡道。” 吕洞宾走到榻前,打开木匣,里面有一红一蓝两根编织的链子,不像是线编的,年头看上去颇为古远,编织的技艺十分复杂,将一颗古拙的石头编织在里面。红色链子上的石头为黄棕色,黑黄相间,蓝色链子上的则为蓝黑相间,浓墨重彩的颜色,带有特殊的纹路。 “招摇链,你竟然有招摇链,疯十八那个古怪婆娘给你的?”燊哥啧啧称奇的伸手去摸,被吕洞宾一巴掌打过去,不忿道:“那个婆娘,竟然舍得把她跟她家猫儿的东西送给你,她抠的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给我,竟然给了你招摇链!” “你这么说十八姨和嘉陵君,当真不怕被她听到?”吕洞宾斜他一眼。 燊哥嘴上逞强:“蜀地距离长安千百里之遥,岂是我随便说句话,就能被那婆娘知晓的。” 吕洞宾凉凉地道:“十八姨听不到,嘉陵君可是风神,风会携带世间所有的一切,嘉陵君最是在意十八姨,你说你刚才那话,会不会已经被嘉陵君知晓了?” “知晓了又怎样。”燊哥还在逞强。 “也不会怎样,大不了就是一股龙卷风卷了你的铺子,把你收集的那些宝贝,一股脑儿的全给你抛洒出去。” 十八姨也称封十八,传说是能够化为妇人的虎精,她并不居于长安,更喜欢蜀国的崇山峻岭。天下山水在于蜀,世间流传有关十八姨的故事,就来自于蜀国,说嘉陵江侧有妇人,年五十已来,自称十八姨。往往来民家,不饮不食,每教谕於人,但做好事,莫违负神理,若为恶事者,我常令猫儿箇巡检汝云云。因她身边有只斑斓大虎,所以就被讹传成了虎精,她家的猫儿便是那头斑斓大虎,她自然不是什么虎精,她就是一个喜欢教育别人,吓唬别人的女巫,但那老虎嘉陵君,却是蜀国山水不折不扣的风神。云从龙,风从虎,十八姨总是骑在嘉陵君的背上呼啸山林。 吕洞宾言罢,恰一阵风从屋内穿过,燊哥想到封十八那个癫狂无赖的性子,很怂的闭起嘴巴。 吕洞宾取了红色的系在何招娣腕子上,自己则戴了那根蓝的。 燊哥见状大笑:“你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强抢回来私定终生?” 原来,这对招摇链原本的主人是十八姨与她的嘉陵君,这链子上的一对石头看似无奇,本是一对水响石,由于十八姨太过于疯癫随性,漫山遍野的乱跑,还到处去吓唬人,嘉陵君根本管不了她,特以自己风神的一股神力注入其中,十八姨亲手编织成链,跟嘉陵君各戴一个,只要一方召唤,那对被注入了风神神力的水响石便会相互感通,彼此吸引。数年以前,十八姨与嘉陵君闹了别扭,她好奇长安风物,取下招摇链不告而别,害得嘉陵君苦寻,她来到长安依然无法无天,惹的偏偏还是专门管辖妖族的御城守,幸得吕洞宾出手相助,不仅化解危机,还顺带着解除了她跟嘉陵君的误会。 临走的时候,十八姨将招摇链送与吕洞宾,让他有朝一日遇上自己喜欢的姑娘,就将这其中一个链子戴在姑娘手腕上,只要他不放人,对方绝对跑不掉。这一对招摇链,原是十八姨与嘉陵君的定情之物,二人相伴千载岁月,中间分分合合几多翻转,招摇链成为两人之间断除不去的牵连,直到长安之行后,十八姨知道,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她与嘉陵君分离,故而将链子赠与吕洞宾,只是没想到,吕洞宾竟然将这链子用在了何招娣身上。 燊哥不住探头朝榻上打量,何招娣一把长发遮面,瞧不清脸,只觉这姑娘娇小玲珑,裹在宽大的衣裳里,纤细的腕子露在外面,她安静的沉睡中倒有些我见犹怜的感觉。 吕洞宾懒得搭理燊哥,他将自己的腕子跟何招娣的腕子碰了一碰,古拙的石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石头里竟然响起一声低啸,不知是何物发出,原本粗糙的石头,闪过光芒,仿佛霎时间开了光,神秘却又带着莫可名状的威严之感。 片刻之后,两人手腕上的链子突然自行震动起来。 吕洞宾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燊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这个女的看紧。” “我凭什么!”燊哥不乐意,“就这么使唤我,你给我多少钱?” 吕洞宾鬼鬼地笑了笑,走到放蠃鱼的鱼缸前,拎起鱼来一抛,“露一个给他瞧瞧。” 燊哥只觉一阵眼花,小小的一尾鱼,竟然从嘴里喷出各样珠宝与首饰,明晃晃的金珠子c翡翠珠子c东海明珠落在桌面上滚了一地。 “我的乖乖——”燊哥手忙脚乱的捡东西,喜得浑身发抖。“吕洞宾,你这是哪里得来的宝贝?好宝贝,好宝贝,想不到世间竟然还有这样我燊哥没见过的好宝贝!”有了这样的鱼,那岂不是等于拥有了一座无限宝藏? 吕洞宾郑重道:“我不在的时候,把这个女的看紧,否则后果你自负。” 这时的燊哥喜笑颜开,忙不迭的答应。“好的好的,有钱什么都好说。” 吕洞宾解开何招娣穴道,何招娣揉着眼睛醒过来。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身边的所有物品都很简洁,床榻收拾的非常干净,还可以闻到一股淡淡地皂角清香,吕洞宾坐在榻旁不远的桌前,摆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红色编织手链。 “何招娣。”吕洞宾望着手腕上古拙的石头,头也不抬。“在我没有弄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你要呆在这里,不能离开。” “昨晚?昨晚你俩发生了什么?”燊哥外号包打听,他真的特别喜欢打听。 何招娣的脾气也被激起,怒冲冲道:“你说不能离开就不能离开,腿长在我自己身上!”说着跳下来就往外走。 吕洞宾也不阻拦,还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何招娣大喇喇走出屋门,穿过院子,刚要开大门,屋内吕洞宾晃晃手上蓝色的招摇链,道了声:“何招娣,给我回来。” 她手上红色链子一阵震动,何招娣吓了一跳,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顿生,仿佛那屋内有什么巨大的吸力,硬生生将自己吸住,任她如何抗争都无效,像是平地起了风,推着她不由自主朝屋内而去。 “这是什么东西?”何招娣举着手腕,惊慌道,“你给我施了什么妖法?” 吕洞宾站起来,逼近她,冷冷地道:“只要我不解开你腕上链子,这辈子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晃晃自己腕上蓝色的那条,“所以,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打着什么主意,在我没有弄清楚之前,最好乖乖听话,不过,现在就算你不想听话也不行了。” “你才到底是什么人?打的什么主意!”想到昨日跟踪他的情景,再看今日今时的情景,何招娣不由得直冒冷汗,本就想从他身上弄些钱财,谁叫这人闻名整个平康坊,夜夜笙歌,一夜万金的挥霍着。但自己似乎是招惹上了什么麻烦的人物。 “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说是我乡下妻子,不知我是该夸你胆量过人好,还是说你狗胆包天好。” 吕洞宾小试一把,效果不错,终于满意的放心出去,又吩咐燊哥不要把何招娣当客人看待,这屋子里有什么活,都尽可以使唤她去做。 何招娣在屋里大呼小叫,燊哥被吵的烦躁,喝令她闭嘴,自己专心打着蠃鱼的主意,可试了无数回都无法抱动那类冰类雪的小鱼缸,徒手捞鱼,蠃鱼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他吃了几回亏,手上被咬掉一块肉,才最终丧气的放弃。吕洞宾走了一会儿,习惯晨起出门锻炼的张果回来,发现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乱成一团,自己的床榻上还坐着个穿着脏鞋的女人,新换的床褥上有满是灰土的鞋印子。 “那是我的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招娣站在异闻社的院子里,朝四下打量。 这院子不算小,却从无打理,丛生的蔓草,肆意的疯长,正是夏树苍翠,夏花正盛的时候,齐膝深的杂草丛里,一朵朵细颈纤长的野花开着,靠墙的地方一株鹤骨矮松,几尾松枝伸展出墙外。靠后一点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子,池子里有几块山石做景,只不过池水早已干涸,山石上爬满青藤。但是旁边就有一口井,井口上盖着石头,何招娣搬开石头,井里是有水的。 这里有土地,有水井,有苍绿的树木和花草,美则美矣,却太浪费了些。 “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好的地方,却到处长草,种点瓜果蔬菜多好!” 何招娣惋惜的摇摇头,像个老农一样为浪费了这么好的土地而扼腕叹息。 两间屋子,主屋窗外一棵番榴花树,旁边那间是个废弃的小厨房,何招娣进去转了一圈,锅台锅灶都还在,上面还有一口大铁锅,并一些锅碗瓢勺,小厨房里堆着陈年的柴火。这地方看来已经许久未曾用过了,显然吕洞宾这种人是不会在家自己烧火做饭的主。 但他住的地方,还是出乎何招娣意料,吕洞宾看上去不像个有钱出去夜夜一掷千金的人,他的住所简洁雅致,没有多余的装饰,反而比起寻常人家更显寡淡,因为没有一点家的样子。 屋里的两个男人,一个聒噪的矮胖老胡,一个沉默寡言,蔫头蔫脑的中年大叔,怎么看都不像是吕洞宾的家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招娣无从得知,只觉得怪异。 何招娣一边巡视,一边喃喃自语。她悠悠晃荡着,偷眼朝屋里瞄,见张果跟燊哥谁都不在意自己,这才挽起头发,拎起裙摆去爬墙去了。 吕洞宾不在,她还不赶紧逃。 院墙只比何招娣高一点,她小兽一样的跃起来,两手扒在墙头上,刚要发力,手下却忽然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何招娣爬起来拍拍手,并不气馁,往手掌心里各吐一口吐沫,搓了搓,继续往上跳,可这一次,却连墙头都没有碰到,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掀翻在地。 “这是什么情况?”何招娣坐在地上,不相信的瞪着墙头。 “别白费力气了,省省吧。”燊哥站在房门口,凉凉地道:“这地方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随便离开的。” 何招娣不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里是强盗土匪窝,还是天王老子殿?” 燊哥的心气也不顺,两条宝贝鱼只能眼巴巴看着,越看就越是心痒难耐。他走到大门口,摸了摸大门上铜锤的脑袋,道:“这里不是强盗土匪窝,也不是天王老子殿,这里是异闻社。” “异闻社怎么了?” “不怎么。”燊哥两手一摊,“反正你逃不掉就是了,如果不信,尽可以试,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 何招娣似笑非笑道:“为什么?” 燊哥皮笑肉不笑:“你真的想知道?” 何招娣哂道:“我倒是想听听。” 燊哥敛了笑,忽然很严肃,又问一遍。“你确定想知道?” “有屁能不能一次痛快放完!” “小姑娘还挺火爆。好,我说。”燊哥清了清嗓子,语气转变,阴测测地道,“因为这里——有c妖c怪。” 何招娣怔在原地,燊哥笑起来,怕了吧。 但她也只是怔了一怔,“我信你的邪才怪!有妖怪,你怎么不说有鬼呢,幼稚!” “爱信不信。” 何招娣搬来石头垫脚,踩着石头往墙头上翻,可她石头垫的高,墙头就升的高,她垫多高,墙就升多高,等她脚下石头坍塌,她再一次摔到地上,院墙就又恢复了原状。燊哥站在一旁看热闹,任由她折腾,也不阻拦,何招娣急了,直接往大门外闯,燊哥还好心的让开道,随她去,结果何招娣根本出不了大门,被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 她大力的拍打着,无形的屏障就像一个罩子,紧紧将她包裹,所有的力道打在上面,连一点声音都不会有。 来来回回弄了个筋疲力尽之后,何招娣气得把裙子一摔:“你们在玩什么鬼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百戏团里惯用的小手段,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可能,吕洞宾那个家伙看上你了吧。哈哈哈哈,他说不定对你一见钟情,想要逼迫你做他老婆!”燊哥乐不可支,一只手拍在铜锤脑袋上。 “滚,把你那脏爪子从本大帝头上拿开!” 突然爆发出的一声怒吼,吓了何招娣一大跳,这里明明就只有自己和矮胖老胡两个人,怎么还冒出来一个声音呢? 大门的门板上,铜锤双目怒睁,龇牙咧嘴,露出一口利齿,恨不得一口咬掉燊哥的手。“本大帝的头,岂是尔等卑微之辈能碰的!” 何招娣眼见着门上兽首开口说话,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和吕洞宾,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燊哥肥胖的脸逼近,略显浮肿的双眼里,深棕色的眼珠子盯住何招娣,眼瞳深处泛起一抹奇异的光,幽幽地像两团阴森的火。“我说了你又不信。小姑娘,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你是逃不出我们手掌心的,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们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可要是你不听话,嘿嘿,那就休怪我们不念你是个女的了。” 本以为这样是能将一个小女孩镇住的,谁曾想,何招娣突然从地上跃起来,一把就卡住了燊哥的脖子,面露凶相,拼命的摇晃。 “放我出去,让我走!” 燊哥哪里知道,何招娣之前曾以一己之力在贼窝子里打翻过一大群人,论战斗力,她堪称彪悍,更没想到何招娣长得瘦小,力气却是大的惊人,顿时被她掐的上不来气,“你有什么要求,找吕洞宾谈去,关我什么事!你又不是被我弄来的!” 何招娣不听:“放我走,听到没有,现在就让我走!” 燊哥被摇晃的头晕脑胀,哀嚎:“这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铜锤,铜锤你个没良心的,你不帮忙,你还笑!” 铜锤喜笑颜开道:“小姑娘,本大帝对你好生喜欢!” 何招娣手小,燊哥脖子又太粗,她卡起来费劲,索性一把薅住燊哥头发,用力的一扯。“放不放!” 这完全是乡下妇女打架的招数,燊哥仰着脖子,顿时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毛发可是火光兽最宝贝的东西,燊哥本就惜毛如命,这下可是被人抓住了命根子。 “吕洞宾,你这个害人精,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此时的吕洞宾,浑然不知家中的鸡飞狗跳。他来到了澧泉坊,据姬先生说,新婚之日莫名中邪的折冲都尉府新妇,此刻就在此坊内的灵应观。灵应观不大,也没什么名气,可这是一座女冠观,平时接待的香客也都是女性,吕洞宾连道观的大门都进不去。而且,看观门的老年女冠,似乎年轻时曾受过什么感情上的创伤,伤的还特别深,一见到吕洞宾这么个大男人前来,抡起扫帚就赶人。 “走走走,赶紧走,你们这些臭男人,尽是些一肚子坏水的肮脏玩意,没的来玷污了我这干净地方!” 吕洞宾走不了正门,就去走后门。永安渠从灵应观后门外经过,这里本就靠近西市,常有贩货的船只经过,有时等着装卸货物的商船,能从西市一直排到这里,常有贩夫走卒夹杂其中做生意,卖吃食等各样生活必须物品,所以里面的女冠们也时常在这里购买物品。 但今天后门一直没有开启过,吕洞宾等了好久,最终决定爬墙。 后门旁边长着一棵歪脖子树,他来回看看,见四下无人,先是爬到树上,沿着横伸进道院墙内的树枝,像个大鸟一样蹲在上面,借着茂密的树叶遮挡,只见灵应观内三三两两上香的女客,在女冠们的陪伴下,袅袅娜娜的走动着。灵应观虽算不得出名,但来这里进香和常年供奉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其他闲杂人等轻易也不得入。 灵应观不大,但也景色幽雅,山房云集,实在不知道那孙小姐被安置于何处。吕洞宾蹲在树枝上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娇娇俏俏,一身书卷气的年轻女子,在一个老麽麽的陪伴下,走进了西边的山房。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园子,吕洞宾猜测大约那姑娘便是折冲都尉家的新妇了。 他轻手轻脚翻了墙,进到观内。这后门处僻静,少有人走动,是一条不长的巷子,两边都是山房的山墙,吕洞宾走到巷子口,突然转身折回,拼命狂奔。 就在他的身后,一只大黄狗风驰电掣的追过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大黄狗一边追,一边凶悍狂吠,惊动道观里的众人。 吕洞宾一直被追到后门处,手忙脚乱去拔门栓,竟是几次都没能拔掉。大黄狗体型威猛,阻断吕洞宾退路,尾巴有力的甩动,发出威胁的声音。 “我不是坏人!”吕洞宾无力的辩解。“我走,我走就是了,我马上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怕狗,非常怕,不是惧怕狗本身,而是他本人有些特殊,但凡遇到狗这种动物,通常都会对他不死不休。 大黄狗根本不买账,追的吕洞宾上蹿下跳无处可逃,看观门的老年女冠带领数名年长的女冠,挥舞着扫把c棍棒闻声赶到,吕洞宾正扒在墙头上,奋力往上爬着,大黄狗跳起来,一口撕下他的袍角,惊得他一头一脸的汗。 “大胆的狂徒,哪里跑来的无耻鼠子,贼杀才!”老年女冠威风凛凛,把一个扫把舞的虎虎生风,像一个女将,身后几名女冠阵列,冲着墙头上的吕洞宾叫阵一般。“有本事就别跑,臭男人,肮脏东西,弄脏我的地方,一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身碎骨” 大黄狗疯了一样在下面又叫又咬,吕洞宾费尽全力才终于爬上墙头,跳下歪脖子树,那边老年女冠已经打开了后门,他刚从树上跳下去,大黄狗箭一样就冲了过去,他稍微慢了一点点,袖子就被咬住。 吕洞宾低叫一声,那狗死死咬住不松口。老年女冠的大扫把也招呼过来,棍棒随之落下,一群女冠围着他打,一边打一边骂。吕洞宾左右闪躲,用劲甩,舍了一条袖子才终于脱身,拼命往下面水渠处跑。 渠内停了货船,一块木板搭在岸上,吕洞宾跑过去,一脚踢掉木板,紧追不舍的大黄狗落入水中,在水里奋力扑腾前爪,还锲而不舍的冲着他狂吠。 狗这种动物,真是他前世的冤家,但凡遇上,总是这样摆脱不掉。幸好货船比较高,狗在水中上不去,吕洞宾筋疲力尽的躺在甲板上,破衣烂衫,狼狈不堪,耳边依然还能听到狗吠和老年女冠的叫骂声。 “别再教我见到你” 吕洞宾抹一把头上的汗,幽幽长叹:“世间女人真真奇怪,年轻时花一样,水一样,秀色可餐,含羞带怯,见了便觉欢喜,怎么上了年纪,都跟猛张飞附体似的,竟如此凶悍。”想想又出一头汗,不住摇头,“还是年轻的姑娘惹人爱啊。” 吕洞宾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异闻社里,也糟乱的一团,惹人爱的年轻姑娘闹翻了天。燊哥捧着被何招娣薅下来的一把毛发,哭的肝肠寸断;何招娣被人五花大绑的扔在榻上;张果被这两人闹腾的脑壳发胀,躲在角落里打坐静心。吕洞宾进门见此情景,便哀叹一声,转身想暂避,被燊哥发现死死堵在门口。 “吕洞宾!”燊哥赤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你说c这笔账,我们怎么算!” 燊哥把脑袋抵在吕洞宾眼前,指着自己头顶给他看,只见圆溜溜地脑袋上,正中间秃了一块。原来燊哥本就毛发不算茂盛,长年累月带着一顶小圆帽,就是为了遮挡头顶上稀疏的那一块,今日倒好,本就稀少的毛发还被何招娣薅掉了一把,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燊哥不住的逼问吕洞宾,吕洞宾无奈,只得道:“你想怎么算?” 燊哥抽泣着,一指桌上的蠃鱼:“拿鱼抵!” 吕洞宾骇笑:“你敲诈啊。” 燊哥握着自己的一把毛发怒吼:“别跟我装不懂,你知道,我们的毛发是多么的珍贵,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火光兽爱财如命,但最宝贝的还是自己的毛发,曾有猎妖师以火光兽的皮毛制成火鼠裘,投入火中不仅不会被焚毁,火焰更使裘皮流光溢彩,并可抵挡刀剑伤害,比起任何铠甲都要厉害,后世之人视为至宝,但火光兽极其难捕,火鼠裘世间仅此一件,后来有人发现用火光兽的毛发织布,其功效虽比不上火鼠裘,但也不惧火焚,还能护身。御城守成立之初,不周山妖族统帅白泽,便以数匹用火光兽毛发织造的布料,做为礼物赠送给了姜子牙,制成御城守特有的制服。 张果在角落里看着,不由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物,他的制服已经脱下,留在了太乙宫,现在穿的是灰色粗布衣衫。 吕洞宾深知燊哥见财起意的秉性,也不跟他多啰嗦,大方道:“就随你吧,拿鱼抵。” “真的?”燊哥反倒不敢相信了。 吕洞宾拨开他的脑袋,径直走到榻前,皱眉看着满脸悲愤的何招娣,问:“她又是怎么回事?谁把她捆起来的?” 燊哥对上何招娣充满杀气的眼神,顿时头皮发痛,道:“我让伙计们捆的,这小姑娘人不可貌相,发起疯癫竟比疯十八还要可怕,疯十八那个婆娘,都没有薅我毛发。”他生怕吕洞宾变卦,赶紧又确认,“真的把鱼给我?” 吕洞宾慷慨点头:“你拿去好了。” 张果暗自摇头,这蠃鱼,能控制自己的身形体重,它们的原型大如鲲鹏,重量堪比泰山,若非它们认定之人,谁能将它们拿走?当年,若不是重伤之下,无力抗争,怎么会被卖蒸糕的冯翁老两口捡进水缸。估计这世上能拿得动它们的,除了原来的主人,就仅吕洞宾一人。 很明显,吕洞宾在戏弄燊哥。 果然,吕洞宾接着道:“只要你能拿得走。” “吕c洞c宾!” 燊哥无助的哭了,除了宣泄的喊叫之外,他竟拿吕洞宾毫无办法。 “我答应把鱼给你,可没答应还要给你送过去。”吕洞宾表示爱莫能助。 “老子这辈子,最后悔就是认识你!”燊哥紧紧握着自己那一把被薅掉的毛发,哭着离开了异闻社。 吕洞宾目送燊哥难过的背影离去,轻声叹气,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浑身狼狈,在外面奔波了大半日,水米还未沾牙,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和体力。他不急着给何招娣松绑,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何招娣心里直发麻,才终于开口。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要再想着怎么从我这里逃跑,只要我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只要与你无关,我自会好生让你离开,还会给你一笔钱财做为补偿。在我找回丢失的一个月记忆之前,你最好安生呆着,我保你有吃有喝,生活无忧,也绝不会对你做什么,可要是你再给我生事端,我不是什么好人君子,我不介意让你付出代价。” 何招娣的嘴里也捆了根布条,她仰面看着吕洞宾,他没有表现的凶狠,语气也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子寒意,何招娣知道这话他绝不是说说而已,再加上他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所以很聪明的点了点头。 有吃有喝,生活无忧,对她而言,就是莫大的诱惑。 说到有吃有喝,何招娣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看来你也饿了。”吕洞宾的肚子也叫了起来,“燊哥这个吝啬的家伙,竟然连一点吃的都没给准备。” 他给何招娣松了绑,何招娣自己解开嘴里的布条,“你的厨房还能用,只要买些粮食和菜,我会做。” 刚才他说,他昨晚丢了记忆,何招娣不由想到自己打他的那两记闷棍,心里有些发虚,打算弥补一下。 “我做饭的手艺还行。” 吕洞宾的胳膊和大腿上,挨了女冠们好几下,还被大黄狗抓伤了,他又出了一身臭汗,身上黏腻,一动都不想动,只想洗个澡,舒服的躺着。“你去买?” “我去。” 房间角落里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吕洞宾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看长相四十左右的岁数,容貌十分普通,放在人堆里,立刻就会让人想不起他的模样。那人半耷拉着眼皮,从角落里起身,吕洞宾暗中责怪自己,真是太大意,从进屋到现在,楞是没有察觉,但那人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跟背后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如果他不动,不开口,简直感觉不到这是一个人。 “你是?” 张果从角落里走出来,他初看时非常不起眼,但具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透着超越常人的沉稳。 “你不记得我了?”张果看着吕洞宾的眼睛,他刚才听吕洞宾说,丢失了一个月的记忆,通过观察他的神情,张果在进行试探。 吕洞宾不回答,也在观察张果。两个人观察半天,彼此都难以从对方身上获取太多信息,张果主动开口。“燊哥将这屋子租给了我一半,这蠃鱼,是我跟你一起找到的。” 他话说的恰到好处,留了一半悬念,但又能说出蠃鱼,显得不是撒谎。吕洞宾并不急着询问,虽然奇怪为何燊哥会将屋子租给别人,自己又怎么会跟他一起找到的蠃鱼,一切都需要等到他寻回丢失的记忆。 就这样,张果出门买粮食和菜,何招娣快手快脚把厨房收拾了出来,还给吕洞宾烧好了洗澡水,待吕洞宾神清气爽的出来,张果也买好了东西回来,只是吕洞宾发现他买的全是素菜,半点荤腥都没有,更没有酒。 “你是出家人么?” 张果奇道:“为何会这么问?” 吕洞宾道:“不是青菜就是萝卜,我们好像没有养兔子。” 张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吃东西,只是为了不会饿死,吃什么并不重要。” 吕洞宾道:“既然吃什么不重要,为什么不吃的更好一点呢?做人本就够苦的了,何必还要自己苦自己呢?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人一辈子就只匆匆数十载,干嘛要委屈了自己。” 张果不为所动,平声道:“觉得人生苦短,就当注重养生,清心寡欲,延长寿命才对。青菜萝卜保平安,人的病,大多都是吃出来的毛病。” 吕洞宾仰面冲天:“那做人就更没有意思了。” “做人的意思就在饮食酒肉上么?” 吕洞宾笑:“当然不。”不待张果开口,又笑着道:“做人的意思,尤其是做男人的意思,在喝最美的酒,吻最美的人,这样的滋味,你一定没有尝过吧,改日我带你去平康坊” 张果见他越说越没正形,遂不再搭理,将吃食交给何招娣,又递给她一床新的铺盖,是他刚才顺道一起买的。何招娣毕竟是个姑娘,用大男人用过的铺盖,总归是有些不妥。张果一句话也不多说,何招娣抱着那床新铺盖,提着各样吃食,第一次感到温暖和踏实,过久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忽然有一天,可以不担心吃不上下顿饭,到了夜里还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个踏实觉,可以把心安安稳稳放进肚子里,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落地感。 这一夜,三个人坐在回廊下面,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何招娣将张果买来的青菜萝卜炒的有滋有味,还摊了面饼,她做饭的手艺让吕洞宾出乎意料,也就没再抱怨张果。 吃完饭,她主动将铺盖在小厨房里铺好,大屋是吕洞宾跟张果住,她烧饭时用院子里野生的莽草熏过,莽草气味香烈,能驱蚊虫,那些陈年的柴火在铺盖下当床,躺下去呼吸中都是木材树枝和莽草的香,何招娣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感觉有些像做梦。而屋子里的两个男人,各自占据一半领地,张果四平八稳的在榻上打坐,吕洞宾睡在那一整面柜子旁边,盯着房顶出神。 漫漫长夜,三个人第一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怀揣着各自的情绪。何招娣好久都睡不着,她手里握着在三藏院外拾到的大坚果,放到嘴里用力咬一口,生怕这就是一场梦。 大坚果依然硬得像个铜疙瘩,硌的牙痛,何招娣露出笑容。 不是梦,真好。终于不是只能在梦中才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 可惜,这生活并不属于她,她只能偷得这短暂的安稳罢了。城外的流民营地里,还有许多双眼睛在巴巴地盼着她,许多张嘴巴等着食物来充饥。他们与她非亲非故,但她就是不忍心将他们弃之不顾。 要寻找机会逃出去。 何招娣将自己戴了招摇链的手腕抬起,红色的绳子,编织成复杂又好看的纹路,竟找不到解开的关节所在,中间一颗黄黑相间的古拙石头,转动时似有暗光闪过,石头不像实心的,她晃动手腕,中间的石头发出泉水溅落在山石上的声音,但听得久了,又好像风声从水面掠过,水天一色,水净鹤飞,飞珠溅玉,涌涌欲出。 她眼前展开一幅奇妙景色,群山似岛屿一般一簇簇悬浮着,云在脚下,顶上日月同辉,千山万水尽皆在目——何招娣睡过去了,而屋里的吕洞宾,腕子上的招摇链则因为她的拨动而微微震动着。 吕洞宾盯着自己的招摇链,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翌日快中午的时候,吕洞宾起床来,打开房门的刹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院子里蓬勃生长的植物,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他站在回廊上,四下打望,不敢相信的揉揉眼。 院子变成了一块块规整的菜地,种着葱,胡蒜,还有一些当下的时令蔬菜。何招娣长发利落的扎起,又穿上自己之前的破衣裳,光着脚在菜地里忙活,裤腿高高的挽起,两条小腿上都是泥。 “你在做什么?!” 何招娣听到声音回头,脸上都是汗。“种菜啊。” 吕洞宾半天说不出话。“谁让你在这里种菜的?” 何招娣理所当然道:“这么大的院子,尽长草了,多可惜。” 吕洞宾痛心疾首,怒道:“你个土包子,懂个屁!这院子里的每一处,都是最自然的风景,春有莺飞草长,夏有鸟语花香,秋有落叶悠悠,冬有阳春白雪!野芳幽香,佳木繁荫,风霜高洁,天地之四时,四季之交替,风物之更迭,自然之天然,乐亦无穷,你竟然都给我毁了!” 何招娣道:“你那些野花杂草再好看,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世上哪还有比地里丰盛的作物更好看的风景?一年四季,春天可有藿,有荠,夏天可有瓜果,秋天可有豇豆,冬天你那些花花草草都死了,地里还能长出冬葵来吃。这样一来,买菜的钱都能省掉。” 吕洞宾闷声闷气的低吼:“那又怎样?” 何招娣道:“多实惠啊。” 吕洞宾火冒三丈,跟何招娣简直无法沟通,鸡同鸭讲。“山野村妇!” 何招娣嗤之以鼻:“那也比你中看不中用好。” 吕洞宾的脸色变了变,厉声道:“我中不中用你知道?” 何招娣拿眼角看他,“花那么多钱逛窑子,却只是去喝酒,你没事吧?” “你”吕洞宾竟无法反驳,又不能说出真实原因。 燊哥躲在门外,扒着门缝偷看,发现吕洞宾竟然吃瘪了,开心的手舞足蹈。 铜锤对燊哥道:“这小姑娘好生有趣,甚是让本大帝欣赏。” 燊哥正要点头,想到昨日被何招娣薅了毛发,顿时头皮一痛,冷冷一哼。 吕洞宾努力平复着怒火,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重重指了指何招娣:“你煮鹤焚琴,我对牛弹琴,但是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地方!” 何招娣被噎住,这时燊哥在门外大声道:“谁这么不要脸,整日吃我的住我的,欠了账也不还,还说这是他的地方!” 何招娣笑了,吕洞宾气得饭也不吃,怒冲冲地出了门。他离开片刻后,张果带着何招娣拜托的胡瓜和葵菜回来,何招娣洗干净手,将胡瓜一刀刨开,掏出里面的瓤,取出子来,晒在了水池边上,又把葵菜种进土里。 张果在一旁看着她忙活,不禁问道:“你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何招娣用胳膊蹭一把脸上的汗,光着脚踩在土地里,被问的怔住,片刻后才道:“虽然他只是暂时把我关在这里,让我有吃有住,但我总想能够做些什么,也不算白吃白喝他的。这世上所有的获得,总得要有所付出来对应才心安理得,只是,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劈柴,烧饭,种菜,养猪,我都做得很不错。” 张果想要给她一些鼓励,“你擅长做的事情,都很适合吕洞宾,你做得好极了。” “哈哈哈哈!张大叔,我发现你这个人讲话很有趣,有趣极了!”何招娣笑得直不起腰。 张果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怎么就让何招娣笑成那样,遂不再多说,转身回屋打坐去了。 何招娣见已经到了中饭时间,便收拾干净自己去下厨。小厨房的墙角里还有两串干的红辣椒,正值苦夏,人的食欲差,何招娣把干辣椒洗干净了,用盐巴一块捣碎,打算做些辣酱,好用来下饭。 她把辣椒放在锅里爆炒,炒辣椒时会有强烈的浓烟,携带着辣椒的刺激气味,四处弥漫,偏这小厨房的烟囱长时间不用,已经堵了,不太通畅,那辛辣刺激的辣椒气味和浓烟,就全在屋子里出不去,又从小厨房钻到大屋里,熏得正在打坐的张果差点一口气岔过去,双眼流泪,不住咳嗽。 正在这个时候,异闻社里来了不速之客。燊哥领着一名三十余岁,衣着考究,颇有些贵气的男人进来,顿时呛得两个人眼泪横飞,咳嗽不止。 “咳咳咳c咳咳咳c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燊哥涕泪横流,吼了一嗓子,又被呛得一阵猛咳。 师夜光没想到自己初次踏入吕洞宾的地盘,竟然是会以这样一副样子亮相,眼睛被熏得泪流不止,疯狂打喷嚏,流鼻涕,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白瞎了辛苦准备半日的形象。 为了能在吕洞宾这里捞回颜面,并碾压他,师夜光出门刻意装饰了一翻,谁曾想一来就破功。 何招娣捂着口鼻从小厨房里出来,“对不住对不住,我在炒辣椒,没想到这烟囱是坏的。” 燊哥没好气道:“有客人找吕洞宾。” 何招娣道:“他出门了,还没回。” 师夜光从袖笼里抽出手帕擦眼泪鼻涕,顺势打量了一下何招娣,瞧着就是个村姑,穿的像乞丐一样,不由心中好笑。这吕洞宾对女人,还真是不挑。又看了看从屋里出来的张果,四十左右的岁数,稀松平常的模样,穿的像个下人,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问燊哥,“这位是?” “朋友朋友,都是朋友。”燊哥赔着笑脸,赶紧拿出师夜光给的帖子,郑重介绍道:“这位,是当今圣上刚刚册封的四门博士,司天监” 何招娣的鼻子突然奇痒无比,她按住一个鼻孔,使劲擤鼻涕,发出很大的声音。 师夜光的脸都黑了。 燊哥尴尬地笑笑,继续:“司天监少监” “阿嚏c阿嚏c阿嚏——”何招娣擤完鼻涕,鼻子还是奇痒无比,一时控制不住,张着嘴巴打了好几个巨响的喷嚏。 师夜光用帕子捂着口鼻,恼火的一摔袖子。这个粗俗的女人,难不成是吕洞宾安排了刻意羞辱他的? 燊哥直接把帖子往何招娣手里一塞,“你自己看吧!” 何招娣大咧咧搓一把鼻子,“我不识字啊。” 燊哥抹一把满脸的眼泪,真是什么样的人,就找什么样的,这女的简直跟吕洞宾一模一样,就是专门给他添堵的! 张果从何招娣手里拿过帖子,平着声音干巴巴地念了一遍。“原来是司天监师少监,失礼了。” 师夜光这才正眼去看张果,明明看着像个下人,却很是不卑不亢,就连那一直耷拉着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分明没把他放在眼中。 师夜光有些不舒服,傲慢道:“本少监今日到此,是受长公主委派,有一桩奇案要委托吕洞宾。” “哎哟c长公主殿下的委托呀!这可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燊哥那一双精明眼,早看出师夜光是个喜欢被人捧的,立刻一副谄媚的姿态。“不知道是怎样的奇案,要委托给吕洞宾?” 师夜光愠怒道:“事关长公主殿下,岂是能随便说给你们这些闲杂人等的!” 何招娣“哦”了一声,道:“吕洞宾出门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人要是不着急,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她本是有什么说什么,却不知这话让师夜光听了格外刺耳。 师夜光正要发作,转念一想,真是老天帮忙,要是吕洞宾在家,以他那滑头的性子,说不定这个案子就不会接,他不接,那自己可就麻烦了。不如就趁着吕洞宾不在,将这事板上钉钉,就算他回来也推脱不掉。 思及此,师夜光面色缓和下来,极是能伸能屈,对着何招娣竟客气了一些。“倒也不是多让人为难的事,只不过事关长公主的夫君,若是传出去,怕有损驸马的形象。前几日,驸马在自家府邸遇袭,家人发现是有妖物作祟,这才委派我来请吕洞宾。”说着,掏出一个鼓囊囊地钱袋,“就拜托吕先生了,他这异闻社盛名在外,还望能替长公主殿下解忧,这是定金,事成之后,长公主殿下还另有重谢。” 燊哥正要接过钱袋,被何招娣一把抄了过去。“好说好说,等他回来,我告诉他就是了。” “是什么样的妖物作祟?”张果忽然问。 师夜光一怔,没料到张果会这么问一句,他有些恼,故意当做没听见。 张果就像看不出他的脸色,又追问了一遍,师夜光盯一眼掮客燊哥,燊哥只能干笑,两边一个是御城守,一个是司天监少监,他谁都不能得罪。 张果还不放弃,“如若确是妖物作祟,驸马现在是怎样的境况?” “你这么想知道,不如多督促吕洞宾,让他赶紧把这案子破了。”师夜光重重一摔袖子,转身往门外走,辣椒的刺激气味,让他连呼吸都不顺畅。 钱袋沉甸甸地,何招娣暗自咂舌,这吕洞宾到底什么来头,连公主都得请他,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钱,还只是定金。 何招娣把师夜光送到大门口,师夜光悄悄塞给她一块碎银子。“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晚些时候,长公主会派人专程来接吕先生过府。” 何招娣被那块碎银子迷了眼,根本没心思听师夜光说了什么,他说什么,她都喜笑颜开的点头说好。 张果站在院中想着自己的事情。 妖物袭击了驸马,莫非会是与那件事情有关?这件事情,御城守知不知道? 何招娣紧紧攥着银子,这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钱,她喜不自禁的想,要是这些钱都是她的,该有多好。但她并不贪心,把钱袋和师夜光给的帖子,一并放到吕洞宾的书案上,将自己的那块碎银子贴身收好。 太好了,等离开这里,她也不怕会饿死了,那块碎银子少说也有个二三两。 何招娣喜眉笑眼的继续做饭,将刨开的胡瓜跟昨晚没有用完的菜,简单做了个一菜一汤,又贴了点面饼子,还有刚做好的热乎辣酱。 屋子里还残留着炒辣椒的呛人烟气,何招娣就把桌子摆在院中,热腾腾地饭菜上了桌,吕洞宾竟然又从外面回来了,还丢给何招娣一个包裹。 包裹里竟然是两套女装,并一些胭脂水粉,还有几样装饰用的头面首饰。 何招娣翻着看了看,燕子发钗,一式两件,一对金镶白玉环,还有耳珰c项链等物。都不华丽花俏,轻灵又别致。 “这些是”她摩挲着精美的首饰,面露不惑。 吕洞宾坐在桌前吃饼喝汤,头也不抬道:“下午随我出门一趟,换上这些衣物。” 何招娣道:“做什么?” 吕洞宾把筷子一放,讥诮道:“你怕什么,把你卖了都没有这些东西值钱。” 何招娣把东西往怀里一抱,混不吝道:“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吕洞宾晃晃腕子上的招摇链,哼道:“这链子一日不摘,你便一日不得自由,随你跑到哪里,只要我想叫你回来,你都会乖乖自动回来。” 何招娣再不多问,吃完饭,收拾干净后,在小厨房里换衣服。两套女装,一套是棉布的,另外一套却是绫罗,她先捡了那套棉布的,发现尺寸着实也太大了一些,遂又换了那套绫罗的。 这套衣裳是带着一点点粉的乳白色,上身是短襦,下面是长裙,是阆州的重莲绫,丝细光润。短襦直领对襟,绣着文雅的花鸟,尺寸十分的合适。何招娣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裳,又将那些首饰佩戴好,竟衬得她颇有几分柔心弱骨,娟好静秀之感。 吕洞宾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点头赞道:“还算没有辱没了碧珠的这身衣裳,你的皮肤不算白净,又长了一张丫鬟脸,最多也就能打扮成个小家碧玉的样子。” 何招娣道:“已经很好了。” 吕洞宾道:“算你有自知之明。”又叮嘱她,“你好生穿戴着,不要给人家弄脏毁坏。” 何招娣点点头,吕洞宾让她把另一套女装也带上,她这次倒是什么话也没多说。 张果简单吃了半张饼,见两人出门,也想同行,被吕洞宾拒绝,他倒也没强求。 燊哥邸店的大门口,吕洞宾定好的轿子已经等着了,两人坐进轿子,一路无话,何招娣将轿帘掀起,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只不过一晚的时间,她来到长安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就像踏上了一条奇异的旅程,前路充满了未知,心却出奇的安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轿子在靠近灵应观的地方停下,吕洞宾付好钱,又给了她两个铜板,让何招娣在附近卖浆水的茶棚里等他,自己带着那个包裹离开了。 何招娣叫了一份最便宜的浆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这浆水有甜滋滋地味道,还带一点果香,她如饮甘露。可吕洞宾去了好半天,却始终不见回来,她一碗浆水都喝光了,等的有些着急,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何招娣一回头,差点把手里的茶碗扔出去。 只见身后站着个牛高马大的妇人,穿一身纯棉布衣裙,挽着个朝天髻,还化了妆,手里拎着条帕子,正是吕洞宾。 他长眉俊目,鼻挺唇薄,扮成个妇人,竟有三分冶艳,一分魅惑。 吕洞宾坐到何招娣对面,压着声音道:“从现在起,你就是西市薛家银铺的二小姐,我是你奶娘。” 何招娣看了看吕洞宾凸起的胸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有这样的嗜好?” 吕洞宾不耐烦道:“我是要去办正事,不得已而为之。” 何招娣道:“你办你的正事,拖我来做什么?我看上去像个还要吃奶的人么?” “叫你来,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你不说清楚,我可不当什么小二姐。” 吕洞宾逼近她,冷道:“调查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前夜,只有你在我房间,我要带你去见另一个人,与我发生了类似的状况,你要帮我跟她套近乎,然后问她,她出事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何招娣眼珠子转了转,“你大可以自己去问,何必还要我来?” 吕洞宾有些恼,“我什么都不记得,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何招娣把胳膊放在桌上,两手托腮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从来不记得我小时候的事,不记得我爹娘是谁,是不是何家村的人。但是你看,我现在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不耽误吃,也不耽误喝。” “人活着不是就为了吃喝。”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活下去么,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活的那么纠结做什么?”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探讨人生意义的!”吕洞宾的耐性都快要耗光了。 “你可以管得住我的腿,但你管不住我的嘴。”何招娣晃晃腕子上的招摇链,“想我帮你去问,你给我什么?这世间所有的获得,都是要有所付出来对应的。先付出,后回报。” 吕洞宾冷冷盯着何招娣看,何招娣面不改色,悠闲的晃着脚。 吕洞宾忽然笑了。“我好像忽然有点欣赏你了。好,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何招娣悠闲晃悠着道:“既然你这链子能够控制得住我,那就不要再关着我了。我并不贪心。” 吕洞宾盯着何招娣的眼睛,她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清澈又明亮,像森林里的鹿,这样的一双眼睛,却满是狐狸的狡黠。她忽闪着好看的眼睛,掩饰着心里的盘算,她大概认为招摇链这东西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玄乎,以为他是在唬她,只要她能离开异闻社,总会找到机会溜走,让他再也找不到。 吕洞宾洞悉了何招娣的心思,但他没有打算说破。 “成交。” 两人并肩往灵应观走,吕洞宾拎着帕子,昂头挺胸,丝毫不见半点忸怩。 何招娣侧眼看他,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你这人不太要脸,但我还是低估了你。” “早知道?”吕洞宾抓住她话里的端倪,“有多早?” 何招娣赶紧干笑着转话题。“你这个样子,去什么道观,你应该去平康坊,你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座青楼!” “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何招娣不回答,抿着嘴笑起来。午后的阳光,透过水渠旁边遍植的柳树撒落,风拂动柳枝,阳光漏下来,何招娣觉得那光忽而一下就撒进了自己心里,心情大爽。 终于搬回了一局。 何招娣心花怒放,乐乐陶陶,却把师夜光的委托给抛到了脑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张果在吕洞宾跟何招娣离开后不久,也离开了异闻社。大门上的铜锤,看着他的身影从巷道里消失,松弛的打了个大大地呵欠。异闻社里住进一个御城守的人,总是令它感觉别扭,浑身哪里都不自在。 毕竟,御城守是自不周山世界毁灭之后,管辖不周山遗族的机构,凡是能够与人类共同生活在这座城池里的不周山遗族,都是有专门的文牒和记录的。 但是铜锤没有,它是个黑户。 按照御城守的法度,通常像它这样的黑户,都是要被清查处理的。 妖族又被称之为不周山遗族,这是客气好听的叫法,铜锤经常听来委托吕洞宾的妖说,太乙宫那地方,神秘莫测,没有文牒和记录的妖,一旦被查获,很可能会被关进里面,再难得见天日。因此,对于妖们来说,太乙宫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御城守的人,都是它们惹不起的。 张果离开异闻社,在西市附近转悠了一圈。西市一带是不周山遗族最喜欢居住的地方,它们毕竟有别于普通人类,而西市大多聚集着形貌迥异于大唐人的胡人,它们也便于隐藏身份。 在这里打探了一番关于驸马的事情,张果颇有收获。他出了西市,一路往南,来到太乙宫。 被妖族视为可怕地方的太乙宫,在长安城的最南角,很荒僻的一个地方,人迹罕至,到处都是参天的老柏树。虽然叫做太乙宫,但此处并没有任何的宫殿,相传,汉武帝时,这里是有座宫殿的,令叱咤风云c开疆拓土c独尊儒术c不可一世的汉武大帝都毕恭毕敬,浩浩荡荡携百官乘车前来祭祀。那座宫殿究竟长什么样子,后世的人们谁也没有见过,它成为一座看不见摸不着,但已永载史册的宫殿,什么时候由什么人修造的,又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消失的,世间统统没有记载,只在这一片老柏树中留下两尊沧桑的汉阙。 这汉阙是后来修造的,四面空空,唯有老树清幽,两尊汉阙就像缺失了门扇的门框一样屹立着,上面原本雕刻的一些云气仙灵,珍禽怪兽,都被世间的风雨湮灭,只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残存的图案。 张果取出乌沉沉地无字牌,这牌子之前被停职的时候他上交了,可过两天大首又还给了他。张果心中有个执念,他坚信自己的搭档公西子也许还活着。但那晚的情形,大家都有目共睹,在那堆满御城守柒字部成员尸体的大坑里,还有一些被撕碎的尸块。坑底还有青翳色的破碎制服,那不是公西子,又是谁? 可不管别人怎么劝,张果始终坚信,自己的搭档也许没有死。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大首拿他极为头痛。 也许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逃避,他无法面对自己全部弟兄惨死这个现实。 张果的轴,是出了名的,他自己想不清楚的事,谁说都没有用,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型。 靠近汉阙时,无字牌上面泛起暗金色的流光,牌面动了起来,流光如同星云缓缓旋转,无字牌释出一层光,那光整个将张果罩在里面,他拿着无字牌,从两尊汉阙之间穿了过去,眼前景象大变。若是刚好有人目睹此景,就会发现,当张果走进两尊汉阙时,他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原来,御城守总部太乙宫,这座传说中永载史册却看不见摸不着的宫殿,隐藏在另外一个空间里。这个空间,叫做灵丘,介乎于人界与灵界之间,在张果的身后,原本应该是汉阙的地方,在这里看,是两尊巨大的建木。 建木是传说中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高百仞,是灵丘的标志。在这两尊建木上有枝叶,花卉,果实,飞禽,走兽,悬龙,神铃等。但它们并非树木,而是两根巨型立柱,青铜般的颜色,却不知究竟是何所制。 张果进来的时候,建木上的神铃,发出一阵响动。整个太乙宫,威严,空旷,中间是一座丘,四面悬空,并没有任何可连通的东西。灵丘的四周,是层层叠叠,交错参差的高台,高台上站着身穿御城守制服的人,各司其职的忙碌着。 太乙宫内,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影子,包括人。但这里光线却十分充足,头顶之上,似是天光,却看不到与人间一样的天空,更没有日月星辰。中间的丘上,燃烧着不昼之木,此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暴雨不灭,永远不会燃尽。 灵丘里的光源,便来自不昼之木。 不昼之木燃烧的火焰上面,悬浮着御城守的标志,大首负手站在标志下面,听到神铃响,也不回头。 “张果c你又回来做什么?” 中间的灵丘距离张果所在的位置非常远,大首连头都没回,他的声音却十分清晰的传了过来,就好像他是站在张果身边讲话一样。 张果遥遥行礼,恭敬道:“卑职回来,为近来长安城中所发生的一件怪事。” 大首威严的声音道:“你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倒还有闲心关心其它事。” 张果耷拉着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道:“这件事情,或许与三藏院有关。” 大首静默了片刻,缓缓转过头。“过来吧。” 张果身前忽而凭空出现一个旋转的光圈,他走进去,再迈出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不昼之木旁边。 “什么怪事?”大首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单刀直入道。 张果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大首可知近些时日,长安城内接连发生的离奇盗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大首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目光深沉地看着张果。 张果接着道:“自三藏院出事之后,城内接连发生离奇盗案,只不过这些被盗之物不是钱财珠宝,而是人的三魂。失去三魂的人,表现各异,有的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有的丧失情感和感知能力,有的失去短期内的所有记忆,而且现在丢失三魂的人数在增加。” “你是说,有东西偷走人的三魂,那这件事情怎么跟三藏院一事有关?” 张果顿了顿,“在来此之前,卑职做过一些寻访,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三藏院出事之后。劫妖录和人的三魂,这两样东西看似没有必然的联系,可它们发生的时间又太过接近,很难不令人产生联系。但关于这一点,卑职尚需去论证。” 大首沉默了片刻,两手交握,两个大拇指习惯性的来回摩挲,这表示他在沉思。“两件事情,共同点都是偷窃,而且偷走的东西,都不寻常,不是谁随便就能做到的。” 张果道:“大首,什么东西能偷人的三魂?又为何要偷人的三魂?” 大首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 张果老实回道:“卑职想不到。” 大首顿时被他噎住,微愠道:“张果,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果道:“当初不周山坍塌,妖族被迫与人族同住这个世界,并且签订契约,以不周山妖族族谱《劫妖录》做为牵制,凡不周山遗族,无论甘心与否,绝不敢轻举妄动” 大首冷哼,打断他:“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御城守自建立初始,便与它们多少次明争暗斗,哪一次不是人间一场浩劫?只不过,它们现在元气大伤,早已大不如前,但只要劫妖录在我们手里,它们就不可能消停,你就不要再天真了。” “但此次劫妖录丢失一事,卑职相信,绝对不是不周山遗族所为。” 大首闻言,不禁动怒:“不是它们?张果,你忘了你的柒字部兄弟们,都是怎么惨死的了么?我要不要再让你看一看!” 大首说罢,双手凝聚起一股强劲的罡气,对着灵丘下面悬空处,做了一个提起的动作。灵丘四周暗暗沉沉,下面深不见底,站在丘上本看不出下面有什么,但随着大首的动作和强大的力量,一具具棺木从下面浮现。 张果痛苦的闭上眼睛。 那些棺木是御城守特制的,上面鎏金彩绘着御城守的独特标志,里面安放着的,皆是御城守成员的遗体,还有与他们性命相交,同生共死的灵兽们。而灵丘四周,气流涌动,像黑色的深海,它们一具具浮现出来,场景说不出的震撼和惊心。 “你好好看看他们!”大首的声音,如雷震耳,“不要让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 张果睁开眼睛,总是半耷拉着的眉眼跳了跳,目光从痛苦转为坚定。“大首,我们在人世间苦心经营数千年,好不容易才发展到如今的局面,不周山遗族之中,虽然还有一部分从未死心,但还有更多已经融入人间的生活,安分守己。兄弟们兢兢业业,肩负着维持两界秩序的责任,卑职以为,既然是维持两界的平衡与安稳,我们不仅要为人族负责,我们也应当为不周山遗族负责才是。” “你要为它们负责,谁又来为我们的兄弟们负责!数千年来,我们御城守牺牲了一代又一代,你说,谁应该要来为他们的牺牲负责!” 大首盯着张果,目光沉炽,浑身的罡气猛然暴涨,激得不昼之木上的火焰一阵晃动,显然是动了真气,并且气的不轻。 灵丘四周层叠错落的高台上,其他御城守成员们纷纷走出来,站在高台上,各种目光聚集在张果身上,形成一种压迫感。 大首冷然道:“张果,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张果静静地看着大首,他在御城守里一直都是非常低调的存在,平日里除了跟公西子走得最近,除了他的柒字部伙伴们,跟御城守里的其他同僚们并不亲近,也从无过多的往来交集,而现在,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 “卑职认为,这不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而是我们御城守存在的初衷。”张果总是平平无波澜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的响起。“太公建立御城守,并不是让我们与妖族进行对立,而是为了让人族与妖族在这个世间,能够更好更融洽的共同生存下去,相互之间再无敌对厮杀。人族与妖族,虽是完全不同的种族,然天地之大,岂有不容一身之理,无论是何族类,皆有生存在这里的权利。” 大首眼中腾起一股戾气,森然道:“张果,你今日当着自己牺牲了的兄弟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你就不怕他们心寒么?你要知道,你的搭档公西子,连个全尸都没有,你难道就一点不为他心痛?” 张果垂下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他张了张嘴,那一具具棺木,看在他的眼中,心早痛得无法呼吸了,可脸上还是那种近乎木讷的模样。 “张果,你没有心么?还是你活的太久了,心早就麻木了?” 大首的一句话,让张果霎时间脸色惨白,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大首背过身去,似乎不想再与他交谈,“在这里,你的资历最老,又是曾经追随过太公的,但本尊在这件事上,绝不会更改决定,我一定要它们付出代价,否则c我御城守颜面何存?此仇不报,日后安能立身于世!” 张果终于有些急了。“大首,事情还尚未调查清楚,您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大首震怒。 张果毫不畏缩,直言道:“不能武断。” 大首一把拽住张果领口,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它们都打到我们家门口来了,难不成本尊还冤枉了它们!?” 三藏院出事的当晚,太乙宫也遭受袭击,当时几组御城守全部在外按例巡察,总部空虚,幸而有建木守护,才终是有惊无险。 “劫妖录丢失一事,存在着诸多蹊跷,虽然不排除不周山遗族在背后策划此事的可能,但是卑职认为,它们不可能进入到灵骨塔内,拿走劫妖录。拿走劫妖录的,一定另有他人。谁做的这件事,我们就应该找谁,而不是仇视所有的不周山遗族。” 大首心中狠狠着恼,他知道张果轴,却不曾想到,他竟然轴到这种地步。他拿张果竟然有些没有办法,毕竟,张果在御城守的资历,谁也比不了,从御城守最初的创立开始,他就在了。虽然张果只是区区一个行动组的负责人,却是唯一跟随过太公,参加过上古人族与妖族之战的老人,一个活在这世间三千多年的——老人。 这是张果的秘密,御城守里,仅有很少人知晓,太公也不允许将此事透出。 张果是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人。 三千多年以来,他的容貌,他的身体状态,他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变化。这其中的原因,就算是大首,也不知道。他明明就是一个人,要吃喝拉撒,有心跳和温度,也会受伤流血,也没发现他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虽然御城守里的成员,个个绝非常人,但也再无第二个张果。 只是他在性格和日常生活上,因为活得实在太长久的原因,让人感觉不到鲜活的气息,整日闷沉沉地。而且,人越是活的久,就越是固执,不容易变通。 要是把他砍成八瓣,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死了。他再长寿,总不会像太岁肉一样。 大首陡然松手,被自己脑中跳出来的念头一惊。 “你到底想怎样?” 张果素来喜爱整洁,将被大首弄乱的衣领整理平整,道:“卑职只是想先弄清楚,究竟是谁打破了灵骨塔法阵,取走了劫妖录,而劫妖录如今又在谁手。”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不是妖族拿走了劫妖录?” 张果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陈述道:“三藏院玄奘大师的灵骨塔,有他的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所设的防护法阵。孙悟空一路保护玄奘大师西天取经,一路降妖除魔,从未失手,他所设立的法阵岂是妖族所能靠近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们才放任不知情的人,将劫妖录收入灵骨塔中,只是暗中时刻守护。” 大首略略一笑,显得有些不以为意。“齐天大圣的法阵确实厉害,但它们也不傻,世间所有的东西,皆有能够破解之法。你怎知它们没有找到破解的方法?” 张果道:“那天夜里,你们走后,我一个人去了三藏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数日前,三藏院内,雷霆霹雳轰然围绕着玄奘法师的灵骨塔击落,张果浑身湿透的站在塔边,发现雷霆围绕着灵骨塔,打出一个闪着电光的金圈。这金圈看似简单,正是二百年前威震三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柄如意金箍棒所画。孙悟空的金箍棒,又称做灵阳棒,号称天下妖魔都打遍,它的威力连大罗金仙都惧怕,别看只是简简单单围着灵骨塔画了一个圈,若是妖物不小心触碰上去,必定元神俱灭。 灵骨塔的塔门上,还有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的一道符,这是第二层防护,而且在装《劫妖录》的器皿里,还有御城守的先辈们留下,专门防御不周山遗族的封印。这等于说,要走进灵骨塔,打开器皿,取走劫妖录,需要突破三重致命关卡。当年盘踞不周山顶,与天神们无异的大妖们,虽然具有强大的实力,但要通过这三层,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的圈,防的是妖魔鬼怪,对普通人无效,专门防人的,是供奉重宝的塔内暗藏的机关。而普通人,压根就认不出劫妖录,那本能够号令所有妖族的花名册,看上去跟一叠贝叶经很类似,被夹裹在众多玄奘大师从西天取回的真经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出来的。 要能通过重重关卡,进入塔中,在短时间内就取走劫妖录,不仅是熟悉灵骨塔,更是早就摸清楚了劫妖录的所在。能够拿走劫妖录,还能全身而退的,既不是妖,也不是人。 孙悟空留下的法阵,最终还是被触发了,那么强劲的天雷,蕴含着高强的灵压,接二连三的打下来,就算是大妖都难以承受。 可如果不是妖族,也不是人类,那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办得到这件事的,这就是张果想不通的地方。 但,那晚在三藏院出事的地方,张果从一堆灰烬里找到一枚五彩琉璃样的物什。那物什看上去像一个大贝壳,呈扇形,半透明,不知是什么东西。他忽然想到,那或者是一枚鳞片,如此巨大的鳞片,如果不是龙鳞,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是蠃鱼的鳞片。 蠃鱼是一种习性极其特殊的巨型灵兽,它们对会发光的东西格外中意,似乎水族都有这个毛病,跟火光兽热衷金银珠宝还不同,它们会被一切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却只是将之当做玩物,或者是藏品,就像龙蛇喜欢盘珠子。 蠃鱼的鳞片为何会出现在三藏院灵骨塔处,是偶然,还是另有隐情? 但在长寿坊卖蒸糕的冯翁家,查获出来的金银宝物里,又没有出现灵骨塔中的东西,这一点也着实令人费解。还有大明宫内院地下金库被窃一案,到现在也没查出个下文。 所以,张果被停职后,死赖在吕洞宾的异闻社,就是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可谁知道,第二天吕洞宾就出事了,他竟然丢失了先前一个月的记忆,而那一个月的记忆里面,有一些东西十分关键。 张果将这些老老实实汇报完,大首沉默了许久。张果这一次回到太乙宫,目的其实非常的简单,他想进证物室,去看看当晚从三藏院带回来保存的物件。经过上一次重创的御城守,现在人手严重不足,张果虽然被停职,脱了制服,但无字牌和灵兽还跟着他,大首听说他住进吕洞宾的异闻社,浓郁的眉毛蹙了蹙,对异闻社他没有太多好感,这种在人妖两界夹缝里生存的所在,在他眼里就像跳蚤。 “御城守自创立之初,太公便定下规则,不冤枉,不放过。”张果道,“卑职希望能将此事查的清清楚楚。” “别忘了,你已经被停职了。” 张果听大首语气已经软了三分,立即道:“但卑职还是御城守的人。” 大首终于松了口,但还是严厉地道:“本尊可以允许你去证物室,但不允许你背地里有任何动作。如果让御城守的兄弟们抓到,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叫吕洞宾的,本尊一律严惩不贷。” 张果行礼,耷拉着眼皮,盯着自己脚尖。“遵令。” 大首召唤来银头。银头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他在太乙宫内负责掌管证物室,他领着张果来到证物室所在的高台,太乙宫内参差的高台,每一个的后面都连通着一个独特的所在。 证物室在最上面一层,台子不大,进去之后的空间,大的惊人。里面分布排列着各种资料和物证,按照八卦的八个方位,配合天干地支的排列法,整理的井然有序,分类十分清晰。这里面所储藏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三千年,从御城守成立之初,直到现在。 “张大哥c您这边请。”银头对张果十分的恭敬客气,他在御城守算是呆的最久的,但他自少年时起,第一次见到张果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等自己已经成了白发老翁,张果竟然还是一如当初。 “多谢。” 张果在银头的引领下,来到三藏院当晚,其他御城守们从现场带回的证物,这些东西都是第一手的,所有的东西都在一个个单独的柜子里陈列,那些柜子高的看不到头,一层又一层,但里面所有的东西其实都装在银头的脑子里,他能够准确无误的调出证物室里,任何一个格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银头的记忆力惊人,或许就是因为他天生过人的记忆力,他的头发从少年时就全白,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银头站在一列柜子前面,对张果道:“三藏院出事当晚,大伙从外面带回的东西不多,齐天大圣的法阵被触发后,雷击对灵骨塔一带造成了破坏。” 张果道:“我想全部都看一看。” 银头点点头,他站在柜子前,闭起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乾甲子c震戊戌c坎壬午” 高不可及的柜子,一层层的格子,按照银头所念标记,凡是被他念到的,皆悬浮而出,在他身周排列成一圈。 东西都找出来了,银头睁开双眼,这时,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儿跑过来,对着银头脆生生地唤了一声:“阿爷!” 张果看到总角小儿的刹那,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这孩子天生就是瞎的,虽然睁着眼睛,但却没有黑眼珠,眼眶里面生着一层厚厚地白翳,肤色也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白的发灰。不仅如此,他额头的位置上,还有一个突出的小角。 “这孩子是”张果感到诧异。 “是大首领回来的,让我照顾他,这孩子的记忆力比起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总角小儿抱住银头的一条腿,仰起脸,露出纯稚的笑容,银头爱怜的抚摸他的脑袋。“大首那人,嘴上比谁都强硬,心肠却又比谁都热。” 张果出乎意料:“大首收养了不周山遗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银头点点头,对总角小儿柔声道:“小吉自己先去玩,阿爷跟这个长辈有话说,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听。” 叫做小吉的孩子,乖巧的答应,自己玩去了。 待小吉走远了,银头才对张果道:“小吉的爹娘,为了保护小吉,前几日都被猎妖师杀了,死的很惨,他爹娘都是不周山遗族,却不是有文牒的遗族,你也知道,不周山上的那些生灵,从来自视甚高,人类在它们眼中只是卑贱的蝼蚁,愿意被我们打上烙印的少之又少,更多的还是隐居于深山老林,时而出没现世,并不受咱们管控,有些就成了猎妖师的目标。小吉是在这个世间出生的,大首发现他的时候,抹去了他之前的记忆,植入了新的,带回御城守给他一个安身之处,先前你跟公西子带回来的木精彭侯,大首也给安排进了灵域,在那里他是绝对安全的,不会有任何危险。” 张果耷拉着眼皮,声音里透出淡淡哀愁:“所以,我才不想激怒了它们,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它们天生拥有强大过人族数倍的能力,一旦失控,不堪设想。” 银头道:“张大哥你说的我都懂,大首那人铁血强悍,最是肝胆火热,这一次死了那么多兄弟,他是太痛了。他把御城守,把兄弟们看得比自己重。” 张果想到公西子,想到整个柒字部,就再说不出什么来。男人的痛,是这个世上最深重的东西,再痛都只能和着血泪自己咽下去。 银头不再多言,将东西交给张果,自己便安静地退去。 张果一样一样仔细翻看,确实如银头所说,齐天大圣的法阵被触发之后,剧烈的雷击造成现场极大程度的毁坏,能收集回来的东西不多,但是其中有一样东西,还是引起了张果的注意。 那是一截暗紫色的断木,说是木头,其硬度与手感,却更像钢铁,只不过上面有木头特有的纹理。 张果拿起暗紫色的断木,这一截断木有半截胳膊长短,一头已经烧焦,他嗅了嗅,在烧焦的味道后面隐藏着一股奇特的暗香。除了木头的香气以外,似乎还有其它气味存在,十分复杂。他尝试着用力掰,连一点渣子都掰不下来。 灵骨塔是砖木结构的,用的是极其昂贵的金丝楠木,在专门收集木头的那一格里,张果也有看到属于灵骨塔的金丝楠,这一截暗紫色,坚硬如铁的木头,又是哪里来的? 带着疑问,张果离开了太乙宫。 第二回 灵应观里,假扮的西市薛家银铺二小姐跟她奶娘,正坐在折冲都尉府家中邪的新妇房内,展开一段令吕洞宾不停直冒冷汗的交谈。 折冲都尉家庶出的二公子沈道圣,是长安城里出了名英武的青年男子,无数闺阁佳人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他青梅竹马的孙家小姐,文质彬彬,弱质芊芊,父亲是折冲都尉府中的一名幕僚。按理说,这门婚事她算攀了高枝,属于上嫁了,别人巴望还巴望不上的事,原本家人满心的欢喜,结果新婚之夜出了岔子,不敢得罪折冲都尉府,只好先将她送入道观,再寻解决的法子。 孙小姐身边跟着好几个下人看护,两个大丫鬟,并一个平时照顾她起居生活的老麽麽,何招娣跟吕洞宾好不容易才跟她搭上关系,孙小姐自己也是满腹忧愁,正想身边能有年龄相仿的姐妹叙叙话,便将何招娣请到自己房中。 结果这一聊天,不是琴棋书画,就是诗词歌赋,孙小姐的父亲是文士出身,她自然满腹经纶,浑身都是书卷气,说的话都文绉绉的。可何招娣大字不识一个,听孙小姐说话就像听天书,更别提让她去套话了。 孙小姐忧愁的念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何招娣一大口一大口的吃人家点心,来回四顾:哪有风?哪有鸡? 孙小姐说,想做一首《菩萨蛮》,以表现如今内心深沉而起伏的情感。 何招娣捂着嘴窃笑,凑过去对孙小姐道:你说错了,菩萨怎么会是蛮子?菩萨救苦救难,长得也都特别好看,你应该做一首《菩萨一点都不蛮》。 吕洞宾实在听不下去了,孙小姐身边的下人们看何招娣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估计心里都在寻思,这薛家银铺的二小姐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不仅如此,何招娣还吃光了人家做摆设的两盘子糕点和果子,孙小姐身边老麽麽不阴不阳地嗤笑她:“大妹子几天没吃了?” 吕洞宾立刻接话:“我家小姐最近受到一些打击,感情方面,所以现在举止言行反常,还请各位见谅。” 他说着,举起帕子假装试泪,老麽麽立刻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二小姐她怎么了?” 吕洞宾捏着嗓子哀叹:“我家小姐命苦,刚生下来就没了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就等着过门了,可最近却出了变故。这女子么,说到底,找一个好夫婿比什么都实在,我们这些身边的人,也能跟着沾光享福。” “大妹妹,你这话,你这话真是说到老姐姐我心坎里了!”老麽麽闻言,情绪激动起来,上去就握吕洞宾的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能图什么,唯独就图自家主子风光,好让咱们也跟着面上有光不是。” 吕洞宾不着痕迹的避开。“大娘所言极是。” 吕洞宾来此之前,早就查清了孙小姐底细,她就是从小没娘,跟着奶娘长大的。奶娘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就指望小姐嫁给折冲都尉府后,给自家儿子谋个好差事。 上了年纪的女人,大多喜欢跟陌生人推心置腹,吕洞宾只简单放下钩子,老麽麽自己就滔滔不绝了,连自己家小姐小时候尿炕,玩爆竹把裙子炸出个大洞这种陈年旧事都抖搂出来。 她洋洋洒洒一口气说到现在,情绪饱满充沛,但说的东西没有重点,还是不清楚孙小姐新婚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吕洞宾给何招娣使眼色,何招娣便对孙小姐道:“孙姐姐,你可是对你那夫婿不满意?” 孙小姐握着一卷书站在窗口,双眼望着虚空处。“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他是将门虎子,父亲是正四品上的折冲都尉,宿卫京师。他虽是庶出,却极得重视,又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 何招娣道:“怎么不同?” 孙小姐道:“沈郎虽身出勋门,却无骄奢之气,勇冠三军,而又词章锦绣,其德其才,谓之仁人君子也不谬。” 何招娣似懂非懂:“也就是说,他是个非常好非常难得的男人。” “正是。” “那你为啥不赶紧嫁了他?” 孙小姐黛眉蹙起:“对他没有感觉了。” 老麽麽唉声叹气,何招娣差点吐血。“感觉?什么感觉?” 孙小姐袅袅娜娜地倚着窗,幽幽道:“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好像灵魂里有一抹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再也长不出来。没有那种感觉,再看他,就像看路上任意的一个路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没有特别的情绪,也不会再从心底泛起涟漪。你们说,我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份没有感觉的婚姻?每日面对自己的夫君,就像面对一个路人,这岂不是太可悲?” 老麽麽叫起来:“我的小姐,我的祖宗,感觉那东西,今天有,明天没,又或者今天没有,处久了又有了呢?依老奴说,你这是病,生个孩子,什么都好了。” 孙小姐厌烦的嗔怒道:“你不懂我,莫要再来呱噪。” 何招娣问吕洞宾,“爱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 吕洞宾思忖着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让一个人住在你的心里,吃饭睡觉,时时刻刻都在那。是除了自己以外,跟你最亲的。” 何招娣一脸懵懂。 “她笑,你的心会跟着笑;她哭,你的心就跟着哭。”吕洞宾道,“你心不牵,谁能牵你?那个人,在你心里住久了,就变成你的心,时时刻刻牵着你。” 孙小姐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吕洞宾,“看来你的心里住了人。” 吕洞宾举着帕子,笑而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招娣撇撇嘴,孙小姐却朝着吕洞宾走了过来。“曾经,我对沈郎就是那样的感觉,只要想到他,就可以完全不在意这个世界,不用他功成名就,不用他出人头地,只要他在,便觉得是幸福了。” 吕洞宾扮成个妇人,身量却是伪装不了,他站在孙小姐面前,足足高出一个头。 吕洞宾柔声:“这世上,女子的爱,总是最可贵。小姐并非是不爱沈郎了,真正能够挡住人心的,是自己内心最看重的东西,小姐是太看重对沈郎的感情。” 孙小姐眼里噙着泪:“没想到我活了十九年,今日才算遇到一个知音。” 吕洞宾温柔的低着头:“浮云富贵,粪土王侯,这世上什么都比不过两心相牵。” 孙小姐垂泪:“可是,现在我与沈郎两心相牵的那根线断了。” 吕洞宾用手指为孙小姐轻轻试泪。“凡事皆有原因,线断了,我们再想法子连上便是。” 孙小姐握住吕洞宾的手,将脸埋在他掌心里低泣。“还能连得上么?我这心,就像空了一大块,好端端地,当他揭开我盖头的那一刻,我对他的感情,所有的感觉,突然都烟消云散了,我就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他,这让我惶恐,可是我又全无办法,只能不见他。” 吕洞宾低低地道:“我会帮你想办法。” 孙小姐抬起头,吕洞宾神情诚挚,本就一副好皮囊,即使扮成个蹩脚的妇人,容貌还是好看的,眼睫修长,眼神温温柔柔。 玉娇娇说过,他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 吕洞宾在这方面,也一向都很有自信。 孙小姐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你真好。不知怎的,我对你相见恨晚,什么话都愿意对你讲。” 吕洞宾春风满面:“这是对我最好的赞扬。” “你真的愿意帮我么?” “当然,但我们要先找到原因。” “为什么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 “这说明小姐是个非常有眼光的人。” “我觉得你像我娘。” “噗——”何招娣一口茶水喷出去。刚还想为吕洞宾鼓掌喝彩,跟女人打交道,他简直太厉害,下一刻就被孙小姐害得笑岔气。 “哎哟,薛二姐这是怎么的了?”老麽麽担忧地替何招娣拍后背,何招娣把脑袋埋在胳膊里,笑得双肩耸动停不下来。 吕洞宾斜她一眼,恶毒道:“我家这位小姐,临出阁,未婚夫悔婚跑路,受了莫大的刺激,犯病不分白天黑夜。”又对孙小姐道,“你看我家小姐,比你惨多了,你应该心情好一些。” 孙小姐破涕为笑:“你怎么这样说你家小姐。” 吕洞宾道:“我是让她面对现实。” 接下去,孙小姐就细细讲述起自己成亲当日的情况,她讲的很细,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上了喜轿之后,她就一直蒙着盖头,在婚房里一直坐到半夜。但孙小姐提到一点,半夜的时候,她听到窗扇发出“吱呀”一声响,靠窗的镜台,铜镜不知道被什么撞翻了,她当时悄悄将盖头掀起,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说到这里,孙小姐的一名贴身丫鬟叫起来。“难道是那个小人儿?” “什么小人儿?”老麽麽抢先问。 丫鬟一边回想,一边道:“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就只有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小东西。当时我也听到铜镜翻倒的声音,怕是玉奴进来捣乱,就从外屋往内室看了一眼,那小人儿一闪就不见了。” 巴掌大的小人儿,那会是什么? 吕洞宾正在思考,又听孙小姐道:“说起来,铜镜倒后,我试到有什么东西扒了扒我的裙角,我以为是太夫人养的波斯猫。” 折冲都尉沈大人的老母亲,有一只鸳鸯眼的波斯猫,名唤玉奴,视做心头肉一样,在整个折冲都尉府横着走,但孙小姐怕猫,尤其怕玉奴,总觉得玉奴那一黄一绿的眼睛可怕,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背脊发凉。所以,当时孙小姐没敢掀开盖头,只用脚在裙子下面踢了踢,见没动静了,也就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那小人儿有胳膊有腿,还有脑袋,但是却没有头发,头顶上只有一个肉疙瘩。”丫鬟道。 老麽麽头皮发麻:“我的天,这种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讲!” 丫鬟噘嘴:“您也知道,咱们家老爷最是讨厌怪力乱神c邪魔鬼祟之说,更讨厌传播谣言,这种没凭没据的事情,我要是敢讲,怕不被老爷撵走。” 老麽麽瞪她一眼:“你现在又敢讲了!” 丫鬟委委屈屈道:“这不是在帮小姐回忆么。” 吕洞宾和蔼道:“无妨无妨,你家老爷又不在,有什么,尽可以说出来。” 但她们能说的也就这么多。 吕洞宾观察了一下何招娣听到这些话的反应,她倒是一脸沉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孙小姐就不一样了,吓得直往吕洞宾身上靠。吕洞宾无奈,只能继续假装慈祥的长辈安抚她。 孙小姐害怕的想要留吕洞宾过夜,让他陪自己睡,何招娣拼命忍笑,袖手站在一旁看热闹,幸而老麽麽硬是将自家小姐劝住。 在灵应观里一呆就是半天时间,窗外天色向晚,吕洞宾携着何招娣跟孙小姐告别,孙小姐坚持要送他们出去,院子里,大黄狗一直不停的叫,老麽麽怪道:“这观里的大黄,一向憨厚老实,从不乱吠,今个这是怎么了?” 客房外负责接待客人的年轻女冠笑道:“昨日有登徒子爬墙,被观主打了回去,我们观里的大黄忠心耿耿,最是恪尽职守,比什么都可靠。它一定是故意这么叫,好教那些不要脸的歹人惧怕。” 何招娣闻言就去看那不要脸的歹人,吕洞宾脸不红心不跳。 孙小姐恋恋不舍的送吕洞宾到观门处,大黄猛地蹿出来,吕洞宾“嗷”地一声就往孙小姐身子后面躲,老麽麽赶紧挺身而出,挡在孙小姐前面。 “大黄这是病了么?怎么连我家小姐都咬!” 年轻女冠慌乱地到处拦狗:“这这是怎么回事,大黄,退下!” “这狗不是早栓起来了么?谁又把它放出来!” 大黄狗盯住吕洞宾,龇牙咧嘴,口涎乱飞,满身的毛都竖起,穷追猛咬,吕洞宾在几个女人中间来回闪躲,一群人乱成一团。 何招娣笑得肚子疼,原来吕洞宾竟然如此怕狗。她看够了热闹,这才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大黄脖子上的布绳,抓住狗的耳朵,不知道在它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大黄竟然听话的安静下来。 “乖。”何招娣满意地抚摸狗头,“大黄真乖,真是个好狗。” 那凶悍无比的烈犬,在何招娣面前乖巧的一如孩童,被夸奖了,还伸出舌头舔何招娣的手。她抱着狗,也笑的像个孩子,笑声十分悦耳,吕洞宾还是第一次见何招娣这么笑,一人一狗在黄昏下,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 大黄狗被女冠们带走,孙小姐站在观门前,跟吕洞宾依依惜别。 吕洞宾忽然道:“把你随身的物件给我一样。” 孙小姐也不问他做什么,想了想,从腰间取下银熏球给他。 吕洞宾将银熏球握在手里,郑重道:“我收了你的东西,就一定帮你把事办好,你放心。” 孙小姐含泪点头。“我信你。” 吕洞宾平安地走出灵应观,回去的路上,他问何招娣:“你刚才跟狗说了什么,它竟那么听话?” 何招娣卖着关子:“秘密。”过了一会儿,她问吕洞宾,“你为什么那么怕狗?狗是人最好的朋友。” 吕洞宾哼了一声,也道:“秘密。” 何招娣道:“狗最是有灵性,更能通人性,分得清善恶,专门咬坏人。” 吕洞宾冷道:“畜生就是畜生,我看它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回到来时的茶棚,吕洞宾又换回男装,洗净了脸,他披散着长发,也不束发,恣意洒脱,两条大长腿随意伸展着:“装女人可真累,你们女人实在是麻烦,还是做男人好。” 何招娣撇嘴:“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吕洞宾切入正题:“方才听她们讲了那么多,现在我想听你来说说。” 何招娣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便道:“她们说的,那巴掌大长肉疙瘩的小人儿,我都没有印象,我那天夜里喝多了,你不是不知道。” “看来我需要做点什么,好帮你回忆回忆。” 何招娣预感不太妙。“你要做点什么?” 吕洞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晚上带你去平康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何招娣防备道:“你要干嘛?” 吕洞宾气笑了:“你放心,我挑食的很。” 两人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异闻社,走到燊哥邸店时,吕洞宾发现邸店附近有一群不苟言笑的青壮男子,穿着一色的衣裳,旁边还有一辆马车。这些人看上去训练有素,不像是做买卖的,但绝不是御城守的人。 燊哥不时走到邸店大门口朝街上张望,看到吕洞宾回来,登时笑逐颜开,喊道:“他回来了,回来了!” 那群训练有素,不苟言笑的青壮男子朝吕洞宾围拢过去。 吕洞宾莫名其妙,领头的一人看着还算和气,但面上透着傲气,并不行礼,上来直接就拽住吕洞宾的手腕。“我家主人早已恭候多时,洞宾先生言不守信,这可不行。” “你家主人?”吕洞宾巧妙的一个压肘,翻腕,将那人铁钳似的手压下去。“我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微恼:“你收了我家主人定钱,现在又说不知道?”他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将吕洞宾前后左右的退路都阻断,看他们站着时两腿的姿势就知道,全部都是练家子。 吕洞宾倒是不显慌乱,还是那副惯常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何时收了你家定钱?” 何招娣终于想起来了,默默地举手,坦诚的据实道:“是我中午收的,后来忘了告诉你。” 吕洞宾看着她,气得直抽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他找了个借口回到异闻社,张果已经回来了,正坐着看鱼。吕洞宾进来,按照何招娣说的,在书案上找到了那一袋子钱和名帖。 帖子是师夜光写的,却是代表了长公主府的口吻,这一次,吕洞宾记得那叫做师夜光的男人,有狐狸一样狡黠的长相,阴沉的目光,整个人散发着深水泥潭一样的气息,感觉沾上就没好事。 何招娣进来,见吕洞宾沉着脸,她溜着墙根往里走,小声道:“我本来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以为我留你在这里是为什么?”吕洞宾目光冰冷,狠狠盯着何招娣,不允许她开口。“你以为,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擅自为我做主,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要问问我吗?” 何招娣静静地站着被他骂,错了就是错了,她不喜欢找借口。 吕洞宾瞪完她,朝院子里高声道:“那个秃顶的,给我滚进来!” 燊哥风一样卷进来,咆哮:“谁秃顶,你咒谁!” 吕洞宾扬着手中的帖子,“说清楚。” 燊哥的胡子抖了抖,本来还想故意端着就是不说,但转念想到吕洞宾那一旦想要知道什么就会不死不休的性格,妥协道:“行,我说。” 燊哥是人妖两界之间最有名的掮客,虽然自己也是不周山遗族,但凭借着极其圆滑的手段,和极其柔软的身段,在人类的世界里也颇为吃的开。明面上,他开着货物流通的邸店,暗地里,却做着两边的买卖。张果曾经说过,人有的东西妖没有,妖有的东西人也没有,凡是生物可能都有一样的毛病,就是越是没有的东西就越是渴望。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供需关系,例如,人类想要鱼妇的眼泪,鱼妇的眼泪不仅仅是鲛珠,比珍珠更美丽更值钱,还具有能够令人死后复活的能力。虽然这是人自己流传和认为的,但挡不住达官权贵们渴求,极端的做法是找赏金猎妖师去抓渔妇,制造出一场人间悲剧,可能还会后患无穷。可在燊哥这里就变得十分简单,只要你出的起价,你有钱,他有货,银货两讫,各取所需。燊哥和他的家族,掌控着整个长安,甚至是整个大唐与周边的地下交易。 人对于妖的需求,无非是想要拥有妖独特的能力;妖对人的需求,就非常的复杂了。 首先,无论妖族拥有多么强大的能力,或者具有怎样特殊的能力,面对数量众多的人类,最终还是能够被人活捉。它们经常要看着自己的同类被人猎杀而无能为力,担心着自己有一天也会遭此下场,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它们必须在人的世界隐藏自己,要么成为人,实现反客为主,要么夹起尾巴与人好好相处。这些是妖族里弱小跟和善的一部分,它们现在统归御城守管,身上有御城守打下的烙印,颁发的文牒。它们既然选择跟人一起生活在这个世间,自然就会有五花八门的需求,但它们对人类的官府衙门毫无认知,因为那是管人的地方,但又不可能去御城守,所以就有了异闻社这种为了满足妖们五花八门需求的地方。 这也是燊哥明明整天被吕洞宾气得半死,还不得不好吃好喝好住的把他留在身边的原因。燊哥心里的那一把算盘,把帐算的比谁都精。受点气算什么,能捞着实惠才更重要,妖们来找异闻社办事,从来出手大方,很多东西吕洞宾都不要,燊哥拿去转手就能获利。 吕洞宾是个万事不上心的主,除非他对一件事感兴趣,但异闻社在燊哥的不懈打理下,在特有的圈子里,还是声名远播。而司天监这种朝廷部门,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部门里的人,虽有官职,但大部分其实都是术士,他们不仅会占星,堪舆,甚至还会给人卜筮,甚至捉妖。 术士的始祖,和术士组织的第一个大首领,都是同一个人——黄帝。他们是自不周山时代就存在的,他们与现在的御城守颇有渊源。司天监跟御城守的存在,就是阴阳两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文一武。所以,师夜光能找着燊哥也就不奇怪。 燊哥道:“这个师夜光,是近来权贵们面前风头正劲的红人,号称具有通天彻地,调动鬼神之能。长公主的驸马,前两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袭击了,倒没受什么外伤,就是整个人跟傻了一样,药石无效,所以怀疑可能不是人干的。” 吕洞宾道:“既然如此,长公主府出事,按说他应该比谁都积极才对。” 燊哥道:“都说是红人了,红人自然事多,应酬也多,认得他的人更多。长公主府的事情,明显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办,不能惹人注意。” 吕洞宾冷冷一哼:“不是不能惹人注意这么简单,恐怕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你知道我的规矩,我从来不跟朝廷或者官府里的人打交道,这案子,我肯定不接。” 燊哥急了:“你不接,那怎么行!” 吕洞宾冷眼看他,笑道:“看来师夜光已经提前收买了你。” 燊哥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这案子我不接,你们谁接的谁去。”吕洞宾说着,把外罩的衫子一脱,无赖的躺在榻上闭起了眼睛。 燊哥急的忍不住又要抓自己头发,这时只听何招娣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 “东西是我接下的,我去!” 她说罢转身离开,燊哥出乎意料的望着何招娣走出异闻社大门,门外长公主的人守在那里,她不知对领头那人说了些什么,那人先是一脸的为难,后来让身,带着何招娣就走了。 “你真的就让她自己去?”燊哥吹胡子瞪眼的对着吕洞宾。 吕洞宾枕着胳膊,眼睛都不睁。 何招娣坐进马车,领头那人随后也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姑娘,你可想好了,我家主人不比寻常,身份尊贵,你替异闻社去可以,但若是事情办不了,只怕你会有大麻烦。” 今日因为要去灵应观办事,何招娣穿着吕洞宾带回来的那套绫罗衣裳,跟先前乞丐的样子,简直有天上地下的分别,因此长公主府的人对她讲话还算客气。 “长公主很凶么?” 那人未料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看何招娣现在的样子,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眉清目秀,花信年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办案的。 何招娣见他始终不回答,也不再讲话,自己在心里意会,那长公主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凶的人。她方才的那股子血勇之气,这会已经消退,不禁心中打鼓。 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人又是何种身份地位,都是挨着天的人,而自己前天还是个睡大街的叫花子。 头脑一热,什么都没想就出来了,待会儿进了公主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车从长公主府大门处绕了过去,停在一处角门前。 这角门是平时给下人们出入的,领头那人去叩门,何招娣独自走下马车,抬眼一望,深壁固垒的高墙,扑面就有一种压迫感,这种地方好像进去了,就永远都出不来的感觉。 天上怎么可能掉陷阱,银子哪有好挣的道理。她一分神,下马车的腿脚一软,眼见就要摔倒,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扶住。 “你怎么来了?”何招娣怔怔地望着将自己扶住的人。 吕洞宾衣服也没换,只是束起了头发,他垂眼看着何招娣。 “虽然我不太在意脸面这种东西,但也不能让你拿去随便往地上扔。” 领头那人看到吕洞宾出现,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角门从里面被打开,那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吕洞宾放开何招娣,率先迈入门内。 待他们都进入长公主府,角门外面的巷道里,张果才露出身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长公主府的这扇角门,直接靠近后宅,庭院深深,水榭楼台。领头那人带着吕洞宾跟何招娣左转右转,来到一处假山。山上有亭,一名灰衣的老执事正等在假山下面。 “何伯,人带到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老执事的声音不怒自威。 领头那人为难地看了吕洞宾一眼。 吕洞宾上前一步,打了个哈哈。“是我的原因。” 老执事衣着普通,但从领头那人的姿态上看,显然在府中地位不轻。 “异闻社吕洞宾?”老执事一双精明老眼,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你是司天监少监师大人极力举荐之人,师大人说,你有独出手眼之才,但愿你能尽其所能,让老夫觉得没有白等这么久。” 吕洞宾哼道:“我真是谢谢师少监了。” “你可以自己去谢他。” 老执事反身往假山上走,吕洞宾等人跟在后面。这假山很大,下面有一片荷花池,还有一个人工造的小瀑布,瀑布的上头就是那座亭子,里面有石头做的桌椅,四角悬灯,一个人正坐在桌前,旁边立着一小厮。 却不是长公主殿下。 常欢见到老执事上来,忙上前行礼。师夜光面色阴沉的回头,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茶托,茶碗,茶瓶,里面的茶都冷了。 既然是自己力荐之人,自然不好当着长公主府的人面多埋怨,师夜光没好脸色,说话还是客气的,只是夹枪带棒。“知道洞宾先生一向事务繁忙,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前来,真是让本少监脸面有光。” 吕洞宾也客气:“师少监你言重了,我原本不想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怕遮挡了师少监你的光芒。” 师夜光强装说笑:“洞宾先生就是爱说笑。” 老执事板着脸,对两人言语上的你来我往置若罔闻,他走到亭子一角,望着下面道:“既然人来了,那就干点正事吧。驸马爷还有几日便要主持今上的万岁千秋大典,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 原来这假山顶上的石头亭子下面,遥遥可以望见驸马居住的那个院落。现在那院子不许人靠近,驸马失魂之后的状况越来越不好,长公主便封了院门,只留几名奴仆伺候。此时院子里挂着几盏风灯,夜风中轻轻摇晃,院子里多了一个木头做的木马,还未完全做好,旁边散乱的丢着一些工具。 院子里草屋的门打开,一个奴仆端着托盘出来,看托盘上的饭菜显然没有动过。门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崔驸马从里面冲出来,在院子里暴躁的四处乱走并且乱喊。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你们是谁?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你们放我走,我要去找我的名字!” 几个奴仆冲出来,一阵手忙脚乱,最后把乱吼乱叫的崔驸马生生拖回屋里。 驸马爷发疯一样的喊叫声,隔着老远传过来,这一幕被亭子里的几个人看着。 “驸马失魂,你们觉得是妖物所为,凭据是什么?”吕洞宾问。 老执事看常欢一眼,常欢对吕洞宾道:“禀先生,大人出事那晚,小人亲眼所见,一个人影从我家大人后脑勺那个位置,取出一个光团。上一次,少监大人来询问,小人说完之后自己回去反复回忆,忽然想起,从我家大人脑袋里取光团的,根本不是那个黑影,而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人儿!” “巴掌大的小人儿!”何招娣嘴快:“可是那种头上长着个肉疙瘩的?” 吕洞宾狠狠瞪她一眼。 常欢露出回忆的表情:“姑娘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但小人不能确定,因为当时并没有看的很真切。”他便将那晚所见又复述一遍。 老执事道:“我们当时将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那黑影身上,但即便没有那巴掌大的小人儿,此事也十分蹊跷,绝非人为。” 师夜光颔首:“黑影逃窜之际,公主府众家将曾射出数箭,事后,府墙外的地上,几支残箭的箭杆有的被折断,显然是黑影仓促拔箭所至,甚至有一枚箭头遗留在他体内,只是奇怪,现场不见血迹,方圆之内,亦不见残留的痕迹。” 吕洞宾道:“所以师少监断定此物是妖,此事定是妖物所为?” 师夜光反问:“此人身中数箭而不见血,身负重伤,却还能神速逃遁,这是寻常人能办得到的?” 吕洞宾悠悠踱了两步:“中箭而不见血,可能是闭穴锁脉的功夫;瞬间遁形,可能是轻身蹿跃的本事。江湖中有这种功夫的人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师夜光一笑,显得早有准备,道:“早就听闻洞宾先生的绰号叫杠精,今日一见,真是名副其实。黑影是不是人,我们暂且不论,那巴掌大的小人儿,又该作何解释?” 吕洞宾也笑:“在下听闻,师少监精通阴阳,身怀异术,师少监断定是妖物所为,那自然跑不了偏。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 师夜光微笑道:“洞宾先生何事不解?” “既然师少监已经断定是妖物所为,说到捉妖,那自然还是要看师少监的,最不济,还有外面大把的赏金猎妖师,为何要把在下找来?”吕洞宾表情做的恰到好处,一脸的懵懂。“难道是因为师少监其实认为,还是我比较厉害?” 师夜光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吕洞宾不仅是个杠精,他更是个人精,三言两语中,逼得师夜光进退两难。要么他将这案子推得一干二净,要么就逼着师夜光当众承认他更厉害。这两样,都是师夜光不能接受的。 吕洞宾静静等他答复。 师夜光也是个人物,该低的时候低的下去。他只犹豫挣扎了一下,便接着微笑道:“自然是久仰洞宾先生的大名,对异闻社心向往之,也想借此机会能够与洞宾先生成为至交的朋友。” 吕洞宾又道:“师少监可能还不太了解我异闻社的规矩,钱我是不收的,要我接手案子也很容易,要么给我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要么给我一件我能感兴趣的东西,两者都没有,那就得看是什么做为交换的条件了。” 师夜光看一眼老执事,道:“长公主殿下的委托,光凭这一点还不行么?” 老执事见这二人唇枪舌剑,明里暗里的,早有些恼火,正待发作,忽然耳朵动了动,猛然抬头盯着亭子上方。 亭子上面有极其细微的动静。这动静,就像是秋风扫落叶,吹落上面瓦片的浮尘,可还是被老执事捕捉到了。他忽然一脚踏在亭子的栏杆上,整个人翻身出去,一只手往亭檐上一握,借力一撑,人便如苍鹰一般掠空而起。 老执事一动,这假山附近早有安排的家将们便动了起来,数条人影从假山山石的缝隙里,附近葱茏的树木下面钻出来,有人执剑,有人张弓。 吕洞宾,师夜光,何招娣都赶紧从亭子里跑出来,只见老执事立在亭子顶端,正在捉什么东西。 那东西太小了,众人一时没有看到,等那东西跑到亭角悬挂的灯笼处,大家才发现,正是那只有人手掌大小的小人儿! “就是这个小人儿!”常欢指着上面,高声喊起来,“就是这小人儿从大人脑袋上呜呜” 师夜光一把捂住常欢的嘴,“不要声张!” 吕洞宾凝神望去,小人儿太小了,只依稀瞧着有脑袋身子和四肢,脸是瞧不清楚的,就是身上还穿着跟人类似的衣裳。小人儿十分灵活,在方寸之间上蹿下跳,老执事双手犹如簸箕,快速的抓来抓去,好几次眼见着就要抓住它了,却还是被它逃脱。 目标太小,下面的家将也没办法射箭,何招娣看着那个小人儿在亭脊上翻上翻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她猛然忆了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指着那巴掌大的小人儿,吕洞宾将这些看在眼里,顿时懂了。 盗走自己一个月记忆的,就是这同样的小人儿! 不仅是自己一个月的记忆,还有驸马遗忘自己名姓的神识,孙小姐对沈郎的情感,全部都是这巴掌小人儿所为! 记忆c神识c情感,对应的正是人之三魂。 只是,这小东西,为何要拿人三魂?为什么会是驸马,孙小姐,还有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这其中又有怎样的关联? 小人儿被老执事逼到了绝路,老执事双目迥然发亮,显然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他提一口气,将功力灌注双掌,掌若龙爪,闪电一般朝着小人儿捉去,小人儿从他左手间闪过,但老执事早已算死了它的后路,也不回身,也不看它,右手先它身形更快一步,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那小人儿就像是自己往他手里送去一样。 “抓到了”还不待常欢开心完,在老执事掌中的小人儿,忽而就化成了一张薄薄地纸片,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竟是个人形的小纸人儿。 “怎么会这样。”何招娣喃喃道。 老执事功败垂成,悻悻地从亭子上面纵身而下。“竟然真的是被人作祟?” 巴掌大的小人儿现了原形,既然是纸人儿,那便不是妖所为。 吕洞宾沉默不语,看着那剪出人模样的纸片儿。 一队家将捧着一个匣子上来,老执事将纸人儿放了进去,吩咐道:“拿下去小心看守,匣子外面打上铅封,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能再让这东西作怪。”说罢,又对吕洞宾道:“既然不是妖物作祟,就不劳烦异闻社了” 他话没说完,吕洞宾截断道:“这个案子我接了。” 老执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此事疑点颇多,如果说,这纸人儿是受人操控,那这背后的操纵者,就像生怕我们不知道一样,故意选在这个时候让纸人儿再度现身,这是其一,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其二,就算背后确实有人操纵,驸马此前已经遭受过袭击,丧失了神识,这小人儿再度现身,完全没有理由,如果它本来的目标并不是驸马,那又是什么?”吕洞宾不疾不徐地分析道,“现在纸人儿被捉,等于已经打草惊蛇,它背后的操纵者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有动作,与其日防夜防,不如还是交给我,我自有我的渠道去查证。要是人作祟,就拿人,妖作祟,就办妖,如何?最重要的一点,自然还是尽快让驸马恢复神智。” “你方才不是还百般不愿接这案子么?”老执事道。 吕洞宾笑了一笑:“我刚才还没有说完,我这异闻社,还有一个规矩。” 老执事看着吕洞宾,显得对他这人十分感兴趣,不禁笑问:“是什么?” 吕洞宾道:“这个规矩,就是看我心情。” 老执事哈哈大笑,激赏道:“好!有性格的人,通常都有些真本事,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吕洞宾没有在长公主府待很久,这里该查的,人家都已经查过好几道了,该搜索的,也都搜索的差不多。这里不同别处,虽然是被找来查案子,但想让你知道的,你才能知道,不想让你知道的,多问一句可能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也是吕洞宾不愿意跟朝廷官府中人打交道的原因。又要让你办事,又要遮遮掩掩,各种讳莫如深。 但吕洞宾才不管这些,他直接问老执事,能否将那个装着纸人儿的匣子给他,老执事想了想便同意了。此外,关于驸马被袭,丧失神识一事,吕洞宾问起,还有什么收获,师夜光交给他一块木头的碎片,说是出事后,府衙里的吏役曾在墙角的灌木中搜索出来的。 原本一块木头碎片并不会引起注意,但那块木头碎片是少见的紫红色,紫的发黑,而且坚不可摧。这种木头经老执事确认,并非府内所有。 吕洞宾将两样东西收起,老执事亲自将他送到角门外。 “你只有两天的时间。”老执事道,“吕洞宾,我不得不提醒你,殿下甚是看重驸马,这件事情你若是办不好,长安你也不用呆了。” 吕洞宾还没说什么,何招娣担心道:“长安不用呆了是什么意思?” 老执事笑笑,不做解释。他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吕洞宾:“若有需要,洞宾先生便拿着老夫这块牌子行事,这府里的人,多少还卖老夫一些薄面。” 吕洞宾接过道谢。 带他们来府的那人,又再用马车将两个人送回,临上车,吕洞宾忽然停下,转过身对师夜光笑笑地道:“师少监,今晚你脸上可真是大大地有光啊。” 师夜光深深看他,脸是黑的。 回去的一路上,吕洞宾靠着车厢壁养神,他脑子里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重现,偷人三魂的巴掌大小人儿,如果就是那纸人儿,什么人会这样的法术?如果是妖物作祟,又会是什么妖呢? 这小人儿,偷走人的记忆c情感c神智,但每一个人只提取一样,而且绝不提多,它要这些做什么? 吕洞宾想到常欢说的黑影,巴掌大的小人儿后面还有一个人,究竟这个黑影是小人儿的主人,还是说,巴掌大的小人儿其实才是主人? 关键是那黑影到底是什么,是妖,还是人。 想想自己跟丢失情感的孙小姐,丢失一部分神识的崔驸马,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之处,或者相似的点,是能够成为目标人物的。但想来想去,自己跟这二人素无交集,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一路无话,二人在燊哥邸店门口下车,吕洞宾从旁边的窄巷子往里走,何招娣记得这巷子,她第一次碰瓷吕洞宾,跟踪他到这里就是走的这条巷子。但现在,巷子的尽头处,遥遥可以望见墙头上架着的矮松,还有盛开的花朵,哪里有一堵高墙。 铜锤在门上打盹,看到吕洞宾回来,睁开眼睛道:“喂c我饿了。” 何招娣站在吕洞宾身后,虽然早已知晓这门上辅首兽头是个活物,但没想到它还要吃东西。当即问道:“你能吃东西?” 铜锤眨了眨尾梢飞扬的桃花眼,笑嘻嘻道:“本大帝当然能吃东西。” 何招娣新奇道:“你吃什么?怎么吃?” 铜锤正要回答,吕洞宾冷冷打断道:“你先进去,我有事要同它说。”它,指的就是铜锤。 何招娣自知现在不能招惹吕洞宾,点点头,在铜锤的飞眼下进门去了。 “你今天晚上出去,帮我办一件事”吕洞宾在铜锤面前一阵低语,末了,从带回来的匣子中取出那张纸人儿。 铜锤用力嗅了嗅:“你放心吧,本大帝对于气味,一向出不了错。” 吕洞宾点点头:“你去吧。” 铜锤发出欢脱喜悦的笑声,“终于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就在他们进来的那个窄巷口,墙角中的一株孱弱小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生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将军,有拿云攫石之势,郁郁丛丛的枝叶,将这里遮挡的完完全全,别说人过不来,就连只狗都钻不过来。 “吾去也!” 只见门扇上的辅首兽头中,窜出一道青金色的流光,朝着远处,箭一样而去。 吕洞宾进到院中,何招娣已经脱下了那身绫罗裙裳,折叠的整整齐齐,抱着衣服首饰,站在回廊下面对他道:“东西还给你,只不过,这衣裳要不要先浆洗浆洗?” 吕洞宾完全不在意,越过何招娣直接进屋,只丢下一句话给她。“你留着吧,你穿过了,碧珠一定不会再要。” 何招娣楞了好半天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半晌才激动地道:“我c我这就烧火做饭!” 屋里,吕洞宾坐在书案前,对着那块紫红色的残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师夜光跟吕洞宾,何招娣一起离开长公主府,他却没有回家,而是去参加了一场夜宴。宴会的主人是九仙公主,九仙公主又名玉真,是今上的妹妹,跟长公主同父异母的关系。师夜光虽然给人阴沉的感觉,但他其实模样长的十分英俊,又有逸群之才,近来深受九仙公主的青睐。 九仙公主李持盈,跟长公主一样都是则天女皇的孙女,但她幼年失怙,父亲又是个薄志弱行的人,她自幼便耳闻目睹宫廷斗争的残酷,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见识过那些飞扬跋扈的公主惨死,她索性看开,十二岁便自己上表称要慕仙学道,去做女冠,早早离开大明宫,放弃一部分公主的待遇,只求延命。但她大部分时间并不居住在道观,她在长安城里有多处别院,李家人多是天生的风流种子,九仙公主也不例外。 九仙公主别院里,宴罢人散去,酒过情愈浓。 师夜光披散着长发,仅着一层纱衣,却不系带,露出匀称结实的躯体,更衬得刀削斧凿的一张脸,刻骨般英俊,还透着阴暗的邪气。 比起九仙公主的其他情人,他显得格外特别。 “长公主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李持盈也仅穿着无带的诃子,露着大片酥胸,面颊上染了酒意,手中还端着一盏银杯。 师夜光半躺半坐在西域大床上,并不回答九仙公主的问话,反而拿出一只描金的漆盒,打开里面装着混有金箔的丸药状物什。“这是我新为你做的,要不要试试?” 九仙公主坐过去,半倚在师夜光胸前。“是什么?” 师夜光邪邪地一笑,长臂将她抱住,在她耳畔吹气一般道:“极乐。” 九仙公主咯咯地笑起来,“极乐,怎么个乐法?” 师夜光将她放倒,狠狠吻上去。“让你腾双龙,鸣天鼓,弄电行云。” 九仙公主道:“这么好?” “有我好?” 药效很快就显现出来,九仙公主的呼吸急促起来,面颊上的酒意更浓几分,连眼睛似乎都红了,双眼迷蒙。她感觉自己已经飞升,飘在云端。 “你当心些,别教我那痴情的大姐知道你跟崔翰肃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 “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银杯掉落在厚厚地波斯地毯上,里面的酒液倾洒,房间里一片旖旎的春色。 良久,西域大床上,九仙公主筋疲力尽,沉沉地睡去,师夜光起身穿衣,走出房去。 外面早有下人等候,领着师夜光出别院。 九仙公主的规矩,从来不留情人同床共寝。 师夜光坐上马车独自一人返家,虽然夜里宵禁,但有公主的车驾和令牌,他能畅通无阻。他住在靠近东市的地方,距离姬先生的医馆不太远,单门独院的小宅子,没有一个下人。虽然现在是权贵们面前的红人,身边少不了巴结奉承的势利之辈,也有送钱送奴仆给他的,但他都找借口把送来的下人又送走了。 九仙公主的马车,一直将他送到他所居的坊曲内,他一路都是阴沉着脸,心情极其差。先前在长公主府里,何伯对吕洞宾另眼相看,青眼有加的样子,让他分外不爽。何伯在长公主府里表面只是个老家仆,但却是从长公主出生起就伴随在其身边,这么多年,可谓寸步不离,传闻中说,何伯好几次都救过长公主的命。长公主在大唐的地位特殊,何伯在长公主身边地位特殊,本想借机杀杀吕洞宾的威风,却没想到还让他得了便宜。 崔驸马一事,他将吕洞宾牵扯进来,是一个险招。本来都算计好了,只是此人太过行事跳脱,难以驾驭,他必须格外当心才好。 师夜光下了马车,朝自己家门处走,远远地,只见有三个人站在自家门口。 其中两个穿着吏役的制服,手里提着巡夜的灯笼,瞧见他回来,立刻笑着打招呼:“大人c您家来客人了,可是您不在,说是您老家的亲戚,我们兄弟二人便在这里候着您回来。” 师夜光诧异地看着两个吏役中间的那人,他站在光里,文士打扮,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看样貌,温柔敦厚,穿着虽不富贵,但也不寒酸,颇为殷实。 这两名吏役是师夜光所居曲坊的武侯,他住的地方离武侯铺子不远,那中年男子好不容易打听到师夜光住处,结果一来,只有铁将军把守,他从下午一直等到夜里,坊门都要关闭了,被巡夜的两名武侯发现,问了原委,便想巴结巴结司天监少监,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此人来自师夜光的老家蓟门,是他十年前的旧相识,有点沾亲带故。十年以前在蓟门,师夜光跟崔驸马一样,都是白屋寒门出身,但其少年时代便因聪敏好学而远近闻名。因为家贫,连夜里看书的灯油都买不起,便被这远亲推荐到蓟门名僧惠达处。惠达爱才,他广做布施,在寺院里收纳贫寒的年轻学子,提供食宿令其读书,因此才成就了他名僧的名望。这其中,尤其以师夜光最为突出,他仅数年便尽通内典之奥,便是佛经也常有自己独辟的理解,甚受惠达赏识。是时,今上好神仙释氏,惠达对师夜光道:师之学艺材用,愚窃以为无出于右者。圣上拔天下英俊,吾子必将首出群辈,沐浴皇恩 惠达以钱七十万资助师夜光,西行长安寻求闻达机遇。早两年,师夜光还曾托人寄信回蓟门,可这两年来却是音信全无。 “夜光c是我,我是你延川表舅。”那人殷切的跟师夜光打招呼。“我来长安办点事,惠达禅师托我来看看你。” 师夜光深深皱眉,他本就眼眶深,这一锁眉,显得眼睛更是阴沉了。他也不回应那人,一只手藏在袖中,朝武侯吏役手中的灯笼弹了两记指,噗噗两下,灯笼尽然灭了,不宽的巷子里一团漆黑。 两名吏役诧异地察看灯笼:“奇怪,又没有风,怎么就灭了?” 这时师夜光才加快脚步,从袖囊里摸出两块银两,边走边道:“有劳二位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二位辛苦,终日劳顿,拿去喝点小酒解解乏。” 两名吏役手中各自被塞了一块五两重的银锭子,顿时乐开了花,灯笼也不看了,连声道谢。 延川表舅上了年纪,本来眼神就不好,此刻黑灯瞎火的,也瞧不清师夜光的脸,兀自欣喜道:“此次来长安,听闻你已被诏赐了银印朱授,拜为四门博士,还得了官职,果然惠达禅师法眼识人。” 师夜光宽长大袖往门扇上一挥,也没见他开门,门就自行开启了。“表舅长途跋涉,快请屋里歇息。” 两名吏役得了好处,连恩带谢的走了,延川表舅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跟在师夜光身后进了门,师夜光头也不回,再一挥袖子,大门砰咚一声关了起来。延川表舅讶异地回身看了看门,这时师夜光已经走过前面的院子,延川表舅赶紧跟上。 这单门独院的宅邸不算大,但该有的都有,是一个长方形的两进院落,有前堂有后寝有廊房,师夜光快步朝后寝走去,也不点灯,对延川表舅的态度也甚是奇怪,并不热络,甚至话都不多说。 延川表舅感慨道:“你那苦命的娘要是还活着多好,她要能看到如今你这般出息,必定”一句话还未说完,前面师夜光陡然无声无息的停下,延川表舅直接撞在他后背上。“夜光?” 一只手有力的手,卡在延川表舅脖颈上,手指修长却十分有力,十指如钩,钢铁铸就一般,令人无法挣脱。 “你你做什么?”延川表舅的脸,霎时间一片惨白。 “你的话可真多。”师夜光终于冷冷地开口了。 两人此时置身于后院,四周一片漆黑,唯独天上一轮月亮。离得这样近,延川表舅终于看清楚师夜光的脸,阴鸷地眉目,眼睛里森森冒着寒意。 “你你是谁!?”延川表舅震悚道。 师夜光五指愈加收紧,将表舅脖颈卡得“咔咔”做响。“我是师夜光。” 延川表舅挣扎着从嗓子眼里喊出:“你不是师夜光!你究竟何人?夜光在何处?我家外甥在何处?” 师夜光阴森森地笑起来。“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延川表舅惊恐挣扎呼救:“救命” 师夜光嗤然,单手将延川表舅整个人提起,将他的呼救声掐断,手猛然往一侧转,延川表舅的颈骨发出碎裂的声音,脸上惊恐的表情凝固,身子瘫软下去。 师夜光松开手,延川表舅的尸体倒在地上,脖子被折断了。 “你真不应该来,表舅。”师夜光掏出帕子擦手,完了将帕子丢在延川表舅双目暴瞪的脸上。他转身走进最里面一间屋子,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瓶子。 师夜光小心翼翼打开瓶塞,瓶口滋滋做响的腾着白烟,他冰冷的看了看地上尸体,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在上面,尸体立即滋滋的熔化。师夜光的鼻子皱了皱,被强烈腐蚀的尸体有刺鼻的气味,他烦躁地道了一声麻烦,竖起二指,指尖上陡然窜出一簇幽绿色的火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火苗落在延川表舅尸体上,瞬间整个尸体被绿色火苗吞噬。森森火光映照着师夜光的脸,他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鬼怪,连眼瞳都成了绿色。 地上的尸首快速被溶解烧化,连渣都不剩,地上只余一个包袱。师夜光将其拎起,包袱散开,里面只是一些衣物和银两,但是里面一封惠达禅师所写的信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扔掉包袱,打开信笺,是惠达禅师写给真正的师夜光的,内容很简单,问候了一些近况,并说今上要选拔天下人才,广诏天下沙门,能人异士,不日他就将到长安来面圣,现在已经动身,希望届时能与师夜光一聚,共续前缘。 从蓟门到长安,上千里地,快则也需十天半月,看信上的日期,说明此时惠达禅师已经在路上了。惠达是一代名僧,他一路西行,按照礼法,每行经一处都要去当地最有名的寺院停驻,或者礼佛,或者讲经授课,他的行程快不了。 师夜光掌中又腾起幽绿色的火焰,信笺在他手上烧成灰烬,他思忖了片刻,快步回屋。 屋内本是漆黑的,没有点灯,他指尖幽绿火苗噗噗弹出,蜡烛烧起来,竟也是发着绿光。师夜光铺开一张空白信笺,写了一封密信给蓟门帅张廷珪,他在信中写道:近者惠达师至辇下,诬毁公缮完兵革,将为逆谋。人亦颇有知者,以公之忠,天下莫不闻之。积毁销金,不可不戒。 “看来,我要抓紧了。” 做完了这些,师夜光又走出屋子,原来这宅子买来,他却并不用来居住,只是一个幌子。这宅地的下面,早已被他挖空,成了一个地下秘密世界,院中地上铺着一层土,土下却是很厚的铁板,铁板下面的空间有半个宅子的面积大,里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师夜光进入地下,下面放着各种药草,矿石,器皿,正中间却是一个炼丹炉。除了炼丹炉外,还有用来煅烧c抽离c飞升c冷却c过滤的工具。 四面的壁上,鲜红如血的颜料画着看不懂的各种符号,密密麻麻,放置器皿的桌子上,一本古旧的叶子书摊着。 那本书很像贝叶经,但叶片就像金箔一样,灯火下熠熠生辉,上面写有文字,只是那文字根本看不懂,说是文字,又像符号,比颜真卿的狂草还难看懂,线条千变万化,不似书写,像叶子上长出来的奇特纹路。 师夜光在叶子书前研究了许久,写写又画画,将上面的符号分解组合,再一个线条一个线条的拆解,他旁边还放着一些古老的书籍,上面也都是一些古老的符号,有的符号下面有详细的解释,有的一组下面是一个图画,上面画着迥异于人的形象,像奇异的兽,可有些又长着人的脑袋。 他一张一张的在古老书籍中对照,夜都过去了大半,还是一无所获。 外面东方欲晓,万物初醒。 师夜光后宅院子的地面上,一个依稀的人形,像一块阴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痕迹。 清晨的长安,薄雾缭绕。 旭日初升。一只鸟停在太阳刚刚爬上的钟楼,又被一个从钟楼角落中蹿出的人影惊飞。 张果在这钟楼上呆了一整夜,夜露将他的鬓发都打湿了。这座钟楼,正处在长安城的正中心,是呼应南北西东四方的轴心建筑。四角攒顶的钟楼上,悬一口大钟,用于报警报时。这居中的位置,又是在高处,视野开阔,因此张果选择在这里观察了一整夜。 昨晚他在吕洞宾之后,也到了长公主的府邸,他隐藏在长公主府殿阁的屋檐下,隔着假山顶上的石亭有些距离。当亭子里一团混乱的时候,张果在搜索附近是否有妖族出没,他本就是御城守,要是有妖族潜入图谋不轨,他护臂上的小灵兽就会报警。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灵兽安安静静地盘踞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如此一来,就说明当时长公主府里没有妖族,更提不上作祟了。那么,那小人儿究竟从何而来? 他趁着混乱的时候,去了崔驸马所居住的草屋。屋子里贴了很多捉妖的符,不仅是捉妖的符,还有很多防鬼的。崔驸马闹腾半天,被强行灌下一碗药,在药效下安静了,浑浑噩噩地被下人们弄到床榻上,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秀姑c秀姑,你在哪里?给你做了个小木马,已经快要做好了,怎么却找不见你?”崔驸马像抱宝贝一样抱着那个盒子,盒子的四角被磨得光滑发亮。“秀姑c秀姑” 崔驸马喃喃着睡了过去,屋子里的几个下人长吁短叹,说驸马爷怪可怜的,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却还记得秀姑 话没说完,外面说长公主已经从大明宫里回府了,下人们立即噤声。 崔翰肃是鸿胪寺掌事,过几日是皇帝的诞辰,又被称之为万岁千秋节,每年都是由他主持,接待各国使臣,因此陛下特意问起崔驸马得了什么病,打不打紧。 长公主甫一回府就来看望自己夫君,张果在老执事将吕洞宾送出角门时,也离开了长公主府,他来到钟楼上守候观望,若是妖族做案,晚上再偷人的三魂,他便能看到来处。白天的时候,在去太乙宫总部前,他打探到的消息表示,丢失记忆,情感,神识的,不止吕洞宾等人,近来有不少人都出现同样的症状。 这是有什么东西,在大范围的收集人之三魂。为什么要搜集人的三魂,还大范围的搜集,这事还不清楚,张果直觉此事跟三藏院灵骨塔里的《劫妖录》丢失有关。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防护法阵被破掉了,按照张果的分析,不周山遗族是做不到的,寻常人更做不到,既不是妖,又不是人,那能是什么? 可是这一夜甚是平静,长安城的深夜,御城守也加大了管控的力度,张果只能无功而返。回异闻社的半路,他遇到几位同僚刚刚收工,打更的更夫头子计万里跟御城守壹字部的负责人明启,两个人在一个不周山遗族开设的百年老店食肆里坐着。 张果蔫头蔫头的走到食肆,这家铺子卖的古楼子是长安独一份,老板特别舍得,用羊肉一斤,一层层裹在大胡饼当中,隔层放椒豉,酥油涂抹之后放进炉火里烤,色香味俱全,是张果的搭档公西子最喜爱的食物,每天夜里巡查的时候都要吃一个,早上收工的时候再吃一个。但张果不吃肉,只吃素,这里除了古楼子,还有一种寡淡的面食叫做冷淘,蔬菜或者槐树汁和面做成面条,煮熟之后再放到井水里浸凉,拌上青菜跟豉汁。公西子每天大口大口吃肉,张果每天哧溜哧溜吃面条。 现在被御城守停了职,但每日一大早到这里吃面条的习惯改不了。活了三千多年的张果,早已经没有了对世界的幻想和热情,剩下的只有习惯,他的生活极其规律,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他就像这长安城城墙上的一块砖,大街上的青石板,千百年来都在固定的位置。 这食肆的老板是认得他们御城守的,虽然张果没穿御城守制服,老板还是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明启其实早就看到了张果,却故意装作没看见,跟计万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打更的更夫组织,其实可以说是御城守的外围部门,那些更夫们,经常协助御城守成员执法,两方面常有互动,颇有交情。 张果等面条,跟明启隔着一张桌子,他就寡淡的往那里一坐,没有跟明启打招呼,他也完全没有要跟人打招呼的意思,这一下子就把明启的火给撩了起来。 这个时候来食肆的,一般都是更夫和御城守,普通百姓不会有,所以明启站起来,直接走过去往张果面前一立,道:“你怎么还有脸出现?还好意思到这里吃面?你的心都不会痛吗?” 张果木然望着他。明启还不到三十,长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好像公西子跟他关系不错,他们俩是同一个类型的人。张果不想跟明启发生冲突,他站起来打算离开。 这一下明启的火更大了,一把拽住张果道:“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人么?就你这样,整天好像谁都欠你两百吊钱一样,让人看了就觉得丧气!自己的部属都死光了,就你还好端端地没事,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这像话吗?” 计万里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都是同僚,莫要伤了和气。” 明启恨声道:“谁跟他是同僚,仗着自己资格老,脸都不要!也不知道大首是怎么想的,公西子死的那么惨,做为他的搭档,他还跟没事人一样!”说着说着,明启就红了眼眶,“我们前一晚还约了要一起去喝酒我那些兄弟,一下子就去了好几个。” 这是御城守自成立以来,遭遇的最严重的一次重创,突然之间,几组人马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遭遇袭击,他们虽然有一定的战斗力,但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已经被对方一阵狂暴的猎杀弄懵了头,等缓过神来的时候,伤亡惨重。 明启的痛,不仅仅是失去兄弟跟伙伴的痛,还有一种对自己的恨。他身上还带着伤,整个右臂基本都要废了,而张果看上去连一个小小的伤痕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还在大首面前,替那些几千年来不服管制的不周山遗族开脱。 那天夜里,明启带着壹字部,被一群突然从地下冒出的巨狼袭击。那是一种能够穿越土地,在地下来去自如的大型兽形妖族,又被称之为地下之犬。但实际上,它们的体型比一般的犬或者狼,要大上数倍,奔跑的速度极快,就是在地下也丝毫不会降低它们的冲击力。 它们具有狼的习性,嗜血c冷酷c团结与耐力。它们无声无息的从地下钻出来,等人发现的时候,可能早已被它们一口咬断了脖子。地狼既然属于妖族,它们比起寻常的狼,攻击起来威力更大,也更加的凶残。 地狼们浑身长着厚实的皮毛,它们的皮毛还很硬实,一般人类使用的武器是无法伤到它们的。这些地狼之前从来没有在长安城内出现过,这一次,一出现就是一个群体,仅仅围攻壹字部的,就不少于十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十头地狼,每一头皆有一只狮虎那么大,明启等御城守被地狼突袭的地点,很明显是地狼们精心算计过的,那是在城边,却又不靠近城门,因为长安几处城门皆有守城的军队,这地方属于最早的汉长安城,是之前的夯土城墙,如今早已废弃,现在的长安城在之前的基础上扩建了数倍,这些残破的厚实土墙还留在原地,城墙土被百姓们长年累月的挖回家盖房,形成许多的坑洞,平时一些乞丐流民c逃犯或者盗寇会躲藏在这里,都是些社鼠城狐之辈的藏身地。 这样地方太适合地狼们行动了,城墙黑漆漆的洞口里,一盏盏绿色的硕大灯笼从幽暗里亮起,明启等人护臂上豢养的小灵兽发出焦躁的预警声,可环顾四周,冷月当空之下,并无任何异样。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开裂,硕大的猛兽从地面之下猛地窜出,明启跟伙伴们骤不及防,登时就有人被咬断了四肢或者身体。 那一场厮杀,可谓明启此生最惨烈的一次。 伙伴们的鲜血,浓稠的糊了一地。一头灰色毛发的地狼,冰冷的凝视着他,缓缓从利嘴里吐出一个伙伴的身体。那身体已经断成一个匪夷所思的样子,就像一截血桩子,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明启的武器是两根三股叉,他力猛如虎,擅使飞叉,他的飞叉射伤了其中一头地狼,深深地扎在那头地狼左眼上方。那灰色毛发的地狼,显然是这群地狼的头目,它调转狼头,紧紧地盯住明启。 明启的两根三股叉能够结合一体,成为马架,因为他的灵兽是一只浑身虎纹的异马。他骑在自己的灵兽上,与那头巨狼遥遥相对。 两边是同时动起来的,速度极其快,明启一夹自己灵兽的马腹,那长着虎斑的异马腾空而起,灰色的地狼也腾空而起—— 最后,明启的三股叉尖锐的划过地狼背脊,在它那铠甲般的皮毛上,划出一连串的星星火火,仿佛那皮毛是钢铁铸造的。而他持着马架的右臂,被那头地狼狠狠咬断,他的灵兽,身体也被地狼的利爪抓开,划出几道伤痕,明启当时心一阵发凉,第一次跟地狼这种传闻中最擅作战的妖物正面交锋,仓皇中来不及结出防御法阵,队形被攻击的七零八落,只能硬碰硬。 就在明启以为自己的右臂要被地狼撕碎的时候,伙伴中有人放出玄蜂,这种巨型蜂,腹大如壶,要是蜇人,能瞬间令人毙命,地狼也拿这种玄蜂毫无办法,明启因此捡回一条命。 但内心受到的创伤,比起身体上的,更难以痊愈。一腔怒火本来就无处可以宣泄,偏偏昨日张果还在太乙宫里说了维护不周山遗族的话。当时明启就要冲出去的,被身边同僚阻拦了。 正如银头所说,自从不周山坍塌之后,不周山上为数众多的妖族,不得已必须在之前怎么都看不上的人界生存。当时,人界是一片的荒芜,不周山世界才是人人向往的地方。那里应有尽有,在不周山居民的眼中,不毛之地上的人类,才是低微卑贱的蝼蚁。因此,当不周山崩塌后,许多不周山上的妖族,根本不甘心受人类所辖,能够接受被御城守打上烙印,颁发文牒和管制的妖族,少之又少,通常都是比较低端的。 那些凶悍的妖族,还有与神无异的大妖们,它们盘踞在这世间的隐秘之处,就像暗地里的熔浆,一旦喷发出来,就是一场灾难。 它们就像隐藏在地壳之下,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这时,食肆的老板把张果的面端了上来,张果任由明启骂,不做声,那双总是耷拉着的眉眼也纹丝不动。 明启瞧着他这副静水无澜的模样,恼火的一把掀了桌子,面条泼一地。“吃什么吃,有什么脸吃,你吃土吧你!” 汤汤水水的溅了张果一身,这食肆的老板为难的站在边上,明启赤红着眼睛,厉声厉气地对老板吼:“我警告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教我查出来什么事情!” 计万里好歹是把明启拖走了。 张果对着百年老店的老板躬身,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道:“对不住,都是因为我,让你受了委屈,还请老板莫要怪罪明启。” 他非要帮老板把地上的面条收拾干净,无论那老板怎么劝说都坚持做完。 食肆老板是个长得肥肥胖胖的中年高个子大叔,一脸的和善。“张先生,我们也算老相识了,我这百年老店还没有开的时候,咱们就认识,您何必如此见外?听我死去的老爹说,他认识您的时间更久,您都能算是我的长辈了。他们那些娃娃才多大,年轻人就是火气壮,我不会怪罪的。” 张果淡淡点头:“多谢。” 老板叹一声:“自不周山坍塌之后,我们这些遗民流离失所,最初的时候,人族与我们水火不容,像我们这样的小妖,根本难以在这个世间存身,后来要不是因为有了御城守,像我们这样的妖族,只怕早就被猎妖师给杀光了,或者被厉害的大妖吃掉了,又哪里还有如今的生活。御城守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我们不想看到的。” 张果摸出面条钱放在桌上。“你满意现在与人族混居的生活么?” 老板笑了笑:“我们的家园不周山是个好地方,但也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我们不是上头那些大妖,我就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唯一麻烦的,可能就是每过几十年,我就得换个身份,否则会吓到身边的人类朋友。” 街上响起街鼓声,长安城里的人们相继从睡梦里出来,打开家门。这个世界每一天看似都一样,每一天又都大不同。 张果辞别食肆老板,返回异闻社。铜锤比他先一步回去,窄巷子口那株茁壮葱茏的大树将军,就跟缩水了一样,眨眼的功夫又还原成本来孱弱的小树苗。 铜锤回到门扇上的辅首中,打了一个大大地呵欠。 铜锤太了解吕洞宾的生活作息了,不到中午,他是绝对不会起床的,谁要是敢吵他睡觉,吕洞宾是会发脾气的。所以,张果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何招娣在新开垦的菜园子里忙活,吕洞宾把屋子搞得一团糟,各种书籍卷宗丢一地,自己就和衣睡在张果的床榻上——因为他自己的榻上堆满了杂物。 张果站在自己床榻前,默默看了半天。 半天才讷讷地道:“这是我的榻” 吕洞宾睡得乱七八糟,发出低低地轻微鼾声。张果微叹,环视四周,是他完全受不了的脏乱,遂动起手来收拾。重灾区是那张巨大的书案,上面堆放的物品就像被什么东西炸过一样,到处开花,甚至还有昨天吃剩下的食物和碗盘。 一截紫的发黑的断木,被压在一卷倒扣的书籍下面。张果把书本一册册都放回后面的柜子,看到那截断木的时候,呼吸猛然一窒。 那截断木只有小手指大小,只是一块碎片,紫红的木色里,有一层层特殊的纹路。跟张果在太乙宫证物室内所看到的那一截,一模一样。 吕洞宾正睡的沉,被人大力的摇晃,他昨夜伏案一宿,天亮后才困倦的睡去。 “谁!干嘛!”硬生生被人从睡梦里拽起来,他一开口就全是火气。 “这块木头,哪里来的?” 紫红发黑的断木戳在吕洞宾眼前,他困得眼睛睁不开,劈手夺过给扔到榻里,又倒头睡了下去。 张果把木头捡回来,他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轴货,把吕洞宾拽起来,又问:“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 吕洞宾被激怒了,因为没有休息,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阴森森地盯着张果道:“你知不知道打扰我睡觉会有什么后果?” 张果老实道:“不知道。” 吕洞宾一个飞腿踹在张果身上,张果猝不及防被踹的连退三步,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又扑上去劈头盖脸一阵猛打,张果先时震惊过罢,一出手便将吕洞宾反制。 吕洞宾被拧着双臂,冒一头的火,怨毒道:“这世上有三件事最缺德,砸人饭碗,睡人老婆,还有一件,就是扰人清梦,你缺德不缺德!” 张果锁住吕洞宾,在他身后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块碎木,你从哪里得来的。” 吕洞宾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没想到张果一个看上去如此不起眼的人,手下的功夫竟十分了得,下手稳,力道雄,不声不响里透着一股子狠劲。他现在是失去了之前一个月的记忆,不清楚跟张果之前是怎么回事,但是吕洞宾看似漫不经心,什么都不上心的感觉,心里对人的防范却是极强的。 “你想知道,我就必须要告诉你?”吕洞宾冷冷地道。 张果顿了顿,“让你打,你就告诉我。” 吕洞宾挣扎道:“你先放手!” 张果松开,吕洞宾一拳打在他嘴角。 两只蠃鱼被惊醒,隔着类冰类雪的缸壁,看得津津有味。 屋子外面,何招娣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站在门口跟铜锤闲聊。 “屋里那俩怎么了?动静闹得这么大。” 铜锤道:“肯定是被吕洞宾揍了。” “为啥?” “我告诉你啊,吕洞宾那厮睡觉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搅他,否则后果就会很可怕,他那人有个毛病,人家是护食,他是护觉。” 何招娣道:“有多可怕?” 铜锤想了想道:“有一次燊哥打搅他睡觉,被吕洞宾一把火点了头顶上的毛。” 何招娣不说话了。 这时,屋子的房门打开,吕洞宾跟张果鱼贯走了出来,两人皆面上带伤,身上衣衫凌乱。张果的唇角破了一块,一片青紫,吕洞宾一边的鼻孔里塞着一张纸,还有血迹浸染在上面。 张果捂着嘴角处的伤口,依然木木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块碎木从哪里来的了吧?” 吕洞宾半仰着面,初升的第一道阳光照在他脸上,染一层金色。“我答应要告诉你了吗?” 张果闷声道:“是长公主府么?” 吕洞宾按着自己流血的鼻子:“关你屁事。” 晨间雀鸟叽叽喳喳,飘荡的薄雾中带着柴火的气味,院墙外面开始传来各种吆喝的声音,吕洞宾打开门,走了进去,砰一声把门关上,从里面卡死,留下张果独自站在回廊下,像被人欠了四百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西市匠作坊,谭木匠工坊。 午后的阳光猛烈,但西市的匠作坊一带,老槐树长得茂密。夏天正是槐树茂盛的时节,翠绿的叶子将热辣的阳光阻挡,树荫下,工匠们依然各自忙碌着,搬货运货的人络绎不绝,不时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只有谭木匠的铺子冷冷清清。 铺子开着,里面堆满了木头制作的各种物件,大到门扇,家具摆设,楼阁屋宇仿真模型,大型屏风,小到木马,木梳,还有各种农耕用的工具。铺子靠后的地方是谭木匠画图,打磨木件的区域,地上堆着一捆捆的木贼草,这种草有节而糙涩,用之反复磋擦则能够使木头光净。 木头的香气充斥,这里的木材种类十分丰富,松木c樟木c檀木c还有沉香。有的香气幽婉,有的厚醇,有的清扬,有的高亢。这么多种木头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格外令人感觉心静。 一个人居住或者长时间待着的地方,会形成与这个人相呼应的独特氛围。看一个人待的地方,就知道其人大致的性格。异闻社里尽是些诡状殊形之物,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有一定的规律,这里一切都整理的井井有条,就像张果,固定的东西一定要放置在固定的地方,从来不会换位置,虽然刻板,但却说明他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跟吕洞宾的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举重若轻截然不同。 地上一层刨花,各类木材上都做了标记,奇长的原木案子上,还有谭木匠自己做的一些奇巧玩意儿。谭木匠长的枯瘦,一双手因为常年劳作,指结微微变形,手背上的青筋像遒劲的树根,那双手粗糙而有力,透着稳定。 整个人就像一桩木头,连目光都是呆滞的。 谭木匠就坐在那一捆捆木贼草上面,一个修长的人影,遮挡了光线,他本坐着发呆,意识到有人进来,头也不回的道:“对不住,近来身上不爽快,不接活,客人请回吧。” 来人打趣道:“不接活,接客么?” 谭木匠这才讶异的看向来者。来的人是个高瘦的青年,神采英拔,一表人才。 自从上次服食砒霜自杀被彭侯输送了木精精华后,谭木匠的气色比起先前好许多,原本干瘦的脸,现在连皱纹都少了许多,整个面皮都好像被撑开了,透着光润,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上不爽快的样子。 但吕洞宾现在不记得木精彭侯的事情了,猛一打眼瞧着谭木匠跟返春了一样,着实有些惊讶。“谭木匠,许久不见,你是有什么喜事么?竟是如此的青春焕发?” “洞宾先生,原来是您。”谭木匠看清楚来人,忙站起来,却赶紧将身边一卷宣纸快速的折叠起来。 吕洞宾注意到那张纸,从隐约露出的墨迹上看,画的是图形,上面还密密麻麻写着字。 谭木匠苦笑:“洞宾先生,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我喜从何来,每日里就只有忧愁和烦恼。” “原来是心里不爽快。”吕洞宾点点头,“相思病。” 谭木匠哭笑不得,也不愿再跟吕洞宾继续这个话题。“您怎么来了?” 谭木匠跟吕洞宾是旧相识了,他异闻社里那面一整张墙大的柜子和书案,都是出自谭木匠之手,用的是上好的紫金刚,这种木料产自遥远的海国,木质有光泽且无过多的香气,最重要的一点是特别的耐湿,这是吕洞宾特殊的要求。 吕洞宾正经学问一概不通,专通一些奇巧淫技,他那异闻社的物件都是他自己画图设计,连谭木匠都佩服。 吕洞宾开门见山:“你是整个十二行里最了解木头的人,我刚好有块木头,来请你掌掌眼。” 谭木匠忙着给吕洞宾倒一碗水喝,一转身,瞧见吕洞宾手上拿着的那一截紫的发黑的断木,手上的粗瓷海碗顿时掉在地上砸的粉碎。 “这c这木头,您是从从哪里来的!?”谭木匠浑身发抖,像是见鬼了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 吕洞宾神色了然:“看来我果然找对了人。” 谭木匠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只鸵鸟将脑袋埋在双臂里,声音闷闷地,带着哭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躲不过去的,躲不过去的” 他讲的话,语无伦次,吕洞宾感到诧异,似乎谭木匠误会了什么。 吕洞宾摸了摸下巴,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决定不解释,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猛料。于是他缓声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谭木匠闻言抬起脑袋,“你怎么帮我?” 吕洞宾道:“只要你把这木头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我,我自有办法帮你。” 谭木匠又把头埋了进去。“你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 吕洞宾很想拿手边的那个木头桩子砸在谭木匠脑袋上,他耐心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人能帮你?” 过了许久,谭木匠的声音从臂弯下面透出来。“这种木材叫做紫榆木,榆木有白榆,黄榆和紫榆之分,白榆黄榆多见,紫榆却是少见,尤其是这种已经紫到发黑的,更是世间罕有。从颜色上看,这样的紫榆木,已经超过了百年。” 榆木并不算什么珍贵的木材,北榆南榉,榆木是北方常见的木材,木性坚韧,硬度与强度皆适中,所以多用来做家具或者雕刻,谭木匠的铺子里就有榆木,但却是黄榆。榆木有一个特点,不用上漆,经过长久的抚摸与时光作用,自己就会生出一种包浆,油亮夺目,木纹苍老遒劲,经常百年过后,依然完整无缺。 吕洞宾手上所拿的那截紫榆木断片,全称叫做小叶紫榆,重量是普通榆木的三倍,存量是普通的百分之一。这木材为何会这样的稀少,因为其木质坚硬,刀砍斧凿都难以撼动,尤其是这种紫红到发黑的,可沉于水,生长需几百年方能成才,与黄花梨c紫檀并称为三大贡木,但确是这三种木材里最难炮制的,对于寻常木匠而言,别说是制作了,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一次。 谭木匠只肯告诉吕洞宾这么多,其它的一概不多言。他拿出一块珍藏的紫檀木,跟吕洞宾手中的小叶紫榆断木进行对比,反而小叶紫榆的木质,重量更甚紫檀,也更加细腻。 吕洞宾对着那截断木仔细端详,果然如谭木匠所说,断木上的年轮纹都是直丝状,鬃眼比紫檀大。 “洞宾先生,您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跟您说完了,您可以告诉我,这紫榆木断片,您是从何处得来的么?”末了,谭木匠眼巴巴地看着吕洞宾道。 吕洞宾笑嘻嘻道:“真的都说完了?” 谭木匠有些不自然道:“我不知道您指什么。” 吕洞宾问:“依你看,这截断木大概有多少年的光景?” 谭木匠举着木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至少五百年。” 吕洞宾又问:“那么,这一截碎片,依你看会是什么东西上面的?” 谭木匠摇头:“这我就看不出来了。” 吕洞宾故意盯着他看,把谭木匠看得更加不自然了,他哈哈一笑,伸手去拿回那截小叶紫榆断木,“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那我也就告辞,打搅你的相思,我感到十分抱歉,你可以继续相思了。” 谭木匠避开吕洞宾的手,期期艾艾道:“这截木头能否就留给我?” “你要它做什么?” 说这话的不是吕洞宾,而是无声无息出现在吕洞宾身后的张果。吕洞宾个子高,挡在谭木匠前面,他也没看到张果是何时进来的,连吕洞宾都没注意,张果这个人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很容易就被人忽略掉。 “你是鬼啊,走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吕洞宾没好气道。 张果不理他,只对着谭木匠道:“你知道这块木头来自何处。” 谭木匠道:“我只知道这小叶紫榆来自北方极寒之地,并不生长在大唐境内。” 张果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逼近,“这种木头在长安城里,除了大明宫,哪里还会有?” 谭木匠不悦道:“我只是个木匠,你要是问我木头的事情,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转向吕洞宾道:“洞宾先生,请回吧,我就不送了。” 吕洞宾瞪一眼张果,从谭木匠手中拿回那一小节断木,谭木匠有些不愿意还,两根手指捏的死紧,眼神十分的复杂。最终,吕洞宾还是将木头拿回来,转身而去。谭木匠神色黯淡,理也不理张果,又坐回那一堆木贼草上,随手从旁边取过一件木具用草细细打磨起来。 张果走到铺子门口,忽然又停下来,转身对谭木匠道:“你可认得彭侯?” 谭木匠抬起脸,呆滞的看了张果一眼,也不回话,又低下头专注的打磨起木头。 张果微微一叹,走出了谭家木匠铺。他站在谭木匠工坊大门口,往门上看了一眼,这才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从匠作坊回异闻社的路上,因为长安的夏季特别炎热干燥,两边的住户人家,都在外面街道两侧的老槐树下搭起凉棚,这是夏天的长安特有的景象,富家子弟们每至暑伏中,各于林亭内植画柱,以锦绮结为凉棚,设置坐具,召长安名妓间坐。递相延请,为避暑之会。而这些平民小户,就纷纷于树下搭起布棚,下面放置竹床。 吕洞宾手执一把折扇,一边走一边扇,眼神有些虚,人有些失神。 师夜光给他的这一截断木,显然谭木匠很清楚它的出处,所以才会那样震惊,只是他在隐藏而已。 谭木匠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藏着秘密。 今日见到谭木匠,吕洞宾只觉十分怪异,之前的他,就是个干巴枯瘦,面如木色,闷头做活的匠人,可今日一见,他整个人都透着不一样,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可他却非常的消沉,一点也不开心。 而那个被长公主府老执事捉到的纸人儿,从铜锤那里得到的信息,才是让吕洞宾最感到不可思议的。 铜锤对于气味的敏锐程度,什么狗都比不上,吕洞宾让他从纸人儿上闻味道,然后去辨别那上面气味来自哪里。昨夜铜锤去觅食的时候,在长安城的上空,将这城内成千上万种气味一一辨别,在铜锤那里,它能看到不同气味的不同色彩,气味这种无形无相的东西,在它眼里就像颜色一样,还各有各自的形状。 但就是这样,铜锤都没能找到纸人儿上面附着气味的出处。 吕洞宾想,或许是因为现在的铜锤,不复往昔,它连个身体都没有了,只能以精魅的状态寄生在辅首中,所以它的能耐也是大大的降低了。 但是铜锤告诉吕洞宾,这纸人儿身上没有人之三魂的气味,它并不是袭击崔驸马的元凶。 吕洞宾边走边想事情,张果从后面赶上他,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那一小节紫榆木。“谭木匠知道这木头从何处而来,他认识它,并不是因为熟悉木料,他是鲁门中人。” 吕洞宾摇扇子的手,猛地顿住:“鲁门?” 张果道:“这是一个传承千年,极少现世的术士组织。木匠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行业,奉鲁班为祖师爷,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鲁班门人,但其实却很少有能够进入真正的鲁门之人。” 吕洞宾露出他招牌漫不经心的笑:“你知道的真不少,按你这么说,鲁门是木匠里最神圣的存在了,只有最顶尖的木匠,才是鲁门中人。” 张果道:“并非如此。鲁门是一个隐居世外的神秘组织,鲁门里的门徒,与其说是木匠,不如说,都是道门中人。” 吕洞宾带着笑,依然漫不经心道:“他们既然是道门中人,那么他们修炼什么?难道他们都是专修厌胜之术的?” 厌胜之术,是方士用来诅咒制服人或物的一种巫术,厌胜,就是战无不胜的意思,但这种东西可是大忌,高宗时期,王皇后因为则天女皇的女儿暴毙一事被高宗怪罪,后来串通萧淑妃施厌胜之术想要置则天女皇于死地,后来被发现,从而被处死,殃及家族亲眷数千人之众。借物厌胜,古已有之,却无论是在哪朝哪代,无不闻之色变,畏之如虎。 最擅长施展厌胜之术的,除了方士,就是工匠了。 但是厌胜之术,也不都是坏的,战国时期,李冰修建都江堰,就是利用厌胜之术,保证了蜀地千百年来水旱从人,再无旱涝,成就了天府之国的物阜民丰。 “要是照你这么说,李冰也是鲁门中人了。”吕洞宾道。 谁知张果还真就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 吕洞宾好笑道:“说得好像你认得李冰一样,一千年前大名鼎鼎的蜀郡太守是个木匠,你亲眼见过?” 张果道:“我并没有说鲁门中人全部都必须是木匠。” 吕洞宾杠精道:“你方才说了。” 张果道:“我说的是,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鲁班门人,但其实却很少有能够进入真正的鲁门之人。” 吕洞宾继续杠精,强词夺理道:“你看,还是你说了。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鲁班门人,鲁班门人,合起来不就是鲁门。” 张果道:“也许是我没有表达清楚。” 吕洞宾摇着扇子无赖道:“知道就好。” 张果语塞。 吕洞宾继续往前走,“现在说说那个鲁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里,吕洞宾就占据了主动,成为了这个话题的主导者。张果跟在他的旁边,怎么看都是个富家子弟身边的下人,一个家丁头子的感觉。 张果并不跟吕洞宾计较,他问了,他就老实的回答。鲁门成立的年代遥远古早,据说是当年鲁班公输般与墨子墨翟两人曾经龙战虎争,两雄不并立。墨翟出身平民,也曾做过木工,据说他制作的守城器械,比公输般还要高明,而当时世间第一的公输般败在了墨翟手下,公输般发明了锯子c曲尺c云梯c钩巨c甚至石磨和油纸伞,不仅是当时第一大工匠,更是第一大机关术师。 公输般和墨翟所比拼的,不仅仅是匠人的手艺,更是机关术。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可提起公输般,大家都只当他是个大工匠。公输般当然不肯服气,墨翟创立墨家,而公输般则创立了鲁门。 而真正的鲁门,正是机关术的门庭。 吕洞宾停下来,“你怎么断定谭木匠就是鲁门中人?” 张果道:“这世上但凡是门派,皆各有各的标记,各有各的规矩。墨家人着短衣草鞋,纪律严明,身上皆带一个雷公墨,鲁门中人,没有统一的服装要求,更加诡秘莫测,但都会有一只木鹊。” 吕洞宾点点头,谭木匠工坊里,铺门的一侧就挂着一只木鹊。这是谭木匠工坊的标志,就像招牌一样,原来是另有隐意。 古籍里面曾经有记载,公输般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而世间的流传中,鲁班所造的木鹊,能够坐进两个人,可以在天上翱翔,越重山,过峡谷。 “现在的鲁门,就隐藏在长白山里,北方极寒之地。”张果道,“所以,他一定知道这小叶紫榆的出处。我还要再去问他。” 吕洞宾不着痕迹的看了张果一眼:“你好像比我还上心,这木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果不说话了。 吕洞宾学张果一样耷拉着眼睛,让人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接着道:“他既然是鲁门中人,无论你怎么问,他都不会开口。鲁门既然选择隐于深山老林,背后一定有所隐情,对于能够被选入门中的人,也一定有极其严格的要求,最起码嘴巴要严,像这样能传承几千年的低调门派,都会有很多的秘密。” 张果认为吕洞宾说的非常有道理。 两个人继续往异闻社走,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再无交谈。 回到异闻社时,门上的铜锤正在吃什么东西,嘴巴还在动,一眼瞧见吕洞宾跟张果一起回来,讶异的忘记了掩饰。 “你在吃什么?”吕洞宾看到地上一堆碎骨头。 铜锤被抓了现行,只得承认:“吃鸡。” 吕洞宾诧异地扬起眉毛,“哦?燊哥那个小气鬼,今日竟这样大方,请你吃鸡?” 铜锤哼道:“才不是那个算盘脑袋,答应请吃饭,他都能给你安排三年,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请我吃的。” 吕洞宾更诧异了:“何招娣?她为什么请你吃鸡?” 铜锤把最后一块鸡腿吞下去,愉悦道:“她说喜欢本大帝。”说完又补一句,“本大帝对她也甚是钟意。” “坏了。”吕洞宾听完这话,一脚把门踢开,直接奔屋里去。 张果看一眼铜锤,嘴巴张了张,那句“御城守,查牌”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喂。”铜锤反倒叫住了张果,“你身上的气味很特殊哦,不属于人类。只要你不抓我去太乙宫,我就不告诉吕洞宾你的秘密。” 张果默不作声的走进门,穿过院子,并没有看到何招娣忙活的身影。院子里的杂草都被她清理干净,开垦成一小哇一小哇的菜地,土壤新翻过,还浇了水,虽然院子被清理了,但却无损它的生机。他回到房里,进门就看见吕洞宾怔怔地站在那一整面墙般的柜子前,身形似乎被定住了。 “你怎么了?”张果不禁问道。 吕洞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半晌,才终于爆发出来。 “何c招c娣!” 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洗劫了他的异闻社,柜子上面看着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她卷走了,厨房里,张果买给她的被褥也不翼而飞,连碧珠的那套衣裳首饰也没落下。 而这个时候的何招娣,早就离开了西市,她背着一个大包袱和那一床被褥,像个负重的骆驼,她洗劫了吕洞宾的异闻社,将里面看着能换钱的东西都卷跑了,甚至还有吕洞宾喝茶的器具跟笔洗。腕子上的招摇链,随着她的脚步,发出细细水流般的响声,她浑不在意,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叫一声名字,就能控制人的链子,第一次肯定是吕洞宾玩的什么法术。 吕洞宾那人讲话真真假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何招娣才不信他的鬼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招娣用师夜光给的那二两碎银,买了两袋子玉米面,换了一些铜钱,又给当初那又老又残的老乞丐抓了一些草药,他整日整夜的咳嗽。何招娣拎着大包小包出了城门,通过守城军卒的检查,来到灾民难民的临时安置地。 从她进城到现在已经好几日了,城外大伙一定都惦记坏了。今年年景不好,很多地方从去年夏天开始就一滴雨都没有下,地里的作物都旱死了,逃荒的灾民越来越多,朝廷在城外赈灾施粥,但国库的粮食也有限,大家还是吃不饱。 无数个破草席搭成的棚子,连成一片,这里肮脏又混乱,人人蓬头垢面。那些小乞丐们远远地瞧见何招娣拎着东西回来,欢呼着一拥而上。 “别抢别抢,先带我去看看大爷。” 破衣烂衫的乞儿们簇拥着将何招娣领进其中一间破棚子,里面光线黯淡,空气都是浑浊的。一名老者平躺在地上铺着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褥子上,旁边一只破碗,里面只有一点不知道干不干净的水。老者的呼吸显得困难,像漏气的风箱,呼呼做响。 这里的人,都管他叫大爷。 何招娣之前被掳来的时候,大爷曾关照过她,故而她感念在心。何招娣唤了大爷几声,他已经无力回应。 大爷已经病入膏肓了,形销骨立的躺在地上,似乎随时都要咽气。这是何招娣初到长安遇到的第一份温暖和善意,她把从吕洞宾那里卷来的东西,交给其中管事的人,让把这些东西拿去换钱,玉米面熬成糊给大家吃,她以后再继续想办法,除了那些铜板外,她看了看自己剩下的钱,要是进城请个大夫出诊,这些钱恐怕不够,她看一眼那身重莲绫的衣裳和首饰,又揣进挎包。 从这里进城,距离东市比较近,东边大多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出名的药行也大多在这附近。 何招娣重返城内,先去寻了个质库,打算将那套衣裳首饰先质押出去。她不识字,找人问了个有名的质库,在东市外围临大街的小楼,但何招娣不懂,能在长安城里开质库做典当的,都非寻常之辈,而且通常背后还有官府涉足。当何招娣把那身衣裳首饰递交到柜上,那长着一副刻薄相的掌柜,登时唤伙计将她按下,并要报官,非说她是个贼。 何招娣只知道这身衣裳首饰好看,却不知道具体价值几何。从百媚千娇阁里出来的东西,样样都是极品,看着不华丽,但那一对燕子发钗,金镶白玉环,都是古物,上好的玉料和做工。 何招娣百口莫辩。她确实是个贼,但她这个贼,到目前为止也就对吕洞宾下过一回手,而这些东西,还是吕洞宾送的,不是她偷的。何招娣舍不得那些东西,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挣开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冲上去抢回东西就跑,这质库的掌柜也是存心想要强取,招呼一声,后面冲出一群伙计,手持棍棒就追了出去。 大街上人人侧目,只见一个瘦小的姑娘,夹着一个鼓囊囊地挎包,后面追着一群男人。 这一带的地形,何招娣早就摸透了,她游鱼一样的穿梭,在各个狭窄的巷道里。 一条偏僻安静,少有人迹,两侧堆满杂物的小巷子里,一家连招牌名字都没有的修补铺子,铺子修补各种器物,大到车马房屋,小至锅碗瓢盆,铺子里的修补匠,埋头正在做活,他其貌不扬,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系一张牛皮围裙,胸前膝上的皮子磨得发亮。修补匠个头不高,坐在光线昏暗,堆满破旧物品的小小店铺里,简直要被那些破铜烂铁淹没了一样。何招娣跑的急,没仔细看,还以为没人,一头就钻了进去,藏在修补匠的桌子下面。 “哎”修补匠反应迟钝的看着何招娣钻桌下底下。 “嘘!”何招娣老远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呼喝声,赶紧对修补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修补匠一头蓬乱的散发,遮挡着脸,见状不解地搔头。这个时候,质库的那一群伙计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对修补匠恶声恶气道:“喂c有没有看到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姑娘?” “鬼头鬼脑?”修补匠好像脑子不太好使,不知道什么叫鬼头鬼脑,呆愣住,反应不过来。 “问你话呢!看到没有?” 质库背景雄厚,又有官府撑腰,这些伙计平日里横惯了,一把揪住修补匠的衣襟,将个子不高,看身量像个少年的修补匠给拽了出来。 铺子里面的光线暗,外面正是下午的骄阳,修补匠猛地被太阳光一照,下意识就抬手遮挡,不小心撩开脸前散乱的头发,而那将他拽出的伙计,一眼瞧见修补匠的脸,像见鬼了一样,尖叫一声赶紧撒手。 “娘啊,你是个什么东西!” 修补匠用双臂挡住脸,憨声抱歉道:“对不住,吓着你了。” 他的脸,一半似乎被什么烧过一样,皮肉扭曲,两边的脸都不对称,半边脸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感觉。 “贼你妈,真是晦气!”那群伙计朝修补匠吐口水,用长安土话骂骂咧咧,“这么热的天,害得老子追几条街,哪里冒出来的贼女子,人不大,跑的还挺快,让老子抓到,非把她啪嚓咧!” “大白天的活见鬼!” 他们骂着脏话,心有不甘的远去,就像这修补匠是什么令人憎恶的瘟疫一样。 何招娣一屁股坐到地上,吁出一口气。 “你出来吧,他们走了,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修补匠将自己坐的凳子朝外挪了挪,好方便何招娣爬出来。 “谢”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何招娣从桌子下面探出脑袋,这角度正好能看到修补匠的脸。她猛地抽了一口凉气。 修补匠赶紧转过身,背对着她,拿脖子上的汗巾将那半张极其丑陋的脸遮住。 何招娣有些尴尬,手足无措,不知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好。 “你别怕。” 她诧异地看着修补匠的背影。 “我的脸,很丑。”修补匠小心翼翼地道,“但是,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看的出来,他们才是坏人。” “我知道。”何招娣露出笑容,“你是个好人,丑奴。” 修补匠惊愕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丑奴已经不记得何招娣了,他就是那个给何招娣买四个包子的人。何招娣将那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丑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乎有那么一件事。丑奴开心坏了,热情的请何招娣坐,张罗着给她找能吃的东西。 何招娣看着丑奴忙碌的身影,他站在逼仄的修补铺子里,抓着脑袋,想哪里有吃的东西,样子看着就好像一个纯稚的孩童。但是她忽然发现,丑奴只有一条腿,另外的一条,下面是一截木桩子。裤腿扎在断腿处,用绳子绑紧,就像大腿下面直接安了一个高跷。 何招娣望着丑奴,有一些难过。苦难她见多了,各种苦难的人,她也都见过,却对丑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或许是因为丑奴曾经给她买过四个包子。 丑奴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才从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颗已经放蔫的果子。 他把果子拿给何招娣,何招娣发现他的双手上缠满了布条,只露出十个乌漆墨黑的指头,丑奴见何招娣盯着自己的手看,以为她嫌自己手脏,局促不安的又收了回去。 何招娣抢先把果子拿过去,双手捧着,狠狠咬上一口。 “好吃么?”丑奴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嗯,好吃,特别好吃!” 果子早已放干了水分,也不甜。 何招娣大口大口的啃着果子,腕子上的招摇链猛地震动起来,何招娣戴着链子的那只手臂,不受控制的举了起来,一股力量从招摇链上顿生,生生将她拔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你怎么了?”丑奴傻眼了,只见何招娣伸着一只胳膊,以一副奇怪的姿态往外走。 何招娣无法解释,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抗衡,招摇链中间那颗古拙的珠子,发出细碎的精光,何招娣感觉不仅是被一股力量拉扯,就连身边的风,都在推着她往前走,停都停不下来。 “丑奴c我先有事,改日我带吃的来看你!” 丑奴愣愣地站在修补铺子门口,目送何招娣一边快速朝前走,一边不断的回着头。 在招摇链的作用下,何招娣真是一路马不停蹄,从东市走到了十六王宅的长公主府。 吕洞宾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摇着一柄折扇,站在长公主府角门处等候。 这一次,何招娣算是彻底领教了招摇链的威力。这链子原本是十八姨跟蜀国风神巴陵君之物,算是半个神物。那两个,一个是女巫,一个是风神,都有能够呼风唤雨,逐电追风的本事,一声召唤,顷刻便至。可何招娣只是个血肉之躯,这一路,她几乎是被强行拽着跑过去的。 吕洞宾悠闲的站在高墙下,悠闲的摇着扇子。“这么快就过来了,看来你就在这附近,卷了我的东西,是打算在东市里交易。”他看看只剩下一个挎包的何招娣,“东西都没了,你动作还挺快。” 何招娣浑身汗透,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在吕洞宾面前气喘吁吁。 吕洞宾戏谑道:“现在你信了么?” 何招娣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回先给你长个记性,至于被你偷走的那些东西,等回去再跟你算账。”吕洞宾呼啦一下合上扇子,从何招娣身边迈过,“不过呢,现在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何招娣喘着粗气,戒备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吕洞宾道:“待会儿你自会知晓。”他扣响那扇角门。 不多时,角门从里面被打开,吕洞宾拿出上回老执事给的腰牌,长公主府的人看了看牌子,对吕洞宾客气道:“何伯早有交代,若是洞宾先生来了,叫我们一定好好配合先生。” 开门的人,引领着吕洞宾跟何招娣进去,那人问道:“不知洞宾先生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如何配合?” 吕洞宾看似无意的问道:“长公主殿下可在府中?” “殿下近日因为驸马之事,两头劳累,这会儿还在宫里未曾回来。洞宾先生有事求见我家主人?” “自然是为驸马而来。”吕洞宾又问:“何伯呢?” “何伯因上次纸人儿一事,近日来一直随着主人东行西走。” 吕洞宾露出为难的表情,迟疑着:“哎呀c那我来的太不巧了。在下刚好有了一点发现,但还需要在驸马居住之处进行验证,长公主殿下跟何伯都不在,这” 那人听说 事情有进展,立功心切,忙道:“何伯交代过,凡洞宾先生有所要求,府里的人务必尽力配合。小人可以带先生过去,但是先生需要答应小人,不能跟驸马接触,不能跟驸马讲话,更不能刺激到驸马,您只能在一边看看。” 吕洞宾连忙答应。“我懂,不会让你难做。” 下人将吕洞宾跟何招娣带到草屋,篱笆门从里面拴上了,院子里有一个刚刚完工的木马,吕洞宾看着那小木马,旁边还有一些零散的木料,有锯子,刨子等工具。 “府里近来请了木匠?”吕洞宾问。 下人回话:“我家大人未出事前,确实请了工匠过来。这草屋的房梁有点问题,请工匠来修补。” “这木马是谁做的?” “是我家大人自己做的。” 吕洞宾有些讶异。“崔驸马?” 下人笑道:“正是。我家大人手巧着呢,连这草屋,这篱笆,都是大人自己亲自搭建的。” 这着实出乎吕洞宾意料,他到长公主府,原本只是想看看府中近些时日是否来过木匠,进而打探到来的木匠是何人。他上次在假山亭子上的时候,瞧见这农家院落里有木马,下午在谭木匠处,谭木匠看到那一小节紫榆木时的反常,引起吕洞宾的注意,所以他再次来到长公主府,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测。 但是现在看来,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草屋里服侍和看护崔翰肃的仆人,听到外面动静,开门出来查看,领吕洞宾进来的下人忙跟里面的人介绍洞宾先生。吕洞宾向里面的人询问驸马现在的情况,仆人们道,崔驸马服了药后已经睡着了,吕洞宾希望能够进到草屋里再看看,仆人们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仆人们将两侧厚沉地帘子挽起,露出崔驸马所睡的床榻。他们一再的告诫吕洞宾,千万不要惊动崔驸马,不然他就又会大发疯癫。这几日来,崔翰肃的情况,每日愈下,越来越不好,人也越来越没有精神,可发作起来却异常的亢奋,十分的暴躁。药物对他的作用也逐渐在减少,他们好不容易才将他安顿好,让他睡着。 板榻上,崔翰肃睡得昏沉,他亲手所建造的这间川式草屋,里面陈设简单,却有许多竹木所制的手工艺品。 木头做的兔子车,里面可以点蜡烛,下面安着四个木轮,能够在地上拖着跑;用六块木头拼接组合成一体的圆球;木头做的小车;竹子做的可以活动的小蛇;能够敲击乐曲的竹片琴;还有竹子做的拿着长矛打仗的小人儿等等。满满当当的,将这草屋占据着,这个地方,似乎是崔翰肃的手工作坊,他对于用竹子和木头制作小玩意儿,有一种奇怪的嗜好。 墙上挂着竹剑,桌子上有竹蜻蜓,所有崔翰肃制作的小玩意儿,都是小孩子的东西。 何招娣转着一个竹蜻蜓道:“想不到驸马大人是一个这么有童心的人。”她对崔翰肃顿生好感。“他一定特别喜欢孩子吧?” 几个下人看着何招娣,无人应和。 “这些东西都是驸马自己做的?”吕洞宾问道。 下人们点点头。 “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是做给谁的?” 长公主已经年过五十,崔翰肃比她小一些,据吕洞宾了解,两人子息单薄,就只有两个儿子,而且现在早就大了,也封赏了爵位,各有所司。那兔子车,小竹蛇都是新近才做的,显然不是给自己儿子的。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回答。 吕洞宾见众人神色便已然清楚,又是权豪势要的门庭里,一件讳莫如深的事情。 在草屋里,没有看到鲁门中人的标志——木鹊。 崔翰肃虽然热衷制作竹木物件,但凭心而论,他的手艺实属下乘,大多就是些乡野之物,登不上大雅之堂,也算不上什么精妙,但崔驸马竹枕旁边的一个木盒,却吸引了吕洞宾的目光。 那木盒的做工,跟崔翰肃所制的手工艺品,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有很明显的差别。 木盒呈长方形,比人的手掌略长,盒面上分布排列着一根根木块,像青砖铺砌的地面。木条有长有短,纵横交错,形成一种看似杂乱,其实内含某种规律的图案,看制作的技艺,十分的精湛。 崔驸马即便昏睡中,一只手还放在木盒上面,显然这个盒子对他十分重要。 吕洞宾转身问:“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盒子是我家大人最宝贝的东西,平日里都随身带着,谁也不让碰。就算现在不记得自己是谁,这盒子还是记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年长的妇人道,“但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实在不知道。” 吕洞宾冲何招娣发出暗示,何招娣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暗中指了指那木盒,又做了一个“偷”的动作,何招娣才明白过来。 她凑在吕洞宾身边,咬着牙齿小声道:“你让我偷驸马的宝贝?你想害死我啊!” 吕洞宾微微俯身,在她耳边无赖道:“这是你唯一将功补过的机会。” 何招娣继续咬着牙齿,小声道:“我要是不干呢?” 吕洞宾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盯着何招娣,“那你就永远留在长公主府里,正好,这里值钱的东西也多。” 何招娣知道现在的吕洞宾,对自己是恨在心里,他说到做到,稍微闹出点事情来,在长公主府里都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这豪门深苑,一旦陷进去再想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了,她现在什么事都不能有,城外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自己想办法,大爷的病也不能再拖下去。 何招娣妥协了。“我干。” 吕洞宾露出得逞后令人讨厌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招娣来回看了看,桌子上有个大小差不多的盒子,吕洞宾将下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他询问着一些关于驸马日常的问题,何招娣手脚快,迅速用那个盒子跟驸马枕边的调换了。 崔翰肃昏睡之中,感觉手下一空,眉毛皱了皱,呼吸声顿时显得匆促,下意识就要握紧,那只木盒看来他非常的紧张。接着又觉得手下恢复了正常,他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将木盒紧紧抱在胸口,翻了个身。何招娣悄悄舒了口气,将偷到手的盒子藏进随身的挎包里。 吕洞宾装模作样又看了看这草屋院落,便带着何招娣告辞了。回到异闻社,张果不在,不知道哪里去了。下午回来不久,他在异闻社打了一会儿坐,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吕洞宾看得出来,那一截紫榆木,显然让张果十分的上心。 对张果,吕洞宾什么都不记得,但本能对他充满了防范。一个懂得的东西特别多的人,很难不让人产生防范心理,能知道这么多的东西,自然人生的经验阅历十分丰富。 经验阅历过于丰富的人,要么成精,要么成鬼。 吕洞宾坐在桌案前,在灯下研究那只木盒。 盒面上纵横排列的,大小长短不一的木条,都是能够活动的。他看了片刻,双臂一展,将袖子挽到胳膊上,拿过纸笔开始画图。 何招娣好奇地站在吕洞宾身边,看他将盒子按照真实比例画下来。“这是什么东西?” 吕洞宾似乎心情还不错,竟然回答她:“鲁班机关盒。” 机关盒传说里是公输般所设计,是一种带有机关的盒子,用以存放重要物品,打开机关盒需要特殊的技巧,而且,不同的机关盒,开启机关的设计还不同,无法破解制造者内在运作的规律,是很难打开的。 但是再难,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以去摸索。吕洞宾对这一类奇巧淫技之物,特别有兴趣,尤其是对破解机关。他兴致勃勃的取来纸笔,何招娣只见他在纸上不断的写写画画,画一些奇怪的图形符号。 吕洞宾很快就画出两张图,他将盒子摆在左手边,反手从柜子上拿下一支沙漏。 “开始。” 沙漏装满砂砾的一端朝上,细沙从中间的漏洞里不断落下。 “你这又是做什么?”何招娣蹲在沙漏前,盯着里面不断下漏的沙子。 吕洞宾此刻顾不上再回应她,他在给自己计时,他在测算自己解开这个机关盒的时间。 吕洞宾先前已经把木盒子按照真实的大小画下来,并且将上面的每一根木条都照实描画,但是他在不同的方位和木条上做了不同的标注,第一张是五行相生图,他看了看,果断放弃,另外一张则是九宫飞星图。 吕洞宾“啪”地打了一记响指,将盒子正中间靠近右侧的那根短木头一拨,接下去,何招娣就只见他两只修长的手,在木盒上下左右不同的木条上,快速的拨动着,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顿都没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还特别的好看,就像在弹奏什么乐器。 吧嗒一声,盒子发出一记轻响,机关内部的销子开启了。 “成了。”吕洞宾露出笑意。 沙漏才落下三分之一而已,何招娣张着嘴,呆若木鸡。 “这个木盒的开启方式,是按九宫飞星逆位排布。”张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来就在刚才,他已经无声无息的回来,屋子里的两个人谁都没察觉。 吕洞宾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一半,故意道:“谁说这是逆位?” 张果道:“若是顺位,先从左边中宫五开始,你是从右边中宫开始,四宫巽位c三宫震位c二宫坤位宫坎位c九宫离位c八宫艮位c七宫兑位c六宫乾位c最后一位,还是中宫五。” 他将吕洞宾破解机关的顺序说了一遍,丝毫不差。 吕洞宾轻哼:“我已经破解完了,不需要你再来动个嘴。” 张果置若罔闻,盯着机关盒道:“这种盒子是鲁门特有的,你去了长公主府,府里有鲁门中人?” 吕洞宾散漫的往后一靠,两条大长腿翘在桌上道:“这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肯告诉我,我可以考虑让你参与。”他说罢,紧紧盯着张果的眼睛,看他作何选择。 张果选择了沉默。 “那就请你离开。”吕洞宾下逐客令,“这是长公主委托我的事情,我不需要别人在旁边插手,而且,我有义务替委托人保密。” 张果无法反驳,只能离开。 吕洞宾见他出去了,这才小心翼翼将盒盖打开—— “空的?”何招娣不相信的揉揉眼睛,“怎么会是空的?” 吕洞宾真的很想把她那张嘴给缝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费心从崔驸马枕边偷回来的机关盒,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吕洞宾将盒子丢在一边,躺在房顶上一边喝酒,一边凝望星空。 张果趁他不在屋里,仔细研究那只木盒。确实是鲁门才有的工艺,比起寻常木匠所制的机关盒,做工更加精巧,盒子里面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只很小的木鹊。这盒子里面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不是木料本身的气味,那种香气,应该来自于盒子里原本所装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让崔翰肃如此的宝贝,还专门放在鲁门所制的机关盒里,每日都不离身? 而且,这香气让张果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曾经闻到过。 机关盒敞开着,这个时候,大门上的铜锤嗅到了那股气味,它猛然睁眼,顾不上何招娣还在,从辅首中蹿了出来,落在院子里。 一只浑身闪耀着青金色晶芒的巨兽,突然出现在院中。铜锤用力在空气中嗅了嗅,来回晃动着硕大的脑袋,虽然现在的它没有实体,但那庞大的身形,威严的气势,依然不减。 “吕洞宾,我找到了!” 吕洞宾侧卧在房顶上,手里一罐梨花白。“什么?” “那纸人儿上的气味。”铜锤倏然盯着吕洞宾的房门,“就在你这屋子里面。” 吕洞宾猛地坐起来,拎着酒,从房顶上跃下。 何招娣刚做好饭菜,用一张木托盘端着,打算放到回廊下面,甫一出厨房门,一眼瞧见院子里的铜锤,青金色的身躯,暗光流动,长得有些像狮子,却又不是狮子,脑袋上有两只鹿角,头宽而浑圆,一头半长的鬈毛,宽大的鼻子两侧还有两条长须,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犀利,只不过那是一双桃花眼,眼角轻佻的上翘,瞧谁都似带着一股风流的勾引。 何招娣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木雕泥塑一样不动了。 铜锤低叫一声:“糟糕。”它瞥一眼吕洞宾,小心翼翼道:“你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吕洞宾一巴掌拍在铜锤脑袋上,拍起一阵青金色的晶屑。“我杀你个头!” 铜锤看一眼何招娣,发现何招娣对着自己两眼发直,它试着抬抬前爪,打一个招呼:“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鸡。” 何招娣这才一口大气喘出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嘴巴张大。 铜锤对着吕洞宾:“接下去,她该尖叫了!” 吕洞宾蹙眉,快步朝何招娣走去。“如果你敢叫,我就直接把你打晕,送进平康坊,让你再也出不去。” 何招娣赶紧把嘴闭起来,闭得紧紧的。 吕洞宾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现在你也看到了” 何招娣将手里托盘往地上一放,两眼冒光的朝铜锤扑去,径直从吕洞宾身边擦过。“原来燊哥真的没有骗我,异闻社里有妖怪!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啊!” 铜锤不高兴了。“什么妖怪,本大帝才不是妖怪。” “那你是什么?” 铜锤威风凛凛的抖一抖身躯,正要回答,被吕洞宾打断。 吕洞宾道:“你们俩有完没完,赶紧办正事,那味道从何而来?” 铜锤吸一口气,“就在你这屋子里。” 吕洞宾有些疑惑,“你确定?” 铜锤立刻不干了,“吕洞宾,你什么意思,居然敢质疑本大帝,你不知道本大帝是” “我知道了!”吕洞宾径直冲进屋里,再出来,手里拿着从长公主府偷回来的机关盒。“那气味是不是从这里发出的?” 铜锤凑过硕大的脑袋,嗅了嗅。“唔,不错,就是从这个盒子里面发出来的。” 吕洞宾拿着盒子不停走来走去,脑子快速运转。 纸人儿显然是人为,不是妖,纸人儿上沾染的气味却来自崔驸马自己随身的机关盒,这说明什么? 袭击崔驸马的小人儿,肯定就不是纸人儿了,而是有人在混淆视听。可,为何那气味来自崔驸马自己的盒子? 崔翰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吕洞宾猛然抬头。“张果呢?” 铜锤想了想,“好像出去了,就在你躺房顶上喝酒的时候。” 吕洞宾凌厉的眼风扫过去。“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铜锤道:“他是御城守,我可不想被抓进太乙宫。” 吕洞宾皱眉道:“正是因为他是御城守,所以才更要看紧他。他出现在异闻社,绝不会是无意为之,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企图。” 何招娣小声嘀咕:“张大叔又不是坏人,把人当贼防。” 吕洞宾听到了,凉凉地看着她,“你的账,咱们还没算,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替别人说话。” 何招娣悻悻地不说话了,把饭桌饭菜在回廊下摆好,叫吕洞宾吃饭,他却摆手进了屋子。何招娣跟铜锤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看来这一次,吕洞宾是真的有些动气了。 “何招娣,把饭桌摆到院子中间去。” 吕洞宾拿着带有“招摇”二字的古匣子出来,何招娣手脚麻利的将矮桌摆到院子里,吕洞宾打开匣子,将垫着的那一层取出,匣子里居然还有夹层,里面是一支六棱形水晶柱。 “这是什么?”铜锤好奇的把头凑过去,用力嗅了嗅。 “什么味道?”何招娣问。 铜锤歪着脑袋想了想:“竟然还有我闻不出来的气味!” 晶柱很小的一支,与寻常水晶略有差异,里面云蒸霞蔚的感觉。 吕洞宾将晶柱请出来,用一只空碗,盛了清水,将晶柱竖立碗中,口中念念有词。 透明的晶柱内,云气升腾,柱石湿润,不多时,氤氲叆叇,云气逐渐弥漫浓厚,从晶柱里散发而出,形成一柱小小的旋风,围绕着晶柱盘旋上升,在漆黑的天幕下,凝成一柱,直上九霄。 何招娣跟铜锤都仰首看着天空。 夜空一如方才,何招娣感觉脖子都仰酸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不看了不看了,你们到底还吃不吃晚饭?”折腾了大半天,她肚子早饿了。 铜锤还保持着不动,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来了。” “什么来了?” 何招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起风了。 风是从西南方刮过来的,西南方向的天穹下,黄旗紫盖,陆离斑驳,就像升起了彩霞,余霞成绮,五色缤纷。 但那分明不是霞彩,而是风流。 那风竟然是彩色的,在夜景阑珊的天幕中,海潮一样翻涌着滚滚而来。 “那是什么?”何招娣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着闭不上了。 “原来是巴陵君月离啊。”铜锤道。“难怪我闻不出气味。” 彩色风云在天空不断变换着形状,像一大片彩色的云朵一样,迅速朝着异闻社而来。离得近了,方才看出,那云舒霞卷般的风流,构成一只斑斓的大虎,背上一个超逸的白色身影,风流组成她飘逸的裙摆,高高飘扬,还有一把无拘无束的长发,像水草一样飘荡。 斑斓的大虎驮着一个赤足,散发的女子,停在异闻社上空,他们看上去就像没有实体,只是一团奇光异彩的虚影。 斑斓大虎看到院中的铜锤,微微有些吃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神君,真的是你么?”斑斓大虎的虚影开口了。 何招娣立刻转头去看铜锤,只见铜锤一副雄姿英发的模样,端着一股架势,对着半空斑斓大虎的虚影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本君。月离,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斑斓大虎也点点头:“正是,许久不见。”顿了顿,“神君也还是老样子。” 铜锤坦荡荡道:“不错,本神君也依然神姿飞扬,威风神武,不减当年。” “神君一如从前。” “月离神君亦然。” “神君面前,小神” “你们两个这样打官腔要打到啥子时候?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还是一贯的自以为是,连个躯体都没了,只是一个精魄,还那么不可一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虎背上赤足散发的女子不耐烦了。她说话的声音清脆而语速快,透着一种伶俐,带蜀地口音,格外动听。 铜锤有些同情的望着月离:“你媳妇也一如从前,还是一样的脾气秉性。那嘴巴就跟吃了辣椒一样,逮谁呛谁。” 被叫做月离的斑斓大虎,有些讪然。“神君所言极是,内子一贯自由如风,无拘无束,心直口快的很。” 虎背上的女子,生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闻言眼角一挑,睨着月离道:“什么叫所言极是?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很呛人咯?” 月离很怂的扭头柔声道:“为夫就爱你这呛人的小辣椒,爱的很。” 女子瞬间被软化了一样,嘴里轻哼,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她笑起来妩媚无比,感觉整个人都在放光。 “咳。”吕洞宾咳嗽一声,拉回几个人的注意。“我叫二位大神过来,可不是看你们打情骂俏的。” 月离跟背上女子,这才想起来被叫过来的原因。 女子道:“吕洞宾,你小子,竟然用了风魄召唤我们,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吕洞宾道:“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只是向二位打听一个人。” 女子修长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不可置信道:“打听一个人,你竟然动用了风魄?你要晓得,那晶柱里的一抹风魄,是九天的清气融合月离的一点神魄所制,可不是寻常之物,你最多只能用三次,用完了,可就没有了。” “我知道。” “你要打听的莫非是哪位绝色美女?” “要是美女,哪敢劳动十八姨跟月离神君,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手到擒来。”吕洞宾嬉皮笑脸。 女子脸一冷:“滚,管谁叫姨,我看上去也就像个幺妹子。” 月离立刻拍马屁:“爱妻就是个幺妹子,永远十八的幺妹子。” 铜锤忍受不了,把头转到一边大口呼吸:“你们俩都腻歪三千多年了,还没个够!难怪这数千年来,蜀地的风气愈发的绵软,再不复曾经的阳刚。” 月离神君恬不知耻,还含情笑道:“自从遇到爱妻,小神终于悟到何为爱,何为滋养,因此辖内山水再无泛滥崩毁,一直风调雨顺,成就如今的天府之国。” 铜锤郁闷:“本神君并不是在夸你。” 封十八姨性子急,问吕洞宾:“你召唤我们来,要打听谁?” 吕洞宾道:“当朝长公主的驸马,蜀地人士,名叫崔翰肃。” 封十八姨蹙眉道:“区区一个凡夫俗子,你不会找别人打听打听,还劳动我们俩上千里奔波而来。” 吕洞宾笑道:“有劳两位大神了,不如先从上面下来,咱们坐下慢慢聊?我仰的脖子都快断了。” “你们下来吧,我做了一些家常饭菜,来者是客,在我们何家村,但凡是来了客人,怎么也要招待客人喝口热茶,吃口热饭的。”何招娣热情的招呼,挽起袖子将那小矮桌狠狠擦了个来回。 虎背上的封十八眼尖,一眼看到何招娣腕子上红黑相间的链子,低声惊呼出来。“招摇链?吕洞宾把我和我家猫儿的招摇链戴在了你手上,你是吕洞宾的?”说罢来回打量何招娣。 月离和封十八因为好奇,从半空降下,那一团彩色的云气风影,终于化成实体,把何招娣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真的神仙一样的人物啊,月离神君容貌清隽,身材修长,龙姿凤章,封十八姨容貌秀丽,似乎蜀地的灵秀汇聚于她一身。 月离头戴巍峨高冠,十八姨却披散着直到脚踝的秀发,纤巧的脚踝处,戴着串有铃铛的脚链,发出叮叮灵灵的声响,十个脚趾盖犹如打磨好的贝壳,一层珍珠般的光泽。 两位大神皆穿着云缕般的宽大袍裳,看不出究竟是何等材质,风姿卓然,站在一起,一对玉一样的璧人。 何招娣站在这样两位人物面前,生出相形见拙之感,局促的往后退了退,封十八却一把握住她戴着招摇链的手。封十八的手柔软微凉,何招娣的则遍生老茧,有些粗粝。 “看来你受了不少的苦。”封十八抚摸着何招娣的手道。 何招娣笑了笑,把手抽出来,“我进屋里搬两个凳子给你们。”说罢,也不等人开口,一溜快跑进了屋。 “这个丫头,你是怎么回事?”封十八侧眼睨着吕洞宾。 “什么怎么回事。”吕洞宾装傻。 封十八一拳打过去,“还不老实交代,招摇链都给人家带上了。” 吕洞宾挨了一记,皱眉苦脸:“月离神君,管管你家爱妻,我可是凡人之躯,受不得她那一拳啊!” 月离神君宠溺的看着自家爱妻,已经自动忽略了吕洞宾。 “那丫头就是你心仪的姑娘了?” “你可别乱说,免得被她听到想入非非。” 封十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厚颜的毛病也一如从前得很啊。” 吕洞宾皮了两句,正要开口说正事,眼睛瞥到房门处,顿时傻眼了。 何招娣进去搬凳子,凳子没搬,却把一张榻整个给搬了出来。那榻比她弱小的身躯大了许多倍,她就那么举着出来,完全看不到她的人影了,只听见声音从床榻后面传出来。 “两位神仙,请榻上坐!” 吕洞宾杵额叹气,封十八哈哈大笑。 封十八道:“我好喜欢这个丫头啊!” 月离在她身后点头附和。 铜锤也赞赏道:“本大帝也甚是钟意她。”又补一句,“她比吕洞宾好上千倍万倍,本大帝见到她,就有一种亲近的感觉,满心欢喜。” 吕洞宾凉道:“燊哥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不懂感恩的家伙。每天给你吃,给你喝,给你找寄宿地方的那个人可是我。” 床榻摆放在院子中间,夏虫的鸣叫声在侧,何招娣又下厨做了两样素净小菜,又切了一只西瓜,供奉给月离神君与封十八姨。 两位大神盘腿坐在榻上,听吕洞宾将崔翰肃一事详细讲述了一遍。听到说起鲁门,两位大神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月离道:“鲁门早已于江湖之中销声匿迹,一千多年之前,蜀国曾出现过一个鲁门中人,这个术士门庭十分的低调,门人深藏不露,与世无争。即便是入世,也鲜少暴露自己的鲁门身份。” 吕洞宾问:“那位鲁门中人是谁?有怎样的能耐?” 月离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一千年前的蜀郡太守,川主李冰。” 吕洞宾暗自吃惊,竟然真如张果所言。 李冰号称陆海,战国最著名的水利工程专家,李冰治水,创建了奇功。史籍和传说里都显示,李冰精通天文地理,也懂得制作各种器械,他发明了最早的水位观测仪器,在都江堰安设石人水尺,并做石犀埋入内江。开凿险滩,疏通航道,修索桥,开盐井,他最为人所道的,还是控制流入宝瓶口的水量,在鱼嘴分水提的尾部,修建能够分洪用的平水槽和溢洪道,能够使得泥沙江水自行分流,这是一件外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可他做到了,并且造福至今。 “那时蜀地每年都要与洪水抗争,又被称之为泽国。以前,由巫与天神c万物之灵进行沟通,祭祀和祈祷,以换取垂怜。而李冰以人力胜过了神力,造福一方,是以肉身成圣,被川民世代供奉。当年他修建都江堰,我们都存疑是否可行,结果他做到了。”封十八咬一口何招娣端上来的西瓜,露出回忆的表情,“我有段时间对此人十分好奇,还曾潜入过他的府邸,因此知晓他是鲁门中人,鲁门人皆随身带着一只木鹊。” 月离点点头,封十八吃瓜,他很自然的伸出手掌接下她吐出的瓜子。 “崔翰肃也善于制作竹木,但却手艺粗糙,所制之物,也大多是乡野孩童的玩具。”吕洞宾道,“但机关盒里有一只雕刻的木鹊标志,应该是出自鲁门之手。” 封十八问道:“所以,你想打听他什么?” “崔翰肃是蜀地人士,我想知道他的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也需要召唤我俩过来?” 吕洞宾笑嘻嘻道:“风言风语这个词,世人都认为不是什么好事,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跟中伤,那是因为世人浅薄,不晓得风神的厉害,没有什么消息跟隐秘是风所不知道的。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而是神明时刻就在身周。” 封十八不耐烦:“别罗里吧嗦,直接说。” 吕洞宾直接说了。“我要知道崔翰肃过往的秘密。” 月离看一眼封十八,封十八点点头,月离道:给我一碗清水。 何招娣快手快脚的从井里打来一碗清水,月离手指沾了一滴水,却不见他有任何施展法术的举动,只是将指尖的水滴弹入半空。 那一滴水摇曳直上,在半空消失不见,夜空之上,云快速的飞来又流逝。 蜀地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异闻社院内众人,只觉得半空稀淡的夜云快速变迁流转之外,无甚太多的变化,却其实,时间在飞快的过去,比正常时间流逝的速度快过百倍,只是这时间并不在他们这个空间起作用,是由风来操纵。 风是无形无相的,时间也是无形无形的,万物突不破时间的限制,而风却能自由在时间里穿行。 过了片刻,月离面前的清水滴答一声,被他弹入半空的水滴又重新回来了。 水面之上,一点涟漪泛滥,最终形成一层光幕,年轻时的崔翰肃出现在光幕上,他那时还未发迹,穿着尽是补丁的衣裳,坐在陋室一角寒窗苦读,窗外鹅毛大雪纷飞,他仅靠一床破旧的薄被取暖。 桌畔有一个火盆,上面架一只铁壶,里面沸水翻腾,一个容貌温柔的女子,粗服乱头,走到崔翰肃身边,往他手边的杯子里倒上滚烫的热水,崔翰肃捧在手心里驱寒,两人相视一笑,虽然贫寒,眼里却都是幸福的光。 月离挥动衣袖,画面飞快的流逝,崔翰肃坐在破草屋前雕刻木头,外面的山野青翠欲滴,山里到处都是竹子,他做了一些竹子制成的玩具,那温柔相貌的女子在一旁,用竹篾编织器具,两人之间多出一个粉嫩嫩刚会走的小女娃娃。 画面再次变换,年轻的长公主出现在了崔翰肃家,粗服乱头的女子抱着长大一些的孩子,看着崔翰肃决绝而去,登上了长公主华丽的马车,陋室里放了各色绫罗绸缎,还有金银和首饰,可抱着孩子的女人却在哭泣。 吕洞宾看的很仔细,他注意到画面中,那陋室与长公主府里的川式草屋十分相似,院子里还有一个未完工的小木马。 “我已经知道了。”吕洞宾语气平平的道。 月离再一挥袖子,画面消失。他指尖上旋起一股小小的旋风,月离闭上眼,鬓旁发丝微动。 “它们告诉我,那个女人是崔翰肃原配的妻子,崔翰肃还有一个女儿叫做秀姑。” 风中携带回关于崔翰肃过往的秘密,他本是有家室的男人,两人是青梅竹马,同样出身贫寒,过往的清贫岁月里相互扶持,妻子含辛茹苦供应丈夫苦读,期待有朝一日丈夫能够考取功名,施展抱负。 这是一个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故事,长相清隽,又有些才气的年轻书生,开始的时候安于贫寒,守着家传的祖屋跟妻儿粗茶淡饭的度日,后来偶遇了跟随父亲被贬谪的皇室贵女,虽然那时候的长公主跟她父亲一样郁郁不得志,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一次郊外游猎,于竹山之中遇险,偶遇才俊,对其一见倾心。 开始的时候,长公主并不知道崔翰肃有家室,她生长在需要靠搏命和权谋之术才能换取一线生机的皇室,对于自己想要的,绝不会靠等待来换取,而是主动出击。白屋寒门出身的崔翰肃,抵挡不住长公主的手段和魅力,还有她身后煊赫的背景,即便是一个跟随父亲被贬谪的公主,那也依然是一个公主。崔翰肃的心从最初的摇摆不定,逐渐偏到长公主这一边,与妻子渐行渐远,直到长公主要随父亲重返长安,他终是下定了决心。 世人皆骂薄情负心的男人可恨,但人心便是如此,忠贞不渝的感情,人人称颂,年轻的时候,也都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面对世事的磨砺,生活的困窘,面对内心深处的欲望,人心通常是最不堪一击的。 崔翰肃用大量财物补偿妻子,长公主也替他隐瞒了有家室的事实,两人一起回到长安,连婚礼都没有举行,对外宣称早已就是夫妻。但就在崔翰肃来到长安,嫁给长公主后两年,他的原配妻子与女儿,在家乡意外去世了。 从风神这里获悉的关于崔翰肃的事情,并看不出他与鲁门有什么关系,吕洞宾多少有些失望,只是一出随地可见有始无终的情史。 五百年起的紫榆木,跟这件事情又有怎样的关系? 吕洞宾陷入一筹莫展中,手里拿着那截断木走来走去。 “我记得好像长安城里有鲁门的旧址。”封十八忽然道。 吕洞宾倏然停下,眼睛亮了起来。 “带我去!” 夏夜的高空,不是黑色的,而是清湛的蓝。 风神月离牵引着浮云,封十八和吕洞宾并肩站在上面,快速从长安城上空掠过。 吕洞宾饶有兴趣望着脚下缩小的城池。 封十八也望着下面,悠悠开口道:“你知道,现在我们脚下的这座城,最初是由何人所建么?” 吕洞宾想了想:“若是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会回答是周文王所建。但既然是你问,答案一定出人意料,我猜定是鲁门中人所建。” 封十八笑着赞赏:“你小子就是聪明绝顶。” 月离从前面转过头道:“三千年前,殷商覆灭,文王定都于此,筑设丰京,便是此地。” 人间沧海桑田,朝代更迭,三千年前的丰京早已在厚厚城土之下,现在的这座城池,是前朝隋炀帝重建的,最初叫做大兴。 吕洞宾问:“不知道你说的那个鲁门中人是谁?” 封十八缓缓吐出三个字:“宇文恺。” 吕洞宾恍然:“如果是他,我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了。” “宇文恺便是鲁门中人,与当年蜀郡太守李冰一样。” 巴陵君牵引的浮云,看似在空中悠悠而行,但实际速度却是很快,倏然便到城边一处黑暗的角落。 这里是一个堆满各种作料的场子,石头竹木还有陶土,东西混乱的堆放,显然这里已经成了废弃的地方。场子四周有一些低矮的屋子,也是早已废弃。 三人落在场子中央,吕洞宾四下打量,东边遥可见大明宫巍峨的宫墙。 吕洞宾道:“这里就是鲁门旧址?” 风神月离淡声道:“这里是当年宇文恺修造大兴城的匠作坊,这里废弃的东西,大多是当年修建大明宫所剩下的,那些屋子里,当时住满了来自大唐各地的工匠,鲁门旧址,就隐藏在此处。” 封十八朝地面努努嘴:“就在地下。” 月离点点头:“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我的职责范围在巴蜀,按照三界法度,不能私下插手人界的事情。” 吕洞宾与封十八和巴陵君告别,风神再度化身一只斑斓大虎,封十八跨坐上去,忽然又转过脸,冲吕洞宾促狭的眨眨眼。 “你把招摇链戴在了那个小姑娘手腕,怎么,怕人跑掉?对自己没有自信?” 吕洞宾冷淡道:“你想多了,她是个骗子,还是个贼,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止她跑掉。” 封十八撇撇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跟吕洞宾招手挥别。 风神月离化作一团斑斓的风流,载着飘逸的十八姨倏而腾空往西南方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吕洞宾目送二位大神,风中携带来一句缥缈的声音,是封十八留给他的。 封十八道:“吕洞宾,我忘了告诉你,鲁门遗留在长安的这个地方,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就跟鲁门这个神秘隐蔽的门派一样,绝对不可小觑,一定会有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机关,此处靠近皇城大内,要是闹出点动静,那可有得瞧了。” 吕洞宾无奈杵额叹气:“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能早点说吗?” 风里再无任何的消息,吕洞宾举步朝一排低矮的房子走去。 每间屋子外面都挂着一个木牌,标注里面存放的是哪一类材料,土木砖石样样都有,上面布满了灰尘。这些屋子,一间间的看罢,却没有发现封十八所说任何出人意料的地方。 嘉陵君不会骗人,鲁门旧址应该就是这里,而且隐藏于地下,那么从哪里进入就是关键。吕洞宾看看天色,月已过中天,这里毕竟是皇家堆料场,虽然现在是废弃不用了,但白天会有军卒看守,他的时间并不多,还要能够在天亮之前安然脱身才行。 “十八姨,看来你是在故意等着看我的笑话呢。”吕洞宾仰头看着夜空,缓缓露出一个志在必行的笑。“你放心,这一次,我依然不会让你得逞的。” 封十八出名,是她那捉摸不定,喜欢恶作剧捉弄别人的性子,早在多年之前她与吕洞宾第一次相识起,就想尽一切办法捉弄吕洞宾,可惜都没有得逞,吕洞宾是封十八唯一从来没有捉弄成功过的人,所以,这一次她给出的信息也都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要靠吕洞宾自己。 空地中央堆着一叠木材,像一座小山,吕洞宾纵身一跃,跳到木材顶上,展目四望。这里像一个小型的瓮城,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堆料房,从高处才能看出玄机,原来,这里的整个布局就是一个大型的鲁班机关盒。可是,这些房子都是无法被挪动的销子,而吕洞宾并不着急,他修长的手指从一间间屋子指过,最后定在最角落的一个地方。 在一间放置工具的屋子背后,有一口不起眼的井。井口被杂物遮盖了,吕洞宾走过去,哈哈一笑。 “找到了。” 杂物被挪走后,那口井是空的,吕洞宾潇洒的一撩袍子,又仰头看了看夜空,这才笑着跳入井内。 半空中,藏身在浮云背后的封十八与嘉陵君显露出来。 “吕洞宾果然聪慧过人,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嘉陵君点头赞赏。 封十八却翻了个白眼:“真无聊,又被他识破了。我就不信,我捉弄不了这个吕洞宾。” 月离低头,宠溺的看着封十八,“何必一直要跟他过不去,当年若不是吕洞宾,就没有我们俩如今的局面,本君倒是打心底里感激他,一直想要找个机会,能够报答他当年为了我们而做的事情。” 封十八轻轻依偎进月离怀里:“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我为何总喜欢捉弄他吗?” 嘉陵君一声叹息。 “吕洞宾跟一般人都不同,他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内心敏感又忧郁。而且”封十八顿了顿,神情显露出一丝的哀伤,“他命不久矣,却心愿未了,而且很可能,到他死,他的夙愿都无法得偿,他的秘密,无人知晓,他把什么都藏在心里,每一次看到他的脸在笑,总觉得他的心却在哭,我真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你呀。”嘉陵君搂紧封十八,垂眸温柔看着她,“越是喜欢谁,就越是喜欢捉弄谁,越喜欢的,说话反倒越冲。” 封十八叹气:“吕洞宾他还有多少时间?” 嘉陵君默了一默,“不多了。” 封十八急声询问:“可有办法救他?” “办法未必没有,只是现在还没找到,而且,以为夫的阶品能力,对于此事爱莫能助。” “谁能救他?” “如果三界之内有谁能救他的话,我想应该就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一位了。” “你是说” 嘉陵君忽然神色一凛,指着下面那处枯井的角落处,“你看,又来一个人!” 井口的位置,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往枯井里抛下一截绳索,慢慢顺着井沿下去。 封十八与嘉陵君对视一眼。“竟然还有人知道鲁门旧址。” 嘉陵君道:“看来这一次吕洞宾算是歪打正着了,能知晓这里的人,一定就是鲁门中人。” 封十八皱着眉毛,有些气馁:“我们被吕洞宾算计了,他用风魄把我们叫来,怎么可能就只是为了看一看崔驸马的过往,我真是门缝里瞧他,太小看这小子了,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嘉陵君不解的看着封十八,须臾,了然的笑了起来。 封十八忽然惊声急道:“糟糕!” 嘉陵君忙问:“怎么?” 封十八缓缓抬头,看着嘉陵君清冷的眸心,“鲁门机关术能够杀人于无形,这里又是宇文恺亲自设计建造的,一定是很重要的地方,只怕吕洞宾此去凶多吉少。” 嘉陵君抚着封十八的头发,淡声说道:“若真如此,那也是吕洞宾命中劫数,就算他今夜有什么不测,我反倒觉得这样也好过他承受的痛苦折磨,能够一了百了。” 封十八注视下方,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黑乎乎的人影,顺着绳索下到井底。狭窄的空间里,能够清楚听到地下水流的声音,原来这口井并非是一口无水的枯井,而是井下做了一个隔层,隔层下面是地下水脉,打开隔层后,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水井。 井壁的右侧,赫然是一个暗门。人影在井壁上摸索片刻,按下一块凸起的石头,暗门无声的打开,门后的隧道,四壁上在修建之初便使用了一些特殊的矿物,即便在地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依然发亮,而且这隧道修建的巧妙,上面隐藏有透气孔和采光孔,隧道里并不气闷,白天井壁上的特殊矿物吸收光照,从而才能发出莹莹的亮光。 隧道很长,中间还拐弯,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也蒙的严实,对这里似乎很熟悉,脚下毫不迟疑的往深里走。但他忽然发现,隧道尽头的石门处,从里面有光透了出来。 吕洞宾背身站在石门后面,那是一个圆形的空间,却有好几层,又往地下深入了许多。最上面一层分布着照明用的灯柱,四周的灯柱已经点亮,空间地面有彩色的莹石拼出斑斓的图案,中间是一朵变异的宝相花,四周枝蔓缠绕,金辉玉洁,一蔓繁花有明显的凹凸感。 围绕着这里有一圈带铜镜的灯柱,点燃了粗牛油蜡烛后,莹烛之火被铜镜反射增大,空间亮如白昼,却又有一种奇异的色彩感,像撒了一层金辉。 除了这华彩的拼图地面与灯柱之外,再无它物,吕洞宾站在原地思忖,如果这里便是鲁门旧址,那么这个地方的存在,究竟有怎样的作用?它位于地面之下,上面是当年工匠们工作休憩的所在,宇文恺为何又于地下修建这样一个场所,入口处还隐藏在井底。 但张果说过,鲁门最擅长的就是机关术,想要知道这里隐藏的秘密,首先还要找到破解的关键所在。 凹凸规整的图形地面,能够反射光线的铜镜灯柱,光滑的四壁与穹顶,他进来之后早已将这些都细细看过,完全看不出哪里隐藏有机关。 吕洞宾站在宝相花中,从腰间束带上去下随身的小酒囊,仰头喝下一口,悠悠自语:“早知道就多带些酒来了,这里倒是个能安静痛饮的好地方啊。” 一滴酒液从酒囊上滴落在宝相花上,发出呲地一声,瞬间蒸发不见。 吕洞宾在地面上随意的坐下,手掌撑在地面上,忽然,感觉地面是温热的。 地底下面的土壤通常要比地表凉,这是常识,而这里却反常的热,吕洞宾略一寻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他跳起来,走到灯柱前,将粗大牛油蜡烛后面的一扇扇铜镜调整角度,每一根灯柱上有若干的粗大蜡烛,每一根蜡烛的旁边都有一面铜镜,这里整整有二十四根灯柱,粗略估算一下,蜡烛与铜镜的数量近百。 穿着夜行衣的人影,躲在石门后面,视线跟随着吕洞宾,看着他将一面面铜镜不断调整角度,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二十四根灯柱上的铜镜,被吕洞宾调整成二十四个半圆形的样子,将蜡烛的光照猛然增强了不少,热度也增加了,吕洞宾做完这些,汗流浃背,他不耐热,索性脱掉身上的外袍,随手一扔,外袍尚未落地,忽然自燃,变成一团火燃烧起来。随着衣裳的燃烧,斑斓的地面也升腾起火焰,躲在石门后面的人惊呆了,只见须臾的功夫,整个门内都燃烧了起来,热浪扑面而来,他再看不到吕洞宾,只看到熊熊的烈焰,他大惊失色之下,反手便将石门紧闭起来,好在隧道之内是冰凉的,隔着一扇门,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人紧紧贴着沁凉的隧道壁,缓缓滑落,坐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他似乎已经吓瘫了,双目无神,呆呆的看着石门的方向,半晌突然发狂一样的爬起来,冲到石门处,将门推开,一股热浪顿时从里面席卷而来,火舌勾卷着燎焦了他的须发,他举臂挡在脸前,冲里面高声大喊。 “吕洞宾!洞宾先生!” 接连呼喊了好多遍,里面无人应答。他颓然的放下手臂,六神无主,毫无办法,脸上遮挡的黑布掉落下去,露出一张干瘦的面容。 “死了”火光将他的脸映照成了红色,谭木匠痛心的喃喃着。 “谁死了?” 忽然火中传来清朗带笑的声音,谭木匠悚然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烈焰中,只着内衫的吕洞宾,披散着一头长发,像刚刚浴火重生的凤凰,毫发无损,光芒万丈的走出来。 “这不可能!”谭木匠揉了揉眼。 吕洞宾一步一步从火焰里走出来,随着他的脚步,他身后汹涌的烈焰逐渐小了下去,然后熄灭了。 石门的里面,整个空间被火焰烧过之后,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地面折叠升降翻转,形成错落有致的布局。原本正中间的变异宝相花不见了,深陷下去的地面,露出九根紫色的木桩,那木桩的颜色质感,正是紫榆木,每一根木桩皆是一棵树的大小,被雕刻成器皿的样子,里面一团发着冷光的光球,不知是何物。八根木桩环绕着中间一根最大最高的,八颗散发冷光的光球,射出强劲的光线,从木桩镂空的地方散出,半空交汇,光线形成了奇妙的变化,最后投射在中间那根最大最高的上面。 吕洞宾含笑掸着身上浮灰:“鲁门机关术,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要不是我早有防备,今日恐怕就要被烤熟了。” 谭木匠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洞宾先生,您是怎么发觉的?” 吕洞宾手里拎着被烧毁的皮囊,惋惜的连连摇头:“真是可惜了我的好酒。” “酒?” 吕洞宾笑而不言,谭木匠这时也顾不上去思索什么,他痴痴的凝望那就根紫榆木桩,激动到连呼吸都要忘记了。他就宛如看到了世间的神迹,神情庄严肃穆,目光浮动不定。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两行眼泪从他眼中滑落,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吕洞宾闻言蹙起剑眉:“原来你不是真正的鲁门中人,但为何你家店铺上要放置一个鲁门标志?” 谭木匠流着眼泪,颤抖着声音道:“因为那是我的梦想。既然您知晓鲁门,那么也一定清楚,世间所有的工匠,都以成为鲁门中人引以为傲,尤其是木匠,我们供奉鲁班为祖师爷,只要心中还有些追求的,无不想要能够在毕生之年,可以有幸一入鲁门,窥见这个世间最绝顶的技艺,就像这九龙舆。” 吕洞宾注视层叠交错的空间中,就根紫榆木雕刻的木桩,“原来这个叫做九龙舆。” 谭木匠幽幽点头:“九龙舆,汇集鲁门机关阵最绝顶的技艺,这一生我能够有幸亲眼见到它,也算得偿所愿了。” 吕洞宾哼哼:“是挺绝顶的,要不是我,换做别人,一旦触发,还没见到就已经被烧成了灰。” 谭木匠眼神发直的朝着九龙舆处走过去,吕洞宾道一声小心,他完全置若罔闻。八根环绕的紫榆木桩内里,八颗发着冷光的光球,离得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悬浮在镂空的桩体内的,还在缓慢的转动。 二十四个灯柱,被方才机关触发后的烈焰烧毁,此刻这里的光源,便来自这些光球,整个空间的光感都带着一层幽冷的蓝,与此前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火焰燃烧之后产生浓郁的烟云,弥漫的蛮烟瘴雾里,冷炙的光从桩体镂空的四面透出,相互映照,交错构成光之阵,谭木匠直直的走过去,触到最外面的一道光,皮肤上哧地一下,他哀嚎着倒地,吕洞宾急忙上去查看。 谭木匠顾不上自己受伤流血,一把抓住吕洞宾的手,喘息着急声哀求:“洞宾先生,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吕洞宾诧异地挑了挑眉:“你想怎样?” “请你帮我开启九龙舆!” “什么?” 谭木匠大力的握着吕洞宾的手,嘶声重复:“请先生帮我开启九龙舆,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如此近的接近鲁门,亲眼目睹这世间最顶尖的技艺,请先生成全我吧!” 吕洞宾无言看着近乎痴狂的谭木匠,对于一个能够精专自己技艺的人,或许心中都有这样的一股执念,哪怕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去见识更加高绝的境界,如同拜神,为了能够一睹真神,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谭木匠目光呈现一种近乎疯狂的狂热,渴望的看着九龙舆,一手捂着出血不止的头脸,一手紧紧拽住吕洞宾,仰面躺着,明明痛苦不堪,却露出诡异的笑容。 “求先生成全!” 吕洞宾轻轻呼出一口郁积在胸口的气息,谭木匠一心执着,一念痴狂,已经到了入魔的境地,他仿佛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而活着的,不疯魔不成活。 吕洞宾的手指悄悄搭在谭木匠命门处,他的脉象已然十分怪异,整个人就像即将燃尽的木炭,被另外一种奇异的力量承托着,加持着,但是那股力量也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好,我答应你。” 谭木匠双眼放光,欣喜若狂,一咕噜爬起,跪在吕洞宾面前,深深叩首。“多谢洞宾先生成全。” 吕洞宾再无话,只对谭木匠凝重的点了一下头,他看了看九龙舆,那些冷光犹如锋刃,既锋芒逼人,又吹毛可断,纵横交错中形成一张利网。 吕洞宾试探的靠近,冷光映照着他的眉目,也是冷峻而锐利的,他缓缓束起披散的长发,弯腰钻过第一道光束。 谭木匠跪在边沿处,密切关注着吕洞宾的一举一动。 “做鲁门中人,是我毕生心愿,这里隐藏着鲁门至高无上的秘密,这里也是多年之前我偶然知晓的绝密,从此令我魂牵梦绕。我从小在乡下,因为天赋被一个老木匠收养,传授给我技艺,我是听着祖师爷的故事长大的。老木匠告诉我有关鲁门的传说,只有最顶尖的工匠才能有幸通过鲁门的甄选,从而被选拔入门,从此我刻苦努力的修习技艺,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被这个神秘的门庭发现,容纳我进入。我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在长安城里立足,在赛技大会上出尽风头,无一不是为了想让鲁门发现我,但是半生过去了,我却从未见过一个鲁门中人,原本我已心灰意冷,认为那或许是老木匠给我讲的传说故事,哄我专心学艺罢了,直到十年之前,我偶然遇到一个人” 谭木匠幽幽讲述的声音在吕洞宾身后传来,吕洞宾不回头,也不吭声,只侧眼淡淡一瞥,嘴角边露出一丝丝笑意,他凝神感受着身遭的一切,谨慎的迈出每一步。八根围绕的木桩,还有光之利阵的范围不算大,但这里的地面此前折叠翻转,变化万端,说明机枢隐藏于地下。 人所能看见的地面,是整个机关阵显露出来的一小部分而已,就像海中露出水面的礁石,最可怕的,往往看不到。 前面三步都安然无事,可是当吕洞宾第四步落下去的时候,明显感到脚下一空,层叠高低的地面再一次翻转起来,连同八根紫榆木桩,开始一同旋转,并且每一根木桩旋转的方向跟频率都不同,如此一来,那些光阵组合交错,利刃般的光束全方位的朝着吕洞宾扫去! 谭木匠眉峰一跳,双眼控制不住的微微抽搐,脸上还是那种痴狂的表情。 吕洞宾全身紧绷如弦,在交织的光网中迅捷的来回闪避穿梭。 谭木匠双眼冒着幽幽冷光:“十年前,有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少年来到了我的木匠铺,他当时身上受了伤,晕倒在我的铺子里,我好心收留了他们,但也从此知道,原来这个世间真的有鲁门存在,因为我从他随身的物品中看到了一本书。” 吕洞宾不敢分心,光网经纬参错重出,方躲过脚下,半腰处又扫来,方越过横腰的凌厉光束,后脑处又有,简直令人防不胜防,而身后谭木匠还疯魔的继续喃喃自语着。 “鲁门c鲁门c我心心念念的鲁门,我当时就在想,这一定是上天感应到了我的诚心,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送给了我,在那个年轻人所带的书里,我看到了只有传说中才存在的极致秘术,那本书,就像对我开启了一个神秘的大门,而九龙舆就是把守那扇大门的关卡,除非打开中间的那根柱子,否则这机关阵将不死不休,永不停止。洞宾先生,这机关阵的阵眼,就是中间那根最粗大的木桩!” 吕洞宾凝目正中间的紫榆木桩,明明也就咫尺的距离,但想要过去,却难如登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九龙舆机关阵,再一次发生变化。 八根围绕着中央木桩的紫榆木桩,波涛一般产生起伏,高低错落,不断的升起降低,锋利的光束随之上下浮动,为前进的道路增添更加严峻困难的阻碍。先前,吕洞宾还能凭借着机敏的反应,敏捷的身手在其中躲避穿梭,此刻,原本交错的光网,随着木桩的起伏不定,就像增加了一样,那些光束从前后左右八方袭来,稍有不甚,后果不堪设想。而脚下同样也如同波涛在起伏,地面升起,落下,将困于光阵中的人,主动往扫来的锋刃上送一样,他不仅要调动全身的机能,把五感与身体调动到最高处,还要防备着脚下不稳,稍有偏差,那就是身首异处,四分五裂。 谭木匠已经紧张到脸上的皮都在颤抖了,眼睛亮的可怕,诡异的笑容凝固在嘴边。 吕洞宾惊险万分的躲过迎面扫来的几束光,一缕鬓边的发丝被削下,他强制自己冷静,将所有的感官都放大,这个时候哪怕一分神,就连呼吸上有所紊乱,都有可能影响他的判断和反应。 一道道幽冷的光束,彼此之间配合紧密,封住吕洞宾的头顶,来回往复收割,吕洞宾脸上的汗水,汇聚到他下颌,一滴滴的落下去,他的衣袖c袍角早已破烂不堪,凡被光束扫到的地方,皆被切割。幸而他大概摸出地面与光束的变化规律,这两者之间,在一升一落之时,中间会出现一道罅隙,虽然进退两难,但也一时不至于丧命,他只能在中间空隙处纵跃翻腾,汗水越流越多,时间久了,一旦体能下降,也会影响他的反应和速度。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先前躲过了此处埋伏的地火攻击,对于鲁门机关术,还是心存了一丝轻慢,以为地火发动已经是这里最厉害的机关了,一般擅闯鲁门旧址的人,绝对不可能从地火之中逃生,地火过罢,剩下的机关应该只是个样子,谁知道鲁门中人竟然心思缜密到可怕的地步,对于守护自家秘密,连一丁点的可能性都不放过。 吕洞宾心里一发狠,右手一翻,掌心间隐然放光,他正待有所动作,这时,从谭木匠身后,传来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 “机关术,法自术起,机由心生。而机关阵,则是多重机关组合成的阵法,机关堪称最要害的部分,但无论多么强大的机关阵,控制整体运动趋势的,都是最微小的一个点,而那个点,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吕洞宾手掌放下,光芒消散。他不敢回头,只咬牙冷道:“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有本事你就把这该死的机关阵破解掉!” 张果从石门处走来,耷拉着眉眼,面无表情道:“破阵首先需要入阵,你已经身在阵中了,还是得靠你自己才行。” 吕洞宾心火蹭蹭直冒:“原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他冷笑一声,“惹急了我,我就直接把这九龙舆毁掉!” “洞宾先生,不能毁,这九龙舆毁不得!”谭木匠一听就急了,抓住张果的衣角哀求,“求求你们,九龙舆毁不得,这是鲁门机关术精华所在,而且,要是毁掉了九龙舆,那里面所藏的鲁门绝密,也就一起被毁了!” “那与我何干。” 吕洞宾听到张果所言,险些被光束切掉一条胳膊。 谭木匠痛哭流涕:“不能毁,千万不能毁,这是我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只要能够再让我看上一眼,就算是看上一眼,看过之后我死也愿意!” 张果连看都不看谭木匠一眼:“就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愿望,所以,哪怕害死别人都可以,在你的心里,别人的命,抵不过你自己的一个心念,十年前,你是如此,十年后你依然如此,到底在你的眼中,别人的性命算什么?” 谭木匠整个人愣住,失神道:“十年前,十年前” 十年前的长安城里,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临近年关,谭木匠按照惯例,在铺子里忙到很晚,别人家的铺门早早就关了,一家老小围炉而坐,吃着热腾腾地饭菜,他孑然一身,并无亲眷,收养他的老木匠已经离世,对于过年,他并无甚感觉。等他忙完手上的活计,已经快要天亮,谭木匠记得那一夜的雪,下得特别大,他撩开厚厚的门帘时,天地一片苍茫,就是在那样的一个时候,白茫茫地长街上,踉踉跄跄走来两个人。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谭木匠都忘不掉他第一眼见到那两个人时的情景。 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身量矮一些的少年,两人身上都穿着破旧的袍子,皮袍像一段放旧的时光,年轻男子还戴着厚厚地皮毛帽子,一看就是从北方过来的,身上有着一些游牧民族的配饰。两个人像街上游荡般的孤鬼一样,在漫天大雪中朝他走来。 “大哥c可否能讨碗热水,暖暖身子?” 高瘦的年轻人,容貌清隽,但着实有些消瘦了,显得原本就挺拔的鼻子,更加高拔,因为消瘦,眼窝深陷,但那真是一个世间少有好看的男子,谭木匠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但他看得出来,这男子病了,他的呼吸声粗重,面色红的过分,显然是发烧造成的,而他身畔的那个少年,谭木匠发现很难用好不好看来定义他,少年的口鼻处,蒙着厚厚地围巾,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纯真宛如孩童的眼睛,谭木匠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看到那样纯澈的眼眸,眼瞳乌黑,如同反光的宝石,长睫毛变成了银白色,皮肤晶莹净白,寒冷的天气并未损伤他肌肤半分,反而让他白皙的像个雪娃娃,像一个从冰雪世界走出来的小王子。 谭木匠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他莫名就点头答应下来,年轻男子礼貌的道谢,止不住的轻咳,被少年搀扶着步入谭木匠的铺子。 当看到这是一间木匠铺子的时候,年轻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谭木匠当时不太明白他为何露出那样的表情,似乎是好笑的,又透着一些认命的感觉。 那一晚,谭木匠收留了两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从年轻男子口中得知,他们来自与罗刹国接壤的北方,是居住在山林里靠打猎为生的游牧民族,原本是想来长安城里贩卖兽皮等山货的,结果遇到了强盗,被洗劫一空。这样说来,就恰好解释了,为何他身上有伤。 年轻男子的身上有新伤更有旧伤,他烧的厉害,因为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清理,有些地方已经发脓溃烂,从冰天雪地里进入到温暖的小屋不久,男子就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地了,那冰雪小王子一样的少年也不哭,就只是发出呜呜地声音,跪在倒地的男子身边不停使劲摇晃他。 那个少年竟然是一个小哑巴,不会说话不会哭。 谭木匠生了恻隐之心,将昏迷的男子拖到后院的卧房,连夜请了大夫来看诊。就在大夫给年轻男子清理包扎伤口的时候,谭木匠从他脱下的皮袄里,发现了一本书,看到那本书的瞬间,谭木匠觉得自己此前的三十多年都白活了,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都说人心念的力量是巨大的,能够穿透时空与宿命,那力量终会产生牵引,将人心中所念,牵引到面前。谭木匠半生心念就是成为鲁门中人,一窥这个世间最绝顶的技艺,而此刻,那鲁门中人正躺在他的床上,身上藏着鲁门最大的秘密。但对于那本书,他只能匆匆一瞥,年轻男子十分紧张自己的皮袄,他也就那么匆匆一瞥,只得将书放回原处。 在此后年轻男子养伤的日子里,谭木匠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很多次他都想开口,找男子讨要那本书,哪怕就只是让他看看都好,但男子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谭木匠知道,如果自己贸然的开口,很可能男子就会从此消失,让他再也找不到。他陷入在了迫切的渴望与害怕失去的焦虑中,双重情绪不断拉扯,整个人像病了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不关心,心心念念就是那本书和那个人。 容貌漂亮的少年,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年轻男子身边,有一次半夜的时候,谭木匠偷窥二人,发现年轻男子熟睡的时候,那少年就拿着一截木头练习雕刻,待男子醒来,就对少年的雕刻作品进行点评,并让他改进。谭木匠不清楚这二人是何关系,像师徒,更像家人,说他们是父子关系,那男子又太年轻了一些,少年极听男子的话,但谭木匠发现那少年几乎不怎么吃东西,也不睡觉。 谭木匠有意与二人拉近关系,但那年轻男子是个十分谨慎自律并且疏离的人,虽然对谭木匠的收留满怀感激,但还是给他一种拒人千里之感,而那少年,无论谭木匠想尽办法逗他,买一些新鲜玩意儿给他,都没有效果。 男子的烧退了下去,虽然伤还没好,但坚持要走,谭木匠说不动他们,无奈只好送人,临别之际,谭木匠想留下一样少年雕刻的东西做个留念,年轻男子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于是,他悄悄留下了少年雕刻的一只木鹊。谭木匠将二人送出门,转脸就请人跟踪他们,发现他们并没有离开长安城,而是在偏僻的地方找了一间房子隐居了起来。 这年轻的男子显然就是鲁门中人,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谭木匠觉得一定与那本书有关。鲁门是一个神秘严密的组织,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人,携带着门里的秘密在世间肆意行走,那男子与少年为何寻一个偏僻的地方隐居,很显然就是想要藏起来,不让鲁门的人找到。长安城毕竟是皇城,即便是鲁门中人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闹出什么动静。谭木匠将少年做的木鹊挂在自己店铺的招牌上,他把诱饵放下去,静待鱼上钩,终于在半个月后,又是一个雪夜里,他的店铺里迎来一组戴着雪帽和斗笠的人,他们一个个看上去精明强干,不似一般的工匠,但人人身上都带着工具包,穿着打有补丁的厚棉服,质朴里隐藏着一股世外高人的感觉。 谭木匠小心应对,将半个月前的事情透露,却隐瞒了自己所洞悉的隐秘,他装作毫不知情,却悄悄跟在鲁门中人身后,一直来到那两个人隐居的地方。 一场激烈的厮杀,猝不及防的爆发,但那一组鲁门中人对年轻男子十分尊重,他们的目标,竟然是那个不会说话不会哭的少年,而男子在拼死保护少年,可最终寡不敌众,少年被那组人抓走,谭木匠一路小心跟踪,最后来到了这个地方,他听到他们说起鲁门,说起九龙舆,他们开启九龙舆,将少年绑在正中间的那根紫榆木上。 年轻男子随后赶到,他发现了谭木匠,可是,他并没有出卖谭木匠,他露出一个复杂至极的表情。 那个表情,永远的烙印在谭木匠眼底,这么多年过去,每一次午夜梦回,他从睡梦中惊醒,眼前都是男子最后的那个表情。 “十年前你遇到的鲁门中人,其中有一个就死在这里,对不对?”张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当时明明可以救他的,但是,你没有。” 谭木匠双手抱头,“不,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办法,我没有能力破解九龙舆!” “是吗?” 谭木匠猛然抬起脸,却没有说话。 张果继续道:“你曾经见识过一次九龙舆,关于九龙舆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 吕洞宾还在机关阵中腾挪跳跃,汗流浃背,闻言急声道:“什么?姓张的,你能不能一次把话都说完!” 张果似乎是看够了吕洞宾难得一见的狼狈不堪,撇下谭木匠,走到机关阵前,在一块翻板上用力踩了下去。 地面之下一阵机括停止运动的声音,脚下有些微的震颤,咔咔之声下,九龙舆停了下来,八根环绕的木桩静止不动,吕洞宾闪过一道光束,从一连串的交织光线下越过,单膝跪地,单手撑在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九龙舆机关阵最终停了下来。 吕洞宾阴测测地转过头,怒视谭木匠:“你个闷怂!” 谭木匠颓然坐倒在地。 张果依然面无表情:“十年来,你无时无刻不在琢磨九龙舆,确实,如果仅仅只有你一个人,凭你的资质能力,你一辈子都破解不了九龙舆,因为这个机关阵,防小人却不防君子,当初设计建造这里的宇文恺,对于人心的洞察,不可谓不透彻。鲁门是一个紧密团结又纪律严明的组织,九龙舆不是为了隐藏鲁门的秘密,它真实的作用是惩罚。” 谭木匠认命的闭上眼睛,他无话可说,因为张果说的就是事实。 十年之前,那个漂亮的少年被捆绑在九龙舆内,年轻男子为了救他,独自闯阵,却死在了这里。他明明听到那些人说过,只要男子肯认错,肯跟他们回门庭,他们就关闭机关阵,那组人中领头的一个,明确告知过,这九龙舆机关的枢纽就在阵外,只要服软认错,他们随时就能将其关闭,可男子到死都没有服软。 谭木匠原本能够救他,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看到那本从年轻男子处查抄出来的书,被那些人放进了正中间的那根紫榆木中。他为那本书,为这世间最顶尖的技艺着了魔,眼睁睁看着年轻男子在阵中被切割的四分五裂,即便是鲁门中人都尊敬的他,也没有能力身处阵中将九龙舆破解。那个年轻男子,被鲁门众人尊称为大师兄,虽然他看上去比那些人里的任何一个都要年轻。 鲁门不是一个论资排辈的组织,他们只看个人能力与资质,能够被鲁门众人尊敬,并称之为大师兄的人,一定是鲁门新一辈里资质最超群的。 但九龙舆虽然被停掉了,危机却还没有解除,中间的那根紫榆木桩,就像一个巨大的诱饵,一旦开启的方法不对,木桩就会沉陷下去,脚下那一块活动的地面会突然裂开,下面是一池酸液,能够将世间一切东西腐蚀干净。 “既然你想看,那就给我看仔细了。” 张果在谭木匠身上一点,他整个人被定住,无法动弹。张果走向九龙舆,虽然机关都停了下来,但那一道道能够切割皮肉的光束还在,张果沉稳的迈过第一道光,又从第二道上翻过,落地后单手一个支撑,身体直直飘起,从两道交叉的光中,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滑了过去。 吕洞宾静静看着,只见张果脸不红气不喘,一道一道的突破,最后站在正中间那根紫榆木前。 他忽然冲吕洞宾使了个眼色,吕洞宾略一思索,明白过来。 那根紫榆木桩格外粗大,像一棵千年的老树,沧桑而倔强。张果的背影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只能看到他在紫榆木上快速的做着动作。 “吕洞宾!”张果突然扭身叫了吕洞宾一声。 吕洞宾心领神会,微一点头,就在张果动作之时,吕洞宾纵身而起,按照刚才张果一路穿行的姿态,快速从机关阵中退出,施施然落在被定身的谭木匠的身边。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张果开启了中间的紫榆木桩,机括声再一次响起,八根木桩首先沉落,地面翻覆,露出下面一池冒着泡的酸液。 张果站在中央孤岛一样的木桩处,能够驻足的地方很小,稍有不甚要是跌落入池中,那便连骨头都不剩了。他将中间那根木桩开启,紫榆木内蕴含着奇异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张果往木桩内部看了一眼,身形顿了片刻,才伸手从里面掏出一本古卷。 “这就是你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也要得到的东西吗?”张果冲谭木匠举起手中古卷,上面四个颇有气势的大字。 《公输要略》。 谭木匠骤然发出类似野兽般的嘶吼,他身体动弹不得,表情狰狞可怖,“把它给我!把它给我!给我——” 吕洞宾暗暗心惊,一个人,为了追求极致的技艺,竟然能够变成这样一副半人半鬼的样子,这世间之物,例如权利,财富,再小到一个馒头,一个眼神,都能夺走人原本最宝贵的东西。 人,究竟是什么? 张果将古卷丢落在谭木匠脚下,书页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各种图画,画着各种器械的组合。 谭木匠欣喜若狂的大笑,“我终于得到了,我终于得到了,我终于可以一窥鲁门的技艺,我终于可以成为一个鲁门中人了,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地下回荡,整个空间都被谭木匠这种笑声充斥,格外瘆人。 张果飞身,横跨过整个酸液池,稳稳落在谭木匠面前。“就算你费尽心机,拥有了这本书,凭你的天赋能力,也依然入不了鲁门。虽然你们同样尊奉鲁班为祖师爷,但是鲁门根本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谭木匠收笑,目光呆滞:“我知道。” 吕洞宾有些意外,“你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谭木匠苦笑:“因为我不甘心。” “世上的事情,有太多讲不清楚,太多无法被人掌控,天赋与技艺,就像人的命运,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张果解开谭木匠的禁锢,“做为一个木匠,凭借你的能力,你的专注,早晚有一日可以成为留世百年的大工匠,可你偏偏要去触碰自己力所不能及,更不适合自己的东西。绝壁上的花好看,却不是谁都能去摘的。” 谭木匠默默流泪,从地上捡起《公输要略》,一页一页翻看着,他看书的时候,专注而忘我,一只手还不停的笔划着,似乎在按照书中的记载与描述,模拟那些制作出的物件。良久,谭木匠合上书,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闭上双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您说的对,就算我拥有了这本书,穷尽我毕生精力,我也成不了鲁门中人。”谭木匠站起来,双手捧书,呈给张果。“在我刚刚入行的时候,我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一段话,人的天赋,是人一生下来就具备的特质,猴子天生擅长攀爬,豹子天生擅长奔跑,而我天生适合做一个木匠,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各有所长罢了。而工匠的一生,是一个不断开门的过程,一生能开多少道门,不仅取决于先天的特质,还有后天的钻研和劲头,师父断言我天赋一般,只是还算刻苦,但是我不服,我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一定能站在这一行的巅峰。” 张果道:“其实你已经站在了属于自己的巅峰。” 谭木匠缓缓摇头,一步步后退着。“不,那是你不曾为真正的高峰惊艳罢了。” 他的眼前,再一次出现那个清隽而瘦削的年轻男子,他指点少年技艺的时候,偶尔亲自示范两下,但就那简单的两下,他手下呈现的物件,就让谭木匠觉得惊为天人。世上为何会有那样的人存在呢,你拼尽全力去追赶去靠近,却依然只能望尘莫及。 真的很想成为那样的人啊。 谭木匠眼中又落下泪来,他已经退到了酸液池边,“洞宾先生,我说过,只要让我再看一眼,哪怕看过立刻死了,我也甘愿,现在,我就兑现我之前的话。” 谭木匠仰面倒入酸液池中。 吕洞宾与张果都没想到,他竟然偏执到了这种地步,想要救,却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谭木匠迅速被酸液池吞没,池面上翻腾大量的气泡,咕嘟嘟的,像烧开的水,而他最后的表情,是释然的。 两人长久的站立在酸液池边,心中复杂至极,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酸液池恢复了平静,张果带着《公输要略》与吕洞宾脚步沉重的离开,他们穿过隧道,从井口爬出,外面天色已然发亮,风吹拂着,庞大皇城的一角巍峨耸立,只不过一晚的时间,再出来却恍若隔世。 “鲁门,是世间工匠心中的神坛,每一个人都渴望能够被鲁门认可,但是你可知道,鲁门为何选择隐于世外,将自己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技艺封藏,宁可牺牲掉门内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也不允许技艺外泄吗?” 吕洞宾静静看着张果,他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看着木讷的男人。 张果将《公输要略》递给吕洞宾,吕洞宾诧异的接过,打开的古卷中,赫然一张图令他紧紧拧起了眉毛。 “这是?” “鲁门傀儡术。” 天光昏暗,看不清上面的蝇头小字,只是在那一页上,有粗红的字体写着:禁忌之术。 “洞宾先生。”张果总是半耷拉的眉眼,此刻已经抬了起来,他定定地注视着吕洞宾,“我想现在起,我们有了能够结盟的理由。” 吕洞宾虽然一身狼狈,但却像包裹了泥浆的美玉,内里蕴藏的光华,含而不露。 他看着张果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再说吧。”吕洞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现在可是又累又渴,等我回去睡醒了再说。” 张果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天色蒙蒙发亮,回去的路上,吕洞宾显得心事重重,不似往常的潇洒不羁,反而有些疲惫之感。没有人知道,在地火发动的霎时间,以及那一场猛烈的火焰中,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毫发未损的。 张果生性是个闷葫芦,除非有必要,绝对没有随便跟人聊天的爱好,两个人一路沉闷的走着,吕洞宾忽然建议,想去酒馆里喝一杯。但这个点,夜色未央,天还没亮,酒肆要么已经歇业,要么就是还没开门,张果想了想,他与同僚们经常一起吃面的那间百年食铺,就在这附近不远,要将吕洞宾带到那里,吕洞宾还嫌弃。 张果认真道:“既然如此,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不是说累了么。” “是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不然你背我回去?” 吕洞宾四下看了看,前面就有一间已经歇业闭门的酒肆,张果还没反应过来,吕洞宾已经神鬼莫测的将人家店门给捅开了。 “你这有违法度,是私闯!” 吕洞宾大方步入酒肆,一点没有做贼的感觉,张果愣在门外犹豫不前。 “愿意进就进,不愿意也别杵在门口。”吕洞宾的声音从酒肆里传出来。“你可别把巡街的人给我招来,招来了,我一定攀扯上你。” 张果知道吕洞宾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无奈的轻叹一声,慢吞吞走进酒肆,还轻手轻脚把门给关好。 吕洞宾已经躺在了人家柜台上。 台子上摆放着粗瓷酒罐,脚下一溜硕大的酒坛子,各种各样不同的酒,他揭开盖子,一一轻嗅,用打酒的舀子直接舀出来,长鲸吞水一样,直接往嘴里倒,一舀子一口气一直倒,酒水形成一条银线,一气饮完,中间毫不间断。 他整整喝完一舀子酒,这才满意的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往柜台上一倒:“终于缓过来了,舒服!” 张果见吕洞宾连外衫都没了,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到一张桌上。“既然缓过来了,就走吧,私闯他人店铺,若是被抓,按照律例,与抢劫财物同罪。” 吕洞宾置若罔闻,把酒舀子递给张果:“来一口?” 张果道:“我从不饮酒。” 吕洞宾嗤笑一声:“你是不是男人?跟你同一个屋檐下这几天,我就发现,你明明正值壮年,虽然模样长的差些,人无趣了一些,但活的跟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头子一样。千篇一律的生活,每日吃素,打坐,既不喝酒,也不找女人,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果任凭吕洞宾胡言乱语,一点也不恼:“喝够了吗?喝够了就随我离开。” “好男儿,就要喝最美的酒,吻最美的人,这才不负此生。”吕洞宾舀了一舀子酒,笑嘻嘻端到张果嘴边,语带诱惑,“来,尝一口,这是今年的剑南春。喝美酒就如同赏美人,首先要观赏酒的颜色,这就如同抚摸美人润滑的肌肤,然后再细嗅美酒的气味,这就像亲近了美人的芳泽。当第一滴美酒入口,就如同亲吻美人的芳唇,然后渐入佳境,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沐春风,如坐春雨,达到这种境界之后,饮酒的过程,就成了与美人交流的过程。” 张果耷拉着眼皮子,神色半点未改,忽然凉凉地说道:“那如你这般鲸吞海喝的过程,又是与什么样的美人在交流?何招娣那样的吗?” 吕洞宾竟然被张果堵的语塞了,气呼呼将酒舀子往酒坛里一丢。“她算哪门子的美人!” “我回去过一趟,她还热着饭菜在家等你。”张果道,“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吕洞宾耍赖的又往柜台上一倒,一手撑头,翘着二郎腿,好笑道:“你说,想要与我结盟?” 张果诚实道:“是的。我们俩虽然各自在查不同的案子,但里面都有一个关键的东西——紫榆木。如果我们联手合作,信息互换,对彼此都有好处。” 吕洞宾笑容里自带狡黠的味道:“那我问你,今晚你看到我从崔翰肃那里偷回来的机关盒后,你去了哪里?又是怎么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的?” 张果道:“那机关盒是你从驸马那里偷的?” 吕洞宾果断甩锅:“何招娣偷的。”又揭开另外一坛酒,舀了一大勺,“这不是重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张果沉默了,看着吕洞宾将另一舀酒尽数吸干饮尽。 “说要结盟,却又对我各种隐瞒,讳莫如深。”吕洞宾咧嘴笑,“你要我怎么信你?” 张果掏出《公输要略》,在柜台前点燃一只小烛台,“这本书,与你丢失的一个月记忆有关。” “哦?你这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啊。”两舀子酒下肚,他选的都是烈性烧酒,换做常人早已瘫软如泥,吕洞宾也只是稍显有些醉眼朦胧。 张果鼻端尽是吕洞宾身上浓郁的酒气,面对吕洞宾看似漫不经心的举止神态,张果知道,越是如此,说明吕洞宾越是小心警惕,他是个出色的猎手,脑子比寻常人转的快,而且尤其懂得麻痹敌人。在跟他几番接触下来,张果已经有点了解这眼前的青年。 这年轻的异闻社主人,游走人与妖两界,他看似潇洒不羁,实际身上有一层层的保护色,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却其实,那只是很少有什么能够被他看进眼里。 这样的人,通常都有一个特点,有过一段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 吕洞宾在异闻社之前的事情,张果还从未听说过。 “今夜你去了哪里?又怎么会知道我在哪里?”吕洞宾锲而不舍,再一次追问。 张果面色不改:“我并不知道你在鲁门旧址,你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的多。” 在柜台上摊开《公输要略》,直接翻到写有禁忌之术的那一页上。此刻有灯火,吕洞宾才发现这本书的材质十分独特,不似皮,也不似纸,抚摸上去颇为光滑细腻,有韧性,薄薄一层,哪怕如同蝉翼,却也韧不可破。 “鲁门的东西,可真都是些稀罕物,就连这书写所用的纸张都与众不同,世所难寻。也难怪这个门庭,成了谭木匠的心魔。”似乎是酒释放了体内的沉乏,吕洞宾有些疲倦的合上眼睛。 张果平声道:“谭木匠想要成为鲁门中人,渴望成为像鲁门大师兄一样的人,其实,他一旦那么想了,就永远都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吕洞宾闭目而笑:“因为他已经自己定义自己‘才华不如对方’,他早就对自己画地为牢了。” 张果的手指从《公输要略》的上抚过,低着头道:“其实他不知道,成为鲁门中人,根本就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你说的对,就凭他们拿女人身上最娇嫩的皮肤做成册子而言,这个门庭足够残酷和变态的了。” 张果微微惊愕,只见吕洞宾仰面躺着,眼睛依然闭着,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 “你不用太惊讶。”吕洞宾道,“什么样的美人儿我没抱过,女人的肌肤,我太熟悉。这本书册所用的皮,是女人大腿内侧最柔嫩的部分。”他说罢,冷笑着摇摇头,又舀了一舀子酒,一口气全都干掉了。“老子刚才真应该毁了他们的九龙舆,日后有机会,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门庭。” 张果道:“为何?” 吕洞宾恨声道:“男人生来就应该保护女人,呵护女人,他们竟然剥女人的皮,还拿来做成书册,简直丧心病狂!” “其实你只说对了一半。” 这一下,换成吕洞宾惊愕了。 张果悠悠道来:“这制成书卷的,确实是女人的皮,但又不是女人的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吕洞宾终于收起那副散漫的样子,从柜台上坐了起来,认真听张果说话。 “你听说过蚕女的故事吗?此蚕女,并非是指螺祖。” 吕洞宾点点头:“搜神记里有一则太古蚕马记,可是那个女孩被马皮卷裹而去,化身为蚕的故事?” 《太古蚕马记》是一则十分令人匪夷所思的灵异故事。太古之时,有大人远征,家无余人,唯有一女,牡马一匹,女亲养之。远征的大人,也就是父亲,长久不归,他唯一的女儿担恐父亲会死于战场而无人收尸,便跟自家养的牡马发牢骚,说如果有谁能够去往千里之外的地方,将自己父亲带回,无论死活,女孩做为报答,就嫁给谁。结果谁也没有想到,家中牡马连夜出走,从千里外带回了女孩受伤的父亲,可那本就是一句戏言,女孩不可能真的嫁给家中牡马,自然是要反悔的。不仅反悔,归来的父亲还杀掉了家中牡马,并将其剥皮,挂于堂中,忽有一日,马皮从堂内飞起,卷裹了女孩而去,父亲狂奔追赶,最后终于在一棵大树上看到被马皮卷裹倒吊的女孩,女孩从此化身蚕女。 这故事没头没尾,世人只当猎奇,但资格最老的御城守跟异闻社年轻的主人心知肚明。 那牡马并非寻常马,而是与人类混居一处的妖族。在有文字记载出现以前的历史时代,被称之为上古,而太古之时,则更加久远,那是神魔妖灵充斥的时代,那个时候,正是不周山世界最鼎盛之时,人界一片荒芜,而不周山物众地大,却是妖国所属。 从没有人类文字记载的太古神仙时代,到上古不周山时代,再到如今,上万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有些被机缘巧合的捕捉下来,而更多的却是流于风中,久而久之便在世间湮灭了。 张果要讲的,却是另外一个蚕女的故事,这个故事跟长白鲁门有关。 当年的不周山,北方也有一处极寒之地,传说那里连接天界寒泉,终年彻骨寒冷,有雪原与苍山,山中林木茂密,皆是千年老树,林中常年弥漫冷气,光线很难照射进去,即便是其它不周山生灵,也鲜少出没,因为那里有一种诡异的生物,在世间的流传中,那种生物长着人类美女的外形,黑发如瀑,赤身裸体,几乎脚不沾地,很少在地上行走。那里遍地生长高大粗壮的树木,遮天蔽日,她们在树与树之间穿行,攀爬跳跃更胜猿猴。不仅如此,她们的后背还生有翅膀,像蝴蝶,平时隐藏于脊骨之内,展开后便可飞行,但是飞不高,也飞不远。 这种诡异的生物,就连御城守也对其了解甚少,只知道她们与那些参天蔽日的大树共生共存,能够吐丝织帐,平时倒吊在巨树上,黑色的长发倒垂入地,而那些头发,便犹如无数纤细的触角,是她们捕食的工具。 山海经里有一则似是而非的记载,提到一个地名——欧丝之野,便是那里。 之所以叫做欧丝之野,就是因为她们用以捕食的发丝,在整片山野林木之间,像遍生的纤细丝幔。那些柔韧漆黑的丝幔,张开如网,又如硕大黑色诡异花朵,当猎物撞入其中,黑色发丝裂开,露出隐藏其后的猎手,是一肌肤雪白,浑身赤裸的女子跪踞树上。 但是后来,不周山崩塌了,整个不周山世界随之发生巨大变化,连绵千里之沃的不周山,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许多地方在崩塌的时候,高山变平原,平原成沟壑,海水倒灌,天塌地陷,汪洋却又形成新的峰峦。妖族被迫要与人族共存,故而世间灾祸不断,生灵涂炭,祸及三界。 这场战乱历经了上千年,几经浮沉,世间白骨露野,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在伏羲和女娲两位大神的调停之下,人族代表姜子牙与妖族大统帅达成停战契约,成立了御城守。 而欧丝之野这个地方,因为处于极北之地,距离灾祸的中央十分遥远,故而得以保存,与世隔绝。但随着人界越来越繁华,人的数量越来越多,这种与世隔绝终有一日被打破。 一千多年之前,因为发生了一连串的案子,御城守进入北方极寒之地,第一次遭遇传说中来自太古之时的诡异生物,后来据侥幸活下来的御城守描述,在太乙宫的绝密档案中,他们将之称为‘蚕女’,只是这些蚕女,如今捕食的猎物是——男人。 在北方的极寒之地,有关于她们的传说,那些传说不断的经过口口相传而逐渐改变原来的样子,有人说她们是雪山精魅,只出没在雪国世界,能够无声无息的从冰雪之中出现,幻化成美女的样子魅惑来往的男人,吸走男人的精气和全身血液;也有人说,她们是深山老林里隐藏的蛊惑男人的女妖,容色鲜妍,赤身裸体坐在参天老树上唱歌;还有人说她们是另类的飞天,风华绝代却也诡秘莫测,一旦误入她们的地盘,绝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张果不提一千年前的旧事,只对吕洞宾道:“鲁门的门庭,就隐藏在北方极寒之地,他们当年误入了蚕女的地盘。鲁门损失惨重,但他们毕竟也算是一个术士门庭,经过研究,找到了蚕女的弱点,能够将其杀死。” 吕洞宾接道:“但从此,鲁门也绝对无法从那里全身而退。” 张果点了点头:“他们与蚕女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势均力敌。” 吕洞宾了然的看了一眼《公输要略》。“这书册所用的女人皮,其实并非真正的女人皮肤,而是蚕女的皮。鲁门说到底,还是一个术士门庭,最核心的机密,应该与蚕女有关。” “蚕女的皮,轻薄柔韧,却不惧水火刀斧。” “但是她们害怕九龙舆。”吕洞宾侧卧柜台之上,手撑着头,眼睛眯了起来。“我好像越来越感兴趣鲁门了。” 张果怪道:“异闻社主人,不是一向只对妖的事情感兴趣么?怎么却是鲁门?” 吕洞宾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台面,“人可比妖复杂多了,我所感兴趣的,从来就只有一点。” “哪一点?” 吕洞宾看着张果一脸认真询问的样子,忽然噗嗤一下笑了,毫无形象的不正经道:“当然是好不好玩,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又被他戏弄了,张果耷拉下眼皮,只听吕洞宾带笑继续说着。 “我最烦的就是张口闭口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三界安危,那些东西与我何干呢?通常越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人品越是低下,越表现的正义凛然的,背地里越见不得人。无论是人是妖,皆有捕获猎物和保护自己的手段,但人与妖,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 张果问:“是什么?” 吕洞宾嘿嘿一笑:“人最擅长粉饰,会编故事。一个一个传说,一个一个故事后面,当你去刨开了,深挖了,撕掉一层层伪装,背后真相往往跟之前听到看到的截然不同。我对传说故事不感兴趣,因为根本经不起推敲,就像太古蚕马记。” 张果道:“看来你是意有所指。” 吕洞宾笑着哼道:“你知道就好。” 张果默了一默,缓缓抬眼,凝视着吕洞宾道:“你认为自己比别人高明,总能看到事情的真相?那你可曾想过,到底你看到的真相,是不是就是真的真相呢?聪明的人,大多恃才傲物,认为自己的眼光比别人犀利,头脑比别人好使,那么自己的观点,就一定比别人高明,看的更加透彻,虽然多数时候,确实如此,但即使再睿智的人,也不可能完整又正确的界定出每一件事情背后的真相。每一个人,都有其局限性,目光所及,不过身周方圆之内。” 吕洞宾心里暗自惊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张果,一口气说这么一大段话,虽不咄咄逼人,却自有一种威势。 张果继续道:“诚如你方才所言,每一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就像你,用漫不经心,放荡不羁来掩饰,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太有兴趣,活着不过就是图个快活,处处寻新鲜罢了,其实你只是在逃避。” “我逃避什么了!”吕洞宾忽然动了怒。 张果不为所动道:“逃避这个世界,逃避你自己。” 吕洞宾单手一撑,整个人从柜台上弹起,跳下地来,一步步逼过去。“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什么?在你这么定义我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自认为比我看得更透彻,比我更高明呢?” 张果直视着吕洞宾的眼睛,他眼睛亮的可怕,却又黑的看不到底。 “你看,若不是触到了你心底的痛点,你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吕洞宾狠狠瞪了张果一眼,猛地撞开他,大步走出酒肆。 “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你自己?” 酒肆的大门被吕洞宾撞的砰咚巨响,张果仍旧是那副静水无澜的样子,只轻轻叹了一声气,小心的吹灭柜台上的火烛,将《公输要略》仔细收好,银子放到柜台里,这才走出酒肆,并细心的将门重新锁好。 长街短巷里开始逐渐有人出来,吕洞宾只穿内衫,惹得街上人人侧目,他浑不在意,就这么一路走回异闻社。何招娣趴在院子里的榻上睡着了,被他进来的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还不待开口,吕洞宾已经径直穿过院子,走进屋子,将门从里面重重关上。 张果随后而来,何招娣下榻,趿着鞋迎过去,“他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张果看一眼紧闭的大门,索性走到榻前,跏趺而坐。“重症需下猛药。” 何招娣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张果已经合上眼,知道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便去井边打水洗漱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院里,显然都不会对自己说什么,何招娣进厨房里转了一圈出来,吃的东西都没了,只有昨夜剩下的一些贴饼子。吕洞宾离开后,饭菜她来回热了几遍,最后跟铜锤一起吃掉了。 何招娣犹豫片刻,将自己所藏的最后一点钱掏出来,拿在手中恋恋不舍的看了半天。 想了想,将剩下所有的贴饼子用一块干净的布包了,拿着钱往外走。 大门上,铜锤恢复成门首的模样,见她鬼鬼祟祟的出来,压着声音道:“你又要跑路?” 何招娣翻了个白眼:“家里一点吃的都没了,那两位爷,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一回来,打坐的打坐,睡觉的睡觉,我能怎么办?”她冲铜锤晃晃手腕上的招摇链,“你放心吧,有这玩意儿在,我跑到哪里都能被吕洞宾找回来。” 铜锤咧嘴笑:“这东西是神君月离与封十八的定情信物,能把风都拴住的东西,自然厉害。” 何招娣拿出一张贴饼子塞到铜锤嘴巴里:“我去买点菜,顺便去瞧个朋友,吕洞宾要是醒了寻我,你替我知会一声。” 铜锤津津有味的嚼着饼:“早去早回。” 何招娣脆生生地答应了,带着贴饼子,先去集市上买了些果子,又狠狠心,买了半只烧鸡,这才一并拿着东西去了丑奴的修补铺。 修补铺的生意一向冷冷清清,丑奴围着那张早已磨的发亮的牛皮围子,坐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埋头修补着一口破铁锅。他长着一副少年的模样,半张损毁严重的脸藏在暗处,另外半张冲外,何招娣走到门口,只看到他无损的半张侧颜,竟然出奇的好看,脸上虽然蹭了许多污渍,瞧不出原本的肤色,但从领口露出的脖子看,皮肤是常年不见日晒的雪白。他侧脸的轮廓柔和,线条流畅,像被人精心雕琢一样,每一个起伏都是那样的完美,多一点有余,少一点不足。饱满的额头,笔挺的鼻子,圆润的下巴,微微上翘的唇角,无一处不是精致的。 何招娣站在修补铺子的大门外,盯着丑奴的半张脸,竟然看得出神。 丑奴做活的时候,脊背笔挺,头发虽然很乱,但却不脏,发丝乌黑发亮,但显然很久都没有梳理过,散发凌乱的垂下,遮挡他那双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睛,就像一颗蒙尘的珍珠。 何招娣想,要是丑奴没有毁容,那可真是一个好看的少年啊,真是太可惜了。 这么想着,她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更多添了一份对丑奴的怜惜,进了门,轻咳一声,笑盈盈道:“丑奴,我来看你了。” 丑奴猛地转过头,那半张随时都要骨肉分离,面目全非的脸,猝不及防的转过来,登时将先前的美感破坏殆尽,两边面孔,对比鲜明,一半绝美,一半巨丑,一边荣秀,一边枯朽。何招娣感觉呼吸一窒,脚下的步子顿住,脸上笑容也凝固了。 “对不住,我又吓着你了。”丑奴急忙将脸转过去。 何招娣不知该说些什么,暗恨自己刺伤丑奴,只呐呐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 何招娣将手里拎的东西放到修补台上,忙道:“上次要不是你,我就被那些恶人抓走了。他们人多势大,换做别人,一定不敢多管闲事。”想到第一次相遇的事,心头一暖,不禁微笑道:“算起来,你救过我两次,真是我的贵人。” 丑奴侧眼看她:“什么是贵人?是卖的很贵的人吗?“ 何招娣被逗笑了。“你爹娘没教过你?” 丑奴摇头:“丑奴没有爹娘,丑奴只有师父。” “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孤儿。”何招娣轻叹,“你师父呢?怎么这里就只有你?” 丑奴垂头不语。 何招娣看了看他,丑奴看样子不超过十七岁,还是个半大小子,这修补铺子破破烂烂,看样子靠着修补旧物做营生,生意也不是很好,他个头不高,身体单薄,隔着薄薄地衣料,骨头架子依稀可见,身上没有二两肉。 “丑奴,你多大了?”他就这样独自生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丑奴茫然地看着那口破铁锅。“这个师父没有告诉过我。” 何招娣意外道:“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吗?” 丑奴先摇头,后又点点头。 “我今年十九了,你看上去要比我小一些,以后我就做你的姐姐可好?”何招娣伸手在他蓬乱的头顶上揉了揉。 丑奴惊异地仰起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看着何招娣。 何招娣道:“怎么了?” 丑奴指着她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以前师父经常这样做。” “看来你师父很疼爱你。” 丑奴用力点头:“师父对丑奴最好了!” 他露出孩子一样的笑颜,何招娣这才发觉,丑奴跟同龄人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心智就像个五六岁的娃娃,而且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丑奴不是正常人,身边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就是这样的丑奴,连续两次帮助过她,比起大部分人,丑奴更加单纯美好。 何招娣从修补铺子里找了一个有些扁的旧铜盆,盛满了水,将丑奴按在水盆前,一点点将他的脸擦干净。她动作轻柔,就像在擦拭一件昂贵的器皿,看着丑奴原本白皙的肤色从污渍下面显露出来,肌肤晶莹剔透,竟如上等的美玉。她又打开他蓬乱的发髻,用自己的梳子沾着水,一点点小心梳理。 丑奴的头发虽然很乱,但却不油腻,每一根发丝都犹如顺滑的丝绸,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挡脸颊,少年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妖异之美。 “丑奴c你真好看!”何招娣由衷说道。 丑奴低下头,看着铜盆里倒映的自己,缓缓抬起手,摸了摸那半张毁掉的脸。“丑奴不好看,丑奴的脸会吓到人的。” 何招娣停下来,按住他肩膀,手下骨头硌人。“心美比脸美更重要,在我心里,丑奴就是最好看的。” 何招娣给他重新束了发髻,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单看长相,丑奴还真是少有的好模样。 似乎是因为清爽了,丑奴心情很好,他站起来对何招娣道:“上次你说以后会来,我昨日得了好东西,就等着送给你。” “给我?”何招娣受宠若惊,“是什么?” 丑奴笑了笑,抛下何招娣就往铺子后面跑。何招娣好笑的跟过去,这铺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院,院里两间房,都破旧不堪,其中耳房简直就是个窝棚,堆满了破铜烂铁的杂物。 丑奴兴冲冲往耳房里去,何招娣闲来无事四下打量,这屋子院子到处年久失修,一侧的墙头都快要坍塌了,地上几块碎砖,唯独中间的屋子,看上去是被精心修护过,房顶上的瓦片虽旧,但都健全,门窗也是比较新的。何招娣好奇的走过去,大门上了锁,门板上有缝,她趴着门缝朝里看。 屋子里面很暗,但里面收拾的很整洁,靠墙处有个床,床边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何招娣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凝神看过去。 确实是个人,身量挺高,身形清瘦,穿一件白袍,脊背挺的笔直,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上。 一个人坐在被锁上门的屋子里,不动,也不发出声响,怎么看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靠近那里的!” 身后传来丑奴暴怒的声音,何招娣连忙转过身,正要解释,只见丑奴怒冲冲的将手里东西朝她砸来。 何招娣躲避不及,被一个生鸡蛋砸中,蛋壳碎裂,蛋清蛋黄流了她一头一脸。 “丑奴” 丑奴就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此刻的他,宛如一头兽,一步步朝何招娣逼过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丑奴连声音都变了,阴沉沉的,“你从哪里来?” 何招娣有些莫名。“我是何招娣啊,丑奴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骗我!”丑奴嘶吼一声,“你们都是骗子!” “你们?丑奴,你到底在说什么?” 丑奴操起一根棍棒,威胁何招娣,“不许靠近那里!” 何招娣慌忙从房门前离开,被丑奴用棍棒对着,不住的往后退着。 “骗子!都是骗子!师父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丑奴挥舞着棍棒就朝何招娣打过去,“不许靠近那里!谁也不许靠近那里!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好东西!” 何招娣身上挨了一棍,痛的直抽气。丑奴不是正常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犯了什么病。何招娣多说无益,只能看着丑奴面容可怖,突然疯癫起来,像守护自己巢穴一样,拼命将她往外赶。 那上锁的屋子,还有那屋子里端坐的人,让丑奴完全失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om,。 何招娣刚走没多久,长公主府里派了人来催吕洞宾,他只剩下不到三天时间。 长公主府的人说,崔翰肃愈发的疯癫了,昨个夜里闹腾了整整一夜,砸坏了一屋子的东西,说丢了什么宝贝,怎样都不得消停,最后只能将驸马打晕。长公主震怒,连带着师夜光也受连累,被狠狠骂了一顿。整个长公主府都被驸马中邪的阴云笼罩,那人一脸的晦气,说传完口信,就去庙里拜拜。 三日内,吕洞宾如若不能令驸马恢复,并查找出原因,长公主不介意让异闻社永远在长安城里消失。 送走长公主府的人,吕洞宾换了身衣裳,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院中被何招娣搬出去的榻上。 谭木匠死了,有关鲁门旧事的线索彻底中断,吕洞宾一时也一筹莫展。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建议。”张果没有睁眼,缓声提议。 吕洞宾一夜没睡,本就一肚子火气,想也不想,没好气道:“你们御城守是猫,而我异闻社是鼠,猫要跟老鼠结盟,这岂不是形同水火,本就性质相克,如何相融?要么是水灭火,要么是火灭水。” 张果道:“谁说水火就一定不能相融?” 吕洞宾黑沉沉地眼睛,定定地看着张果。 “水火如同阴阳,阴阳互体,相互化育,虽然对立,但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水火阴阳应互为根本,便如这世间万事万物,是规律,更是本源。水性润下,火性炎上,各自发挥自己的所长,以你为体,以我为用,便能形成水火即济神化之势。水火相遇,化为气,火不再是火,水也不再是水,而是势。” 张果依然是那副眉眼耷拉的样子,但其实没有放过吕洞宾眼神里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吕洞宾虽擅长掩饰,但听到他这一番话时,眼瞳深处还是掀起了波澜。从第一次见到吕洞宾,张果就知道,这是个世所难见的奇才,聪慧过人,风华内蕴,性子也尤其桀骜洒脱,但张果做为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老家伙,他知道,世间根本不存在真正洒脱的人,不存在没有心结纷扰的人。 即使是他,活了三千多年,也有自己破不了的心结,何况吕洞宾,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 张果素来话少,平时也不愿与人多交谈,只是吕洞宾这个响鼓也需用重锤。 “把那本公输要略给我。”吕洞宾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张果的神情不曾有半点变化,从怀中取了那册书卷,放在吕洞宾身边,却什么都不问。 吕洞宾拿起书册起身进屋,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将那个从崔翰肃手里偷出来的鲁班机关盒放到张果身边。 “来而不往非礼也。” 机关盒是锁起来的,张果知道吕洞宾也有心试探,这机关盒的开启方法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稍作改变,每一次开启的方式都可以不同,可以被重新设置,很显然,现在这盒子被吕洞宾重新设置了,但就如张果方才所说,世间一切事物皆有规律和本源,鲁班机关盒的形制有许多种,开启的方法不一而同,但每一种形制的机关盒,能够打乱开启的步骤,却无法更改它内部的结构。 这一个盒子的开启方式,来自九宫飞星,吕洞宾打开用的是逆位法,现在他重新设置了,以他的性格,喜欢剑走偏锋,更喜欢反其道而思之,绝不会是正位法。张果端着盒子,稍作思考,开始快速在上面搬动那些机关条,他跟吕洞宾开启所用方式截然相反,逆位法逆行,从九到一,销子啪嗒一声,盒子开启,速度比起吕洞宾有过之而无不及。张果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平静的看着吕洞宾,道了一声多谢。 盒子里,是那截紫榆木断片。 吕洞宾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九宫飞星的理论,实则来自风水流派,共分四种,是以九星的运转,产生不同的组合。九宫方阵,无论如何变化,皆以中宫为主,但他偏就逆向而为,却不曾想,这么轻易便被张果破解了。 “现在我有资格能跟你结盟了么?”张果问。 吕洞宾随手拨弄了一下额前散落的发丝,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果道:“水火共济,只是暂时便宜行事,我并非要与你结盟,此事了结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异闻社的生意还是会继续做下去。” 张果道:“异闻社是人与妖两界之间的灰色地带,你插足妖族事物,早晚还是会引火烧身。” 吕洞宾挑唇一笑:“那又怎样?人有官府约束,妖有御城守管束,但庙堂之外还有江湖。” 他说罢,转身回屋,留张果在院中,拿起那节断木仔细研究。 昨夜在鲁门旧址,由紫榆木桩形成的九龙舆看,那里并未有残缺,显然这一截断木并非来自那里。除了鲁门旧址,还有哪里会有这样罕有的木材呢? 在去鲁门旧址之前,张果先是重回了三藏院灵骨塔。塔遭雷击毁坏,一地废墟,夜里由御城守的人负责看守,他在那片废墟里细细扒了大半夜,三藏院灵骨塔处再无半片紫榆碎木,这说明灵骨塔内,原本并没有以紫榆木所制之物,那出现在太乙宫证物室的碎片,不是来自三藏院本身。张果排除了这一点,剩下的则指向突破孙悟空的法阵,盗走劫妖录的疑犯。 既不可能是妖,更不可能是人。 除非 张果心念一动,猛然起身,快步朝屋里走。 屋内,吕洞宾正坐在巨大书案后面,将书卷翻在其中一页上,凝神仔细。 “我好像有点头绪了。”张果道。 吕洞宾抬眼,“来的正好,我也有点头绪了。” 两人对视,彼此心领神会,张果走到书案前,跟吕洞宾同时将手指点在书卷中的某一页处。 鲁门傀儡术。 以木头按照人体构造,制造出与真人无异的傀儡人偶,据说最初来源自偃师。当年周穆王去西方巡视,返回途中遇到偃师,偃师以歌舞艺人献技,那歌舞艺人疾步缓行,俯仰自如,仰头歌唱,歌声合乎旋律;抬手起舞,舞步符合节拍,其动作千变万化,随心所欲,然而却在表演快要结束时,眨着眼睛去挑逗穆王身边的宠妃。穆王大怒,便要杀之,却发现那歌舞艺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整个用皮革、木头、树脂、漆和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制造而成,内里有着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部则是筋骨、肢节、皮毛、齿发,虽然都是假物,但没有一样不具备的。这便是有名的偃师献技的故事,世人只当传说来听,却不曾想,鲁门中却有人能够按照其原理制造出类似的人偶。但这是鲁门密不外传之术,后被视为禁忌,因为这禁忌之术所制造的人偶,需要以生人元神,以秘术封存于人偶体内心脏的位置。 鲁门的禁忌之术,因为需要夺人神魂,犹如夺舍,是为重逆无道,更有违自然法则,因此被封禁。但,这只是他们自己的说法。 “你还记得太古蚕马记吧,马皮卷裹女子,化身蚕女,这故事荒诞虚妄,我想,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故事,而是一则隐性的记录。”吕洞宾修长的手指在公输要略的书页上轻轻划过。 张果了然:“我明白了。”他难得露出惊讶之色,抽了口凉气,“故事中的女子,比喻人的身体,而那卷裹女子的马皮,象征制造傀儡所用的皮,应该不是真的马皮,要做到与真人无异,那自然也需要真人一样的皮肤了。” 吕洞宾紧接着道:“你曾说过,蚕女的皮肤轻薄柔韧,不惧刀斧水火,那么,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皮肤呢?” 马皮卷裹女子而去,却化身为蚕女,这怎么都是说不通的,除非这个“蚕女”意有所指。 鲁门与墨家,两大门庭,不仅是工匠与工匠技艺的对决,更是术士间的斗法。 世上最顶级的工艺,还有什么能比人为技艺去制造人更牛逼的呢? 但这样的技艺,有违天道,况且,以这样的技艺所制造出的傀儡,最后究竟会如何,是难以预测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能够突破孙悟空的法阵,盗走劫妖录,还能全身而退,就能够说得通了。 接下去,就是怎么找到那傀儡,以及傀儡背后的主使者了。 他们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 吕洞宾背着手,在书案前走来走去。“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张果有些不明白。“何意?” 吕洞宾回身,从张果手中拿过那个鲁班机关盒,“它就是关键所在。”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om,。 深夜,一间陋室,一灯如豆。 光线昏暗,墙上投映出一个男人端坐的身影,脊背笔挺,身子如松,仅仅是个影子,便让人觉得这是个十分高傲的人。 另外一道稍矮的影子从一侧走过来,站在那端坐男子影子前,叠加其上,从影子上看,稍矮影子的主人正一下一下轻抚端坐男子的头发。 灯光所照不到的角落里,从杂物的后面探出一个个圆溜溜地小脑袋。 手巴掌大小的小人儿,睁着圆溜溜地小眼睛,模样呆萌的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汇聚在矮个影子脚下。 “快了,就要快了。” 陋室如豆的灯火熄灭,破旧的房门打开,一个浑身上下蒙的严实的人影走出来,那人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斗篷已经很旧了,补丁摞着补丁,破破烂烂地披挂在他身上,那些巴掌大的小人儿,从他身后钻出,他张开双臂,小人儿们纷纷沿着衣物攀爬进他破旧的斗篷中。 他出了门,行走在晦暗的月色里。 这一晚的月亮很昏黄,落在巍峨宏伟的长安城里,八月十五中秋节快要到了,人们忙着布置中秋赏月会,夜里的宵禁也没平时严,虽然离中秋节还差几天,但城中已经有了许多过节的气氛。 何招娣一路逃难而来,早就听闻长安是个特别喜欢过节的城市,每到节日庆典,全城灯火通明,通宵达旦的庆祝,她内心很是期待来到长安后即将到来的第一个节日。 白天从丑奴家被打出来后,她一整天都垂头丧气,思来想去,这事不怪丑奴,都是自己擅自偷窥别人**造成的。那间房门既然是锁起来的,自然是不希望被人看的,不管屋子里坐在床边的男人是谁,那都是属于丑奴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何招娣也有,所以她能理解丑奴,他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行为过激才是他的正常反应。 今天何招娣做了些月饼,傍晚过后,吕洞宾就潇洒的出门去了,就连张果跟铜锤都不在异闻社,她趁着这个机会,带了一包自己做的月饼,再一次来到丑奴的修补铺子,想要跟丑奴道歉。听说每年长安城都举办大型的祭月活动,由皇帝亲自主持,城里张灯结彩,还有幻戏表演,她想请丑奴一起过中秋,比起总是嫌弃她,使唤她,还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吕洞宾,何招娣还是更想跟丑奴这个朋友一起过节。 她觉得自己其实跟丑奴是同一种人。 修补铺子的门关着,里面没有灯光,一团黑暗。何招娣拍了一会儿门,里面也没有任何响应,她又绕到那面快要坍塌的院墙处,果然没人,这么晚了,丑奴竟然不在家。 “难道是出去送东西了?” 丑奴心善,怕自己的脸吓着人,轻易不会离开,除非是去给街坊送修补好的旧物。这么想着,何招娣索性就在原地等他,等丑奴回来,哪怕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也要亲口跟他说抱歉。 何招娣抱着一包月饼,在破墙边坐了下来。 这里地处偏僻,虽然也是城中,但居住的都是穷苦百姓,家家户户舍不得点灯熬油,比不得繁华的地带。即便这里是长安,是天下至高无上的所在,也有她见惯了的困顿与无奈。 何招娣坐在地上看月亮,这里的月亮,跟她在何家村时所看到的月亮,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看着看着,忽然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像夜枭的低叫,不嘹亮,可穿透性极强,从四面八方漫延而来,根本无法分清楚究竟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但似乎那声音的来处,距离自己并不远。 何招娣奇怪的站了起来,四下逡巡。 她站起身,恰好脑袋能够从破损的墙头看到丑奴院内,而正在此时,起了一阵风,昏黄的月色照下来,那间从外头锁着的房门处,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儿,正从门底下破裂开的地方钻进钻出。 那些圆溜溜地脑袋上,长着一个肉疙瘩,它们动作十分敏捷,有的背着一个黑乎乎地口袋,里面隐然透出一些淡光,不知是何物。 月色再度暗淡,夜风吹得院内杂草晃动,那些小人儿就像被什么支配一样,十分的乖巧,进进出出排列成行,它们都长着一模一样的五官,一模一样的身子与四肢,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它们其实并没有任何表情,小鼻子小眼睛,脑袋跟四肢可以活动,但眼睛并不会眨动,因此显得格外诡异。 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的重叠了。 当时记不太清楚的画面,在这一刻竟然无比的清晰。 那一晚在百媚千娇阁虽然喝醉了酒,但那从吕洞宾脑袋上取走一个光团的小人儿,当时跟自己对视过一眼。 它并没有眼睛,而是两个黑豆一样的东西,没有眼白,没有眼瞳,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面无表情,却似乎能一直看到人心最深底里。 这是什么东西?这些小人儿,原来并非只有一个,而是这么多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丑奴的家里? 丑奴呢?丑奴又在哪里? 何招娣心里一慌,碰掉了原本就不牢固的墙头上的碎砖,这边发出的动静,引起了那些小人儿的注意,它们不仅能看见,还能听见 小人儿们顿时都朝着何招娣的方向望过来,一群一模一样的脸孔上,一模一样的黑洞洞的眼睛,全部都朝着她的方向转过来,月夜下说不出的令人汗毛倒竖。忽然,那些小人儿朝着她动了起来,从不同的方向朝何招娣而来。 何招娣再顾不上其他,一包月饼也丢在了墙下,她拔腿就跑,回头看时,正看到小人儿从墙头那边攀爬上来,动作极快,紧追不舍。 它们像小鬼一样,能够在墙面上壁虎般爬行,这陋巷幽长狭窄,反而对它们有利,何招娣每一次回头,都发现它们距离自己更加近,不知道为何它们竟然会如此的神速,而人的肉眼受到光的影响,它们体型又非常的小,何招娣很难捕捉到它们的行动轨迹,跑着跑着,只觉脚下被什么东西抱住了。 一只小人儿顺着何招娣的腿,快速攀爬到她头上,她眼前猛地出现一张脸,两个乌黑的眼珠子,没有眼眶,就只有全黑的眼球,吓得她一个趔趄险些扑倒。 “走开给我走开”何招娣发了狠,凶猛的扯下那小人儿,远远地丢了出去。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想念异闻社,她发足狂奔,只想快点回到异闻社。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om,。 巷子的尽头是一条街道,通往坊门。因为中秋临近,城内各处布置祭月活动,各门楼处都在更换灯笼,装饰一新。 师夜光乘着九仙公主的香车,悠悠自长街另一头而来,驾车人赶着马车,冷不防旁边的坊巷内突然冲出一个瘦小的人影,驾车人一惊,恨不得将马匹拉的人立而起,还是将那瘦小的人影撞得直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大、大人”驾车人战战兢兢地声音传进车内。 师夜光本正闭目休憩,他一大早挨了长公主一顿训斥,又忙着监工中秋节祭月一事,还要服侍李持盈,一整日不得闲,身心俱疲,这突生的变故,险些将他甩飞。 “何事”师夜光不禁愠怒喝问。 驾车人站在车辕上,只见路上躺着个身材瘦小的小姑娘,头发散开来,遮挡了面容,不知是死是活,急忙对内禀报:“少监大人,有个姑娘突然从坊巷中奔出,撞上了咱们的马车,小人看到她时,已经来不及了”说到这里,驾车人忽然惊呼一声。 师夜光不耐烦道:“撞了便撞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的大人,马车被撞坏了,但是那姑娘” 驾车人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长街上被撞的姑娘,猛地直直坐起,披头散发的样子根本不像个活人。 那姑娘机械的转动着脖颈,来回四下转动了一圈,忽然直勾勾朝着这边看过来。 驾车人被眼前景象惊骇的说不出话,止不住浑身发抖。 “那姑娘怎么了?难不成大晚上的你撞了鬼?”师夜光冷哼一声,忽然马车发出断裂的声音,一侧朝下陷落。 “大人,您看”驾车人眼睁睁瞧着车轴断了。 师夜光面色阴沉的掀开车帘,瞧了瞧断裂的车轴,这才看到路上坐着一个人。 何招娣一路只顾着甩掉身后小鬼一样的东西,急冲冲地,没曾想,竟然跟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相撞。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是以血肉之躯撞上的马车,但却感觉一股力量将自己包裹起来,撞上的那个瞬间,那力量将自己反弹了出去,弹出去老远,落地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痛。 她转动了一下脑袋,检查自己是否受伤,忽然看到手腕上封十八的招摇链,正中间那颗古拙的石头,发出一层淡蒙的浅光。 一股肉眼难以发现的旋风,从自己身边旋转着消失了,最后收入那颗古拙的石头内。 原来是招摇链保护了自己。 何招娣望着腕子上的链子,有些发怔,只知道吕洞宾给自己戴上这东西是为了控制她,没想到关键时候还能起到保护的作用,看来吕洞宾也没自己想的那么讨厌。 这时,师夜光已经阴沉沉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何招娣面前,他今日穿着司天监的官服,头上束着发冠,一道深长的影子罩在何招娣头上。 “大人、救命,有——”何招娣一把拽住师夜光的袍角,指着黑沉沉的坊巷,却发现那些长着一模一样脑袋,一模一样五官的小人儿统统不见了。 “有什么?”师夜光不着痕迹地踢开何招娣的手,甚是嫌弃。 何招娣仔细看了片刻,果真一个小人儿都不见了。 师夜光见状冷冷一笑:“好你个大胆的刁民,讹人讹到本少监头上来了。” 何招娣慌忙抬脸:“我不是讹人,刚才有妖怪追我”她指着幽深的巷子,“就在那里” “妖怪?”师夜光看到何招娣的脸,想了一下才记起她是谁。 何招娣也认出了师夜光,欣喜若狂的从地上爬起来:“师少监,原来是您,这下可好了,请您快去救救我的朋友,那些妖怪就是从他屋子里钻出来的” 她一激动,忍不住就拽起了师夜光的衣袖,急着想要带他去丑奴家。 师夜光见她穿的破破烂烂,又蓬头垢面,心中厌恶,冷冷一拂袖。“什么样的妖怪?” 何招娣连比带画:“鬼头鬼脑的小妖怪,每一个都只有手掌大小,头上一个肉疙瘩,上蹿下跳,速度快极了,虽然有五官,但小鼻子小眼,眼睛只有黑色的眼球,就像上次在长公主府里见到的纸人儿” 师夜光猛地一把握住何招娣胳膊:“你说的,可是真的?” 何招娣急的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思逗您玩啊您快去救救我的朋友吧” 师夜光目光沉沉,审视着何招娣:“救你朋友?吕洞宾呢?” 何招娣恨声道:“谁知道他又在哪家伎馆里喝花酒呢” 师夜光不信:“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思喝花酒?过了今晚,他可就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何招娣哼了一声:“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天到晚,对什么都不上心,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师夜光生性多疑,但从何招娣神色上看,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小心掩藏内心的情绪,嘴角边露出一道斜斜地笑纹,露出两分亲切道:“你先莫急,我先让下人回去,马上就随你去救你朋友。” 何招娣千恩万谢的答应,师夜光走到马车旁,对着驾车人交代了两句,便打发他回九仙公主别院了,并特意交代不许多言。 驾车人深知这个司天监少监是个深藏不露的主,性子阴沉,轻易不敢得罪,忙不迭的应了。 何招娣领着师夜光往丑奴家方向而去,师夜光警惕的目光,始终围绕着何招娣,不敢掉以轻心。 “你方才说,那些小妖怪都是从你朋友的屋子里钻出来的,你那是什么朋友?”师夜光问。 何招娣这时心里挂念丑奴,想也不想,脱口说道:“我这个朋友,他不是个正常人,平时孤身一个,靠着给人修补旧物过活,生活极是清苦,连个能够照应的人都没有,但他却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善良,最单纯的一个。” “既然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招惹到那些小妖怪?” 何招娣在前领路,闻言黯然一笑:“老话不是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就是太善良太单纯了,可能妖怪也是专捡软柿子吧。” 师夜光无声嗤笑,忽然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这个朋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何招娣猛然停步,盯着师夜光,“少监大人,你想说什么?” 狭窄的巷子里,月光透不进来,只依稀瞧见师夜光大概的轮廓,他身上金银丝线绣制的司天监袍服,上面的纹路明明暗暗,就像他此刻的眼神,似是而非,教人无法看的清楚。 何招娣的眼神却是清晰的,透着坚定。“大人没有见过我的那位朋友,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纯真。都说过的好的人,才容易对别人好,自己生活都很艰辛,通常没有多余的善意给予,但是他不一样。” 第一次遇到丑奴的时候,明明是自己撞了他,他却买了四个包子给自己。那天在集市,何招娣拿着包子迟迟没有离开,她看到丑奴为了哄那个大哭的小女孩,费尽心思,把剩下所有的几个铜板给了小女孩的父亲,希望卖包子的摊主不要责怪自己的孩子,他买小女孩父亲的包子,给小女孩吃。那天,何招娣跟在丑奴身后,看到他在集市中,但凡有人需要修补什么东西,无论是破铜烂铁,还是修补房顶,二话不说就动手,虽然不善言辞,却用行动,力所能及的帮助所有人。 他帮助别人修补旧物,大多数时候是不收钱的,甚至还要倒贴。 “也许在大人眼里,我这位朋友所做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穷人的善良都是卑微的,大人或许不会明白,穷人的善良有多珍贵,就像穷人手里的粮食和财物,本来就不足,哪里还有富余,愿意无条件的舍出去。” “得人恩惠千年记,想不到姑娘竟是这样重情义的女子。”师夜光实在没有心思听何招娣说这些,随便夸赞了两句。“我们还是快些去你那位朋友家里看看吧。” 何招娣自嘲的笑了笑,她还是听得出师夜光的敷衍的。也是,跟这种官老爷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哪里会懂得,底层的生活,为了一口吃食就互相踩踏,扒来扒去。生而为人十九年,感受过的善良与温暖,实在有限,因此格外珍惜。 夜更深了几分,何招娣记路的能耐早被锻炼出来了,刚才一路逃窜,虽然是胡乱在跑,这会领着师夜光原路返回,却是一步都没走错。 丑奴的修补铺子遥遥可见,四周一片静觑。 “就是这里了?”师夜光站在修补铺子紧闭的大门前,小心掩饰着内心的狂喜。 何招娣点了点头。 好,很好,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让他先一步找到了。 将吕洞宾的异闻社推荐给长公主,不过就是他的一步棋,完不成,倒霉的是吕洞宾,找到了,他举荐有功,横竖都不吃亏。 在玉娇娇那里吃的瘪,他早晚都是要跟吕洞宾讨回来的。 只不过,现在他先一步找到了,那么,吕洞宾和他的异闻社,也就再无任何价值。眼前这傻里傻气的村姑,也实在是碍眼了些。 师夜光一改先前两分的亲切,变成十足的官威。“地方既然已经带到,接下去,就没你什么事了。” 何招娣意外道:“那怎么行呢,我要亲眼看着我的朋友没事才可以。” 师夜光不耐烦,眼光深寒,“你懂什么,像那样的小妖怪,背后通常都有别的什么东西在驱使,本少监要捉妖,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何招娣毫不畏惧,“那我更要留下了。我那位朋友的腿脚不是很方便,有些残疾,万一待会儿大人跟妖怪打起来,我那位朋友怎么办,我要留下来保护他。” 何招娣的油盐不进,师夜光也算见识过,当下心里发了杀机。“在我还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少监大人,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何招娣忽然道。 师夜光冷着脸,不甚在意的随口道:“何事?” “这些小妖怪,它们盗窃人之三魂,却从不伤人性命,每一个人身上只拿很少的一部分,并不会致人疯癫,却唯独驸马爷最严重,这是为何?” 师夜光竟然被问住了。 何招娣自顾自道:“我觉得,一定是驸马爷身上有它们最想要的东西,袭击驸马,只是它们顺便做的事情,因为它们,或者说它们背后驱使的东西,没能拿走最想要的东西,因此迁怒了驸马爷。” 师夜光的眼窝很深,眼睛如同鸷鸟一样锐利,他危险的眯起双眼,反问:“驸马身上能有什么是它们最想要的?” “那个机关盒里的东西。” 师夜光面容一僵,“什么机关盒?” 何招娣奇怪地看他一眼:“就是驸马爷整日整夜都不离身的那个木盒子,盒子被吕洞宾拿走了,打开机关,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但这样就说不过去了。” 师夜光的面色越来越冷,“怎么说不过去?” “如果只是一个空盒子,驸马爷何必那样宝贝?重要的不是盒子,而是盒子里的东西。”何招娣道,“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那么宝贝的东西,要是我,一定找个最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才对,可驸马为何总是随身携带,那他可不就成了靶子?除非,就是有人专门想让驸马被袭击。” 师夜光好半天没有吭声,只是将何招娣牢牢看住了,半晌才又道:“这些是吕洞宾告诉你的?”这么说这话,掩藏在宽大袍袖中的一只手掌里,赫然腾起一团幽绿色的冷焰。 何招娣无知无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他告诉我?这就好比,闹饥荒的时候,我有一袋粮食,那我肯定会把粮食藏起来,怎么可能随身背着呢?” 师夜光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何招娣身后,阴测测道:“你看上去没那么聪明,想不到还是有些脑子的。” 何招娣洋洋得意。“那是,真正聪明的人,都是懂得隐藏实力,懂得低调做人的,谁像吕洞宾,精明挂相,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得防着。” 师夜光垂下双眼,嘴角边那道斜斜地纹路,高高的扬了起来。“谁说不是呢。” 他在何招娣身后举起手掌,绿色的冷焰,照的他面目森然,犹如厉鬼,何招娣还背着身子,摇头晃脑,说不出的自得,对于身后即将发生的危险浑然无察。 “吕洞宾就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 这一句话刚说完,戴着招摇链的那个胳膊,陡然直直地举了起来,链子上一股无形的力道顿生,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拉扯,任凭何招娣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对抗,双脚在地面上摩擦,整个人还是被拽着不断朝前而去。 “这也能被他听见?”何招娣一下子慌了,怔怔地看着手上光华顿生的招摇链。 师夜光掌中的幽绿冷焰一收。 “师少监,师少监”何招娣努力蹬着身子,频频朝后,连连挥手,“你一定要救救我的那位朋友” 无奈最终还是被招摇链给拖走。 师夜光惊异地看着,收回视线,阴沉沉看着丑奴修补铺子,终于下定决心。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动手。”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忽然转身,快步离去。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om,。 灯火酒色的平康坊,一座伎馆临街的楼阁上,吕洞宾坐在临窗的位置,手里端着一盏银杯,胳膊搭在窗棂上,时不时朝街面上看。 这楼阁四面通风,窗扉大开,四面皆有遮挡的帘子,此时也都高高束了起来,阁内韩湘跟楼里的花姐们赌骰子玩的性起,呼喝声此起彼落,花团锦簇,十分招摇,引得街面上行人频频朝楼阁内看。 吕洞宾花名在外,此番更是给众人增加无数谈资,但他看上去却像故意而为。 韩湘今夜手气似乎格外的好,骰盅揭开,又赢一把,把花姐们的钱往怀里收,引得众女哀声连连,吕洞宾被这聒噪声烦的止不住皱眉。 “你今天太学里都不用上课的吗?” 韩湘又是一声欢呼,站起来绕着桌子欢脱的跑了一圈,身上还穿着太学的学生制服,只是衣衫不整,敞着怀,束腰的带子也不系,更是连鞋子都踢掉了。他一手拎着长嘴酒壶,一手扬着一面铃鼓,一个人就热闹的翻天。 “别跟我提上学,会把我的好运气都吓跑的”吕洞宾越是烦,韩湘越是故意跑到他身边,把那面铃鼓摇的震天响。“现在是晚上,上什么课,再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行千里路不如阅人无数。”说着,朝花红柳绿的众女抛了抛眼。 吕洞宾一脚踢在韩湘屁股上,将他远远踹开。“你要是上学也有这个劲头,你家长辈和太学里那些老师,也就不会把你赶出家门了。” 韩湘不以为意,又黏过去,在吕洞宾对面坐下来,“经师易得,人师难求,人这一辈子能走多远,那要看与谁同行,能有多大成就,得看有谁指点,就太学里的那帮老学究,切——”他不屑地撇嘴,“那些个老古板,把我赶出来正好,也就省得整日听他们教训。” 韩湘还是个少年,少年心性也重,身为官宦世家子弟,却生就桀骜不驯的性子,最是不服管教,长安城里大名鼎鼎,人送绰号“韩太岁”,与吕洞宾极是臭味相投,虽然年龄上有些差距,也不妨碍两人成为朋友。 喝花酒的朋友。 吕洞宾最是欣赏韩湘这副性子,当即也不再气恼,反而哈哈大笑,眼神里颇为赞赏韩湘所言。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守礼法,不喜约束,却在此时,他腕子上的招摇链,中间那颗古拙的石头发出一道光来,石头自行开始震动。 “咦?”吕洞宾感到不解。 招摇链越震动越厉害,韩湘把头探过去,“这是什么玩意儿?”伸手就要摸,被吕洞宾一巴掌拍开。 韩湘悻悻地收回手,浑不在意,只是问道:“你今晚这么大张旗鼓,包下这燕归楼最好的一层,到底什么用意,快给小爷从实招来。” 招摇链还在震动,石头里传出水流撞击崖壁,拍岸般的响声,这动静有些猛烈。 “奇怪。”吕洞宾垂眸低语,“这招摇链是怎么了?” 正想着,只见燕归楼内的姑娘们,一个个趴在窗棂上,对着楼下指指点点,还掩着嘴笑。 韩湘把脑袋探出去,就看到楼下街面上,一个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中邪似的举着一只胳膊过来了,直直地朝着这楼内进来。 燕归楼的伙计急忙出来阻拦。“这谁家的女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姑娘家家的也敢往里闯?” 这里不似百媚千娇阁,对客人百般挑剔,寻常人根本进不去。燕归楼内,众莺莺燕燕,坐大腿的坐大腿,耳鬓厮磨的耳鬓厮磨。何招娣一进去,所有人都停下来将她望着,她面红耳赤,却根本身不由己,穿过厅堂,直奔楼阁。 “你以为我想来啊”一路走来,春光无限,何招娣眼睛都不敢乱看,身后几名伙计追赶着,她直接撞门进入楼内。 吕洞宾讶异的站起身,“你不在异闻社里安生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何招娣那一直举着的胳膊,终于可以放下,两人手腕上不断震动的招摇链也消停下来。 何招娣跑的口干舌燥,心里牵挂丑奴那边的情况,却见吕洞宾在这潇洒快活的喝花酒,还无端折腾自己,顿时心头火起。“吕洞宾,你就是个混蛋王八蛋” 吕洞宾被骂的莫名其妙。 韩湘“哟”地一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那双月牙般的眼睛,贼溜溜两边打量。等看到两人手腕上一红一篮,款式相同的招摇链,顿时两眼放光,笑逐颜开的凑过去,唯恐天下不乱道:“老吕,什么情况啊?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的,竟然招惹得人家小姑娘,找你都找到伎馆来了” 何招娣气呼呼地站在楼中,对吕洞宾怒目而视,身后赶来的众伙计,一看这样,倒愣在了楼门口。 吕洞宾挥手让伙计们下去,众人在青楼对这样的状况,倒也见怪不怪,常有一些悍妇,会直接冲来把自家男人拖走的事情发生。只是没有想到,大名鼎鼎,万花丛中过的洞宾先生身上也会发生。 吕洞宾瞧着众伙计神情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郁闷的叹口气:“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何招娣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要来这种地方,明明是你把我招过来的,我还嫌脏了眼呢这种地方,也就你这种臭不要脸的下作男人才喜欢来” 韩湘立刻叫起来:“小姑娘你可别这么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啊。” 吕洞宾也道:“我可是来办正事的。” 何招娣不齿道:“在这种地方你能办什么正事,可想而知。” 吕洞宾脸色难看,众人面前,何招娣竟然半分颜面都不顾及,闹得他着实下不了台,到了明日,还不知道长安城里又要出来多少他吕洞宾的笑谈。 “我办什么事,何时需要跟你交代?你一日待在我异闻社,一日便要守我的规矩,你给我牢牢记住,永远不要用你的嘴来评判我的生活。”吕洞宾指着何招娣,正色警告她,希望她能识趣的闭嘴。 “难道是我要去你那什么异闻社的?”何招娣更加生气,根本没有听出吕洞宾的意思,她举着腕子,怒冲冲怼到吕洞宾眼前,“要不是你用这玩意儿栓着我,我会留在异闻社?整日看到你,不是游手好闲,就是无所事事,你这样的人活在世间,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 吕洞宾原本气得脸色发红,何招娣这一句话出来,他的脸上瞬间一片苍白。 青楼里的人大多精乖,见此情景,众花姐与伙计,迅速离场,唯有韩湘还不知死活的抱着铃鼓,大鸟一样找了个凳子蹲在上面看戏。 何招娣还没察觉吕洞宾的异样,“有本事你把这链子给我解开,反正我已经找到了那些偷人三魂的小人儿” 手腕突然被他拽住,吕洞宾急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谁要留在你那异闻社,整天见到你这种人” “马上带我去” 窗棂上挂起的帘子一阵飘荡,吕洞宾拽着何招娣,直接单手一撑窗棂,就跳下了燕归楼。 何招娣猝不及防,被拉着跳楼,在半空惊叫出声。“吕洞宾,你想害死我啊” 双脚安稳落在地上,吕洞宾力气竟是出人意料的大,虽然一只手拉着她,却稳稳将她拖住,从三层高的楼阁上跳下,何招娣安然无事。 “你不是很强悍么?”吕洞宾嗤笑一声。 “我”何招娣竟无可辩驳。 “快带我去” 吕洞宾拽着何招娣就在街面上飞跑起来。 韩湘愣了一下,见人都不见了,才惊觉的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窗边往下大喊。 “吕洞宾,钱还没付” “那就把你自己押在那里” 韩湘也想跟着跳下去,被闻声而来的众伙计按住,他龇牙咧嘴的嘶吼:“姓吕的,你不讲兄弟义气” 吕洞宾大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待会儿若有人来寻我,你就让那人付——” 韩湘被众伙计押着等在楼内,他气鼓鼓抱着一只酒壶,蹲在西域的胡榻上,嘴里还在不满地念叨。 “若有人来寻,那若是没有人来寻呢?真是,谁跟吕洞宾在一起谁倒霉”韩湘素来旷达,万事想得开,他索性债多了不愁,仰头大口大口喝酒。 路上何招娣简单将去丑奴家被袭击的事,还有遇到师夜光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吕洞宾听罢,神色就凝重了起来,也顾不上怜香惜玉,拽着何招娣快跑,可待两人赶到丑奴的修补铺子时,这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师夜光根本就不在。 “奇怪啊,这么快就解决了吗?”何招娣四下看了看。 吕洞宾看着紧闭的铺门,转头问:“有能进去的地方吗?” 何招娣这才拍了拍自己脑袋:“我都急昏头了,我们可以翻墙啊。” “甚合我意,带路。”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om,。 两人摸到断墙处,院子里的窗子都暗着,看上去没有人在。何招娣心里愈发不安,到底是丑奴还没有回来,还是她离开的那阵子,这里发生了什么她所不清楚的事情。她急着往里进,吕洞宾谨慎的拉住她。 “待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你就用这个防身。” 一把带鞘的短刀被塞进何招娣手中,她拿着刀道:“那你呢?” 吕洞宾笑了笑,率先攀上墙头。“我用不着,我是靠脑子的。” 心头刚升起一点热气,瞬间就被他打散,何招娣冷眼看着吕洞宾跳下墙头,抬手示意她稍后再进来,自己小心翼翼摸到那间外面上锁的房门处。 吕洞宾屏住呼吸,小心靠近,房门外的锁还是锁着的,但他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屋子里有人,而这时,窗内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这亮光转瞬即逝,可还是被吕洞宾捕捉到了,他毫不犹豫,抬起脚便踹门。 何招娣被这突发状况吓一跳,赶紧爬上断墙,可还不等她下去,吕洞宾已经独自闯入了屋中。 他的视力极好,黑暗中依然可以视物,而这时屋子里已经有了一星亮点,桌子上一个奇异的香炉,又不像香炉的东西,下面燃着一小截蜡烛,上面是个托盘,盘内一柱三角形的熏香,被蜡烛的火苗烧灼着,悠悠冒出紫色的烟气。 只是那紫色的烟气实在诡异,在屋子里灵蛇一般,似有生命的游走盘踞,这屋子就像是这烟气的巢穴,当外人一旦闯入,烟气便蛇一样猛地扑了上去 吕洞宾冲进去的刹那,就看到一个少年单膝跪在一个端坐的男人身前,手里拿着什么,正在那男人胸膛处游走,听到动静,少年回头的瞬间,扬手朝他面门射出什么东西,吕洞宾反应很快,随手操起一旁的一截木头,只听铎地一下,一根长针钉入木头之中。 “你是谁?” 单膝跪地的丑奴跳起来,竟是只有一条独腿。他一根裤管下面空空荡荡,原本跛着的那只脚不翼而飞。他戒备地将端坐的男人藏在身后,可吕洞宾还是看到了,那容貌清隽的男人,胸口洞开,胸膛之内竟是空空荡荡,两眼空洞无神,直直地冲着虚空处,看上去像个活人,可又不像是个活人。 就在吕洞宾一愣神的功夫,屋子四处的角落中,一个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人儿冒了出来,汇聚于丑奴脚下,它们一个个扬着小小的脑袋,没有表情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吕洞宾。 而丑奴,半张皮肉融化了一般的脸孔,在那一星光照中,阴暗斑驳,像挂着一个瘤子,更加可怖。 吕洞宾看到丑奴的脸,不见惊恐之色,反而露出如有所思的表情。 小人儿们簇拥着丑奴,它们看上去颇有灵性。 “去”丑奴一声令下,那些小人儿刺啦啦地从四面八方朝着吕洞宾而去,另外一些,则快速攀爬着出了屋。 一阵异样的响动从屋子里传出,好像什么东西打碎了,可屋子里还黑着。 何招娣叫了一声吕洞宾,里面毫无反应,又试探着叫了一声丑奴,还是没有反应,她终于有些慌乱了,那洞开的大门,黑夜里仿佛一个洞口,进去的人再无声息,仿佛被吞噬了。何招娣从随身的布挎包里摸出火折子吹着,正要进去,却从那黑洞洞的房门内,几个巴掌大的小人儿沿着墙壁,顺着墙角钻了出来,手脚并用朝她而来。 房门在小人儿们身后,砰然一声关闭了。 “吕洞宾吕洞宾——” 屋内再无动静。 何招娣面如土色,手足无措的看着紧闭的屋门,小人儿们将她包围。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om,。 紫色的烟气,在吕洞宾的眼前如同焰火炸开,身处的陋室也在一刹那消失了。 他眼前似有云海变幻,流云在脚下奔涌,前面云雾簇拥,放眼望去,一片茫茫。 空间似明非明,云雾密密难开,只依稀瞧着两个男人的身形,一个端坐如松,身形瘦削,穿一件简陋的白布袍,披着一头长发,眉目如画,衬着身周云气,仿佛不像尘世中人,淡然而幽静,清隽而高洁。在他身前独腿的少年,只露半张脸,肌肤晶莹剔透,漂亮的不像话。 少年手上拿着一根长针,在端坐男人的身上飞针走线。他技艺纯熟,针上半透明的细线,肉眼难辨,他的针线落在男人的胸腹,似在缝合,而男人心脏的位置是开启的。 吕洞宾只觉浑身无力,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那香” 少年收针,从怀里取出一个皮口袋,他张开袋口,里面一团团色彩略有不同的光球随之浮出,飘在半空之中,然如夜空中的星子。 少年单腿独立,痴痴看着漫空的光团。 “终于、终于、终于”他连说了三个终于,后面的话,却又说不下去了。 “人之三魂。”吕洞宾看着那些光团,颜色的差异,代表三魂的不同。 漫天星子般的光团,在半空汇聚着,形成一种有规律的旋转,带动着烟气云雾也随之悠悠盘旋,这消失的陋室处,仿佛就是宇宙,浩渺,神秘,三魂的汇聚旋转,宛若星云,它们逐渐聚集起来,一个个互相融入,星星点点终于汇集成一颗拳头大小的光球,在少年的牵引下,投入端坐男人空敞的胸中。 少年满意地笑了笑,闭上双眼。“师父。” 吕洞宾想去阻止,可他刚一动,那些云气就像有生命一般,察觉到了什么,汹涌的朝他袭来。 丑奴和端坐的男子都消失不见了。 下一刻,那些海潮一般的云雾深处,走来一个窈窕的红色身影,远远地,尚未看清楚面容,却只见额心间一抹冰蓝,像穿透迷雾的一线光明,明澈耀眼,令吕洞宾霎时间忘记了一切,连呼吸都止住了,双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吕洞宾从来不曾有过现在这样的神态,他一贯漫不经心,带着淡淡戏谑嘲讽表情的面庞上,眼泪滑落下来。 “东”吕洞宾抬起了双臂,朝着红色窈窕的身影,心中万沸千惊,一时倒失了语言。 可那身影却在距离他数步之外停住了,云流像面纱一样,遮挡她的脸。 红色身影是个女人,青丝高挽着,云髻峨峨,延颈秀项。一身红衣胜火,翩若惊鸿,烟云之中若往若还。即便看不清楚长相,也能感觉定是光润玉颜的天人之姿。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株盛放的番榴花树。 吕洞宾想要朝她走去,可脚下实在迈不动步子,任凭双眼之中泪水泛滥。 他久久地凝视着红色身影,耗尽全力,试图穿过迷雾,将她看得更加真切。可就在这时,身边不知何处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动静,眼中烟云迅速的退散,挟裹着那红色的人影一道。 “东阳” 吕洞宾嘶声大喊出来,猛地朝前一扑,却扑了个空,但他发现自己忽然又能动弹了。 “你中了**香。” 张果冷静平稳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感觉。 吕洞宾发现自己还身处丑奴家的陋室之中,先前紧闭的屋门,现在已经倒地,所有的窗子都被打开,好尽快散去屋内迷香。微弱的月光从外面透进来,陋室之中,床榻前燃着的异形香炉被张果打翻了,里面的东西落在地上,被狠狠踩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丑奴站在床前,一直喃喃着。 孤松般的男人,依然端坐不动,两眼无神,似真似假,但那胸腔里,一颗光球正在缓缓旋动。 “师父,师父,师父你醒来啊”丑奴双手握着男人瘦削双肩,用力摇晃,“你醒来啊” 这一幕看上去实在诡异,那端坐的男人明显不是一个活人。 “你师父醒不过来的。”张果见东西都踩灭了,朝床边走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 独腿的少年,手中闪过一道冷光,凌厉地刺向张果。 “当心,他手里有刀。”吕洞宾出声提醒。 何招娣也从外面赶了进来。就在方才,吕洞宾在屋内中了**香时,张果赶到了丑奴家,何招娣正被那些巴掌大的小人儿围攻,被张果用一根发光的绳索解围。 那些小人儿十分的惧怕张果手中绳索,没几下功夫便被收服,躺在原地不动了。他们捡起一个小人儿仔细看,才发现竟然都是木头做的人偶,圆溜溜的小脑袋上面,那个所谓的肉疙瘩,只是因为没有给小人偶做发髻,用的木头代替而已。 巴掌大小的木偶人,五官与四肢俱全,小胳膊小腿都能活动,包括小小的手指,做工十分精巧,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的眼睛,用了黑色的曜石替代,因而看上去只有黑眼珠而没有眼眶和眼白。当它们不动的时候,安静躺在人手里,模样说不出的呆萌可爱,就是木头做的小娃娃。 何招娣问张果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张果告诉他,原来今晚他跟吕洞宾早有安排,那天吕洞宾将机关盒与紫榆木断片交给他后,两人商议出一个计划,各自分头行动。张果按部就班的去进行了,偏生吕洞宾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性子,自己跑到燕归楼里召妓喝花酒,等着给张果尴尬,幸亏被何招娣搅和了。 等张果忙完,赶到平康坊,只看到被扣押的韩湘。韩湘将吕洞宾留的口信转告给张果,要张果拿银子赎自己,可张果这个被停了职的御城守成员,根本没有那么多银两。 张果救人心切,直接破门而入,一进去,浓香扑鼻,那股子香气,果然与崔翰肃盒子里的一样。刚一进去,就看到吕洞宾站在屋子里发愣,叫了也全无反应,双眼失神,丢了魂一样。 张果看到燃烧的香炉,立即将之打翻,随即开窗散烟。 丑奴手里拿着一把刻刀,猛地朝张果扎去,张果劈手打在他握刀的手腕上,刀没有因此被打掉,反而张果的手骨发出“咔吧”一声,似是骨裂了。 张果暗自心惊,丑奴反手又是一刀刺过来,这一下,他不敢硬接,侧身避开,未伤的手,扣住丑奴持刀的手腕,一只脚朝着他独腿的腿弯处踩下,丑奴本就独腿,这一下更是失了平衡,朝前栽去。 丑奴重重倒地,张果手中发光的绳索将他缠住。 “果叔,不要伤他。”何招娣从吕洞宾身旁冲出,急声道。 丑奴俯趴着,抬起头,“何招娣?”他反应本就迟钝,楞了一楞,才恼怒地吼道:“原来是你坏了我的事,竟然是你,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 何招娣有心解释,刚迈出一步,登时被吕洞宾拉住。“小心” 丑奴怒吼一声,突然暴起,张果的绳索竟然生生被他挣脱了,他举刀便朝何招娣刺去,“你这个骗子” 何招娣内心酸楚,怔怔做不出反应,吕洞宾当机立断,从何招娣手里抢下之前塞给她防身的短刀,刀出鞘,化作一道流光,“夺”的一声,朝丑奴射去,扎在他胳膊上。 “咦?”吕洞宾愕然。他分明情急之中用了全力,按说那刀应该深深入骨的,却只是没了个刀尖而已。 虽然没能伤了丑奴,却阻碍了他刺向何招娣的动作。 丑奴冷冷看着两人,毫无痛感,将胳膊上的短刀轻轻拔掉。这短刀出自名师,刀身如同镜面,刃口锋利,他的袖子被刀锋割开口子,露出肌肤,伤口处半点血都没有。 “中箭而不见血,身负重伤,却还能神速逃遁”吕洞宾道,“你就是在长公主府袭击驸马之人,不,确切的说,你并不是人。” 丑奴森然点了点头:“你说对了,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你们就都不能留了。” “丑奴”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丑奴吗?憨厚,呆萌,反应慢,心肠好,从无怨言的帮助街坊,免费给人修补旧物,温柔的哄着哭泣的女童,把她抱到自己肩膀上驮着,像个孩子一样那么善良纯真。 就算这世间残酷无情,就算他的脸损毁严重,丑陋吓人,可在她的心中,眼前这个讷讷不善言辞的少年,就像是污水潭里的一株青莲。 何招娣大口大口的呼吸,她迈出脚,朝丑奴走去。 吕洞宾一惊:“何招娣回来,他很危险” 何招娣置若罔闻,又迈出两步,她走的缓慢,却每一步都走的坚定。“我不相信。” 吕洞宾气得咬牙切齿,狠狠骂了一句:“你这个蠢女人” “我不相信一个总是热心帮助别人,付出不求回报,与人为善的人,会真的去袭击伤害人,就算丑奴真的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那也一定另有隐情。”何招娣再迈一步,停在丑奴身前,目光坦诚,直视他盛怒的脸,“如果你恨我坏了你的事,如果我所认为的你,都只是你的伪装和假象,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给我一刀,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丑奴手里的刻刀朝着何招娣举起。 何招娣挺直脊背,迎着他的刀尖不躲不避。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om,。 刻刀朝何招娣扎下去,张果要出手制服,刚一动,吕洞宾摇了摇手,强行制服丑奴,局面只怕会更加混乱,吕洞宾已经看出张果的手受伤,丑奴非人,现在还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硬来只怕对何招娣造成误伤也难免。这个蠢女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愿意舍出性命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人,那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吕洞宾在赌。 丑奴的刻刀,在何招娣脖颈前半寸处悬停。 “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只要你相信,丑奴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丑奴只想让师父回来而已。”他苦涩的道,“师父说,人生在世,事有轻重,人有好坏,大大小小的伤害在所难免,但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害人,那样就是坏人,丑奴不想做一个坏人,但丑奴真的很想师父能够回来。” 他半张脸上漂亮的五官皱在一起,表情看上去像哭,却没有眼泪,眼中依然清澈透底,只是没有泪水。 “你已经做了违背你师父教诲的事情。” 张果走到那端坐男人的身前,白色的粗布衣衫敞着,露出男人的胸膛,还有尚未完全缝合完成的肌肤,可以看到里面露出木头做的骨架。 那是一个与真人无异的偶人。 人偶打开的胸腔内里设置机芯,是一些结构复杂的机械零件,心脏的位置,一颗光球缓缓转动。 “鲁门傀儡术。”张果转过头,看着丑奴,“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鲁门中人。” “不许碰我师父”丑奴狰狞,扭身回扑,一刀逼退张果,将端坐男人挡在身后。“谁也不许” 见他离了何招娣,吕洞宾这才缓缓舒了口气。方才他虽是在赌,可藏在袖中的手,吞吐着一截冷芒,只是被层层衣袖掩盖,谁也未曾注意,一旦丑奴狂性大发,他有把握能在一触即发之时,救下何招娣的性命,只是没有把握不会误伤她。 毕竟,吕洞宾从不轻易出手,但若出手,必定石破天惊。 他缓缓收了掌中那截吞吐的冷芒。 张果急退,避过刀刺,站定后依然镇定自若,淡淡开口:“你采人之三魂,就是为了复活这个傀儡,鲁门傀儡术被视为鲁门绝密,最大的禁忌,就是因为需要损人利己,以伤害他人为所用。” “你胡说”丑奴愤怒瞪视张果,“我便是我师父所造,他造了我,根本没有伤害任何人,如今我依了他手札上的法子将他进行复制,虽然采集人之三魂,但我每一个人却只采一点点,根本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张果,何招娣,吕洞宾三人皆出乎意料。 丑奴竟然是那端坐的清隽男人制造出来的 “你” “没错,我并非人,而是——” 丑奴缓缓解开衣襟,露出胸膛,雪白的肌肤艳光四射,细腻柔嫩,与他那半张脸形成强烈的反差,他的身躯精瘦结实,看上去与人无异,只是从肚脐到锁骨正中间的位置,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他在自己身上按了几下,打开隐藏的机关,接下去,只见他的身体突然从胸腹的地方打开了,整个胸腔暴露出来,木头骨架里同样是一些结构复杂的机械零件,心脏的位置,有一颗发光的灵球正缓缓转动,与那端坐男人不同的是,丑奴的胸腔里,那些复杂的机械零件上蒙着一层灵光,所有的零件按部就班的运转,形成有序的整体。 “我才是被制造出来的傀儡。” “那他?”张果望向端坐的男人。 丑奴也看过去:“他是制造出我的人。” 吕洞宾挑了挑眉,抓了重点,“他是人?” 丑奴点了点头。“他是我师父,是师父把丑奴制作出来的。” 丑奴低头看着自己胸腔内心脏位置的灵球,灵球熠熠生辉,宛如活物。 “我师父制作出了我,但他没有伤害任何人,这颗灵球,是师父自己的元神,他给了我,让我能更加像一个活人,能说话,能跟人交流,这样,那些坏人就不容易找到我,把我带走了。” 但他毕竟原本就是木头制作出来的人偶,即便拥有了来自师父的元神,能开口能交流,甚至还能具有一定的思考能力,但心智未开,还是与正常人不同,看上去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但其行为举止,思维能力,却像是五六岁的孩童。 何招娣不敢相信,觉得脑子有些乱掉了。“你师父既然是人,可为何他现在是这副样子?” “师父死了,我按照师父的样子,重新给他做了身体。十年了,我每天都在练习,一直尝试制作人偶,只为等待这一天。” 丑奴的声音低低地,透着难过与心酸。三人这才仔细去看,这间从外面锁起来的屋子里,家具摆设都很少,到处堆满了木料,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偶人。 这场景有种说不出的吊诡,那些做为练习之用制作的偶人,围绕着几人,感觉像一堆尸体被胡乱的堆砌,但又感觉,这些偶人能随时从地上爬起来,不可预测它们会做什么。 何招娣生来胆子大,死人堆里都滚过,从来不会怕,可这时却有些胆怯。自从来到了长安,自己尽遇到怪事,先是一头头巨狼从地底下钻出搏人而食,现在还跟一个木头做的人偶面对面在讲话。 何招娣望着丑奴,一时感觉什么都不真实。 吕洞宾却很是习以为常,他问道:“你既是人偶,怎么懂得鲁门不传之秘?”一个人偶竟然都能学会鲁门最顶尖的技艺,这让世间无数梦寐进入鲁门的大工匠们情何以堪。 丑奴道:“师父教给我很多东西,我师父非常厉害,没人能比。” 张果了然:“你师父是鲁门大师兄。” 鲁门不以年龄排辈,只看天赋与才能,祖师爷之下,除了管理门庭的门主与长老外,最厉害的人物就是大师兄,这是一个尊称,能够得到这个称谓的人,看那清隽的男人年龄不过三十左右,简直可算天赋异禀了。早就听闻,鲁门上一代,曾有过一个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人物,风姿神俊,天下无双,曾被视为门中至宝,极受重视与珍爱,被寄予厚望。 丑奴的手艺不知道跟他师父比,相差多少,但从此刻眼前这复制的真人无异的偶人来看,面目五官惟妙惟肖,满头浓密的乌发,黑檀一样,在暗夜里生光。如果不是因为胸腔打开着,任谁也看不出那不是个活人。 制作人偶最难的不是形,而是神。这端坐的偶人极有神韵,双眼虽然没有聚焦,可依然看得出是个气质出尘的人物,身若孤松,手指修长而有力,仿佛只差一口气,便能够从那床榻上站起来。 从这人偶身上也看得出,丑奴与自己师父的感情十分深厚。 何招娣缓缓朝那边走过去。“你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 丑奴露出思索的表情:“他们都叫我师父大师兄,但是师父说,大师兄只是个称呼,没有任何意义。师父说,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意义,无非生死两件大事,人活一世,除非能对这世间有益,不然就等于白活,留不下任何痕迹。” 吕洞宾听了,杠精本质开始发作,哈地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师父讲起大道理来,倒是冠冕堂皇的很,那他将你制造出来,是打算对这世间有何益处呢?你操控那些小人儿偷了我一个月的记忆,偷了孙小姐对丈夫的感情,害得人家原本恩爱的小夫妻备受煎熬,还袭击了崔驸马,导致他疯癫失常,这些难道就是你师父说的对世间有益?” 丑奴本来脑子就不似常人,被问的说不出话。 吕洞宾这个杠精,开了口就停不下来。“还说不做坏人,从不害人,这些不是害人又是什么?每一个人只提取一点,就好比从一个人身上砍掉一只胳膊,另一个人身上砍掉一条腿,再从一个人身上” “吕洞宾你能不能闭嘴”何招娣听不下去了,出声呵斥。 吕洞宾偏不。“你师父制造出一个你,还带着你和鲁门绝密公输要略叛逃出来,我真怀疑你师父的动机。” 张果紧接着问:“你们为何冒死从鲁门叛逃出来?” 丑奴努力去想,可最终摇了摇头。“师父没有告诉过丑奴,师父只是说,这世上只有丑奴这么一个就好了。” 何招娣道:“既然鲁门傀儡术是禁忌秘术,你师父当初造出你,想必是冒着极大危险的。” 丑奴点头,指着自己胸腔里的灵球,“傀儡术,是鲁门密不外传之术,需要生人元神,以秘术封存于人偶心脏的位置,但这并不是被封藏的真正原因。”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om,。 张果与吕洞宾相视一眼,吕洞宾问:“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丑奴咧嘴笑了笑,“那是鲁门拼命想要掩盖隐藏的东西。” 极寒之地的长白山,常年寂静,一眼望去,就是白的雪,黑的林,山脉雄浑而壮阔,雪原苍茫而无垠。 鲁门,这个世间最神秘最低调的门庭,就隐藏在这样一方天地之中。常年的寒冷,一年四季的白雪,造就鲁门人极其坚毅而沉默的性格,他们的门庭隐藏在山腹深处,将一整座山都挖空了,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度。 丑奴就诞生在那座山腹内里,他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师父。 师父是丑奴见过最好看的人,眉眼如远山,淡淡地,却不冷。 师父的身后站着一群上了年纪的人,看到丑奴睁开双眼,欣喜若狂,他们激动地大声说话,说着丑奴听不懂的东西。 彼时丑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讲话,也不太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更没有思考能力,师父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领域,告诫他不可以偷偷跑出。那是师父研究制造物件的地方,里面放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不用火便可照明的灯盏、上了发条就能在屋子里盘旋的木头鸟、看上去是一把伞,打开却能带着人半空飞行的竹蜻蜓、可以测量天空星辰的圆盘、能够拧开变形,自由组合的六面体等等。这些东西,都格外的稀奇,师父外出的时候,丑奴就乖乖呆在里面,它们就是丑奴的玩具。 时间对于丑奴来说是不存在的东西,他不记得自己在师父工作的屋子里呆了多久,他也不用吃喝睡觉,虽然是在山腹内里,但整座山,经过一代一代鲁门中人不断的建造,就像一座隐藏的城堡,是一座靡坚不摧的机关城。从师父工作的大房间,有一扇隐藏的机关窗,打开后,窗下是绝壁悬崖,有一块凸出的岩石,仅能容一人独立。师父外出的时候,丑奴就打开机关,爬上那块岩石看外面的世界。 山崖之下是万木峥嵘的参天古树林,幽静,神秘。 师父从不让丑奴走出这个偌大的屋子,偶有外面的人来找师父,师父都将丑奴藏进一堆木头里,那些木头跟丑奴很像,都是紫的发黑的颜色。那时候,丑奴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他只是一个会动的木头人偶,脑袋光溜溜的,没有衣裳,没有肌肤,伸出双手,每一根木头制作的骨节清晰可见,丑奴慢慢地也就发觉自己跟师父完全不同。 他那时候是一个五尺的木头人,所有的五官,也都只是雕刻出来的样子,所以师父给他取名叫做丑奴。 师父总是很忙,白天离开,晚上才能回来,总是通宵研究一本书,丑奴就默默呆在师父身旁。有时候,夜深人静,师父打开机关窗,跟丑奴一起看外面的苍茫与辽阔,一人一木头,并肩坐着。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但是那些老头,隔三差五就来这里打搅,对丑奴进行一番详细的检查。这个时候,师父远山一般的眉眼,总像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机关窗外雪花纷纷的时候又到了,山中银装素裹,霜林尽染,远处的大湖,水面结冰,整个鲁门机关城里比平日显得忙碌很多,师父一连多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就剩下丑奴,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安静等待。 终于有一日,那些老头让师父带丑奴走出了屋子,师父用一件大斗篷将丑奴盖住,牵着它,走入外面的众目睽睽之中。丑奴好奇地打量外面的世界,鲁门机关城很大,中空的山腹形成一个内里楼阁,搭建的平台上,站着许多人,也都在好奇地看丑奴。 师父拉着它的手,一直走到机关城的入口,青铜大门缓缓开启,外面雪漫山坡,白山黑水,世界干净而辽阔,丑奴仰起脸看师父,师父眉头深锁。 一队装备怪异的壮年男人走在他们俩身后,临出大门的时候,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郑重的拍了拍师父的双肩。那时丑奴已经能够听懂一些人的语言,只听见他们说:“鲁门的希望就全靠你了,这担子很重,但也只能靠你了。” 师父什么话也没说,带着丑奴和那一队人走入了林海雪原。 他们在路上走了好多天,从结冰后的湖面徒步走过,进入了一片漆黑的森林。进去的时候是白天,可森林里还是伸手不见五指,那些人燃起松油火把,照出这原始森林的样貌,各种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映入眼帘,原始森林太密,连雪花都落不进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白,覆盖在盘曲嶙峋的树根上,参天的古木,在这北方极寒的天气里,附生着远古孢子植物,林内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要温暖许多,师父说,因为这里有地热,果然走了一天之后,他们发现了一片温泉。 几天的长途跋涉之后,没有比泡个温泉更解乏的了,那一队装备奇特的男人,纷纷下水,只有师父陪着丑奴,远远地走到一旁,带丑奴去看去感受这大自然的风光,拿着它的手去触摸那些孢子植物。他们距离那一片温泉稍远,待听到温泉处传来混乱的动静,赶过去的时候,那些泡温泉的男人竟然都消失不见了,可他们的衣物还在泉边。 地面上没有任何足迹,没有打斗过的痕迹,那一队男人有十个,十个大活人转眼间都消失了,这实在诡异。 师父从装备里挑拣了一些给丑奴和自己带上,他观察温泉附近,发现有水滴落,蜿蜒的痕迹,落在层层腐叶和覆盖在树根上的积雪中。师父说,看来那些人是被从半空突然掳走的。 原始森林里的巨木上,伴生着许多植物,从下面往上看,上面黑鸦鸦,什么都看不清楚,师父重新点起火把,带着丑奴沿着痕迹继续深入。 他们走了很久,像是进入了这片原始森林的腹地,之后那一幕,丑奴终生难忘。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om,。 一株巨树,拿云攫石,拔地参天,竟如一座小山,似是夺了天地造化之功。树干粗大,需有数十人环抱方可,其上枝条层层叠叠,这树似与天地同寿,就连叶子都与众不同,漆黑如墨。 树上倒吊着一个个人形茧蛹,有的里面还在动,但是很快,就再不动弹。师父举起火把一照,茧蛹里一个个都是人,赤身**的男人,正是那不见了的队伍。 那些茧蛹苍灰的颜色,上面遍生粗大的经络,像一层厚厚地老皮,又像一层胞衣,丑奴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阶段,不由上前用手触摸,这一触碰,其中一个人形茧蛹突然震动起来,接下去,其余的茧蛹也都动了起来。 迷蒙的烟云四起,像帐篷一样,忽然将巨树笼罩,那些震动的人形茧蛹后面,蓦地露出一个个诡秘的女人脸。 她们从漆黑如墨的树冠中探出头,竟好似这偌大的黑鸦树木在霎时间开出花朵,那些女人,一个个生得妖冶丽色,尖巧的脸庞,肤凝霜雪,鼻腻如脂,一个个都长着细长的眉眼,宛如画师的勾描,眼瞳比寻常人要大,乌溜溜地一颗,柳眉星目,真是好看。只是那场景,怪诞诡异,她们美则美矣,还是令人心生诡状异形之感。 师父拉着丑奴退后,防范的盯着树上。树冠里的女人们从一团漆黑里钻出来,竟然浑身**,不着寸缕,艳光四射的雪白,似刚剥出的嫩芯,她们盘踞巨木之上,宛若森林里魅惑人心的女妖。 女妖们皆有一头流瀑似的乌黑长发,披在她们光洁的躯体上,厚沉沉地,似黑色的披风。 丑奴歪着脑袋,不明白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看了看师父,火把的光照下,师父盯着树上倒吊的茧蛹,面色比初时还要苍白许多。 茧蛹里的男人们在融化。 茧蛹像一颗颗心脏,收缩颤动,上面遍布的经络里面,融化的人,变成液体,顺着那些粗大的经络一汩汩地流过,朝着上面而去,丑奴这才看清楚,那些盘踞树上的女人,身上都有一根管状经络与下面茧蛹相连。 她们在吸食那些液体 师父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只手拉着丑奴,另外一只手始终探在腰侧平时用来装工具的革囊里。 好像是他们打搅了这些树上女妖进食,她们吸食茧蛹里的液体时,裸露出的肌肤上会浮现于茧蛹上类似的经络,而那株巨大无匹的大树,也因为她们的进食,伸展着枝丫,树皮上浮出一层流光,这些女妖与这大树竟是共存的。 丑奴看得痴住,师父却在这时放开了它的手,从革囊里抽出一把特质的异形刀具。 “丑奴,你拿着这把刀。”师父对他道。 丑奴听话的接过刀。 师父继续道:“你去那棵大树上,将这把刀扎进去,那树会流出金色的液体,用你身上带的水囊接满,你听得懂师父的话吗?” 丑奴迟钝的看看刀,又看看栓在腰间的巨大皮囊,缓缓点了点头。 师父露出淡淡笑意:“很好,你去吧。” 丑奴拿着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师父,师父举手示意。 巨树上的女妖们似是感到了威胁,发出阵阵尖啸,奇长的发丝铺天盖地朝丑奴而去,缠住它的脖颈与四肢,并用力的拉扯。女妖们还喷吐出粘稠的液体,落在丑奴的身躯上,发出滋滋地声音。 丑奴被无数黑发缠绕,艰难的回头,只见师父举起的手,猛地往下一落。 “就是现在” 倏然之间,一只只能够半空飞行的竹蜻蜓从天而降,鲁门的人,就从原始森林的上空出现了。一只竹蜻蜓上载着一个人,从天而下。他们的到来,分散了一部分蚕女对丑奴的攻击,丑奴只记得师父交代的话,握着刀,艰难的一步步朝巨树而去,女妖们尖啸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丑奴将那把特制的刀,深深刺入那棵树身。 仿佛是骤然间起了狂风,风声呼啸,却其实那是大树与树上女人们发出的啸音。 树身吃痛一样剧烈的颤抖,黑鸦的树冠一层层如涛,掀起惊涛骇浪。女妖们尖啸着在树上攀爬跳跃,那树像她们最在意的东西,树痛,她们也痛。便是在这样的时候,鲁门中人靠着牺牲了多半人手,将一只最小的女妖捕获。 丑奴听到师父叫自己,它转过头,看见师父大声道:“快跑” 丑奴丢下刀,抓着装满金色树液的皮囊跑起来,师父跟其他鲁门人在前,丑奴在最后,师父边跑边回头关注它,却不曾防备,从中间突然蹿出一只女妖,灵动的长发卷住师父,将他吊起,勒得面色发青。 “丑奴” 丑奴记得清楚,师父那一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远山般的眉眼,有不舍。 丑奴跑着,忽然停了下来,仰着脸看半空的师父。它那时只是个没有太多思维的木头偶人,哪里知道师父正命悬一线。它歪着脑袋看了看,脚下有一把死去的鲁门人留下的武器,丑奴迟钝弯腰拾起那把武器,腰间接满金色树汁的皮囊,蹭到武器上,沾了一层金色,像突然被开了光,那把武器变成了黄金打造的一样。 丑奴举起武器,树上女妖们竟显得十分惧怕,它砍断一把乌黑的长发,师父从半空坠落,目瞪口呆的看着它。 “丑奴,你” 丑奴歪着脑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鲁门的人,大声喊着大师兄,两个弟子冒死回来,看到丑奴手中黄金般的武器,欣喜若狂,抢下武器,架起师父就跑。它本就是笨拙的木头制作,迟钝了片刻,却是来不及逃走,后面那些树上的女妖们怒极了,原本魅惑的容颜变得狰狞可怖,浓密的黑发激射而出,漫天漫地都是黑色的发丝,将丑奴包裹起来,只露出一条胳膊。 巨大的拉力,将丑奴往回拽。它伸长了那条露出的胳膊,眼睁睁看着师父等人跑远,师父连连回头,可是被人架着,无力挣脱。 丑奴无悲无喜,只是伸长了那只胳膊,木头雕刻的嘴巴上下阖动了两下,无声发出两个字。 “师父——”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om,。 陋室里,三个人沉默,聆听着木头人偶的讲述。丑奴语言笨拙,可讲起与师父的过往,历历在目,将三人也拉入它的回忆,感同身受。 丑奴讲到那一幕,停顿了下来,呆呆看着木头制作的师父,似乎深陷回忆里。 鲁门傀儡术技艺登峰造极,能将一堆木头造出人形,但木头制造出的偶人,内里终究还是一堆木头。然而,眼前的这个木头人偶,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 它能思考,能与人对话,甚至还能感觉到它有自己的悲喜。 这样的一个人偶,除了没有眼泪,不像人一样会哭泣以外,可以说,它已经不是一个寻常的人偶了。 张果道:“鲁门的这一项禁忌之术,乃是非常之道,夺了天地造化,生命玄机,制造成功,鬼神难容,更别提是人了。” 人之巧可与造化者同功吗? 人偶毕竟是人偶,从内到外皆是假物,不可能具备人一样复杂的思维能力与感情。可偏偏事无绝对,世间竟就出现了一个如丑奴这般具有一定思维和情感的人偶。这已经不是木头人了,而是妖邪之物。 张果又道:“莫非鲁门隐于深山,避世远遁,打的是另外的主意,要制作更多这样的人偶?如果是这样,我们御城守绝不会坐视不理。” 吕洞宾听到御城守就烦。“人家研究人家的技艺,又碍着你们御城守什么事了?真是和尚训道士,管的宽” 张果正色道:“动机若不纯,结果必定不善,任何事物,首先是理,其次才是术。他们要研究世间最绝顶的技艺,这本身没有错,但一把刻刀,有人拿来雕刻,制造器具,而有人拿来伤人。谁能保证这样的技艺,永远都不会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里?” 吕洞宾哼道:“这位大叔,你们御城守是管妖的,鲁门可不归你们管。” 张果道:“鲁门若是制造出妖邪,祸害人世,违背人妖两界秩序,我们御城守便也管得。” 丑奴摇头:“鲁门千百年来,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人偶是这样,其余的,都只是简单听从指令,还需要有人在背后操纵。” 张果纳罕:“可是那本公输要略” “那是我师父后来所作。”丑奴看着师父的人偶。“在丑奴之前,鲁门曾经制作过许多人偶,师父也制作过许多人偶,师父说,丑奴是独一无二的。” 原来那血红的禁忌二字,是丑奴师父所写。 为制作的傀儡人偶注入人的一点元神,与傀儡背后的操控者心意联通,这样是便于令木头人偶听从主人的指令,制造出人偶后,还需要经过非常多艰难困苦的训练。用木头制作成真人等同的偶人,对于鲁门这个汇集世间最有天赋,最有技术的门庭而言并非难事,难的却是训练出与人偶之间的心意相通,让一堆木头听话,完成主人的指令。 公输要略中提到周穆王与偃师的故事,偃师所造舞蹈木偶,能懂音律节拍,听从指令,甚至还能唱歌,这一直是鲁门不得其法的地方。就连丑奴开始的时候,都无法发出声音,更不论说话,与人交流了。当时这种技艺被称之为“木甲术”,偃师所造木甲伶人,与活人一样,可是这样的木甲术后来失传了,直到六百年后,才由当时与墨翟争夺天下第一大工匠的公输班,再度创造出会动的机关人,但这种机关人需要以线来控制。后来鲁门中人一代一代锲而不舍的钻研,在机关人这一项上不断创造,一代一代升级,但也仅仅是达到不再以线来控制,而是利用人的生魂,但这样的后果,其实有巨大隐患,有些人偶会失控,行为异常,而夺人生魂,靠人的元神这种做法,对人的损伤也不小。 因此,丑奴的师父,提取的是自己的元神,而非夺取他人。这样说来,张果,吕洞宾二人,也就明白为何丑奴与它的制造者之间,彼此的联系更加紧密,也更加心意相通,感情深厚。 鲁门的门徒,并非只是工匠,他们更是术士。术士一门,博大精深,门类浩如烟海,自黄帝之始,直到如今,一直为密不外传之学,因而世人只知隐士而不知术士。 世间的术士,无论什么门庭,归根到底皆与不周山遗族有关,所以张果说御城守管得。 猎妖师也是术士中的一种,当初人族世界与不周山世界相互对立,为了生存,互相争夺,在人族首领黄帝的带领下,术士们与不周山中的大小妖族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斗争。 不周山崩塌之后,不周山世界并非摧毁殆尽,大小妖族混于人界,一些原本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也因此被带到这个世界中。来自太古不周山的物种,无论是什么,皆与人间大不同,有着种种奇妙之处,千百年来,引得许多人觊觎,许多更被凡夫俗子视作神物。但这些来自不周山的遗物,对人产生的作用,害大过益,因而世间还有一则说法,凡神物神器也必是大凶之物。 张果和吕洞宾皆心知肚明,丑奴所说的林中女妖,便是蚕女。她们寄生巨树,以满头发丝为武器,捕获猎物,她们喷吐出的粘稠液体是一种毒液,能够将猎物包裹,形成类似蚕茧的茧蛹,毒液将猎物分解融化,便成为了她们的养分。 “鲁门真正要隐藏掩盖的东西,不是木甲术,而是关于那棵树。”吕洞宾忽然道。 张果没有说话,却微微颔首。 丑奴道:“你猜的很对。” 吕洞宾紧接着问:“那棵巨树叫什么?” 丑奴歪着头,努力思索后答道:“八千椿。” “什么?”张果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古书上所载,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八千椿?” 丑奴迟钝地道:“丑奴不知道,丑奴只知道那棵大树名字叫做八千椿,还是听到师父跟鲁门长老吵架的时候说起的。” 张果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吕洞宾嬉笑道:“你怎么这么肯定,你见过八千椿啊?” 张果缓了一缓,道:“八千椿乃是生长在不周山顶峰,支撑天与地的神木,是不周山妖族的命脉,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长白山的森林里。” 丑奴抓了抓脑袋:“鲁门里的人就是这么说,他们说那八千椿,是世间妖族的克星,能够得到那棵树,便能号令所有的妖族。” 何招娣这才如梦方醒。“怪不得他们冒险进入森林,冒着被女妖吃掉的危险,也要取那树的树脂。” 寻常的武器,沾染上一点金黄树液就变成宛如黄金铸造一般,还能克制树上的女妖们。 何招娣接着道:“怪不得何家村的老人们都说,世上的妖鬼怕金器呢,金子最是能辟邪。” 吕洞宾嗤之以鼻:“乡村野妇,愚昧无知。” 眼见两人又要杠起来,张果道:“那棵树,一定不是八千椿。”他紧紧盯着丑奴,“三千年前,人族与不周山妖族达成共存协议,不周山妖族大统帅以八千椿的叶子,制成一本能够召唤操控妖族的名录,叫做劫妖录。那本册子,三千年来一直由我们御城守保存,后来三藏法师西行取经,收了四个十分厉害的徒弟,他其中一名徒弟名叫孙悟空,本事最是了得,法师圆寂之后,孙悟空在师父的灵骨塔处设下法阵,并将劫妖录封存塔内。” 张果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急促,他盯着丑奴,那双总是半耷拉的眼睛,此时灼灼放光,态度也随之咄咄逼人。 “可是就在前几天,三藏法师的灵骨塔被破坏了,有人闯入法阵,盗走了能够号令妖族的劫妖录,这件事情,你可清楚?” 丑奴低下头默不作声。 张果上前,克制压抑着满腔的急迫,沉声道:“你说,这件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 丑奴依然沉默不言。可是它越是这样,越显示两件事之间必定有所联系,丑奴是个木头人,若是没有,一定会否认,它不如人复杂多变,也不会撒谎。 何招娣维护丑奴,“果叔,你怎么就确定跟丑奴有关?” 张果冷声:“那孙悟空的法阵,妖族靠近便会化作齑粉,根本不可能进入塔内,普通人要那册劫妖录也毫无用处。” 何招娣道:“丑奴只是个人偶,它要那册子干嘛?” 吕洞宾这时替张果说话了。“那就要问丑奴了。” 张果从怀里取出那截紫榆木的断片,亮在丑奴面前。“这是什么,想必我们都清楚。” 丑奴抬起脸,眼睛里一片平静。“不错,就是我。”它拉起那条断腿上的裤子,空荡荡地裤管下,一截断腿,断口处参差不齐,外面一层皮肤早已烧焦,露出里面木头做的骨架,紫的发黑的色泽,正是紫榆木。 原来这断木是丑奴的一条腿。孙悟空的法阵威力巨大,妖族难以靠近,若是寻常人类擅闯,塔内另有机关制服,既然不可能是妖,也不可能是人,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既不是妖,也不是人,而丑奴完全符合。 “告诉我,你为何要盗走劫妖录?” 丑奴不会撒谎,只来回摇了摇头。 张果深吸口气:“若你不说,我便只能带你去太乙宫了。” 丑奴平静地望着他:“我不会跟你走的。” 张果板着脸道:“那可由不得你。” 丑奴道:“丑奴是不会跟师父分开的。” “果叔,你别逼丑奴,给它点时间。”何招娣见二者僵持不下,出言相劝。 张果猛地提高声音:“来不及了!”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om,。 暗夜里,陋室四面八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刀鞘撞击在铠甲上。两组不同着装的人马,兵分两路,从左右包抄,像水流涌入河道,涌进这狭窄陋巷。这一切本来进行的十分隐秘,却没有逃过张果的敏锐。 大队的人马将丑奴家团团围住。 师夜光领着司天监的判官和长公主府的人,还带了长安府的吏役前来围捕。他离开丑奴家后,先去请了长公主示下,拿着长公主手谕调遣人手,原本他能更快赶来将丑奴缉拿,但他又刻意回了一趟司天监,他知道何招娣必定会将吕洞宾带来,而他,要的就是吕洞宾也在。 一切目前看来都在他计划之中。 带上司天监的判官,他需要有人给自己作证。 陋室里,吕洞宾与何招娣朝外看了看,院子周围的虫子叫声忽然都消失了,此刻这种静谧与先前不同,透着一种压抑,夏夜的生机都消失了,街坊家里孩子的哭声被猛地打断,似乎被大人捂住了嘴。 丑奴从怀里掏出一只琉璃瓶子,将地上被打翻的异形香炉重新布置起来。“你们走吧,这屋子里有个暗阁,是当年师父为了躲避鲁门人修建的。” 何招娣问:“那你呢?” 丑奴拿着琉璃瓶子道:“刚才你们打翻了我的返魂香,还好,我还剩下一些。你们走吧,那些人拿我没有办法,他们也伤不了我,我只要师父能够回来。” 张果冷笑一声:“那不是返魂香,你被骗了。” 丑奴愣愣地握着瓶子道:“不可能,我刚才已经快要好了,师父已经快要回来了,却被你们给破坏了。” “那不是返魂香,这个世上并不存在能够令人复生的神香。”张果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以沉香,朱砂,檀香,曼荼罗花粉,牡麻叶子等物配置而成的**香,能够使人产生幻觉。” 张果跟吕洞宾定下了计划,张果拿着机关盒,通过里面残存的气味,让铜锤来分辨究竟是何物,铜锤对于气味的敏锐天下无双,分辨之后发现都是些药材或者香料,张果再去城中各药铺去寻找对应的东西,其中曼荼罗花粉跟牡麻叶子,寻常药铺里不敢出售,只有黑市才有,张果又去黑市寻觅,最终把所有的东西都找齐,混在一起,发现那机关盒竟然是用来装一种罕见的迷香的。 迷香一向属于禁中方,但市面上迷香不算罕见,通常只是使人昏迷失去知觉,而这种迷香,有一种特殊的功效,能够让人看到心中最想看到的景象,给人一种如愿以偿的错觉。 这样的迷香,一定来自术士。但靠这样的迷香达到如愿以偿的结果,其实是在饮鸩止渴。曼荼罗花粉与牡麻叶子,除了致幻效果,还能令人成瘾,成瘾之后不可自拔。而这迷香之中,两者所用的量惊人的大。 机关盒来自崔翰肃,据长公主府人说,是崔驸马最看重的宝贝,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上的,显然崔翰肃早已身中其毒,难以自拔了。 吕洞宾沉吟道:“这瓶子就是你袭击崔驸马的原因了。” 丑奴点头。“十年来,我虽然苦练技术,尝试各种方法,都无法让师父复生。直到不久前,偶然得知了一个法子,这个法子或许能让师父回来。”它声音低下去,“丑奴只是想要师父回来,丑奴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他就是不肯给丑奴。” “所以你采集人之三魂,再以返魂香做引子,让你的师父复生。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 丑奴又不说话了。 吕洞宾叹道:“木头就是木头,一点脑子都没有。虽然你的构造与人无异,但人却比你要复杂的多。” 何招娣不解道:“可丑奴是个木偶,它怎么会也中了迷香?” 吕洞宾道:“丑奴已经有了类似人一样的思维和意识,这都是因为它身体里的那颗灵球。” 何招娣似懂非懂。 张果赞同,对丑奴道:“你天性良善,除了崔驸马以外,每一个人只采集一点点,虽然不至于使人错乱,害人性命,但你是木偶,你不明白,凡人的这副皮囊,耳目心识,手足运动,啼呼为声,皆与之息息相关,缺一不可。即便你只是取了一点,时间久了,被你提取过三魂之人就会生病,最终神智越来越不清楚。” 吕洞宾走到床榻前,看着栩栩如生的木头人偶,感叹:“人,比你想的还要脆弱。” 丑奴倔强的看着两个人,态度依然十分坚定。“只要有一线希望可以让师父回来,丑奴都会竭尽全力,在所不惜。丑奴身体里有师父的元神,只要这元神灵球在,师父就会回来” 吕洞宾陡然厉声喝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用夺人三魂的方法让你师父复生了,你师父回来,就会开心你这样做吗?” 丑奴被问住了。 吕洞宾接着往下道:“你的灵球,来自你师父自己,你师父为何要这样做?因为他知道,用别人的元神,就等于害人,所以你师父一再告诫你,不能损人利己。但 还有一点,想必你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丑奴诧异:“还有一点?” 吕洞宾抬起丑奴师父的手,拿给丑奴看。因为光线暗,大家之前看得都不仔细,只觉那偶人看上去与生人无异,可吕洞宾心思细腻,当他抬起丑奴师父的手时,大家才发现,那偶人手上的肌肤像一层放干了水分的果皮,皱巴巴地,缺失弹性。再看人偶的脸,那完全是一张死人一样的脸,何招娣凑过去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音。 如果丑奴的法子能够让它师父复活,只怕复活后的师父,也不再是它记忆里的师父了。 那会是一个怪物。 “为什么”丑奴摸了摸师父的手,对比自己雪白莹润的肌肤,难以相信,“为什么会是这样?” “因为,这世上再无第二张来自蚕女的皮肤给你用了。” 丑奴身上这欺霜赛雪,白皙细腻的皮肤,正是来自蚕女。蚕女的皮肤,不惧水火刀斧,轻薄而柔韧,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用这样的肌肤制造出来的人偶更加逼真的呢? 丑奴的师父,在那本册子上写出鲜血淋漓般的红色大字,只怕也是因为,他太清楚丑奴的这身皮来自何处。他说丑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木头制作出来的人偶,能够具有像人一样简单的思维意识,更是因为,他制作丑奴,最后用了蚕女的皮肤。 “我想起来了。”丑奴双手抱着自己的木头脑袋,“我想起来了” 刚被制作出来的那段日子,它就是一块会动的木头,事情的变化,就是在那次与林中女妖们大战之后。 丑奴被树上的女妖们死死缠裹,眼睁睁看着师父被同门弟子架走,而它则被女妖们捕获。所幸它的身体是千年紫榆木所造,不惧刀斧水火,不会被女妖们粘稠的毒液化解,女妖们用奇长的发丝,缠住它的脖颈与四肢,将它拽在半空,尖啸着要将它撕扯,四分五裂之际,它的师父拿着那一把沾上了金黄树液的武器,单枪匹马的回来了。 丑奴的师父何其聪明,已然发现那树的金黄汁液,便是克制这树上女妖们的东西。女妖们与巨树共生共存,她们捕获猎物,用毒液化解吸食,也因此对巨树产生养分。树是她们赖以存身之处,两者之间相互依存,女妖们离不开这树,说明这树对她们而言,不仅仅是命脉,更是她们忌惮的所在。 师父后来说,天生万物,谋望皆通,福德自助,又一物克一物。 丑奴永远不会忘记,师父拿着黄金打造般的武器,天神一样,战无不胜,将丑奴从那一群女妖们手中救下,拉着它的手一路狂奔,树上的女妖们在他们身后凄厉的尖叫。 那一次,鲁门收获颇丰,还捕获了一只小女妖。他们将小女妖装进特制的箱笼,带回了机关城。 可是回到机关城后,丑奴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小女妖,对她的记忆,只是在回去的路上,隔着箱笼镂空的洞口,看到她不安的蜷缩在里面,细长的眉眼,似新月,美丽妖冶的面庞还存着一些稚嫩。 这小女妖的身量与丑奴差不多,四肢修长纤细,满头浓密的黑发将她裹着。一路回去也并不太平,那些树上女妖,背后能够生出翅膀,不是鸟一样的羽翼,而是一层晶莹地薄皮,能够振振而飞,却飞不高,也飞不远。她们在林中一路跟随,一路尖啸,箱笼中的小女妖透过镂空的洞口随声呼应,叫声凄惨。 金黄色的树液是她们的克星,她们忌惮着,只是一路不离不弃。但那些女妖们很难离开那片原始森林,当鲁门人走出林子,踏上茫茫雪原,失去森林庇护的女妖们,难以度过雪原与结冰的大湖,但那凄厉的叫声久久不绝。 回到机关城后,师父说,那只小女妖死了。丑奴当时还不明白什么是死,只是歪着脑袋看师父。师父解释说,死了就像是灯火被吹灭,没有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了。可是丑奴想,师父的房间里有吹不灭的灯,虽然蜡烛是可以吹灭的,但也还能再点起来,如果死了就是吹灭了蜡烛,那么要是再把蜡烛点起来,不就是又活了么。所以它对于死,并不在意,就像十年前,它被鲁门的人抓走,脸也被酸液毁了,师父为了救它,死在长安城鲁门旧址下的九龙舆里,临死之际,师父以秘术将自己全部的元神都注入到了丑奴体内,师父说,这样就等于自己一直陪伴着丑奴,让丑奴不要害怕,师父会一直都在看着丑奴。说完这话,师父就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丑奴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师父,它当时就决定,一定要想办法让师父再活过来,永远不会死,永远不再离开丑奴,师父和丑奴永远在一起。 “原来那只小女妖死了,把她的皮肤给了丑奴。”丑奴讷讷地道。 鲁门捕获的蚕女死了,至于他们为何要将那蚕女剥皮给丑奴用,这些都是鲁门的内幕,此时此刻,很难通过丑奴去洞悉内里的原因。 但这其实也不难猜想,丑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人偶,鲁门也一定是发现了它的特异之处,再给它用上蚕女的皮,它看上去就更加像个真人了。鲁门只要通过研究丑奴,进一步升级木甲术,假以时日,他们就能制造出更多与丑奴类似的真人模样人偶,但为此,他们需要去捕获更多的蚕女。 张果轻轻的叹了一声气,关于鲁门和蚕女之间的纠葛,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但没有必要跟丑奴多说什么,他虽然拥有了其师父全部的元神,因而学会了语言,拥有了简单的思想,但终究还是个木头假物,支撑它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那颗灵球罢了。 “你拿着劫妖录没有任何用处,还是告诉我那本册子的下落吧。”张果不愿刺激到丑奴,缓声说道。 丑奴半晌不动,也不说话,垂头拉着师父的手,低低地道:“他明明告诉我,只要这样做了,师父就一定能活过来的,为什么你们人都喜欢撒谎?为什么人人都撒谎?” 何招娣心生愧疚,看丑奴的样子,鼻子一阵发酸,它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受了骗,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和外面的人要这样对待自己。 “都是骗子”丑奴猛地抬起头,瞪着眼睛,恶狠狠扫视,“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小心,这木头人偶发怒了”吕洞宾一把拽过何招娣,疾步朝一旁退。 “骗子骗子骗子” 丑奴掀掉桌上所有的物品,像个人一样横眉冷目,龇牙咧嘴。 “没有一个好东西” 它愤怒的一拳将桌子击碎。 院子外面,师夜光带着长公主的家将,站在陋室对面的房顶,他穿着官服,负手而立,嘴角边那道斜斜地笑纹扬起。 居高临下睥睨的感觉,实在是美妙,那间不大的陋室,被众多人马围了起来,众人手中皆带了火把,这时却都未曾燃起,因为师夜光吩咐了,避免打草惊蛇。他还嘱咐众人带了弓箭,箭头上裹着松油布。 他们蓄势待发。 一队长安府的吏役翻墙进到院内,猫腰从两侧朝陋室而去。 院子里的地上,躺着一堆小木头人偶,其中一名吏役捡起小人偶,拿给后面跟随的一位长公主府的人看。那人确认过后,朝对面屋子顶上点了点头。 “袭击驸马的凶犯,就在那间屋子里”师夜光抬手为示。“拿下” 无数支长箭的箭头被点燃,火光四起,像燃起的连天烽火。 数以百计的火箭,朝着陋室射去,扎在门上,落上屋顶。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om,。 天干物燥,火刹时便烧了起来,屋内滚起浓烟,呛得何招娣连连咳嗽。这间屋子本就简陋,到处都是木头,这火一旦烧起来,最多一刻钟便会坍塌。 “丑奴,你快跟我们一起走”张果眼见着屋顶的火势已经烧了进来,头顶上的房梁,火苗四蹿,急声催促道。 “你们都是骗子,都是坏人”这个时候,丑奴完全听不进任何话,它不断重复着,眼神越来越凶狠。“为什么都要骗丑奴,为什么人都要撒谎” 外面长公主府的人对师夜光道:“少监大人,火箭把房子点着了,殿下说最好要活口,这” 师夜光气定神闲道:“莫急,本少监已经查明,这屋子里的,并非是人,这把火要不了它的命,只是为了把它逼出来。” 那人悚然一惊:“不是人?”紧接着询问,“不知究竟是何妖物?” 师夜光的眼睛盯着下面,“你看——” 巴掌大的木头人偶突然又都动了起来,小小的木头人,身体却格外灵活,从地上爬起来,沿着人的双腿往上爬,恶狠狠将手指戳入人眼,院子里顿时一片哀嚎。 “果然是妖物”长公主府人震惊道。 师夜光既不动,也不出手,只是含笑看着陋室紧闭的大门处。在他身后,还有一列箭矢瞄着那处,蓄势待发。 小木头人们速度极快,四下里散去,哀嚎声四起之下,这一片区域顿时陷入了混乱。而屋子里,同样的混乱,吕洞宾找到隐藏的暗门,就在柜子里面,他招呼何招娣跟张果离开,火已经烧进了屋内,从屋顶上掉下去就点着了里面堆着的半成品人偶,眼见着熊熊火势将几人围困。 “丑奴,跟我们一起走吧。” 何招娣挣脱吕洞宾,不顾一切朝床榻处走,那边丑奴护着师父的躯体,用自己的身躯阻挡不断烧毁坠落的房梁。 “丑奴不会离开这里,丑奴不会离开师父,丑奴永远要跟师父在一起。” 张果道:“我们可以带着你师父一起离开,再不走,这屋子就要烧塌了。” “你们不要过来”丑奴随手捡起一根棍棒,挥舞着阻挠张果跟何招娣,“你们都是坏人,丑奴不会带着师父跟你们一起走,你们都撒谎骗丑奴,丑奴再也不会相信人了” 何招娣心里堵的难受,缓步靠近,正要苦苦哀求,这个时候,承重的大梁发出断裂的声音,一截大梁带着火焰重重砸下,正落在张果与何招娣面前,张果手疾眼快,拉着何招娣疾步后退,轰隆一声,房梁连着砖头瓦块一起落下,火星四溅,浓烟熏得人无法呼吸。 吕洞宾转回来,举目一看,屋顶就要坍塌了,剩下的半根大梁也即将落下。 外面纵观全局的师夜光又下令放箭,一轮箭矢如雨一般朝着屋内而来。 “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出不去了” 吕洞宾举着一块木板,护在自己跟何招娣身前,夺夺之声不绝于耳,片刻功夫,木板上扎满了长箭。 “丑奴,带丑奴一起走”何招娣眼泪刷刷地往下落,分不清是烟熏的,还是难过。 “这木头人是个一根筋,轴起来,我们没有办法,它全身以千年紫榆木所造,就算是硬抬也抬不走它。” 何招娣一把拉住吕洞宾衣袖:“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最有办法的吗?你想想办法啊” 火与箭双重夹击,吕洞宾也一筹莫展。 “劫妖录是谁让你去盗走的劫妖录,劫妖录的下落在何处?”张果这时也失去了平常的静定,悍然不顾不断落下的房梁与砖瓦,一边挡箭,一边朝丑奴那边突入。 丑奴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守护着师父的人偶,冷眼看着张果,道:“师父说过,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丑奴答应过别人,不会把劫妖录的事情说出去。” 一只长箭射中了张果后背,他吃痛,脚下一个踉跄,这时,那最后的半截大梁也砸落下来—— 屋子失去了支撑,房顶如山倒塌,砖石瓦块冰雹一样的砸落。 丑奴缓缓抱紧师父的人偶,任由那半截粗大的房梁重重砸在身上。 “师父” 陋室轰然倒塌了,火焰被压制了一下,又更加迅猛的反弹,顷刻之间坍塌的屋子化为了火海,那些四处袭击人的小小木头人,骤然之间失去了灵气,变成一堆死木。 “少监大人,这”长公主府的人迟疑着道。 房子整个烧塌了,里面的人也不见出来,而之前长安府的吏役确认过,屋子里是有人的,透过窗子,也曾见到里面人影晃动。师夜光从对面的屋顶上跳入院中,谨慎靠过去。 断壁残垣里火龙猛地蹿起,火星蹿的老高,师夜光振袖挡在脸前,再放下时,只见从那火焰之中,一个个光球,星星点点腾空而起,它们漂浮在半空之中,倏然向四面八方而去,散落入城中四处。 “人之三魂。”师夜光仰头望着四散的光球,冷笑,“你倒是善良,但是,木头真的能生出人心么?愚蠢的东西。” 长公主的家将与长安府吏役将烧毁的陋室团团围住,直待火焰将这里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 吕洞宾等人始终没有出来,师夜光终是放下一颗心,抬手示意大家不要靠的太近,自己独自踏入废墟之中。 丑奴还保持着守护的姿态,抱着师父的人偶,半埋在废墟之中,它是由不惧水火的紫榆木和蚕女皮肤所制,那样暴烈的火势中,依然毫发未损,而它身边师父的人偶却烧成了一截焦炭。 “我们又见面。”师夜光走过去,一脚踏在丑奴身上,“你让我找的好苦。” 丑奴的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师夜光。“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可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为什么骗我驸马身上有返魂神香,能够让我师父复活?” “我不骗你,你怎么会去帮我闯灵骨塔呢。”师夜光俯下身,在丑奴脸前低声道:“被骗,只能说明你蠢。本来就是一堆木头,还想要做人不成?你师父能造出你,十万分之一罢了,实属机缘巧合,像你这样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我除掉你,也是替天行道。” “你是怕我说出你的秘密。”丑奴道。 师夜光冷冷一笑:“知道就好。吕洞宾他们人呢?都烧死了吗?” 丑奴认真地道:“丑奴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虽然你骗了我,但丑奴遵守了和你的约定,至于其它的,并不在约定里。” “算了,跟你这木头有什么好废话的。”师夜光一把拽开丑奴的损毁严重的衣物,露出他依然白皙晶莹的肌肤,“真是可惜了蚕女的这身好皮囊。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老实回答我,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你师父从鲁门带出来的东西呢?” 丑奴缓缓摇头:“你是坏人,你喜欢撒谎,丑奴再也不相信了。” 这么说着,一只手却挡在自己胸腹的位置。师夜光将一切看在眼里,笑得欢畅。 “木头就是木头。”他一脚踢开丑奴的手,看到它胸腹处那条隐藏的痕迹,“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么?” 师夜光强行打开丑奴的身体,灵球在人偶心脏的位置缓缓转动,师夜光一把将灵球取出,攥在掌中,冷笑注视丑奴,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丑奴却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烧毁的师父的人偶,然后将人偶搂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师父,丑奴马上就可以再见到你了。 它手中还藏着那只装有迷香的琉璃瓶子,身边尚有余火未熄,丑奴将那药粉倒入火中。 师父 紫色的烟云在眼前弥漫,它看见自己如松如鹤的师父,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师父 木头制造的人偶不会哭,不会流泪,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却就是令人感到悲伤。 师夜光冷酷的将那颗灵球捏爆,木偶人霎时间失去了生机,变成一桩真真实实的木头。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袭击驸马的凶犯负隅顽抗,已被本少监除灭”师夜光傲然挺立,扬声对众人道。 “少监大人,这凶犯究竟为何物?”长公主府的人问。 师夜光扬手招来司天监的判官,判官上前查看,只见木偶人栩栩如真,却胸腔大敞,内里有复杂的构建,与人无异。 “是人偶。”判官对长公主府的人道,“人偶通常都是不祥之物,本为空心,内里最易寄生妖邪恶灵。” “可是殿下吩咐,要活口。再说,若是这人偶作乱,也需得问个因由,它为何要袭击驸马”那人期期艾艾道。 师夜光道:“长公主殿下早有旨意,若是有妖邪作祟,当立即诛灭,免留后患。你看这具偶人,它已经不是简单的木头,若是带到长公主面前,发生了什么危险,这责任是你担得起的么?” 长公主府的人立刻精乖道:“师少监说得是,一切皆听师少监的。” 师夜光满意的点点头。 燃烧的迷香,紫色烟云雾霭一般弥漫开来,除了师夜光外,其余所有人皆面呈异样,或痛哭流涕,或欣喜若狂。 见众人皆中迷香,师夜光不疾不徐的将手探入丑奴体内,在里面摸索了片刻,从内里取出一只特制的古朴木瓶。师夜光往木头挖空的瓶子里看了看,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枚长箭,拧开上面的盖子,将瓶口对着箭头稍稍倾斜,一滴粘稠的金黄色液体沾在箭头上,那精铁铸造的箭矢,遽然变成了黄色打造一般,金灿灿地。 师夜光紧紧攥着那古朴木瓶,纵声大笑。 “成了,终于要成了” 丑奴和师父的家,化为废墟,熊熊燃烧过后,那一片黑色的烟云直上云霄。 天已经半明了。 远处某个地方,吕洞宾跟何招娣架着受伤的张果,从一处破墙洞里钻出来,回首那处,心生凄凉。 天边漂浮而来一颗亮点,小小的,像一颗星子,径直朝吕洞宾过来,落入他头顶的位置,消失不见了。 吕洞宾被盗走的一个月记忆重新回来。丑奴归还了它盗走的所有人之三魂。 何招娣一只手捂着嘴,低泣着。“丑奴” 它明明只是一个木头人偶,却比一般人要纯真善良。 “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吕洞宾借着半明天光,才发现张果不止中了一箭,他身上还有多处受伤,衣服都被鲜血浸透。 在屋子倒塌的最后一刻,吕洞宾果断出手,将张果击昏,命令何招娣跟自己一起带着他钻入了燃烧的柜子,打开隐藏在柜子里的暗门,钻了进去。他们堪堪进去,屋子便轰然坍塌,落下的砖石瓦块将柜子砸成碎片,暗门后面是一条通道,通往坊巷另外一边。 劫妖录的下落固然重要,但命要是没了,即便知道了下落又有何用。 吕洞宾三人皆灰头土脸,样子狼狈,他想了想,对何招娣道:“先带张果去医馆治伤,丑奴的事,还不算完。” 何招娣闻言,也干脆,狠狠蹭一把脸,神色坚毅,重重点头。“我要找出害丑奴的那个混蛋,替丑奴报仇。” 起风了,风在两人身前盘旋,远处浓烟被吹散了许多。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om,。 巨大的鼎炉,喷焰冒烟,熊熊火光夹杂篮彩,烧红整个房间。 偌大的封闭空间,似是在地下,虽然外面是夏虫鸣叫的时节,可这里却如同隆冬一般燃着火炭。热气令空气产生波浪般的扭曲,光与热,充斥整个空间。 瘦高的男人,披头散发,依然不停的鼓风夹炭,鼎炉之内,传来似人似鬼的嘶吼哭喊与咒骂,男人视若无睹,挥袍盘腿席地而坐,双手掐诀,赫然起阵。 法阵以鼎炉为中心,房间四壁遍布巨幅金色符咒,法阵起时,炉内哭喊之声更盛。 法力与符咒结成的阵,在半空盘旋,红色的炉火,赫然变成幽绿的颜色,炉内各种声响逐渐没去,唯盛满室风火呼呼。 鼎炉上面镂空的孔洞里,幽绿色如同夜光蝴蝶般的东西飞出来,汇聚于男人周身,将他围拢,他吐纳着张开双臂,将其一点点收入体内,裸露出的肌肤,像被上了一层瓷釉,发光的琉璃一般,整个人都呈现出琉璃般的质感,发着一层幽绿的光。 这层光,渐渐消融,融入男人的体内。 披头散发的男人,起身走到一张巨大的案子前。 案上一叠类似贝叶经书的东西,很古老,很陈旧了。上面画着看不懂的符号,有的像某种古老象形文字,有的像书法大家醉酒之后的狂草,还有的就如同叶子本来的纹路。 男人退掉上半身衣物,袒露精瘦而结实的身躯,方才吸收后的那一层瓷釉般的浮光,透过他的皮肤清晰可见,在四肢百骸内流淌,最后缓缓往上运行,汇聚于他双眼。 深凹的双眼,乌黑的眼瞳发生变化,瞳孔竟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如同兽一般,像夜里的狐或者狸,发出一层莹绿的光,瞳孔自行打开,缩小,时而占据整个眼眶,时而收缩成一根针状,虹膜之下,似潮起潮涌,快速流转变化。 这封闭空间内的一切,在高瘦男人眼中,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他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已经不是寻常肉眼所见的模样,物体宛若没有了实质,可以随意的改换外形,或多重层叠,或扭曲异样,随着他眼瞳的不断变化,眼中所见之物也不断变化。 尤其是那册贝叶经书一样的册子,翻开的那一页上,一根根线条自行浮现,一个个符号般的东西与之相连。 树叶上面出现一个似是而非的图案,像某一种图腾,也像某种早已遗失的异体古文字。类似南岳衡山上遗留下的天书碑文,被称之为岣嵝的形书文字。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瞬息之间,他的眼瞳恢复如常,只是眼睛显得比从前更加深邃,神秘,似乎宇宙星云皆蕴藏其中。 男人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提炼采集妖灵,以飨功用之需,这法子固然有些作用,但对于破解劫妖录,看来还是差些火候。”男人自言自语着,“看来,想要破解劫妖录,人力果然难以企及,还是要行凶险之事,剑走偏锋才行。” 他从案上取过一把牛耳尖刀,将刀身在素净的布帛上反复擦拭。 案上的一只容器里,一滴粘稠的金黄色液体,宛若凝固的千年琥珀,他将刀尖探入容器,刀尖方一沾到那金色粘稠液体,霎时间宛若开光,金光灿灿。男人握了刀,刀尖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也唯有这个极端的法子或可一试了。” 空间里的温度很高,刀锋贴在肌肤上,甚至有些微微发烫。透过锋刃,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着,男人稳定了一下手,找准位置,在心头上扎入半寸。这深浅尺度极有讲究,太浅了,便只是寻常血液,而若是手下一抖,扎的深了,便会将心脏捅破,危及性命。 他要取自己的心窍之血,位于心脏孔穴之内,最是凶险异常,不仅深浅有讲究,还不能有毫厘之差。 心为藏神之所在,心窍通利则神志清爽,心窍若为邪闭阻则神昏癫狂,因此,取心窍血才最是凶险,但心窍之血,最为通灵,能运思,其能量最强。 随着他双手握刀,缓缓将尖刀从心口的位置刺入,空间里响起低沉而诡秘的念咒声。 咒语念诵的时间很长,没人能听得出他念诵的是什么,只见那扎入心窍的刀上,一丝丝血液自行从他体内而出,被一股莫测的力量牵引一般。 鲜红的血液形成几缕细丝,并不滴落,而是自行在半空交错,悬浮着。血液从变成金色的尖刀上滑过,变成金红色,在咒语声中,汇入容器。 高瘦男人的心窍之血,溶于那一滴粘稠的金黄色液体中,他这才小心翼翼拔了刀,立刻有大量的血液从不大的伤口处涌出,这心窍是人心脏的中枢,全身血液都要通过此处,被心气推动才能流注全身,最是要命的所在,他忙拿起布帛按在伤处,不一会儿血色就将素净的布帛浸透。 现在他顾不上止血,急忙催动法力,心窍之血与金色粘稠液体摇曳不断,他并指一指,从容器之内升腾而出,男人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瞳收缩变幻,眼内所见再一次发生变化,叶子上的图腾显现,他苍白着面色,以心窍之血配合法力,注入图腾般的异形文字之中。 一片红光与金光大盛。 那种光芒,犹如太阳,空间之内刹时间炽亮的令人眼盲,高瘦的男人抬手挡眼,内心却激荡难平。 一声宛若龙吟又似凤鸣的叫声,响彻整个空间,既如雷霆万钧,又带金玉之声。 男人欣喜若狂的放下手,偌大空间里,一只金红相交的大鸟,嘴如鹰喙,面呈忿怒形,金黄色的双翅向外展开,其尾下垂散开,威凛凛昂然而立。 这大鸟的头顶,一颗宝珠样的大瘤,瘤内隐现金红色流光,便是此处宛如太阳,照的空间一片炽亮。 “是谁用血祭的方式召唤了本座?” 一片炽亮中,大鸟如同王者踱步而出,随着它威猛而出的姿态,鸟的样子,逐渐变成人形,身材高大异于常人,气势威严可畏。 “没想到啊,上万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类懂得这样血祭的法子。”大鸟化成的高大男人,居高临下看着披头散发的男人,“你是巫师么?” 散发男人道:“我不是巫师。” 高大男人沉吟,“不是巫师,你怎么会有不死树的树液?又怎么会懂得用心窍之血融入不死树树液的禁术召唤不周山的妖族?”他眼风随意的扫过,看到案上贝叶经文一样的古老册子,神色顿时一滞,“那是” 高大男人两个跨步便走到案前,伸手便要去拿,他的手指与人不同,五指如爪,布满厚实的甲片。还不待他的手指触碰到案上书册,散发的男人口中默念咒语,顿时凭空一道惊电抽打在大鸟爪上。 大鸟变成的高大男人吃痛,融金色的眼瞳里闪过愠怒,而后隐忍下去。 以心窍之血融合不死树的树液,这样的方式所召唤不周山妖族,是上古巫师中的大巫才懂的禁术。当年不周山世界,大荒之中有大巫者,能事鬼神,连通人族、妖族,甚至神族,世间传言他们是具有大神通者,而其实大巫不过是掌握了一些方式方法,但这些方式方法通常也都极端凶险,伤及性命,或者被反噬,故而并不轻易外传。自不周山世界崩塌之后,巫者们也散落人界各处,没有了不周山世界一些神奇的物种,许多方式方法也再难施展。 “你身上有妖族的气味。”高大男人鹰一样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人类,你是猎妖师?” “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召唤出了你,我以我的心窍之血供奉,我们之间形成一种契约,我可以说,就是你的主人了。” “我的主人?你好大的胆子”高大男人勃然而怒,身后金红双翅陡然出现,呼地一下,空间内风火骤起。“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散发男人嘴角边一道斜斜地笑纹扬起:“只要劫妖录在我手里,只要你我之间血契没有斩断,你——”他无畏地对上那双内里有着熔焰的异色眼眸,“就得听从我的指令,如有违抗,受苦的,可是你。” 雄浑里透着尖锐的啸音响起,这啸音中还夹杂了一阵阵狂傲的笑声。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om,。 八月十五中秋节,尝新粮,祭月祭社,祈保一方平安,风调雨顺。 白日里,异闻社外的街道上锣鼓喧天,祭社活动举办的格外隆重,而异闻社里,大门紧闭,何招娣饭也不做,种下的青菜也没心思打理,独自坐在院中发呆。 自丑奴那事过去已有两日,他们三人从丑奴屋内暗阁逃命,吕洞宾先带两人去了姬先生的医馆,给张果清理伤处,只是奇怪,明明见他伤的很重,到了医馆里,剪掉被血浸透的衣衫,身上的伤口竟都不深,姬先生只简单上了些药,包扎一下,就租了辆马车将三人送回了异闻社。 他们前脚回来,后脚燊哥就拿来了折冲都尉家二公子及夫人的礼物。 丑奴临死之前,归还被盗走的所有人之三魂,那些小小的光团漂浮半空,各自回到自己原主体内,住在灵应观里的孙小姐,不药而愈,正常之后心中对于夫君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泛滥,比起从前更加浓烈,天未亮就闹着要回府,奔出灵应观,才知道那英朗的年轻校尉,每夜都痴情的守候在观外,两个小情人经此磨难,感情愈发弥坚,终成眷属,许下白头之誓,至此永老不别离。 两人备下厚礼,送来西市,却怎么也找不到吕洞宾说的薛家银铺,幸好被燊哥遇到。 前几日燊哥因为头发被何招娣揪下一大把,又被吕洞宾用蠃鱼戏耍了,故而生了异闻社的闷气,好些天都不登门,这回拉着个脸来送东西,吕洞宾大方将礼物都归了他,燊哥终于由生气转为高兴,喜滋滋地跟异闻社恢复了邦交。 但自回来后,吕洞宾都将自己关在屋里,轻易也不让何招娣进去,只有送饭菜的时候才能进屋。 屋子被吕洞宾搞的一团糟。 他这两日喝了不少酒,到处都是空了的酒坛子。这屋子被燊哥一分两半,给吕洞宾和张果各自一半,张果的那一半小,但收拾的井井有条,吕洞宾的那一半大,现在连下脚都困难。 屋内酒气冲天,但他坐在巨大书案后面,神情看着还清醒,只是眼中都是红色血丝。 书案上,类冰类雪的小鱼缸里,两只蠃鱼沉在水里睡觉,旁边摊着那册公输要略。 册子最后一页,丑奴的师父做了一个暗层,里面藏着他写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最后拿到这本册子的人的,丑奴的师父在信中写道,希望拿到这本册子的人知晓一些内情,然后再决定还要不要留着这本册子,如果有可能,希望拿到这本公输要略的人,能将其销毁,但是,请善待丑奴。 现在,张果跟吕洞宾都在屋里,只将何招娣关在外头,愤懑难平的望天发呆。 丑奴是何招娣唯一的朋友,虽是个木头制作的偶人,却最是质直淳朴。是非善恶的概念它并不清晰,只知道坚守师父的教导,不知道变通,看上去傻里傻气,可却比多变复杂的世人难能可贵的多。 丑奴师父手写的那封信已经从夹层里取出,摊放在书案上面,字迹瘦劲清峻,字如其人。信里详细记录了丑奴诞生的过程,鲁门世代在木甲术上倾尽心血,从众多入门弟子里再进行甄选,选出最好的门徒投入其中,最终的目地,就是为了能够制造出无需用线来牵制操控的傀儡,而是能够自由行动,能够听得懂主人的指令,所以不惜以秘术提取人的元神,失败了无数次后,才最终出现了一个丑奴。 鲁门被困于长白山的深山之中,其原因,他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知道,一切的起因都是蚕女寄生的那棵大树。 那棵树真正的名字,并非叫做八千椿,只是鲁门前辈通过古籍的猜测,也没人知道究竟叫什么,但是,它还有一个别称却是如雷贯耳——不死树。 相传曾有不死之国,生长着不死之树,只要吃了树上的果实,人就能够不老不死,所以,不死树一直以来是人类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关于不死树的记载实在寥寥,而且不同时代关于不死树的记录都截然不同,郭璞曾言,不死树又名甘树,食之不死,只是并非吃一次便可不老不死,而是需要长久食之。 鲁门要的,从来都是不死之树,他们一代一代与蚕女为敌,牺牲无数之后才发现,那棵树最神奇的地方,不是树上的果实,而是树里流出的金色树液。鲁门认为蚕女所守护的不死树,其金色树液才是能够令人长生不死之物,就像蚕女,她们的寿命极长,并且拥有异能。不死树的树液能够赋予蚕女异能,也能杀死蚕女,那只被捕获的小蚕女,就是这样被鲁门拿去做了研究,小蚕女死了,她的皮肤被剥下来,用在了丑奴身上,制造丑奴,是因为紫榆木做造的人形傀儡,不惧树上蚕女的毒液和她们捕获猎物的发丝,是他们唯一能够靠近那棵巨树,采集到金色树液的工具。 经过鲁门世代的研究,那棵巨树的金色树液,与传说和记载中的永生不死不同,不是理论上的长生不老,而是强化。不死树的树液能够令物种产生强大的自我复原能力和再生机制,丑奴师父在信中言道,这样做的代价却是惨重的,因为人将非人,身体发生的变化不可预判,无从控制。 这便是鲁门始终要研制木甲术的原因。 丑奴的与众不同,备受鲁门重视,他们想要复制更多与丑奴一样的人形傀儡。丑奴的师父意识到,丑奴的出现,令人心产生了不可控制的突变。凡俗之人追求荣华富贵,术士追求永生不死,但一个人若不能为天地立心,不能为后世造福,空活千年又有何用呢。所以,他带着丑奴叛逃师门。 那些来自传说和古籍中遥远的山海风物,总是令人着迷,让人忽略掉其背后的东西。真实的事物在流传中被隐喻化了,古籍中所记载的不死国,不死之民,其人为黑色,活人不会是黑色,倒有些像某种形式的尸体。 尸体,复活,僵化,不死最终是食人,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异。 细思极恐之后,丑奴的师父,做出大胆的决定,带着丑奴,还有剩下的不死树树液,乘着他研发的能够载人飞行的巨型竹蜻蜓逃出了机关城,因而遭到鲁门追缉。 张果看罢丑奴师父留下的信,神色黯然,长久沉默。 “你怎么了?”吕洞宾察觉出他的异样。 “永生不死,真的有那么好么?” 吕洞宾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了皇帝想成仙,**贪念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何况,这世上哪有不会死,不会毁灭的东西,真要是有人能活几千年不死,那也早就不是人了。” “不是人,是什么?” “不过一具炼尸鬼。”吕洞宾道,“行尸走肉罢了。” 张果猛地将头扭过去,吕洞宾不经意的一句话,像一把剑扎进他的心脏,五雷轰顶,震得他全身发抖,呼吸都停滞了,掩饰着浑身的颤抖,喃喃道:“炼尸鬼” 吕洞宾拿着丑奴师父的信,道:“这上面不是写着呢么。” 张果望着窗外,院子里何招娣开垦的菜地,韭菜已经长出了一小茬,青绿喜人。墙角的矮松旁边,爬藤的蔷薇有荣有枯。屋前的番榴花树,挂满了灯笼一样的果实,再过些时日,秋风一起,树上的叶子就开始变黄,然后坠落。 时光流逝,寒往暑来,岁月不居。 星霜荏苒,万物皆有其自然规律,从生到死,一年一年的轮回,循环,交替。 这时,只听吕洞宾轻轻说道:“其实,能活的长久一些,总不是个坏事,人就活这一辈子,总好过夙愿未了,早早的抱憾而死吧。” 吕洞宾说着,唉声叹气,伸手从壶里倒了一盏酒喝,刚喝一口,就听张果认真说道:“其实,活的长久最大的好处,就是从前得不到的东西,等到以后,你就都不想要了。” 吕洞宾一口酒水呛进喉咙,“咳咳、咳咳咳咳、你这人不太适合说笑。” 张果缓缓说道:“长生不死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万事万物开始有时,盛衰有时,终结有时,重生有时,只有人,总是想要追求一切常驻。容颜常驻,寿命永存,情爱不逝。这本身就是一件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规律就是法则,法则便是秩序,若没有秩序,一切都会乱掉,秩序就是一切适宜而且合理。” 所以,他是一个坚决遵守秩序,维护规律和法则的人。一切违反规律,违背法则的事物,他都要去抵制。 “不过,照你这般每日喝酒,想要活的长久,也是痴人说梦。” 吕洞宾听的连连摇头,他把一条腿往桌案上一放,坐没坐相道:“什么都要讲规矩,那岂不是很无趣?” 张果回头瞥他一眼:“人人都如你一样,凡事随心任性,就很有趣了么?” 吕洞宾厚颜无耻的点头,又把另一条腿搁在桌案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摇晃。“随心随性,方是真我。” 张果知道跟吕洞宾胡扯,自己是绝对说不过他的,于是转了话题道:“丑奴的师父说,他带走了不死树的树液,可这一点从没听丑奴提起过。” 吕洞宾道:“那个木头,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它师父一定交代过它,关于树液的事情不能提。” “看来我得再回去一趟。” 吕洞宾摆手:“去吧去吧,去了以后就回你的御城守,别再来我这异闻社,我这人一向独来独往,最不喜欢与人同住,不喜欢别人侵入我的空间,不喜欢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那会让我觉得不舒服。还有,我可是万人迷,会带姑娘回来过夜的,你在这里,我多不方便。” 张果冷淡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万人迷,我不清楚,但是,你要真带姑娘回来过夜,我也不介意。” 吕洞宾猛地弹起来:“我介意还有,什么叫我是不是万人迷,晚上我带你去平康坊好好见识见识。” 张果懒得搭理他。“那何姑娘呢?你也要把她赶走吗?” 吕洞宾张着嘴,说不出话。 院子里,何招娣没精打采的呆坐,丑奴的死,对她打击不小。 “你被盗走的一个月记忆已经回来了,证明了何姑娘是无辜的,但是你真的打算把她也赶走吗?”见吕洞宾没说话,张果又道,“我们已经结盟,要查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异闻社的。” “你还讹上我了,给我什么好处?”吕洞宾悠闲逗着鱼。 张果道:“这种时候,你还挺像燊哥的。” 吕洞宾道:“我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等价交换,上次你说的结盟,是因为我们都要追查紫榆木的出处,现在出处已经找到了,丑奴也不在了,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已经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我的事情已经了结,你的事情了没了结,那就是你的事了。” 张果收起纷乱心绪,正色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吕洞宾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叩,像在打算盘。“听说你们御城守遍布世间各地,凡是与妖相关的事宜,皆由你们御城守统御管制,凡是发生过的事情,都记录在册,保存在太乙宫内。” 张果老实道:“不错。” 吕洞宾缓缓露出笑意。“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张果提防道:“你想做什么交易?” 吕洞宾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张果:“带我进太乙宫存放记录文册的地方。” 张果想也不想便拒绝。“这不可能。御城守的资料绝对不能外泄,这是规定。” 吕洞宾两手一摊:“那就没得谈了。” “你想查阅御城守的资料,为什么?”张果疑惑道。 吕洞宾道:“这就是我的事了。” 张果顿了顿,片刻后道:“我不想骗你,就算我答应你,也只是暂时敷衍你罢了,寻常人是进不去太乙宫的。” 吕洞宾吊儿郎当的翘着腿,“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不寻常吗?” “我没跟你说笑,说的都是事实。”张果道,“太乙宫是什么地方,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岂不是早就被妖族攻陷,又如何能够震慑管理那些妖众。” 吕洞宾嗤之以鼻:“别把你们御城守说的那么厉害,真那么厉害,怎么还会把劫妖录那么重要的东西,存放在有孙悟空法阵防护的三藏院呢?” 张果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反正三藏院的浑水我不淌,你别想拉我下水,劫妖录跟我没半点关系,我也不感兴趣。劫妖录是在你们御城守手里也好,还是在别的什么人手里也好,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吕洞宾拿过壶,直接往嘴巴里倒酒喝。 张果一向波澜不起的内心,这时却起了风云,他走过去,一把打掉吕洞宾的酒壶,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内里似有风暴凝聚。 “我们御城守自创建起始,已逾数千载,每一代御城守都在拿自己的性命守护劫妖录,那东西又与他们有何关系?若世上每一个人皆与你一样,事不关己,漠不关心,无关痛痒便只作壁上观,那只能是自取灭亡,人间沉沦,谁都逃不掉背负恶果的,还是人自己世上之事,还需世人来做,你此刻能够坐在屋里安然饮酒笑谈说风凉话,那只是因为有许多事,都有别人在承担付出” 许久都不曾有过这样情绪的起伏,张果始终忘不掉三藏院出事那晚,他的柒字部所有同伴惨死的景象。那样的景象,他看过太多回,长生不死,从来都是一种惩罚,让他一遍又一遍经历人间苍凉。 原本以为见惯了这些,一颗心早就没了热气,但还是会痛。 张果说罢,那一股子气发散出去,他又恢复成惯常的样子,眉眼耷拉着,眼睛暗下去,古井无波,模样刻板,毫无生气。 他上前收起丑奴师父的信,还有留下的公输要略。 “你拿这个做什么?”吕洞宾要抢,奈何不是张果对手。 “这个我要带回御城守,流落在外,只能招惹祸端。” 吕洞宾竟然很大方的同意了。 张果带着东西离开了异闻社,他走后,吕洞宾长久的坐在桌案前。何招娣见张果离去时神色异样,虽然没有表情,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她不放心,在吕洞宾窗前走来走去,却找不到话说。 何招娣低头看着腕子上的招摇链,偷走吕洞宾一个月记忆的事情真相大白,吕洞宾一定记起了她讹诈他的事情,她已经没有了继续留在异闻社的理由。虽然吕洞宾这个人有时候很讨厌,但在异闻社住下的这些天,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安稳,睡的最踏实的日子。在这里有人吵嘴,有人说笑,有事可做,心有地方落脚。 只要他取下腕子上的招摇链,那么,她就该滚蛋了。 人最脆弱的,不是死,而是舍不得。 何招娣正在窗外犹犹豫豫,却见吕洞宾忽然起身走了过来,她一只手摸着招摇链,怕他先开口赶人,索性抢在他前面自己要求离开,嘴刚张开,还不待开口,吕洞宾当着她的面,猛然将窗扇落下,砰咚一声。 “我不叫你,你绝对不许进来”吕洞宾的声音显得恶狠狠地。 咦、他闹什么脾气? 何招娣愣在窗外。 而这时窗内,吕洞宾靠着窗子,全身发出一阵阵颤栗,顷刻的功夫,汗如雨下,透湿他的发丝和衣物。 身体内部似有巨大的力量在拉扯,在燃烧,将他活生生四分五裂,再烧成灰烬。皮肤一寸寸的裂开,从身体到四肢,再到他的面容,内里的经络血管中,都有猛兽在奔突冲撞,肆意撕扯啃食一样。 屋内无人,所以没有人看得到,吕洞宾皮肤下面金色的纹路遍布,一突一突地跳动着,似乎下一刻便会爆裂开 他快没有时间了。 吕洞宾连眼睛都遍布细密的金色纹路,突突地跳动着,要挣脱出他的这副皮囊。他支撑着,踉跄走到柜前,摸索着取出一个卷轴盒,费力打开卷轴盒,里面是一幅发黄的画卷。 体内奔涌的力量令他眼前发昏,眼珠子似乎快要爆开了。画卷掉落,露出一个红衣女子的窈窕身形。吕洞宾无力捡画,汗水将他满头长发糊在脸上,他颤栗着,依着柜子滑坐下去,柜上的物品七零八落的掉下去,窗外何招娣只当他在发脾气扔东西。 “东阳。” 吕洞宾感觉自己整个人快要融化了,那种痛,令人恨不得立即便死了都比这要好过的多。 “东阳你到底在哪里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我总要把东西物归原主才行”吕洞宾倒在画卷旁边,“这条命总归是留着给你” 他痛晕过去,最后的意识,是那一身番榴花一样的红衣。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om,。 月白风清天已晚,正是晚灯初上的时候。 外面街市喧哗起来,八月十五的夜里,除了赏月之外,城里各处张灯结彩,还要举行贺新熟的仪式。八月十五是仲秋之日,又被称之为秋收节,但是近年来天旱,各地粮食收成都不好,导致流民饥民暴增,但越是这样,祭熟活动举办的就越隆重,美好的企盼,对于上苍的乞怜,都包含其中了。 异闻社里,房门紧闭,也没见亮灯,何招娣满心迷惑,坐在院中。 一个时辰之前,吕洞宾似乎在屋里扔东西,之后便安静了,直到现在再无动静,何招娣好几次起身走到窗前侧耳倾听,想要进去看看,又因为之前吕洞宾特意交代,不叫她绝不许进,因而在屋外左右为难的徘徊不定。 “吕洞宾。”何招娣凑在窗前小声呼唤。“吕洞宾,你”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了。 吕洞宾只穿内衫,抱着换下来的脏衣,直接丢进何招娣怀里。“拿去洗干净。” 他的袍子挂在她脑袋上,何招娣将衣物扯下来,“你一个人呆在房里做什么呢?”她闻闻衣服,全是汗,怀疑的看着吕洞宾。 吕洞宾神色如常,一如往常的态度恶劣道:“要你管,别忘了,你还欠我的钱,还有那些从我屋里偷走的东西,那些可都是很贵的。” 何招娣心虚气短,嘴上却还强硬。“我以后会还你的。” “还?你拿什么还?以身相许啊?”吕洞宾骇笑,“你省省吧。” 何招娣敢怒不敢言,气鼓鼓瞪他。 吕洞宾漫不经心瞄一眼她腕子上的招摇链道:“你这个人呢,别的长处没有,力气倒是挺大的,当然,吃的也比一般女的多,看你这样子,要你还钱肯定是万万不能了,但我是个生意人,我吕洞宾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欠我的,要是都算成银子,把你卖了都还不起。” 何招娣用力揉搓怀里吕洞宾的衣裳,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上面。那些茶壶酒碗之类的器具,她虽然偷了不少,都拿到城外流民营交给大伙儿了,鬼知道到底值不值钱,说起讹诈这种事情,她当初真是太不长眼,竟然遇到了讹人的祖宗。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何招娣双手紧握,竟莫名有些紧张,像在等待宣判一样。 “那你想怎样?” 吕洞宾道:“既然你力气大,以后就用劳动来偿还吧。” “啊?” 何招娣一听,满脸的不敢置信。 “啊什么,不乐意?” 何招娣脱口而出:“不,不是”忽然意识到不对,“不不不,不是,我”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吕洞宾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那就是乐意了。” 何招娣使劲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思维敏捷,否则很容易被吕洞宾套进去。“不对,我用劳动偿还可以,但是,总得有个约定吧?” 吕洞宾摸着下巴,认真打量何招娣:“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 何招娣索性放开来,将他衣裳一丢,一手叉腰道:“既然你是个生意人,我们是在做交易,那就得在商言商才行,我用劳动偿还你,期限呢?我的劳动怎么算,总不能是一笔糊涂账吧?” 吕洞宾也叉腰,“哎哟,真没想到,我还真不能小瞧了你,先是大街上自己撞了我讹钱,后是在百媚千娇阁打我闷棍还冒充我乡下娘子,然后趁我不在差点搬空我整个家当,现在还有脸跟我在这里在商言商?”他冲何招娣扬扬下巴,“你知道什么叫在商言商吗?” 何招娣还真不知道,这个词,还是先前听人家说她记住的。他丢失的一个月记忆都回来了,先前种种他都记起,这是要翻旧账啊 吕洞宾笑了笑,“在商言商,那是要站在生意人的立场谈问题,用做生意的方式,让双方利益尽可能的最大化,而你,只是个欠债还钱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在商言商,无利不商,但是对不起,那跟你没关系。” 何招娣怒道:“那我岂不是成了卖身给你的奴仆你一天不解开我这链子,我就一天不能离开?你这人最是奸诈,心眼又多,我怎么知道我要用劳动还你多久?难道我得还一辈子不成?” “这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无赖” 吕洞宾指着何招娣:“你别搞错了,是你先讹上我的,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怪谁?” 怪只怪她这个新手,却碰上个老鸟,反被老鸟欺凌。 何招娣气得往他衣服上狠狠踩两脚:“奸商” 吕洞宾冷眼看她踩自己衣服,“踩吧踩吧,这件衣裳是江南道的水波绫,价值不低,踩坏了,大不了算到总账里,反正也是你来还,尽情的踩吧。” 何招娣立马不踩了,但她输人不输阵,两手叉腰道:“好,我还,但我们还是要定个规矩。” 吕洞宾有点兴趣。“你说。” “我可以用劳动来偿还你,每天所有的家务事我都全包了,但是所有开销,你都得给钱,买米买菜,每个月都要有个定份。另外,我要有一定的自由,我又不是你的囚犯。”她现在当不了贼探子了,也没有其它什么营生,但城外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大爷的病也不知道怎样了,她总得有机会去看看,异闻社的开销,她能省下多少就看自己本事,这一点,何招娣一点都不担心,过日子精打细算,她是把好手。 吕洞宾大方道:“可以。” “虽然我是被押在这里还债的,但是,我不是你的奴仆,你也不是我的主子,所以别指望我对你百依百顺,你让我怎样我就得怎样” “好,有骨气还有吗?” “丑奴的事情,你答应过,不算完。”何招娣目光冰凉,透着坚毅,“我要你帮我,查出背后骗丑奴的人,我要亲手替它讨回公道。” 吕洞宾眼里终于有了一些赞赏:“这是自然。” 何招娣想了想,“暂时没有了。” 吕洞宾道:“你没有了,那该轮到我了。” 何招娣傻眼:“你还有什么?” 吕洞宾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许乱动我的东西。” 何招娣道:“谁稀罕动。” 吕洞宾再竖起一根手指:“第二,每个月有三天时间,我需要闭关,那三天里,我不会出来,不经过我的允许,你绝对不许擅自进我房间。” 何招娣道:“我还不想进呢。” 吕洞宾慢慢竖起最后一根手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何招娣道:“是什么?有屁痛快放完。” 吕洞宾姿态潇洒的一挥鬓边发丝,笑眯眯道:“第三,千万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这是为你好。” “谁会对你有非分之想,臭不要脸” 何招娣一把抱起地上衣物朝吕洞宾脸上摔去,吕洞宾早一抬脚就溜进了房间,将大门关上,气得何招娣在外面直骂他。 十五的月光从外面透进来,吕洞宾抵靠在大门上,脸上不正经的笑意慢慢敛去,眸底清水一片,有些寂凉。 他声音极轻极轻的说道:“你不用担心会一辈子押在这里还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离开。” 这句话,何招娣听不见,她一边大骂着吕洞宾不要脸,一边抱着衣服去水池边洗了起来。 一边骂一边洗,何招娣忽然发现,之前因为丑奴的事情,那种郁结于胸的愤懑之气,被吕洞宾这么一闹,竟然都化解开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她坐在水池边,听着外面的热闹喧嚣,这一方小小天地,宛若遗世独立,静谧自在。 长安城里的人家,几乎倾巢而出,都去参加仲秋之日的稼熟祭祀,观看城里的百戏表演,夜空都被成千上万盏灯火渲染成了彩色的,鼓吹喧阗,人声鼎沸。皇城的煊赫,节日的盛况,对于何招娣而言,都让她失去了兴趣,都抵不过这一方小小的院落,土地里长出青菜,沐浴在月光里,矮墙上花开荼蘼,屋子里亮起温暖的烛火,有个人在里面。 那个人嘴巴毒辣,像山野里狡猾的狐狸,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主意,心思谁也猜不透,可是,他却给了她一种安定的感觉。 大门上的铜锤,低低地一声吼,从门首里现出来,抖动着青金色的巨大身躯,现于何招娣身边,这庞大的异兽,却乖顺的伏趴在她脚边,昂首吐纳着月光的精华,还有满城燃烧的香烟。 何招娣伸手,抚摸铜锤厚实的毛发,它虽没有了实体,但触感也并非空虚,手指伸进去,一捧青金色腾起,一点一点,像萤火虫一样,煞是好看。 这里是个与人间别处大不相同的地方,一个奇妙又神奇的所在。说来也很奇怪,何招娣一点都不害怕妖怪的存在,反而觉得有趣。 仲秋之夜,吕洞宾难得是呆在房里看书,竟没有出去浪,何招娣在院子里洗完衣裳,就去烧水做饭。这个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长安城里因为有一个人的到来,将会改变他们此后的命运轨迹,没有这个人,也就没有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om,。 长安城南北西东的城门楼洞开,城内灯宵月明,举目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于天街,宝马争驰御路,人物繁阜,花光满路,萧鼓喧空。 龙七蹦蹦跳跳的从东边进城,游历于平康坊与东市,街道两侧尽是茶坊酒肆,金翠耀眼,罗绮飘香,妓人们纷纷出动,满街的巧笑新声,艳丽的裙裳开在风中。 龙七从未见过长安的时下新妆,女子们脸上描画红痕,贴花钿,她只觉好奇,竟当街拉着一名身后背着琵琶的伎人,伸手摸人家的脸。 “哎呀”背琵琶的伎人吓一跳,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忙上前挡开龙七。 “你这小姑娘,你要做什么”侍女凶巴巴地呵斥。 “本公主”龙七猛然想起出门前族中父兄的千叮咛万嘱咐,人间看似有趣,实则处处暗藏凶险,千万不可透露自己真实身份,她赶紧改口,“本姑娘就是看看,你怎地这般小气?” 她们此刻正站在平康坊的坊门前,那背琵琶的伎人是平康坊里的当红乐姬,今夜城中豪门大户皆办夜宴,她接到的帖子厚厚一叠,正是借机认识权贵公子最好的时机,梳妆打扮了整整半日,精心描画过的容颜,生怕被碰坏。 “你这小姑娘,好生无礼,先是冲撞我家姑娘在前,现在态度还如何蛮横。” 一名侍女忙着检查琵琶乐姬的脸,另一名继续凶巴巴呵斥龙七。 龙七看上去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粉嫩少女,虽是朱唇皓齿,但尚未绽放,一脸的青涩与稚气,穿的也极简单,梳着双髻,并无簪珥之饰装扮,故而被平康坊里的姑娘瞧轻了。 “本姑娘不过就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难不成还给她碰碎了?是你们太蛮横无礼才对。”龙七的性子也起来了,“不让我碰,我就偏要碰给你们看” 她忽然出手,一把扣住那凶巴巴侍女的手腕,也没怎么用力,那侍女就被她远远丢了出去,趴在大街上不动弹了。另一个侍女还没反应过来,被龙七一把推开,她大喇喇上前,两根手指卡住已经吓傻的乐姬的脸,那模样,简直像极了当街调戏妇女的恶霸。 “我当是多倾国倾城的模样,连看都不让看,不过是很普通的长相罢了,连我大哥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龙七捏着人家的脸,来回看了看,不屑地丢开,还嫌弃的拍了拍手上沾到的脂粉。 “你”琵琶乐姬平白受到羞辱,羞愤的浑身颤抖,泫然欲泣。 街面上迅速聚拢起一群闲杂人等看热闹,将龙七与伎人围了起来。韩湘最是爱凑热闹,远远地瞧见,生拉硬拽着身旁的同伴硬往里挤。 他的同伴曹九,是个十**岁的青年公子哥,身量尚未长足,比韩湘稍微矮一些,生得极其漂亮,一张脸,凝脂点漆一般,大大的眼睛长睫毛,竟比一般的姑娘还要好看几分,透着少年特有的清扬气息。他穿的是市面上难见的大红色绫缀葵花纹大衫,腰束和田白玉精雕的并蒂桃子玉带,脖颈上还戴了一只纯金璎珞,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豪门大户里备受宠爱的小少爷,眼神清澈,不惹尘埃,不懂世故。 另外还有一人,看上去跟韩湘差不多岁数,刚刚弱冠之年,却与韩湘曹九气质截然不同,身量修长,稍显单薄,身上穿的还是太学里的学生制服,青白色的袍子,却更衬托出他出众的气质,犹如竹间飞雪,清隽雅致,只是有些淡漠,冷若冰雪。 被韩湘拽着往人堆里挤,曹九满脸的不情愿,“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答应今晚带我逛平康坊的,我好不容易才能从宴席上溜出来,还是早点过去吧。” 韩湘浑不在意道:“看看怕什么,平康坊又跑不了。” 曹九急道:“可是韩湘,我必须要赶在宴席没结束前再溜进去,不然就被人发现了,姐姐跟姐夫问起来,你要我如何交代?” 韩湘扭头,坏坏地笑起来:“知道你还是个雏,紧张和激动是难免的,放松点,你这个样子会被平康坊里的姑娘们笑话的。” 曹九涨得满面通红,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外一个被韩湘拽着袖子往里挤的青年,冷冷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我先回去了。” “你要回哪去?不怕再遇到那对龙虎兄弟,再把你堵在巷子里折辱一顿,挨一顿揍?” 那人冷淡道:“无所谓,反正我也早就习惯了。” 韩湘怒道:“姓蓝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瞧你这副样子,要是被你爷爷看到,他老人家该有多伤心难过” 蓝采和举步欲走又停下。 他站在平康坊坊门前的大街上,即便只是站着不动,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一张俊逸的面容上,仔细看才能发现带着青紫的淤痕,嘴角边破了皮,身上衣袍多处沾上了灰土,显然是被人打过。 “今天是八月十五,太学里的那帮世家弟子,大多都在街面上游荡玩耍,你一个人就这么回去,多半还是会遇到他们。”韩湘叹口气。 曹九也道:“韩湘说的对,蓝采和,你还是跟我们一起最安全。” 蓝采和微微低着头,额前两侧细碎的发丝垂下下,遮挡住他的眼眉。“遇到又如何,他们从来都不在我眼中,他们喜欢欺负我,那就随他们便好了。”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是菩萨还是懦夫?”韩湘怒目。 蓝采和不做任何辩解,“我先走了。” 韩湘双手抱头,扬天长叹,“小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发小,真是气死我了不行我已经放话出去了,你蓝采和是我韩湘罩着的,你就这么走了,再遇到那些人,被揍一顿,我的脸要往哪搁” 蓝采和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是你发小。” 韩湘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蓝采和面前,认真道:“你怎么不是我发小?咱们俩打小就认识,那时候你家还开药铺,你爷爷还是长安城里的蓝药师,蓝神医” “别说了。” “后来的事情,那又不是你的错,谁敢说神医就不会出错,不会治死人” “我让你别说了”蓝采和猛地抬起头,声色俱厉。 韩湘意识到自己失言,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曹九悄悄拉韩湘袖子:“走吧,平康坊我不去了,咱们回去吧。” 韩湘看了看蓝采和,缓和道:“不去平康坊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今天是过节,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被家里赶出来了,没有地方可去,看在我今天救了你的份上,就当是陪我过节了。” 曹九立刻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就在东市上,有最新鲜的海货,整个长安城,盘子那么大的海蟹和大虾,他们家是独一份,我请客。” 韩湘笑嘻嘻道:“小国舅最是大方豪爽,反正他钱多的花不完,不吃白不吃。” 曹九也不恼,也笑:“全长安城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跟我说话。” 韩湘洋洋得意道:“那是,小爷我是什么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真大丈夫也你身边那群马屁精,也是能跟我比的?” 曹九无奈摇头:“我并没有在夸赞你。” 韩湘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一手揽着蓝采和,一手揽着曹九,根本不顾蓝采和意愿,半强迫的挟持了一起走。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与三个年轻人擦身而过,挤入前面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里,乐姬哭的梨花带雨,拉着龙七不肯放,两个侍女一人抱着龙七一条腿,一边哭嚎,一边大声朝众人道:“你们大家给评评理,这小姑娘无故冒犯我家姑娘,出言不逊,还出手伤人,我们自知是贱籍,但也不能平白受到这样的折辱吧?” 琵琶乐姬以袖掩面,哭的越发凄楚。 众人说什么的都有,那老者一头一脸的汗水,好不容易挤进去了,一眼瞅见龙七怒目金刚似的,脚下两个女子跟藤蔓一样,紧紧缠抱她的双腿,龙七踢也不是,走也走不掉。 “小主子,老奴可算找着您了,就一个错眼没瞧住您,您就不见了。”老者拍着胸脯,站在龙七面前。 “云伯。”龙七收了一脸怒容,娇憨中带着些委屈,“你看——” “老奴都瞧见了。”云伯无奈,也不多言,伸手取出一个鼓囊囊的皮袋子,从里面掏出一颗拇指大,光滑圆润晶莹剔透的珍珠。“三位姑娘,对不住了,不管我家小主人做了什么,我都在此替我家小主人向三位姑娘赔罪了。这颗东海明珠,就算做赔仪,赠与姑娘吧。” 三个女子顿时不哭嚎了,看着那颗大珍珠傻了。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三个女子也放开龙七,回平康坊补妆去了。龙七背着手,蹦蹦跳跳走在去往东市的道路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抛之脑后,完全不在意。云伯一路跟在身侧,街市两侧挂满了彩灯,光影绚烂斑驳,一个接着一个卖各种物什的摊子,引得龙七流连,云伯再不敢分一点心,一双眼恨不得长在龙七身上。 “小主子,您可万万不能再乱跑,更不能再惹事了,这里是凡间,不是我们龙族的地盘,出了事,老奴要是看护不好您,回去可是要受罚的,主上有言在先,可是会抽了老奴的龙筋,扒了老奴的老皮的。” 龙七回头,俏生生一笑:“父王那是吓唬你的。” 云伯宠溺的望着自家小公主:“主上是太在意您,四海龙族谁不知道,您是主上最喜爱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都不够。” 龙七不满的噘嘴:“父王宠我爱我,却时时刻刻把我关在龙宫,哪里都不许去,我好生无聊,四海虽大,可远不如人间繁华热闹。” 云伯笑道:“主上尊贵,为四海龙族之首,但他同时也是个父亲。做父亲的,哪一个不想孩子就在自己眼前,生怕跑远了,看顾不周,孩子会受伤,受了委屈。” “我不会的。”龙七笑颜如花,“父王不是常说么,我就是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孩子,四海之中,谁不知道我东海龙族七公主,只有我让别人受伤受委屈的份儿” “人间可不比四海,主上不是都交代过您。” “可是父王二十几年前,不也自己跑来人间玩耍过一番。”龙七一双明珠般的眼睛忽闪着,“云伯,好像当年就是你陪着父王的,二十几年前的故事,怎么你从来都不讲给我听?” 云伯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小主子,玩了这大半日了,你可腹内饥饿?” 龙七并不觉得有多饿,虽然已经疯玩了半日,但这一路,见到小吃她就要云伯买来尝尝,吃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父王说长安城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这里所谓的四海之珍奇,依我看,真没什么大不了,远远比不过我们东海龙宫,你瞧方才那三个凡人女子,随随便便一颗珠子,就让她们看直了眼,跟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一样,对我们感激涕零,可见人间的人是没见过什么叫做珍奇的,不过,这里吃的东西,倒是新鲜有趣,是我在龙宫里没有吃过的。” “老奴已经上了年纪,比不得小主子精力充沛,还望小主子体恤老奴,找个地方歇歇脚,喝口水。” 龙七笑嘻嘻瞅着云伯,虽然云伯看上去确实年纪不小,但他能被东海龙王选中,陪伴最心爱的孩子游历人间,明显是因为云伯不仅精力十分的充沛,而且经验老道,身手也不俗。 “好吧。”龙七点点头,四下来回打量。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一座雕梁画栋,装饰华丽的酒楼赫然入眼。 朱楼彩槛,灯火通明,门庭若市,遥遥便可闻见菜肴的香气,混杂了酒香。 龙七指着酒楼道:“云伯,咱们就去那处,我闻着有好酒,你陪了我这么久,我请你饮酒,好好去去乏。” 云伯听了心里舒坦,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老奴多谢小主子。” 龙七古灵精怪,对人间的事情一概不通,看似顽劣,却其实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个浑金白玉一般的小公主,虽然被东海龙王惯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常常祸害的四海众生哭着登门告状,但她可爱起来,还是极惹人疼的。 龙七蹦跳着朝酒楼而去,一主一仆进入长安城最贵,也是最有名的紫云楼。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om,。 紫云楼屋宇雄壮,位于东市最中心的位置,市井街心之中最为显眼,每日皆爆满,至夜尤盛。出入这里的食客非富即贵,大多是长安城有头脸的人物,就连门口负责为客人牵马的小厮都带着两份傲气。 曹九领着韩湘,拖着蓝采和一道入内,他衣饰不凡,店内伙计殷勤招待,曹九见楼下大厅都已坐满,人声嘈杂,还夹杂了几个熟悉面孔,忙要了楼上最好的雅间。 雅间在顶层,是个四面通敞的楼阁,但这雅间只剩下最后的一间,也是最大的一间,因为紫云楼消费高,这最大最好的雅间,所需昂贵,倒是还空着。他们刚刚入座,龙七跟云伯也进得楼内,点名要最好的位置,出手就是一袋成色最好的金块。 这些金子跟拇指大的深海珍珠,对于龙宫而言,不过是海底随处可见的玩意儿,根本毫无价值,龙七一向不太在意,云伯拿她毫无办法,但这样一来可难为了店中伙计,做生意的哪有跟钱过不去的,忙知会掌柜的,又跑去跟曹九商议,可否在他们那间最大的雅间里,用屏风隔出一半来。 曹九自己没什么太大意见,只问韩湘跟蓝采和。 蓝采和沉静的坐着,根本不理会。 韩湘双眼精光四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对伙计道:“隔出一半,那钱怎么算?” “这个” 伙计被问的一愣,掌柜的只吩咐他来询问客人的意见,可没告诉他怎么算钱,他自己拿不了主意。 韩湘鬼道:“我们包了的雅间,你们又卖一道,这个费用上难道没个说法?虽说无奸不成商,但做生意最重要还是要讲信用。” “这位客人,依您说,您想怎样?” “一个雅间,两头收钱,你们等于赚两个雅间的钱,这也太不厚道了吧,我们小国舅就是再有钱,也不能被你们拿来当冤大头啊”韩湘把曹九推了出来。 紫云楼里的伙计见惯了大场面,有头脸的人物也见多了的,听闻是小国舅,也没表现的多奴颜媚色。 “小的这就去问问我家掌柜的,来者即是客,这雅间是我们紫云楼最大的房间,您这边三位,那边也就才两位,指定一定要最好的位置,您们这边空着一大半的地方,又是外乡人,来一趟长安不容易,大过节的,我们总不好赶客吧?”伙计对曹九笑着道。 曹九正要点头答应,韩湘抬手阻拦,对伙计道:“你认得小爷我是谁吗?” 伙计打量一遍韩湘,“小的眼拙,不认得。但既然进了我们紫云楼,无论是谁,都是我们紫云楼尊贵的客人。” 韩湘并不恼怒,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小爷韩湘,人送绰号韩太岁,你哄得了小国舅,却哄不了小爷我,这长安城街面上的事,没有小爷不懂的,说什么外乡人,来一趟长安不容易,我看分明是你们见钱眼开,说吧,那桌客人给你们多少钱,竟然让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紫云楼,这么殷勤的替人说话。” 竟然被看穿了,紫云楼伙计有些心虚,眼神游离。要不是那客人出手阔绰,直接就是一袋碎金块,他们紫云楼还真犯不着如此,而且对方还是小国舅。 据说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佳丽是曹美人,虽然地位不高,却恩宠荣盛,曹美人有个年少的弟弟,坊间玩笑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小舅子,圣上对这个小舅子也极其喜爱,去哪都愿意带在身边,竟跟自家儿子一般。这小国舅爷,听说长得跟其姐姐曹美人一样好看,但却是个擀面杖当萧吹,有心没眼的缺心眼货。 今上因为格外喜欢这个小舅子,每每赏赐许多奇珍异宝和金银之物,而他每每被人骗走,是个能把银票当草纸用的主,只要哄得他心情好,给你个宅子也不眨眼,城北有个杀猪屠夫的女儿,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貌若无盐,二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不是她嫁不掉,而是她一心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小国舅听说之后觉得新鲜,被屠夫女儿的一片痴心打动,主动上门要帮助她完成心愿。这屠夫女儿心仪一名文弱书生,长得像个小鸡仔,无奈书生见到她就像见到母大虫一样害怕,唯恐避之不及。两个人是街坊,书生家中贫寒,老母卧病,屠夫女儿时常接济他,无奈书生实在无意于她。小国舅找人暗中助力,让书生吃了官司,要被下大狱,秋后问斩,屠夫女儿听闻之后大闹官衙,将判案的判官痛揍了一顿,最后一个霸王举鼎,直接将判官高举过头,一路举到衙门口,重重地丢出官衙,摔的卧床不起三个月,结果自己被下了监牢,要被判重刑。这个时候小国舅再找上书生,让他搭救屠夫女儿报恩,认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再疏通关系撤销了书生的案子,还他清白。就这么简单粗暴的硬将两人绑在一堆,书生在公堂上公开承认屠夫女儿是自己妻子,最后只得在万众瞩目之下迎娶了屠夫女儿。 婚礼当天,无数百姓围观,从来结婚都是新娘子哭,这一场婚礼却是新郎从头哭到尾,该抱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小鸡仔一样的新郎官根本抱不动,最后还是新娘子抱着新郎官进了门,成为当时长安一大笑谈。 小国舅事后常以此事为荣,谈起此事,他认为自己是在行善,成就了一段坊间佳话。有人曾言,你成全了母大虫一样的屠夫女儿,可那个文弱书生呢,做局陷害之后又强迫他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妻,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小国舅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小国舅道:“一个女子爱一个男子,可以连自己都舍弃,为他无私奉献一切,做为一个男人,他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众人皆为小国舅言论绝倒,内心期盼着有朝一日,也让小国舅遇到一个百拙千丑,却一心痴情于他的女子,到那时,看他又怎么面对。 小国舅在太学里上学,太学里的那一帮官宦世家子弟,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横行无忌,一个个都是混世魔王,都惹不起,惹不得,诸如此类的荒唐事,他不知道干了多少,曾花钱包下一座酒楼,请城里一堆要饭的,所以身边总是簇拥一大群想要捡好处的人。 伙计瞧着曹九一身金尊玉贵的模样,长得也白净可爱,想必便是今上那著名的小舅子了。紫云楼里哪怕只是个跑堂的伙计都比别人有些见识,曹九刚进门,伙计脑子里就开始自动对标他的身份,虽不能完全确认,但也相差无几,故而才敢跟掌柜的打上他的主意。 只是没预料到,还有一个韩太岁在场。 伙计不认得韩湘,却也听闻过他的光辉事迹,跟小国舅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韩湘生性放荡不羁,不好读书,只好饮酒作乐,混迹赌场与勾栏院,气得家中长辈将他赶出家门。他跟小国舅不同,他没什么钱,但他有的是办法每日吃香喝辣,他的名言是:生尽欢,死无憾。 三岁开蒙,习千字文,教学的先生领着念一句,念完他不跟着读,反而是不停的问问题,先生念“天地玄黄”,他就问天地为什么是黄色的,明明天不黄,地也不黄,天是蓝的有白云,地是绿的,有花草有房屋,先生就给他讲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说开天之前,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结果他更加不信,说蛋里怎么可能孵出人来,那要是这么说来,我们人都应该是从蛋里孵出来的才对。先生敲着戒尺说,那只是比喻,不是说盘古就是从蛋里孵出来的,他就怪写千字文的人,要写就写的简单直白,干嘛比喻来比喻去,有什么话不能直着说,非要绕弯子,气得先生走了一个又一个。 四岁的时候就学喝酒,常偷喝的酩酊大醉,四处惹祸,最后自己一头栽倒,睡上个三天三夜,人事不知,完了还屡教不改。 再大一点,更是无法无天,拿羊屎冒充仙丹骗人;把爆竹丢人家茅房里炸人一身屎尿;捉弄算命的瞎子,假装好心带路,直接把人带进水坑,还好那算命先生是个假瞎子,真骗子。 但凡是得罪过他的,他绝对睚眦必报。十五岁已是为祸一方,家里管不住,族中长辈好不容易将他弄进太学念书,成了一名太学生。三年来,太学被他搞的乌烟瘴气,连太学生的制服都拿去赌档里输掉了。 少年人做荒唐事,这本也寻常,不管怎么胡闹,知道分寸就行,偏偏韩湘行事不仅离经叛道,更是毫无分寸可言。但他在长安城里一战成名的事迹,却又令人刮目相看。仙八传om,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om,。 之前长安城有名的太岁,诨名“铁狮子”,是个一身黑底肉的壮硕男人,身高九尺,雄壮刚健,天生毛发丰厚,满脸的络腮胡子,又是卷毛,像一头狮子,并且全身都是刺青,格外狰狞吓人。此人被称作铁太岁,横行无忌,没人敢在他头上动土。 长安商帮云集,境内境外的都有,但这些商帮来到长安,首先都要去铁狮子府上拜太岁,交保护费寻求他的庇护,否则便无法进行正常的商贸,此外各行店铺也要按期打点,权贵们私底下的买卖,也大多由他照拂,他有钱有背景又有人,天下是皇帝的,而长安城却更像是他铁狮子的,他一手能遮半边天,专放重利债,欺男霸女,欺行霸市。 那年韩湘十五岁,刚入太学,跟太学里的世家子弟合不来,结交的都是街上野民和青皮之流,成天在太学课堂上睡大觉,或者泡在赌档里,茶肆酒馆里,见多了铁狮子的威风,以及手下人的跋扈。 少年人血气方刚,看不惯铁狮子的霸道强横,再加上自己发现了赌档里的伎俩,被坑了不少钱,大闹了铁狮子的赌档,被铁狮子手下狠狠教训了一顿,韩湘吃了大亏,却不甘愿,但靠打,他是绝对打不过的,铁狮子手下门人众多,而且自己也有一身横练的功夫,寻常武者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竟然栽在了韩湘手里,被手下人抬出来的时候,裤裆都尿湿了,已经神志不清,见到韩湘就浑身哆嗦。 只是无人能知韩湘究竟做了什么,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竟将神鬼不惧的铁狮子整治成那样。他只说,愚者易蔽,不肖者易惧,贪者易诱,而这三点,铁狮子都占全了。他也就是利用了铁狮子的这三个弱点而已。 一个当年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就有这样的手段,谁不心惊。光凭他敢只身挑战铁狮子,给铁狮子下战书这一点,就令人敬畏,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件事情给韩湘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坊间传言,这小子命格奇特,能够横跨人鬼两界,他惩治铁狮子,就是借助了鬼神的帮助。此事越传越玄乎,都说他是个童子命,谁惹他,谁就会自己倒霉,但也因为他的命太毒,所以克死了父母,人缘浅薄,六亲不和。 紫云楼的伙计,想到韩湘过往的战绩,还有关于他的各种传言,不由得直冒冷汗,赶紧颠颠地跑下去找掌柜的拿主意。 这个时候,龙七已经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走上楼来。 伙计忙对龙七道:“这位姑娘,对不住了,这最后一间雅间,里面已经有人了,先来的客人可能不愿意隔出一半给您。” 龙七朝雅间里看了一眼,“他们出多少钱我都出双倍,你让他们走。” 伙计为难道:“姑娘,这不是钱的事……” 龙七不悦:“那不行,我今晚就是冲着看祭祀大典才来的,这里就属你们紫云楼视野最好。” 紫云楼上确实视野极好,楼外有栏杆,从那里望出去,半个灯火城池尽收眼底。 “说吧,要多少钱?不就是钱么,要多少有多少。”龙七唤云伯,“云伯,再给他们一袋金,今天这雅间我要定了。” “哎哟,这是哪家的小女娃,这么小就这么败家?”韩湘略带嘲讽的声音,凉凉地传过来。他起身朝外走,走到门边,双臂往胸前一抱,“小丫头,你这样将来恐怕嫁不出去哦。” 龙七怒目而视,明珠般的眼眸,比满城的灯火更加炫目。 韩湘站在原地,痞里痞气的笑看着龙七。“有些事,不是光有钱就可以的。” 龙七感受到那道视线,那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心下不爽。四海龙族之中,龙族子孙众多,唯有她最受宠爱,走到哪里都只有她肆无忌惮看别人的份,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么看,还是个凡人。 龙七恶狠狠回看过去,雅间里,一张巨大的圆桌前就三个人,俱都是少年人,韩湘穿一身胡服,贴身的短衣,长裤和革靴,显得特别精神,青年人的朝气尽显。曹九粉雕玉琢,而靠着窗户的蓝采和,面如冠玉,发若乌檀,一双眼睛幽暗深邃,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置之不闻,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始终看着窗外,手里端着一盏秘色莲花荷叶盏,安静美好。他看着窗外的滚滚红尘,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眼中。 见龙七瞪自己,韩湘咧嘴一笑,他平时一副痞里痞气的泼皮相,笑起来却出人意料显得纯净,好像阳光洒在水面上,微风轻拂。 云伯知道,自家小主子头一回来人间游历,对什么都新鲜,他素来也宠溺龙七,故而上前对韩湘堆笑道:“这位小哥,可否行个方便,我们是头一回见识帝都的风物,专程远道而来。” “外乡人,从哪里来?”韩湘问。 云伯将龙七挡在身后,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看上去是凡人男子五十多岁的样貌,银眉鹤发,中等身材,却是背阔胸宽。双眼炯炯有神,颇为世故干练。 “我们打东边来。”云伯笑呵呵的回答。 韩湘点点头,“确实是远道来的客人。” 曹九在后面道:“既然是远道来的客人,依我看,也别中间再拉起个屏风多此一举了,今个过节,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同桌共饮一杯?”又问伙计,“我定下的酒菜可都准备好了?” 伙计巴不得此事赶紧了结,离这里远远地,忙不迭地道:“好了好了,马上就送来。” 这么说着,一列伙计已经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送入楼上。 紫云楼不愧为长安第一酒楼,不仅菜肴精致,就连装这些吃食的器皿都奇巧可爱,曹九一向在花钱上格外大方,虽然就只三个人,却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果子菜蔬,无不精洁,各类肉食都是寻常食店里不曾见过的做法,最稀罕的还是各类海货,盘子大的海蟹跟大虾,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贝类和深海鱼,用各样方法炮制了,鲜香扑鼻。 “这位老伯,快请入席,尝尝这里的海货,可是长安一绝。” 曹九毕竟是小国舅,怕韩湘跟人起冲突,便邀请龙七跟云伯同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节就要图个喜兴,他只当做一回地主招待外乡来客。 “行吧,既然是远道而来,小爷我就宽容一下,不跟一个小女娃一般见识。”韩湘一见这么多佳肴,顿时顾不上再跟龙七怄气,三脚两步跨过去,拿手捏了就往嘴里送。“坐吧坐吧,反正也吃不完,丢掉怪可惜的,也让你们这些外乡人知道知道我们长安人的热情好客。” 云伯不愿与凡间人有过多接触,正要婉拒,龙七瞧一眼端上来的海货,突然哈哈大笑。 “什么长安第一酒楼,我当是有多了不起,原来竟然拿这些臭鱼烂虾当宝贝!就这样的东西,送给本姑娘,本姑娘都不吃,没的掉了自己身价。”她傲慢地斜眼看着,“真是没什么眼界的土包子!看来你们根本就没吃过好东西。” 曹九被噎了一下,好意相邀,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龙七扬着脖子不屑道:“这些鱼虾都已经死很久了,早就不新鲜了,只是被掩盖了腐烂的臭气,在我家里,这样的东西只配拿来做肥料养花。” 云伯拼命拽龙七,满脸堆笑替她打圆场:“这位小公子莫怪,我家小主子方才遇到了些不快之事,这会儿大概还没消气,还望您多担待。” 曹九尴尬的笑笑,韩湘正捏着一只大虾啃,闻言便不干了。 “我说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今天是过节,老子不想骂脏话,阁下既然这么厉害,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龙七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韩湘坏笑:“连人话都听不懂,说起话来那么大的口气,也不怕把自己吹飞。” 龙七差点脱口而出“我又不是人”,硬生生打住。“你说我吹?我吹什么了?你到底说的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你太厉害了,长安城都装不下你,你怎么不上天呢。”韩湘指着楼外,“要看祭祀大典,你有本事招一个云头到天上看去。” “你!”龙七虽说任性,但打嘴仗的功夫却着实欠佳,被韩湘气得发抖。 韩湘本就以气人为乐,见状顿时心情大好,端起一盘子香喷喷的清蒸大海鱼深深嗅了一口,道:“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小姑娘,不能凡事都只能顺自己心意,什么都想压过别人一头,这雅间本就是我们先定下的,总有个先来后到,争强好胜这种事,真的强,才好胜。” 龙七咬着下嘴唇,满腔的怒火都快要喷出来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四海之中,谁不宠着她,惯着她,她要怎样便怎样,就连父王都不曾对她说过半句重话,眼前这嬉皮笑脸的凡人小子,他凭什么,他怎么敢! “小主子。”云伯怕龙七闯祸,在她耳边低声道,“既然此处食物无法入口,咱们还是换个去处罢了。” 龙七不动,双眼盯着韩湘,一双拳头握得咔咔作响,脑子里霎时间闪过无数收拾韩湘的法子,即便是立刻拆了这紫云楼,她也不是办不到。 云伯瞧出龙七心思,忙更小声在她耳边道:“我们龙族是高贵的,是要被这些凡夫俗子祭拜祈求的,咱们可不是能这些凡人一般见识,不能跟人间的凡人起冲突,那才是自掉了咱们尊贵的身份。” 龙七将这话听进去了,面上神色稍霁,却也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眼中精光闪过,一只手藏在身后,掐了一道灵光朝韩湘射去,韩湘正得意洋洋端着那盘子鱼,却忽然,盘子里已经蒸透的鱼猛地跳了起来,朝韩湘嘴巴上狠狠咬去。 “哎哟!” 一条蒸鱼死死咬住韩湘的嘴,他吃痛,筷子掉在地上,鱼却挂在唇上。 曹九看呆了,一时竟无法反应。 让你嘴巴臭! 龙七得意起来,大声说道:“看来不仅你爱吃臭鱼烂虾,臭鱼烂虾也爱吃你!这就叫臭臭相投!” 这海里的鱼,嘴里生有细小的利齿,竟咬的入肉,韩湘被蒸鱼咬的口歪眼斜,眼睁睁看着龙七蹦蹦跳跳的离开。 紫云楼的伙计也被这一幕吓傻了,那鱼连鱼腹都刨开了,鱼背上刻着花刀,鱼肉被黄酒腌过去腥,身上还挂着葱姜,汁水直往下淌,怎么就突然从盘子里跳起来咬人了呢? 这是见鬼了不成?难怪大家都说韩湘童子命,命里带煞,孽障深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om,。 离了紫云楼,龙七的心情好了许多。因为过节的缘故,长安城夜不闭市,比起刚才更加热闹。不仅各街市酒店,绣旗相招,灯烛通明,街面上的小摊子也越摆越多,今年中秋祈愿五谷丰登的祭祀大典,比起往年更加隆重,天子亲自主持,主祭场在朱雀门前,搭起了祭台,各坊内皆有分祭场,由司天监里的神官们主持。 往年是贺新熟,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中秋之后,万物成熟,人们祭祀祈愿今年有个好收成,而近年来,连年干旱少雨,今年更是旱的厉害,连同长安在内,内外十四道,大面积少雨,天子下了罪己诏都不管用,因此今年的祭祀大典,变成了祈雨大典,祭雨师与龙王。 龙七听闻此事,颇为心动,身为龙族,倍感自豪。 龙族一向被凡人视为祥瑞和威严的象征,就连人间的皇帝,都自诩为龙子,龙七对此嗤之以鼻,她才是真正的真龙,血统最为纯正的龙族后裔。 一路玩一路逛,她随着人流往朱雀门方向走。 祈雨是大事,尤其是久旱不雨的时候,各地都有行雨的仪式。由少女们沿街扫土,用柳条甩清水,众人举着绣龙的小旗敲锣打鼓。原本宽阔的大街两侧,搭起连绵的山棚,除了各种吃食,还有卖药的,卖卦的,歌舞百戏,奇术异能,麟麟相切,乐声人声嘈杂。 人海之中,竖起一具具纸糊的神话人物,还有飞龙,悬于竿上,风中宛若谪仙下凡,在人群头顶上清丽的飘飞着。遥可见远处的朱雀门,城门楼两侧悬挂硕大灯球,楼上设一彩棚,垂着帘子,据说人间的皇帝会在大典中现身,黄盖掌扇列于帘外,下面彩结栏槛,禁卫排立。 龙七对人间的皇帝不感兴趣,只对人间的生活感兴趣,故而她也不往朱雀门前挤,只在那些山棚间穿梭。 街上许多卖花的小女孩,这花是用来敬神的,茉莉和栀子,香气浓郁。香花被串成了串,做成项链与手串,龙七喜闻花香,龙宫虽有珊瑚宝树,却没有任何香气,在她眼里,还比不上这些廉价的花朵。她买了许多,戴在头上,颈上,腕子上,闻着阵阵香气,心情终于舒畅。 “云伯,你说的没错,咱们龙族何等身份,怎么能跟区区一介凡人计较,刚才是我一时气糊涂了,害你酒也没喝上。”龙七嗅着手腕上的香花,俏皮的吐舌。 她长得娇俏,一张小脸就像含苞待放的花一样,眉如新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会说话,有点翘的小鼻子,微微嘟起的小嘴,像有蜜糖的花蕊,上牙的两边各有一个小尖牙,人间叫做小虎牙,她那是龙齿,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小尖牙就露了出来,极是天真无邪。 云伯拿自家这个小主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可爱起来的时候,真让人恨不得将心肝都捧给她,脾气上来胡作非为的时候,又简直让人气得牙痛。 “老奴只求咱们别再跟那三人碰上,不然人家非要讨个说法,怎么好端端蒸熟的鱼,还能跳起来咬人,老奴可实在没法解释清楚。”云伯没脾气的叹息,“酒喝没喝上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主子万万不可再跟人间的人起事端了。” 龙七噘嘴:“那还不是因为这些人间的人太讨厌了。” 云伯含笑道:“凡间处处与我们不同,凡人的思维与行事方式,自然也与我们不同,主上允许小主子出来游历,目的是让小主子增长见闻。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却就属人间最为复杂奇妙。他们称天地为世界,世为流迁,界为方位,多走多看才能多思考,能增加学识,提高眼界,对于增长本事也是有好处的。” 龙七似懂非懂,此刻又被满眼的新奇吸引,根本没心思细听云伯所言,只含糊的胡乱答应。 “小主子,您可是答应老奴,再也不会跟人起事端了?” “嗯嗯,云伯你就放心吧,长安这么大,人这么多,咱们肯定不会再碰到紫云楼里的那人。” 云伯知道自己的话又白说了,龙七根本没听进去,她的一双眼睛,早溜到前面一个山棚里了。 那是个做面塑的摊子,棚子里坐着个上了年纪的面塑艺人。摊子前面围着一堆孩童,后面站着大人,都热切的盯着面塑艺人手里。龙七还没见过面塑,兴致勃勃的挤进去,只见老艺人手里拿着一把竹刀,将调成不同色彩的面团揪在手里,小竹刀灵巧的点、切、刻、划、不一会儿的功夫,手里就出现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 老艺人做的是一套四大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或持琵琶,或持剑,或手捧宝珠,或宝伞。只不过这面塑,将四大天王做的憨态可掬,有着莫名的喜感,看着便觉喜兴,观之可亲。 这一套四大天王即代表了风调雨顺,看的龙七拍手叫绝。 “云伯你快看呀,这四位天王,我还从未见过他们如此可爱,比他们真身看上去好看多了!”龙七兴高采烈的道。 云伯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小主子,您可仔细了,千万别乱说话,更不能露了您的身份!” 幸亏人多嘈杂,旁人也没注意龙七的话。 龙七俏皮吐舌,又小声说了一句:“小时候这四位天王就是我的噩梦,还把我给吓哭过。” 云伯想想四大天王的真身,巨大无匹,身材矫健,面目狰狞,确实望之生畏。 摊子后面摆着货架,上面陈列许多面塑,有飞天、有嫦娥仙子、有福禄寿、有瑞兽,有神佛、奇巧百端,每一样龙七都想要,爱不释手。 “云伯,我们把这些都带回去吧。” 云伯苦笑:“小主子,老奴可就只有一双手,拿不了这么多。” 龙七只觉一双眼睛不够看,她撒娇:“这些玩意儿,龙宫里都没有。我们带回去,让父王去天宫城的时候,把这些送给各路仙家岂不是有趣?” 云伯想象着自家主上东海龙王,抱着一堆面塑到处分发的场景。 福禄寿三位老神仙,各自拿一个自己的面塑,看着那夸张变形的造像,不知他们做何感想,还有威猛的四位天王,看着蠢萌的自己,又是何种心情。 云伯在心里直叹气,却忽听耳边龙七欢声大喊。 “龙!龙!龙!” 原来那货架最高的地方,摆着一尊巨龙面塑,这也算是应景了,那尊巨龙做的十分传神,体态矫健,龙爪雄劲,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不仅有这一尊巨龙造像,高处还有各种龙形面塑,或灵动,或昂扬、或可爱。 “像不像父……亲?”龙七指着那尊巨龙面塑,激动地扯着云伯又跳又叫,“云伯,我们买这个,我一定要买这个!还有那些,这里所有的龙,我都要带回去!” “不过是个面捏的龙,就兴奋成这个样子,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 凉凉地语气,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龙七转头,正对上韩湘那张痞里痞气的脸。 “是你?!”龙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韩湘、蓝采和、曹九不知何时也来到这个面塑摊子。 “你们是跟着我来的?”龙七问。 韩湘冷笑:“跟着你?你长得比乔老的面塑好看啊?” 原来这老面塑艺人在长安赫赫有名,近年来由于年岁大了,眼睛也花了,也就不怎么再做面塑,手艺传给了子孙,早已退隐,今日重出江湖,还是府衙特请。曹九他们打小就喜爱乔家面塑,收藏许多精品,今日听闻乔老会在朱雀门一带露面,这是特意寻来的。 乔老与儿孙,跟韩湘曹九相熟,方才已经寒暄过几句,只是龙七太过兴奋没有在意,而她这时头上身上戴了许多香花,韩湘曹九一开始也没发现她,直到她大声欢呼。 龙七不信韩湘:“这么巧?” 韩湘坏笑道:“也许这就是传说里的,不是冤家不碰头吧。” 龙七听不懂这些人间俚语,“要碰头吗?你是要报复我吗?好啊,来碰啊,谁怕!”说着,她就像个头牛一样将脑袋伸到韩湘面前。“要碰就碰,碰啊!” 韩湘反倒被她弄得一愣。 茉莉和栀子的香气迎面而来,龙七小小的脑袋抵在眼前,发乌黑,花洁白,黑白鲜明,人又是粉嫩嫩的,像刚出水的莲藕,脆生生,娇俏俏。 就连蓝采和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过脸去,静静地欣赏乔老手艺。 韩湘忍笑,抬手在龙七头顶上弹了个脑瓜崩。 “头已经碰了,我们两清。”龙七道,“现在你可以离开我的视线了。” “你想得美!”韩湘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嘴巴,一说话,嘴就疼。 那蒸鱼咬在他嘴唇上,牙齿都嵌进去了,他不敢硬扯,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掰着鱼嘴取下来。曹九拿着鱼研究半天,想不通做熟了的鱼怎么还会咬人,韩湘告诉他,不过是一种戏法罢了,江湖中这样的手段并不算新鲜。 “你还想怎样?”龙七耐性被消磨殆尽。 韩湘尽可能嘴巴不动,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小爷今天懒得搭理你,还有正事要办。”扭头对曹九,“你选好了没有?” 曹九正趴在乔老旁边,为难的看着琳琅满目的面塑,“今晚我偷溜出来,回去肯定会被姐姐责罚,不如韩湘你帮我选一个送给姐姐,讨女孩子欢心,你比我强多了。” 韩湘想也不想,抬手就指着那尊巨龙面塑道:“就要那条龙吧,拿给你姐夫,你姐夫见了必定欢喜,肯定会护着你。” 曹九喜笑颜开:“还是韩湘你聪明。” “不行,那龙是我的!是我先看上的!”龙七怒视韩湘,“你是故意的!” 韩湘道:“这龙又不是你家的,我们想买就买。” 龙七蛮横道:“这龙就是我家的,我看中的,就是我的!不仅是这条龙,这里所有的龙,都是我的!” “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蛮横不讲道理?”韩湘扬眉瞬目。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 龙七张口要说,云伯适时在她肩头重重一按,她硬是咽下几欲脱口而出的实情,改口道:“我说出来怕吓死你!” 韩湘混不吝道:“你说啊,我就想被吓死。” “你……”龙七怒气填胸,狠狠指着韩湘,末了,那嫩葱般的手指又重重落下,她吐了口浊气,“算了,你自己想一个能吓死你的,反正我比那个还厉害。” 韩湘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嘴疼的直抽气。“你的意思,你比小曹还厉害?”他大拇指朝曹九一点,“我们小曹可是国舅。” “谁的舅?” “你是在故意逗我笑吗?”韩湘笑得不仅嘴疼,连肚子也疼了。 曹九也忍俊不禁。 龙七恼怒道:“不管他是谁舅,人间规矩我知道,有钱就是厉害,我有钱,我今天就把这里所有的龙都包圆了!”她拍了一个鼓囊囊地袋子给乔老,“不就是钱么,这是一袋金,我全买了,够不够?”她又拍出一袋子东海明珠。 珠子从袋口滚落出来,坠在地上,映着灯火,璀璨生晕,颗颗都是浑圆的深海珍珠,众人皆看傻了眼。 韩湘用胳膊肘撞了撞曹九,将他拉到一边:“你还在等什么,拿钱出来怼死她啊。” 曹九尴尬道:“今日出来着急,身上没带太多钱财。而且,那姑娘一出手就惊人,她那一袋珍珠,价值万金,我怎么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钱。” 韩湘道:“咱们输人不输阵,绝对不能被这个小丫头看轻。” 曹九苦着脸道:“可我没那么多钱,怎么办?” 韩湘想了想,折身走回去,对龙七道:“既然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想要把我吓死,我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跟我对战一回?” 龙七爽快答应。“好,你想怎么个对战法,我一定奉陪。” 云伯在后面不停的拽龙七衣角,“小主子,你又忘记答应老奴的事了?” 龙七侧过头,低声道:“云伯,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想惹事,可那人偏偏要来惹我。” 云伯无奈的摇头叹气。 韩湘扬声对龙七道:“你不是觉得自己很富有么,那我们就来比上一比,看谁是真的富有,咱们就效仿一回石崇与王恺——斗富!明日正午,紫云楼。” 围观人群爆发出惊叹之声,龙七不知石崇王恺是谁,但斗富她还是懂的,正要接下韩湘的战书,那边云伯赶紧将她拽到一边去了。 云伯压着声音,焦急道:“小主子,千万不可应战,这里可是长安,不是东海,我们东海龙宫拥有无尽财富,可东海距离长安千里之遥,我们回去搬也来不及。那小公子身为国舅,这在凡间是个极其尊贵的身份,他必定富比王侯,跟他们斗富,我们明摆着会吃亏。” 龙七一点也不焦虑,轻笑一声,“云伯,你的手段我还不清楚么?人间的财宝怎么能跟我们龙族相比,这长安城难道就没有水族了?” 云伯见劝说无用,连连唉声叹气。 那边曹九也把韩湘拽到了一边窃窃私语。“你疯了么,我哪有石崇那样的财富,你让我明天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韩湘笑嘻嘻看他,“这有什么难,前阵子不是有个姓张的侍郎来巴结你,他专管国库司珍部,明日找他借几样珍宝,还不是小事一桩。” “可是……”曹九心中忐忑。 “别可是了,难道你想被一个女孩子欺负?” “人家什么时候欺负我了?明明都是你好不好。”曹九无力的塌着肩膀,“你就这么喜欢跟人斗吗?你难道是属斗鸡的?” “请叫我斗神。” 两边各自归位,韩湘跟龙七达成一致,相约明日正午紫云楼斗富,并且立下字据,各自还按了手印,这才分道扬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om,。 祈雨的仪式,一直进行到午夜。 师夜光做为近期最炙手可热的宠臣,又刚破了长公主府崔驸马**一案,被九仙公主好一顿颂扬,深得皇帝器重,朱雀门前的祭祀活动便由他跟崔驸马主持。 忙完仪式,他并不打算回家,而是要去一个秘密的所在,那地方是九仙公主的,却不是别苑,而是炼丹房。 今上与权贵们皆好神仙术,又都崇信异能,遍寻天下能人异士,他之前所炼制的丹药,屡有奇效,甚得众人追捧,故而九仙公主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座炼丹房,集天下之珍奇药材,他要什么便提供什么,开出无数便利,且炼丹房内外还有军卒把守,一切皆听从他的吩咐。 炼丹房在一座雅致的集苑里,丹室十分气派,这里重重把守,禁卫森严,唯独丹室处,师夜光不许人进入,而且这丹室还加了秘门,外人也很难进入。 他走进丹室,鼎炉之中还燃着火焰,四周的架子上,各种药材与矿石,除此之外,丹室内并无其他。 “迦楼罗王?” 丹室里面十分热,师夜光进门便脱掉身上祭祀官服,拿下法冠,只穿贴身的内衫。 唤了一声,无人回应,师夜光马上警觉起来,关起秘门,开启丹室内隐藏的机关,立刻一处独立空间出现。 那处空间亮如白昼,宛若烈日当空,外面是黑夜,而这里却是永昼一般。地面上皆是白色砂石,没有任何家具器物,只有一段游龙般的千年枯木,木身宛如钢铁铸就,像一座变形的桥梁横跨在空间之中,现在那上面空空如也。 “糟糕!”师夜光低低地咒骂一声,快速离开。 他一边从秘门内走出,一边身上衣物变幻,一层幽绿色暗焰自他身上燃起又熄灭,白色的内衫自行转化成一层紧贴皮肤的黑绿色劲衣,但这劲衣非布非绸,与他的身躯紧密贴合,更像是生出的一层诡异皮肤,油光水滑。 师夜光的眼睛,眼瞳收缩变化,眼内所见沉沉暗夜之中的景物,与人眼所见大为不同,无需光线,纤毫毕现,令他畅通无阻。他鹰隼般无声掠上屋顶,从高处望出去,棋盘般规整的城池,参加仲秋活动的百姓三三两两散去,现在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候,人的精神最为疲乏,负责看守各坊坊门的官兵也最是懈怠的时候。 师夜光蜥蜴一般趴在屋顶上,眼睛所见,随心而现,他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遥远的城门楼上,守门的军士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抱着武器,压下帽檐偷懒打盹,也能看见幽长的巷道里,偷情的男女耳鬓厮磨。 他运目细细查看着,直到在一处偏僻的后巷里,发现了那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 男人身边还有其他人,有两个已经倒地,另一个满脸惊恐,眼睛和嘴巴张的极大。 师夜光再不敢耽搁,夜猫一样在屋宇间穿跃,朝那边而去。 高大男人的脚边躺着两个年轻男人的尸首,胸膛上一个血洞,他正提起唯一还活着的那一个,也是个年轻的青壮男子。 “能够成为本尊的食物,你应该感到荣幸和荣耀。”高大男人道,深夜里,他的声音更显阴森,浑身上下可怖的气息,压抑的那青壮男子发不出声音。 忽然,高大男人的鼻子动了动,他顺着手中食物的身子往下一看,那人吓尿了。 高大男人十分不悦道:“真是肮脏低级,本尊也只能勉为其难拿这样的东西果腹!” 说罢,鸟爪一样的手,尖利如刺刀,轻松探入青壮男子胸口,握住里面剧烈跳动的心脏,猛地一扯,整颗心脏像被摘下的瓜果一样,从那人身体里被掏了出来。 青壮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鲜活的心,被别人摘出来,握在指爪之间,还没感觉到多少痛,便两眼大睁的死去,与地上两名同伴一样。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带着怒气的喝问。 高大男人并不怎么理会,直到将那颗刚摘的心脏吃掉之后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回答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师夜光像一道影子,立在他的后面,瞧着地上三个死不瞑目的青壮男子,不禁恼火。“你可知道,你这样干,会给我惹上大麻烦?” “惹上大麻烦,那也是你自找的。你以血祭的方式将本尊召唤出来,便要每日以血食供养。”高大男人满不在乎道,他的双眼一片迷蒙,原本熔金般的眼眸,像生了一层翳,毫无神采,也不聚焦,似是看着师夜光,又似乎没看。 师夜光低声喝道:“不是已经给你找过活人心吃了吗?” 高大男人嗤笑道:“你开什么玩笑,你可知道,曾经本尊一天之内啖过多少龙蛇,人类的心脏,连给本尊塞牙缝都不够。” “我知道,迦楼罗王,每天要吃五百条蛇,或者一条龙。” “迦楼罗王,这只是人类给本尊起的名字,并不是本尊的真名,不过,既然知道本尊每天要吃五百条蛇,或者一条龙,那你还不去办?” 师夜光丧气道,“这里是长安,我哪里给你每天抓五百条蛇,更别说一条龙了。” 迦楼罗王道:“那就是你的事了,既然你不惜以血祭的禁术将本尊召唤出来,又有求于本尊,自然应该满足本尊的需求才对。” 师夜光咬牙道:“我已经尽我的全力给你找血食了,近日里还会有一批死囚要被处斩,我会将他们的心脏都带给你。” 迦楼罗王不屑道:“人类对于本尊这样的身份而言,只是最低等的食物,若是以前,本尊绝对不会吃。” 师夜光没心思跟他回忆过去,催促道:“长安城里有御城守,你这样贸然现身,杀人取心,御城守不会置之不理,要是被他们盯上,其中利害你应该清楚。” 迦楼罗王冷哼一声:“御城守,本尊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听说前阵子蛊雕殇了,跟御城守有关。”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师夜光指尖上腾起一丛幽绿色的火焰,落在地上三具尸体上,绿色火焰蚕食着尸体,一点一点消融,片刻的功夫,地上只剩下三个隐约的人形痕迹。他做完这些,腾空而起,跃上一旁的屋脊,却发现迦楼罗王并没有跟上来,低头一看,只见迦楼罗王像个瞎子一样,伸着双臂在夜色里摸索。 “你怎么……你的眼睛……”师夜光惊诧道。 “蠢货,本尊的眼睛,在黑夜里无法视物。” 师夜光忍气吞声,“既然无法视物,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就是这么过来的!” “那我扶你回去。”师夜光无奈,只得从屋脊上跳下来,伸手就去搀扶迦楼罗王。 迦楼罗王突然大怒:“把你的脏手从本尊身上拿开!你也配触碰本尊高贵的身体!” 师夜光气得脸都快要扭曲了。“难道你想就这样摸着回去吗?” “你身上有许多种不同妖族的气味,你杀了不少妖族,提炼它们的妖灵,还取走了它们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迦楼罗王冷声道,“如你这般狠毒的人,若不是被你定下了血契,本尊早就把你吃的渣都不剩了。” 仗着迦楼罗王看不见,师夜光摆出一副十分不恭敬的态度,“当年你们不周山世界里的妖族之间,不也是这样互相捕食,互相残害么。大妖凌驾于小妖之上,弱肉强食,原本便是这世间不二法则,它们被我捕获,手段不如我,我提炼它们的妖灵,取走它们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这有什么错呢?强者为尊罢了,您不也每日要吃掉五百条蛇,甚至还要吃龙么?” 迦楼罗王冷笑:“人类,真是擅长狡辩的物种,你们不是自诩为万物之灵么,怎么也如一般动物一样,你们号称的高于众生究竟体现在何处?弱肉强食是不假,当年在不周山中,强大的捕食弱小的,这是自然天则,只是你没见过,当它们吃饱了的时候,是决定不会伤害身边弱小的,而你们人,却不是这样。你们的**永远没有止境,永远想要的更多。” 师夜光不以为意道:“不周山世界毁灭了,而我们,才是天地万物的主宰。既然是主宰,那么世间一切万物,包括妖族,自然就应该任人宰割。” 迦楼罗王怫然道:“狂妄!” 师夜光面现得意之色,淡淡一哼,身形忽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树枝。“既然不愿意被我碰,那你就拄着这个慢慢走回去吧。” 迦楼罗王克制着道:“如果有一天,你所说的话被多摩罗知道,卑贱的人啊,他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多摩罗?他是谁?” “不周山妖族大统帅。”迦楼罗王道,“所有的妖族皆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就是不周山真正的王者,他是妖族的统帅,拥有可与神比肩的能力,对于不周山的子民们而言,他就是神。” 师夜光阴险的道:“他就是跟姜子牙签订共存契约的家伙?劫妖录就是他交给御城守的,用来挟制所有妖族,这样的大统帅,最后不还是要被迫出卖你们,有什么好值得尊敬的。” “签订契约的是白泽,多摩罗是率领我们反抗人族与神族的统帅,只要他还在,终有一日,这个世界还是属于我们的,而你们人类,在他的眼中,连做为他的食物都不配!” 师夜光眼珠子转了转:“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既然他拥有与神比肩的能力,又怎么会让白泽跟姜子牙拿劫妖录订立契约,而不是反抗到底呢?” 迦楼罗王正要说,猛地警醒过来,冷笑着道:“你想套本尊的话?” 师夜光见被识破,便也不再追问。“此处不能久留,要是你还坚持不让我扶,那我就先告辞了。” 迦楼罗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是被这个人以血契的方式召唤出来,就注定要受制。但它生来高傲,即便受制于人,也要保持自己的威严。 “哼,不许你扶我,只能我扶着你,听到没有!” 师夜光知道,不能再停留了,比起现在的妖族,更难对付的是御城守。 “行行行,就听你的。”他将一只胳膊伸给迦楼罗王,“你扶着我走。” 在黑夜之中,迦楼罗王就是一个瞎子,眼睛睁的再大,也只能看到一些模糊混乱的影子,他被师夜光召唤出来后就安置在炼丹房里那处秘密空间中,虽然每天师夜光都想尽办法给他寻找血食,但他实在吃不饱,只能借着今夜城内举行大型庆典,趁着天还亮着溜出来挖人心吃。 师夜光不知道,迦楼罗王吃掉的,根本不止就这三个青壮男子的心,长安城里今夜人群聚集,在另外的一些地方,还躺着被掏出了心脏的新鲜尸体。 “如果能有一条龙吃就好了。”迦楼罗王发出这样的感叹。 “长安城里哪来的龙?” “大明宫里难道没有龙吗?” “你觉得呢?” 迦楼罗王顺着夜风吸了吸鼻子:“好像是没有,什么真龙天子,都是一样的凡夫俗子。” 师夜光好奇道:“你能闻得出来?” 迦楼罗王自得道:“那是自然,本尊对于龙的气味,就像你们对美食的香气一样敏感。只要有龙出现,五百里之内,都逃不过本尊的鼻子。在你们渺小人类的眼中,龙是你们最崇拜的神物,但在本尊眼里,龙就是一道美食,尤其是龙心,那简直是无上的美味,本尊就是龙的天敌。” 师夜光道:“恐怕在这里,你只能怀念一下龙心的美味了。” 迦楼罗王叹气:“真是可惜。” “龙肉到底什么味道?” “你也想要尝一尝吗?”迦楼罗王低沉地笑了,“一般的龙,也就是一般的味道,只有最纯正龙神血统的龙族正裔,那滋味才叫妙不可言。” “龙族正裔?龙也分血统?” “这是自然。只是龙族正裔十分难得,他们天生便是神族,龙神的嫡亲血统才拥有龙珠,岂是一般江河湖海里的龙众可比的。” 师夜光忽然停步,“龙珠?” 迦楼罗王道:“龙珠是龙神遗留给子孙后代的神力所在,拥有龙族正裔血统的龙,凭借龙珠的神力,才能够行云布雨,威力无比。而它们毕生的修炼,也全在那一颗珠上。” “你也吃过龙族正裔?”师夜光问。 迦楼罗王遗憾地道:“很久很久以前,本尊曾经吃过一条正裔之龙。只是,龙神的后代,也算神族,吃掉一个龙族正裔,那就是与整个龙族与神族为敌。但那样的味道,太令本尊渴求,无法控制。” “为什么这么久,你才吃到过一条正裔之龙?” 迦楼罗王道:“龙神的后代,天生有神力护体,它们能够隐藏住龙的气息,也能够变幻成人的模样,除非它们现出原形,或者受伤流血,不然本尊就闻不出来,找不到。” “原来是这样。” 师夜光再无话,带领着眼盲的迦楼罗王快速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om,。 一夜的热闹喧嚣过罢,翌日韩湘,曹九各自分头忙碌。曹九唤来国库司珍部的张侍郎,向国库借宝一用,张侍郎爽快答应,这本是一件严重违禁之事,张侍郎一心巴结曹九姐弟,特意带小国舅进了国库亲自挑选。韩湘则一大早就跑到了异闻社狂敲门,生生把从来上午不起床的吕洞宾挖了起来,请吕洞宾去紫云楼主持斗宝。 张果昨日带着《公输要略》离开后,当夜未归,异闻社里只有吕洞宾跟何招娣。 吕洞宾侧卧在床榻上道:“你这个猴崽子,真是一天都安分不了,自己整天混吃混喝,还学人家斗富,巴巴地跑来请我主持,说吧,你又打的什么点子?别又是跟几年前你单挑铁狮子一样,想找我暗地里做局吧?” 韩湘叫道:“吕洞宾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找你去主持斗宝,只是因为你为人一向公正,最是不怕权势,不讲情面。” 吕洞宾抬脚踹他:“你骂谁呢。不说清楚我可不去。”忽然发现韩湘的嘴巴有些肿,上面还有两排细小的牙印,顿时大笑:“你那嘴怎么了?被谁咬了?” 韩湘摸着依然隐隐作痛的嘴,支吾半天。 吕洞宾更是笑的欢畅。“没想到最是无法无天的韩湘韩太岁,也有吃瘪的一天啊!” 韩湘上前亲热的揽着吕洞宾道:“谁说不是呢,上回燕归楼,不知道是谁,被姑娘追到楼里骂,连嘴都不敢还。” 吕洞宾再次踹他,“你小子别的能耐没有,就是作的一手好死!” 韩湘伶俐的躲开,嬉笑道:“咱俩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言归正传,兄弟我请你去主持,顺便也找你借一样宝贝压场,以备不时之需。” “我异闻社哪有什么宝贝,一穷二白的很。”吕洞宾挥手,“要借,你去找燊哥。” 燊哥已经来了,他消息最是灵通,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已经知晓。 “韩小子,这回你怕是惹上了不能惹的人咯。”燊哥进门便道。 韩湘费解:“你什么意思?” 燊哥故弄玄虚的摸着两撇翘胡子,“那小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大有来头。” 吕洞宾瞧出些端倪,反倒有了兴趣,“你的意思是说……” 燊哥高深莫测的合了合眼。 吕洞宾“哈”地一声:“那我可要去瞧瞧热闹。” 韩湘缠着燊哥不放,“你话能不能说清楚,那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你都知道些什么?” 燊哥就是不说。 韩湘就又去缠吕洞宾。“你听到了,那小姑娘怕是大有来头,不过,她就算再厉害,还能比得过小国舅?”语气忽地一转,“但是,为了咱们兄弟的脸面着想,咱们必得留后手。” “谁跟你是咱们?”吕洞宾点着韩湘,“小国舅一定是被你小子给撺掇的,硬架了上去,所以你是怕万一输了,害小国舅丢脸,以后都不能从他那里骗吃骗喝,所以想让我在背后给你小子作弊。” 韩湘立刻叫屈:“咱们兄弟之间互相帮忙,这怎么能叫作弊呢?” 吕洞宾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你斗天斗地斗铁狮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跟一个小姑娘较上劲了?那小姑娘长的一定很漂亮吧。” 韩湘鄙薄道:“一个青瓜蛋子,人还没长开,有什么漂不漂亮的。” 吕洞宾没正经道:“好男不跟女斗,只跟美女斗;好女不跟男争,只跟美男争。这都是套路,你大哥我早玩剩下的。那小姑娘要是不漂亮,你小子只怕连一眼都不会多看,还这么费心费力的跟人家斗来斗去?” “那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狂的很,我怎么也得灭灭她的威风。好男、好难,而我,可是长安城的韩太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这么高风亮节的事,可不是我韩湘的风格。” 韩湘跟吕洞宾碰在一起就是互相斗闷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何招娣已经做好了早饭,几个人在外面廊檐下吃过,燊哥还要忙邸店里的事情便先回去了,等着晚上听战果,吕洞宾带着何招娣一道,跟着韩湘先去跟小国舅曹九会合。 一夜之间,小国舅跟一个小姑娘相约紫云楼斗宝的消息不胫而走,无数人翘首以盼,等着开一回眼界,早早地,紫云楼被包了场一样,楼里楼外人满为患,就留了顶楼上那间最大的雅间,里面已经布置妥当,雅间的纸拉门都拆了下来,空间变得敞亮,透过栏杆,下面一二两层的看客,都能清楚看到三楼上。 楼外面也布置的相当隆重,铺着织花地毯,架起紫丝屏障,将看热闹的人群分隔两侧,凡是要进楼里的,都需要特别花银子,紫云楼掌柜的做起生意跟燊哥有一拼,借机不仅声名远播,还顺势捞了一把钱。 曹九等人先到,张侍郎殷勤的跟在他身后,韩湘跟吕洞宾过去的时候,龙七还没到,几个人就先坐在桌前吃茶和果子。 “都准备好了?”韩湘问。 曹九点点头,“东西都是我亲自去挑的。” 韩湘笑道:“你那双眼,见惯了世上最好的东西,既然是你亲自挑的,那一定错不了。” 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到了,龙七才跟云伯蹦蹦跳跳的走入楼中,云伯的手上捧着几个锦盒,有大有小。 韩湘观察着龙七的神色,颇为轻松自得,一点都不担心似的。 吕洞宾也在观察龙七,一张春花烂漫的脸,个头不算高,依然给人修长的感觉,骨骼秀丽,头上没戴贵重的首饰,而是绑着丝带,跟着她灵动的步伐在风中飘荡,而她身上那套飘逸的衣裙,所用面料极其罕见,白之如霜,可在阳光下又泛着七彩波光,隐隐反照,像是上面一层珠光釉。 “奇怪,难道她是……”吕洞宾寻思着。 何招娣塞了一嘴点心,见到龙七进来,猛地顿住,看着她眼睛都直了。 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见过,觉得熟悉。 何招娣努力回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容貌绝俗的小姑娘的,可就是想不起来。按理说,这样一个风采照人的人物,见过了,自然忘不掉。 龙七大喇喇地从呆怔的何招娣身边走过,眼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是看陌生人的感觉。 何招娣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只是小姑娘生得太好看了,她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这姑娘好看的就像画里走出来的,清丽脱俗,眼波如最清澈的水,令人见了便从心头升起喜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om,。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好了,那就开始吧,我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龙七径直走到桌前,态度有些傲慢,却因她模样娇俏,蹙眉嘟嘴的,并不令人厌恶。“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在等着我呢。” 最大的雅间里,圆桌撤掉了,两张长案对面摆放,曹九跟韩湘等人占据了一张,对面的那张则空着。每一张长案前摆着一只小铜钟,张侍郎带着同僚,身穿常服充当仲裁。 “把东西都摆上来吧。”曹九吩咐张侍郎。 张侍郎命手下人从后面屏风处碰出几样盖着红布的物什,也是有大有小,从外面形状看不出究竟是何物。外面花了钱的人都翘首以待,张侍郎走到曹九面前低声耳语了一阵,曹九露出颇为赞赏的表情,冲他点头微笑,张侍郎谄媚的回以一笑。 韩湘把脑袋凑过去问曹九:“何事?” 曹九神秘地附在他耳边:“张侍郎替我做了万全的准备,特意从内库里请了一样绝世宝物压场子,打算最后挫一挫那小姑娘的威风。” 韩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样我就放心了。” 吕洞宾歪在主持交椅上吃茶,对于接下去的斗宝显得没什么兴趣,所有的兴趣都在龙七身上,目光看似缥缈,却实际注意力都在龙七跟云伯那边。 云伯上前,看似无心的瞄了吕洞宾一眼,捧着东西搁在对面,龙七坐下,看了看面前精致的茶点,时令的鲜果,拿起来一一闻了闻,小姑娘纯真娇憨的一面不加掩饰,何招娣站在吕洞宾身后,不由自主冲龙七笑了笑。 “可以开始了吗?”龙七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 张侍郎不悦地轻咳一声,从曹九身后上前一步,面带不屑,挑着眉眼看龙七,“凡事皆要讲个规矩,既然是要斗,那么,开始之前有些话还是必得先说明白了。” 龙七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是斗富,那就看谁拿出来的东西更加贵重,更加稀奇,谁就赢了。” 张侍郎冷哼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年石崇王恺斗富,引得晋武帝大怒,斗富不是比谁更奢侈浪费,那比天灾还要严重,是会引发天怒人怨的。我们小国舅,身为皇亲贵胄,事事皆以国事为重,以陛下忧思而重,现在天况不佳,连年干旱,百姓艰难,圣上寝食难安,广发赈济钱粮,这种时候不是比谁更加豪奢。” 龙七不解道:“既然要斗的是富有,又不比谁更加豪奢,那比什么?” “这正是本官接下去要说的。”张侍郎端起了官架子。 云伯淡淡盯着张侍郎,面上波澜不显。 张侍郎环视全场,提高声音:“今日紫云楼斗富,斗的不是奢侈阔气,真正的宝物皆为天地造化的产物,而非人工所为。人力所造,例如金银器物,再怎么穷奢极侈,价值也都有限,真正的宝物,并不由其标价决定,而是天然生成,世间稀少,寻常人不可获。” 吕洞宾抚着下巴点头:“所言极是。” 龙七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就是要天地之间自然生成的东西吗,如此更好,这有何难。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不急不急,本官还没说完呢。”张侍郎一双精光四溅的老鼠眼,老谋深算的眯了起来。“刚才那只是第一条规矩。” 龙七烦躁的用手指缠着肩头垂落的长发,“你们怎么这么麻烦?到底还有多少规矩等着我,你们是怕输不起吧?” 张侍郎微恼:“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无不是圣上所有,难道当今陛下所拥有的宝物还比不上你一个黄毛丫头?” 龙七不怯,只是好笑。“天地有多大,你知道吗?我就举一个例子,西海之西,有座浮玉山,整座山皆是美玉。山中有光不灭,是谓阴火。此火水不能灭,其光烂起,可化为赤云,在天穹之上化为巨鱼大蛟的样子遨游,其火可在海中燃烧,燃起时,海面与天空如同倒置,海水五色缤纷,色彩斑斓,光怪陆离,这火的名字,叫做沉燃。这样的东西,你们有吗?” 张侍郎以及紫云楼中众人闻所未闻。 张侍郎愣了片刻,忽而大笑道:“小姑娘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故事,世间哪有什么阴火沉燃,可在海中燃烧不灭,还能将大海染成奇光五色,也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 紫云楼里随即爆发一阵笑声,有人笑言:“小姑娘,长安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龙七仰头看身后的云伯,一脸的天真烂漫。“我就说吧,他们这些人压根没什么眼界见识,跟他们斗宝,那是咱们在欺负他们。”语气甚是轻蔑。 云伯很不给面子的笑了。 只有三个人没笑。 吕洞宾、韩湘、还有何招娣。 龙七任由他们笑,好看的手指上缠绕的黑色发丝,丝滑柔顺,手指沿着脖颈美好的线条,朝衣领处滑去,那里有一根似金非金的细链子,看上去比黄金更闪亮,也更坚韧。她勾着链子来回摩挲,一双掩不住灵光的杏仁大眼微垂,羽扇似的睫毛,投下漂亮的弧形暗影。 “沉燃不仅能令海水奇光五色,斑斓幻彩,还有神奇的作用,曾经有游海者遭遇海难,偶然漂浮到浮玉山附近,得到一小块指甲盖那么大的沉燃,便能够在海中畅通无阻,海中的海兽海怪无敢靠近,他这才保住性命。沉燃可照出黢黑的深海,能够让人看到隐藏于海底最深处的世界,如果机缘巧合,沉燃还可带人进入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境界之地,它能够开启隐藏的空间,那是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探知的境界之地。”龙七缓缓扬起睫毛,抬起双眼,眼中带着顽皮和戏谑,分不清她说的话究竟是真实,还是玩笑。 紫云楼里的人,似被她的声音,她的讲述迷惑了,竟慢慢都安静下来。 龙七嘴角边勾着笑意,斜斜地睨着张侍郎:“你方才说,真正的宝物,皆应该是天地之间自然生成,是造化的产物,我只问你,如沉燃这样的东西,可算得上真正的宝物?” 张侍郎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自然可算宝物,可是你有吗?” 龙七笑笑不回答。 云伯这时朗声说道:“刚才你们说凡事都要讲规矩,此次我家小主子与这位韩小哥,还有那位小国舅相约斗宝,既然是斗,自然有输有赢。我想请问,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张侍郎回头看曹九,曹九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便去看韩湘。 韩湘立刻兴致高昂,想了想道:“那就得有个彩头了。” 云伯问:“什么彩头?” 韩湘鬼灵精的眼睛上上下下在龙七身上打转,嗯了半天,打了个响指,正要开口,却被吕洞宾抢先。 吕洞宾道:“赢了的一方,可以向输的一方提问题,而输掉的一方不能拒绝回答,如果不回答或者说谎,将遭受惩罚。” 云伯的眉毛皱了起来,本能的想要拒绝,越是听上去容易的事情,往往越是陷阱,可龙七觉得有趣极了,吕洞宾的这个彩头出其不意,她自信自己不会输,就算输了也没任何损失,慨然应允。 “你搞什么!”韩湘跑到吕洞宾身边,怒冲冲质问,“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吕洞宾耍赖道:“是你硬请我来主持的,自然要以我的意见为主,而且,人家一个女孩子都答应了,比你可痛快多了。” 韩湘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还没醒?就不能提个好彩头吗,谁稀罕问什么鬼问题!” 吕洞宾给他泼冷水:“你先有本事赢了人家姑娘再说吧。” 韩湘气呼呼回到座位上,双臂抱胸,赌气似的朝张侍郎大声道:“快开始吧,别再磨磨蹭蹭了。” 斗宝之战终于正式开始,在张侍郎和紫云楼掌柜的安排下,对战的双方,各自将准备的宝贝排放于长案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中,各自揭开,由在场之人集体评判。 曹九从国库司珍部借来的宝贝,一件是传说里女娲补天时遗留下的宝石,是凤凰鸟蛋所变,又被称之为“帝王石”的田黄。这块田黄天然未经雕琢,呈卵状,品相块头俱为世所罕见,十分像个凤凰蛋。另一件则是体积令人惊叹的“天下第一名香”,一截千年沉香木,奇香无比。最后一件,是张侍郎特意从内库带来的血色红珊瑚树,条干挺秀,光彩夺目,大如屏扇。 珊瑚树三尺以上算奇珍,以红色为贵,红色越深,价值也就越高,而这一株,竟然快有半人那么高了,而且形如孔雀展开的尾翼,枝柯扶疏,色泽鲜艳,世罕其比,恐怕就连石崇当年都比不得。 众人皆看呆了,楼内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韩湘露出笑意,这么高,这么红的珊瑚树一露面,他就觉得稳了。 只有龙七发出一声凉凉地嗤笑。 她缓缓打开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一颗拳头那么大的珠子,白色里竟透着玫瑰色,颜色具有非常丰富的变化,似乎里面蕴藏着一股天地之间的灵气,它一亮相,众人只觉连呼吸的空气都被感染了那种纯澈的灵气,神清气爽,从内到外受到了荡涤一般。 但这硕大的珠子,散发着森森地寒意,久了竟使得楼内越来越冷,外面秋老虎正猛,这里却像个冰窖。 韩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伯却在龙七打开盒子的瞬间,神色变得十分紧张,难以置信的盯了龙七一眼。 龙七悄悄朝他挤了挤眼睛。 “这、这是什么珠子?”有人颤抖着声音,弱弱地问。 龙七淡淡地回道:“这颗珠子,是东海最深处的海底峡谷下面,一个万年老蚌的宝贝,每当老蚌张开蚌壳的时候,可将海底峡谷照的十分光明,只是可惜现在是白天。” “世间会有这么大的珍珠?这是不是真的?”韩湘质疑。 龙七背着手,歪着脑袋道:“若是不信,你可以过来摸一下,把你的手放在上面试试。” “摸就摸。”韩湘不信,走过去依言将手掌覆于大珠之上,霎时间,他全身的毛发被激得竖起,彻骨的深寒难以抵御,并且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冲击他,他被激得倒飞出去。 “现在可信了?” 龙七笑颜如花,居高临下看着韩湘,韩湘被那莫名力量震撼,一时有些懵。 一颗珠子会有这样的力量吗? 那力量就像雷电打在人身上,他方才就像触碰在雷电之上,却又冷得五脏六腑都要凝结成冰了一样。 就在韩湘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之时,远离紫云楼的丹室里,一手支头,侧卧在枯木之上的迦楼罗王霎时间睁开双眼,一双金色的眼瞳,里面似乎能淬出火星来。 “龙珠!?” 迦楼罗王一个翻身,从枯木上跃下,凝神分辨着空气里丝丝缕缕隐藏的气息。 “竟然有龙珠的灵气,长安城里竟然真的有龙,还是正裔之龙!” 迦楼罗王困惑迷茫,接着又欣喜狂笑。 真是没想到啊,时隔千年,自己竟然有幸再一次遇到一条正裔之龙!在长安城里,居然隐藏着一条龙神的后裔! 他尖锐而瘦削的鼻子用力抽动,贪婪吸嗅着空气里龙珠的气息,仅仅是这么一点点,就已经令他疯狂。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将昨夜回来后师夜光的交代叮嘱抛之脑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om,。 云伯迅速将装有龙珠的盒盖盖上,看上去不动声色,实际上紧张的面皮都僵了。 云伯传音给龙七。“小主子,您简直太胡闹了,怎么能将龙珠拿出来!” 龙七眨眼,同样传音给云伯。“就一下下而已。” 云伯传音道:“一下下也不行,快收回去,龙珠事关重大,万不能有一点差错。” 龙七淡淡扫一眼地上的韩湘,“他们今日分明有意为难,昨日相约斗宝的时候不说清楚,到了这里才啰里八嗦,以为这样就能赢得过本公主,这些人目光短浅,偏还不自知,自以为了不起,想以身份地位压本公主,简直愚蠢狂妄,本公主就用龙珠好好震一震这些凡夫俗子。” 云伯轻叹:“小主子,老奴早就跟您说过了,陆地上的人,他们生来寿命不长,依靠双脚行路,能够到达的地方十分有限,这便也成了他们最大的桎梏,您又何需与这些陆地上的人一般见识呢。“ 龙七不服:“这些井底之蛙,他们自己没有见识,凭什么还敢如此张狂!“ 云伯耐心劝解:“正因为他们是井底之蛙,见识短浅,才会这般张狂。就连这些陆地人自己也说过,井底之蛙不可以语于东海,拘于虚也。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亮不远,但人都是不自知的,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龙七愉悦道:“既是这样,本公主今日就是要给他们开开眼界!” “那也不能将龙珠取出,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得了!“云伯的声音绷得直直的。 龙七浑不在意。“能出什么差错,他们肉身凡胎,根本承受不住龙珠的能量,只是摸上一摸就被震飞,就算有人因此起了觊觎之心,也拿不走。“ “龙珠对于小主子太重要了,老奴不得不谨小慎微,小主子还是赶紧将龙珠收回去的好。“ “知道了,知道了。“ 龙七给云伯使了个眼色,不再理会韩湘,转身回到长案边,悄悄将龙珠取出来。 云伯趁机分散楼内众人注意。 他揭开带来的第二样东西,看上去像个大海螺,又像个螺旋状的大羊角,表面有赤橙色火焰状斑纹,极其的灿烂耀眼。 赤橙与浓绿异彩相彰,间杂深红与蓝色,仿佛凝固了的阳光,汇聚了人所能想象到的自然界中所有的色彩,在肉眼所见的每一处,都会有无数种颜色的组合。 这异彩螺旋状大海螺,外壳闪亮,虹彩涌起,随着观察者和入射光线角度的不断变化而翩翩起舞。 楼内霎时间奇光幻彩,众人如痴如醉。 龙七趁机将龙珠拿在手中,双手藏于袖内,暗运法力,龙珠没入她体内。 云伯审视众人神态,见一个个眼神发直,便语带诱惑,缓声说道:“我家主人原是一名海客,早年周游列海,远行经商,我们远道而来,此次出行,身上未带太多东西,在我们那个地方盛产珍珠,不过市面上大多只是白珠,以白色浑圆为贵,其实不然。世上方土异同,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地形,物产风俗便不同,而海洋远远大过陆地,海中风物更是稠穰,拥有无尽宝藏。每一块海域所产珠类截然不同,珍珠有五颜六色的,而且,不是只有蚌壳里才有珍珠,海螺里其实也有。听闻长安有一斛珠的故事,珍珠向来为人所爱,寓意富有安康,我们主仆初到长安,大唐是礼仪之邦,今日我代表我家小主子,用这一海螺的珍珠赠与在场诸位,聊表心意。” 云伯将大海螺的口朝下倾倒,哗啦啦一阵急雨般,五光十色的大小珍珠落在紫云楼反光的木地板上,那些珍珠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有些是人从来不曾见过的。 云伯倒完珍珠,那灿烂异彩的大海螺就随手搁在了一边,原来那海螺仅仅就是个容器,他们根本不在意。 紫云楼内一下子失控了,珍珠滚得满地都是,人们蜂拥上来争抢。张侍郎先前还端的住,后面就也加入了满地乱爬抢珍珠的阵营,只有吕洞宾未动,满是有趣的看着,还把两只脚高高抬起来,免得被人踩到。 他不经意的往身边看了一眼,发现一向爱钱如命又贪财的何招娣也没动,吕洞宾更是觉得有趣了。 “你怎么不去抢,这可真不像你,那可是上等的深海珍珠,价值不菲。” 何招娣眼睛盯着地上,嗡声道:“你以为我不想抢啊,抢到了也要拿给你当还债,我才不想便宜你,去白费力气。” 吕洞宾故作恼怒:“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奸诈小气的人?” 何招娣效仿张果耷拉着双眼:“你本来就奸诈小气。” 吕洞宾哈哈大笑:“知道我奸诈小气就好,省得以后跟我玩鬼,白费心机,就老老实实干好你的活,呆到你还完债务为止。” 何招娣拖着声音道:“是是是,天底下就您老最聪明,只有你玩别人,别人不能玩你。”忽然话锋一转,“既然你这么聪明,韩湘又是你的好朋友,现在这副局面,你打算怎么帮他赢?” 吕洞宾随意道:“再看看再说。” 何招娣撇了撇嘴,“你可是答应过韩湘的,不会是想找借口食言吧?” 吕洞宾大神在在盘坐椅内,“如果我说,这场斗宝,我赢定了,你信不信?” 何招娣诚实的摇头:“不信。” “你要不要跟我赌?” 何招娣忽然犹豫了,看吕洞宾的神色,显得十分自信,但明明出门的时候没见他带东西,而眼下,那好看的小姑娘每次出手都是绝世宝物,他凭什么能赢? 吕洞宾微笑着问:“赌不赌?” “赌……什么?”何招娣结巴了一下。 吕洞宾笑容扩大,“你心虚了。” 何招娣见他一脸狐狸样,仿佛一切皆在他股掌之中,真是看了就来气。“我赌了!反正也没什么能再输给你的,你就说吧,赌什么?” “若我赢了,从此以后你就得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许跟我犟嘴。” “为什么?” “更不许问为什么。” “你要是赢不了呢?” “那我们之间的债,就一笔勾销,出了这紫云楼大门,你就是自由的。”吕洞宾抬起一手,“赌不赌?击掌为定。” 何招娣忽然不说话了。自由是自由了,可是饭票也没了。 吕洞宾又加了一句:“我再倒贴你两个银锭子。” 何招娣痛快与他击掌:“赌了!” 吕洞宾好气又好笑。 一群人在地上乱爬,抢的房间里的东西七倒八歪,曹九抱着双腿蜷在椅子上,不停大喊,长案上那株红色珊瑚树,被人撞的好几次险些掉下去。 龙七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云伯你快看啊,你看看这些人!” 韩湘被人群挤得站不住,爬到长案上,冲龙七大声道:“你这是犯规!” 龙七不甘示弱,也站在长案上,二人两两相对。 “我犯了什么规?你们定的规矩里,何时说了不可以这样?东西是我的,我愿意怎样便怎样,既然斗的是富有,斗的是宝物,你就说承认不承认,本姑娘的就是比你们的强?” 韩湘绝对不会认输,强道:“我们没有见过大海,还不是任由你们信口开河,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蒙人的?要说富有和宝物,我们还有这株珊瑚树,世人皆知,珊瑚树来自深海,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海物,人尽皆知的宝贝!” 他刚刚言罢,声音还未消散,那株红色珊瑚树终于被人挤得从长案上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粉身碎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om,。 楼里面霎时间静如止水,大家都看着地上摔碎的红珊瑚树,一时间心头一片茫然,空白一片。谁都知道,那株红色珊瑚树出自哪里,现在它支离破碎的躺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哄抢珍珠的众人快速退散,将那一块空出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谁也不清楚,这株血色珊瑚树究竟是被谁弄掉地上摔碎的。 隔了好半天,张侍郎才反应过来,他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住,无措的望着曹九。 “小国舅……这……这这株红珊瑚树,那可是、可是……”想到是自己私下从内库里瞒着上头借调出来的东西,价值连城,唯有重大节庆时,才会被请出来的重宝,现在却损毁了,那责任,他一个小小侍郎根本担不起。 曹九也懵了。 张侍郎扑过去,泫然欲泣:“小国舅一定要救救下官,下官可都是为了您,为了您啊!” 曹九茫然抬头,跟韩湘对视,韩湘站在高处,也是同样的眼神发直。 何招娣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叹息的望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红珊瑚,寻思着能不能捡回去,她身边吕洞宾却是伸手从壶里倒了一盏茶水,只盯着龙七看,目光中竟颇为兴致勃勃,完全是在等着看好戏。 何招娣想到吕洞宾说今天斗宝赢定了,猛然惊醒,莫非他竟是这个意思?当下立即震惊的眼神看着吕洞宾,用口型问他:“你干的?” 吕洞宾登时将茶盏重重一放,一脸的不满,也用口型回答:“你当我是什么人!” 何招娣怀疑的审视吕洞宾。 吕洞宾瞪她一眼继续看戏。 那边长案上,龙七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还挑衅地冲韩湘扬了扬下巴,“喂、现在你们的珊瑚树没了,还要不要比?要是不比了,那就痛快认输。” 韩湘还没说话,张侍郎已经克制不住了,他正窝着一肚子火,被龙七这么一挑衅,顿时激发出几分戾气,向前一步,狠狠指着她跟云伯:“是你们!你们是故意的!” 云伯挡在张侍郎身前,挥开他无礼的手指,冷声道:“这里众目睽睽,你们的珊瑚自己从案上摔落,我与我家小主子从未触碰过,何来故意之说?还请这位大人自重,莫要胡乱攀扯。” 张侍郎急道:“要不是你们突然撒珍珠,这珊瑚树好端端放着,又怎会自行摔落?事皆有因,这因,由你们而起,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斗不过,便生了歹意,故意引诱众人哄抢,借机故意破坏呢?” 云伯脸色不善,正要再说,龙七那暴脾气就爆发了。 “一株破珊瑚树而已,要多少有多少的东西,分明是你们输不起,还想栽赃陷害不成!” 张侍郎怒极反笑:“破珊瑚树?这株绛红珊瑚树,被誉为深海美人,是东瀛国镇国之宝,太宗时,其国主特将其国宝不远万里进献给我天朝上国。从东瀛到大唐,海上数月光景,时遇海难,十船仅剩下一船,而那唯一的一船上,正供奉着此物,故而被视作祥瑞,受到海神与龙神的庇佑,小姑娘你不仅是口出狂言,更是出言不敬,就凭这一点,便能治你个死罪!” 俗话说千年珊瑚万年红,珊瑚的生成是积小成多,聚沙成塔,生长成这样完整的一棵树形十分不易,且珊瑚生于昏暗的深海,采集出水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龙七开口一副气吞山河的豪迈,引得人人侧目,皆觉得这小姑娘实在猖狂的不像样子,太不懂事了。 龙七从长案上跳下来,面若冰霜道:“想要治我的死罪?就凭你们?” 紫云楼外原本艳阳高照,这时忽然暗沉下来,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浓云将太阳遮挡,楼内一下子黯淡了许多,阴沉沉地。 路上行人纷纷仰首看天,欢呼雀跃,昨夜一场盛大的祈雨仪式,似乎有些奏效。 迦楼罗王在街头巷尾胡乱游走,他感应到龙珠的气息潜出师夜光的丹室,可是出来不久,却又失去了龙珠的气息。此时天空出现大片浓云,这云来的蹊跷,且空气里毫无水汽,根本不像要下雨。 明知道长安城里藏着一条龙,却找不着,吃不到,迦楼罗王心浮气躁,狠狠抓了一个路过的行人,拖入偏僻处,将其胸膛撕开。 张侍郎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龙七,分明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不知为何控制不住心生寒意,在她面前有些站立不住。 龙七背对窗外,云层在她身后翻涌,她束发的丝带振振而飞,韩湘只觉眼前似生出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她被云层托着,像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尘,就像他在寺院壁画上看到的一样。 吕洞宾的神色终于变化,一只手紧握成拳,抵在嘴边,那手有些颤抖,似是激动。 云伯知道自家小主子被彻底激怒了。龙,富有四海,俯视众生,龙神的后裔更是生来便为一方世界主宰,天生尊贵。而今被人间世界里的凡人大不敬,以龙七的性格,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弄两道天雷来轰了这紫云楼也说不定,他赶紧悄悄按住龙七,果然龙七紧握的拳头已经暗中蕴藏了法力,云伯朝她摇了摇头。 “这珊瑚树,我们加倍赔。”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你此言当真?”张侍郎迫不及待的追问。 云伯点头,却不看他,极其轻视。“当真。只不过,今日不行,需等明日。” “为何今日不行?”张侍郎急声,“既然要赔,今日与明日有何分别?除非,你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要潜遁!” 张侍郎的同僚们纷纷应和,楼中亦有人附和。 龙七只觉这些人胡搅蛮缠,十分令人厌倦,她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下满腔烦躁,“好,就今日,不过现在我可没带在身上,你们需要随我去取。” “去哪里取?” “登月馆,我住的地方。” 张侍郎回头看曹九,曹九也早被闹腾的生烦,既然对方愿意赔偿红珊瑚树,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冲张侍郎点了点头。 张侍郎转过脑袋正要答应,龙七抢先,扬手一指,冲着韩湘。“今日斗战,胜负输赢,想必现在已经分出,本姑娘赢了,但我没什么话好问你,我就要你在这楼外大喊三声:你是乌龟王八蛋,即可。” 这要求简直就像儿戏,楼内已经有人忍俊不住。 韩湘一张俊脸涨得发紫,他十五岁长安城里斗铁狮子一战成名,成为赫赫有名的韩太岁,今日却要被一个小丫头逼着当众自己骂自己是乌龟王八蛋,这份羞辱,他绝对不干,于是偷眼去看吕洞宾。 “今日斗战还并未结束,胜负还尚未分出。”吕洞宾坐在两张长案前头,悠悠开口。 韩湘顿时振奋起来,随声附和:“就是,谁说已经结束了,胜负输赢已经分出了?” 龙七好笑:“你们的珊瑚树已经毁了,你还拿什么东西跟我比?” 韩湘眼角偷瞄吕洞宾,吕洞宾垂眸不语,只提壶倒水,拿到嘴边一口饮尽,享受的长吁一声,又面朝窗外做了一个深呼吸,样子十分舒适惬意。 外面的阴云已经散了,阳光重新撒下来,天光云淡,微风拂面,吹着他鬓边发丝,微微飘动,吕洞宾半睁半闭着双眼,不着痕迹的给韩湘使了个眼色。 韩湘微垂着脑袋,脑子快速在转。 龙七见他不言语,便出言相讥:“怎么、你这是打算憋出一个什么宝来么?” 韩湘不上当,不受她干扰影响,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转,明白过来,再抬起头时,言笑晏晏道:“方才张大人有言在先,今日斗宝,斗的不是豪奢之物,而是自然生成,现在我出三样自然之物,若你能立时赢过我,那我便甘愿认输。” 龙七扬眉:“好。” 韩湘道:“阳光、空气、清水。” 龙七怒道:“你这是耍赖!” “我耍什么赖了?”韩湘背着手,在长案上走了一个来回。“万物生长离不开阳光,离不开空气,更离不开水,这三样都不是人力可为,人力可造,这才是世间最为珍贵的至宝。只要你现在立时能想到比这三样更厉害的东西,那就算你赢,否则、嘿嘿。” 龙七被气昏了头脑,怎么都想不出来,怒形于色也无计可施,只指着韩湘半天说不出话。 韩湘更是过分的蹲在长案上冲龙七瞪眼吐舌扮鬼脸的刺激她。 “无耻之徒!” 龙七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不想再面对那张痞里痞气的脸,气冲冲拂袖而去,紫云楼的热闹跟荒唐随之散去,张侍郎生怕再生意外,叫同僚紧跟龙七和她的老仆。 出了紫云楼大门,韩湘沐浴在阳光下,吹着风,长出口气:“今日真是太玄了!” 曹九道:“还好韩湘你素来有急智。” 韩湘厚颜无耻道:“那当然,也不看小爷我是谁。” 吕洞宾哼笑着从后面走过来,“真够不要脸的。” 韩湘笑道:“说到不要脸,小爷我谁都不服,就服你。你说,这么无赖的点子,也亏你想得出来。” 吕洞宾骇笑:“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什么时候给你出那样无赖的点子了?” 韩湘愣了。“那不是你提示我的吗?你对着窗外晒脸,吹风,还饮茶。” 吕洞宾笑叹:“那都是你自己想的,什么人眼里,看什么事,不正经的人,就会把别人的任何举动都想歪。” “小爷我明白,有些事、可说不可做,有些事、可做不可说,不管你认不认,小爷都请你喝酒去!小国舅出钱。” 曹九爽快的答应。 韩湘勾住吕洞宾肩膀,吊儿郎当道:“说吧,你想去哪里喝?平康坊?” 吕洞宾摇了摇头:“不,我们还有彩头没有收回来。” “对对对,你不提我都忘了,可不能便宜了那个嚣张的丫头。” 何招娣瞅着两个无耻的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谁遇到他们,真是不得不自认倒霉。 龙七那姑娘,真是太年轻,涉世不深啊。 “小主子,我们务必要当心一个人才行,那人看不清深浅,辨不出凶险。” 回住所的路上,云伯语重心长的对龙七道。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那坐在交椅上始终一副懒散模样的青年,擅长使巧劲,遇事冷静的不像个人类,对宝物没有半点兴趣,却对自家小主子格外感兴趣。云伯还是第一次感到,看不透一个凡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om,。 登月馆。曲江池。 曲江池在长安城东南偶,因水流曲折而得名。秦代称之为恺洲,修建有离宫宜春苑,这登月馆便是按照秦代离宫宜春苑复建,颇有古风。 曲江池历经秦汉,不仅有宜春苑,还有乐游苑,后来宇文恺又造了芙蓉园,并在沿岸增建楼阁。曲江池岸线曲折,可以荡舟,池中种植荷花、菖蒲等水生植物,亭楼阁殿隐现于花木之间,这一带是城内有钱人最喜欢设宴,游乐的所在,比起平康坊显然更加高雅。 这里的庭院屋宇常年可租,龙七初到长安,云伯便按照她的喜好,包下了整个登月馆。白天绿柳依依,莲池里锦鲤嬉戏,花木扶疏。长安干燥,如今又天旱,也就只有这里还看着舒心顺眼,风从池面上吹过来,带着新鲜的水汽,一阵阵花香不绝。到了夜晚,沿岸的楼阁、池中的游船,皆亮着造型各异的花灯,倒映在水中,相映生辉,别开生面。 离开紫云楼后,张侍郎的同僚随云伯和龙七来到登月馆,却没被请进去,而是关在了外面,隔了一会儿,才从馆内走出来一列奇怪的奴仆,他们行走的样子有些别扭,长相也怪异,一个个盘着腿,弓着腰走路,却抬出了两个巨型绛红珊瑚树,每一株都比国库里的那树深海美人更大,颜色更浓艳。 云伯指挥着那一队奇怪的奴仆,将东西抬到张侍郎同僚脚边,对那二人淡声道:“这是我们加倍赔偿的珊瑚树,两位大人,可看仔细了。” 二人震惊过罢,细细查看,竟然还都是真的。 “可查验完毕?” 二人直愣愣地点了点头。“完毕,完毕。” “这珊瑚树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 云伯嗯了一声,一招手,带着那队奇怪的奴仆进了登月馆,在二人面前砰地关上大门,再不理会。 张侍郎的两位同僚,对着两株巨大的珊瑚面面相觑。 馆内一座临水的雅轩,龙七抱着一盏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灌水,一壶水全喝完了,也浇不灭满心的火气。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云伯带着那队奴仆进来的时候,龙七正冲着水面大声宣泄。 “小主子,事情办妥了。”云伯憋笑,还是头一回见自家纵横四海,从无败绩的七公主吃瘪。 龙七烦躁的摆手,“代我多谢曲池水君,这两株珊瑚的情意,本公主记下了,来日一定报答。” “能为东海七公主办事,我们水君不胜荣幸。”那队奇怪的奴仆,领头的一个恭敬回道。他模样说不出的古怪,一双眼睛,眼珠子左右分的很开,好像长在两侧耳朵边一样,说话时,眼珠子一阵乱动,左右还各不相同。 云伯替龙七道:“如此,多谢曲池水君,待我回去,一定将此事告知我们主上。” 眼珠子乱动的那位立刻欣喜道:“不谢不谢,能在东海龙主面前提到我们曲池水府,小的们深感荣耀。此生有幸能够得见七公主,能为七公主效力,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伯微笑颔首,“曲池水府办事得力,此事须得教我家主上知晓。” 那位更加喜悦,竟有些手舞足蹈。 “七公主远道而来,我们水君略备有薄礼一份,还请七公主笑纳。我家水君说了,在长安但有需要,我们曲池水府一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谢过你家水君了。” “如此,小的们就告退了。” 说着,那队奇怪的奴仆,身形陡然开始收缩,最后变成几只螃蟹和水虾,在雅轩地面上爬的爬,蹦的蹦,穿过阑干跳入曲池水中。 雅轩里靠墙处有张雕花床榻,上面堆满了曲池水君送来的礼物,吃穿玩用,样样皆有,无一不精致。东海龙族是四海之首,更是天下水族之君,所有水族的重大事务,最后都要从东海龙王那里过,如同人间大小官吏的审查考核一样,七公主更是东海龙王的心头宝,曲池水府自然不敢怠慢,百般讨好。 曲池水府的虾兵蟹将离开后,龙七还在烦躁的走来走去,生平斗战,还是第一次输掉,从前无论是斗嘴还是打架,哪一次都是她赢,这次斗战还是她最有把握最自信的,没想到对方竟然那般无赖,赢得她心有不甘,偏又无计可施。 阳光,空气,清水,是生命的三大要素,缺一不可,那姓韩的小子说的没错,可怎么就觉得那么憋屈呢? 龙七在登月馆里苦苦思索,认输,她做不到,可现在赢又赢不了。 闹了这么一出后,她现在玩乐的心思都没了,气哼哼上楼回自己卧房,倒在床上啃着手指苦思对策去了。 云伯知道她小孩子心性,好斗,不服输,天生骄傲,也不多言,见龙七回房,他施了一个守护咒,提着一个漆制食盒,独自出了登月馆。 人间风物,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曲池一带的景致没什么太多变化,反而更添了繁华。沿着岸线再往东南方行走,越走越冷僻,那里有一片单独的宅子,宅院不大,远不如芙蓉园,登月馆一带繁盛,因为地处曲江池偏僻之处,宽阔水面在这里转折收窄,游船也不来往,显得十分静谧。这里连水流似乎都停止了,水面上菖蒲生的极其茂密,一丛一丛的,远远地,云伯看到掩映在岸边的那座老宅,竟然凋敝了。 门墙斑驳,沧桑陈旧,墙外一座搭起的简陋板桥,没有栏杆扶手,只有一截残木横生入水,上面依稀坐着一个人。 那人坐在茂盛的菖蒲中,像一簇挺直的墨兰。 那截残缺的板桥被打扫的十分干净,一个穿着素净衣裳的年轻男子,朝着水面而坐。在他身旁,放着一个医箱,医箱上靠着一把油纸伞。 浓墨色的长发,一半挽着,束成发髻,另一半披散在身后,他的穿着十分简单,粗布袍服,针脚细密,明明是棉布做的衣裳,衣褶分明,显得挺括利落,即便披了发,也不觉得轻狂,而是有些文雅。 云伯下意识抬头看天,万里晴空,没有一点会要下雨的意思,而且近年以来连年干旱少雨,可这年轻男子不像是赶路的行游者,不像出远门的人,却随身带着一把伞。 而且,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板桥上,身后老宅破旧,大门上连锁都生满了锈色,还有发黄的府衙封条。宅子内外杂草遍地,空无一人,这里荒僻的厉害,根本无人经过,不知为何他独自在此,看样子已经呆了许久。 从他随身的物品上看,应该是个郎中,可一个郎中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到没有人迹的地方,一坐就是许久呢? 云伯生性谨慎,放轻脚步,收敛行迹,缓缓靠近。 老宅的大门上,一个刻着“阮府”二字的牌匾,斜斜地挂着,一边已经掉了下来,上面生了蛛网,大门内里,野生的杂树长的老高,从墙里伸到墙外,浓阴遍地,更显得此处阴森寂寥。 “是谁?”残缺板桥上独坐的男子,突然警觉的喝问,目光精准,对着云伯的方向。 云伯心内一惊,他不是凡人,又刻意隐藏了行迹,怎么这郎中还是能察觉他的到来?就连头顶枝上的鸟雀,都未曾被惊动,却被他发现。 云伯按捺下满心疑惑,从茂盛的菖蒲后面转出来,朝那郎中笑了一笑:“原来这里有人啊。”他亮出食盒,“老朽就是个游览曲池的游客,见这里清净,景致别有一番风味,随意逛逛。” 年轻男子淡淡看他。这人模样生得不俗,气质清冷,带一股贵气,却并不算显眼。 “你是长安人吧?”云伯凑过去搭讪。 年轻人默默将头转回,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云伯依旧笑容满面的凑过去。“我是外地人,对这里不熟,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这宅子看上去荒废了多年,这里以前住的人呢?这么雅静的宅子,可惜了。” 年轻人看着水面,置若罔闻。 云伯有些尴尬了,站在残缺的板桥前,看着那人端正的背影。要不是他有影子,简直就不像个会喘气的活人,衬托着这森森废弃宅院,倒像个鬼魂。 “真是人老了话多,这位公子莫怪,其实老朽方才一眼看中了这个地方,想要打听打听这宅子可否能够买下来。” “你想买下这里?”年轻男子终于有所反应。 云伯望着废弃老宅道:“不错。这宅子造的讲究,贵气却又不庸俗,之前的主人家,必定身份尊贵,品味不凡,只是不知为何败落成现在这副样子。” “这是一座凶宅。” “啊?” “这是一座凶宅。”年轻人直视云伯双眼,看上去不像胡说,“大概二十年前,这一家被灭门了,至今仍然是未解的悬案。传说到了夜里,当年被杀的那些人还会出现,所以荒废成这样,无人敢来。” “谁说无人敢来,阁下不就来了么。”云伯笑了笑,对于凶宅一说,显得并不放在心上。 “我只是走累了,在这里歇歇脚。”年轻男子说着,从板桥上站起来,弯腰背起药箱,拿起雨伞。“现在,天色快要晚了,我也要走了。” “年轻人。”见他要走,云伯道:“可否告知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情?” 那人静静地站着,丰姿奇秀,身影倒映水中,神韵超然,给人一种清华之感。“二十年前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你若想知道,可以去长安府衙。” 大门上长安府衙的封条还在,字迹已经模糊,唯独剩下那红的褪色的官印。 那年轻的郎中说罢,再不停留,挎着药箱,拿着油纸伞不疾不徐地走远。云伯盯着他的背影,年轻的郎中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将药箱和伞放下。小径旁边开着一丛不知名的野花,有黄有白,他细致的挑选了几枝折下。 年轻郎中没有回头,也不管云伯在后面看自己,只是折了一把花束,复又离开。 此人看着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接触,防范心理很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在摘花的时候,露出温柔的笑意。 人类是太过复杂的物种,很难弄懂他们的心。云伯见他走远,便也不再理会。 “被灭门了?”他拎着食盒,怔怔地站在阮府倾颓的大门前。 光线在这里变的很暗,杂生的草木植物,使得一切看上去都斑驳陆离,什么都不真切。 二十年前,这里的阮府,当家的主人是国子监祭酒,掌教诸生,曲江池畔这座临水雅宅是他安养晚年的所在。这位阮大人,性子端方,不喜与人过多交往,好清静,只爱看书做学问,云伯想不出来,这样的人,能做什么招人恨到这般地步的事情,怎么就被人灭了门。 他来回看了看,那年轻人已经看不到了,云伯略一思量,身形从大门处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进到了院中。 这宅子屋宇错落有致,依照着地形而建,地面上铺着砖石,建有小型假山,还从外面引了活水进来,整座宅子就是一个精美的庭院,像个大盆景,一间间带着木头回廊的屋宇,或在水上,或在花丛,靠着外墙处,遍植红枫,此刻红枫的叶子已经开始变色,但因为荒废了太久,假山上从前种植的藤蔓植物,肆意疯长,有些已经顺着墙壁和破裂的地板长入了屋子。 一层层精致的拉门,现在仅剩下一格格门框,有的倒在地上,厚厚地灰尘与落叶中,偶有小兽的足迹。从现在的一些痕迹中依然可以看出,当时情况有些惨烈,假山的顶端整个掉落,在地上被砸碎了,屋内破坏严重,主屋连地板都破了一个个大洞,断口参差,似是大力所致,却不像被武器砸的。 当年的血迹,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不过云伯还是能够想象的出来,被灭门的时候,阮府之中的情况极其暴烈,府内众人完全没有招架还手之力,看建筑的木柱都有裂开的纹路,有的柱子生生断裂,或者凹了进去。 “怎么会这样?”云伯喃喃自语,“这竟不像是人力所为。” 他出了主屋,一路往后,后面属于后宅,多住女眷,显得更为精巧一些。遥遥地,隔着小池塘的假山上,一座闺阁样式的屋宇,垂着几重帘幕,相比其他地方还完好,屋前的木头回廊,竟然还被打扫过。 “春未姑娘!”云伯欣喜异常,低低地唤道,加快脚步。 云伯奔入屋宇,踩着木头板廊,空空地脚步声。旧了的帘幕后面,一层层雪色的纱幔,里面摆着一盏香案,香早已燃尽,还残留了好闻的味道,案上几样精致小点,并清水一杯。 “那个年轻人!” 云伯手中食盒掉落在地,里面滚出同样的精致小点,还有一盒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最下面一层是一套珍珠首饰,他再顾不上,闪身而出,身影几下明灭已到大门外。 大门外,菖蒲随风摆动,小径隐在繁荫中,哪里还有方才那年轻郎中的身影。 云伯行步如飞,沿着来路细细查找,从下午一直到傍晚,从冷僻的阮宅,一路到繁华的芙蓉园,来来回回,可那年轻的郎中,就像一颗水滴融入了大海,再也找不到了。 “那郎中到底是什么人?他跟阮家,跟春未姑娘有怎样的关系?”云伯对着曲江池,池面被晚霞所染,恍惚之中,似又看到当年那张艳若霞光的脸。 物是人非,二十年光景,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于凡人而言,却能够改变许多。 “主上,老奴怕是要辜负主上所托了。”云伯重重叹了一声气。 暮色从水的那一边蔓延过来,刚刚升起的月亮,薄薄地,一层银灰色,挂在坊门旁边。绕过热闹的东市,这里的坊巷显得安静,印书刻章的店铺早早打样,没有了客人,也就没有了人迹。 只有一个背着药箱,背后插着一把油纸伞,手握一把花束的年轻男子缓步走着。 一间酒肆的后门,就开在这条巷子里。天色刚晚,便有几个泼皮吃多了浊酒,尿急的在后面巷子里解决。 那几人远远地瞧着男子过来,一身端正朴素的纯棉衣袍,硬是被他穿出挺括的感觉,不染纤尘。 “哎哟,你们瞧那是谁?”几个泼皮并排对着墙根撒尿,其中一个撞了撞身旁的泼皮,讪皮讪脸道。 那些泼皮野狗似的,望着男子纷纷笑起来。“老子正愁今天的酒钱没有着落呢,这下好了,有人送钱来了。” 他们胡乱提起裤子,胡乱在衣裳上蹭了蹭手,步履凌乱朝那男子走去。“这不是甘霖医馆的姬先生么,出诊去了?” 那背着药箱,拿着花束的,正是甘霖医馆的姬先生,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见到这几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恢复一贯的清淡,也无话。 几个泼皮迅速将姬先生围了起来。 “姬先生,我们弟兄几个手头紧,跟你要点钱花。”其中一名泼皮,身材健壮魁梧,衣服也不好好穿,坦着胸膛,胸口处丛生茂密毛发,上面还沾着酒渍菜液。 另一名泼皮紧跟着道:“想必姬先生不会拒绝我们哥几个,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就当是你交的保护费。” 这几个泼皮在附近一带惯有恶名,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但也就只敢欺负欺负良善之辈,常找附近商家讨要保护费,不给就讹上,搅扰的人家无法正常开店做买卖。他们是府衙里的常客,浑身的虱子多了,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反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又没有杀人放火,附近商家们无奈,只得时不时为了打发这几个臭虫多少给点钱,他们每次也不多要,够喝酒的就行,甘霖医馆也曾受过他们的骚扰,每次姬先生都默不作声的给钱,因此这几人有恃无恐。 姬先生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不像从前,默默从怀里掏钱。 “怎么,不乐意?”那坦着胸膛的泼皮提高了声音,瞪眼鼓腮道。 其他几个泼皮围着姬先生打转,“趁哥几个还好好说话,乖乖拿钱了事,瞧您这身衣裳挺干净,那女瞎子做的吧?弄脏了多不好。” “没想到那个瞎子,竟然还能做衣裳,早知道当初她死了爹,流浪到这里的时候,老子就把她收了,虽然模样长的一般般,又是个病秧子,听说还是她爹的野种,外面的私生货,但好歹也是个女人,能上炕,给暖个被窝,或许还能生几个小崽子,老子也算有个婆娘,省得出去找女人还要花钱了。” 几个泼皮吃酒吃的有了几分醉意,说起话来荤腥不已,姬先生握着花束的手,猛地收紧。 “也多亏了咱们姬先生,老好人,收留了那个瞎子,拿药给她调理,这两年瞧着人比过去好看多了,也水灵了,也跟朵花似的。”泼皮凑到姬先生脸前,一口酒气直往上喷,“姬先生,你手里这花,是给那瞎子的吧?你说说你,模样生得好,又有手艺,怎么偏就拿那瞎子当个宝贝?莫不是那女瞎子有我们兄弟不知道的好处?是不是在床上……” 姬先生听不下去了,冷冷开口:“不就是要钱么,我给,不过现在身上没有,你们跟我去医馆取。” 从这里到甘霖医馆,说远不远,但也有段路要走,几个泼皮有些犹豫。 “身上没有?兄弟我搜搜看——” 一双脏兮兮,油腻腻地大手就往姬先生素净的衣裳上摸。 姬先生身形未动,却已是后退,避开那双脏手,他忽然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被坊门遮挡了,巷子里完全暗下去,这里未挂灯盏,只有酒肆后门半敞,依稀透出一丁点亮。 没有风,后门忽然在几个泼皮身后紧紧关上,仅有的一点光亮也随之湮灭,巷子被重重房檐投下的暗影完全遮挡,暮色转为全黑,只听几下沉闷的钝响,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当月亮从坊门前再一次露脸的时候,甘霖医馆的大门前,阿婼提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笼,静静地站在外面。 姬先生从巷子拐角的地方走了出来,棉布的衣衫整洁,手里握着一把花束,迎着她加快脚步。 阿婼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小脸上露出笑容。“回来了。” 姬先生站在她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风,语带责怪。“夜里风大,不是说过,我若晚归,不必站在外头等么。” “你不回来,我心里不踏实。”阿婼伸手去接他的药箱。 “我自己提,太重。”他拦住她的手,将花束递给她,又试了试她手上的温度。“有点凉,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不久。”阿婼低头,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等你多久都不算久。” 姬先生比阿婼高出许多,垂首静静看她片刻,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医馆内走。 阿婼脸上快要烧起来了,将头埋在他胸口,他身上有水的味道,花的香气,还有……淡淡地、血的腥气。 “今日出诊,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么?”阿婼细细分辨着他身上的气味。 “没有。只是顺便去看了一个故人,所以回的晚了。” 姬先生将阿婼抱到她房里,将她放在榻上,细心盖好薄被。“已经过了仲秋,天气渐凉,你这身子最怕风,怕凉,一定要多加注意。” 阿婼手里抱着花,低头轻嗅。姬先生找来一个器皿,将花插起来,给她放在床头,又去厨房里倒了热水,拿给她暖手,忙活了一通,自己搬过一张椅子,在她床榻旁边守礼的坐着,细细问她身体上的事情,又给她号了号脉。 “天晚了,你歇息吧,我也回房洗漱去了。”姬先生站起来,吹灭那盏拿进来的灯笼。 黑暗中,阿婼漆黑的双眼,定定对着姬先生。“阿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瞎子,多年之前,我孤身流浪到这里,被几个泼皮欺负,承蒙你收留,你待我……比家人还好,只是……” 他等了半天,她却没说下去了。“只是什么?” 阿婼的脸在黑暗里发烧。“没什么,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你不仅收留我,还费心费力的医治我,你的大恩大德,阿婼此生恐怕都难以回报。” “我不会让你死的。”姬先生的声音清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婼笑了笑:“生死之事,我早已看开,我这身子,胎里带的孱弱,打小就是个药罐子,吃了这么多年药,早就药石无效,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自艾自怜,此生能够遇到你,便是我最大的幸运,我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看你的样子,把你的模样刻在心里,下辈子报答你。” “我不会让你死的。”姬先生又重复了一遍,伸手摸了摸阿婼的头,“别费神在这些事上,遇到你,才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阿婼听得一头雾水,姬先生再不多说,让她早点安睡,自己便出了屋子。 阿婼没有睡,她听到他在院中打水。姬琰是个非常爱洁净的人,每天都要洗澡,无论春夏秋冬,哪怕下大雪也必须洗澡,所以他身上总是会有好闻的味道。自从被他收留,她能够为他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就是帮着整理整理药材,他连茶都不让她泡。 经常在这样的深夜,她隔着窗户,听他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为自己此生感到庆幸,还能遇到一个这样的男子。 只是,他到底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好,这般爱护,阿婼实在想不明白,他是喜欢自己吗?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长的好不好看,但好像从来没有人夸过自己美丽,大约容貌着实一般,而姬琰应该很好看,她经常听来的女客惊艳的语气这么说道。 可是姬琰对她温柔有加,早让她的一颗心都乱了套,却也对她十分守礼,从未有出格的举动,除了从外面抱她进来。 姬琰的生活极其简单,简单到近乎苍白。 有时候,越是苍白,越是令人感觉无法跨越和靠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om,。 曲江池,夜里繁歌华彩,通宵达旦。可龙七已经失了兴致,不想外出,而是呆在登月馆,百无聊奈的趴在雅轩临水栏杆上,隔着花影重重看远处游船。 水面上随风荡来乐歌的声音,十六的月光那么好,月亮像个巨大的银盘,正对着龙七,月光如银,圆月似镜,仿佛能够照出人间的山山水水,风雅万端。 云伯也显得心事重重,心中打算找个时间,趁小主子不在,叫了曲池水君问问当年阮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阵急鼓的声音,伴着铃音,还有三弦,乐音急急切切,密密匝匝,兜头而来,猝不及防将人整个包裹,龙七好音律,更善乐舞,不由自主手指在阑干上轻叩,和着乐音。急切的弦音清亮中刚柔并济,像下雨时的竹林,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竹叶上,夜静空明,只有竹叶和雨滴落下的声音。 萧声忽然加入,悠扬一声宛若鹤鸣,一只白鹤冲天而起,在月影之中盘旋,掠过水面,与自己的倒影成双成对,紧接着一个旋身,化作一团青白的雾气。那萧声一进入便夺了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与声音,随着乐音,龙七眼前似展开一幕幕画卷,她惊呆了,人间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上一次在乐音上给她这般惊艳与震撼的,还是来自异域的乾达婆王寻香行。 乾达婆王本就是西方世界的乐神,身上环绕着青莲,他所演奏的乐音就像香气一样,能够令人如痴如醉,沉醉不醒,而这个吹箫的人,他的乐音却能够具象呈现,并且变幻莫测。 “这是哪里传来的乐声?”龙七好奇地朝远处张望。 曲江池上并不乏弹奏乐器的声音,多是琵琶与笛,还有阮,伴着女子的轻歌,不算稀奇,可是这一次听到的乐音却迥然不同。 三弦弹奏的不是寻常教坊乐曲,好似随心拨动,变化多端,有时细腻有时狂放,缓时若情人耳畔的低语,骤然起时,又有金戈铁马,家国天下的豪迈。而后来加入的萧声,却总是能够妥帖的跟随弦音,时分时合,从跟随到引领。 云伯凝神听了听,指着远处亮着灯火的游船,“应该来自那条画舫。” 果然,江面中,几艘游船里,有一条挂着彩色灯笼的画舫,伴着乐音徐徐从几艘船后面驶出来。虽然距离遥远,但龙七与云伯视力不同凡人,只见那条画舫上建有精巧楼阁,上下通明,装饰美丽,下面一层像个搭建起来的舞台,人影幢幢,欢声笑语。隐隐可见人影之中,有人在弹奏三弦,有人在拍着手鼓,有人划过架起的一排铜铃。所有人都很快活,纵情恣意,酣歌醉舞。 “好热闹。那些人怎么那样开心?他们在做什么?”龙七道。 云伯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一声,不知该怎么跟自家小主子解释。 龙七急性子,一下蹿到阑干上就要往下面跳。“憋闷了大半天,我也要去热闹热闹。” 云伯一把拉住她:“小主子,这可使不得,那画舫不是姑娘能去的。” “为何?” 云伯微笑道:“那是伎馆的船,只能男子去。” 龙七瞪着一双大眼睛,“胡说,船上明明还有许多如我这般的姑娘。” 云伯尴尬道:“那些姑娘跟小主子您可不同,不能比。” 龙七道:“除了我是龙,她们是人以外,有何不同?” 云伯勉强找了个借口:“这是人间的规矩,除了船上本来的姑娘,外面的女子不允许靠近。” 龙七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人间的规矩,可管不着本公主!”说着,她纵身一跃,便站在了曲池水面上。 脚下水面平滑,倒映着龙七的身影,她宛若一片羽毛飘在水上,脚下只一点点涟漪。 “七公主!” 龙七朝云伯挥手:“不用担心,我去听听就回,不上那画舫,这总行了吧?” “小主子,小主子!”云伯急声呼唤,奈何龙七已经踏着水波远去,他待要去追,登月馆大门处传来大力的拍门声。 拍门声持续不歇,云伯担心扰着附近人家,无奈只得前去应门。 龙七踏波前行,但也注意小心不被人看见。 画舫明亮好似水晶阁,它一驶过来,周围的游船便识趣的散去,船上的乐声逐渐大起来,龙七见船上人多,四下里看了看,靠尽水岸的地方,遍生花木,垂柳斜长,长长地柳条浮在水面上,龙七藏身过去。 船上尽是浓妆艳抹的女子,让龙七想起那个琵琶乐姬,那些女子穿着薄透,玉面含春,坐在男人们腿上,依偎在他们怀中,亲密的相互喂酒。 三弦的声音一阵密集,于最高处骤然停止,宛若急雨骤停,而萧声反而从低处而起,一阵低低地沉吟,龙七只觉得全身酥麻,灵魂都被熨帖了一样。 眼前一幕幕画面展开:寒江残雪,梅花开了又谢;一千年前的风,穿过时空吹拂而来,带着过去的故事,追着梦里出现的旧人;空谷里幽兰吐芳菲,远山之上,古刹里响起晚钟;千里之外,黄沙漫天,孤独的旅者,骑着骆驼在缓行…… 千年风雅,都融入在这萧声之中。 龙七闭上双眼,让一缕神魂离窍,伴着乐音情境,在水面上情不自禁的舞蹈。 月光铺展下来,她的一缕神魂,藏在夜雾里,雾气在曲池上变幻莫测,自由自在的化形。 一直到萧声缓缓落下,她再次睁开眼睛,决定要看看那画舫上吹箫的人。 龙七悄悄没入水中,水面上一阵轻微的波动,月光下,依稀可见曲池之中一条浑身泛着银光的矫健小龙,朝着画舫,无声蜿游过去。 而这时的登月馆,来了不速之客。 云伯开门,发现白天来取珊瑚树的那二人,带着张侍郎一起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相貌有些凶恶的人。 “将他们拿下!”张侍郎二话不说,招手示意,一群人便要破门而入。 云伯只身挡在门前,并不慌乱,沉声道:“你们这是何意?” 张侍郎冷道:“搜查。” 云伯道:“搜查什么?你们凭什么搜查?” 张侍郎道:“我们怀疑你们与之前的一宗国库失窃案有关。” 云伯沉定道:“请问你们国库是何时失窃的?” 张侍郎眯了眯眼,他身后一人迫不及待道:“大约一个月前。” 张侍郎猛地转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云伯闻言哈哈大笑。 “一个月前,我与我家小主子还远在长安以外的地方,从未踏足这里,国库失窃与我们何干?张大人既然怀疑我们,那么老朽就要问一句了,您怀疑的依据是什么?” 张侍郎不慌不忙道:“空口白牙,你说那时你们没有踏足过长安就真的没有踏足过?谁又能证明?” 云伯淡笑着道:“这有何难,只需向守城的城门官处查询便可。老朽与我家小主人,仲秋节当日午时才从启夏门入的城,张大人一查便知。” 张侍郎见这老仆不好糊弄,不禁有些气浮气躁,“本官做事,难道还要听你安排?将你们主仆带回去调查,本官自会差遣人去城门官处核实,现在本官要带人搜查你们的住所,识相的话就老实让开,否则再多加你们一条罪状。” 云伯也不怒,双手往袖笼里一插,挡在门前一动不动。“都说长安是天下至尊之城,天朝上国,法度严明,张大人白日也曾口口声声道,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老朽请问,此刻这又是哪般的规矩?谁的规矩?” “本官的规矩!”张侍郎怒道,“你不服么?” 云伯面色一沉,这时,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从堵在门口的那群人后面传过来。 “咦、这不是张侍郎吗?怎么大半夜的游荡到这里来了?也是来游船赏景,顺便喝个花酒的?” 韩湘独自一人,撑着一支不系之舟,缓缓停驻在登月馆大门前。他明显喝了酒,头上歪歪斜斜扣着一顶胡人小帽,鬓边不知道是被谁插了一朵鲜花,衣衫不整,束腰的带子不见了,光着脚,一个裤腿高,一个裤腿低,形象不羁,不伦不类。 韩湘站在小舟上,身形不稳,歪歪倒倒,醉眼迷蒙。 张侍郎一惊,朝韩湘身后望了望。“韩公子是跟小国舅一起来的?” 韩湘撑着一支竹竿,从小舟上跳下来。“是啊,一起来的,不过那小子不胜酒力,已经在漱玉阁喝趴下了。” 张侍郎暗自放下心,面上带笑道:“小国舅性子实在,从不作假,喝起酒来也不懂得装假,可不是得喝趴下。” “看来张侍郎很懂假装了。”韩湘笑嘻嘻瞅他,又扫了一眼他身后众人。“这么晚了,张侍郎还在公干?” 张侍郎心里不爽,语带奚落。“是啊,不像韩公子,每天纵情玩乐,只管喝美酒,抱美人,不知人间愁苦一般。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干,这样的好福气,不是在下等人所能及的。” 韩湘脚下踉跄,朝张侍郎走过去。“张大人真是辛苦啊。” “当然辛苦。” 韩湘摇头晃脑直摆手:“辛苦个屁,是命苦。” “你!”张侍郎险些发作,隐忍下去,“本官还有公干在身,还请韩公子莫要耽搁了咱们办正事。” “你一个看库房的,你能有什么正事要办?” 云伯噗嗤一下喷笑。 张侍郎脸上挂不住了,指着韩湘怒道:“我是看在小国舅的面子上,对你一再忍让,你别得寸进尺,再怎么说,就算我官职再小,也有朝廷颁发的鱼符,你蔑视我,就等于蔑视陛下!” 韩湘醉醺醺凑过去,忽然伸手拉扯起张侍郎的脸蛋,“张大人,你的脸好大啊。” 张侍郎愣了一下,随即大叫:“来人,快把这个醉鬼赶走!” 韩湘扯着他的脸不放。“蔑视你就等于蔑视陛下?那我还经常踢小国舅的屁股呢,我现在这样扯你的脸,是不是也等于在扯陛下的脸?你一个区区看库门的,还敢拿自己跟陛下相提并论,那你出去喝花酒,是不是等于陛下在喝花酒?你上茅房出恭,难道也是等于陛下在出恭?你回家抱老婆,是不是等于陛下在抱你老婆?” “无耻小子,满口污言秽语,快把他给我拖走!” 一群人纷纷上前拉扯韩湘,韩湘只管笑嘻嘻拽住张侍郎不放,登月馆前一阵乱哄哄地。 “是谁,大半夜的又来吵嚷什么?” 龙七手里撑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拿的纱绸伞,施施然从登月馆里走出来。绸伞在她手中无聊的旋转,伞上的纱绸半透,月白的颜色,刺绣着锦鲤图案,她也穿一身月白,散着发髻,长发湿漉漉地,厚沉沉,浓密如同水藻。 门外众人霎时间看着这样的龙七皆呆住了。 龙七仅穿月白色内衫,轻薄的料子,似被水汽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曲线,披散下来的长发,随意流淌,从两颊旁边散落,月光散在绸伞上,朦胧的一片,笼罩着她,美得不染凡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om,。 眼里世界都模糊了,只有那一道月光般的身影。 韩湘用力晃晃脑袋,似乎没认出。“你是……” “又是你们!”龙七却是一眼认出了他们,冷冷横了韩湘与张侍郎一眼。“白日里还没闹够,竟然都追到我住的地方来了,这一次,你们又想怎样?该斗的已经斗过了,该赔的,我们也已经加倍赔了,还不够么?” 张侍郎整理了一下被韩湘拉扯凌乱的衣衫,声音不自知的缓和下来,“龙姑娘,在下负责国库司珍部,前阵子国库发生窃案,丢失不少宝物,在下也是职责所在,还望姑娘见谅。” 龙七皱眉:“你们丢了东西,却要搜查我的住所,这是什么道理?” 张侍郎身后一个人越众而出,这人身材健硕,却不高大,因而显得更是粗犷。“什么道理不道理,我们现在就是怀疑你们与国库失窃案有关,不然你们哪里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好宝贝?在大唐,除了当今天子,谁还会有那些宝贝?” 龙七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你们的理由?” 张侍郎眯着眼,眼神在龙七身上游走,“如果心中坦荡,不妨还是让我等进去查查的好,如此一来,也能证明姑娘你们是清白的。”说着,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那群长相凶恶的人便要朝门里闯。 云伯上前,挡住大门和龙七。“你们敢!” “张侍郎,你什么时候负责起查案了?你身后这些人,面生的很,好像不是当差的吧?”韩湘插嘴道。 张侍郎掩鼻,“与你无关,赶紧把这醉鬼弄走!” 几个健壮的男人上来就拉韩湘,韩湘吵吵闹闹,搅得龙七烦躁不已。 “我们是不是清白的,无需证明给你看。人间风物如此美好,却有你们这样粗鄙不堪,内心肮脏的人,真是暴殄天物。世上好东西多了,就只能你们拥有?不过是今日紫云楼斗宝,本姑娘拿出来的好东西,让你们眼红罢了,现在,趁我心情好,赶紧给我滚开,别把我门口的地弄脏了。” 张侍郎并不将这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仆人放在眼里,他早查探过了,这周围没什么人,登月馆里也就只有他们一主一仆而已。 “在下只能无礼了。” 张侍郎一众人等明火执仗就要往里闯,他的一双手,眼看着就要触碰到龙七,却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登月馆大门处似乎有无形屏障,他撞上去,一层冰蓝色的冷光溅起,将他震飞,砸在后面众人身上。 众人惊疑不定。 绸伞后面,龙七一双眼里蓄积起风暴,伞柄上一道道流光流曳,她脚下的地面泛起浮冰,薄冰迅速的凝结,月白色的绸伞之内,风雪的气味传了出来。 龙族执掌天地间地水火风四大元素,人类世界的开辟也是因为龙,没有龙就不会有如今的人间,就像丛林里所有的动物都崇敬大象,因为是大象开垦出丛林,提供所有动物一个能够栖身的所在,而所有的人族皆要崇敬跪拜畏惧龙。 身而为龙,龙七是骄傲的,如今一再受到人类的挑衅,也难怪她要发怒。 龙女发怒,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云伯赶紧想要阻拦,这一次,龙七却避开了,绸伞在她手中快速的旋转起来,宛若一个风暴眼,细细碎碎地冰屑随着旋转的伞,从里面四散出来,空气随之下降,附近一带的残荷迅速被冰冻起来,云伯有些慌了,如果小主子出手,后果可不堪设想。龙族贵为神,却不能擅自干预人间事物,更不能在人间兴风作浪,神界才是真正的规矩大过一切,即便龙七是东海龙王的爱女,触犯了天规,依然要受到惩罚。 韩湘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酒都醒了三分,他仰面朝上,细碎的冰霜从天而降,龙七的脚下,带着冰雪的回旋风盘绕,将她满头黑发与裙裳鼓起,月色的垂地大袖像两个白色的空洞,冰冷的气息与霜花,正是从她袖子里吹出。 她一手持伞,一手挽个兰花形,竖在胸前,手指上面银光点点。 霜气横秋,七公主这是要将这些人全部冰冻起来。云伯再顾不得什么,双手掐诀,口中快速默念一阵咒语—— 登月馆前,一只巨大的苍龙,在半空盘旋,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这龙并不是实体,但看上去依然气势惊人,它盘踞在云伯和龙七身后,四只巨爪,身躯磅礴,硕大的龙头正正对着张侍郎等人,忽然张开大口,一声满带威胁的龙吼,昂然震响,激得众人须发倒飞,站立不住,如同置身风暴之中。 悠长的龙吼过罢,张侍郎等人已经倒地,浑身战栗,苍龙威猛的凝望着他们,就连那些面相凶恶的大汉,都吓尿了裤子。 “云伯,你……”龙七看着头顶现出的苍龙幻影,那是云伯的真身显现。 “他们还不配小主子出手,就让老奴来代替吧。” 云伯身形倏然不见了,化作一道道流动的影,只是一呼一吸间,所有人都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老奴会把这些人处理好的,一定不会再让他们来惹小主子心烦。” 龙七也有些倦了,点点头,撑着绸伞转身进入登月馆。 苍龙隐没,云伯一手提着一个人,那些人在他手上就像毫无重量,他将张侍郎等人都丢在一起,像丢一个个垃圾。 韩湘仰面躺在地上,浑身都是酒气,云伯走过去,低头看着他,却没动手。 炼丹房中,迦楼罗王在明亮火热的密室里,大睁着双眼,遥遥对着曲江池的方向。 师夜光从丹炉前站起,怪道:“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迦楼罗王满面欣喜:“是龙吼。” 师夜光大感意外,“龙吼?你不是说,长安城里没有龙么?” “现在,有了。”迦楼罗王道,“而且还不只一个。” 师夜光慢慢露出狂喜之色。 无人的街道上,快要靠近异闻社了,何招娣架着手里还拎着酒罐子的吕洞宾,步履沉重的走着,那一声龙吼,令两人停下脚步,皆扬首看着夜空。 何招娣诧异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咆哮。” 吕洞宾不答,嘴角边咧出一个明了的笑容,语意不明的喃喃:“原来……果然是这样啊……” 何招娣困惑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真喝多了?你不是千杯不醉吗?” 吕洞宾侧眼,忽然问她:“你能听到?” 何招娣好笑道:“那么大声,我又不聋!” “这是不属于人间的声音,一般人是不会听到的。” 何招娣以为吕洞宾又调侃自己,甩掉他的胳膊,将他独自丢在路边,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能遇到你这种人的,怎么会是一般人?一般人谁会倒霉讹人讹到你头上,什么都没捞着,还要倒贴。” 吕洞宾哈哈大笑:“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何招娣白他一眼,再不管他,大步走在前头,吕洞宾拎着酒罐子,抬臂又喝了一大口,引得何招娣又道:“天天就知道喝酒,这酒就那么好?又费钱,又不顶饱。” “你懂什么。”吕洞宾嫌弃的撇她一眼,“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你每一顿吃那么多饭,都抵不过我这一口酒,这才是精华。” 被他说成个饭桶一样,何招娣恼道:“有本事你以后都别吃饭。” 两个人互相斗着嘴,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异闻社。 大门上铜锤闭目养神,见到二人回来,微微睁开双眼。“那个人又回来了。” 张果坐在回廊下,吕洞宾推门而入,他抬起一张古井般毫无神采的眼睛,里面黑黢黢地一片。 “劫妖录已经被使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om,。 第六话 皇城诡事 第一回 第一具被挖心的尸体,是计万里手下的人发现的。后来,计万里的手下,又在不同的区域,发现了死状相同的被挖心者。一共有六七具之多,分布在长安城内各坊中。 一夜之间,城里相继有人被挖心,手法一致,干脆利索,不像是人为。举行祭祀之夜,举城参与,更夫们却照常在夜里巡察报时,发现被挖心者的尸体是在五更之后,尸体还是新鲜的。 计万里是长安负责打更的更夫头,他们又被称之为“巡夜者”,普通人只知道他们巡夜报时,却不知道这是一个有些神秘的组织。更夫们晚上不睡,守着滴漏或计时香,每隔一个时辰,便两人一组外出,一人拿锣,一人拿梆,边走边敲。 打更的历史源远流长,最初起源于巫术,起到驱鬼的作用,只有受人尊敬的巫师才有资格来打,如今计万里和他手下百十号更夫,虽然不再是巫师,但还是有些常人没有的本事。百姓只当他们是报时者,却不知道他们另外的身份,而今,巡夜者们服务于御城守,计万里的人发现被挖心者的尸体,计万里连忙赶到太乙宫,汇报给了御城守。 尸体在不同的地点被发现,御城守派出相应的几组人马前去。 张果带着《公输要略》回太乙宫,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负责去其中一处勘察的壹字部的明启。明启右臂的伤仍未痊愈,就算痊愈了,右臂也基本报废,被地狼咬过,就算侥幸活下来,伤处也不可能再恢复,地狼的狼牙有剧毒。 明启的右臂无力的垂在身侧,用一根皮革的带子固定,远远地见着张果从太乙宫出来,也只当没看见,带着自己的人马,沉默赶路。天色即将大亮,在长安百姓开始新一天生活之前,他们必须完成勘察的工作,并要将尸首带回太乙宫,这件事情不能惊动普通人,以免造成恐慌,看看时辰,有些紧。 六七具被挖心的尸体,散布在不同的地点,但大多偏僻,少有人迹。明启带着御城守壹字部所去的地方,旁边是一座废园,两名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男子,大睁着双眼躺在地上。 御城守们护臂上的小灵兽,纷纷翘着脑袋,发出叫声,这表示有妖族的气息,而且看小灵兽们的反应,这掏人心的家伙,来头还不小,灵兽们一副戒备的姿态,一边围着尸体打转,一边发出预警之声。 明启给搭档绿蘅使眼色,在废园入口处撑开结界,施了个障眼法,让人走不进来。 绿蘅从怀里取出一枚样式奇特的青铜铃铛,朝地上一丢,一枚青铜铃分裂成四枚,自行四面八方而去。青铜铃铛落地,只响一声,随即便隐没,看不见了。废园周围肉眼看着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有一层半透明的屏障升了起来,像个透明的帐篷,将有尸体的这一块罩在里面,普通人从外面看,这里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看不到真实的场景,要是有人经过,哪怕跟御城守面对面,也根本看不见他们。 若是有其他什么人闯入,那枚青铜铃不仅会发出警声,也能够制造一些阻碍,困住闯入者。 绿蘅做完这些,透过透明屏障,看见张果走了过来。 明启半蹲着正在看尸体,绿蘅过来小声道:“头儿,柒字部的果老跟过来了。” 张果在御城守资历老,同僚们之间有时称呼他果老,虽然他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但性子却像个活了几辈子的老人,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同僚们之间喝酒,他从不参与,也没见他跟谁走的近。他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性情,有着怎样的生活,谁也不清楚。大部分时间,在太乙宫的时候,他都呆在银头那里。 “他怎么过来了?”明启转过头,“我知道了,别让他进来。” 绿蘅为难道:“可是……” “可是什么,他现在被停职中,不是我们御城守的人,就没有资格!” “可是果老已经查出了盗窃劫妖录的元凶。” 明启笑了笑,“那个木头人儿?死无对证,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个木头造的人偶,为了复活自己的制造者,重情重义,被别人利用,又被灭了口,这事情听起来就觉得离谱,一堆木头,没有生命的东西,有什么感情?”他又加了一句,“他又不是查出了劫妖录的下落。” 绿蘅还在犹豫。“但他毕竟还是御城守的成员,就算现在是被大首停了职务,这神钲一响,钲铃发动,万一伤了果老……” 明启截断他再说下去,“那就是他自找。” 话音未落,钲铃四面震响,透明帐篷一样的屏障一阵波动。绿蘅手中的青铜铃,样子不像铃,而像小鼓,上古时期,这是军队中的乐器,神钲一震,九域来同,可调遣神兵之物,神钲响处,便是兵锋所指之处。 这看上去小鼓一样,并不怎么起眼的青铜铃,它所结成的法阵,一旦发动,不死不休。 绿蘅紧张起来,一枚钲铃可以分裂成四个,四个可以分裂成八个,可以不断的分裂,分裂成无数个。神钲本就是召令军队之物,它可以无休无止的不断分裂,如同恒河砂砾。 神钲从四面浮起,在半空环绕,将张果罩在中间,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钲铃在张果眼前快速分裂,一个又一个。 钲铃嗡嗡响成一片,这种繁杂的响声能够影响人的心神,令人产生烦躁恶心的效果,一旦被摄住心神,便很难再自抑,令人发狂。 无数钲铃同时震响,将张果淹没。 屏障里,明启、绿蘅,还有其他几位御城守壹字部成员,只能看到恒河沙一样的钲铃,如同沙聚塔,每一个都在震动,如海里的鱼群,天空的鸟群, “头儿!”绿蘅忍不住出声,“如果现在不收了钲铃,一旦正式发动起来,不死不休,那可就来不及了!” 明启凝神关注张果的方向,心意有些动摇。 绿蘅急声:“果老毕竟是我们中资历最老的,就算是大首,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我知道,头儿跟公西子是好朋友,公西子的死,你心里痛的慌,但那也不能全怪果老,何必迁怒于他呢?”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扫眉耷眼,无精无彩,整天闷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他一眼,一整天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头。虽然同是御城守,但我总觉得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明启指着自己报废的右臂,“那一晚,我们所有人经历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是因为我们的兄弟奋力作战,是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换了我们侥幸能够活下来,可他呢?他的柒字部,全军覆没,可他就连一点伤都没有,这难道还不可疑么?” 绿蘅叹气,无话可说。 “我就是要看看,他究竟有怎样的能力,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因为,人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才会卸掉伪装,露出最本来的面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om,。 神钲又有个别名,叫做“耗”,一旦发动,变化多端,势如破军,一只只青铜小铃分裂变幻,源源不断,冲锋陷阵。它们随着张果而动,他往哪边动,钲铃便往哪边动,漫天漫地,密密匝匝,有时星罗棋布,形成屏障,有时又合围起来,如同大批的蝗虫,无论张果往哪里突破,力道打上去,被打散的地方,重新又有新的钲铃补充上去,排山倒海,一波一波接连不断。 绿蘅对明启颇为头痛,神钲发动,被困住者,要么力竭倒地,要么被那种密集不断的铃声折磨的心神失常,张果毕竟还是自己人,如果他有个好歹,只怕跟大首和太公都无法交代,但明启是个做事不管不顾的性子,勇猛却少思。钲铃在上古时代为大军之用,专门对付突袭的妖族,据说是当年镇国武成王黄飞虎所用之物。 明启冷眼看着,“先不用管他,让他在里面呆着。我们忙完自己该忙的事情,自会有大首来收回神钲。只要他能坚持住。” 绿蘅无可奈何,叹着气,回到两具被挖心的尸体旁,大家正要查探现场,只听身后一记暴雷,轰隆一声,震得脚下地面都在颤抖,众人惊骇,纷纷回头,之间密不透风的钲铃之中,强光如日,刺得人眼盲。 强光与暴雷,生生将钲铃劈开,就在那刺眼的光芒中,张果的身影显现出来。 张果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看样子似乎在忍耐或者忍受着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 密集的钲铃七零八落,哗啦啦倾泻而下,落在地上,一个个弹跳着,快速合并,它们发动起来,如同破军,这一刻却像遇到了天敌一般,溃不成军,不过片刻功夫,地面上只剩下最初被绿蘅丢出去的那一枚青铜铃铛,孤零零的在地上旋转了几下。 所有的声响都停止了,只有张果粗重的喘息。 “果老。”绿蘅有些担心,走上前去,“你……还好吧?” 明启已经震惊到失去反应。 一记雷霆凭空而降,毫无预兆,震得数以万计的钲铃,稀里哗啦,如同散沙坠落。 “那是……神宵雷法之术吗?”有人窃窃私语在议论。 神宵雷法之术,被称之为万法之首,法术之中,属于最高级别。世间流传各种雷法,例如摄山五雷法,可以移山填海;五元冲卫雷法,能够治病消灾;还有武春烈雷**、兴雷秘法、真火玲雷法等等,但那其实有些是借助特殊手段,利用一些自然元素形成,并非真正的天雷。 神宵雷霆之法,施法者能够沟通天地,让自身的先天一气与天地之气相互交融,呼之云来雨来,吸之雷霆滚滚,但几千年来,还从未有人能够达到。 “怎么可能。” 先前窃窃私语的那人道:“看上去不太像,那道雷,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 众人看过去,果然,张果脚下地面碎裂,那一处都凹陷了进去。 那道暴雷,是从张果身上,从他身体内部发出来的一样。 张果缓缓抬起煞白的脸,脸上全都是冷汗,双目紧闭,浑身不住的战栗。一丝丝雷电过后的电流,在他周身流窜。绿蘅想要去搀扶张果,被他拒绝,他坚持着站起来,朝明启走去。 “我只是想要看一看,劫妖录丢了,我们都很清楚,那是妖族名册,上书万妖之名,凡是能够唤出妖之真名者,便可进行召唤,为其所用,而现在,城中发生数人被掏心的事情,我想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明启回过神,眼神复杂,“那也跟你没有关系,你瞎凑什么热闹。” 张果强撑着道:“我知道,公西子的死,整个柒字部的殒没,我难辞其咎,大首怎样处罚我,你怎样怨恨我,我都绝无怨言,而我如今只有一个心愿,找到劫妖录,惩罚凶犯,告慰大伙的在天之灵。” 明启怔怔看着张果,还是没有太多情感与神采的眼睛,却有点撼动他的心。 明启哼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却让出半个身,让张果可以过去看尸体。 张果向他郑重的点了一下头。“多谢。” 闹腾了这么半天,天色都亮了,废园附近靠近城边,早起进城卖菜的农人零星的从这里经过。他们推着独轮车,挑着扁担,跟御城守和地上的尸体擦肩而过,浑然不知这里发生的事情。 张果浑身发虚,眼前也发黑,强撑着来到两具尸体前仔细查看。 两个都是年轻男子,身上衣物完整,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只有胸口两个血洞,像是被利器干脆利索的透胸而过,干脆利落的剜走了心脏。尸体周围没有留下行凶者的痕迹,连个脚印都没有。 明启等人的小灵兽,围绕着尸体打转,小灵兽嗅觉异常灵敏,就连它们都找不出犯案者的气息。 “这是利爪掏心留下的。”张果翻开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的衣物,袒露出死者的胸膛,心口大洞呈现的形状,上面比下面宽,形状并不规整,断开的骨头也不齐整,原本连着心脏的血管经络,挂在空空地胸腔里。 绿蘅道:“很明显是妖族所为了,只是不知为何,我们的灵兽都查找不出做案妖族的气息,难以寻踪。” 张果道:“灵兽查找不出气息,有几种不同的原因。” 明启站在张果身后,默默听着。 “第一种原因,气息被刻意掩盖掉了,作案的妖族,是个擅于隐藏气息之辈;第二种原因,虽然是妖族作案,但却不是我们御城守记录在册的妖,所以无法查出。”张果闭了闭眼,强忍不适,“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原因。” 明启忍不住问道:“什么原因?” 张果缓缓吸了口气:“作案的,身份地位在妖族之中非常高,或者非常特别,是灵兽无法触及的。” 绿蘅听了不住点头。 “反正不管是什么妖做的,它们本来就都是吃人的东西。”明启道。 绿蘅迟疑着:“可是,身份地位特别高的妖族,属于大妖级别,它们从来视人类为蝼蚁,从来不会看在眼里,又怎么会突然掏人心?” 张果道:“一夜之中,有六七个青壮男子被挖心,或者还有更多,我们还尚未发现,这些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众人不知不觉被张果带着走。 “说明,它很饿。” “很饿?”明启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果猛地站起身,神情前所未见的凝重。“劫妖录……” 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果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果老!果老你怎么了!?”绿蘅等人纷纷围拢过去,大家查看着张果的情况,他双目紧闭,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心跳与脉搏慢得近乎消失。 绿蘅满面惊恐的站起来,看着明启。“头儿,果老好像突然不行了。” 明启咬牙,“真是麻烦,先带他一起回去!” 御城守壹字部众人,收殓了两具尸体,带着张果一同回到太乙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om,。 等到张果再醒来的时候,已是近黄昏,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明启的壹字部里,绿蘅坐在旁边照看。他突然睁眼,直挺挺坐起来,倒把绿蘅吓了一跳。 张果刚被带会御城守的时候,心跳跟呼吸都没有了,太乙宫内众人束手无策,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柒字部全军覆没那晚,他跟柒字部成员们一道被带回来,心跳呼吸都没有了,检查全身,竟然连一丁点伤口都没有,因此才被明启等人产生怀疑。 张果婉拒绿蘅的关心,打听了一下城中发现被挖心者的尸体都存放在何处,便打算过去重新全部查看一遍。可到了存放尸体所在的地方,发现大首跟明启、银头等人都在。 “大首。”张果声音嘶哑,朝尉迟躬身行礼。 尉迟负手,站在并列摆放的几具尸体前,所有尸体都仰面朝上,剥掉了衣物,**的身体上,透胸而过的大洞更加刺目惊心。但是张果一眼看上去,怔了怔,原本说发现的被挖心者只有六七人,可这里并排摆放的尸体,却有整整十二具,比之前多出了一半。 “遇害的人数增加了?”张果道。 “是增加了,只是其中另外一部分,死法与之前有所不同。” 回答张果的是银头。银头站在一具尸体旁边,那具尸体一身黑底肉,胸前毛发茂密,双眼暴睁,眼睛里面,血红的血丝几乎要从眼球下面爆出来了。尸体脸上身上,都是利爪留下的抓痕,伤口很深,一道道见骨,皮肉翻卷着,显然不是利器造成的。 空间里有酒的气味,张果闻到了。“他们身上有酒气。“他急忙问,“另外死法不同的尸体在何处被发现?” “你说的不错,这几具遇害者,死前喝了不少酒。”银头道,“发现他们的不是我们御城守,也不是计万里的人,而是东市小酒馆的伙计,报了官,这些尸体是大首从府衙里弄回来的。” 尉迟额角两侧的青筋一阵一阵跳动,显然在隐忍怒气。“真是丧心病狂,杀人剜心还不算,那几具遇害者,全身布满伤痕,行凶者简直就像是在泄愤!” 明启接着道:“听说发现这些人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被倒吊着,像一排血葫芦,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 “他们是在一起的?” “对,就倒吊在门楼下面,不仅全身血液流了一地,内脏也掉了一地。这么凶残的杀人手段,世所罕见。” 一具具尸体平躺在太乙宫特有的玄冰台上,这玄冰台能够很好的保存尸体,不会让尸体**,其中一些确实与之前所发现截然不同,除了满身透骨的伤痕外,胸口,肚子等地方都被挖开了,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具外壳。 银头看了看尸体,道:“这些人与之前只是被挖心的遇害者,最大的不同,他们是被活活吓死的,肝胆俱裂。” 张果被震惊到了,朝摆放尸体的玄冰台走去,这时,尉迟却将他挡住,并让其余人等先行离开。 “他们都是妖所为?” 明启正走到张果旁边,闻言冷笑着道:“不是妖,难道还是人?你看看那些伤,都是利爪造成的,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说罢,明启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张果,这才跟着银头等人离开。 尉迟冷声问:“张果,你过来干什么?” 张果据实回答:“属下想要查看一下这些尸体,看看是不是……” 尉迟截断道:“谁允许你擅自掺和了,别忘了,你现在正在停职中。” “属下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要擅自掺和?”尉迟侧眼看着张果,“你不要以为,你带回了关于劫妖录失窃一事的信息,就可以擅自有所动作了。” 张果道:“属下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情。” “何事?” “劫妖录究竟落在什么人手里。” 尉迟冷笑:“还能落在什么人手里,除了那些不甘心的不周山遗族,不做其他任何人想。” 张果道:“属下跟大首的想法截然相反。” 尉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果毫不迟疑,语气坚决。“劫妖录并没有落在不周山遗族之手,很可能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的。” 尉迟缓缓转过身,盯着张果,“你说,劫妖录是被人拿了?你这话有什么根据?” 张果郑重道:“自三藏院灵骨塔被盗,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时日,若是不周山遗族拿去了劫妖录,可这么多天以来,妖族那边迟迟没有什么动静……” 尉迟打断他,“还要怎样的动静?仲秋之夜,祭祀之时,明目张胆,接连犯案,一夜之间,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竟有这么多青壮男子被掏心,简直视我们御城守为无物,当我们是什么?只是摆设?如此嚣张犯案,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挑衅!”说到这里,尉迟声如雷霆,满是怒意。“还有另外几具尸首,看看他们的惨状,刚刚过去一天,就又有更加残忍的虐杀,如此挑战我们御城守,这也叫没有什么动静?” 张果在并排的十二具尸体间仔细观看,一部分遇害者死的干脆利索,只是心脏被摘除,而另外几具,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在心里暗暗算了一下,原来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 长安城里突然频频发生妖物袭击人类的事件,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也难怪尉迟那么恼火。后一天被发现那几具尸体,跟之前的完全不同,就如尉迟所言,那是虐杀,刻意为之。 张果看罢,对尉迟道:“他们看上去与那些被挖心者,不是同一案犯所为。之前计万里的人所发现的被挖心者,尸体散落在城中数处,像是偶然,犯案的妖物与死者之间并不认识,妖物挖人心,可能只是当做食物,而这几具,犯案的妖物显然是认得他们的,而且心存恨意,看他们的样子,不像良民,倒像是一些泼皮无赖,属下猜测,必定是他们惹怒了犯案者。” “他们的身份已经查明,确实是东市一带不入流的泼皮无赖。”尉迟道,“但,即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是妖物随随便便想虐杀就虐杀的理由。” 张果之前始终半垂着双眼,此刻他抬起眼,目光中带着试探。“大首做何打算?” 尉迟铁青着脸,森然道:“自从上次被重创以来,我们人手严重不足,此事本座也已经汇报给了太公,但短时间内,也无法补充我们的实力,所以,从即刻起,本座已经下令,收紧对城中不周山遗族的管控,凡行事出格,行为可疑的妖物,一律缉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大首不可!”张果依然显得有些虚弱,脸上白的发青,连嘴唇都是青白色,他很清楚,尉迟行事雷厉果断,铁腕无情,可是一旦收紧对城中不周山遗族的管控,势必造成双方产生摩擦。 张果喘息了几下,捂着心坎,语气尽可能的平缓,不去刺激到尉迟。“大首,属下认为,目前局面,我们反而更应静而待之,彼不动,我亦不动,制造假象,令妖族摸不清我们的反应,外松内紧,首要之事,还是尽快查找出劫妖录的下落,而且还要暗中去查,不能大张旗鼓。属下也明白,大首的用心,想要对妖族有所震慑,防患于未然,只是,这些不周山遗民,生来野性就重,属下是担心激起他们的逆反之心。而现在也并不能确定,劫妖录就是他们拿去了,虽然挖人心者必是妖族无疑,但这两起案子,我们也得先弄清楚内里情况,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尉迟重重哼了一声:“什么都要先弄清楚内里情况再去做,如此一来,先机尽失。张果,你为人最是稳重不假,可有时候就是太认死理,不懂变通。” 张果恭敬道:“属下只是认为,世上无论什么事,都有个因由,不会无缘无故。只要找到原因,一切方能迎刃而解。如今的局面,我们御城守的反应,一石能够激起千层浪,反而会令事情复杂,更看不清楚,当水面平静的时候,才能看得清水底的情况。” “源潭之水,常示人以平静,但谁能料汹涌渊底的凶险隐伏?”尉迟冷硬道,“劫妖录丢失,御城守受袭,妖族反常的静默,你不觉得这样更加可怕?就算我们看得到水底的情况,可那些家伙不是没有脑子的东西,他们懂得潜藏,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在我们探头下望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搏人而食呢?本座就是要往深潭里砸石头,把它们砸出来,让他们显露出行迹。” 张果道:“我们御城守自创立之初,太公便立下规矩,不冤枉,不放过,御城守应当洞察秋毫。” 尉迟浓重的眉毛揪了起来,眉心间被切出一道竖痕,看着张果,目光里慢慢露出失望。“你若要是再替他们说话,那本座真的要重新考虑你的立场,这挖人心的元凶,本座自然会尽快查找捉拿,劫妖录的下落,本座也必然不会放松,但一定要给妖族们一点颜色,否则他们必定觉得我们御城守可欺!” 这一场碰面,十分的不快,尉迟强硬命令张果,不许他再插手御城守的事务,没有什么事,不允许他再随意的进出太乙宫。 张果喉咙发干,身上如同被压上了一座山,浑身骨头都痛,脚下迈不动步子,步履沉重的往太乙宫外走,银头从后面赶过来,悄悄塞给张果一样东西。 一枚青玉牌,器表浅浮雕灵兽的造型,这是每一个御城守都有的名牌。这牌子有两块,一块放在御城守内部,隐隐发光,当玉牌对应的那个人牺牲之后,存放在太乙宫内的那块就会自行消散。 张果看着手中玉牌道:“你这是何意?” “城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大首着急上火,你多体谅。我刚听说了,正好,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认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你歇过,也没有家人,这是我的本命玉牌,我很少出太乙宫,拿着这个牌子,有事你就可以呼唤我,玉牌与我是联通的,只要玉牌在,我就能找到你。” 张果要将银头的本命牌还给他,银头将他朝太乙宫外一推,“当年承蒙你对我有救命的恩情,没有你,我早就不存在了,别让我老是欠着,欠债的感觉,我可不喜欢。” 张果被从两尊建木中间推出,外面松柏峥嵘,天色已黑,他想了想,举步离开。一路支撑着回到异闻社,门首上的铜锤见他状况似乎有些异样,便没有阻拦,乖乖地把大门敞开让他进去。 异闻社里没有人,何招娣所住的小厨房里,冷锅冷灶,显然一天都没有人在。张果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回廊坐下,打坐调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om,。 异闻社里升起炊烟,食物的香气很快冒了出来,何招娣从画舫里顺回来一些没有动过的酒菜,用油纸包了,藏在随身背着的布挎包里,这会儿用大火重新加工,爆炒,香气扑鼻,把燊哥也从旁边邸店里吸引了过来。 张果跏趺而坐,吕洞宾已经脱了外袍,穿着宽大的内衫,懒散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燊哥正谄媚的倒了一盏水端给张果。 “喝口水润润,看您那嘴干的,都裂开了。今年的长安,干燥闷热的厉害。” 八月十五都过了,天气一点没见转凉,番榴花上结出果实,压弯了枝头,靠近树的地方,矮桌布置好了,上面还有一盘花生米。 张果接过水,淡声道谢。 燊哥走到矮桌前,摸一把花生米往嘴里丢,朝厨房里忙活的何招娣道:“何丫头,你可真会过日子,你燊爷就喜欢你这样的,精打会算,知道省钱!” “喜欢那你娶了她吧。”吕洞宾靠着门框闲闲地道。 燊哥一粒花生米卡嗓子眼里,噎的面红耳赤。“你以为谁都是你啊,我家还有老妻,我对我家老妻那可是情比金坚。” 吕洞宾毫不留情的拆穿:“因为你的金银珠宝都被你老妻拿着,那才是你的心肝宝贝。情比金坚?不存在的。” “你懂什么感情,别看你女人不少,说到爱,你不行,你只是花,不是爱。” “博爱也是爱。” 燊哥狠狠剜了吕洞宾一眼,肥胖的身躯却显得十分灵活,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品尝何招娣刚出锅的菜肴。 何招娣一个人又是和面贴饼,又是切菜炒菜,游刃有余。 几个人说说闹闹,热乎乎地饭菜也都上了锅,何招娣招呼张果吃,张果缓缓撑着地板站起来,走到吕洞宾身边,忽然朝他深深一躬。 吕洞宾跟燊哥都愣了。 吕洞宾将筷子一放,皱眉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不年不节,给我行什么大礼?” 张果脊背绷的笔直,双手紧贴腿侧,透着一种坚定与虔诚。“异闻社洞宾先生,我这次回来,是想请求你出手相助。” 之前还是互相协助,大家是同等的,彼此之间不相上下,这一次却是请求吕洞宾出手相助,是拜托,是恳求。 吕洞宾看着张果不说话,张果始终保持着深深躬身的姿态不动。 燊哥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这是有生意上门,立即道:“这您就找对人了,不管您有什么样的需求,洞宾先生都能替您解决。异闻社的宗旨就是:妖有事情人帮忙,异闻社中寻吕郎!”他搓一搓手,“只要……” 吕洞宾一把揪住燊哥后脖领子,将他拽过来。“谁说的,我可没有那种能耐,让我去杀人放火,抢人老婆,图财害命,我可做不了!” 燊哥尴尬的看一眼张果,假笑着抬手捶了一下吕洞宾。“你看你,把人御城守的张大哥说成什么人了!像张大哥这样的人,老实稳重,人也厚道,最是遵纪守法,还能让你去jian yin掳掠啊,想太多!” 吕洞宾薅着燊哥脖领子道:“你还知道他是御城守啊,我以为他没穿那身衣裳,你就认不出来了呢。”凑到燊哥耳畔低声嘀咕,“你觉得御城守找上门来拜托的事情,会有什么好事吗?” 燊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手指一下下摸着自己翘起的胡子。“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吕洞宾嗤笑:“还妖有事情人帮忙,异闻社中寻吕郎,我看你是引狼入室。” 燊哥僵硬道:“那你赶紧想法子将他打发了,这要是闹不好,我生意还做不做。” 两个人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刚刚好可以让张果听得清楚。他听到了,假装没有听到,缓缓挺起腰背。 吕洞宾丢开燊哥,用眼神示意他给自己斟茶倒水,燊哥乖乖照做,吕洞宾端起水,呼啦啦拿来漱口,含着水对张果语音不清的道:“不好意思,今晚喝的有点多,酒还没有醒。” 张果不以为意:“无妨。” 吕洞宾将漱过口的水喷出去,“酒喝多了,容易讲真心话。我的真心话就是,你们御城守的事情,我可不敢掺和,掺和越多,将来把柄也就越多。” 张果道:“我今日恳求异闻社洞宾先生出手相助,是以我个人的身份,是私事,与御城守无关。” 吕洞宾跟燊哥目光短促的交汇了一下。 燊哥问:“私事?什么样的私事?” 张果并不回答他。 吕洞宾抱臂倚着番榴花树,有些傲慢:“既然是你个人的私事拜托,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你听说过吗,我要价很高的,算了吧。” 张果淡定道:“我知道洞宾先生的规矩。” 吕洞宾挑着眉眼瞅他,燊哥垫着脚,探着头,只见张果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看上去年头很久,造型古拙的玉牌。跟银头的本命牌不同,张果的这块玉牌,像是商代的古物,因为年代实在太久,他又一直贴身放着,玉牌已经包浆,宛若隔世。 张果握着玉牌,将牌子搁在矮桌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 吕洞宾扫一眼,道:“没兴趣。” 燊哥却一下子扑了过去,紧紧将玉牌抱在两只肥肥的手掌中。“有兴趣!” 吕洞宾凌厉的眼风扫向燊哥:“放回去。” 燊哥如获至宝,抱着玉牌浑然不理,自顾自说道:“有兴趣有兴趣,听声音我就知道,这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货色!”激动地对张果,“吕洞宾他不识货。” 吕洞宾抬起长腿踢过去,燊哥肥胖的身子陀螺一样灵活的闪过,吕洞宾没踢到,怪腔怪调冲张果道:“没想到啊,御城守油水还挺大。” 张果不理他,只对燊哥道:“可还合适?” 燊哥忙不迭的点头:“合适合适,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这里没你的事,赶紧滚回去,你家老妻还在房里等着你呢,没事就多数几遍钱,再多生几个小崽子,瞎掺和什么。” 吕洞宾下了逐客令,燊哥扭着身子赖着不肯走。“怎么没我的事了,这房子是我的,这里什么都是我的,就连你——我可是你的债主。我又不是白吃你们的,我还给你们带了酒。” 燊哥从腰间解下一个皮酒囊,拔开塞子,在吕洞宾面前晃了晃。 吕洞宾不为所动。“别这么贪心,贪心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燊哥道:“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吕洞宾好笑:“天下皆是无主之物,无论江山,还是宝物,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何?百年后依然是场空。” 燊哥一边点头,一边反驳。“话是没错,但我又不是人。” 吕洞宾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这件事是你揽的,东西也是你拿的,与我无关。” 何招娣捧着刚出锅的贴饼子出来,吕洞宾转身朝屋子里走。“你不吃饭啦?” 吕洞宾将房门一关,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吃什么吃,天都快亮了,我要补觉,别在这里聒噪。” 何招娣将贴饼子往矮桌上重重一放,“明明是他自己先前说光喝酒,没吃饱的,我忙活了半天,他又不吃了,什么人啊!” 燊哥冲屋里高声道:“吕洞宾,你真不吃了?酒也不喝?这可是琥珀光啊,你都不动心?” “你当我闻不出来啊,那一壶酒,你恨不得兑了大半壶水,还想拿这样的东西蒙我?你自己喝吧。” 屋子里的烛火噗一下被吹灭,屋子外面三个人眼睁睁看着吕洞宾的影子从窗扉上消失,何招娣跟燊哥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又是发什么神经。 “不喝拉倒!”燊哥手里搓着张果的古玉,恋恋不舍的递过去。“张大哥,吕洞宾这个人,他要是不愿意做的事情,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我也帮不了你。” 张果缓缓接回自己的玉牌,轻轻叹了一声气。燊哥招呼他一起吃点东西,跟何招娣面对面坐下,吕洞宾不吃,他们自己吃。 何招娣往嘴里塞一口饼,想了想,忽然问张果:“果叔,你到底要请求吕洞宾帮你什么忙?他这个人看上去是挺讨厌的,但其实心肠并不坏,对朋友还是挺热心的,今天中午要不是他脑子转的快,韩湘跟小国舅可就输大了,不过,他可真是少见的无赖,跟韩湘两个大男人,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 燊哥哈哈大笑:“那就是他的风格。” 何招娣又道:“今个他确实喝了不少,在船上跟韩湘那帮人闹腾的厉害,估计也累了,不行的话,等明天他醒了,你再跟他好好说说。” 张果默默将玉牌收起来,低低地说了一句,“但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因为吕洞宾,这顿饭多少有些扫兴。张果心思沉重,无心吃喝,燊哥自斟自饮了两杯,砸吧砸吧嘴,大概也觉得独自饮酒有些无趣,又没人搭理他,简单吃了几口便带着自己的酒,摸着肚皮离开了。 何招娣快手快脚收拾完毕,擦着手,见张果依然坐在回廊底下,没有半点要回屋的意思,整个人就像一个面壁的老僧,在思索什么奥义。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张果,总是独自一人,不爱说话,好像心里装了很多很多事情,隐隐觉得他有点可怜。就像她之前在何家村,没有父母家人,没有家,所有待过的地方都不是她的家,没有真正属于她的地方,没有人可以说话,所以她养成一个习惯,每当夜深人静,她干完了活,就跟养的猪羊说话,一个人长时间不说话,感觉会生病。 “果叔。”她在张果身畔坐下。 张果缓缓抬眼,“何姑娘,有事?” “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跟你聊聊天。”何招娣道,“我来这也好多天了,都没怎么跟你聊过天。” 张果没想到一个姑娘会找自己聊天,这在他漫长的生命旅程中都是少有的,不禁有些怪。“何姑娘想聊什么?” “叫我招娣就行了。”何招娣笑了笑,“就随便聊聊呗。” 张果“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要聊些什么。于是,何招娣就只能没话找话。“果叔,你懂的东西多,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妖怪存在?” 张果道:“妖怪只是人的叫法,世界之大,有许多人难以理解,难以解释的事物,除了人以外,还有千千万万不同的生灵,那些生灵,与人是完全不同的,它们拥有人所没有的特质,人因为无法了解,从而产生恐惧,所以把它们叫做妖怪。” “为什么会恐惧?来异闻社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妖怪,最多就是在何家村的时候,见过野狼和野猪。” 张果反问:“你见到野狼和野猪的时候恐惧吗?” 何招娣道:“刚开始会害怕,但不恐惧,后来碰到了也不怕了,因为知道要怎么跟它们相处,该怎么避开它们,或者把它们吓跑。” “这就是了。”张果颔首,“人对于未知和超越常识的事情才会充满恐惧,对野狼或者野猪不会恐惧,是因为有了常识,了解它们的习性,但是人却不可能了解妖,因此才会心怀恐惧。” 何招娣立刻反驳道:“我第一次见到妖怪的时候,除了有些震惊,倒是一点都不恐惧,甚至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就好像,我之前的生活,就只是呆在一个屋子里,突然屋子的墙塌了,我一下子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张果想了想,回答她,“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对未知的东西,天然心存恐惧和排斥,还有一种,就是如你一般,对于未知世界充满了好。” 何招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为什么人无法了解妖怪?要了解妖怪很难吗?” “这世界的模样,在寻常百姓眼中,不过是人间烟火,万物生长与凋落,普通人看到的世界并不一定就是现实,他们也许一生都看不到所谓的现实,就像他们不知道妖其实跟他们一样,都是生活在这个世间的物种,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已。”张果微微一笑,“先不说了解妖怪难不难,你觉得真正了解一个人难不难?” 何招娣学张果的样子,盘腿坐着,胳膊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眼前出现的竟是吕洞宾,他笑的像只狐狸的样子,他戏弄自己的样子,忽然生气的样子,他安静想事情的样子,做莫名其妙事情的样子……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刻他会怎样,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得隔的非常远。可是,有些时候,又似乎能够知道他的用意。 忽远忽近。看人就像在雾里看花,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难,太难了。”何招娣由衷道。 “人对同类,对身边的人,都尚且无法了解,又谈何能够了解妖呢。” “那妖怪都是从哪里来的?” 妖怪是从哪里来的,何招娣一句无心的发问,一下子将张果的回忆拉到了三千多年以前。夜静人阑,三千多年前的夜空,看着跟此刻没有什么不同,天地一体,亘古永恒,但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眼前静谧的小院,在张果眼前渐渐淡去,巍峨雄伟的长安城也渐渐淡去,城池消失,只余大地依然辽阔无垠,三千多年之前,还没有所谓的国家,只有巨木夯土筑建的围寨,人们没有精美华丽的衣饰,穿着兽皮和粗布,吃着粗糙的食物,夜里围着篝火喝浑浊的酒浆,听着围寨外面野兽的嚎叫,风里偶尔携带来陶陨的声音。 天地苍茫,一切都那么原始而粗犷,蓄积着强悍的力量。 再往前之前的世界,那时候连人间都没有,世间的主宰属于另外一些生灵,人是最卑微的存在。 “曾经,世上有一座连绵万里的山,叫做不周山。上古时代,人界荒芜,唯有不周山世界,物众地大,人们都说,不周山是通天之柱,是人界通往神界的唯一路径,但却是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徒步攀登的。” 张果娓娓讲述起来。 不周山世界是一个与人界完全不同的世界,广袤无垠,生物繁盛,生存着各种各样与人界完全不同的物种,那是凡人难以进入的世界,当年秦始皇苦苦追求的,无非就是一个那样玄妙神的世界罢了。据说,当年曾有一自称为宛渠之民的异人,乘着一艘名为“沦波舟”,形似巨螺的大船而至,此人身长惊人,身上装饰着珍异兽的皮毛,他告诉始皇,他能够蹑虚却行,可以日游万里,能够坐见天地之外事。他所居住的地方在咸池日没之所九万里,以万岁为一日,平日里总是雾气缭绕,每当日出之时,则天豁然云裂,耿若江汉,则有玄龙黑凤,翻翔而下,及夜,燃石以继日光,此石出燃山,其土石皆自光澈,扣之则碎,状如栗,一粒辉映一堂,昔日炎帝始变生食,便是用的此石此火。 那个自称宛渠之民的,其实来自遥远的不周山世界,只不过那个时候,不周山已经不复存在。他所向始皇展现描述的,不过是当初不周山世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却令始皇心驰神往,他的描述,令始皇下令建造云明台,穷四方之珍木,搜天下之巧工,罗各种暗海香琼,珍异之物,即便如此,人间也绝无可能再复原出不周山,哪怕一片小小地领域。 人对不周山世界,永远心存向往与敬畏,甚至恐惧和仇恨,因为在那里,就是妖的国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妖的国度里,等级森严,以种族划分,弱小的妖族会捕猎人类,也会被比自己强大的种族捕猎,不周山是它们的家园,也是战场。其实跟人类世界没有什么不一样,辽阔的不周山,分为九个完全不同的地域,每一个地域的风貌各不相同,生长的物种也不相同,越往上,等级越高。在高等级大妖的眼中,人就是卑微的蝼蚁,最低微的物种,轻轻一碾就灰飞烟灭,脆弱的不堪一击,一无是处,它们从来不会看在眼里,更不会关心人的生死悲喜。 在不周山世界之外的地方,才是人类生存的所在。那个时候,人族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不周山夺了天地造化,不仅幅员辽阔,更是膏腴之地,而人类时常要面对各种天灾以及人祸,饥寒交迫,食不果腹,受伤或者生病,都会轻易夺走人的生命。但是妖不一样,大妖们有着漫长的寿命,可与天地同寿,它们从不踏足不周山之外的土地,常年盘踞于高山之巅,隐于云雾之中,它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偶有争斗之时,便是山崩地裂,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沃野千里可以瞬间化为飞灰。而这种时候,弱小无助的人类,只能匍匐于地,在巫师的带领下献祭,一遍遍祈求它们的垂怜。 但是这些都没有用。 几万年以来,人类就是这样卑微的生存着,一代一代繁衍,从生到死,在妖族们眼中极其短暂,一万年岁月在它们眼里,不过只有一日的光景,不管人类是崇拜还是惧怕,对于它们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 直到有一天,终于有人拿起石头火把,去反抗,去试图进入肥沃而物产丰富的不周山世界,想要谋求一块生存之地,人与妖的战斗从而开始了,人发现顺服永远没有结果,想要得到什么,要靠自己去争夺。 这样的争斗又持续了许久,大部分时候,人族都处于劣势,先天条件上实在难以与它们比肩,妖有的人没有,可是人有的妖也没有。 人有不屈服的精神。 人可以不断的去学习,进化自己。 人类的自我意识,是从不断的抗争中觉醒的,一些人成为巫师,成为猎妖师,不周山中低等级的妖物开始被反制。一些人用不周山世界里的燃石,玄铁,星精锻造武器,甚至学会了驯服一些低等的妖物为自己所用。 人族逐渐强大起来,这个过程其实非常缓慢,盘踞于不周山顶的大妖们,并未将此事放在眼里,直到有一日,有人类驾驭着飞龙,探索不周山最高处那个神秘的世界,发现山巅上的秘密。 “不周山上有什么秘密?”何招娣忍不住发问。 张果看着夜空,顿了顿,道:“能够克制妖族的秘密。” 何招娣道:“大妖们那样强大,打一个喷嚏都惊天动地,难道还能被人克制?” 张果道:“大妖们因为实在太过强大,所以它们对任何事物都不费心,而人不一样,因为弱小,才会想尽办法,费尽心机。当窥知了不周山上的秘密后,人族所有的首领们聚集在一起,想了一个主意。” 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屋子里面有动静,何招娣朝张果挤眉弄眼,显然吕洞宾根本就没有睡,而是一直在偷听。 何招娣暗暗发笑,故意提高声音对张果道:“人族首领们想了一个什么主意?” 张果不动声色,只当不知道吕洞宾在偷听。“当时没有国家之分,只有部族,其中一个部族叫做共工氏,他们的首领就叫共工,他素有机智,擅长谋划,为了不引起不周山妖族的警惕,他假借与另外一个部族的首领产生纷争,从而驾驭飞龙突袭了不周山山顶。” “后来呢?” 张果缓缓道:“没有人知道共工在不周山顶端发生了什么。” “啊?”何招娣满脸失望之色。 “但是不周山崩塌了。” “果叔,你能不能把一句话一次讲完整?” 张果遂她所愿。“共工撞断了支撑天地的不周山最顶峰,把不周山撞塌了,从此天柱折,地维绝,不周山妖国所属的家园不复存在。” 何招娣没有欢呼,甚至不见喜悦,只是皱眉道:“原来是人毁掉了妖的家园。” 张果道:“世间一切原本就不只属于某一方,某一个种族,某一个人。就像我们所熟知的,始祖大神女娲,就是不周山妖国的主宰,万妖之皇,她人身蛇尾,是不周山最初的统帅,万灵之宗。但无论是妖族,人族,皆供奉她,认她为开世始祖。” “既然妖族与人都供奉女娲,这说明无论是人还是妖,其实都是一样的,可为何人会对妖恐惧?人与妖,从不周山时起就共同生活在这个世间,为什么不能更好的彼此融合?而是相互敌对?” 张果竟然被问住了。他看着何招娣,这个姑娘真是跟他所见过的大部分人都不同,在她的心中,没有彼此,没有隔阂,人族与妖族,就像一个村子里的村民,是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互相包容的。 张果诧异道:“你难道不觉得,人跟妖是完全不同的吗?妖族天生拥有更多更强的能力,甚至能够呼风唤雨,像神一样,而人在它们面前是如此的无力和脆弱。人天生在能力上就比妖要弱,就连丑奴,只是一个木头制造出来的人偶,都能有比一般人更强的能力。” 何招娣大大方方一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她站起来,走到院子中,站在夜空之下,缓缓转了一圈,“人跟妖,最大的差别,无非就是外貌和习性不同罢了。就像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同种类的菜,它们有什么不一样呢?无非是物种不同,它是韭菜,它是冬葵,一个生长在夏季,一个在冬季罢了。也许,妖有的东西人没有,可人有的妖也没有啊,就像人有千万种样貌一样,就像花有许多种颜色,叶子却只有一种颜色;可叶子拥有更长的生长时间,而花期却是短暂的。” 张果被眼前这个长得干巴瘦,皮肤发黄,样貌算不上美丽的女孩震撼了,不自觉中缓缓站了起来。 “果叔,你知道,我大字也不认得几个,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何招娣俏皮的挤眼,“我只是觉得,都是生命,在大自然中,是生命就都是一样的。人也好,妖也好,都只有这么一个家园。就像这异闻社,有你有我,有吕洞宾,还有铜锤和燊哥,有人也有妖,大家在一起,吵吵闹闹,可是我们就像家人了,这里就是家,不分谁是人,谁是妖,我们不一样可以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说话,还能在一起喝酒。” 张果身心剧震。 无论是人,还是妖,其实都只有一个家园,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三千多年了,人族与妖族纷争不断,大家争来争去,都认为世界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可今夜却被这么一个小姑娘道破。 “如果有更多人如你一样,世间也就不再需要我们御城守了。” 这么久以来,张果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何招娣的双眼,像古井映出了月光。 “对吗,你应该多笑笑,别总耷拉个脸,好像谁都欠你钱不还。” 屋子里,吕洞宾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有一些赞赏和欣赏在里面。 这一晚,在异闻社里,睡的最好的当属何招娣,她做了一晚上的美梦,梦里,白日见过的那个小姑娘,长裙摇曳,踏波而行,手里捧着一只硕大的彩色海螺,呼啦啦倒出源源不绝的美丽珍珠,从何招娣脑袋上洒下去,一直将她淹没。何招娣睡梦中露出幸福的笑,紧紧抱住被褥。 张果一夜都坐在回廊下面,看着漫天星辰。 翌日快到中午,韩湘将异闻社的大门拍的山响,何招娣急急忙忙开门,他又一阵风似的卷进吕洞宾屋里,带给吕洞宾两个消息。 八月十五仲秋夜,平康坊的玉娇娇选了刚刚中第的新科状元做入幕之宾,可是就在昨个一大早,新科状元从玉娇娇房间里出来就发癫了,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奔了寺庙里哭着求着主持出家了。事后他家中老娘亲自去寺庙里苦劝,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都打动不了他的心,状元也不要了,就连陛下要给他指婚公主也不要,问他为何突然要出家,他说他在玉娇娇房里那一夜,参透了天地造化,红尘万物,已经勘破了。 何招娣感到无比震惊,玉娇娇她见过,美艳不可方物,天生的尤物,这样的女子,怎么就让状元郎出了门就闹着要出家?她到底有何本事,能让状元郎一夜之间把什么都看破了? 吕洞宾仰躺在床榻上,被韩湘吵醒,听完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只烦躁地凶巴巴问他:“第二件呢?” 韩湘两眼放光,往他身边凑,两条俊朗的眉毛一个劲控制不住的上扬。“第二件,我们太学里停课了,从今天起,小爷终于不用费尽心思的想着怎么逃学了。你可知道什么原因?” 吕洞宾打一个哈欠:“要说便说,不说便滚。” 韩湘嬉皮笑脸着:“你猜猜看,你不是一向最是料事如神。” 吕洞宾怒视何招娣:“谁让你把他放进来的?还有没有规矩,这已经第几回了,打搅我睡觉?知不知道我最恨什么?” 吕洞宾平生最恨三件事,第一,酒里兑水;第二,被狗追;第三,打搅他睡觉。曾经因为被张果从睡梦里硬拉起来,还跟张果打了一架。 何招娣一门心思都在玉娇娇跟状元郎身上,“玉娇娇不是你的老相好吗?怎么你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吕洞宾哼了一声,“她要是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才觉得惊讶呢。” 韩湘截断两人的对话。“别扯开话题呀,你猜猜看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事?” 吕洞宾不堪其扰,坐起身没好气道:“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你让我猜,我就得猜,你小子谁啊。” 韩湘道:“你肯定感兴趣。” 吕洞宾笑:“说来听听。” 韩湘不知不觉被带着走了,自己说出了第二件事。原来城里又陆续出现了掏心案,死的都是青壮年男子,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发现死状相同的受害者,尸体都是新鲜的,刚刚被人摘走心脏,可是现场什么都找不出来,没有脚印,没有多余的血迹,这件事情长安府衙是压着的,只通知了上面,上面研究之后决定,太学里那帮青壮学生都是被掏心的潜在目标,索性暂时停课,让大家都安分守己呆在家中。只不过,这内部消息不是太学里公布的,而是小国舅曹九听来之后告诉的韩湘。 这一下可把韩湘高兴坏了,既不用上学,又有这么刺激的事情发生,如果不干点什么,简直太对不起自己韩太岁的花名。 “你想干嘛?” 韩湘诧异道:“难道这种事你异闻社不管?” “你当我异闻社是什么?” “这种事情一看就不是人做的,是妖啊。异闻社不就是专管与妖有关的事情?” 吕洞宾真的很想狠狠踹韩湘一顿。“你当我异闻社是吃饱了没事专管闲事的地方?要我去管这种事,你出得起代价吗?” “要什么价码你开口,只要你肯出手。” 张果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他站在回廊下,一身粗布衣衫,灰蒙蒙的跟墙壁融为一体,韩湘一直都没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咦,这位是?”韩湘指着张果。 吕洞宾烦躁的跳下床,“昨晚我已经说过了,我没兴趣,所以,还请另寻高明,不然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异闻社里。”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出手?” 吕洞宾扯过架子上的外袍穿上,施施然朝屋外走,经过张果身边时,忽然冲他鬼鬼一笑,用只有张果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其实价码我早开过了,只要你肯带我去太乙宫存放资料的地方,你肯吗?” 张果皱眉不语。 吕洞宾摊手:“你看,既然是交易,那么首先双方得先能谈得拢。我的要求你不肯,但我不会强人所难,所以,也希望你能如我一般。” 张果诚恳道:“可这并非交易,而是事关两界安危,这掏心的案子,跟劫妖录有关。” “那是你们御城守的事。”吕洞宾半侧着身子,停在张果旁边,“还是说,你们御城守无能。” “你为何对御城守充满敌意?”张果忽然道。 吕洞宾看着外面,嘴角边带着凉凉地笑意。“怎么会,我是人,又不是妖。” 张果道:“你很反感御城守,我能感觉的出来。” 吕洞宾只是笑笑,不回应,举步复往外走。 何招娣在他身后喊道:“你去哪?饭也不吃了吗?” 吕洞宾头也不回地道:“我去收账。” “收账?哪里有什么账?” 韩湘精乖透顶,闻言立即领悟,忙不迭的跟着跑出去,“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施施然离开了异闻社,只留张果跟何招娣无奈的叹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街市上繁华依旧,城里多处频发的掏心惨案,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人们生活,正午时分的西市附近,诸色杂卖,车马阗拥,不可驻足,吕洞宾带着韩湘走进一家胡食店,买了店里招牌的胡饼跟灌肠饱腹,吕洞宾咬一口,嚼了几下,忽然皱起眉不吃了。 “怎么了?你有心事?”韩湘从不挑吃穿,大口大口吃的正香,却见吕洞宾不吃了,怅然叹气,不禁好奇。 吕洞宾瞪着手里刚咬一口的饼,“真是奇怪,这家胡饼铺子在附近也算有名,素来觉得好吃,怎么现在吃起来感觉不是从前的味道?” 韩湘边吃边道:“我觉得还是从前的味道啊?胡饼烤的又脆又香,老板还多给撒了香喷喷的芝麻,夹着他家的灌肠,香葱,辣子,别提多好吃了。” “真的还是从前的味道?”吕洞宾不信。 “当然了。”韩湘笑道,“是你的嘴巴出问题了。” 吕洞宾嚼着嘴里的食物,只觉胡饼烤的外面有些焦了,发苦,里面的面粉揉的不到火候,有些干硬,缺乏韧劲。他忽然想念起何招娣做的贴饼子来,面团经过大力的摔打揉搓,充满劲道,不软不硬,吃上一口,宛如置身秋日丰收的麦田之中,麦香的气息令人陶醉。 有点后悔没吃何招娣做的饭。 “其实,我今天找你,还有第三件事要跟你讲。”韩湘几下便解决了自己手里的食物,拍着手上饼渣对吕洞宾道。 吕洞宾索性将自己只咬了一口的食物给他,韩湘也不介意,接过去又欢快的吃起来。 吕洞宾问他第三件事是什么,韩湘停下脚步,嘴巴里塞满食物,脸上现出回忆之色,顿了片刻,定定对着吕洞宾的眼睛,很认真地道:“我好像看到龙了。” “什么时候?” “昨夜。” “你可能喝多了。” “我知道。我自己都不信。”韩湘耸肩,“但感觉又很真实。”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吕洞宾扬手招来专门载客的安车,这种车由一匹马所拉,没有装饰的车厢,只是个简单的双轮车板,三面安上护板,上面一个简单搭起的布棚,可以雇来代步,支起的棚内,布置了坐垫,可容纳几人。两人相对坐上安车,吕洞宾解下腰间白铜酒壶,小小抿了一口,将酒壶朝韩湘一伸,韩湘随意靠着安车的护板,接过酒壶,仰头灌下一口。 “我知道,昨晚我喝多了,但是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醉是醒,看到的是幻象还是真实。如果是发梦,那种感觉又极其真实,我甚至能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夜风吹在脸上的触感。” 韩湘目光迷离,酒的气味一下子将他模糊的记忆拉回。 曲江池里,游船画舫倒映水中,夜里的曲池,像一面发暗的旧铜镜,五颜六色的灯火,让池水看不真切。可他就在那样的水面之下,看到一条矫健的银色小龙,潜在水中蜿蜒游动。两只同样银色的小角,露出水面之上,将池水轻轻裁开。 当时韩湘站在船尾的位置,酒喝多了,全身燥热,便从热闹的画舫里走出来,站在外面吹凉风,那里比较安静,没有其他人,只有挑在半空的一串灯笼。 水里的游龙稍瞬即逝,朝着远处,依稀只见两个小小的尖角。韩湘想也不想,追过去,见画舫船尾还系着一支小舟,上面放着撑船的竿子,他跳下去撑了舟便跟着细微的水波而去。 “然后呢?” 说到那里,韩湘就不做声了,只拼命抓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吕洞宾托着腮,正听的入迷,闻言道:“什么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说看见了一条银龙,随后你独自驾舟跟随,总有个结果吧?” 韩湘搔着脑袋,痞里痞气道:“然后等我醒过来就已经到了早上,天都大亮了,我在舟上躺着,飘在一片菖蒲里,至于其它的,我都不记得。” 吕洞宾拿手指着他,恨声道:“喝多了酒还敢独自驾舟,也不怕落水淹死,你可不是李太白,人家醉酒捉月,虽然不幸溺亡,却能留名千古,落一个诗仙的名声,你呢?我说怎么喝着喝着,突然就找不见你这猴崽子了。” “但我就奇怪,照我的酒量,虽然比不得你,但也不至于会醉的突然失去记忆。”韩湘纳罕,“而且,我脑子里有一些凌乱的画面,似乎有好些人围在一起,还下起了雪花。” 还有一道月白色亭亭玉立的身影,虽然记不得具体的样貌,只是他没好意思说。 “八月飞雪,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等了半天,没等到吕洞宾说话,韩湘将脸转过去,发现吕洞宾竟然靠着安车护板闭着眼睛在睡觉。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又睡了!” 韩湘抬脚要去踢吕洞宾,吕洞宾未卜先知一般睁开眼,瞪着他。“你敢。” “嘿嘿,就知道你就算睡着了,心眼都不会合上。”韩湘嬉皮笑脸。 吕洞宾发出一记意义不明的轻嗤。 韩湘猴一样往他身边靠过去,小声道:“吕洞宾你说,世上到底有没有龙?都说普天之下,四海之内,龙为至尊,可行云布雨,威力无比。” 吕洞宾斜眼瞅他:“有怎样?没有又怎样?” 韩湘大喇喇蹲在安车上,像一只大狗,忽然就想到十五那夜,那蛮横霸道的小姑娘,非要包下所有的龙面塑,那副不可一世,不讲道理,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想起来就仍然很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世人那样崇敬龙,连见都没见过,就那么深信不疑,顶礼膜拜。这几年连年干旱少雨,一年比一年严重,到处都在祭祀祈求龙神恩泽,但有什么用呢?如果真的有龙,照我的意思,天只要再不下雨,就应该把哪吒三太子给请出来,让哪吒三太子把龙扯出来痛揍一顿,打到他下雨为止,再不下,就抽了他的龙筋,扒了他的龙皮,看他老实不老实,听话不听话!” “你这后生,咋个能这样子对龙神大不敬嘞!”赶车的车把式,听到韩湘的话,吓了一跳,慌忙回头教训道,“可不敢这样对神明不恭敬,他们都在天上呢,要是被听到了,会怪罪。” 车把式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不住朝四方拜。 韩湘浑然不在意,继续道:“天下大旱,粮食减产,多少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要是真的有龙,既是神明,明在哪里?就忍心看着人间赤地千里,禾苗焦枯,生灵涂炭?如果我骂龙,龙能听得到,那就也一定能听到世人对他的祈祷,为什么不管?难不成,龙其实都是小心眼,只能享受人的赞美供奉,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 车把式是个老实巴交的老伯,听到这些话,根本无法反驳,只不停的向漫天神明们祷告。 吕洞宾一副看戏的模样,并不阻拦韩湘满口厥词,脸上挂着招牌戏谑散漫的笑,笑意深深,看不分明。“如果我说,这世上真的有龙呢?” 韩湘飞快地道:“小爷我就当面狠狠骂他!拔他的龙鳞!” 吕洞宾笑得狐狸一样,“这可是你说的。” 韩湘豪气干云,英气飒飒,一拍胸脯道:“小爷我说到做到!” “要是你做不到呢?” 韩湘浑然不觉吕洞宾正在下套,满不在乎道:“做不到,小爷就心甘情愿给你做打杂的小弟,任你差遣!从此以后,再不是什么长安韩太岁,唯你吕洞宾马首是瞻!” 吕洞宾满意的点头,“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韩湘哼道:“那你得先把龙给我叫出来,让小爷我看看。” 吕洞宾指着他,笑而不语。 随后他们俩就来到了登月馆,站在了龙七跟云伯面前。 龙七第一眼就看到韩湘,她用问询的眼神看了看一旁的云伯,随即态度冷漠的冲韩湘道:“你怎么又来了?” “又?”韩湘怪道,“我何时还曾来过这里?我怎么不知道?” 云伯轻咳一声,盯着自己脚尖。龙七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改口道:“又找我做什么?” 韩湘道:“当然是来收账了,愿赌服输。” “韩湘,不得无礼。”吕洞宾摆出一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姿态,上前一步,朝云伯跟龙七施礼道:“在下今日带着韩湘是专程登门道歉的。” “什么?你……”韩湘不可置信的指着吕洞宾,被他一袖子扇到旁边去了。 “我这个小兄弟,年轻气盛,喜欢胡闹,昨日与姑娘紫云楼斗宝,最后靠着一点小机灵,看上去是赢了姑娘,但其实咱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他输了。阳光、空气、清水,虽是每一个生命都不可或缺的,但那是上天的馈赠,并不属于某一个人,也绝不可能被人独自拥有,而姑娘所展示的宝物,都真真实实属于自己,所以说起来,还是韩湘跟小国舅输了。”吕洞宾本就模样生的不赖,装出一副谦逊君子相来,倒有几分的讨人喜欢。 龙七原本板着脸,此刻听他这样说,不禁柔和道:“还是这位先生明白事理。” 云伯低着头,悄悄抬眼,目光在吕洞宾身上逡巡,查看他真实的用意。 “是是是。”吕洞宾一边阻拦着韩湘开口,一边继续温温雅雅的道,“因而,在下今日特意带韩湘来给姑娘赔不是,本来嘛,人不轻狂枉年少,都是少年人,不打不成交,韩湘说今晚要设宴宴请姑娘,当众赔罪,还请姑娘赏脸才是。” “我什么时候……”韩湘怒吼。 吕洞宾一把揽住他肩头,抢断道:“什么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接受,想不想原谅你。” 韩湘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像一只被激怒的猴子,龙七原本无心再跟世间凡人有所接触,见韩湘这般不情愿,偏就想看他如何跟自己赔罪。 “我可以去赴宴,但是地方得我自己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这一晚曲江池最大最气派的画舫被包了下来,龙七带着云伯出现在登船岸口的时候,吕洞宾带着韩湘,曹九在船头恭候。 龙七竟然一身男装打扮,白衣金带,手持一把五骨扇,满头浓密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戴着金镶玉的发冠,身量虽未长足,但扮起少年男子来,明眸皓齿,宛若一株玉树,俊俏极了。 吕洞宾远远地便笑脸相迎,对身边韩湘小声道:“要是今晚上你再看见那条银龙,你会做什么?” 韩湘随口道:“要是真的有龙,小爷我就骑上去,做个乘龙的神仙,叫长安城里人人都能看见。” 吕洞宾鬼笑点头,“我真想跟你赌点什么,但我知道你必输无疑,这样明摆着是欺负你。” 韩湘正要反唇相讥,龙七跟云伯已经走近,他只好暂时闭上嘴。 “泛宅便为家,有红粉青娥,长新风月;他乡忘作客,看千岩万壑,如此江山。”龙七徐步而来,她走路的姿势与众不同,没有丝毫沉重之感,轻盈如同飘舞,白色的纱袍微荡,似乎每一步都不沾染尘埃。 “依然水枕风船,重向烟波寻旧梦;何必淡妆浓抹,一空色相见天真。”吕洞宾出语应和。 夜里的曲江池上,总是飘荡着一层薄薄地雾气,这夜雾轻笼,龙七从雾里而来,神采卓然,韩湘站在吕洞宾身旁,有些愣神,被吕洞宾用胳膊撞了撞,才想起来邀请人家上船。 这艘画舫其实就是一间水上伎馆,只不过今夜被包下之后清了场,不再是平日寻欢作乐的所在,布置的有些风雅,当然出钱的还是小国舅了。五颜六色的灯盏,将这里照的宛若水晶宫, “请上船吧。”韩湘被吕洞宾推了一把,站在前头伸手相邀,声音里都是不情愿。 画舫上放下舢板,龙七端着姿态,踏着板子上船,从韩湘身边走过,连一眼都不看他,韩湘一只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不爽地嗤了一声,收回手,大力的拍打了几下衣裳。 “明明是个刁钻蛮狠的泼辣货,装什么风雅。”他小声嘀咕着。 “你说谁?”龙七听到了,“有本事你大声再说一遍。” “你让小爷说,小爷就得说?你算老几?”韩湘冲着夜空翻白眼。 龙七本来已经走过去了,闻言又走回来,指着韩湘道:“你不敢。” 韩湘个子比她高,居高临下道:“小爷怎么不敢了?” 龙七哼道:“你就只敢在背后说坏话,有本事当面说,你要是不敢,就是……就是……”忽然忘记新学的人间话,龙七瞪着一双杏仁大眼苦苦思索。 “就是什么?”韩湘本来一肚子闷气,可看到这样有些蠢萌的龙七,就生了逗弄她的心思。“小爷我要是敢当着面说了,你又如何?” “你敢当面说,那才算有有些胆量。” “有没有胆量可不是这么看的。比如说,我敢把衣裳脱了,现在直接跳进曲江里游泳,你敢吗?” “游泳就游泳,为什么还要脱衣裳?” “胆量啊。你要是不敢跟我一样脱,你就是没胆量。” “你真是无赖!无理搅三分!” “是你先放的刁。” 两个人站在船头上又吵了起来,吕洞宾跟云伯像一对操碎心的家长,愁眉苦脸看着两个大孩子你来我往,越吵越偏。 “你们到底进不进来,菜都要凉了!”何招娣在画舫里面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声吼才结束韩湘跟龙七毫无意义的争吵斗气。 本来说是要赔礼道歉才设的宴席,结果两个人一碰面就吵架,龙七气鼓鼓地往里走,韩湘痞里痞气跟在后头,只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反而唇梢眼角都含着笑。 忽然,走在他前头的龙七,猛地转身在韩湘胸前狠狠一推,韩湘未有防备,从船头径直跌落下去,只听“扑通”一声,水面上溅起大大的水花。 “你个死丫头!动口不动手你懂不懂!”韩湘在水中冒出头,愤怒拍打着水面。 龙七负手站在船头,探出脑袋朝下看,哈哈大笑。“对你这种无赖,若能动手绝不动口,你不是要游泳吗,本姑娘成全你,你也用不着脱衣裳。” 韩湘浑身湿透,狼狈至极的爬上画舫,湿淋淋站在船板上。这时画舫已经离岸,缓缓行驶在曲江池中,画舫里没有多余的衣服给韩湘换,他只能穿着那身湿透的衣裳,无奈的拧着水。 “这小姑娘真是够狠,说不过就动手,干什么都非得争个输赢,老子今天就还偏不让你赢,不仅今天不让你赢,任何时候都别想赢了老子。道歉?门都没有!”韩湘一边拧着一边暗自发狠。 吕洞宾走过去好心安慰他。“跟一个小女孩怄气,你丢不丢人?好男人就是和姑娘斗气的时候,一定要抱着必输的心态,这不表示你弱,这表示你心胸宽广,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的心胸无所谓大不大,大就可以了。” 虽然清了场,画舫里的花姐们还在,闻言立即有姑娘调笑道:“洞宾先生所言极是,男人嘛,都是平胸,可不就显得宽广了。” “呸!”何招娣正忙着来来回回张罗,恰好听到这些话,顿时狠狠啐了一口。 龙七心情大好,丢下众人率先往画舫楼阁上而去,这坐画舫犹如一座水中楼阁,一共三层,席宴开在第二层,也是最大最宽敞的所在,下面一层都是画舫里的船工和后厨,中间一层专供游乐,上面是个花亭,她一进去,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在。 蓝采和安静的坐在角落,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两耳不闻窗外事。他本来就是被韩湘跟曹九给生拉硬拽过来的,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情,他一点都不上心,太学里虽然放了假,但他不愿意落下功课,就独自一人躲在里面看书。 听到船板上有轻微的脚步声,蓝采和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进门处,龙七翩翩玉立,容貌绝俗,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月光皎洁,被水面一倒映,浮光一层明晃晃的照在他脸上。蓝采和的脸,洁白如月光,冷淡如月光,落寞也如月光。 龙七只觉眼前一切尽皆消散,只剩下那个一身蓝衣,身周罩着一层浮光的人。 可是蓝采和也就只短暂的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人间竟然也有这般的人物,高洁如同雪山之巅的神祇,没有悲喜,没有情绪,像凝结的冰花,精巧剔透,见之忘俗。 “我以为我那六位哥哥,已经是天地之间生得最好看的了,没想到,人间竟然有人生得比我那六个哥哥还要好看。”龙七对云伯低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接下去的这一晚,华彩盛景也无心再看,美酒佳肴,人间风物,都抵不过一个人静静的身影,就连韩湘几次的出言逆耳也都可以忽略,龙七忽然就成了一个淑女,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反倒令韩湘错愕不已,有些摸不清头脑。 吕洞宾一手持着水晶杯,楼阁里乐舞阵阵,曹九为感谢龙七主动愿意赔偿打碎的红珊瑚,解了他跟张侍郎的燃眉之急,今晚设宴可是花了心思跟钱的,专门请了教坊司的人来助兴,都是大唐最顶级的乐手跟舞者,但龙七显然并不感兴趣。今夜的乐音,不是昨晚她所听到的,虽然乐曲动听,演奏者技艺纯熟,但少了那种令她惊艳的成分,只能算是凡品。 龙七特意亲点要在画舫,就是想要找到昨夜吹箫的人。一个能够吹奏出宛若神曲般乐音的人,让乐声产生具象,带人神游入境,牵引神魂,身心舒泰,这是一种极其超强的能力。同样的一件乐器,同样的一首曲子,不同的人演奏出来则大不相同。 乐音是演奏者的一面镜子,能够将他自己最真实的样子显现出来,内心如果有任何一点造作,虚伪,不真诚,都会在乐声中表露无遗,而昨夜那箫声,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情感与气氛,让聆听者在心中产生呼应,那乐声是另外一种语言,令龙七惺惺相惜。只是,昨天她畅快一舞过罢,潜入水中朝画舫游去时,并没有见到吹箫之人,后来满心的欢愉,又都被上门意图不轨的张侍郎,还有喝醉酒的韩湘给搅和了。 不过,今晚虽然没有如愿,但也不算失望。 龙七的注意力都在蓝采和身上,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侍酒的女子殷勤的招呼他,他却唯恐避之不及,硬是晾着人家姑娘递过去的杯盏不接。侍酒的女子讨了个没趣,含情带俏的瞪他一眼,见他始终无动于衷,满心不甘的退了下去。 蓝采和端正的坐在酒桌前,穿着身蓝色的家常衣裳,鬓若鸦翅,俊秀的眉眼,标致得简直有些看不出男女,他微垂着双眼,从袖笼里掏出一面手帕,细致的擦拭面前的桌案,象牙的筷子他也不动,整整齐齐摆放一旁,反而随身还带着一双木筷,用一块蓝布包裹的很仔细,外面打着一个好看的绳结。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优美的好似舞蹈,缓缓地,看了便觉赏心悦目,一点也不觉得多余。 龙七想,这可真是一个精致的男子。她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出门赴宴,还自己带筷子的。而在蓝采和的旁边,韩湘裹着一块薄毯子,猴一样动来动去,坐没坐相,鞋子早脱没影了,赤着脚,踩在椅子上,胳膊架在膝盖上,歪歪斜斜朝蓝采和那边靠。 龙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个如阆苑里的仙葩,一个却是粗枝大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吕洞宾正在饮酒,一双眼却关注着龙七那边,见状哧地一声轻笑。 韩湘端着酒杯,偏着脑袋问他:“吕洞宾,你看那丫头突然这是怎么了?良心发现还是突然转性了?” 吕洞宾斟一杯酒,遥对着天上明月,悠悠念道:“明月不常圆,醒复醉,醉复醒,愿为蝴蝶一生思量都是梦;好花难入眼,意中人,人中意,试把鸳鸯两字颠倒写来看。” 韩湘听不懂:“你做的什么酸文,对诗还对上瘾了是吧。” “叫你平时多读书,没内涵。” 吕洞宾看似在欣赏乐舞,却一直都在观察着龙七,云伯没有入席,而是始终站在龙七身后,偶尔跟吕洞宾探视的目光撞在一起,一双老眼里都是思量和防范。 教坊司的伎人以胡琴奏起《凌波曲》,有人吹着玉笛,打着羯鼓,弹起琵琶,一名拖着长长披帛的舞姬翩然入场,穿一身薄透的纱衣,轻盈起舞。 “小国舅,这支乐曲从前没有见过,必定是教坊司新创的吧?”吕洞宾含笑问曹九。 曹九笑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洞宾先生。这支曲子叫做凌波曲,这舞叫做凌波舞。” 吕洞宾感兴趣道:“何为凌波舞?” 曹九道:“据说是表现龙宫中的仙子在波涛上飘来舞去。” 画舫二层四面通畅,所有的窗扇都敞开着,水面上雾气弥漫进来,船身随着水流微微晃动,舞姬身段妖娆,轻盈似空中浮云,十分曼妙,翘袖折腰,挥舞着披帛,一个回眸朝众人而去。 吕洞宾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浅声吟道:“满堂兮美人,忽独与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韩湘嗤之以鼻:“装。只要有美女,就喜欢来这一套。” 舞姬眉目含春,眼波朝吕洞宾递过去,吕洞宾微笑点头示意,何招娣在一旁看得直撇嘴。招蜂引蝶,吕洞宾真是一把好手。 “什么龙宫仙子凌波舞,真正的凌波舞才不是这样。”韩湘一连饮了数杯酒,有些薄醉,出言无状。 曹九道:“韩湘,我认识你小子这么久了,除了爬树上房,打架惹祸,你什么时候还懂歌舞了?那你说,真正的凌波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反正不是这样。” 曹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凑过去压着声音道:“这跳舞的真如娘子,可是教坊司舞艺第一人,就连我那皇帝姐夫也赞誉有加,你仔细些讲话,别把人家得罪了,以后要是再想请,那可就请不动了。” “我说的是实话,并不针对那位娘子,就事论事罢了。”韩湘光着的脚,随随便便踩在椅子上,“龙宫仙子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踏波而舞,绝对不是那个样子。” 曹九有些生气的问:“你见过?” 韩湘不说话了,而这时,画舫船身轻轻一震,跳舞的真如娘子匆匆一拜,挺着脊背,带着两份傲意退场,那帮教坊司的乐人也随之离去。 “你呀你呀,就是一张惹是生非的嘴!闲着没事喝你的酒,多什么话,就喜欢跟人抬杠,说两句好听的,能要你命吗?”曹九恨恨指着韩湘。 画舫老板这时走上前来,朗声对众人道:“各位尊客,咱们在小蓬莱停靠一下,这座小蓬莱,还是当年始皇修建离宫时所造,据说是用这挖曲江池的土仿造仙岛而建。各位尊客要是愿意,可以下船游览一番,上面有座天女台,台上有阅江楼,能够饱览曲江夜景。” “如此甚好,不到蓬莱不是仙,不如大家同登蓬莱仙岛,当一回神仙,共览人间繁华。” 吕洞宾撺掇着大家一起下船,何招娣兴致勃勃,龙七偷眼只见蓝采和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下船登岛的意愿,她也就有些不想去了,却耐不住吕洞宾的一再相劝,只得带着云伯一起出船。 韩湘赖皮的往椅子里一瘫,摆手道:“你们去成仙吧,我就是个俗人,就不奉陪了。” 龙七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蓝采和,他正用布巾细细擦拭木筷,又按照原样将筷子收起,修长的手指灵巧的打出那个好看的绳结。 “蓝采和,你也不去?”曹九劝道,“既然来了,不妨去看看,也不算白来一场,这小蓬莱上面的景致,可是在别处见不到的。” 蓝采和抬起头,幽静的眼眸里一片清冷之色。“没兴趣。” 龙七第一次听到蓝采和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牢牢记住。 曹九耸耸肩,也不勉强,经过韩湘身边时,韩湘冲他咧嘴痞笑,“有劳国舅爷,替兄弟我招待好客人。”又冲蓝采和无耻地道:“发小,你看我对你多好,留下来陪你。” 蓝采和见怪不怪,对韩湘这副德行已经很习惯了,故而并不搭理他。 曹九气得点着韩湘道:“明明是你惹的事,却要我又出钱又出力,我欠你的?” “赶紧去去去,好歹你是国舅爷,我就是一普通百姓,人家远道来的客人,你多尽尽地主之谊。”韩湘无赖的催促,在曹九屁股上踢了踢。 除了蓝采和跟韩湘之外,一行人出了画舫,下船登岛。 龙七只见右手边是浩荡的池水,左边就是小蓬莱,虽然是人工建造,但这座小岛修建的十分讲究,小丘与树林,疏落有致,古松银杏遍植,掩映着远处一座只露出阁顶的楼宇。 吕洞宾殷勤在前引路,对龙七道:“姑娘是有眼界之人,上次紫云楼里听姑娘说起海外风物,在下十分向往,不知这小蓬莱与东海蓬莱仙岛相比如何?” 龙七还未开口,云伯立即警觉,忙道:“我家小主子所言,大多都是从家主那里听来的。小主子年纪小,论起眼界见识,比不得先生。” 吕洞宾连忙摇手:“老伯谬赞,我就是一长安闲散之人,一辈子连长安城都没出过,哪里有什么眼界见识。” 云伯含笑道:“先生只怕是太谦虚了吧。” 这两人话里有话,各自试探,绵里藏针的一番较量,却彼此一触即收,并不深入,但对方的斤两,通过这简单的一言半语也大概能掂量的出来。 吕洞宾也不着急,索性岔开话题,讲着一些长安的风物,一行人边说边行,不久便到了阅江楼。上得楼中,四面皆是观景台,众人驻足,清风徐来,胸怀畅意。 忽闻箫声起,夹在熏风里,是昨晚听到的。 箫声和缓,如虚若幻,行云流水一般荡漾而来,含蓄深沉。 龙七猛然奔到阑干处,扒着阑干在风里细细分辨,绕着观景台,跟着萧音而走。 今晚这箫声十分应景。夜深了,池面上的水雾扑面,如同蒙蒙细雨,一直润到心里。 菖蒲翻叶柳交枝,暗上莲舟鸟不知。更到无花最深处,玉楼金殿影参差。翠黛红妆画鹢里,共惊云色带微风。箫管曲长吹未尽,花南水北雨濛濛—— 萧声让整个夜景都多彩起来,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一声声构成具象如画,在龙七眼前明灭闪现。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撩得心动,无法平复下来。 “是从画舫上传来的!”龙七绕着观景台走了一圈,欣喜若狂指着阅江楼下。 遥遥地,灯火通明如水晶宫般的画舫,静静地停靠在小蓬莱岸边,箫声正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是谁?”龙七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本以为今夜不会如愿了,好音易得,知音难觅,何况这样的乐声,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能够吹奏出如此乐音的人,到底是怎样,这般的惊才绝艳。 龙七不管不顾,发足就往阅江楼下奔,她一定要见到这个人,要邀请他去东海龙宫,要与他乐舞尽兴。 “小主子!小主子你慢点跑——” 云伯追赶在龙七的身后,他太了解龙七的性子了,自家这小主子,喜爱一切美妙之物,最擅歌舞,闻名四海,不知为自家主上挣得多少荣光,因而也甚得主上的宠爱,只是龙七一直有个遗憾,曾在天宫听过西方乐神乾达婆王的一曲之后,感叹身边没有能够匹配的乐师,于是四海之内到处寻觅,放过豪言,若有谁能用乐音打动她,她便以半个龙宫做陪嫁,招为龙驸,不论出身地位。 龙七是个敢说就敢干的主,如今可好,没想到竟在人间遇到了。云伯一阵阵头大,此次出来游历,主上交代的事情出了岔子,要是小主子再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他可怎么收场。云伯一边跑,一边在内心期盼着,那吹箫的人,可千万别让小主子找到,就算找到了,最好也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才好。 “发生什么事了?”曹九纳闷地看着龙七一阵风的跑了,探询的望着吕洞宾。 吕洞宾摸着下巴,忽然咧嘴笑起来。“有好玩的事。” 曹九更奇怪了。“这里能有什么好玩的事?” 吕洞宾道:“等着看好戏就可以了。” 龙七追风似的一口气跑下小蓬莱,刚刚来到画舫前,萧声戛然而止。她一咬牙,辨着余音袅袅的方向,也不怕显露身份,腾空而起直上画舫最高处,那里,船板上铺着一块方毯,一个清新俊逸的身影静静矗立,皎如玉树临风,对着浩荡的江面,手里拿着手帕,手帕上托着一管长箫。 很普通的一把箫,不名贵,已经很旧了,箫管被磨出一层光,没有任何的装饰,质朴端华,一如执箫的人。 龙七方才一颗心跳的厉害,可当见到吹箫的这个人,反而突然一静,连心跳都没有了。她看着一手执箫的蓝采和,只觉得一颗心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原来是你……” 那般惊才绝艳的萧声,天上地下,只怕也就这样的人才能配的上吧。 龙七声音很低,蓝采和闻声转头,幽静的眼眸里似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但蓝采和没有听清楚龙七说什么,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又将头转了回去。 龙七深深吸气,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被视做空气,可她却一点也生不起气。 “酒来咯。”伴着一串噔噔噔地脚步声,韩湘裹着薄毯,光着脚的身影跑上来,他手里拎着一只银酒壶,夹着两只酒杯,怀里还抱着两碟子下酒菜,没注意龙七,只冲蓝采和道:“他们都上小蓬莱当神仙去了,哪里晓得咱们这才是赛神仙呢,说到逍遥快活,长安城里我敢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韩湘把酒菜往方毯上一搁,这才看到一旁的龙七。 龙七的眼睛里只有蓝采和,韩湘看一眼就全明白了。自己这位发小,容貌生得极其好,用肤白貌美来形容也不为过,整个人就像一颗会发亮的明珠。他的这张脸,走到哪里都不让人省心,也给他招祸。真是女人爱慕,男人嫉妒。如果蓝采和生在卫玠那个时代,估计出门被人看死的就是他了。 “喂、你怎么回来了?一个人傻不愣登站在那里发什么呆?”韩湘故意打趣龙七。 龙七的脸,忽然就不受控制的红了。 韩湘大笑道:“哎哟,脸红什么?先别发呆了,擦擦口水吧,都要流出来了。” 龙七当真慌忙去擦嘴,韩湘更是笑得大声,却把蓝采和惹得不悦了。 “我先下去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就绝交。”蓝采和看也不看龙七一眼,冷冷瞥着韩湘,说罢转身就走了,他平生最恨就是别人拿自己的容貌说笑。 韩湘压根不当回事,还冲蓝采和挥手。“人家姑娘都没不好意思,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你现在孤家寡人,就我这么一个发小,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那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啊,我得对你负责任,不能看着你整日闷在家里发霉了。” 蓝采和的身影消失了,龙七的眼睛都舍不得收回,“他是一个人?” 韩湘道:“是啊,怎么了?” 龙七收回视线,转而看着韩湘,难得没有对他疾言厉色,“我看上他了。” 韩湘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直白,喜欢便喜欢,看上了便说出来,不禁觉得有意思。“长安城里看上我发小的姑娘,能挤满整条朱雀大街,这没什么新鲜。你要是看不上他,我才觉得新鲜呢,这只能说明你的眼睛是正常的。” 龙七接着道:“本公……本姑娘要娶他。” 韩湘正自斟自饮,闻言一口酒差点喷出去。“什么?” 龙七定定望着韩湘,发誓一般郑重道:“我、要、娶、他。” 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韩湘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 om,。 一大早,一列敲锣打鼓的喜庆队伍,从长兴坊的坊门进入,沿街一路鸣着炮,引得无数行人和街坊们出来看热闹。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颇有规模,鼓乐手的后面,是统一着装抬着箱笼的壮汉,领头的一人,手里执着一支花红灿灿的番榴花枝。如今早过了番榴花的花期,那枝番榴花的枝叶为纯金打造,枝上红花全都是红宝镶嵌,后面跟着四个人手捧连招花盆,里面绚烂的花叶也都是宝石跟金银所造,晨光之下,光彩熠熠,耀人眼目。 手捧连招花盆,以石榴花枝引路,这分明是一支送定仪,也就是送聘礼的队伍。 箱笼上盖着红绸,足足二十四个,排列有序,后面还跟着捧各样新鲜吃食、鸡鸭、金猪喜羊、衣帽鞋袜、钟绣之物的美貌侍女,一个个皆戴珍珠钗环,玲珑簇罗头面,穿红罗销金的袍帔,却不知是哪家的郎官,那阵仗百年难得一见。 还有侍女边行边撒着香花,并一些馃子,桔饼,福丸等物,引得无数孩童抢夺,大家议论纷纷,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能被这种豪富之家看上。 在众人的猜测声中,这支送聘礼的队伍停在了长兴坊大街花皇楼的店铺前。 花皇楼门脸不算大,也不算气派,但却是长安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铺。它出名不仅仅只是因为出品的胭脂水粉实属上乘,更是因为花皇楼的少东家是长安闺阁们私下排名的第一美男子蓝采和。 他是无数春闺梦里的常客。 这个时辰花皇楼刚打开铺门不久,铺子前面刚刚洗扫过罢,蓝采和每日清晨必定会在铺子里巡视,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必定会亲自监督铺子里的伙计将花皇楼打扫的一尘不染。送聘礼的队伍抵达的时候,他在二楼的账房里看账本,花皇楼管事的是蓝家远亲族人,蓝采和管他叫天福叔。 外面锣鼓喧天,还有鸣炮声,嘈杂的人声,蓝采和喜静,如此喧嚣令他不禁皱起眉头。 “外面怎么了?” 天福叔提壶,在他专用的杯盏里倒了一盏清茶,端过去,用干净的布巾仔仔细细的擦过,才请他喝。“听着像是谁家娶亲。” 正这么说着,楼下一名小伙计奔入楼上,气喘吁吁道:“少东家,掌柜的,你们快下去看看吧。” “慌什么,没一点沉稳劲,火上房啦?”天福叔出言训斥。 小伙计苦着脸道:“比火上房还紧急呢,外面不知是哪家送定仪的队伍,将咱们花皇楼给围住了。” “送定仪的?”天福叔道,“莫非是找错了地方?” 小伙计道:“我们都说了,不听。” 小伙计说罢,外面鼓乐和鸣炮的声音倏然停了。 楼外一道脆生生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亮的喊着:“蓝采和——” 天福叔跟小伙计都看着蓝采和,眼神里透着一股了然之色。 “你们看我作甚?” 小伙计赶紧垂头盯着自己脚尖,死死咬着嘴唇,天福叔也一脸拼命憋笑的模样。“少东家,原来这是冲您来的呀。这种事,恐怕还得少东家您亲自出马,我们可帮不上忙。” “这种事,咱们少东家太有经验了。” “少东家,您自求多福吧。” “你们……” 天福叔跟小伙计捂着嘴先后跑了出去,剩下蓝采和无可奈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憋着一肚子气,愤然下楼。 花皇楼的大门口,仪仗排列开来,两边通行的大道被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百姓奔走相告,携家带口赶过来看热闹。 一辆双马双搭的青盖马车,在蓝采和俊逸清新的身影出现时,缓缓从仪仗队伍的后面驶出来。马车上,龙七一身盛装,围观百姓发出惊叹的声音,只见她如天人一般站在车上,头戴九鸾琳琅发冠,身着花笼裙,金丝团花之中坠着皎皎明珠,并有飞翔的鸟雀隐藏其间。 她整个人像站在一团光中,五光十色里,却最夺人眼目。 蓝采和静淡的身影,站在花皇楼内,一只手里还握着账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马车上的龙七就蹙起了眉头。 “蓝采和!” 龙七忽然反手从身后取来一张弓箭,引弓搭箭,一只长箭冲着蓝采和凌厉的射去,嗖地一声,令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裁着空气,直直射中蓝采和心口。那箭看似凌厉,力道却是绵软的,只令他后退了半步,便自行落地,只在他湛蓝的衫子上留下一块朱红印记。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箭头早已削去,取而代之的是沾了朱砂的绵软布包。蓝采和看着自己衣裳上沾到的朱砂,眉头蹙的更紧了,那只背在身后的手也越握越紧。 因为他有很严重的洁癖,这红色朱砂痕沾在他身上,就像烫着他一样,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蓝采和,本姑娘看上你了,我愿意给你这个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我也愿意把我最好的都给你,你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的待你!”龙七的眼眸像夜空一样璀璨,她手一挥,二十四只盖着红绸的箱笼抬上前去,整齐并列在花皇楼前。 红绸齐刷刷被掀开,一时间珠光宝气耀的人花了眼,里面聘金、币帛、茶饼、珍奇、海味等物,连长安人看了都觉得开眼。 龙七笑容满面,高站在马车之上,遥指着蓝采和,继续大声说道:“蓝采和,在遇到你之前,我所有的心愿就是想要早点遇到你,遇见你之后,我的愿望就是一定要跟你在一起,今日在此,我龙七郑重发誓,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你的一生,我都会相伴相随,守护你,直到你的生命终结——” 人群爆发喝彩声跟鼓掌声,云伯满头大汗的挤进来,好不容易挤到龙七站立的马车旁边,拽着车辕,情绪激动道:“小主子!你太胡来了!” 龙七垂眸看一眼云伯,笑道:“云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龙族寿命漫长,而他只是一介凡人,生命短暂,我跟他注定无法长久,但是如果今日我不这样做,将来我一定会后悔。我宁愿以后笑着流泪,也不要哭着说后悔。” 云伯望着龙七,简直跟自家主上当年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性子。 “可是小主子,即便如此,您也不该轻易发誓啊!”云伯只觉心力交瘁,“我们龙族的誓言具有法力,一旦出口,便再不能反悔,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 “我知道啊,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反悔。” “小主子!”云伯已经快要哭了,自家主上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而他今日又要眼睁睁看着最珍爱的小公主重蹈覆辙。龙族天性自由洒脱,至情至性,感情浓烈,爱憎分明,这是他们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弱点。 云伯平复一下激烈的情绪,“小主子,您这样做,可曾想过后果?如果主上跟您的母上海神娘娘不同意呢?您先斩后奏,万一惹得他们震怒发火,您又要如何收场呢?” 龙七的母上海神娘娘,那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跟她父王东海龙主,一向是势均力敌的所在,脾气更是火爆,她若是发怒,当真可以说是令天地变色,平日里就连东海龙主都要让她三分。 龙七脸上灿烂的笑容敛去,母上跟父王确实不一样,虽然一样的宠爱自己,但母上对自己的管束更加严格,也不如父王那么好哄。 “没关系,假如母上不同意,我就慢慢来,我是她最爱的孩子,她总不能看着我不开心不快乐。”龙七打定了主意。 云伯无力的闭了闭眼,果然是有其父便有其女啊。龙七尚年幼,容易把事情想得过分简单,只看得到眼前,看不到长远。只是,此时此刻再想阻拦她,只怕也是不成了,只能去想其它办法。 花皇楼里的蓝采和,在众人的喝彩鼓掌声中,恼得身体微微发抖,从小到大,因为自己出众的容貌,总有姑娘主动往他身上扑,可是还从来没有如此令他觉得丢脸和羞辱。 “这位姑娘,在下并不认得姑娘,还请姑娘务必自重。”蓝采和语气很重的对龙七道。 “认不认得有什么关系,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便可以了。”龙七不以为意,“过去你是不认得我,但是现在你总能认得我了吧?我今日就是来给你送聘礼的,按照你们这里的风俗,我给你送了聘礼,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围观人群爆发一阵大笑。 “简直岂有此理!”一向冷漠的蓝采和都控制不住的怒了,对龙七,他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也不知这是谁家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教养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天福叔,今日花皇楼闭门谢客,不做生意!” 蓝采和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店铺后面走。 “蓝采和、你别走啊,这些东西都放哪?”龙七见他要走,急得赶紧跳下马车追赶过去。 “拦住她,不许她靠近!”蓝采和如避瘟疫,转入后堂,迫不及待的将外袍脱下,丢给随行的伙计,冷声道:“将这身衣裳烧掉。” 花皇楼的伙计们手忙脚乱的关铺门,让围观人群赶紧散去,龙七扑过去就要往铺子里强行挤,一边不停的大喊蓝采和名字,却忽然,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外拖。 “又是你!”她恼怒的转头,发现是韩湘,于是恶声恶气道:“你拽我做什么,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你!” 韩湘道:“你以为我想啊,你这么吵吵闹闹,像个疯婆子一样,只是平白给那些人看笑话,你丢得起那脸,我们还丢不起呢。你这样,只会把人吓跑!” 龙七被韩湘拖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坊巷里。 “撒手!”龙七奋力挣脱韩湘。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玩真的?”韩湘松开她,双臂抱胸,往墙上一靠,上下来回打量龙七。 “玩?谁跟你玩了,本姑娘本来就是一言九鼎。” 韩湘没想到这下事情闹这么大,他苦恼的搓了搓脸,早知道前个夜里她说要娶蓝采和的时候,他就想尽办法去阻止了,而不是跟她开玩笑打赌。原以为,就算她真的对蓝采和一见钟情,也会依照俗礼先托了人上门说一说,打探一下蓝采和的心意,哪曾想这姑娘竟然如此凶猛,跳过了前面所有的环节,直接就送聘礼下定。 “你拉我到这里做什么?我还要把聘礼都送给他呢。” 龙七说着又要走,韩湘急忙挡在她前面。“你这样硬来,他是不会接受的。” 龙七诧异的瞪大眼睛:“为什么?难道我还不够有诚意吗?” “这不是诚意不诚意,或者诚意大不大的问题。”韩湘烦躁的直搔头。 “那是什么问题?” 韩湘想了想,对龙七道:“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叫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但这是通俗的**,即便女的追男的,中间只是隔着一层纱,但要捅破这层纱,也不能只靠蛮力,也是要讲技巧和战术的。” “技巧?战术?”龙七顿时来了兴趣。 韩湘便趁热打铁道:“虽然女追男比起男追女没那么难,但也不是说追一个就准能追到的,这里面也是有门道的,需要先有计划,有方法,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手到擒来。我是男人,我比你更了解男人的心理,像你今天这样的行为,只会把男人吓跑,就算心里原本对你有点喜欢,现在也不敢喜欢你了。” “为什么?”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你这样当众给他下聘要娶他,你让他的脸往哪搁?” 龙七依然有些不明白。“照你这么说,我要怎么才能娶他呢?” 韩湘眼珠子一错,就是一个鬼主意。“不如我先带你去个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 异闻社里,吕洞宾再一次被韩湘从床榻上扯起来,红着两只因为睡眠不足而睁不开的眼睛,正要把韩湘踹倒在地,狠狠揍他一顿,韩湘哇哇大叫着,说给吕洞宾带来了一个贵客,一个惊喜。 何招娣打开大门,一眼望见龙七竟然站在门口,连忙热情的将人请进来。张果习惯早起,他是老年人一样的生活作息,这会儿早已经坐在院子里吐纳练气了。 龙七背着手,睁着一双水润明亮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异闻社,跟在何招娣身后进去。进了屋,看到吕洞宾穿着内衫,衣衫不整,正将韩湘按在床榻上要揍他。 吕洞宾恼怒着道:“你这猴崽子,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跟你说过多少回,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搅,什么贵客能比我睡觉更重要?” 韩湘嗷嗷叫着道:“有什么好睡的,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活着就是为了睡觉的?” 吕洞宾道:“睡不好觉,人会变傻,还会变丑你知不知道!” 韩湘还嘴:“一听就是你胡扯的!” 何招娣领着龙七,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两个家伙胡闹。 “你们闹够了没有,人家姑娘可看着呢。” 一听来的是个姑娘,吕洞宾快速放开韩湘,整顿自己的衣裳,一头披散的长发被他随意拢在脑后,扯过架子上搭着的外袍,潇洒利落往身上一套,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像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端坐在书案前,冲着龙七笑容晏晏。 “不知姑娘驾临,有失远迎,请问姑娘到我异闻社有何贵干?在下洗耳恭听。” 韩湘从榻上爬起来,脑袋上的发髻也歪了,他一边整理一边嘟囔:“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见色忘友的家伙,对我就是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对姑娘就是三月暖阳满树花开,果然什么都不如姑娘对吕洞宾好使。” 吕洞宾听到了,恶狠狠瞪他一眼:“你的账,后面再跟你算。” 他伸手示意请龙七坐,何招娣殷勤的从外面送进来几碟子吃食,还是那天夜里从画舫中顺回来的,又取了一套新茶具,却只给龙七一个人倒了杯茶水,然后就站在人家身边看着人笑。 一身盛装的龙七,就像刚刚升腾出海平面的骄阳,热辣明媚。头上的九鸾琳琅发冠上,垂着一枝枝纤细的碎宝石流苏,随着龙七的动作发出微响。宝石折射光线,投映在她如水的眼眸中,她的眼睛就像大海星辰一样闪耀。 吕洞宾坐在对面瞧见,诧异的看了看何招娣,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何招娣这才回神,有些不情不愿的也给他倒了杯茶水。那边韩湘已经三言两语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吕洞宾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所以,今日姑娘来异闻社的用意,是希望我帮你追到蓝采和?” 龙七指着韩湘道:“他说这种事情你最擅长,你一定有办法。” 为了能将龙七赶紧从花皇楼那里弄走,韩湘已经顾不上许多,只好先拿吕洞宾顶上去了。 吕洞宾闻言,立即狠狠剜了韩湘一眼。 韩湘只当没看见,对龙七道:“对,就是他,你看他方才那样子就知道了,对姑娘最是拿手,并且身经百战,经验丰富。长安城里如果有他吕洞宾都追不到手的人,那别人就更没希望了。” 吕洞宾磨牙:“什么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骂人,就算我对姑娘向来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但蓝采和他又不是姑娘。” 韩湘一把搭在吕洞宾肩膀上,挤眉弄眼道:“要是没有点难度,干嘛要找你异闻社呢。” 吕洞宾把他的爪子打掉,凉声说道:“我这异闻社,可不是保媒拉纤的地方。” 龙七已经听烦了,双手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别吵了,既然如此,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要怎样与你们无关,别来妨碍我就好。” “那怎么行!”韩湘拦住要走的龙七,对吕洞宾急声道:“吕洞宾,你以前不是经常说,没有追不上的人,只有手段傻得可怜的人吗?难道这只是你放的大话?有本事你就证明给我看。” “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这种话,一听就像你说的。”何招娣忽然凉悠悠插了一句。 韩湘给她一个感激的表情。 吕洞宾安稳坐在书案后面,从龙七一进门起,他在心里就已经打好了算盘,不管龙七来异闻社是什么目的,他都要先试探清楚,那个目的在她心里的分量。龙七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主,只要她身边那个老仆不在,想要弄清楚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易如反掌,只有弄清楚了龙七的诉求,他才好说出口自己的条件。 因为他的那个条件,只要出了口,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龙七的身份和底细。而那个条件,与东海龙族密切相关。如果不能探知龙七心意,不仅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也会让龙七警醒,只怕后面会避着他再不见面,如此一来,他就更加机会渺茫了。 这机会原本就十分渺茫,可是竟然出现了一线之机,那他就要更加谨慎小心的把握住。 思及此,吕洞宾缓缓站起来,对龙七正色道:“你一定要拿下蓝采和吗?你确定这是你真实的心意,而不是一时的兴起?” 龙七也正色道:“在我遇见他之前,我所有的心愿就是能够尽早遇见一个他那样的人,而我遇见他之后,他就像是我的命中注定。我今日已经当众发下誓言,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他的一生,我都会相伴相随,直到他的生命终结。” 龙的誓言,具有言灵般的效果,龙从不轻易许下誓言,因为一旦违背誓言,他们将会遭受反噬。 “好。”吕洞宾缓缓点头,“如果我帮你达成心愿,按照我异闻社的规矩,要么是一件我感兴趣的事情,要么你就要用一件我感兴趣的东西来换,如若两者皆没有,那就必须满足我一个要求。” 龙七道:“你想要什么?” 吕洞宾笑笑,并不急着抛出自己的条件。“遇见的一部分叫做缘分,另一部分叫劫数,有命中注定,就有在劫难逃。” 龙七微昂着头,姿态里都是坚决。“既然命中注定我要遇见他,就算是劫数,我也在所不惜。” 何招娣没由来心口一阵绞痛,她悄悄揪着胸口的衣襟,胸闷的喘不动气。 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如其来这样的感觉? “一定要这样做吗?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女,去追一个男子?连他喜不喜欢你都不能确定,何苦呢?”何招娣回想了一下蓝采和的样子,冷冷淡淡的,像一束月光,感觉谁都不可能拥有。 龙七转脸,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喜欢什么就去争取,所谓的愿意等,其实不过是因为没有信心。如果他是冰,我就是阳光,一点点融化他;如果他是石头,我就是水,滴水也能穿石;如果他是水,那我就做天上的雨,把自己变成他,分不出彼此,反正不管他是什么,我看中了他,认定了他,如果连争取都不去做,那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屋子里所有人,内心都起了一阵涟漪。 韩湘讪讪一笑,道:“你这番话,小爷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啊。” 吕洞宾眼里都是深深地笑意:“喜欢就去追吧,万一他在等呢,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正经不过片刻,又补了一句,“没情人终身痛苦。” “我去厨房做些吃的,你们留下吃饭吧。”何招娣逃也似的出去了,只有她,一点也不为龙七的话震动,只是越来越感觉胸闷,呆在那里,快要不能呼吸了。何招娣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龙七便觉得心生欢喜,觉得亲近,可她说要拼尽一切去追寻所爱,她就像看到一团火光熊熊而起。 龙七就像一颗明珠,身周永远笼罩着一层光芒,而那光芒,最后变成了火光。 何招娣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感觉从何而来,她说不清楚。 屋子里,龙七“噗嗤”一下被逗笑了,吕洞宾转身在一整面墙一般宽大的柜子上翻找着,再转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跟手掌一样长的羽毛。 羽毛的样子跟普通鸟禽的羽毛一样,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一根羽轴,两边并行的羽支,羽支上又有许多细小的纤支。 “这是颙鸟的羽毛,这种鸟长着一张人脸,却有四只眼睛和耳朵,所以这种鸟具有超常灵敏的敏觉,它的羽毛能够记录拥有者的意念和情感,并且能够读懂人的意念,感知人的心意,并且还会做出反应。对待感情的事情,有时候需要快刀斩乱麻,有时候需要细心解疙瘩,男人追女人讲的是速度和力度,但女人追男人却不能如此,要擅长使巧劲。但不论是男追女,还是女追男,靠蛮力都是行不通的,首先你要弄清楚他的心意,对症下药,根据他的心意,我们再制定后面的计划。” “用这根羽毛,如何弄清楚他的心意?”龙七接过颙鸟羽毛,觉得十分新奇。 韩湘一把抢过去,冲吕洞宾不满地道:“你有这样的东西,紫云楼斗宝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 吕洞宾将羽毛夺回来,握在手中吹了口气,专注凝神片刻后,对着颙鸟羽毛说道:“韩湘是个混账东西。” 原本平淡无奇的羽毛竟然如同灯盏被点亮起来,整根都在发光,淡黄的颜色,一根根纤羽花瓣一样舒展开来。 “你看,它感应到我的意念,我的心意,并且对我说的话表示很认同。” 龙七哈哈大笑,重新接过羽毛,也学吕洞宾的样子,对着它吹了口气,凝神片刻,对着羽毛说道:“韩湘是个混账东西。” 颙鸟的羽毛再一次发生变化,在龙七的手里,先前只是淡黄的颜色,竟成了七彩的,如同凤翎一般。原本平凡的一根羽毛,竟然璀璨夺目,看得众人都呆了。 “看来这羽毛十分喜欢你。”吕洞宾道,“把你的心意传递给它,你想知道蓝采和对你的心意,就将这羽毛给他。” 龙七握着羽毛,眼睛发着光。“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韩湘在一旁泼冷水。“蓝采和有洁癖,外面的东西绝对不碰,你给他,他也不会接的。” 吕洞宾拍拍韩湘,阴险道:“这就要看你韩太岁的了。” “凭什么你得好处,我要白白出力?” “是你自己不请自来,自己送上门的,怪谁?” 龙七捏着颙鸟的羽毛,忽然想起刚才吕洞宾说的要求。“你还没说,你想得到什么。” 吕洞宾慢悠悠道:“跟你交换一个消息。” 龙七十分意外:“一个消息?什么消息?” 吕洞宾眼里所有的戏谑之色退去,眼里一片深沉,定了片刻,启唇言道:“苍灵之墟。” 龙七震惊的看着吕洞宾,久久没有说话。吕洞宾也不逼她,任由龙七打量自己。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脸对着脸,只有韩湘一头雾水。 “苍灵之墟?那是什么?” 没人回答韩湘。 龙七对着吕洞宾,低低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怪不得……云伯让我小心提防着你。” 吕洞宾也压低声音,对龙七道:“异闻社的宗旨,会严格替客人保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 曲江池上倒映着天空,没有风,水面如镜,浮云缓缓在江水上流动。而这时,平整的江面,某一处忽然产生涡旋,那涡旋快速移动着,来到登月馆前。 云伯负手站在临水的雅轩,涡旋来到他脚下,随即扩大,张开如一水洞,从里面浮出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不是大唐服饰,而是秦朝祭服,黑色火焰纹。宽袍大袖,腰配书刀,手执笏板,凌空站在涡旋水洞正中间,毕恭毕敬朝云伯施礼。 “曲池水君拜见东海使君。” “曲池水君,二十余载未见,本使今日召唤你前来会见,是有事要替主上向你问询。” 曲池水君身躯伏的更低:“拙身职守曲江,诚惶诚恐,不敢奢望主公褒奖,幸蒙主公不弃仆臣,主公但有不明之问,仆臣定当知无不言。” 云伯道:“这里只有你我,曲池水君不必多礼,本使向来不喜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拙身遵命。”曲池水君缓缓抬头,他身量不矮,但却已经发福,圆滚滚的身躯,双目精光四溢,留着两缕飘逸长胡须,只是头部骨骼异样,眉骨上面日月角处异常高凸,在宽广的额头上,像左右耸起两座小山丘。 云伯看着曲池水君额头,有些微微惊讶:“曲池水君,你好像愈发的圆润了,当真是身在福地,心宽而体胖啊。不过短短二十余年,水君这额头上的龙角竟然已经快要长出来了,上次见面,还未有一点要长出龙角的迹象,真是可喜可贺。看来这长安城,果然是龙气极盛的所在,在这灵气充沛的曲江池修炼,真是事半而功倍。” 曲池水君闻言,有些自得,又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额角道:“长安固然有大气象,然这些年来,一年比一年天旱,雨水退减,拙身所在曲池水量也逐年递减,灵气早已大不如前。说起此事,拙身只是得了一些机缘,提前冒角了,不然还要再晚上个几百年。” “哦?”云伯讶异道:“是怎样的机缘?” 曲池水君道:“使君也知道,我们这些生长于江河湖泊,深潭地洞里的蛟龙,虽然也被称之为龙,但却不如四海龙族,血统纯正,只是旁支。四海龙族是龙神正裔,继承龙神血脉,生下来就是小龙,天生具有操控天地自然元素的能力,而我们不一样,生下来长得像条鱼,从鱼长成蟒,再从蟒长成蛟,最后长出龙角,还要再经历劫难走蛟化龙,是一个极其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云伯边听边点头。对于曲池水君所言,他最有感触,因为他正是与曲池水君一样,生来并非龙族正裔,而是通过自己不断的修炼,历经劫难,最终走蛟化龙成功的。如今他跟在东海龙王身边,四海龙族,尤以东海为最贵,统御四海以及天下龙众。 无论是江河湖泊里的蛟龙,还是深潭地洞里的蛟龙,想要变成真正的龙,最后都要历经一生最大,也是最困难的劫数——走蛟。 人间的传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一千年化为龙,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其实不尽然,角龙就是长出龙角才算龙,应龙是能够腾空翱翔,但很多江河湖泊,深潭地洞里的蛟,可能终其漫长一生都长不出龙角,或者好不容易修炼出龙角,却因为岁数实在太大了,在走蛟化龙的过程中躲不过劫数而死掉。 走蛟的过程,就是渡劫。蛟不会飞天,而是伴随着狂风暴雨,江河暴涨,借水奔向东海,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强大的冲击力,造成巨浪、旋涡等,常会触到行船,冲撞桥梁,还要受人力所控,被高等级的猎妖师趁机猎杀,路途也十分遥远,常常会因各种原因而死在半路。 思及此,云伯生出一些慨叹,对曲池水君道:“今日小主子不在,水君还请进来说话,我备些好酒,咱俩也叙叙旧。” “哎呀,如此甚好,甚好。”曲池水君闲来无事最爱喝上两杯,长安别的没有,天下美酒皆聚集于此,这曲江池又是权贵富商们最爱荡舟游乐的所在,各样美酒应有尽有。 旋涡翻腾着水波,将曲池水君送入登月馆雅轩内。 “不敢劳动使君动手,拙身虽地位低微,也是曲池一方地主,应该由我款待使君才对。” 随着曲池水君一招手,平静的曲池水面再起波澜,一队虾兵蟹将抬的抬,扛的扛,很快就布满了一桌子酒菜。 “使君今日怎么没有随侍在七公主身边?”曲池水君随口问道。 云伯一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情,长眉恨不得打出几个结来,自家那个小主子,竟然闹出那么好大一出,带着聘礼直接要去娶一个人间男子,还发了誓言,掷地有声,改都改不了。云伯觉得自己这一趟出来,好像苍老了一大截,龙七丢下送聘礼的队伍跟着韩湘跑了,剩下他独自收拾烂摊子。这件事后面怎么了结,还是个大麻烦。 曲池水君见云伯面上愁云惨淡,大概也能猜到定是七公主又闯了什么祸。天下龙众无有不知,东海龙王唯一的宝贝女儿,是个祸精,谁沾上,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曲池水君不想戳云伯的心窝子,便岔开话题。 “使君,不如还是先说正事吧。” 曲池水君与云伯相对而坐,亲自殷勤斟酒布菜。 两人对饮一杯后,云伯暂且先将龙七的事放一边,启唇道:“本使此次陪同七公主出来人间游历,其实还带着另外一个任务,只是此事涉及主上隐秘,不便对水君言明。今日召唤水君,是想打听一下曲池边曾有一户姓阮的人家……” “那个凶宅?”不待云伯话落,曲池水君已经脱口而出。“说起这阮府,还跟拙身那偶然得来的机缘有关呢。” “哦?还请水君细细讲来。” 曲池水君今日被召唤,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在水府里隆重打扮一番,他在秦朝时便已化蛟,曲江池是个风水宝地,灵气汇聚,他盘踞于此,始皇于曲江修建离宫,他便也在水下修建了一座水府,此处水域因为他的存在,什么精怪都不敢造次,而他也颇善于治理,从不作乱祸害,故而被东海龙主封了一域之主,地方小是小了点,好歹也是敕封的,但自秦之后,虽然修炼数千载,但一直没太多长进,更说不上精进了。或许是因为曲江池太过繁华锦绣,修炼这种事更需要艰苦的环境打磨心性,而曲池水君早已被这温柔锦绣之地侵蚀,安于享受,甘愿就做这一方小小水域之君,长不长角,化不化龙,对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看重。 可是就在二十年前,阮府出事的那晚,他在曲池水府里酣畅饮酒,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冲击,震得曲池水府一阵晃动。想他曲池水君职守曲江池这方水域,几千年没有精怪敢来做乱,就连不周山遗族,也对他恭敬有加,或者说敬而远之。曲池水君当即出府查看,来到出事的阮府附近,顿时吓得酒气都没了。 阮府上空,冲天而起的灵力,宛若滔天巨浪,又好像燃烧的烈焰。一府人,老老少少几十口全都横死,园子里草木折断,而家主阮大人最惨,被倒吊在树上,胸膛被利爪抓开了,里面内脏器官落一地。 “阖府人都是死在利爪之下,被抓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边说一边喝,几杯酒下肚,曲池水君原形毕露,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榻上,酒气上脸,冲云伯绘声绘色的描述。“后来拙身也曾上岸查看,屋子里,院墙上,都有利爪的抓痕,力量极强。” “水君可知是何妖物所为?”云伯急声问。 曲池水君最大的毛病就是贪杯,而且酒量还不行,逢喝必醉,醉了就丑态百出。 “不知道。”他抓了胡子又抓脚,“是个怪物。” 云伯端杯的手停住。“怪物?” 曲池水君点头,口齿有些不清楚地道:“反正我看到就是一个怪物,浑身长着鳞片,头上还有犄角,身量不算太大,像个人形,可背上都是厚厚地鳞片,还有鬃毛,这不是怪物是什么?” “人形的样子,浑身长着鳞片,背上生有鬃毛……”云伯思忖着,什么妖物长这副样子。 曲池水君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那怪物有一双巨大的爪子,五指的,每一根爪子都像一把刀,就是那爪子杀了阮府所有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到那晚所见,就忍不住多喝两杯压压惊。 二十年过去了,那晚的一幕,还是宛如昨日才发生一样。 月光下,那怪物背身而立,对着倒吊在树上阮大人的尸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垂下的利爪,一滴一滴往下流着血,全身上下都是盔甲一般的鳞片,却像人一样站立着,一头蓬乱的长发里,两只犄角,像树枝一样矗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 阮府临水的一面围墙坍塌出一块,曲池水君躲藏在岸边菖蒲丛生之处,在怪物身后,还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尾巴拖在地上,同样毛羽鳞鬣,当时它身上鳞鬣怒张,黄质黑章,层层覆盖,像一身奇特的铠甲。 只见那怪物似是感应到他的存在,对着坍塌出一块的围墙处,缓缓转过身—— “本君从未见过一张那样的脸,真是生生骇出本君的元神!” 曲池水君彻底喝多了,圆润的脸颊上透着酒意,长须一抖一抖的。 一张人类的面孔,可脸上也都遍生着细鳞,眉骨坚硬高耸,双目隐藏在高耸眉骨下面,像山崖中两个幽深的洞,冒着冷飕飕冰寒之气,最可怖是怪物生有一张布满尖利牙齿的嘴,它突然冲着曲池水君藏匿处嘶声狂吼,布满利齿的嘴巴大张,占据半张脸,灵力与气流产生空气旋涡,宛如横着产生龙卷风,冲击摧毁着它面前一切,卵石铺砌的地面,石头一颗颗被卷裹着拔出,形成雨幕般激射。 曲池水君当时急急做法,在身前形成水幕屏障,挡住了激射的卵石,却抵挡不住那怪物吼声形成的灵力冲击。 曲池水君被震得倒飞出去,那些卵石如同箭矢般射在他身上,打得他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想来他堂堂一方水君,好歹也是几千年道行的一条蛟,可在那怪物面前,竟然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完全是被压制着打,碾压般的实力悬殊。当然,这一点即便是喝多了,曲池水君也不会告诉云伯,当时他以为自己也会死在这怪物手里,可是,那怪物并未曾对他进行追击,而是一声长吼过罢,忽然消失不见了。 曲池水君隔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爬上岸,来到阮府园子中。 残垣断壁里,尸体横陈,鲜血满地,被撕扯撕裂的残肢触目惊心。曲池水君来到阮大人尸体处,在满地鲜血中发现一根断裂的项链。一颗散发着金色微芒的珠子,用金丝缠裹编织成璎珞的样子,两边垂着手打的络子,做工十分精巧精细。 龙蛇都喜欢盘珠子,曲池水君也不例外,况且那散发金色微芒的珠子,对他具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珠子不大,灵气却十分惊人,他小心翼翼将珠子从金丝里取出,对着月光照看,珠子里似乎悬浮着什么东西,像一滴血,与珠子本身产生金火之光般的交融。 珠子捏在手里软软地,带着韧劲与弹力,并非珍珠之类的东西。曲池水君也是贱,将珠子拿在嘴边咬了咬,看能不能把它咬破,取出里面悬浮的东西看看,结果珠子是咬破了,却嗖一下钻入了他腹内。 甫一入腹,便觉得身体似乎从内而外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变化,仿佛自身的每一处组织都在进行重组,有什么东西注入其中,他说不清楚,但心里一阵阵惧怕,说不准会不会是那怪物故意落下的,会产生什么可怕的后果。想到这里,曲池水君再顾不上别的,赶紧回到水底府中打坐去了。 “你刚才说,那颗珠子是怎样的?”听到这里,云伯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曲池水君打一个酒嗝,迷蒙着双眼回忆道:“熠熠生辉,似有金火之光交融,软软弹弹,不是硬物。” 云伯脱口而出:“龙血之珠。” 曲池水君眨巴着眼睛道:“什么龙血之珠?” 云伯并不回答,只问他:“阮大人家女儿你可知晓?” 醉意熏熏的曲池水君裂开嘴笑道:“知晓,知晓,当然知晓,阮家小姐闺名春未,大家私底下都喜欢叫她春未央,那生得一副好模样,望见她,就如春风十里迎面而来,林花似锦。当初不知多少长安城里的青年才俊,排着队,扎着堆,不过求她一眼青睐。”说着,难为情的搓了搓手道,“要不是她是凡人女子,我是住在水底的蛟,拙身也恨不得能将她占为己有,本君都梦过她许多回了,奈何我那曲池水府里,还有一群母夜叉。” 他越喝越说越忘形,云伯黑着脸,冷冷盯住曲池水君。 曲池水君尤不自觉,继续道:“大家都说,看到春未姑娘,就仿佛春天永远不会过去,但是春色满园,关是关不住的。她早已盛名在外,来求娶的络绎不绝,阮大人曾为诸生掌教,为人固执,是个老古板,读书做学问把脑子堵住了,非要把春未央嫁给他的学生,一个跟他一样古板的人,结果,唉,真是可惜了。” “可惜?春未姑娘怎么了?二十年前阮府被灭门时,她可曾也一同遇害?”云伯的呼吸急促起来,竟有些失态,手指紧紧扣住桌角。 曲池水君仰面看着云伯,连鼻头都已经红了,他吸了吸鼻子,忽然痛哭流涕起来。“使君啊,你说说,为什么红颜总是薄命呢?春未姑娘那么好,性子也好,善良如水,纯净如水,就像个水做的人一样……” 云伯愠怒道:“你哭什么,春未姑娘到底怎么了?” “没了,春未姑娘没了,早就没了。在阮府被灭门的前几年,说是突然得了暴病,就那么没了。”曲池水君放声大哭,“那么好的姑娘,说没就没了,老天不公啊,红颜薄命,母夜叉一个比一个能活!” 曲池水君捶胸顿足,哭倒在榻上。 云伯听不下去了,烦躁起身走到雅轩临水阑干处,远眺阮府的方向。 眼前似乎还能瞧见春花烂漫的一张脸,她总喜欢穿绿色的衣裳,深深浅浅的绿,满是生机。一头风鬟雾鬓的发,不喜金银,唯爱珍珠,玲珑珠饰点缀在她发间,就像夜空上闪耀的星辰。 “春未姑娘。”云伯对着阮府方向,低低说道,“主上命老奴来寻你了……” 主上跟春未姑娘结缘,距离现在过去了二十七八年。二十七八年前的春季,三月初三,人间称之为上巳节,长安城里传承着古时候的风俗,上巳之日,除秽祓禊,酣聚饮食,仕女泛舟,临水宴乐。大唐人重视晦日,人们也在这一天,到曲江边消灾解厄。 上巳之日,女子们在曲江池中铺开衣裙,举行涧裙仪式。五颜六色的长裙铺陈曲江沿岸,在水面上随波荡漾,姹紫嫣红。他与主上夜游曲江,在阮府后宅外面,偶遇正在除秽祓禊的春未姑娘,只是她并没有涧裙,而是在写字。 阮府后宅外有一扇小门,临水修建了一面木头水台,两只脚延伸入水,平台上摆着长案一张,铺陈纸笔,香炉里燃着兰麝之香,香烟袅袅,她低头埋首书写。 铺开的长裙飘在水里,上面用东西压着,就那么放任不管,自己一个人提笔沾墨,一手好看的行草,边写边自语念着: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阮大人掌教诸生,这样的节日里,学生与仕子们皆来与他聚宴,他当场出题考验大家作诗,就以上巳节为题,不仅要写所见所闻,描写出景致,更要写出境界。其中一位叫做杜甫的仕子,当场做了一首《丽人行》,她爱如至宝,悄悄在后宅里誊写,如痴如醉,拿着那首《丽人行》,反复看着念着,不留神把压着衣裙的东西给踢入水中,飘在水里的裙子随之溜走,她惊呼一声,竟然提起裙袜跳下水台就去追。 就这样,一条裙子连接了她跟东海龙主。主上手里提着湿淋淋的女子衣物,她站在齐腰的水面之中,四目相接,两两相对,便如金风玉露一相逢。 人间自古多情事,东海龙主本就生得器宇轩昂,是人间少有的伟岸男子模样,而她秀美婉约。但同时,人间又有句话,叫做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两人情浓之时,主上因为有要事,不得不返回东海,这一去,没想到就成了永别。 曲池水君无意间得到的那颗龙血之珠,是只有龙神后裔的主上才会有的东西,是东海龙主的一滴精血凝结,想必是主上赠与春未姑娘的定情之物,也难怪曲池水君这么惫懒贪杯,沉湎繁华不事修炼,还能在短短二十几年间长出龙角来。 在阮府被灭门之前,春未姑娘就已经暴病身亡了,那颗珠子,为何会在一个人形怪物手中? 云伯不敢再想下去,心里隐隐一个答案浮现出来。 “不行,必须立即返回东海,将此事告知主上,把小主子带离此地,否则,否则……”一向沉稳的云伯,双手抖得厉害,沉稳如山的身躯也抑制不住发着抖。 曲池水君在榻上哭的睡死过去,云伯召唤来水府虾将,抬着自家水君回去,自己也即刻出去寻找龙七,不管用怎样的方法,今日便要带着七公主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 云伯出门去寻龙七,龙七跟韩湘在异闻社里用过何招娣做的饭食后,打算一整天时间都去堵蓝采和,不管用怎样的办法,都必须将颙鸟羽毛递给他。 龙七跟韩湘告辞离去,吕洞宾关上门,将桌案上的一盏灯笼罩子打开,露出里面类冰类雪的小鱼缸,两只蠃鱼瞧见他,又是瞪眼又是甩尾,溅出一阵阵水花,似是在表达愤怒之意。 就在他发现来者是东海龙族后,借着穿衣服做掩护,用桌上的灯罩将鱼缸罩了起来。原来他刻意装成一副温润公子模样,是为了掩人耳目,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苍灵之墟,与东海龙族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蠃鱼来自苍灵之墟,自然能感应到龙七身上龙族的气息。 现在还不能让龙七知晓蠃鱼在自己手里。 当吕洞宾洞悉龙七身份那一刻,就在编织一副网,收网的时候还没到,不能让网里的鱼儿醒了,若是被龙族知道自己的打算,再想从龙七嘴巴里挖出关于苍灵之墟的事情,只怕就不行了,不仅如此,整个东海龙族恐怕都会被惊动,他要藏的东西就再也藏不住了,一旦他的秘密曝光,后果不堪设想,会比劫妖录丢失更加严重。 “应该快了,我已经等待了这么久,那东西除了她,我谁也不会给。”吕洞宾轻抚着鱼缸壁,低声说着。 鱼缸里两尾蠃鱼瞪着金色尽染的大眼睛,鼓着嘴巴吐出一串气泡,两尾相互追逐般在里面转圈,两只变小的鱼鳍,欢快的划着水。 吕洞宾见状不禁失笑:“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我知道,你们也跟我一样记挂你们的主人,你们也想快些找到她,对不对?” 蠃鱼大力的一甩尾。 “你们的元气损伤的很严重,可以想见,当年那一战是何等的惨烈,曾经我一度以为她或许不在了,可是你们出现了,给了我希望,你们都在,那说明她也还在。”吕洞宾继续低低地跟鱼说着话,“现在东海龙主的女儿又出现了,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心有所愿,行而成立。心有所念,择宜而寄。心有所惧,坚毅而怯。心有所恋,至诚而遇。 “东阳,我终其一生,只为找到你。” 关于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久远以前。她一身红衣,站在一只蠃鱼背上,红衣猎猎,像招展的战旗。另一只蠃鱼陪伴在她身侧,两只巨大的鱼,飞在天穹上,漫天黑沉沉地浓云,云团深处,风激电飞,她一把黑长头发,两只手里握着武器,驱雷掣电而行。 “吕洞宾,我要你活下去,等着我回来,找你拿回我的东西。” 她清朗爽脆的声音在风里传送。 “我一定等你回来,物归原主。” 为了这一句承诺,他已经苦苦坚持了十载,已经到了身体,生命所能承受的极限。 吕洞宾的手,放在鱼缸上,两只蠃鱼隔着半透明的缸壁,聚在他手掌前。他盯着自己的手看,这是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节分明,任谁也不会看出,这双手的主人,生命即将消融,人生已快至尽头。 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些事,他需要更加抓紧。 吕洞宾打开房门走出来,屋子旁,那株番榴花树,一阵风来,叶子落下一片,停在吕洞宾脚下。 一叶落而知秋,秋天真的来了,这本该是个收获的季节,却总容易令人伤怀。时光一去不回,不知来年这棵树再开花的时候,他是否还能坐在树下醉一回。 吕洞宾心头一阵惆怅,悄悄俯身,将落叶捡了去。 “你要出门吗?”何招娣站在厨房门口,伸着头问。 何招娣收拾好了厨房,她干起活来一向利落,异闻社自从有了她,逐渐多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张果呢?”吕洞宾逡巡了一遍,没见着张果的影子,问何招娣。 何招娣探头看了看院子里,“可能也出去了。刚才你们在屋子里吃饭,果叔跟我在厨房里简单吃了一些,吃完就走了。” 异闻社里自从硬加入一个御城守的人,他行起事来难免束缚,御城守和异闻社,本来就是相对对立的所在。一个是管束妖族的,一个却是暗中满足妖族五花八门需求的。换做从前,吕洞宾绝对不会纵容张果留在这里,但是现在,他其实也有求于张果,想要进入太乙宫,没有张果是万万不行的。 只有进入太乙宫存放卷宗的地方,才能探悉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一切事情因他而起,自然应该由他了结。 “你要去哪儿?是要去帮龙七姑娘倒追蓝采和吗?”何招娣又问。 吕洞宾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你最好少打听。” 何招娣在围裙上擦着手,犹豫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对吕洞宾道:“吕洞宾,能不能请你不要帮她追蓝采和?” 吕洞宾举步要走,闻言奇怪的停下,“为什么?你好像对龙七这姑娘特别上心。” 何招娣道:“我看着那姑娘觉得她面善,打心底里喜欢。” 吕洞宾笑道:“你不喜欢蓝采和。” 何招娣连忙摇头。“跟蓝采和只有一面之缘,并不熟悉,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他那人心思太重,根本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言不语的人,往往会伤人于无形,爱上他的会受苦,他爱不上的就成劫。龙七姑娘的性子,就像一团火,我总觉得她会伤了自己。” “你还真是其情也切,其心也忧。”吕洞宾嘲讽,“你吃着我异闻社的饭,还操着别人的闲心,我奉劝你一句,多做事,少多嘴。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的规矩,你是要跟龙七姑娘做交易,但是,不是什么事都能拿来作为交易的啊!那可是她一生的幸福,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跳?” “你说错了。”吕洞宾直视何招娣,一字一句道,“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明知道希望渺茫,明知道走向的是没落的黑暗,却依然愿意奋不顾身,无怨无悔,这本来就是应该去做的事情。人生如梦度光阴,但绝不虚过此生,生要尽欢,死才能无憾。” 吕洞宾黑沉沉的眼瞳深处,似乎跳动着两簇火焰,何招娣看不懂。“我跟你说的是龙七姑娘,你在说什么?” “你自然不会明白,你也不用明白,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只要有吃有喝,能睡个好觉,有个地方住,也就心满意足了,这或许才是生活的真谛吧,其他一切,只是多余的纷扰,都是自寻的烦恼。能够像你这样过一生,也许才是平实的幸福,才是福气吧。” 吕洞宾忽然展颜一笑,和气的揉了揉何招娣脑袋。他身量高,身形修长,何招娣却长得娇小,只到吕洞宾肩膀一点。 何招娣抱着脑袋连退三步,瞠目结舌:“吕洞宾,你怎么了?你这样我不适应,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吕洞宾看着何招娣的反应,多说无益,她不会懂得。 “飞蛾扑火,是因为飞蛾不顾一切也要奔赴所向往的目标,它们是可敬的。” 丢下这句话,吕洞宾头也不回的走出异闻社,何招娣愣愣站在回廊下,看着大门缓缓关闭,他笔挺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一刹那,那种胸闷,无法喘气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吕洞宾”何招娣揪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呼吸。 一种恐惧的感觉从心底里油然升出来,十分猛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一辆十分低调的牛车,沿着大路,缓缓行驶在开远门大街上。 开远门是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南侧是义宁坊,北侧是普宁坊,长安太学便在普宁坊中,汉代叫做“璧雍”,从西周时便是天子为了教育贵族子弟设立的大学,取四面有水,形如璧环为名。 蓝采和手里握着账本,坐在牛车上,经过太学的时候,从帘子里朝外看了一眼。 太学大门紧闭,门外贴着告示,还在休学中。 天福叔坐在前头赶车,见状跟蓝采和闲聊两句。“这几日城外雨师坛要做法,征集了许多青壮男子举行祭祀,咱们今日去城外庄子里,怕是连夜赶不回来,反正太学里暂时没有课,少东家索性安心在城外庄子里躲一躲,让那姑娘找不着您,等事情过了再回来不迟。” 蓝采和侧脸对着窗外,侧颜宛若玉雕。“不成,庄子里没有我的东西,别人的东西我不用。” 天福叔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便道:“少东家您忘记啦,庄子里有专门为您做的被褥等物,都是我亲自弄的,不让别人沾手。” 蓝采和道:“那也不成,那些东西久放容易生尘。” 天福叔悄悄好笑着摇头。自家这少东家,长得好,头脑好,除了过于清淡冷漠以外,可以说样样都好,几乎就是一个完人了,神仙似的,但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有严重的洁癖,还是强迫性的。 早晚都要沐浴,一天之中反复洗手无数遍,换洗的衣物绝不许别人触碰,屋子也不让别人踏入,永远打扫的一尘不染,不允许有一点脏乱差,还强迫别人都得跟他一样。 铺子里的小伙计们有句玩笑话,说少东家有三宝:篮子、刷子、手帕子。 篮子是蓝采和随身带的一个多层多宝盒,用竹篾子编织而成,这样就减轻了重量。多宝盒里装着他饮食喝茶的器皿,连筷子,碗碟都自带着。刷子也是特制的软毛刷,大大小小好几把,每一把所刷的东西都是固定的,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刷手。手帕子就是手帕了,但一般人一次随身就带一块手帕,而蓝采和整整会带一盒手帕,只要用过一次就再不会用第二次了。而且他用过不要的东西,也绝不会乱丢,统一收回去焚烧掉。 他太干净,也太爱干净,导致别人站在他身边都不太敢喘气,生怕自己一口浊气就把他给玷污了。 天福叔转过头,冲牛车里道:“这样的话,少东家不怕回来再被那姑娘纠缠吗?” 蓝采和从外面收回视线,手里拿着帕子,堵在口鼻前,淡然道:“她要怎样我管不了,但不管她做什么,我只无需理睬,时间久了,想必她就知难而退了,姑娘家颜面最重要。” 一个能够当街做出那种事情的姑娘,哪有半点在乎颜面的样子。 见蓝采和不愿多言,天福叔挥舞着赶车的鞭子,轻叱一声,牛车加速驶出城门,朝城外郊野行去。 开远门外十数里,有一座专门种植香花药草的庄子,是蓝家的产业。那一片有几处祭坛,夕月坛、白帝坛、雨师坛,始建于隋。长安城的修建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这里内外遍布祭坛,各路神灵的祭坛都有,大到昊天上帝、五方上帝、日月星辰;小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诸山川神明等等。 今年降雨愈发减少,庄子里种植的香花药草长势不好,这些都是花皇楼做面脂口脂等物,以及其他一些滋养肌肤的膏方所需要的原材料。庄子里最著名的,是一种名为“红蓝”的花朵,它的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花开之时整朵采摘下来,放在石钵里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即成鲜艳的红色染料,再配以山花、苏方木等几种香料和滋养肌肤的药材,研磨成粉,用丝绵制作成“锦燕支”,是花皇楼的招牌,享誉大唐内外。 近期花皇楼的锦燕支已经卖断了货,现在正是新燕支制成的关键时候,蓝采和带着天福叔下庄子里亲自监督。 而在他们的牛车前面,两匹快马已经奔驰到了庄子附近,这个时节,正是红蓝盛放的时候,今年花开的比往年少,但从山坡上往下望过去,整个庄子外,漫山遍野的花田,一簇簇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不仅有红蓝,还有山茶,重绛,苹果树等。 两匹骏马停驻于山坡之上,马上是两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这二人一个是韩湘,另一个是又做了男子打扮的龙七。 现在午时已过,庄子里家家户户没有炊烟,可花田里也没见有人劳作。 白日里的庄园,安静的实在过于诡异,连一只鸟都看不到。 “韩湘,你确定蓝采和今日一定会来这个地方吗?”龙七白袍金带,带子在脑后翻飞。“这里好像有些怪。” 韩湘抓了抓头道:“那小子的生活规律我早已了若指掌,这个时候庄子里采摘花朵做胭脂,他必定会亲自来盯,他那人行事按部就班的很,一丝都不得马虎。不过今日这庄子确实有些反常,往年这个时候最忙碌了,采摘花朵捣汁,还要捣新米,还要采集其他香花药草配上花露上火蒸,整个庄子都升腾着热气,今天好像格外冷清。” 龙七道:“那些我不管,我就问你,你这一路上可想好了怎么把颙鸟的羽毛给他?” 韩湘骑在马上原地兜了个圈:“他那人洁癖十分严重,用正常的方法,他必定不会接,只能出招。” 龙七急忙问:“什么招?” “呃……”韩湘又兜了一圈,仰头看天做思考状。 “到底什么招?”龙七等的心急,拿马鞭不轻不重的抽了韩湘一鞭。“你卖什么关子!” 韩湘捂着被抽中的地方怪叫:“死丫头,你敢抽小爷!你要追你的男人,关小爷我什么事,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看你这蛮不讲理,情理不通的样子,帮了你,你也未必懂得心存感激!” 龙七柳眉倒竖,韩湘越这么说,她越是变本加厉,又一鞭子甩过去。“本姑娘何时求你帮了?本姑娘跟你也没有半点情分!” 这一鞭子实打实抽在韩湘身上,痛的他倒抽一口凉气,那边龙七再不跟他啰嗦,纵马直接往山坡下冲。 “我就不信没有你,我就做不成,就算是硬塞,我也要把颙鸟的羽毛塞给他!你就等着看吧!” 龙七纵马而去,气势汹汹,白色纱袍在风里绽放,金色的发带映着阳光,她白衣白马,疾驰在繁花盛放的花田里。 韩湘冲龙七背影大声喊:“就凭你这样,你要是能把蓝采和拿下,小爷我就甘拜下风,敬你是条女汉子!” 龙七已经听不到了,她一手执缰,一手挥鞭,白马如龙,红花似浪,在她身后层层翻涌。 “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光把那根鸟毛塞给他有什么用?” 韩湘一边揉着痛处一边无奈的叹气,“我怎么感觉这次好像又中了吕洞宾的什么诡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坡下的庄子,转眼便到。这座庄子不大,依山傍水,村舍散落,有瓦屋有草屋,交错杂陈。院落里植着蜀葵花,还有搭起的瓜棚,丝瓜跟豆荚绿油油地,却不见一个人影。这里今日,着实诡异,青石板铺砌的道路两侧,三三两两随意扔着装有花朵的竹筐,红蓝散落地上,有的花瓣已经凋零。 “有人吗?”龙七在庄子前面下马,牵着马匹大声喊。 无人回应,整个庄子里连狗吠声都不可闻。 龙七叫了几声,听到身后马蹄声响,愤然转身指着韩湘道:“是不是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我还觉得怪呢,正是出新货的时候,这一个庄子的人怎么会都不见了?”韩湘奔马上前,在龙七面前勒停,从马上利落的跳下来。“我们进去看看。制作坊在里面,看看是不是人都在那里。” 龙七无可奈何,只能狠狠剜韩湘一眼,还是跟在他身后,两人牵马,沿着庄路朝里走。 这庄子借助地势,修造在一个缓坡上,沿路都是上坡,屋舍分布两侧,各有石头矮墙与篱笆分隔。制作坊在庄子最中心的位置,是一个大场子,场子地面上晒着药草香花,三面竖着木板搭的架子,也是一筐筐的药草。如今天旱少雨,所以人们也放心大胆将药草香花之类的原材料拿出来晾晒,但往年这里每到这个时候,都有专人看管,庄子里只有几十户人家,都是蓝家的远亲族人,男人负责种植,女人负责制作,所以大场子的后面是一排砖石房子,房顶上竖着大烟囱,里面有巨大的锅灶,是专门用来蒸制花露等所用。 韩湘打小跟蓝采和爷爷亲近,与蓝采和两小无嫌猜的长大,经常会一同来这庄子里玩耍,知道这个时候,往年制作坊屋顶上的大烟囱早就升腾起烟气,工坊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了。而今日,巨大的锅灶都是冷的,各样原材料随意的放置着。 韩湘带龙七在工坊里外兜了一圈,越看越困惑。 “这不对,蓝家世代经营这个庄子,这里的人,生性守时本分,行事自有规则,有一套牢不可破的程序,时时安然,处处井然,绝不会东西这样乱放,无人看管。” 龙七皱眉苦思片刻,气馁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从乱放的东西看,显然离开的十分仓促,莫不是蓝采和提前知道我要来,所以……” “你想多了,蓝莲花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再说,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提前规划好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按自己的规划行事,什么都有条不紊。”韩湘随手拿起一把药草,在指尖捻了捻,都是新收的原材料,晾晒的恰到好处,“现在正是做锦燕支的关键时刻,就算为了躲你,他也不会不要蓝家的商誉。你不了解蓝家人,他们把信誉和脸面,看的比命重要。当年要不是如此,蓝莲花的爷爷也不会……”说着说着就说多了,韩湘赶紧打住。 还好龙七的心思都在蓝采和身上,并未在意,只问道:“那我怎么办?是回长安城里找他,还是在这里等?” “等等看。”韩湘四下看了看,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就算回到城里,你再想跟蓝莲花面对面也是不可能了,他那人脸皮薄,你一大早带着聘礼闯过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娶他,你让他的脸往哪搁?别说把鸟毛交给他了,只要远远瞧见你,就避之如瘟疫,老早就溜了。从小到大,他别的本事没有,躲姑娘的本事一流,多少长安城里的贵女想要追求他,送东西,围追堵截,无所不用其极,他都能有本事拒之不理,避而不见。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就算是个公主,只要他不愿意,都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不过,这也是小爷我欣赏他的地方。” “原来他这么招姑娘喜欢。”龙七低低地道。 韩湘面露得意之色:“那当然,也不看他是谁的发小,正所谓什么样的人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不过,也因如此,小爷才处处关照他,替他爷爷看护他,绝不能让他这棵好白菜,随随便便被人给拱了。” 龙七定定望着韩湘道:“那你为何愿意帮我?” 韩湘被问愣了,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自己为何要帮龙七倒追蓝采和呢?明知道她是个刁蛮泼辣的小姑娘,情理世故一概不通,又爱耍小性子,还一点都不温柔。 龙七跟韩湘大眼瞪小眼,工坊外面的庄子里,一串串牛铃声由远至近。 “他来了!”韩湘竖耳一听,转移话题。“那是他家牛车特有的铃铛声。” 龙七忽然有些慌乱,取出颙鸟的羽毛,对着羽毛吹了口气,颙鸟的羽毛一阵抖动,纤细的羽支,宛若细长的花瓣绽放。 龙七站在遍地香花丛里,白衣金带,双手捏着羽毛,虔诚合什,情真意切,像佛前最坚贞的信女,披露心意。“羽毛啊羽毛,我想要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她许愿一般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念注入,小声喃喃出声。 韩湘站在一旁,对着光线,发现龙七纤长的羽睫都在颤抖。“他的洁癖是心结造成的,从前蓝采和虽然也爱干净,却不像现在这么极端,你想要把鸟毛交给他,测试他的心意,硬来是不行的,就算你把他打晕了,强行塞给他,他以后只会更加厌恶你。” 龙七缓缓睁开眼睛,一霎时,韩湘觉得自己眼花了,她湿润的瞳仁里似乎闪过七彩光芒。 “依你所言,我要怎么做?”龙七问。 韩湘强行从龙七脸上收回视线,不自然的左右来回看,就是再不去看她的脸。“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他的洁癖是一种病,心病造成的。心病还需心药医,你只能慢慢打开他的心结,让他对你产生认同,如果他不认同你,他是绝对不会触碰你递过去的东西的。”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蓝采和对我产生认同?” 韩湘道:“你得慢慢把他的心融化开,其实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上次曲池游船,以他的性子本不会去,他是为了我才去的,别看他面冷,又不爱说话,其实对人好着呢,只是不愿随便跟别人接触。先去做他的朋友,但是这个需要时间,急不得,是小火慢炖的功夫,猛火烧不出一锅好饭,就是这个道理。要是你等不及,或者你能帮他一个大忙,做一件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让他对你刮目相看,心存感激,被你感动。” 龙七在心里默记韩湘的话,外面牛铃铛的声音更加近了,天福叔说话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 制作坊前的院子门口站着两匹马,正啃食着路边的野草,天福叔从牛车上跳下来,探头朝里张望。“真是了怪了,一路走来,竟没看到一个人影,大家伙儿都干嘛去了?” 牛车里,蓝采和收起了账册,用一块手帕仔仔细细擦手,擦完将帕子折叠起来,放入随身多宝盒最下面一层,那里专门收存用过的手帕,已经躺着好几条了。 “少东家。”天福叔一脸的纳闷,转过身子,看着蓝采和整理好衣裳,连一点褶皱都不放过的弄平整后,缓步走下牛车。“还是没人。” 蓝采和走到大场子里,看着遍地铺晒的原材料,远山一样的眉毛微蹙。“天福叔,今日庄子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天福叔道:“要是有事,庄子里早派人进城里先告知于我了,怎么可能让少东家白跑一趟?而且几十年了,咱们庄子里还没有过这种情况,大家一直勤勤恳恳的,从来不会偷懒。” 蓝采和不再说话,往制作坊里走,天福叔跟随在后,继续说道:“咱们蓝家人,一向重视信誉,这几日又是制新货的时候,断不可能全都抛下手里活计,不管不顾,跑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有没有鬼,小爷我是不清楚,不过我们来的时候,你们这庄子里就是这样了。” 韩湘的声音带着笑,从制作坊里传出来,随即他的身影出现在制作坊大门口。 “你来这里作甚?”蓝采和一见到他,眉头顿时蹙的更紧,心里直觉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在韩湘的身后,龙七慢慢走了出来。 早上她盛装华彩,此时扮做少年男子,别有一番飒爽英姿,可蓝采和一看到龙七,脚下顿时后退,拉开老远的距离,仿佛她是洪水猛兽,如避蛇蝎。 龙七心里有点难受,紧跟着朝前几步,想要解释。“蓝采和,我……” 她动,蓝采和也立即动,她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三步。 蓝采和伸手制止龙七再往前走,克制着道:“这位姑娘,早上你已经闹过一回我的花皇楼,在下可以不追究,还望姑娘能够顾及自己的颜面,请自重。” “我……我……不是……”龙七着急的语无伦次。 韩湘主动替她道:“她是来跟你道歉的,早上的事,她一个外邦人,不懂咱们大唐的规矩,在她们那里,姑娘都是那般热情似火的性子,狂热不懂得收敛。” 蓝采和冷冷淡淡对韩湘道:“谁允许你不经允许,随便领人入庄的?这里是我花皇楼制作锦燕支的地方,不知底细之人,向来不许擅入,这规矩,你难道不清楚?” 韩湘一拍脑门:“我还真是把这事给忘了。” 蓝采和不想理他,只对天福叔道:“找找庄子里的人,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外面都是荒山野岭,他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想必不会离开太远。” 天福叔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听说今日雨师坛开坛做法,今年雨水比起往年更加稀少,花田苗圃里的幼苗死了一半,或许大家伙是去雨师坛祈祷去了吧!” 蓝采和觉得有道理。“我们去把庄子里的人都叫回来。现在已经耽搁了大半天,晚上所有人连夜赶工,蓝家的信誉,任何时候都不允许丢。” “好的,少东家,那地方我知道。” 蓝采和带着天福叔转身便走,把韩湘跟龙七扔在那里不管。 “蓝采和——”龙七追了两步,被韩湘拉住。 “刚跟你说那么多,都白说了?这事急不得!” 龙七手里捏着颙鸟的羽毛,看着蓝采和重新登上牛车,牛车缓缓掉头离去,从始至终,他一眼都不看她,龙七失落的垂下头,难过的快要哭了似的。她活到现在五百岁,从未曾受到过这般冷落。 韩湘见状好笑道:“这就受到打击啦?亏我还觉得你跟其他姑娘不一样呢。” 龙七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顿时又抬起脑袋,恶狠狠一声冷哼:“谁受打击了,我的心,强大着呢!他不是去雨师坛吗,我也去,从现在起,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说着,轻盈几个飞跃就纵到马旁,也不登脚踏,直接飞身而上,一拽缰绳,将白马拉的直立而起,一声嘶鸣。 “嗬、好漂亮的身手!”韩湘惊艳喝彩。 龙七跨坐马上,遥冲韩湘一甩头:“韩小子,冲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本姑娘愿意把你当朋友了,之前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白马嘶鸣,掉头狂奔,她安稳坐在马背上,纤细的身影纹丝不动,金色的发带划出两道流光来。 韩湘愣了楞,眼里那两束金色流光久久不退,回过神来才发现龙七已经去远,连忙也紧跟着跨马急追。“你管谁叫小子,没大没小的丫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雨师坛,又为水神殿。距离蓝家庄园再往南十里左右,修建在山巅,一面临空,三面环山。临空的那面,底下是个水潭,飞流从上而下,但是水量不大,并且逐年减少,到了如今,就剩下细细一脉,贴着崖壁冲刷,显得有气无力。水潭也很浅,裸露着大大小小的岩石,从石头上青苔的痕迹看,还能看出曾经水深的位置,如今那里青苔都成了黑色的。 水神崇拜是一种很古老的崇拜形式,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人们认为水是万物之源,更是农业命脉,水神拥有着神秘的力量,既能孕育文明,滋养万物,同时也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因此,无论水是有益于人,还是有害于人,人类都敬畏它,于是水和水神都成了崇拜祭祀供奉的对象,人类认为举凡有水之处,必有神异灵。 祭拜水神,早被纳入人间统治者的正式祀典之中,受到隆重的对待。这种祭祀与民间祭祀龙王,雷公又有所不同,虽然仲秋之夜,满城举行过盛大的祈雨仪式,但今日这里所要举行的祭祀,则完全不同。 今日的水神殿,雨师坛处,显得十分隐秘,而且气氛也很压抑。 几十个青壮年男子,被粗粗的铁链子栓成一长串,有穿着便服的吏役,挥舞着鞭子抽打,赶着这些人朝雨师坛处行进。 这些人蓬头垢面,神情呆滞,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形销骨立。不仅手上戴着刑具,破烂的裤脚下,赤裸的脚踝上也戴着沉重的脚链,他们一步一步艰难行走,铁链子贴着地面拖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而在这些人的后面,还有一些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也是近百人数,男女老少皆有,也被吏役们驱赶着,瑟瑟发抖往山顶处走。 山顶的古老神殿,本是一处古迹,后来隋时又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修建了雨师坛。水神殿原本供奉着一位女神,因为时代久远,没人知晓那尊女神为谁,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石刻造像的手法古朴粗犷,虽然面目全非,但隐约能够看到女神风鬟雾鬓,头戴一顶神冠。神冠巍峨,正中间处是个凹陷,似乎之前里面镶嵌着什么。 女神双臂置于胸前,双掌朝上,仿佛托着什么东西,但现在也已经看不到了。 女神造像的下半边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上面一小部分,四周还有群龙拱卫。群龙旁边,装饰一般雕刻着几只人面鸟身的东西,看面部线条柔和,当是女性的脸,她们身边围绕莲荷,嘴里也叼着一支长茎荷花,背后长有鸟翼,在波涛与龙群之上起舞。 天光从神殿顶部倾泻而下,这里修建成一个瓮形,正中间便是雨师坛,供奉的是赤松子,又名南极南岳真人,相传为神农时代的雨师,能入火自焚,随风雨而上下,是天上管布雨的神仙。 师夜光亲自布置香案,猪羊牲畜,瓜果香花,还有一只黄铜八卦盆,盆里置着清水。 迦楼罗王负手站在女神雕像下,仰头凝望。 师夜光布置好香案,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你知道这里供奉的神女是何人吗?”迦楼罗王问。 “龙女吗?”师夜光心思不在欣赏古迹上,沿着崎岖盘旋的山路,那队囚犯一样的青壮年男子们,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着越来越接近这里。他的目光在三面环山的崖壁上逡巡,随意说道:“不知道是哪位古神,看样子应该是龙女。” 迦楼罗王缓缓摇头:“不是龙女,她的地位,可比龙女高多了。但有一点你说对了,她确实是一位古神,只不过世间鲜少有她的事情流传,也很少会有人知道她。在她身旁起舞的人面鸟身女子,叫做商羊,是一种只栖息在大洋上的神鸟,在风暴中群起而舞。她们都住在碧海之上。” 迦楼罗王今日兴致很好,马上就有新鲜的食物可以到口,又能从师夜光那密闭的丹室里出来透透气,还见到了熟悉的旧友商羊。 师夜光有些兴趣了。“这位古神是谁?” 迦楼罗王傲慢地道:“本尊就算告诉你她的名字,你也不会知道。天下未有民物之时,她便已经存在,不是尔等凡俗之人所能了解的。本尊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长安城外看到她的道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何人修造。” 师夜光随口道:“想要知道这个有什么难的,司天监或者太学秘阁里应该会有记载,只是需要花时间去找。” “本尊并非对此感兴趣,只是觉得,那个在此为她造像的人,是个有大见识者,只是可惜,如今这位神女只怕已经度灭,再也不存了。这里恐怕是世间唯一还有她身影的地方,只是可惜啊,今日就连这里都将不复存了。”迦楼罗王说到此处,唉声叹气,有点惋惜。 师夜光最讨厌迦楼罗王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面色阴沉下来,“既然如此惋惜,何不讲出这位古神的故事,让她在世间流传下去?” “讲给你听?你不配。” 世界极于大千,不知大千之外,更有何物;天宫极于非想,不知非想之上,究竟何穷。人总是想要弄清楚这些,他们对此一片茫然,却又想去了解,去掌握,可惜生来寿命短暂,这些都不过是他们的妄想罢了。 迦楼罗王打从心底里看不上人族,无论是万年以前,还是如今。 师夜光无法发作,只得忍气吞声。这时,一个穿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面目冷峻,半蒙着脸,从山崖的缝隙里闪出来,他身材削瘦,长手长脚,动作灵敏宛若猿猴,那道缝隙很窄很窄,他却能从其间穿行,沿着缝隙两侧攀爬,上下自如。 男子攀爬而下,跳到雨师坛侧,他身后背着一个造型怪的长柄铲子,铲头半尖半圆,只有手掌大小,手柄如枪杆。 那人径直走到师夜光面前,行礼道:“师少监,这里按照您的吩咐都布置好了。” 师夜光含笑颔首:“有劳这位兄弟,代我向你们谢门主致谢,既然都布置好了,还请你带着你们门派里的人先行回去。待得本少监忙完这里的事情,再亲自登门,感谢谢门主和诸位兄弟鼎力相助。” 师夜光表现的非常客气,但那人却并不领情,冷声道:“咱们本就是暗门里的人,见不得光,我们门主此番愿意助力师少监,并非要抱师少监和朝廷的大腿,只是为了感谢师少监搭救我们被关在死牢里的兄弟,我们门主说了,从此不再相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师夜光被人当面撅了面子,有些难堪,但他很快调整情绪,并不受影响,依然含笑颔首:“就依谢门主。”他背转过身,笑容敛去,面上一片阴狠之色。“那就好走不送了。” 黑色劲装男子打了个呼哨,山崖四面皆从缝隙,突岩后面闪出与他同样打扮的人影,每一个人都一身黑色紧身衣,背着同样的长柄铲子。一个个都如同猿猴,在山崖纵跃如履平地。 很快,他们都聚集在先前那人身边,那人冲大家一点头,众人不再多停留,转身便要从雨师坛另外一条险峻小路下山,突然一只利爪从其中一个人的前胸探了出来,那人愣愣看着自己胸口血淋淋的指爪,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利爪猛地一收,又从他后心处抽了出去。 这一来一去,动作潇洒利落,快如流星,只是在他胸口处稍作停留。 迦楼罗王方才始终负在身后的手,此刻亮了出来,不是人手的形状,几根手指都是鸟爪的形状,又尖又长,前端弯曲,看上去比鹰爪更加锐利,覆盖着一层铁甲似的鳞皮,指抓如钢钩。此时他指爪上托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血液淋漓滴落,一条尖细长舌从迦楼罗王嘴巴里伸出来,朝那新鲜心脏一卷,便送入了口中。 虽然是生食活人心脏,但他的姿态动作显得并不可怕,反而是一种品味什么点心般的随意。 被掏去心脏那人,双目圆瞪的前扑,砸在前面之人身上,旁边几人都没发现异样,还在怪,转眼便接连又有两人被迦楼罗王掏了心脏。 这些暗门里的人,铤而走险一辈子,见过的世面不少,大风大浪里滚出来的,初时的震惊慌乱过罢,很快镇定下来。他们迅速分散开,从背后抽出长柄铲子,做出战斗准备。 “师少监!”先前那人震怒,握着铲子的手上青筋暴起,“你就是这么感谢我们门主的吗?” 师夜光依然面上带笑,只是声音冰冷瘆人。“本少监已经放你们走人了,至于这位——”他指着迦楼罗王,“那可不是本少监能做得了主的。” “师夜光,你别欺人太甚!你说这种话,当我们卸岭门的人都是三岁小儿吗?”那人长柄铲子朝地下重重一杵,竖起剑指,口中快速念诵着什么,铲子的长柄上,一串符咒随之显露。 其他黑衣人们也纷纷效之,将长柄铲子重重朝地上一杵,念起咒语。 铲柄上的符咒,金光闪闪。 师夜光缓缓将身上法袍宽袖一卷,双手往身后一背,闲闲说道:“本少监早有耳闻,说人世间三十六行,盗墓为王,掘墓倒斗,又数卸岭最强。据说你们卸岭门创始之人曾得异人传授,通晓异术,但是从未有活人见识过,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看来今日本少监倒是能亲眼一睹,看看传言是不是属实。” 那人冷道:“我卸岭门,纵有巨冢也敢发掘,别人不敢碰的,我们敢,别人不敢动的,我们敢,但江湖人,为江湖事,守江湖规矩,只是没想到你师夜光,堂堂一个司天监少监,竟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你不过是怕自己的事会泄露,要杀人灭口罢了,别以为你身边带着这样一个妖物,就能把我们吓住!布阵!” 卸岭一门,不仅仅是盗墓,他们更是术士里的一支。精通风水术法,更擅长布阵和破阵,也能对付妖物。 随着那人一声喝令,插入地面的长杆铲子,如同楔子,金色的符咒随之从特制的长杆上铁索一般的延续出来,自行在半空集结,编织成阵,再看这些人在方才受到突然袭击时所站立的方位,已经构成了三应克阵。 他们受袭之中反应神速,先前那人手中结印,口中一字一字念出: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这是门九字诀,很简单的九个字,听上去就像一句话,但就如所有的真言咒语或者符师画符一样,威力大小取决于自身功力深浅强弱。这些卸岭门人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自幼一起受训,心意相通,念力集结起来非一般术士可比。 临,代表着安定身心,调动自己灵力;兵,代表能量注入,法力凝结;斗,是将自身能量法力与身边环境产生共鸣,并且吸纳更强自然天然之能量;者,如同发布施令,万物之灵力,任我接洽;皆,表示调动这些灵力,令五感增强,产生洞悉对方心意与意图的先机,占据主动;阵,将集结调动的自然之力布施成阵,做为防御;前,能够自由自在的运用所有灵力,产生操控元素的能力;行,那便是防御与攻击,法随心动,随环境灵活变化。 三应克阵已成,十几个卸岭门人,所有的能量与法力集结在一起,在他们身前形成保护,并会根据对方的袭击而形成反击。 师夜光旁观一般在迦楼罗王身边看着。“早就听说,卸岭门人胆量非同一般,威震九州,对风水术法有自己独特的认识,能够调动自然五行元素。” 迦楼罗王忽然笑了。“人生于五行,死于五行。本尊倒是好,你们这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法阵,究竟有多少威力。” 话音落,身形动,迦楼罗王倏然之间就看不见了,卸岭门人所组成的三应克阵中,金色符咒组合成的防御层里,半空之中陡然一只利爪伸出,洞穿一人胸膛,掏心如同摘星,接二连三之中,数人已经被掏走了心脏。众人只能看到利爪出没,根本看不到迦楼罗王本尊,他那一双爪子神出鬼没,三应克阵中惨叫声连连,卸岭门人急急调动各种五行元素,操起岩石排列,挡在身周,依然无可奈何。 迦楼罗王高大的身躯仿佛隐藏在了空气里,而他的爪子却能够从任何地方,任何角度出没,令人防不胜防。 师夜光看得暗自心悸,这就是妖族与生俱来的神力,迦楼罗王,金翅鸟王,他最强大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能够自由穿梭空间,这不是隐身,而是空间能够被他操控,形成折叠,或者重叠。 人永远不可能修炼出这样的神通,除非、将妖族所有夺取。 师夜光既羡慕,又渴望。卸岭门的人,在他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鲜血流淌,蔓延到他脚边,他无动于衷,目光里燃烧着狂热与野心。 一具卸岭门人的尸体被从三应克阵内甩出,像甩一条破抹布,从祭坛一面临水的山崖坠落而下。从正在艰难跋涉的半山队伍众人眼前飞下,重重跌落山底。 山巅之上的雨师坛,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是战斗,而更像是一场屠猎。卸岭门人毫无招架之力,顷刻间被屠戮殆尽。 十数人皆被活生生挖走心脏,迦楼罗王重新现身,甩掉指爪上的血迹,又轻轻试去嘴角边流下的一道血痕。在这些人面前,他就是真正强悍的王者,他很享受这一刻。 狷狂不羁的笑声响起,在山野之中产生回音。半山路上,那些穿着便服的吏役们也不知所措,茫然惊恐的望向山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迦楼罗王的笑声,一直传荡到山底,蓝采和的牛车停了下来,任由天福叔怎么驱赶,拉车的牛都不再前行一步,并且双膝跪地。 龙七纵马随即赶到,她与韩湘的坐骑也发生同样的情况。 蓝采和从牛车里步出,看着跪地的牛马,十分诧异。笑声在他们头顶上久久不散,似人声又不像人声,宛如嘶鸣,闻者莫名感到恐惧。 “少东家你看,那好像是咱们庄子里的人!”天福叔手搭凉棚,朝山顶上瞭望,恰好看到半山路上最后面那一群瑟瑟缩缩的队伍。 男女老少被便服的吏役用鞭子驱赶着,不情不愿,浑身发抖的朝山顶行进着,在那样古怪刺耳的笑声中,小孩子都吓得不敢哭泣,死死抱住大人的脖子,深埋着脑袋。 就在距离牛车不远的地方,一具尸体摔成了肉饼,血液将岩石都染成了鲜红色。 天福叔也怕,但嘴里还说着:“是咱们庄子里的人,他们去上面做什么?上面好像有古怪。” 龙七转头去看蓝采和,他竟然毫无惧色,神色依然静淡如水,仿佛没有听到那古怪的声音,没有看到不远处摔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但他又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要把他们带回庄子才行。”蓝采和淡声道,“不管上面有没有古怪,与我们无关。” 天福叔哆嗦着道:“可是少东家,怎么把他们全都带回庄子去?就凭咱们几个?” 山路崎岖狭窄,那一列队伍拉的好长。 “是啊,这可怎么弄呢?”韩湘发愁道。 “我去!” 龙七脆生生地道了一句,抬脚便要上山,被韩湘拖到一边。 “你疯了?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用?”韩湘道,“何况山上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龙七目如明星,对韩湘道:“你说过,我要让蓝采和对我认同,就要先打开他的心,做他的朋友,或者帮他一个大忙,让他欠我的情,或者被我感动,你看,眼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韩湘情急之下,握着龙七双肩一阵猛摇。“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你死了,感动他还有个屁用啊!” 龙七一把推开他,却不恼,反而对韩湘笑了笑。她微合双眼,心随意动,腾空而起,轻如羽毛,乘风扶摇直上。 韩湘目瞪口呆,目光追随着龙七,只见她飘然若仙,无翅而飞,鸿翔鸾起般朝着山巅而去。 “她……她……”韩湘内心惊动无比,指着龙七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忽然就闪现出紫云楼初见那一天,自己讥讽龙七时的画面。当时他对她说,既然你这么厉害,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你怎么不上天呢? 现在她真的上天了! 韩湘深吸口气,拔腿就朝山上跑。 “韩湘、你做什么?”蓝采和急急叫他。 韩湘奋力奔跑,头也不回:“我去帮她!” 蓝采和摇头叹息。 天福叔已经僵化了,许久才回魂般叫起来:“少东家,那小姑娘……她、她会飞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第七话 珠沉沧海 第一回 龙七乘风直上,如一羽洁白大鸟,药师坛所处的山巅,高耸入云,尽是突峰兀石,她直直往上,并不借力,韩湘追着她白色身影,用尽全力在山路上奔跑。山势崎岖,峭壁陡立,都挡不住他狂奔的脚步,龙七脑后那两道流光般的金色发带,就是他指路的明标。 半山道路上,那一列被拉的好长的队伍,便服的吏役们握着鞭子,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队伍里众人看到龙七飞纵而上的身影,隔着距离,又有山石树木阻挡,众人瞧不清楚,只能看到一道身影,白的影,在苍莽山野中尤其显眼,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声大喊:闹妖了! 就像烧热的油锅里掉进了一滴水,瞬间炸锅一样,队伍乱做一团,前面戴着刑具的死囚们,原本心知此番出来,生的机会十分渺茫,早已心灰意冷,一片麻木了,此刻变故突生反倒激起了他们求生的强烈意志,他们几十个人,而看押的吏役不过数十人,囚犯们红着眼睛嘶吼起来,一群人里只要有人带了头,其他人往往都会效仿,第一个人夺了吏役手中的鞭子,将那名凶神恶煞的吏役推落山崖,其余的囚犯都纷纷动起手来,抢夺鞭子,跟吏役们撕打成一团。 蓝家庄园里的男女老少走在最后面,看管他们的吏役不多,韩湘鬼点子多,隔着老远就开始嚷嚷。 “着火啦!山里着火啦!” 看管蓝家庄园的吏役,眼见着上面死囚犯们暴动,一个个同僚被从山崖上推落,摔进深谷和山脚,心里早生了惧意,乍然又听韩湘大喊着火,生怕下山的路再没有了,也顾不上那些庄子里的人,拔腿就逃命去了。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慌乱之中,那些逃命的吏役也顾不上分辨真假,丢下旁人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是韩小哥!是韩湘!韩湘!” 庄子里的人认出狂奔而来的韩湘,欣喜万分,纷纷叫他名字。 韩湘已是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朝庄子里众人挥手,声嘶力竭地大声喊:“让开,给我让开路!” 众人依言让出一道窄缝给韩湘通过。 “你们都回去,都下山,蓝采和在下面等着呢——” 韩湘头也不回,他一路狂奔,又是陡峭山路,早已筋疲力尽,却不愿意慢下脚步,稍作喘息。 ********** ********** ************ 山巅之上,药师坛处,鲜血满地,尸体横七竖八倒着,迦楼罗王收了狂笑,傲视睥睨。 半山处的嘶吼声,惨叫声传上来,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乱作一团,师夜光有些不满,对着迦楼罗王开口道:“你把子里的鱼都惊着了。” 迦楼罗王不屑道:“放心吧,一个都跑不了。”他瞥一眼布置妥当的祭坛香案,冷笑,“他们来,就是送给本尊的食物,你还弄这些玩意做什么,白费功夫的事情,都是多余。” “做戏就要做全套,我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你以为死牢里的犯人,是随随便便就能全部提出来的?”师夜光望向地上横陈的卸岭门人尸体,眼中毫无半点怜悯,嘴中却说道:“为了安排这些食物给你,本少监可是煞费工夫,这些卸岭门人精通风水秘术,他们仅仅凭借手中一把铲子,就能轻松将一座山瓦解,如同庖丁解牛,而且他们这些暗门里的人,从来不愿跟朝廷官府打交道,都是为了你,本少监才低三下四的找过去,请他们帮忙,如今他们都死在你手里,回去本少监还要想办法应付那个姓谢的古怪男人。”他停顿了一下,试探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有所回报?” 迦楼罗王听到师夜光的话,转过头,俯视着他道:“就这些人心,全都吃掉也不足以果腹,最多只是半饱。本尊自从被你用血契的方式召唤出来,每天都在忍饥挨饿,你若是没能力让本尊吃饱,本尊凭什么要给你回报?” 师夜光不禁气怒,压着声音道:“这些死囚,再加上附近整整一个庄子的人,还不够你吃的?” “你当本尊是什么,老弱妇孺本尊可不吃!”迦楼罗王冷哼,“本尊不像你,做事狠绝,行无所止。” 师夜光深知迦楼罗王身为不周山上的大妖,足以比肩一般的神明,自然看不起自己,便忍气吞声道:“是不是只要你能吃饱,就愿意答应我的要求?” “本尊一日可啖五百龙蛇,你拿什么给我吃饱?是让你的人,把这山里所有的蛇都挖出来给本尊吃,还是你把长安城里隐藏的龙给本尊找出来?”迦楼罗王好笑。 “长安城里果真有龙?”师夜光有些怀疑。 迦楼罗王脸一沉,道:“本尊何等身份,难道还会拿这个来诓骗你?还是说,你不相信本尊的能力,连有没有龙都分不清了?” 师夜光道:“那倒未必,我只是好,为何突然之间,长安城里就有龙出现了。” “还不止一条。”迦楼罗王回味着那日嗅到的龙气,“其中一条还是正裔之龙。如果能吃掉那条龙,本尊五百年都不会再饥饿。” 师夜光惊讶:“正裔之龙与寻常龙蛇,有这么大的区别?” “那是自然。正裔之龙,龙神后裔,生来便……” 迦楼罗王还未说完,突然瞥到一束白光从崖壁下面升上来。 龙七稳稳落在药师坛正中间的位置,单脚点在赤松子造像的肩膀上。她一眼便看到祭坛下遍布的尸体,每人胸口处一个血洞,一个个双目圆瞪,有惊恐,有不甘,有愤怒。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杀人害命?”龙七脆生生地声音在祭坛处回响着。 师夜光和迦楼罗王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弄得一愣。 “你又是谁?” 师夜光上下打量龙七,只见小姑娘钟灵敏秀,朱唇皓齿,一双眼睛就如两眼活泉,灵气四溢。虽然扮做少年男子装束,但女孩家的娇憨却藏不住。 “小姑娘,你从哪里来?是哪里人?”师夜光和颜悦色的问。 迦楼罗王细细分辨着龙七周身气息,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族,他疑惑的挑了挑眉,藏在袖中的长爪蓄势待发。 “是我先问的你们。”龙七柳眉竖起,“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为什么要把一个庄子的人都弄来这里?你们到底想要干嘛?你们要是不老实交代清楚,可就别怪本姑娘出手替天……替天……替……” “你是想说替天行道么?”师夜光笑道。 龙七指着他:“被你说过的词,本姑娘才不要讲,你们再不如实道来,本姑娘就要为人除害了!” 师夜光笑看迦楼罗王:“这小女娃倒是有些意思,可惜,你不吃女的,那就留给我吧,这样的小姑娘,拿来做个鼎炉,可是最好不过的了。” 龙七听不太懂师夜光在说什么,她脸上藏不住心思,一脸的困惑。 迦楼罗王面带嫌弃,毫不掩饰。 见迦楼罗王不说话,师夜光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女娃娃就归我了!”说着,身形暴起,朝着赤松子造像上的龙七抓去。 龙七毫无惧色,甚至还带着些不屑,轻轻巧巧一个折腰,宛若无骨,身段像流水一样从造像肩膀上滑落,又一只脚踩在遍地鲜血和尸体的空隙之间,瞧她那模样,似乎嫌弃地上脏,被血污弄脏了好看的小皮靴。 师夜光一抓成空,也不恼,瞧着龙七笑。他身形越过赤松子的造像,在半空生生掉头,脚在崖壁上一点,再次袭向龙七。 龙七单脚独立,却稳如一棵松,身量虽未长足,但胜在骨骼纤丽,秀秀长长,双臂如翅平展着,师夜光速度快,她的速度更快,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平行离地而起,横着掠过祭坛,最后悬停在那面临水的崖壁前,脚下是深渊,她还保持着单足而立的姿势,轻盈盈飘然竖立,白衣猎猎,金带飒飒。 接连两次都未抓到她,此刻又见她临空而立,师夜光终是收起轻慢之心,从法袍的袖子里摸出一颗墨绿色的弹丸朝龙七掷去,弹丸在半空爆裂,喷出绿色如毒液般的浓烟,有着说不出难闻的气味。 这墨绿色的烟气,在半空自行化行,像一只鬼怪,张牙舞爪的扑向龙七。 这是师夜光活炼妖时所制,是那些弱小的小妖,濒死之际释放出来的毒与恨,对寻常人有强烈腐蚀的作用,一旦触到,顿时便会骨肉分离,化作枯骨。师夜光看出来了,龙七绝非普通人,就算如此,被这尸毒烟侵袭,她纵然有什么高深的法力,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墨绿色弹丸爆开的时候,龙七只觉臭气熏天,恶臭难忍,心里直泛恶心,顿时干呕起来。她双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崖壁上的水流忽然自下而上,汇聚于她双掌之间,形成一团水屏障,尸毒形成的绿色烟气扑在水的屏障上,原本透明的屏障变成了黑色,龙七双掌一推,那黑色的水便如一座小山直直朝师夜光砸去。 “好厉害的御水术。”迦楼罗王缓缓露出笑意,“原来是你!” 师夜光急急避开黑水,闪身躲在赤松子造像后面,黑水砸到赤松子造像上,立刻便将造像腐蚀殆尽。师夜光生怕被黑水溅到,脚下急闪,连闪多步,蹬着崖壁上的石刻,一直蹿到女神造像平举的手掌上。 “你认得她?”师夜光攀着神女造像,急声询问迦楼罗王,“她到底是什么人?” 两团水流在龙七双手之上运转着,显得波光粼粼,自行变幻着形状,却不会散掉。 迦楼罗王了然道:“本尊曾经听闻,龙族之中一向多生男子,女儿尤其珍贵,四海龙主,一共生了几十个儿子,就唯独东海龙主得了一个女儿,爱若珍宝,这个小公主,也被整个龙族呵护备至,她的母亲是海神,所以她生下来便能够随心所欲的驾驭天下所有的水。” 龙七没想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竟然知晓她龙族之事,不禁问道:“你又是谁?” 迦楼罗王不回答她,继续说着:“那东海龙族小公主,尤善歌舞,单名一个琤字,龙族之内都只称呼她为玉琤公主。” 龙七追问:“你到底是谁?” “玉琤小公主,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你,本尊真是喜不自禁啊。” 迦楼罗王那怪异的笑声再一次充斥整个药师坛,笑声在山里阵阵回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韩湘双手扒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整个身子紧紧贴着崖壁,听到上面回荡可怖的笑声,他抬起了头。 此刻,韩湘正徒手攀爬着陡峭的悬崖。 药师坛所处的这座山,挺拔险峻,上山的路,被那些暴起反抗的死囚们堵死了,他们跟吏役们殊死搏斗着,各有伤亡,虽然三面环山,但要是绕行,距离跟时间都要加倍,最快的捷径,就只能徒手攀岩了。而能够攀爬的那一面,以前是瀑布,崖壁如削,长年累月被水流冲刷着,表面遍布湿滑的青苔,好在如今连年干旱,青苔少了许多,但这里的崖石还是比其它地方滑手。 韩湘十根手指的指甲都磨劈了,指尖被岩石磨破,鲜血淋淋,他现在完全不觉得痛,风在耳边呼啸,脚下悬空,能够踏脚的地方实在有限,而距离顶部尚有一段距离,越往上,山势越陡峭,大块大块岩石之间,缝隙越来越小。 韩湘咬着牙,吃力的寻找到另外一道缝隙,将指尖使劲往缝隙里抠,一只脚踩在一块凸起处,他试了试,这凸起的是块镶嵌在两块大崖石里的一枚小石头,能够借力的部分有限,而小石块并不牢靠,随时都有可能受力不住掉落下去。 头顶上遥可见龙七飘逸的白衣,只能看到衣角在风里翻飞,而他像一只挂在半空的猴子,摇摇欲坠。 韩湘低骂一声,咬咬牙,一只脚踩在石头上,不敢太过用力,另一只脚蹬着崖壁,借助双臂的力量,让身体摆荡起来,看准下一个落点,当机立断迅速腾挪,脚下那块卡在缝隙里的小石块,果然因为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从崖壁上脱落,韩湘身子猛地一沉,幸而一只手死死抠住了,才没从峭壁上摔落。他看着头顶上悬空而立的白色身影,从喉咙里爆发出低低地吼声,凭借单手的力量将身体拉住,俊朗的面容涨成紫红色,青筋暴起。 “啊——”他凝聚全身力气,骤然发力,将身体拉起,低吼的声音被迦楼罗王的笑声淹没。 迦楼罗王肆无忌惮的笑声中,龙七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心烦意乱,那个高大的男人,带给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不动,自己心里都没由来的一阵阵发虚,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龙七决定先发制人,双掌中那两团跃动的水流汩汩翻腾,吸引着下方流水不断汇入,水团越来越大,随着她手势变化融为一体,她随心所欲驾驭着流水,在水中注入自己的灵力,原本普通的水就变得更加具有张力,灵力的注入也让这些水产生攻击性,这些透明的液体里包裹着类似闪电般的物质,形成雷云一般有层次,尺波电射,电光朝露,明灭不定。 “还不错,果然是纯正血统的龙神后裔,天生具有操控五行元素的能力,不仅能够御水,还懂得灵活运用两种法术相结合。”迦楼罗王看着龙七动作,依然不动,点评般说道。 那团内里包裹着闪电的水团,随着龙七双手猛地打开,在她身前霎时间宛若万顷琉璃,闪耀的雷电蕴藏其中,星旗电戟,张开如幕,朝迦楼罗王兜头而去。 龙七结合的两种法术,一个是御水,另一个是布电行雷。水是一种特殊的介质,能够传导雷电,这样一结合,那张水与电光组合成的幕,威力就成了双倍,能够无孔不入,避无可避。 迦楼罗王终于动了,却是伸出一只嶙峋鸟爪,自己往龙七的水光电幕里而去。 “你年纪小,又是个女娃,本尊可不想让你觉得太欺负你,本尊就只用一只手来对付你。” 迦楼罗王说着,尖锐的爪子已经触到了水光电幕,龙七不由瞠目,水幕里包裹的流电竟然半点伤不到他,他的爪子伸入其中,只是激得电光霎时间爆明一片,爆裂的声音不绝,那一片琉璃般的水光,瞬间如同被点燃,形成光海,还是一片波澜起伏的光海,璀璨的竟如山海流澜,漫空花火。 眼前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龙七并没有过什么对战的经验,有些不知所措,反应就慢了那么一慢,迦楼罗王的利爪已经近在眼前,他穿过了水光电幕,半个身子几乎就要出来了,龙七急急再次御起水流,在身前形成防护,将水光电幕凝结成厚实的坚冰,冰层后面隐约看到迦楼罗王的身影,还不待她喘息,迦楼罗王指爪一动,冰层咔嚓一声就碎裂,一股霸道至极的力道迎面呼啸而来,夹杂着碎冰,震得龙七惊呼一声,水流形成的防护瓦解,她悬空的身形被那股霸道之气激飞,她无法在那股强绝之力中保持平稳,像怒海上随波涛颠簸的小舟,完全失去了控制的能力,迦楼罗王的指爪穿过雨幕般的碎冰,一爪就抓在了龙七肩头的位置,那一爪下去,她立刻皮开肉绽。 龙七痛的几乎晕厥过去,迦楼罗王钢铁般的利爪,前端有钩,勾住她的血肉骨骼,她的身体后仰下坠,迦楼罗王的爪子便如锋刃,生生在她身上切出几道口子。 金红色的血液从龙七肩膀处溅出,像一朵朵金红色的小花开在半空,花苞绽放,释出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妙香气。 龙神的后裔,生来便是半神,血液里有鲜甜的芬芳,鲜红里如同混入了金箔,金光闪耀。 迦楼罗王激动得面上微微抽搐,这龙血的香气,对他而言,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之前还能控制一下本性,此刻被龙血的气味一激,金色的双瞳骤现,龙七仰面朝下坠落,看到那一双非人的眼瞳,似乎喷着岩浆,滚烫的落在自己身上。 迦楼罗王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啸,宽广额头处凸起一块,鼓鼓地如同一个瘤子,里面突突跳动,红色的经络贲张。 不周山上的金翅鸟生来以龙蛇为食,它们与龙族之间相互制约,拥有着龙神血统的正裔之龙,身份地位高贵,龙神是开天辟地的古神,掌握着宇宙本源的能量,集五行元素于一身,即便它的后代,远远比不上,也不可能成为金翅鸟的食物,是它们想吃就能吃的。它们所食龙蛇,更多是还没有修炼进化成为真龙的大蛇,或者走蛟过程中的大蛟。但是,龙对于金翅鸟来说,是毕生梦寐以求的美食,尤其迦楼罗王曾经吃过一条正裔之龙,只要品尝过一口,就再也不可能抵挡住那样的美味诱惑。 迦楼罗王感觉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他本只是想先抓了龙七再说,毕竟龙七是四海龙族最宝贝的小公主,吃了她,龙族一定会不死不休,他也难逃神界的缉拿惩罚。他盘算着想要借助师夜光之手,将罪责嫁祸给师夜光。可是现在,他被龙七的血香引得失去理智,只想一口吃了她,喝光她全身的血,啃食她身上骨肉,他就像沙漠里跋涉饥渴了很久的人,只想尽情饫甘餍肥。 龙七半边身子火烧火燎的痛,连凝聚法力都做不到了,如风中凋零的花朵,朝着山崖底下坠去,迦楼罗王怒抓而来,龙七的眼中,忽然看到还在努力朝上攀爬的韩湘。 韩湘早被上面的打斗惊动,他眼睁睁看着龙七被一个鸟爪怪物所伤,此刻那怪物急追直下,钩爪锯牙,凶猛如鸷,龙七身负重伤,白衣染血,眼看着就要丧命,韩湘眼瞳骤然收缩,想也不想,双脚在崖壁上用力一蹬,张开双臂朝龙七跃去,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后面的迦楼罗王。 他随着龙七一同朝山崖底下坠落。 “韩……湘……”龙七虚弱的开口,清水般的大眼睛里,呈映着韩湘的脸。 韩湘在空中牢牢抓住龙七,将她抱在怀里,却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迦楼罗王爪下。 “韩湘……”龙七胸口犹如堵了一团棉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让她只想流泪。刚才被迦楼罗王抓伤,伤口见骨,血肉模糊,她都没想流泪,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泪意翻涌。“你……为什么……你会死的。” “人都会死,早死晚死而已,死有什么可怕的,没情没义的活着才可怕。” 龙七看不到韩湘的脸,因为他紧紧抱着自己,她只能看到在他背后,迦楼罗王的爪子就要落下来,将他撕碎。 “你是我的朋友,难道看着你死,我袖手旁观么?这要是传出去,小爷我以后还怎么有脸混?”韩湘的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笑。 两个人加在一起,重量增加,下坠的速度也增加,可这一刻在龙七看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而来,吹乱她的头发,将她心底的恐惧慌乱也吹去。 突然凭空插进来一个小子,迦楼罗王恼怒不已,爪心里浮出一团红光就要朝韩湘打过去,这时,天地之间传来一声巨吼,昂然震耳,一个巨大的身躯陡然从龙七身后飞出。 一条苍龙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透着不可一世的威严刚猛,狠狠撞向两人身后的迦楼罗王! “云伯!”龙七惊喜出声。 云伯化出原形,巨龙延长,须发长飘,双目圆瞪,怒目而视。 韩湘侧头,正对上巨大苍龙的眼睛,那眼睛也看到了他,似乎还对他眨了一下,硕大的龙头,朝韩湘微微颔首,似是表达感谢之情。龙身绕着韩湘身子飞过去,韩湘脑子里霎时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呆滞了。 苍龙粗壮而强劲的身躯扶摇直上,浑身遍布苍青色甲胄一般的鳞片,它在韩湘身后折身横挡,蜿蜒着阻住迦楼罗王,迦楼罗王未曾想到还有一条龙会猝然现身,没有防备,竟被龙身紧紧缠卷起来,被带着朝天穹高处而去。 “七公主,你快走,这里交给老奴——” 苍龙带着迦楼罗王越飞越高,经过山巅的药师坛,师夜光正站在山崖边看得目瞪口呆,被苍龙一个甩尾,重重甩飞出去,狠狠撞在山岩上,趴伏在地,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 云伯再一次甩尾,粗壮的龙尾横扫整个药师坛,山崩石裂,先前师夜光让卸岭门的人在这里做过手脚,只待迦楼罗王吃掉来参加做法的众人后,便让整座药师坛,连同这座山一起坍塌,形成一个天然的坟堆,将所有人的尸首都埋入山底,他回去复命自有办法找到说辞交差。 巨龙的力量不可忽视,一扫之下,原先就在山体脉络大小支点处动过手脚的山峰,一触即溃。 分崩离析的山石,落雨一样纷纷坠落,众人只觉得脚下如同地震,那些半山路上的死囚和残存的吏役,随着山体崩塌一同坠落,不过片刻功夫,这里的地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山底成了一片碎石堆,山峰一层层瓦解,山崩地拆的巨大动静一直连延到早已回返的蓝家庄人处。 牛车猛地被天福叔拉停,庄子里的人,站在一个高坡上,惊恐万状遥望着崩塌的山体,一排排树木在他们眼前,宛若被收割一样倒下,轰隆隆地巨响声不断,崩塌的山中腾起漫天尘雾。 “少东家,韩湘还没回来!” 蓝采和用帕子堵着口鼻,一向静淡的面容上,也浮出惊色。“韩湘!” 高山倾颓,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们站在这里,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颤抖,心也随之颤抖。 蓝采和强迫自己冷静,一只手的指甲狠狠掐着掌心,控制着平稳住声音道:“待那边山崩过后,派人去附近搜寻,今日庄里所有人都去找,不管用多长时间,一定要找到韩湘,把他带回来——” “少东家!”天福叔突然用袖子掩着脸哭泣起来,韩湘跟少东家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韩湘虽然顽劣,却极其重情义,自从老东家亡故后,多亏他时时陪在少东家身边,他嘴上不说,有时候还故意做些令少东家反感的事情,逗弄少东家多说两句话,让他活的有些人气,在天福叔的眼里,韩湘也跟蓝家人一样。 蓝采和将手帕死死握成一团,“那小子……那小子从小命就大……”他不知道是安慰天福叔,还是在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的,谁有事,那小子都不会有事。” 天福叔止住哭泣,连连点头:“没错,都说韩湘使童子命,命硬着呢,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那个姑娘……”蓝采和询问地看了一眼天福叔。 “她说她叫龙七。” “让我们的人,也一并将她找出来,一并带回。” “是,少东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韩湘紧紧抱着龙七,迦楼罗王被巨龙卷裹而去,可上面的山峰却又崩塌,乱石飞坠。 这一次只怕真的死定了。 逃脱了鸟爪怪物的魔爪,却逃不出被乱石砸死。 韩湘苦笑一声,一只手托着龙七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处,不想她看到那一幕惨烈。 龙七脑后束发的金带,在乱流般的山风中滑落下去,她一头长发散开来,宛如霎时花开,金色的带子飘飘扬扬,却朝上飞。 “咦?” 眼前铺天盖地一片淡金的颜色,如同在头顶张开一层金幕,将那些纷乱下坠的岩石阻隔了。龙七诧异的瞪大眼睛,发现那层倏然打开的金幕竟是自己的发带。 三指宽的金色发带,绣着海浪纹,飘飞而上,飘舞着在两人身前无限延展,自行开启,张开如幕,而且波光潋滟。龙七这才想起,这束发的带子还是临出东海之际,母上亲自给她束在发端的,她只当是装饰,不想竟是法器,关键时刻救了她跟韩湘的性命。 打开的发带,宛如一层鲛绡,飘若蝉翼,却能阻隔乱坠的岩石,巨大的石块掉落其上,金光微闪,顿时被一股力道弹开,上面片尘不沾。 落石如雨,扑通通打在那层鲛纱帘幕上,海浪纹路随着发带舒展而连绵成一副海图。金色海浪,栩栩如真,隔着那层蝉翼般的薄幕,就像置身浅海,阳光照射其上,金波荡漾,翻卷如涛,将韩湘与龙七包裹承托,在猛然的下坠中,距离地面嵯峨乱石还有数尺时悬停。 金色海图般的薄幕,缓缓落下,将二人轻轻置于一块大石上。 韩湘只觉身下一片冰润的柔软之感,那层鲛绡虽薄,却极其柔韧,他将受伤的龙七放平,只扫了一眼她的伤处,便被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右边前后肩处几乎被抓穿了,清晰见骨,血肉翻卷着,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 “伤的这么重!”韩湘手足无措,不敢轻易触碰龙七。“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龙七仰面躺在金色鲛绡上,如同躺在波涛之中。“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我。” 韩湘看了看上面已经崩毁的山体,草木尽毁,荡然无存,断岩对峙,怪石丛生,来时的山路也被掩埋,还有零星的石块不断飞落。 他率先滑下大石,将后背对着龙七,抓着她未伤的那条肩臂,往自己背上拖。“我知道你们女孩家本来就怕痛,不像我皮糙肉厚,但你忍一忍,我背着你去蓝采和那里,他家原本世代行医,会有办法医治你的。” 龙七一动,顿时痛的撕心裂肺,止不住的颤抖,但她不愿被韩湘看轻了,咬牙不出声。 韩湘还是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故意道:“你要是想哭,那就哭吧,虽然小爷我最讨厌女孩子家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不过看在你今天帮了庄子里的人的份上,我可以容忍你一回。” “本姑娘……才不要对着你哭哭啼啼,让你以后都拿这事取笑我娇气。”龙七从牙缝里挤出道。 韩湘的十根手指,前端血肉模糊,血干涸凝固,指甲劈裂,缝里都是血污。龙七注意到了,嘴巴里虽然还在跟他争强斗胜,脸上的表情却是柔软的。 “好好好,不对着我哭哭啼啼最好,我可看不了这个。把你的眼泪都留给蓝采和看去吧,最好用眼泪把他淹死,让他心疼。”韩湘语气不好,动作却温柔,生怕把龙七弄痛了,小心翼翼将她往背上背。 苍穹之上看不到云伯跟迦楼罗王的身影,龙七有些担心,想了想对韩湘道:“我们不能去蓝采和的庄子。” 韩湘的动作顿了顿:“为什么?只有那里才有药,能够治你的伤。” 龙七在韩湘背上缓缓摇头,虚弱而坚持:“我们不能把祸水引到那里,虽然云伯带走了那个怪物,但他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但我曾经听父王说过,我们龙族有个天敌,是金翅鸟王,他以龙蛇为食。” 韩湘惊讶道:“原来龙也有天敌,不是天下无匹,战无不胜的。” 龙七道:“我父王说,这就是自然法则,物皆有对。天地万物,都脱离不了这个法则。” 韩湘又道:“可是你的伤……” 龙七道:“没关系,这点小伤对我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如果因为我,导致无辜的人受牵连,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们龙族,受世人尊崇供奉,世人认为龙能够带给人间福泽安宁,认为我们是世间的守护神,我不能破坏。” 韩湘稍作思忖,道:“也好,不知道云伯跟那怪物这一场斗,结果会怎样,我知道有个地方,先带你去那里等,要是无事了,再回去。” 龙七抬头看着天穹,太阳高挂,万里无云,现在正是未时末,申时初刻。 龙七心里有些担忧,云伯虽是父王身边曾经的第一悍将,御敌无数,参与过当年抵御不周山大妖之战,不过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据说那一战也是打的山崩地裂,日月无光,但今日云伯孤身对战那鸟爪怪,若对方就是他们龙族的天敌金翅鸟王,云伯究竟有多少胜算,她着实心中没底。 天穹之上,一片茫茫,龙七的目光穿不透刺目的阳光。 韩湘将她背起,那片金色鲛幕又自行恢复成发带的样子,他抓起来塞进怀里。“担心无益,我们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是让云伯没有后顾之忧,能够全心跟那鸟爪怪干仗。我看云伯那样子,凛凛威风,气势惊人,我看好他。” 龙七点头道:“认识你这么久,你就这句话说的还中听。” 韩湘气结,硬邦邦道:“你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忘损我。” 龙七忧愁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韩湘背着重伤的龙七,朝着与蓝家庄园相反的方向而去,那里是一片深山野墺。 而在辽阔苍穹的另一边,云伯奋尽全力缠裹着迦楼罗王,将他远远带离龙七所在的地域,尽力朝东边而去,如果能够将迦楼罗王一直拖到东海附近,那么他的胜算就增加了。但是,迦楼罗王显然洞悉了他的意图,挣扎了几下后,身形突然暴长,现在正是一天之中太阳光照最盛的时候,对迦楼罗王是一种极大的助力,只见他金瞳里光芒盛涨,一双巨翅呼啦一下展现,翅膀上呈映太阳光照,呼呼燃起火焰,云伯的龙身无法承受迦楼罗王暴增的身躯,还有他翅膀上的太阳之火,那一片皮肉瞬间被烧灼,巨龙发出一声嘶吼,被迦楼罗王挣脱。 “就凭你,也想阻挡本尊?”迦楼罗王身长三丈,高大一如巨人,身后忽扇着一双带火的翅膀,发出风雷之声,轻蔑道:“你不是本尊的对手。” 苍青色的老龙,杀气腾腾,绕着迦楼罗王盘旋,“果然是你,金翅鸟王。” 迦楼罗王傲慢道:“看来你认得本尊,既然认得,就应该知晓本尊的厉害,你这老龙,不合本尊胃口,年岁太大,肉质太老,又不是正裔之龙,没有龙珠,你对本尊而言,除了果腹,再无其它价值,但本尊现在就连拿你果腹的欲望都没有。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本尊让开。” 巨龙吼道:“只要有我这老龙在,就绝不允许你染指我家小公主!金翅鸟王,你莫非是忘记了当年的事,觊觎龙神后裔,意图不轨,还想再遭受天罚不成?” 迦楼罗王曾在数千年前吃过一条正裔之龙,为此,举族险些被灭,他也被绑在不周山顶的神殿外,日日遭受雷击,痛苦不堪。金翅鸟一族因此与龙族,结下不解的仇怨。 “当年本尊所食那条正裔之龙,本就重伤难愈,就算没进本尊的肚子,也活不成了,他又不是本尊伤的,只是刚好被本尊遇上,那就是他的命数。而你们龙族反扑我金翅鸟一族,滥杀无辜,还在神界那里告了本尊一状,害得本尊不仅眼睁睁看着族众被杀,还要在山顶承受一千年的刑罚,后来又被封入劫妖录,难有出头之日,而你们龙族却荣耀加身。凭什么你们滥杀就无需受罚?”迦楼罗王提起前尘往事,恨意翻涌,面孔狰狞,金瞳里也呼呼冒火。“也罢,索性今日便大开杀戒,一平前恨!” 迦楼罗王翅膀一动,猛焰炽燃,烈焰焚空,热浪顿时朝苍龙袭去。 金翅鸟尤喜烈焰与光明,此时日光正盛,他的能力也正是最强的时候,那股热浪宛若实质,狂暴席卷,猛焰紧随其后,业火腾腾,一团一团将苍龙包围,霎时间,云伯宛若置身烈火地狱,天空都成了赤红的。 “金翅鸟王,那些都只是你的说辞,我龙族为三界征战,搏天下苍生福祉,当年金卯太子确是在战斗中负伤,但却不是你说的重伤难愈,本就活不成了,你是乘虚而入,胜之不武,你是卑劣之徒!”巨龙身周腾起一层苍青色的防护,在烈焰里穿行,刚健有力的龙爪带着破山之势,庞大的身躯以雷霆万钧之力,凶猛撞向迦楼罗王。 “事到如今,随你怎么说,本尊也不想与你再费口舌,先灭了你这老龙再说!”迦楼罗王接连扇动巨翅,猛焰如火炮,他迎着巨龙而上。 天空之上,龙吟如吼,一声比一声高昂。炽目的红,与浑厚的苍青,交织碰撞,像两颗巨大行星在半空遭遇撞击。 万里之下,草木伏低。飞腾的火焰,淋漓的鲜血,从天而降。 崩塌的药师坛处,乱石与断木之中,一人从中破出,抖去身上石砾,站在裂岩上,仰首凝望。 师夜光拍打着发袍上的尘土,狠狠啐了一口。 被云伯的龙尾袭击,又遭遇山崩,他却没死。拍打衣袍的手,不是人类的皮肤,生着穿山甲一样的鳞甲硬壳,手上还有趾,随着他从崩塌的山体里钻出,那层鳞甲硬壳与手上的趾退去,恢复成正常样子。 师夜光将手臂竖在眼前,满意地看了看。“真不枉我这么多年猎妖炼妖,还是很有用处的。” 原本清朗的天上,此刻一片混沌,灰蒙蒙地。苍龙与金翅鸟的战斗,打的天昏地暗。 师夜光跳下断岩,四下逡巡一周,发现一块大石上残留有血迹。他近前查看,龙七的血,留在了石头上,金红色的血液,有着诱人的气息,龙血在石头上麟麟有光。 师夜光用手指沾了沾残留的龙血,放进嘴巴里,沉醉般细细品尝。“龙神的后裔,纯正的龙血,怪不得!” 他睁开眼睛,龙血里蕴藏着莫可名状的能量,只是尝了那么一尝,都感觉全身的能量都被唤醒被激发。 “龙神后裔!”师夜光猛地想到什么,双眼放光。“那小姑娘是龙女,又是正裔之龙,那她一定有龙珠了!” 在猎妖师与上古大巫留下的记载与传说里,龙族之中等级森严,只有神龙的后裔才有龙珠。龙珠就是神龙的魂魄,蕴含宇宙本源能量,神龙将这些留给了子孙后代,如果能够得到龙珠…… 如果能够得到龙珠! 师夜光激动的不能自己,迦楼罗王被苍龙缠住了,而现在龙女又身负重伤,根本跑不远,也没有能力抵抗,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他欣喜若狂,扼腕抵掌,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观察四周,发现地上一路都有金红色的血迹残留,指明了龙女去向。 师夜光放声大笑,循着血迹一路追踪而去。 长安城里,天上呈现的异样,令提着点心返回异闻社的吕洞宾止住了脚步,龙吟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如牛吼,东方天空赤红一片,像火烧云。但火烧云只出现在西边傍晚的天空,而这样铺天的红色,好似天上有一座火山在喷发。 与吕洞宾同样驻足望天的,还有张果。 东边天空宛如在渗血,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目睹过一次类似的情况,这表示那边有惨烈的争斗,不属于人间的争斗。但这样的争斗,若是失控,便是祸及人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 韩湘背着重伤的龙七一路穿山越林,龙七的体温比一般人要低,他背上被她的血濡湿,凉凉的一片,令人心惊。 “丫头,跟我说话,别睡着了。”韩湘一边快步疾走,一边对背后龙七说着话,“你这几天都吃了什么,怎么这么重,一点都不像个姑娘。” 龙七意识有些模糊,被天敌金翅鸟抓伤,导致她的伤口血流迟迟难以止住,她难得这么乖,这么安静的趴在韩湘背上,恍惚中,感觉好似回到了大海,竟有一种安然之感。韩湘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她耳中就像大海扬波,听着这声音,她很想就此睡去,此时此刻一切都似做梦,睡着了,再醒过来,发现人间一场不过都是想象,她还在东海龙宫之中,只是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了个香甜的午觉,父王母上陪伴在侧,她拉着父王的手,缠着他给自己讲人间风物,六个哥哥们带着四处寻来的新奇玩意儿,一如既往只为逗她一笑。 “父王母上哥哥”龙七发出意识不清的呓语。 “丫头,丫头!?” 有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不断在呼唤,龙七眼皮沉重,难以睁开。 “丫头,不要睡着啊,你睡着了,会更沉的,小爷快要被你压死了!” 韩湘感觉得到,龙七的脑袋无力的歪在自己肩膀处,随着他的步伐不住东倒西歪。他心里着急,半天也没听到她的声音,要是平常被他那么说,她早怼回来了。 “凶丫头,你现在怎么不威风了?你那么厉害,凡事都想要赢,这下老实了吧?让你逞能,会飞,会飞了不起啊!现在还不是小爷受累背着你,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小爷,你都快赶上曹九那小子一样重了。” 龙七昏沉沉,被他吵的睡不过去,拼命撑开一线眼皮,鄙夷地嗤了一声:“你的话可真多,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听到她终于开口了,韩湘心里霎时一轻:“哎哟,你还知道说书呢,那些说书的哪能跟小爷我比,小爷要是去说书,保准他们都没饭吃。” “你就只有嘴巴利索。”龙七道,“说书要会乐器,琵琶或三弦,你会吗?” 韩湘嗤道:“乐器有什么难的,不入流的东西,玩玩就行了。” “演奏乐器需要灵气,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就只有痞气。” 韩湘一点也不恼,反而愉快道:“痞气怎么了,这是有血性的代表,男人嘛,总归要有点痞气的,你还是个嫩瓜秧子,你不懂,这是男人的魅力,所以小爷才这么遭姑娘喜欢。” 龙七想笑,牵动伤口又痛得抽气。“我看你就是脸大不知道害臊。” 韩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脸大不害臊,胸宽能载舟,真男人,本该如此!” 龙七对着韩湘后脑勺翻白眼:“那你还处处跟我斗,非要分个输赢?” “我那是逗你玩,你这小丫头,一点就炸毛,像个爆竹似的,一被激,脸都是鼓的,像个包子。” “你的脸才像个包子!” 被韩湘这么聒噪一番,龙七睡意也没了,虽然还是昏沉,但意识清醒了过来,只是虚弱。 韩湘大汗淋漓,来到一座山脚,将龙七放下,让她靠着树,自己动手开始解裤带。 “你你在做什么?”龙七目瞪口呆看着韩湘解下裤腰带,“你干嘛脱裤子?你不要脸!” 韩湘被她气笑了。“谁脱裤子!我脱裤子,你眼睛还瞪这么大盯着看,咱俩谁更不要脸?” “那你干嘛解裤带?” 韩湘指着山上,隐约可见半山腰有座木屋。“我要背着你爬山,山里有蓝采和爷爷之前盖的木屋,呆在那里比较安全,可能还会有草药。”他晃了晃手里的裤带,“别叫的好像小爷要对你图谋不轨似的,我是要用带子把你绑在背上,不然我怎么爬山?我又不会飞。” 龙七被韩湘一顿损。 “上来吧!”他在龙七身前蹲下,拍拍自己的背。 龙七慢慢朝他背上攀去,韩湘将龙七重新背起,用裤带将她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 “风情万种的姑娘,小爷见得多了,就你,一马平川,前后不分的。” 韩湘嘴里嘟嘟囔囔,龙七听不懂,韩湘顺手折断一根树枝当手杖,带着龙七朝山中木屋处攀登。 云光惨淡,穹苍之上,烈战正酣。只是苍青色的巨龙,龙身上一道道伤痕,早已遍体鳞伤,皮开肉绽。在它对面鼓动双翼的金翅鸟王,人首鸟身,身形庞大,一双翅膀硕大无朋,每扇动一下,都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翅膀上燃烧的猛焰,宛如融化的岩浆,巨龙围绕着金翅鸟王盘绕,从四面八方寻找突进的机会。 金翅鸟王身周一圈太阳之火形成的光圈,徐徐轮转着。 巨龙寻不到半点机会,游游而动着与金翅鸟面面相觑,在半空竖起前半身,一声昂然怒吼之中,竖起的身躯疾如利箭,挟带风雷之势,正面强刚,袭向金翅鸟王。 迦楼罗王露出残酷的笑容:“不自量力!” 快要冲撞到金翅鸟面前时,龙嘴里吐出一团团冷光凝成的霹雳,巨龙驱雷掣电,顷刻之间,闪电乱挥,漫空都是电光,如同无数把利剑,将金翅鸟整个包围,雷惊电绕中,巨龙的龙头已经近在眼目之前,速度极快,力道极猛,龙嘴朝着金翅鸟的头颅凶狠咬去,金翅鸟王不甘示弱,头顶上宝珠样的大瘤,瘤内金红色流光暴涨,如同太阳,喷薄而出炽烈的能量。 烈火轰雷,飙发电举,声势迅猛,发出潮鸣之声。 从下方世界看,天上一片火海,漫天横流,疯狂火浪似要将整个大地焚毁。 巨龙被太阳般的烈火喷住,须发烧焦,皮肉也滋滋作响,眼睛被那样猛烈的强光冲击之下,短暂的失明,但它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去势并不缓停,在去势不减之下,龙尾横扫千军,呼地一下抽过去,抽中金翅鸟王,龙爪趁势而入,后爪抓住金翅鸟,提着他更往靠近海的方向带。 云伯一心想要将迦楼罗王带离,而迦楼罗王也一心往长安方向而去,在方才激战之中,双方混战一团,竟然打到了龙首原附近。 那一扫可令山岳崩塌,迦楼罗王纵然强悍无匹,也被巨龙所伤,嘴角里溢出血丝,身体又被龙爪贯穿,云伯拼着被金翅鸟的烈焰所伤,也要换这一击得手。 苍青色的老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迦楼罗王不禁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家奴,想要用自己的命,换本尊重伤,你这样操之过激的做法,以为就能救得了你家的小公主么?”他冷冷一哼,火翅半垂,显然受到了重创。“对本尊而言,离开了四海疆域,你们龙族什么都不是!” 云伯的双眼被灼伤,两眼流血,龙躯之上,翻鳞带血,皮骨分离。 “老龙就算舍了这条命,也要杀一杀你这鸟人的狂气!” “云乘,你万年修行不易,好不容易走蛟成功,本尊本想饶你一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本尊也没必要再对你手下留情了!”迦楼罗王陡然尖啸,人首隐去,现出金翅鸟的完整原型,身上燃着熊熊向上的火焰,鸟头巨喙,右翼化作一把宽阔火刀,从下至上朝龙爪斩去。 巨龙发出受伤的嘶吼,抓着金翅鸟的那只龙爪被生生斩断。 迦楼罗王再不给巨龙喘息的机会,脱离桎梏,冲天而上,越过苍龙,一只爪子深深嵌入龙首,另一只掐住脖颈。“本尊已经厌烦了,不愿与你多纠缠下去,速速了结了你,给你个痛快吧——” 迦楼罗王惯着苍龙猛然直下,从万里的高空高速下坠。 云伯本身不是龙神后裔,而是修炼的大蛟,此刻被迦楼罗王卡住了七寸,动弹不得。虽然走蛟化龙成功,但七寸还是致命之处。 下面是连绵六十余里的龙首山,一条苍龙从天飞坠,高山摧毁,巨石纷飞,树木分浪一般,朝两侧一排排倒下。 龙头龙身被迦楼罗王掼着,一路天崩地坼,山崩地裂,地面上一道宽阔的滑行痕迹,满是鲜血。 苍龙伏地不起,头上一支龙角断掉了,龙腹犹如被划开。 迦楼罗王缓缓化作高大男人形象,只是一双利爪还深深嵌在龙躯中。“本尊早就说过,你不是本尊的对手,不过,你能伤到本尊,这也是你的荣耀,我们金翅鸟一族,一向崇尚强者,蔑视弱者,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苍龙奄奄一息,再无反击之力,被灼伤的眼中留下两行血,分不清是不是泪。 七公主,老奴恐怕以后都不能再陪伴你了—— 苍龙的鼻孔里喷出一股长气,激得尘土飞扬。 老奴深负主上所托—— 迦楼罗王从龙背上跳下来,走到龙头前,竖着挂满血肉的利爪。“本尊献给对手最崇高的敬意,就是让它死得痛快,尽早解脱。” 利爪冲着龙头凶狠落下。 七公主小主子 苍龙吐出最后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半山腰的小木屋,屋子不大,却物件齐备。 当年蓝采和的爷爷是长安有名的蓝药师,经常入山采药,一去数日,后来便在山里建造了这间木屋,也给迷途的旅人,或者打猎夜宿的猎户行个方便,木屋里生活物品一应俱全,有锅有灶,有简易的床榻被褥等物,爷爷离世后,蓝采和让庄子里的人,时常来维护这间木屋。 韩湘将龙七背到木屋里,安置在床榻上,悄悄舒展一下酸痛的胳膊和腰。他看一眼龙七肩头伤处,白色的衣裳,半边都被血浸透了,伤口外边如同被烧过一样,皮肉翻卷,看样子想要愈合不是件容易的事,日后怕是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疤痕。 伤的这么重,她却一声未吭,也不哭,韩湘打心底里对龙七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这丫头,性子着实是烈,烈在骨子里。 “丫头,你想不想喝水?我知道这里附近有个泉眼,你要是想喝水,我去给你打。” 龙七半坐半躺,无力道:“我不渴,你别出去了。” 韩湘心里一软,想她受这么重的伤,又死里逃生捡回半条命,毕竟是个女孩家,需要身边有人陪伴,便对她宽慰道:“好,我不出去,我陪着你。”声音里都是他不自知的温柔。 “谁要你陪,要不是因为你背着我跑了这么久,我才不管你呢。”龙七把脸撇到一边。 “你不要我陪,是我死皮赖脸非要陪你的,这下行了吧?”韩湘瞅着龙七那别扭的样子直发笑。 龙七这才把脸重新转回来,还是有些别扭,抿抿嘴,脸颊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终于好声好气对他道:“背了我这么久,你也歇歇吧。” “我不累。”韩湘潇洒一挥手,“小爷刚才是故意逗你的,其实丫头你一点都不重,轻的跟小鸡崽子似的,别看我瘦,全都是精肉,小爷我有的是力气。” “我不叫丫头,你叫我小七吧。” “小七?” 龙七点头,眼睛看着窗外,那一方小小的窗口,所见有限,她仿佛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在家中排行第七,上面有六个很宠爱我的哥哥,我就是在六个哥哥背上长大的,他们总舍不得让我自己走,去哪里都轮流抢着背我。”说到这里,龙七涌上一股泪意,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结果,导致我小时候胖成个球。” 韩湘被她逗笑:“怪不得我说你胖的时候,你竟一点都不生气的。好,以后我叫你小七,你就管我叫……”他本想说叫哥哥,但想想人家什么身份,龙族的七公主,有六个亲哥哥,自己只是区区一介凡人,便改了口,“叫我老韩吧。在长安城里有什么事,提我老韩就管用。” 龙七扯出一个笑来:“老韩?你知道我多少岁吗?” 韩湘道:“那不管,谁叫你看上去就是个黄毛丫头的。” 龙七继续道:“可惜我不像哥哥们,一个个都是战将,打起架来,威风八面。我素日里就爱偷懒,并不勤于修习,现在想来,我仗着东海龙族,还有哥哥们,有恃无恐,四处闯祸,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实力,不然也不至于还要云伯替我出头,也不知道现在云伯怎么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窗外的世界,天地一片浑浊,先前的清朗天空再不可见,阳光被遮挡了,依稀只见远山。算算时间,从药师坛打斗起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一两个时辰,本该是第一道暮色升起的时候,可看现在外头的天色,竟叫人分不清。 能令天地变色,可以想见,会是一场怎样的激斗。 云伯……他还好吧…… 龙七下意识的绞着手指,盯着窗外。 韩湘站在床榻旁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搔了搔头,“打架本来就是男人的事,男人本来就该护着女人,倒是你,伤成这样,我找找看这里可有止血的药。” 龙七垂眼看了看自己伤处,苦笑道:“寻常草药怕是对我无效,你还是省省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效无效,我小的时候经常跟蓝莲花一起在这玩,蓝采和爷爷医术高超,菩萨心肠,经常博施济众,我知道他老人家每次都会在木屋里留下治伤的药,以备不时之需,也提供给受伤借住的猎户。他爷爷的药,说不定对你管用,当年他被称作一代圣手,死骨更肉,百治百效。”韩湘一边说,一边在木屋里到处翻找。 龙七道:“你跟我说说蓝采和的事,我喜欢听,我想多了解他。他爷爷既然是有名的药师,百治百效这么厉害,为何现在却做起脂粉生意?” 韩湘背对着床榻处,闻言背影僵了一僵,掩饰地道:“那个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呗。” “你跟我说说嘛。”龙七不自觉带着撒娇般的语气。 韩湘打开一扇柜门,发现一排装药的瓶瓶罐罐,每个外面都工整的写着药名,大多是一些治疗外伤的药,都是经过炮制的,还有一些药材,也整整齐齐摆放着。这些都是蓝采和爷爷在世时留下的习惯,这么多年过去了,蓝采和延续了爷爷的习惯,看药材的样子,没有虫蛀,没有变质,显然每隔一段时间,它们都被重新替换过。 韩湘打小跟蓝采和一起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认得一些药材,知道疗效,他挑出一些药瓶,拿到龙七身边。 “你答应我乖乖上药,我就说给你听。” 龙七很痛快。“好。” 韩湘又寻了一把剪刀,将龙七伤口处已经被抓烂的布料剪开,露出她白莹莹半个肩头。冰肌玉骨上横陈狰狞伤口,更显可怖。 破裂之处,宛若深沟,血糊糊的,反倒令韩湘抓着药瓶,一时竟不敢下手。 “这个……可,可能会很痛,你要不要……” 龙七表现的很淡定,“你不是最讨厌女孩家哭哭啼啼么,尽管放心便是,本姑娘何许人也,我可不是寻常女孩。” “你可真记仇,我说讨厌女孩哭,你就死也不哭么?”韩湘用嘴拔下瓶塞,“再没见过像你这样喜欢争强好胜的姑娘。” “真的强,才好胜。是你说的。” “我再教你一句,叫做:示弱并非真弱,逞强不是真强。” 半瓶淡黄色的粉末尽数倒在她伤口处,她肩膀上横亘着四条深可见骨的抓痕,每一条都触目惊心,那些药粉一倒上去,瞬间与血肉相融,化入伤口深处,龙七猛地抽了一口气,全身肌肉紧绷,痛的险些抽搐过去,一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裳。 血哗地一下出来的更凶了,顺着她剧烈战栗的身子往下淌。 韩湘惊得手足无措,丢下药瓶,慌乱说道:“这怎么回事,这药没错啊,怎么会这样?小七,你说话,我……对不起……我……我要拿你怎么办?怎么办……” 龙七无法开口说话,韩湘急的热锅上蚂蚁一般,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她那条金色发带。这发带关键时刻救了他们性命,想必不是凡物,触手一片冰润之感,韩湘将发带缠在龙七伤处,希望这宝物能够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过了好半天,龙七那口气才幽幽吐出,金色发带在她肩膀处隐隐一层微光,流血慢慢止了下来,似乎真的有用。 韩湘也随着松了口气,虚脱般坐在床榻边,伸手一摸,一脑门的冷汗,他方才真是害怕自己把龙七给害了。 缓了缓,他坐在龙七身边娓娓讲述起来。“说到蓝采和的爷爷,这就是他心结所在。有一年,长安城内外天花肆虐,来势凶猛,从皇城到市井,许多人染病,发展迅速,那时候他家开的还是医馆,他爷爷收治了许多病人,衣不解带的为人治病,甚至免费施药,可还是死了很多人。但说来也怪,我与蓝采和都没染上天花,那些得病的人,便怀疑蓝采和爷爷藏私,还有同行在背地里煽动,死了人的家属、街坊邻居们集结起来大闹他家医馆,诋毁他爷爷清誉,说他假清高,假慈悲,真奸商,沽名钓誉,拿旁人的命,给自家医馆牌子装金。他爷爷一向把声誉看得比命重,之前又劳累过度,再加上年事已高,一气之下吐血而亡,而蓝采和……” 韩湘说到这里停顿下来,龙七纳闷地追问:“蓝采和怎么了?” 韩湘重重呼出一口气,语气暗沉。“他那时年幼,还不是如今这副性子,有个街坊家里有人得了天花病死了,她就故意拿病人的东西给蓝采和,故意让他也染上了天花。” 龙七问:“天花是什么?” 韩湘道:“天花是一种烈性瘟疫,蔓延起来势不可挡,一个人得病,就会祸害一方,死起人来,比战争还要可怕,通常一家人都能死绝了,甚至能将一座城变成死城。没人知道那种病是怎么得的,一旦爆发天花,就像恶魔降世,惊恐万状。蓝采和爷爷根据古记载,取天花患者口疮里的脓液,敷着在未患病之人身上,先使人患一次轻微的天花,痊愈之后便再不会染病,也正因如此,才受到众人疯狂攻讦。” 龙七不禁揪心:“那蓝采和?” 韩湘叹息着道:“蓝采和在他爷爷离世那天染上了天花,病势凶猛,高热昏迷,全身都起脓包,可怜他爷爷一生悬壶济世,悲天怜人,不仅受此恶毒诋毁,未得善终,就连过身之后,都没能好好安葬,而是跟那些染病的人一道,被拉到焚尸处烧掉了,现在连个能够祭拜的坟茔都没有。” 回忆往事,连他都一阵阵心里闷痛,恨怨难平,何况是蓝采和呢。 “那些诋毁咒骂蓝采和爷爷的,大多都曾受过他爷爷恩惠,足见人心无常,流言凶于钢刀,比钢刀杀人更狠。但幸运的是,蓝采和虽然染病,他最终撑了过去,也许是他爷爷冥冥之中还在护佑着他,大病一场之后,蓝采和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性子,拒人于千里之外,还关闭了祖业,发誓绝不继承爷爷衣钵,绝不给人医病,也再不接别人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龙七气愤,“那些人可真是太坏了,要是我,一定狠狠报复他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韩湘转而换上一种轻快的语气,驱散那些沉重:“就是,换做是小爷我,我一家一家挨个揍死他们,蓝采和就是性子太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龙七气鼓鼓道:“行善虽然未必得善报,但做恶就一定要让他们尝恶果,等我好了,你领我去,我们一家一家打他们!” 木屋里响起韩湘哈哈大笑的声音,他指着龙七,赞赏道:“小爷就喜欢你这一点,有恩就报恩,有仇就报仇。仗剑天涯,快意恩仇,酣畅淋漓,痛快!” 天地一片浑浊,他的笑声清朗,如同洒下阳光,但木屋里的两个人,这时还不知道,山脚下,师夜光已经循着龙七滴落的血迹,一路找到了这里。 危险在逼近,而他们浑然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木屋遮挡了两人的视线,看不到远处的天空,乍红乍青,光电交错。 远处的天空,一条龙笔直的坠落,龙身上一层火焰,像一个拖着长尾巴的火红色流星。 坠龙的方位,在北面,龙首山方向,而大地的颤抖,一直传递至此处。 师夜光站在山脚下,旁边一株树的树身上,金红色的血迹,在光线本就阴暗的林中格外显眼。 这时的师夜光,已经不是药师坛处司天监少监的打扮,原先身上宽大的法袍,在山崩时早已破烂不堪,被他丢弃,头上原本束发的白玉莲花冠也碎了,此刻他一身紧贴如第二层皮肤般的特殊皮质衣物,光滑漆黑,黑的反光,看不出是何种动物的皮所制。 要不是这一层皮,在山崩的时候,他早就毙命了,这层特殊的皮质衣物,是他保命的秘密。他腰间还挂着一把特殊的短刀,带着弧度,刀身不是钢铁铸造,而像是一把骨头磨制,或者一颗牙齿。 半山木屋隐约可见,他的猎物,一个受伤的龙女就在里面,师夜光却没有急着动手。 他素来行事诡秘,喜欢使暗手,今日跟龙女一番交手,深知自己法力不足以与龙七匹敌,即便她处处显得稚嫩,毕竟是龙神的血脉,天生便强于他这样的凡夫俗子,也不是寻常妖族可比的。而且龙七身边还有个同伴,师夜光没瞧见韩湘,不知底细,不敢托大,过于贸然。 多年来,他猎妖杀妖,从一个混迹世间无人知的猎妖师,到如今权倾朝野,陛下身边红人的司天监少监,每一步都走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全是凭着自己的工于心计,运筹帷幄。 要拿下受伤的龙女,必得霹雳手段,一击得手,不能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师夜光仰首看着远处天空,那条苍龙与迦楼罗王之间的激战,最后的结果,他赌定必是迦楼罗王胜出,金翅鸟生来便是龙的天敌,就像猫生来就是老鼠的天敌一样,龙在世人眼里至高无上,遇到金翅鸟王,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苍龙与金翅鸟的战斗,虽然并不为人所见,但天空上出现的异样,以及那从苍穹深处隐隐传来如同牛吼般的龙吟声,都表示战斗的激烈与不同凡响。 只是,迦楼罗王即便胜了,也必然会有所损耗,自己费力捉了龙女,好处可不能被他夺了去。 师夜光思忖一番,缓缓从腰间抽出那把骨刀。骨刀上淬着一层幽幽绿芒,像一颗毒牙。 为了龙珠,只能当场杀了龙女,将她剖开取珠了。 师夜光朝山上而去,却忽然,山野之中一阵驴叫的声音,他顿时讶异地停下,只见山下林中一道飞影闪过,速度极快,快的看不出飞影本来的样子,只能听到一声比一声急促高昂的驴叫。 飞影在山下林中围着树木,四处乱窜。那道影子,又跑又叫,确实是驴的叫声无异,只是,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快的速度? 师夜光握着骨刀,找了个地方藏匿下来,屏息偷窥。 一个人从飞影身上被甩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飞影这才终于安静,在不远处停下,回头不屑地盯着地上那人。 那停下来的飞影,就是一头浑身灰褐色的驴子,但比寻常的驴更显神气,体质健壮。脖颈上面丛生的短鬃,如同茂盛的灌木,无论神态还是模样,都透着一股桀骜不驯,半点驴子该有的温驯态度都没有。 那头神气的驴,冲地上的人龇牙咧嘴的示威,掀着嘴唇,发出类似嘲讽的叫声。 张果被摔了个四仰八叉,还被自己的坐骑戏弄嘲笑,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沾的土灰和落叶。 “过来。”完了,他朝那头驴伸出一只手。 驴一动不动,比起张果来,显得更有活力和表情丰富。虽然没长一张人的脸,但那张驴脸上,居然能跟人一样做出各种表达情绪的样子。它眼睛四周一圈白色,嘴巴上也一圈白色,脸长额宽,耳朵像长矛,灵活的随着它的情绪,摇耳甩尾,挤眉弄眼。 张果无奈,只能自己朝驴走过去。“现在不是任你撒欢的时候,乖乖变回去。” 神气的驴子做出不同意的表情,朝张果伸过来的手狠狠咬去。 “?騱!”张果沉脸。 这驴居然还有自己的名字,见张果逼近,嘶鸣一声,两条后腿不住踢腾。 “张大哥,难得?騱被放出来,你就由着它撒撒欢吧,它也憋太久了,自然不愿再变回原样。” 银头牵着额头上生着一只小角的小吉,气喘吁吁从林外走过来。 “?騱跑的太快了!”银头弯腰问小吉,“小吉你累不累?” 小吉仰脸,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双眼里也一片惨白的颜色,但他脸上显得十分快活,“阿爷,小吉不累,小吉好开心。” 银头在小吉稚嫩的小脸上怜惜的摸了摸。“看来小吉也跟?騱一样,憋的太久了,能出来走走,心里也敞快。” 小吉用力点头。“谢谢果老,谢谢阿爷,带小吉出来。” 银头身上穿着青翳色的制服,胸前有御城守标志,师夜光躲在暗处,越看越觉得怪。 御城守的人,竟然跟一个小妖族在一起,而且,那被驴踢的家伙,看着也甚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个御城守,一个小妖,还有一个看着做平民打扮,穿一身粗布衣裳,模样也极其普通,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 张果拿?騱毫无办法,并非他愿意带银头跟小吉出来,只是当他看到天上一片赤红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太乙宫汇报此事,他才刚刚赶到太乙宫,便听说天上坠龙了,大首亲自带人前往坠龙处。 张果不被允许同行,他便决定出城。天上出现火烧云的地方在南边,而坠龙发生在北边,那么,事情的起因应当就是城外南边,要想了解事情的起因,还需要去缘起之处查起,他跟银头说了自己的想法,银头便要求带着小吉一道过来,也好有个照应。可是从太乙宫到药师坛处,距离不算近,为了争取时间,银头建议张果把自己的灵兽放出来。 张果犹豫了好半天。 御城守里,每一个成员都有属于自己的灵兽式神,就像明启的灵兽式神是一只斑斓的异马,公西子的是一头飞虎,只是,别人的灵兽式神都威武拉风,只有他的灵兽式神是个老驴。而且,这驴的脾气比张果可大多了,让走的时候死活不走,让停的时候就是不停,张果轻易不敢将自己的灵兽放出来,他与自己的灵兽,主仆地位颠倒,他的灵兽活脱脱就是个难以管控的大爷。 但若是没有灵兽,他很难这么短时间内便赶到。 先是在崩塌的药师坛处,张果找到龙七遗留下的血迹,他做法,在血迹处显出幻影,看到竟然是龙七与韩湘,而龙七身受重伤,韩湘背着她往山里而去。随后,他一路跟着血迹,让?騱带着自己过来,结果,?騱老毛病又犯了,自顾自在山野里撒欢,还恶意戏弄自己。 现在,好不容易才被释放出来的?騱,死活都不肯再变回原样。 小吉从怀里摸出一枚果子,朝?騱走过去,他虽然两眼生着白色的云翳,但听觉极其敏锐。 “騱,騱,小吉的果子给你吃,你要乖啊。” 额头中间生着一只小角的总角小童,让?騱安静下来,乖顺的将头在他脑袋顶上蹭了蹭,小吉抱着?騱,发出纯稚无邪的笑声。 张果又被自己的灵兽弹了一身土灰和落叶,无奈之下,只得先放任它跟小吉一起玩耍,自己走到树边,树身上金红色的血迹处,有几滴血落在附近。 张果将手放在血迹上,一片光影逐渐成形,龙七的幻影无力的靠在树身上,韩湘走过来将她负起,两人一道往山上去了。 山中木屋,门窗紧闭,龙七与韩湘的幻影,最终消失在那里。 “找到了。”张果道。 银头走到他身边,“张大哥,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张果道:“那个受伤的姑娘,今日去过异闻社,她的身份不寻常,而那个青年,是吕洞宾要好的朋友。吕洞宾的异闻社,专管与妖有关的事情,看来那姑娘与今日之事大有干系,我打算先找她问问清楚。” 师夜光听到吕洞宾和异闻社,猛然想起那模样普通,穿一身粗布衣裳的人,正是他之前委托吕洞宾调查崔驸马一案时,曾在异闻社中见过的,本以为此人或许只是异闻社里一个下人,不想竟然大有来头。 龙女居然找过吕洞宾! 听到吕洞宾的名字,师夜光就不痛快。上次丑奴一事,自己利用了他,但是吕洞宾也没让自己讨到好处,本想借机连他一并除掉,谁知他命大逃脱了,而且,不知道他何时找了长公主,更不知他又对长公主说了什么,从那之后,长公主但凡见到自己便没有好脸色,更不许驸马再跟自己接触,他本来还想借助长公主在陛下和朝堂上的影响力,更进一步的计划也泡汤了,就连陛下近来也不怎么宣召自己入宫了。 仲秋之夜,陛下连句话都没对自己多说,态度冷淡。而近来,更是对自己颇有微词,甚是不喜。 吕洞宾那厮,真是自己的死对头,处处妨碍自己。 此人不除,必成心头大患,若不早行诛杀,若有朝一日被他得势,那就更加难以制伏。 师夜光蛰伏于暗,像一条盘踞的冰冷毒蛇,握着骨刀暗自发狠,呼吸声不自觉就重了起来。 正喂?騱吃果子的小吉,脸上笑容猝然消失,朝师夜光藏匿之处转过脸去。 隔着一段距离,小小孩童一双遍生白翳的眼睛,正正对着师夜光,他陡然一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小童额头正中间的那只独角,突然释出一束光,照射在师夜光藏身之处。那光照并不算强烈,像一束天光,光中可见细尘般的东西晶莹闪烁。 “阿爷!”小吉失声大叫。 叫声方起,那边藏匿的师夜光兔起鹘落,几个起纵,手中毒牙般的骨刀直取小吉额心处。 他的速度太快了,浑身光溜水滑一层黑皮,像一股流淌的黑水,面上也覆了一层,唯独露出一双洞穴般森寒的眼睛。 小吉的大叫声中,独角释放的光束猛然增大,那些光从他的角中喷薄而出,师夜光竟在半空遇到极强的阻力,他身上浓稠黑水一般的那层皮,竟被这光束照的在融化! 这层黑黝黝地皮,是他多年炼妖之后,以妖族融化的骨肉皮肤所制,全身都是剧毒,若是有人不小心触碰,都会全身化作黑水而死,却被这看上去先天不足的孱弱小童,额头独角克制。 师夜光不禁瞠目。 这独角的孩童,额头正中间凸起的小角,骨白的颜色,呈螺旋状,尖上一点点粉嫩肉色,他一头柔软的发,如同羊乳,就连眼睫都是雪白的颜色,却不显可怖,而是圣洁。 古籍中有所载,带山有兽焉,一角有错,曾闻遇者则幸之。 这总角小童,竟是一只小小的?疏,是传说中只生长于深山大泽里梦幻般的生灵。 对于猎妖师而言,?疏是可遇不可求的猎物。它们曾是不周山中圣洁高傲的神兽,数量稀少,不周山崩塌之后,藏匿于人迹罕至,灵气充沛的大山森林深处,可千百年下来,因为猎妖师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捕杀,几近灭绝。它们生来没有攻击性,却有能够净化修复的能力。 师夜光捉妖炼妖,习得一身邪门的秘法,偏偏?疏是他的克星。 小吉将他身周凝聚起来的,被猎杀的妖族们的怨毒净化。 师夜光暗自咬牙,翻腕掷刀,毒牙骨刀直取小吉面门,小吉听到破风声已经近在面前,心中慌乱,双手下意识抱住头脸尖叫,独角释出的光束骤然消失了,半空师夜光阻力顿无,他忙催动法力,那些黑水一样融化的特殊皮肤,又迅速的重新组合凝结,像无数黑色细小的蛇在自行游动盘踞,将他的身躯密匝匝包裹。 獠牙一般的骨刀,被一条发光的绳索抽离方向,划过一排排树身,师夜光手腕再次翻转,指掌间似有无形吸力,将被抽飞的刀重新吸回,那一排被刀划过的树身,顿时变黑,迅速枯死。 银头一鞭之后,飞纵掠过,将小吉抱在怀里紧紧护着。 “小吉,你可有事?”银头紧张的摸着小吉的头脸,四下检查。“你为何擅自释放灵力,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小吉缩在银头怀中,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战栗道:“阿爷,那个人身上好可怕,小吉感受到好多的痛苦,好多的哭喊,但是它们挣脱不开,我只是想要帮帮它们。” ?疏有强大的感应能力,能够净化不洁净之物。它们所在之处,邪秽不侵,百鬼不近,猎妖师们喜欢捕猎?疏,是因为据说?疏能够净化空间,强化风水。 张果径直袭向师夜光,对他那身诡异的黑皮毫不忌讳,徒手便抓。可这时,从他身旁斜刺里就蹿过一道影子,将他挡了一挡。 ?騱嗷嗷乱叫着,师夜光甫一落地便冲上前去,调转脑袋,屁股对着师夜光,抬起两条后腿就弹。师夜光尚未站稳,双臂急急挡在胸前,?騱力大,还是将他弹飞,然后不待他落地,?騱又冲上前去,嚎叫着再将他弹飞。 张果索性住手,站在一旁看?騱出风头。“?騱看样子很生气。” 那头怪驴,嗯啊嗯啊大声叫唤着,一蹿几尺高,又一蹄子踹在师夜光脸上,他顿时脸颊骨骼咔嚓一声,喷出一口血。 这该死的驴,每一次踢中他,都带着一种蔑视的表情,叫的格外大声。 师夜光重重落地,先前被巨龙的龙尾卷裹的劲力所伤,虽无性命之忧,但伤在内里,伤势并不轻,要不是为了得到龙女,他早该服食丹药打坐调养,此刻居然还要受这畜生折辱,他不由得心生恼怒,却无法脱身。那驴的速度太快了,他的速度再快都比不上,而这里又多了两个帮手,其中一个还是御城守,他的身份不能曝光。师夜光正自懊恼,半空一道火流星般的影子,带着炽热的气息,燃烧着空气,疾速而下,张果等人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见一道火光,像天火一样划过眼前,迎面一股炙浪,灼烤肌肤,逼得人无法上前,再去看时,地上抚着胸口吐血的师夜光就不见了。 师夜光被一只劲道有力的鸟爪抓着,提在半空飞翔,他感觉头上仿佛顶着太阳,被灼烤的都要冒烟了。 “龙女在那木屋里。”他对头顶上的迦楼罗王道。 “这个不用你来告诉本尊,本尊知道。”迦楼罗王傲慢地俯视着师夜光,“本尊救了你。” 师夜光炽热难耐,痛苦道:“你为何不立即捉了她?” 迦楼罗王道:“本尊要是现在捉了龙女,你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师夜光嘴角溢血,冷笑道:“你不是关心我的生死,我与你有血契之约,我若是死了,你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迦楼罗王也不掩饰,点头道:“不错,本尊可不想受你连累。你连一头驴都打不过,你的性命在本尊眼里如同草芥,我现在不捉龙女,是因为天色将晚,本尊的视力大受影响,再晚一些,本尊也没把握能够带着你和龙女一道全身而退。” 是了,他怎么忘记了,这金翅鸟王到了光线昏暗之处就如同瞎子,在夜里就会丧失一切视力。 师夜光忍受着迦楼罗王的轻蔑,忍受着高温的炙烤,忍受着内伤的痛楚,忍受着被一头古怪的驴子折辱之恨,这些家伙,他今日所受一切,来日必当双倍奉还! 师夜光抬眼,冰冷的看了一眼高傲的金翅鸟。 自己还是太弱小了,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总有一日,他才是那个将这些家伙踩在脚下的主人! 红色的火流星去势太快,只能看到天上一道火光飞过。 ?騱对着远去的火光昂首高叫,一声一声尽是不悦。 “刚才那火光里的东西是什么?速度太快,竟没看清楚。”银头抱着小吉道。 张果目视高空。“不管那是什么,显然都是冲着上面的姑娘,也必然与今日坠龙一事有关。” 银头道:“幸亏听了你的,我们赶到了这里。” 火光划过天穹,如流星一般消逝不见了。 “?騱。”张果叫了自己的灵兽一声。 他的那头老驴撇头斜眼看他,只扫了那么一眼,又将屁股对着他,烦躁的甩尾巴,并不搭理。 “你就在山下守着。”张果早已习惯,对银头道:“我们上去吧。” 银头点点头,抱着小吉跟在张果身后,被留下的?騱嗯啊嗯啊不停叫唤着,在下面奋力刨土发泄。 木屋里,韩湘已经察觉了下面的动静,但他顾不上,龙七身上被金翅鸟抓伤的地方,血是止住了,但金翅鸟做为龙的天敌,他的爪子对龙七有腐蚀般的作用,伤痕处一圈已经泛着黑,像被火烧过。那一片肩头处,龙七的鳞片若隐若现,原本银润如玉的龙鳞,此刻都成了焦的。 韩湘不清楚下面是怎么回事,他又不能丢下龙七独自在此,她昏昏沉沉,意识恍惚,呼吸声沉重,他无奈只能搬动所有能搬动的物品,徒劳的全部抵在门处。 这个时候,韩湘忽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他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平时的张扬狂放,在这样的时候,简直就像个笑话一样。 木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动,韩湘抓着唯一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挡在床榻前。他看一眼身后的龙七,深吸一口气,盯着门处,今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全力护你。 门被推了两下,忽然不动了,张果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龙姑娘,我们在吕洞宾的异闻社见过,请你把门打开吧。” 韩湘对张果的声音有印象,那么死板的声音,没有任何昂扬顿挫,他这一刻却如闻天籁。 “是吕洞宾让你来的吗?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韩湘快手快脚将挡门的物品挪开,呼地一下将门打开,看到银头与他怀中的小吉,猛地顿住,戒备的眼神在三人之间来来回回。“他们是?” “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来帮忙的。”张果简单解释,“龙姑娘呢?” 韩湘挡在门前提防着:“帮忙?帮什么忙?” 张果平静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离开这里。” 韩湘不动:“小爷凭什么要听你的?” 银头抱着的小吉,白翳遍生的双眼朝着屋内龙七的方向,他忽然挣扎要下地,银头将他放下,小吉从韩湘胳膊下面穿过,径直朝床榻处走去。 “你这小孩!”韩湘急忙去拦。 银头阻住韩湘,温和道:“这位小哥,我们并无恶意,也不会伤害那位姑娘。” 银头诚恳向韩湘点头,示意他安心,那边小吉已经走到床榻处,摸索着伸出两只小手,沿着龙七的手臂朝肩头摸去。 小手摸索到龙七伤处,小吉将双手覆盖在她伤口上,闭上了眼睛。 额头间的独角缓缓释放灵光,将龙七笼罩,韩湘跟过去,只见那柔和灵光之下,无处浮尘般微小闪烁的东西在龙七焦黑的鳞片与伤口上,如同凝霜一般,她发黑的伤处渐渐恢复,焦黑的龙鳞褪去,雪白的肌肤重现。 龙七的呼吸声平稳变轻。 伤口虽然不能愈合,但翻开的血肉,变成了粉红的颜色。 “这是……”韩湘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头上独角的孩童。 “这个姐姐很痛苦,她很痛,小吉只能帮她净化受伤的地方。”小吉收回双手,声音显得很无力,小小的身躯随之一软。 银头一个箭步将他接抱住,小吉双眼紧闭,软绵绵瘫在银头肩头。 “他没事吧?”韩湘问。 银头将手覆在小吉头顶,过了一会儿,舒了口气:“无事,这孩子还太小,灵力消耗太多,承受不住。” “这孩子他是……” “这个一时说不清楚,我们先行离开此地要紧。” 韩湘看了看龙七,犹豫起来:“可是她的伤,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她已经失血过多了,浑身冰凉,不知道适合不适合挪动。” 张果环视屋内,道:“用门板做成担架,我们抬她下山。这里太危险,方才山下我们遭遇不明伏击,但伏击者并非冲着我们,而是冲着龙姑娘来的,她多留这里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银头附和道:“张大哥说的不错,小哥,久留下去难免生变,我们在明,而对方在暗。” 韩湘烦躁的抓着脑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们能去哪呢?我朋友虽然在附近有座庄子,但小七说过,我们不能把祸水带给别人。” 张果道:“回长安。” 韩湘失笑:“这里距离长安几十里地,我们抬着她,一路翻山越岭难道就没有危险了?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张果正待说话,山下忽然传来许多人呼唤韩湘的声音。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饱含关切,在山野里层层传递,令人心头生暖。 “是我的朋友来了!”韩湘欢喜的跑出木屋,站在高处拼命挥手。“我在这里!” 不多会儿,蓝采和带着庄园里一众青年男子便上到了木屋。 银头未免来人见到小吉惊怪害怕,找了快布将他裹起,盖住头脸。 几个年轻人带着两副木架子麻绳制作的担架,蓝采和冷淡的走进来,见屋子里竟然这么多人,用手帕捂住口鼻,淡声说道:“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一定会到这里来。” 天福叔从最后面走进来,一眼见到韩湘半身都是血迹,扑上去拉着他就哭:“你这孩子,这么多血,你伤到哪里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是少东家说,韩湘你一定不会有事,你的命大……” “不愧是我的发小啊,果然默契。”韩湘安抚着天福叔,冲蓝采和挤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应到蓝采和来了,龙七缓缓睁开眼。蓝采和青衣襕衫,旷然出尘,虽神情依然清冷,似乎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但看到他竟然真的来了,还是控制不住整个心都要飘出躯体。 “蓝采和……真的是你,你来看我的?” 蓝采和站在床榻前一步之外的距离,看着她肩头伤处,抬手示意龙七不要说话,然后缓缓向龙七施了一礼。“在下及蓝家庄园全庄老幼,感谢姑娘舍命相救。” 龙七脸上泛出一层光彩:“我只是为了你……” 蓝采和眉头微微一皱,故意装作没有听见,依然保持着俯身行礼的姿态。“我们蓝家人知恩图报,对姑娘的恩情,必定铭记在心。” 这话说的客气,真诚,却十分疏离,好像在将她推远。 龙七忙道:“谁要你们报恩,我只要你……” 蓝采和截然出口:“姑娘若有什么需求,在下以及蓝家庄园上下,也定当不惜性命,竭力报恩,此事绝不掺杂半点暧昧私情。” 龙七木愣愣地呆住了,他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一点余地都不留。 龙七被堵的半天说不出话,心中百味杂陈。蓝采和吩咐了庄子里的人,小心翼翼将她往担架上抬,韩湘上前,怕那些人手重把龙七弄疼了,自己将她抱上担架。 “将龙姑娘连夜送回长安城。”蓝采和道,“不要在庄子里逗留,蓝禾蓝瑞,你们两个先行回庄,让老庄头再套一辆马车,备好伤药,清水和吃食,喊上几个庄上的青年男子,打起火把等候,待我们经过时,与我一道随行返城。” 蓝采和安排起事情十分简单清晰,那两个人领命而去,另外两个青年男子抬起龙七,跟着蓝采和转身出屋,当所有人刚走到门外,龙七忽然很着急的喊道:“等一下!” “怎么了?”韩湘等人诧异的看着她在身上胡乱摸索。 龙七冲韩湘示意,让他靠近,在他耳边小声道:“颙鸟的羽毛不见了。” 她已经被抬出了木屋,看不到屋内,不知道是不是落在床榻上了。蓝采和说要报恩于她,但不掺杂暧昧私情,那么她就提这一个要求,让他握着颙鸟羽毛,他一定会答应吧。 那根能够检测一个人最真实心意的羽毛,之前已经被她输入了念力,她就是要看看,当蓝采和拿起那根羽毛的时候,羽毛会不会亮起,他心里会不会有哪怕一丝半点对自己喜欢的心意。 “我去看看。”韩湘也小声回她,转身重返木屋。 床榻上原本铺着的薄褥子一团凌乱,韩湘走过去几下翻找,颙鸟的羽毛静静躺在床头的位置,被折起的薄褥盖住了,只留一截羽根在外面。 看来应该是在给龙七弄伤的时候,从她怀里滑落的。 韩湘一把扯出羽毛,举在脸前,兴冲冲正要喊找到了,那根羽毛在他手中,悠然如夜昙绽放,纤细羽枝蒲公英一样打开,整根羽毛在韩湘的手里发出莹莹美丽的光彩,像天上的夕阳,照射在湖面,金波粼粼。 发光的羽毛,呈映在韩湘黑色的眼瞳上,宛如夜湖之中燃起的河灯。这灯,一下子照进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韩湘举着那根羽毛一动不动了。 在蓝家庄园的制作坊里,龙七双掌合十,虔诚一如佛前信女,对着羽毛轻声细语:羽毛啊羽毛,我想要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她用心至诚,扇子般的长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颤着。 那时阳光正好,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就跟这跟发光的羽毛一样,漂亮但不刺眼,美得惊心动魄。 “韩湘,韩湘?”木屋外,众人还都等着,蓝采和一连唤了他好几声,见韩湘没回应,纳闷的转进来,就看到他呆呆立在床前,背影僵直,一动不动。“出了何事?你跟龙姑娘莫非还有什么……” 身后脚步声传过来,韩湘猛地回神,心慌意乱的将羽毛塞进衣襟内里。“没事没事,就是检查一下有没有落东西,这些褥子垫子都染上了血,就都不要了吧?” 蓝采和锁眉,韩湘的反常他看得出来。“这些自然有人更换,你何时关心起这种事情了?” 韩湘不自然的笑笑,“我就是看看,没事啦,没东西落下,咱们赶紧走吧。” 出了屋门,龙七翘首,一脸期盼,韩湘脚步微滞,停顿了一下才走上前,对她微一摇头,小声说道:“也许是丢在来的路上了。” 龙七满面失望,颓然沮丧的合上眼睛。 韩湘心虚的掩着藏在衣襟内的羽毛,耳边只剩自己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声。 一行人抬着一副担架,在山脚下,张果,银头带着小吉与蓝采和等人告别,蓝采和简单回礼,并不多言,张果跟银头目送他们远去,才把力疲昏沉睡过去的小吉放到?騱背上。张果随即跨上自己的灵兽,这一次,那死不听话的老驴却十分的配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一行人将受伤的龙七护在最里面,抬着她朝蓝家庄园处走去。 张果带着昏睡的小吉,骑行在自己那头灵兽背上,远远跟在蓝采和与韩湘身后,暗中保护着。 银头也召唤出自己的灵兽,是一只鸟,他盘腿坐在鸟身上,低空飞行,远远缀在最后警戒。 一路上,韩湘都很安静,别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回应,一只手按在胸前,按在那根羽毛上。 先行返回的两人,传达过蓝采和的指令,老庄头率领着庄子里的人,将套好的马车,准备好的物品,连同挑选出的一行庄里青年,打着火把早早等候在庄前大路上,待蓝采和等人经过时,将龙七移入马车,一行数十人,并不停留,朝着长安城进发。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怕颠簸到龙七,韩湘一直守在龙七身边,给她喂水。 龙七喝了水,舒服的长吁口气。肩上四道狰狞的抓伤,伤口处经过小吉的净化,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也不流血了,也没有那么痛了,可她愁眉不展。 “怎么办,好不容易换到一个机会,可以把颙鸟的羽毛交给蓝采和的,却被我弄丢了。”龙七沮丧地道。 “丢了就丢了吧,等你好了,再去找吕洞宾要一根好了,不就是一根鸟毛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韩湘宽慰着龙七,却不敢看她。 龙七难过道:“要是吕洞宾也没有了呢?” 韩湘道:“他要是没有了,那个什么鸟,我去帮你抓一只,拔光了毛,全给你,丢多少次都不怕。” 龙七噗嗤一下被逗笑。“你知道哪里有颙鸟吗?那种鸟,可不是你想抓就能抓得到的,估计一般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只,甚至世上都不知道还有没有颙鸟了。” 韩湘掩了掩胸襟,生怕那根羽毛会掉出来,小心翼翼朝里塞了塞。“我就不相信,他吕洞宾能抓得到,我韩湘就抓不到。” 长路漫漫,龙七闲着无聊,这会儿伤口也不痛了,就跟韩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龙七说道:“不是我打击你,你还真不能跟吕洞宾比,就凭他有颙鸟羽毛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那间异闻社,我看得出来,看似不起眼,其实很不简单,除了颙鸟的羽毛外,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令丘山颙鸟,状似枭,人面四目有耳,说它是鸟,它又不是鸟,人是不可能抓到它的。” 韩湘道:“那它到底是个什么鬼?令丘山又是哪里?我听说过泰山华山黄山,却从没听说过令丘山。” “这就是你不能跟吕洞宾比的地方了。”龙七笑了笑,“他不仅知道令丘山,他还知道苍灵之墟,那可不是一介凡人会知道的地方。我倒是对他有些好,他打听苍灵之墟想要做什么。” 韩湘道:“我承认,吕洞宾确实有些能耐,我确实比不了,但我有些地方他也比不了。” 龙七问:“你有什么是吕洞宾比不了的?” 韩湘哼哼两声:“这个总不好自己夸自己吧,你自己去体会,反正我就觉得有。” “我知道了,你的脸皮吕洞宾比不了!”龙七哈哈大笑,因为笑得太剧烈,又牵动伤口,抽着气咳嗽。 等终于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们走到启夏门处,城门紧闭,蓝采和本打算在这里等到明日街鼓响时再入城,龙七记挂云伯,坚持要回登月馆。曲江池不在城里,靠近启夏门,蓝采和便依了龙七,将她送到曲池附近,花重金包下一条船,将她送回登月馆。 被抬着登船的时候,龙七在担架上翘首,恋恋不舍看着蓝采和。他站在月下,孑然独立,光润玉颜,眉清目秀,真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够。 “蓝采和。”龙七出声唤他。 蓝采和近前,却保持着与龙七一步之遥的距离,不愿意太靠近。“龙姑娘,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是我蓝家大恩人,只要在下力所能及,都会竭尽全力满足你。” 龙七看着他跟自己保持的距离,悄悄叹气。“蓝采和,我不是要你报恩,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我不会借机用报恩绑架你,你也不需要对我报恩。” 蓝采和并不动容,依然是一副淡淡的模样。“龙姑娘侠肝义胆,也绝非平庸之辈,与蓝某有云泥之别,霄壤之殊,但我蓝家有祖训,宁可别人欠我,也不欠人一丝一毫,在下也不喜欢亏欠。” 龙七凄楚一笑:“我看出来了。” 蓝采和微一颔首。“姑娘的恩情,我蓝家人会铭记在心,姑娘的伤,哪怕遍寻天下名医,搜尽世间珍药材,倾尽所有也必为姑娘医治到底。” 龙七凉凉地道:“我的伤,你们是医治不了的。”有气没力的摆摆手,“罢了,我也不难为你,假如有一天,我要走了,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希望你能满足我一个心愿。” 蓝采和皱眉:“不知姑娘想要在下满足怎样的心愿?” “你放心,我不会提过分的要求。”龙七淡而悠长的叹了一声气,“我说过,不会为难你。” 韩湘见龙七满面凄苦,蓝采和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应付,忙上前解围。“赶紧上船吧,这里靠近芙蓉园,待会儿碰到巡夜的禁军,还要费口舌。” 蓝采和松了口气,对韩湘嘱咐:“麻烦你照顾龙姑娘,明日我备上最好的药膏送过去。” “我还用你吩咐。”韩湘撞撞蓝采和,“记得给我捎带醉花柳的黄桂稠酒。” 蓝采和脸色微变:“你还有心思胡扯。” 韩湘哈哈笑着上船,原来那醉花柳,是有名的酒肆,以李白而闻名,自家酿造的黄桂稠酒,每年也就这个时候出窖,千金难求,但那家酒肆年轻风流的老板娘对蓝采和一见钟情,苦苦追求过一阵子,只要蓝采和愿意出面,最好的黄桂稠酒白送,韩湘早就惦记上了。 两个蓝家庄园的年轻人抬着龙七,韩湘跟在一旁,被小船送过曲池,远远地,龙七看着蓝采和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心里止不住一阵阵难受。 她是龙族最宝贝的小公主,却也不是什么都能拥有。 龙七从蓝采和身上收回视线,仰面看着夜空,不知道云伯到底怎样了,是不是回到登月馆中等着自己,是不是受了伤,伤的有多重。人间万象,这一趟出来,收获真是不小,是在东海永远也感受不到的,但是,她要离开了。她的伤在这里是不可能医治好的,必须回到东海,这些人不知道,她受伤的同时,身体里的灵力也会一点一点流失,要不是因为自己是龙神后裔,有龙珠提供保护,她根本撑不住,留下去会逐渐衰竭。 颙鸟的羽毛丢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也给她心里存个幻想。也许,蓝采和心里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对自己永远那么疏离,永远隔着一步的距离,无法靠近。 小船载着他们,悠悠朝登月馆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船刚靠岸,韩湘第一个跳下去,见到吕洞宾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里?你来做什么?” 吕洞宾直接越过他,走到龙七旁边看了看。“情况如何?” 龙七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苦笑着轻轻摇头。 吕洞宾遗憾地道:“真是可惜啊。”转而语气一变,“既然他实在无心,龙姑娘也不用强求,只是我异闻社的规矩么……” 龙七道:“我不会赖账,你尽可放心。” 吕洞宾遥遥看着曲江对岸:“这么好的姑娘,是他没福气,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龙七又道:“不,不怪他,终究还是我们之间缘分浅了,是我把你给的东西弄丢了。” “丢了?”吕洞宾微怔,随即看向韩湘,“怎么会丢了?” 韩湘心虚的掩了掩衣襟,轻咳一声,恶声恶气道:“丢了就是丢了,你要站在这里说到什么时候,没看见她受伤了,需要休息?” 吕洞宾深深看了韩湘一眼,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蓝家人将龙七抬入馆内,安置在临水雅轩中便告退,回去复命。吕洞宾和韩湘就赖在了龙七身边,龙七发现云伯没在,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这个时候,夜里平静的曲江池,从水底翻起水花旋涡,一直旋到登月馆雅轩外,曲池水君臃肿的身躯从旋涡下面冒了出来,没敢进去,站在旋涡上整顿衣裳,冲龙七恭敬行礼。 “仆臣,曲池水君,拜见七公主殿下。” 韩湘和吕洞宾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望着身穿秦朝祭服的水君,感到十分的新。 龙七背后垫着圆形大靠垫,半躺半坐。“不知水君何事深夜前来?” 曲池水君深埋着脑袋回道:“回禀公主殿下,仆臣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一直未曾见到公主殿下,方才发现水面上有波动,隐隐有龙气激荡,这才又来叨扰。” 龙七道:“看来水君是有极重要的事。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上来吧。” 曲池水君不敢造次,被旋涡托着进入登月馆雅轩内,却始终不敢抬头,始终恭恭敬敬地行礼。 龙七随性惯了,最不喜欢拘禁,遂对曲池水君道:“无需多礼,有事直言。” “仆臣遵命。”曲池水君抬起头,眼中已经刷的淌下两行泪。“公主啊,长安城北的龙首原处,昨个下午,有一条苍龙从天而坠,那龙,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曲池水君在曲江池里安居了千载,日子过的太过于安逸舒适,早养成了一副散漫而又没什么眼力价的性子,又不太会说话,他每说一个词,龙七的脸色就更加苍白一分,呼吸也更加紧促。 曲池水君想要尽可能表达的清楚,韩湘在一旁气得咬牙,恨不得上去堵住曲池水君的大嘴,尽给人心里添堵。“你说事便说事,抖这么多词做什么?显摆你知道的词多,你有文采?” 曲池水君流泪道:“那苍龙,便是东海使君,呜呜,公主殿下,仆臣才刚跟使君一道喝过酒,怎么突然他就出事了呢?” “你说什么?”龙七撑着坐起来,“你再说一遍,云伯他怎么了?” 曲池水君抹着两行泪水,眨巴着眼睛看龙七。“使君他……公主您不知道啊?” “云伯到底怎么了!”龙七猝然大声喝问,接着喘息不定,趴在榻上。 曲池水君见状,局促不安的来回搓手。真是完蛋了,还以为七公主都知道呢,本想跟公主讨个主意的,毕竟是在自己地头出的事,他得写折子给东海龙主详细汇报。这一下,曲池水君不敢再轻易说些什么了,一直支支吾吾。使君出事,七公主负伤在身,而他这个一域之主,竟然什么都不清楚,只怪昨天又多喝了两杯,到时恐怕主公会盛怒,曲池水君心中惴惴,急的龙七也不想再问他什么了,让曲池水君立刻把自己带到云伯所在的地方。 韩湘放心不下,坚持要跟龙七一起去,吕洞宾巴不得跟过去,也坚决要去。 曲池水君对二人道:“曲池跟龙首原,一南一北,龙首原还在皇宫上面,本君不会飞,只能走水下过去,尔等一介凡夫,从这里穿到龙首原处,少说也要两三刻钟,水下无法呼吸,你们坚持不了那么久。” 吕洞宾与韩湘齐声道:“你是水君,你自然有办法。” 曲池水君偷眼去看龙七,龙七一心挂念云伯,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心思管他们这些。 “还杵在这里干嘛?” 曲池水君为难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本君真的没有办法。” 龙七烦躁的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细链子,“你们俩拿好这个东西,跟着水君下水即可,别在这里废话了!” 那链子似金非金,看上去比黄金更闪亮,也更坚韧,链子下面一块不大的坠子,似玉非玉,也不像是晶石,倒像一团冰晶里包裹着一团碧波,碧波上面一团火色,火焰还在里面燃烧,虽波涛灌荡,其光不灭,丹辉炳映。 韩湘跟吕洞宾接过那链子,不知究竟何物。曲池水君领了龙七的命令,龙七被韩湘抱着,随他一起从雅轩跳下,落在那翻腾旋涡上,竟然不会沉下去,反而有一种很强的托力,站在漩涡中稳稳当当。 吕洞宾跟在韩湘身边,水花在脚下翻腾旋转,却连鞋子都不会湿。那链子吊坠里散发的火色,遇到水,便光芒更盛,里面的火焰似乎一下子燃烧出来了。 “请把公主殿下放在本君背上,你们也站在本君背上,本君带着你们过去。”曲池水君化出原型,一条足足有十余丈长,又粗又壮的暗绿色大蛟,遍体的鳞片,幽幽反照。 韩湘依言而行,龙七捂着伤处,在曲池水君宽阔厚实的背上盘坐,道了声出发,曲池水君带着她迅速沉入水中,韩湘与吕洞宾也随着旋涡入深水,站在龙七身后,两人惊的发现,在深夜的曲池水下,他们竟然能够清晰的看到水下一切事物,能够自由的呼吸,一点在水下的感觉都没有。 曲江池很深,曲池水君载着龙七,驮着韩湘跟吕洞宾快速游动,它与水底丛生的水草几乎融为一体,水草像姑娘柔顺的长发,从他们身边掠过,擦到肌肤,有凉凉的感觉。前面的龙七,长发散在水中,像一匹黑色绸缎。再往下,水底有腐朽的沉舟,各种游鱼,还有历年沉入水底的各种东西,简直像个仓库,什么东西都有。 韩湘将那吊坠举在脸前,从别处看过去,像大蛟头上挑着一盏灯笼,那灯笼的光,将两个人笼罩。而头顶上,漆黑的水面,宛如没有星星的夜空,偶尔经过游船,可以清楚的看到船底有几块木板几颗钉。 曲池水君摆动硕长的身躯,快速游动着,韩湘和吕洞宾倒觉得像是坐快舟,曲池中一座座人工岛屿,像沿岸经过的山峦。 天下水脉都是相通的,曲池水君从曲江池中转入城内水渠,又从水渠进入地下暗河,水下的世界与地面上的世界截然不同,千百怪,而后他们又从暗河出来,转而进入龙首原水脉,最后从龙首山中的一个山洞里出来。 曲池水君小心翼翼浮出水面,龙七被水托着送到山洞里一片平坦的地面上。韩湘和吕洞宾也从大蛟上面下来,身上衣物须发都是干的,半点未湿。 “不愧是东海龙族,稀世之珍随身可见,这坠子应该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阴火沉燃吧。” 吕洞宾将链子还给龙七,龙七不回答,也拒绝韩湘要背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洞外走。 洞外群山环抱,龙首原龙首山,长六十余里,东北临渭水,西南到樊川,是长安城的“龙头”之地。而如今,这里就躺着一条巨龙。 山洞外面的地势明显发生了变化,树木山丘倒塌,一片连绵的山中,硬生生出现一道宽阔的鸿沟,树木分两侧倒下。 坠龙之处拉起了屏障,他们看不到具体情况。御城守的人点着火把,远远地,就能看到御城守的标志。 “有人看守,我们怎么进去?”韩湘伏在一截断木上,朝那边观察。 看守的御城守人员并不多,毕竟现在御城守遭遇重创之后,人手严重不足,然后吕洞宾和韩湘发现张果也在。张果骑着自己的灵兽,暗中护送完龙七,跟银头直接来到了此地,这会儿大首刚刚离开。明启带队负责此地,虽然不情愿张果又来掺和,却也没说什么。大家正在发愁,这么一条巨龙要怎么处理,大首回去请示了,他们就在这里守着。 因为地处荒郊野岭,这里没有人迹,龙首山外围还有禁军把守,所以御城守没有张开结界,也没有放置神钲。韩湘起身,拼命挥手,朝张果发出嘘嘘地声音,张果看过去,只见一截断木后面并排站着四个人,四个人他全都认得。 龙七首先走过来,眼底有些发红,尚未开言,嘴唇已经不住在颤抖了。“云伯他……他怎么样?让我进去看看。” “云伯?”张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曲池水君凑上前,将张果拽到一边,对他一阵低语。 张果终于明白了,原来眼前这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竟是东海龙主的爱女,而那条苍龙是她的老仆。下午发生的事情,果然与这姑娘有关,只是不清楚,什么样的东西敢去招惹龙族,还是龙神的后裔。 普天之下,四海龙族地位特殊,是神圣的象征,而且龙族是十分抱团并且记仇的。 张果悄悄叹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带你们过去。” 转入屏障,明启见张果竟然带着陌生人前来,眉毛一竖便要阻止,被银头拉住,朝他摇了摇头。 张果领着龙七朝屏障深处走去,这里屏障围了好几层,一层套着一层,越朝里走,血腥味越重,云伯是走蛟成功才化的龙,他的血不似龙七那般。 地上有斑驳的血迹,龙七越朝里走,呼吸的声音越重,脑子里一阵阵恍惚,而当她终于站在了屏障最里面一层的时候,眼前所见,令她脑子里面嗡的一声,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倏然断裂。 “云……”龙七张口,却发现自己嗓子眼里似乎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被屏障包围起来的中心区域,苍龙蜿蜒于地,早已没有生命迹象,而且龙身与现场惨不忍睹。 苍龙的身体,一段一段被烧灼烧焦的痕迹,皮肉翻卷着,少了一只爪子,头上两只犄角都不同程度的断裂,额头正中间的位置,一个血窟窿,深不可见,血已经凝固了,顺着龙头与两侧留下痕迹,宛若两行血泪。 众人心神震撼,止步不前,唯有龙七一步一步缓缓朝苍龙走去。 少女站在硕大的龙头前,纤细的身形与龙头形成强烈反差,她站在那里,只比龙头高出一点点,想要伸手去触碰苍龙,手伸了好几次,抖得厉害,都没能放上去。 “云伯……云伯,我是小七,你醒醒……” 她小声说着,脸上反而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眼泪,只是不停的发抖,好像冷极了。 “云伯,你醒醒,你睁开眼睛,我们回去吧,你带我回家。”声音里面带着央求,还像之前无数次跟他撒娇一样。 曲池水君泪流满面,几乎快要泣不成声了,用手死死堵住嘴巴。 韩湘的脸皱成一团,看龙七和云伯的样子,心揪的难受,想要过去,吕洞宾拦住他。“让她跟云伯单独呆着吧。” 明启等御城守成员怪的看着这一幕,一个少女和一条死去的巨龙。明启用眼神询问银头,银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龙七的手,终于放到了龙头上面,那一刻,手掌下的冰冷,狠狠刺进她的心。 “啊——” 龙七仰天长啸过罢,双手抱住龙头,脑袋抵在龙头上,抚摸苍龙断掉的龙角放声大哭,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哭声凄恻,闻者无不动容。 “云伯,你醒来啊,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我再也不跟你胡闹,不淘气了——”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天上泛出蟹壳青,微微发亮,少女抱着龙头,嘶声痛哭的样子,深深烙在每一个人眼中。没有人上去劝慰,因为劝慰太无力,也没有人过去阻止。 吕洞宾移开视线,眼里黑沉沉的一片,难得一副沉重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异闻社。 何招娣时不时从床榻旁边的铜盆里绞着布巾,用温热的布巾给昏迷的龙七擦拭。 已经过去了三天,龙七都这么躺着没有醒过来。三日前的一大早,吕洞宾,韩湘跟张果,连带着曲池水君一道,将龙七带到了这里,带来的时候人就是昏迷的,浑身一阵阵打摆子一样,只能将她交给何招娣暂时照顾。 为了方便照顾她,何招娣从小厨房里搬了出来,吕洞宾的被褥却被挪去了小厨房,不仅如此,就连韩湘也一并留了下来,怎么赶都赶不走,非要跟吕洞宾挤在一处,吕洞宾满心的不情愿,却无话可说。 那日在龙首山,龙七抱着苍龙的龙头痛哭,她的眼泪尽数流淌在巨龙脸上,苍龙死去的躯体,一点一点晶莹的绿光浮现,像一整座山里的流萤都飞了出来,汇聚在它身上,被龙七的泪水打动,悬浮于空。绿光漫天,照着众人的脸,在龙七手下,云伯的身躯自行分解虚化,硕大的龙身,最终凝结成一枚巴掌大绿色的龙晶。 那枚龙晶自行落在龙七手中,云伯不是纯正血统的龙神后裔,他没有龙珠,这枚龙晶是他毕生的精华凝聚,极具灵性,是云伯最后坚守的东西,能够带给拥有者守护的力量。即便云伯死去,那份守护的心,依然执着,龙七见到龙晶更加大恸,悲痛攻心,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曲池水君本要将龙七接到曲池水府里静养,谁知韩湘死活不肯,吕洞宾便说服水君,先带龙七回了异闻社。 他请了甘霖医馆的姬先生,姬先生登门,只看了龙七和那枚龙晶一眼,便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看诊,摇摇手,转身便走。 韩湘顿时急了,挡在房门口。“你是不是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先生道:“正因为我是大夫,才更要实事求是,这姑娘在下看不了。” 吕洞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待姬先生开口,韩湘抢道:“既然是大夫,就应该布德施惠,治病救人,你连看都没看,凭什么说看不了?” 姬先生好脾气道:“在下说看不了,并不是指这姑娘没救了,而是她实在异于常人,寻常药石对她无效。” “你看得出来?”韩湘气焰顿消,惊讶的上下打量姬先生。 “常人命系于脉搏之声息,但是这位姑娘,命不在此。在下虽然并不十分明了,但大料这位姑娘,只是神游于外,命不当绝。她的昏迷,也只是太过于悲痛,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机制,再等一等,她必会自己醒过来。”姬先生说罢,见韩湘面色憔悴,两眼下一团乌黑,便又道,“在下看这姑娘,骨骼气韵不凡,是个福缘深厚之人,必有遇,重获重生。” 韩湘终于长舒口气,这才放姬先生出门。 吕洞宾跟出去,请了姬先生在小院里对坐吃茶。 张果回一趟太乙宫,将事情详细汇报给大首。龙族在长安城里出事,对于御城守而言非同小可,需要大首再汇报给太公。四海龙族是出了名的抱团和记仇,趁着现在消息还被封锁着,赶紧想出应对之策,如何才能平息龙族的怒火。 用太公的话说,龙族一向对内宽容,对外格外小心眼。 姬先生穿着白色直裾,端正坐在垫子上,永远随身带着的那把伞,靠墙放在药箱旁。吕洞宾在地上铺了一张方毯,上面摆着茶具,旁边红泥小炉上咕嘟嘟煮着水。他取出珍藏的鹤山集云,还是原先十八姨带来的,产自巴山峡川,蜀人谓之曰蔎,既是茶,亦是一种香草,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色蔷薇而黄心,蒂如丁香,清香特异,生于绝壁,人所难攀,十分难得。 水烧开来,吕洞宾又取了两只水晶盏,这还是从玉娇娇的百媚千娇阁里顺回来的,自打上次被何招娣偷走了异闻社里的东西,他连待客的茶具都没了。透明的水晶盏用来泡鹤山云集最是适合,十八姨说吕洞宾就是个穷讲究。吕洞宾不喜欢将茶叶跟水一起煮沸,再添入香料,那样便掩盖了茶水原本的滋味,尤其是这么难得的鹤山云集,只是取出几片置于杯盏中,将沸腾的热水浇进去,顿时之间,叶片如同花朵一样舒展绽放,香气弥漫出来。 “知道你讲究,这可是我最好的茶了,快尝尝。” 他将一杯碧绿的茶盏递给姬先生,姬先生含笑点点头,却并不接。“洞宾先生客气了。” 吕洞宾端着茶盏:“怎么,你就只喝阿婼烹的茶,连我都嫌弃?” 姬先生温雅一笑。“说的哪里话,我只是还不渴,你放下吧。” 吕洞宾只好将茶盏搁在姬先生身边。 姬先生侧眼看了看那杯茶,悄悄朝旁边挪了一下,吕洞宾忙着添水,没有看见。 “屋里那位姑娘,不能在这里久留。”姬先生重新端正坐好,悠悠开口。 吕洞宾抬头:“为何?” 姬先生道:“比起屋里那位,我倒更关心你的身体。” 吕洞宾垂眸,掩住眸色,唇角却带笑。“我么,不就还是那样。” 姬先生正色道:“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时日不多,随时都会……” 吕洞宾急忙按住姬先生的话,朝屋里瞄一眼,摇了摇头。 姬先生无声叹息,但这是吕洞宾的私事,事关吕洞宾的秘密,他不会去干涉。要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情,都在吕洞宾自己。 吕洞宾深知姬先生是个极其有分寸的人,也放心与他坦诚。“说起来我们认识也许多年了,你还从未喝过我一口水,也从未跟我一起去喝过酒,可你却是跟我最亲近的人。” “因为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 吕洞宾举杯:“君子淡以亲,我们就以茶代酒,共饮一杯吧。” 姬先生还是不端茶盏。“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剩下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吕洞宾挑唇一笑,没正经道:“人生像飞鸿踏雪,生活如走斝飞觥。我还从没见过你喝酒,不如改日我带你去平康坊?” 姬先生终是无奈摇手,不敢再跟吕洞宾说话。 这时,屋内传出何招娣与韩湘惊喜呼喊的声音,龙七醒了。 吕洞宾站起来拍拍屁股,正要往屋里去,姬先生一把拉住他的袍角,“你屋中那位姑娘,我只给你看这一次,以后她的事情,不要再找我。” 吕洞宾想问,但他知道问了也白问,姬先生不想说的事,谁问都没用。 见吕洞宾点了头,姬先生再不停留,将衣裳皱起的地方细细捋平,背起药箱,拿起雨伞,径直往异闻社外面走。 “吕洞宾,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会记得你,到那时,也许我会跟你喝一次。” 姬先生说的话前后不搭,莫名其妙,但吕洞宾心里很清楚。 他白衣黑发,身影清冷,或许是因为身为大夫,见惯了生生死死之事,对于死亡非常冷静。 吕洞宾站在回廊下,抄着手,目送姬先生离去,在他脚边,那盏鹤山云集已经冷了,还放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屋子里,龙七睁着眼睛,两眼呆呆盯着虚空之处。 何招娣连声唤她,韩湘围着床榻打转,吕洞宾抬脚从外面走进来,龙七这才转了转眼珠子。 “好怪,我刚才似乎感应到有我的族类,但又似乎不是。既有熟悉的部分,又有全然陌生的气息。”龙七对吕洞宾道。 “你感应到的或许是云伯。” 云伯的龙晶,静静躺在龙七脑袋旁边,散发着淡淡绿光。那绿光如同脉动,透过光线可以看到光滑表面下,一层层类似鳞片的物质,看得久了,那层层铺开的鳞片般的东西,像一只绿色的瞳孔,有一种玄异色彩蕴含其中。 绿色的瞳孔,像云伯的眼睛,神光离合,充满慈爱,关注着龙七。 龙七盯着绿龙晶,片刻之后闭目长叹。“我差点都要忘记了,云伯已经不在了。你说的是,也许只是我太想他了。” 昏迷三日,她的嗓子都是干的,声音有些嘶哑。何招娣早早准备好炖的川贝雪梨,东西是蓝采和派人送的,雪梨可是稀罕物,能清燥,还能养血生肌,除此之外,蓝采和还命人不断送来各样药材果品,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何招娣将川贝雪梨炖的汤汁,用勺子喂给龙七,龙七喝了两口,嘴巴里的苦涩转甜,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去看何招娣。 何招娣已经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三天了,吕洞宾把龙七带回来,何招娣一点不觉得是给自己添麻烦,事事都无需交代,处处做的妥帖,连一贯挑剔的吕洞宾都忍不住频频点头。 总算是给他和异闻社长脸了,不像之前,回回去平康坊或者曲江夜宴,没有一次不把桌上的酒菜拼命往挎包里装的,搞的别人还以为他吕洞宾快要吃不上饭了。 龙七歪着脑袋看何招娣,原本脏兮兮的小乞丐,在异闻社里这些时日,被滋养的丰润了一些,黄皮开始泛白,头发也有了一些光泽,尤其是那一双眉眼,眉如春山,眼如水,不美丽,却大气,端正大方,神情灵动却不轻浮。 一个干巴瘦弱的姑娘,竟然生出这样的气质,没有一点小家子气,倒让龙七对她高看一眼。 “谢谢你。”龙七道。 何招娣又喂了她一勺:“谢什么谢,都是女子,本来就该当互相帮助,相互照拂,要是连我们自己都不帮自己,不好好爱自己,还能指望谁呢。” 她这话意有所指,语气也颇不客气,吕洞宾跟韩湘对视一眼,摸了摸鼻子。何招娣为龙七的事,着实埋怨他们,最恨的就是蓝采和,一个大男人,别人姑娘为了他不管不顾,他却连个面都不露。 “不声不响,屁都不放一个,光送东西来算做怎么回事呢!”她愤愤不平地道。 韩湘跟吕洞宾尴尬对立。 何招娣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只是心疼龙七,打从第一眼看到龙七,她浑身洋溢着活力与灵气,纯真无邪的样子,就像未经尘世的稚子,让她打心底里说不出的喜欢。龙七的那副样子,古灵精怪,明眸善睐,俏皮可爱,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眼睛干净的不像话,看不到任何杂质,小鹿一样的气质,实在是天地间灵气独钟于她一身,让人见了便想守护,怕她被玷污。 可是现在,她却像一个被人打碎的瓷娃娃。 龙七按住何招娣的手,她看到憔悴的韩湘,三天下来,他瘦了一圈。龙七扯出一个笑,将眼睛从韩湘身上转开,对在场三人道:“曾经我以为,只要我想干什么,我就能干什么,全凭我随心所欲。直到如今我才明白,那都是因为身边有人帮我维护,替我周全,甚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平安,就像云伯。平时他对我的付出,因为我早已习惯,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很烦,可是现在回头想想,欠他的实在太多,无以回报,等我终于意识到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了,这种亏欠跟遗憾,我永远都弥补不上了。” 吕洞宾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如果我是云伯,我会为此感到欣慰。” 龙七冷笑:“我已经五百多岁了,这种哄骗小孩子的话,你就不要对我说了。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蓝采和,他说他不喜欢亏欠,原来亏欠的滋味这么不好受。” 吕洞宾听出来了,“你就说吧,你想干嘛?” 龙七转眼,定定盯住吕洞宾。“洞宾先生,你这异闻社的规矩,是不是只要我能再拿出一样能够打动你,或者让你感兴趣的东西,你就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字面上是这个意思,但是要我去杀人放火,jianyin掳掠,我可做不到。” “我没跟先生说笑。” “哦。”吕洞宾正色,“让我代替蓝采和嫁给你,这个我也做不到。” “你想得美!” 龙七,何招娣,韩湘三人异口同声。 吕洞宾讨了个没趣,自己拖一张凳子坐在龙七跟前,问:“你想拿什么跟我做交易?” 何招娣气得将勺子重重朝碗里一扔,汤水溅出来,转身朝厨房走了。 龙七眯起双眼,黑色的眸心里似乎旋起旋涡,花瓣般的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东君。” 旋涡猛然扩大,将吕洞宾卷裹,他一瞬间如同遭受雷击,又如同被水灭顶。 大海扬波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朝他袭来,那两个字,就像一个咒语,更像一个机关,他清晰听到记忆被打开的声音,过往被他刻意埋藏的东西,就要奔涌而出了。 东君。 只是听到这两个字,都忍不住眼里涌出热意。 终其此生,我终于在快接近尽头的时候,等到了有关于你的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碧海之上,苍灵之墟,于东方溟溟之中,禀大道醇精之气,挺质太玄,育养天地,陶钧万物。天下未有民物之时,苍灵之墟便已存在,凡天上、天下、三界、十方、三岛九洲,悉所掌辖。 苍灵之墟隐藏于东海之中,具体在何处,无论古籍,还是传说都不曾记载。只知道天下众水出于此,最后又回归于此,在苍灵之墟的下面,就是传说中八紘九野之水,天汉之流尽皆汇集的归墟。 苍灵之墟与归墟,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缥缈于东海,那里又被称之为无极之海,又为无底之海,即便龙族,也轻易不敢去往,只有每到祭祀朝拜之时,苍灵之墟才会显现,五座神山悬浮于海面,形成围拱之势,犹如环城。四维八埏,驱光逐影,璇宫隐现,其上现金玉台,珠玕之树丛生,华花盛放,据说食之可不老不死。 那时的东海,是一副难以描述的壮丽景象,汪洋之上,群龙拱卫,商羊起舞。 百川归海,水天一色,云兴霞蔚,铺开一条斑斓光影之路。苍灵之墟的主人,便沿着开启的秘境,沿着那条辉煌灿焕的光带,凌空而渡,头戴巍峨神冠,身披绮丽神衣,引领诸神,四海龙众,进入苍灵之墟,举行一场旷古的仪式。 三百年前,彼时龙七只有两百岁,方才拥有人身,是个春嫩花娇的小姑娘,只有人类五六岁女童大小,梳着双髻,第一次跟随东海龙族参加这种仪式,进入苍灵之墟,对什么都无比好。族中父兄们难得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不苟言笑,一个个庄重肃穆,十分的无趣,龙七趁着大家不注意偷跑撒欢,发现五座悬浮神山之中有个海眼,海眼之中有两尾特巨鱼,一只金鳞葫芦尾,另一只银鳞芙蓉尾。 两尾大鱼围绕着海眼追逐嬉戏,海眼四面平滑,无数水流朝下飞坠,形成圆形帘幕。海眼深不可测,四周也没有能够连接贯通的所在,但海眼之上,两尾追逐嬉戏的大鱼上面,一团金光不断轮转。 那一团发光的东西,像是光,却又不是光,没有实质,宛若岩浆,金光灿灿,不可逼视,淋漓而下,却永远不会流尽枯竭,宛若金液。龙七天生胆子大,仗着是龙族,能在四海之内纵横,便跃入海眼水域想要看仔细,她现出真身,一条银色小龙,甫一入水才发现,这海眼有着巨大的吸力,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无论怎么拼命游动,都朝着中央那深不可测的海眼处而去。 那是龙七第一次感到害怕。 海眼冰冷刺骨,即便是她的龙身都难以承受,那股强劲的吸力,带着她朝海眼里去,她不知道海眼下面有什么,能够通往何处,只凭直觉感到深刻的恐惧与空寂。 龙七连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直被吸入了海眼之中。 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那种黑,仿佛连光明都驱散不开,冷得瞬间失去知觉,只有意识是清醒的。龙七笔直快速下坠,而尽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有一刻彻底绝望了,内心如同海眼一样冰冷而黑暗,却就是在这个时候,头顶上光芒透下来,一个大姐姐,站在那尾银鳞芙蓉尾的大鱼背上,双手各持一个光轮,同样是一金一银,俯身下冲,朝她而来。 天神降临,原来就是这样。 两个光轮如同日月齐辉,吉光凤羽一样将她承托,灵光中修长的一道身影,身上神衣夺目。 大姐姐把她从凶险莫测的海眼里救了出来,抱着她,站在大鱼背上,大鱼奋力一摆尾,冲上半空,海眼强劲的吸力,对它完全无效,它跃出海眼,掠过水面,发出一声悠长的叫声,另外一条金鳞葫芦尾的大鱼,随声而起,两只大鱼交错遨游,飞在半空,竟然能够如同飞鸟一般在空中翱翔,宽大鱼鳍张开来,如同透明鸟翼,波光潋滟,映照得天空出现虹彩,那个大姐姐长身而立,站在虹彩之中,神冠耀眼,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龙七所描述的人,便是苍灵之墟的主人。 那海眼,直通归墟,是终极之地,要不是有她,龙七早就活不成了。 苍灵之墟的主人,诸神与龙族,皆尊称她为东君。 她是与不周山之主女娲大神,同一时代,平起平坐的古神,但比女娲更加神秘,几乎从不现世,没有人知道她的事情,即便是四海龙族,在她的面前也要恭敬叩拜,因为东君主掌着生命之源,天下之水尽皆来自苍灵之墟,最后也都回归于苍灵之墟,一切生命的起始与终极,也都汇聚在那里。 龙七说到这里的时候,吕洞宾悄悄看了一眼类冰类雪小鱼缸里的两只嬴鱼,他把它们藏在柜子上了,龙七没发现。 两只嬴鱼如今只有观赏鱼那么大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神姿风采,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还特别喜欢吃点心跟甜食,但怎么喂都喂不胖。在苍灵之墟中的蠃鱼,和在人世间的样子完全不同,即便是上次卖蒸糕的老冯头被罚,引得蠃鱼大怒,它们都没有完全呈现出本来的样子,否则它们轻轻扇动一下鱼鳍,这世间便会有灭顶之灾。 此刻,两只蠃鱼非常安静,似乎也在聆听,它们颇有灵性,知道龙女正在说着自己的主人。 何招娣在小厨房里,气鼓鼓地弄东弄西,把锅碗瓢盆弄的乱响。她就知道,吕洞宾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愿意平白收留重伤的龙七,通常他对谁好的时候,就是在给谁挖坑。 炉灶上还炖着给龙七补身的鸡汤,黑色的瓦罐子,香气四溢。何招娣掀开盖子闻了闻,朝里面撒一把粗盐,用汤勺缓缓搅着。 那边屋子里,龙七讲述着自己再苍灵之墟的经历。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韩湘听龙七说罢,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那苍灵之墟的主人,长什么模样?” “苍灵之墟,每五百年才开启一次,所以,我也就是三百年前进去过一回,那一次幸蒙东君女神相救,不然我只能远远站在她的神殿下仰望她,即便是这样,我也无法描述出她的模样,她就像一团光,谁也无法具体描述出光的样子。不过,因为她是主掌万水之源的女神,所以在她的额心间有一块水蓝色的神印。” 吕洞宾点头:“你说的不错,那正是东君的标志。” “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关于苍灵之墟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会尽力回答。”龙七道,“但是,你必须先答应我的条件。” 吕洞宾道:“你说吧。” 龙七一瞬不瞬地盯着吕洞宾的眼睛。“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相信聪明如你,早就料到了。我要你帮我找出杀害云伯的凶手,我要亲手为云伯报仇。” 吕洞宾沉吟。 韩湘急声道:“那不行!你如今已经受了重伤,再遇到那鸟爪怪人,单凭你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 龙七一脸的坚决。“我们龙族一向恩怨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爱了就爱了,有仇就报仇。云伯为我而死,我理应替他讨命。” 韩湘更急了。 吕洞宾拍拍韩湘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对龙七说道:“为人处事,为人靠本心,处事靠方法,你本心一片纯真无邪,做事却不太懂方法,何况还是报仇索命这么大的事情,总得从长计议,不能急在一时。如果我现在就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帮你替云伯报仇,那我就是在骗你。” 韩湘拼命点头,暗中朝吕洞宾竖大拇指。 吕洞宾紧接着又道:“不过你的条件,我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龙七点了点头,忽然咬破自己的手指,韩湘惊呼一声,只见龙七竖指一阵低低地念诵,那种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却在听者心中产生嗡嗡地震荡,莫名有一种震撼,能够从人心底深处激发剧烈震荡,如同黄钟大吕,正大、高妙、振聋发聩。 一滴金红色的血珠从龙七指尖升起,团转凝结,形成一粒血珠子,外面一层淡金的颜色,里面一滴血液晃荡。 嗡嗡的念诵声不绝震荡,韩湘只觉得自己三魂七魄,一层一层分开来,跟那种声音一起振动着,在这种极其低的声音和听不懂的语言中,身体轻得化作了虚无,内心一片空荡,无边无际,融入万物虚空之中。 吕洞宾的面色忽然煞白,猛然将双手紧握,用以抵抗身体深处蠢蠢欲动的异动。 随着龙七发出的特声音,密匝匝将整个空间填充严密,吕洞宾觉得自己仿佛溺水之人,快要无法呼吸了,那种声音将他淹没,他像被梦魇住无法动弹,却能听到自己身体内血管中,一汩汩奔腾的力道在叫嚣,在奔突,在冲撞他每一寸骨骼肌肤,想要爆裂而出! 龙七发出的特声音是龙语,据说龙语是开天辟地,宇宙最初的声音,蕴含着最原始的能量,连接天地万物,能够唤醒血脉,与世间一切能量相互作用,只有龙神血脉纯正的后裔才拥有的一种神语言。 龙神之所以受到众生万物的尊崇,正是因为它具有这样强大的能力,在混沌之中开辟出世界,令万物演化,赋予生命的能量。 吕洞宾拼命克制体内的狂乱躁动,龙语对韩湘而言是灵魂震荡,而对他,却像是在施展酷刑。很快,他身上的衣物都汗透了,龙七微垂着双眼,神态无悲无喜,庄严而不苟,像一尊低眉的菩萨,面上隐现一层金光,那粒血珠子随着她发出的声音轮转不休,在她额头上,浓密的发间,两只银色的犄角慢慢长出来,如同两丛美丽的珊瑚。 龙七的血珠子越来越亮,亮到极处骤然迸发,一圈光波四散而去,宛若爆炸。 光从吕洞宾身体透射而过,他猛地朝后一倒,跌坐在凳子上,而韩湘却没有任何反应。 从外面看,整个异闻社似乎都晃了一晃,长安阴沉下来的天空如同水面,那光圈仿佛涟漪,震荡而去,消失天际。 吕洞宾喉咙深处咯咯做响,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体内奔突冲撞的力道,像熔浆在血液里流淌,身体难以承受这样的感觉,他浑身如同被水浇过。 忽然,外面的小厨房里传来一阵什么东西打碎了的声音。 何招娣愣愣地站在灶台前,在她脚下,黑瓦罐子淬了,一罐子鸡汤全碎在了地上。 燊哥火急火燎的朝异闻社里闯,一巴掌拍在铜锤脑袋上,“吕洞宾要出事啦!” 铜锤皱眉,眯着那双桃花眼,眼瞳深处青光隐现。“有些事情,该来的,终是躲不开。” 燊哥跳脚:“这可怎么是好?” 铜锤睨着燊哥:“你这么着急,怕吕洞宾死了还不了你的债么?” 燊哥更是气得发狂:“没错,老子就是怕他死了,老子找谁收账去!二十年前,要不是老子,那小子早就没命了,他欠老子的,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他要是现在死了,那老子就赔大了!” 铜锤冷笑:“你想要吕洞宾身体里的那东西,本来就是痴心妄想。老鬼,那东西不属于你,你也得不到,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执着下去了。” “你就会说这种话,现在连个躯体都没有,还想管老子的闲事,老子现在没心思搭理你,快把门打开!” 铜锤难得没跟燊哥发火,悠悠说道:“没想到有一天,竟有龙神后裔进入这异闻社里,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吕洞宾要开这间异闻社了。” “你明白个屁!” 燊哥大力将门撞开,陀螺一样快速卷进去,小厨房里的何招娣还保持着原样呆立不动,燊哥唤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反应,顾不上管她,直接冲进屋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龙七和韩湘的视线,一把扯过吕洞宾的手臂查看。 手刚触碰到吕洞宾,立即被烫着一般,燊哥忍着没叫。 吕洞宾浑身烫得惊人,那不是人体所能承受的温度。 而他竟然仅仅凭借意志力承受了下来。 “吕洞宾——” 吕洞宾悄悄冲燊哥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龙七终于停了下来,那颗血珠子被她托在掌中,吕洞宾拭去满脸上的汗水,就在方才,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爆裂而亡了,龙语牵引激发了体内隐藏的东西,就是那东西让他日渐消亡,生命几近终点。 “龙血之珠。”燊哥讶然,盯着龙七的血珠,眼珠子都直了。“一条龙才能凝结一次的龙血之珠!” 龙神的后裔,用自己的龙血,结合龙语密术凝练成的龙血之珠,通常只有在十分重要的事情,或者十分重要的人面前,才愿意耗费自身提炼。 龙血之珠对于普通人的作用有限,可是对于其他众生,简直是无价之宝,龙血之珠凝聚着一条龙最精纯的能量部分,可以赐予拥有者龙的祝福或者守护。 “吕洞宾,这颗龙血之珠是我额外赠与你的,其实,我并不清楚东君的事情,我只在三百年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出事后,我因为惊吓过度而病倒,有幸在苍灵之墟调养过几日,但是,东君素来不与任何人来往,除了从海眼里救回我之外,我再没能走近她,只是有时隔着老远,能够看到她。”龙七双手捧着龙血之珠,羞愧道,“对不起,为了能让你答应我的请求,我……撒谎了。” 吕洞宾瘫坐在凳子上,强自支撑不让自己倒下,他的身体早已透支。 他半晌没有出声,龙七忐忑不安,偷眼瞧他,只见吕洞宾脸色雪白,毫无血色,慌道:“吕洞宾……对不起,我骗了你,你没事吧?” 吕洞宾终是一声苦笑,闭上双眼,微微摇头。 龙七瞧他那样子,怕他反悔,嘴巴一扁,想哭。“我骗了你,你要怪就怪吧,我现在能补偿你的,就只有这个了。”她将龙血之珠小心翼翼捧到吕洞宾面前,那是她最诚挚的诚意。 韩湘从那种震荡中恢复,想帮龙七说话,但看吕洞宾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开不了口。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我吕洞宾说出口的话,不会收回。”又过了一会儿,吕洞宾终于发出声音。 龙七更加羞愧了。“对不起……” 吕洞宾淡淡一笑:“你是个本心纯善的好姑娘,为了云伯对你的一份恩情,可以抛开自己,这样的情意,我吕洞宾怎能不帮忙。龙血之珠就不必了,你还是收回去吧,给我也无用。” “什么?你疯了吗?龙血之珠你都不要!”燊哥不敢相信。 吕洞宾冷冷看他:“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交易。” 燊哥又想拽自己毛发了。“这种话怎么可能从你吕洞宾嘴巴里说出来!” “谢谢你,吕洞宾。”龙七双掌合什,置于身前。 吕洞宾失笑摇头,没有力气再说什么,支撑着起身朝屋子外面走。 他的背影落寞,双肩无力的塌着,跟他平日里意气风发,风流洒脱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你就这么走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龙血之珠啊!虽然不是龙珠,但是也很难得啊!”燊哥的心都在滴血,在吕洞宾身后喊道。 “再难得,再珍贵的东西,对于我而言,都毫无意义。” 龙七咬着下嘴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吕洞宾这么在意东君的事情,但看他现在如此的失落,她终究于心不忍。 “我曾听哥哥们说,二十年前,东君曾与不周山总大将一战,后来……”龙七愈发用力咬着下唇,这是东海隐藏的秘密,哥哥们说过,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吕洞宾猛然顿住,缓缓转身,眼睛里冒着光,死死盯住龙七。“后来怎样?” 龙七似被他的目光吓到,往后缩了一下。“后来……东君不知为何败了。” “然后呢!?”吕洞宾一个箭步冲回榻前。 “听哥哥们说,东君犯下了滔天大罪,或者遭受贬谪,或者已经神魂俱灭……” “不可能!她不会的!”不待龙七说完,吕洞宾勃然大吼,“她不可能神魂俱灭!她说过的,会来找我,会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什、什么东西?”龙七讶异。 吕洞宾意识到自己失言失态,双手撑着床榻,缓和道:“我相信她一定不会神魂俱灭。” 龙七也道:“我也不信,东君是上古大神,独尊一方,主宰生命之源,地位崇高,举世无匹,她怎么可能神魂俱灭!如果不是神魂俱灭,那就一定是被贬谪了。” 吕洞宾用力点头,满头长发从两肩处滑落,遮挡着他的面庞,只露出一双亮的吓人的眼睛。“她不会神魂俱灭的,她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只是谁也不知道,东君最后的下落。”龙七道。 “不管她在哪里,我去找。”吕洞宾说着,跌跌撞撞就往外走。 “就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能去哪里?你怎么找?”燊哥一瓢冷水兜头泼下去。“吕洞宾,你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数么?” “我这条命本来就属于她,豁出去不要,也要找到她。” “你还欠老子半条命呢!”燊哥怒了。 屋门哗啦一声打开,何招娣跟张果站在屋子外面。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何招娣神色有些恍惚,“我煨了半日的鸡汤,不知怎么就失手掉在了地上。” 吕洞宾径直从两人中间撞过去,继续跌跌撞撞朝外走,何招娣连声叫他,他理都不理。 “他这是怎么了?”张果问。 燊哥揪着两边卷曲的毛发,唉声道:“他这是要走火入魔了呀!” 韩湘跟龙七面面相觑,不知道吕洞宾究竟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天黑了,吕洞宾出去未归,何招娣一边忙着照看龙七,一边时不时瞄一眼腕子上的招摇链。 链子安安静静挂在她细瘦的手腕上,中间那颗古拙的珠子没有半点声响。 何招娣忍不住长叹口气。 “我想梳头。”床榻上的龙七忽然开口。 “梳头?”何招娣漫漶的视线从屋子外面收回来,“天黑了,姑娘怎么想要梳头了?” 龙七微垂着眼睫,“嗯,我想梳头。” 何招娣见不得龙七这副样子,柔声道:“好吧,只是姑娘别嫌弃我一个乡下丫头,粗手笨脚,梳不出什么好看的式样。” “正好,我只喜欢清爽,不需要什么式样。” 两人相对一笑,何招娣扶龙七坐到桌边,吕洞宾这异闻社跟个杂货铺子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就连女子用的妆奁匣子都有,也不知是哪个相好的落下的。何招娣翻开妆奁匣子,一张明澄澄的铜镜搭起来,她取了牛角梳子,握一把龙七的长发在手心中,光滑如水的触感,再对比自己枯黄干涩的头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何招娣手巧,虽然不会梳什么式样,但她替龙七梳的椎髻,清爽利落,一撮发髻灵动盘于头顶,只以发丝相缠,而无物束缚,也不做任何装饰,只用她那条金色发带系在发髻上,灵动飘逸。 “你梳的这个头,东君平时就最喜这样的打扮。”龙七对着铜镜,很满意何招娣的手艺。 “是么,我就只会这一种,我还以为就只有我们乡下人才梳这种头,你不嫌弃就好。”何招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龙七道:“东君贵为上古女神,平日里却衣饰简朴,想来大道都是尚简,最简单的,才是最好的。” 何招娣想着龙七或许还要在异闻社里修养一阵子,这妆奁匣子平时没有人用,丢在角落里落灰,不如放在显眼的地方,以后可以每天帮龙七梳头。她四下看了看,柜子上面乱七八糟,吕洞宾的东西不允许她碰,生怕她再顺了,只有一个小鱼缸处,还有一点空隙。 何招娣抱着妆奁匣子往鱼缸边放,那处空隙处位置不够。 两只好看的小鱼,鼓着眼睛在鱼缸里悠游,何招娣平日也拿糕点喂它们,见到何招娣过来,两只蠃鱼以为有吃的,欢快的隔着缸壁朝何招娣甩尾巴。何招娣用妆奁匣子比了比,将匣子搁下,抱起鱼缸。 装着蠃鱼的鱼缸,被她轻飘飘抱在怀中,顺手再将柜子上的物品整理一下,韩湘从小厨房里转出来,他肚子饿了,去找点吃的,但一罐子鸡汤都碎在了地上,连渣子都捞不回来。 “吕洞宾那个家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也不带上我。”韩湘揉着肚子,不满的嘟囔。 “韩湘,你陪我出去走走。”龙七站起来,朝门边走。 韩湘迟疑地看着她:“那怎么行,你伤还没好。” 龙七道:“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元气还未恢复,不妨事了。” “可是……” “别可是了,难道你不饿?” 韩湘的肚子咕噜噜一声。 龙七笑了。“我也憋闷了这许多天,再不出去透透气就快闷死了。” 韩湘瞧龙七眼见着瘦了一圈,眼神也不如以前灵动,心里一软,便答应下来。“好,你到长安来就是客,我也还未对你尽过什么地主之谊,今晚就带你好好松快松快。” 何招娣抱着鱼缸“哎哎”两声,两个人就已经出去了。 “罢了,她也该出去走走,省得总是想着云伯的事。” 何招娣自言自语,龙七的枕边,那块绿色龙晶静静躺着,何招娣将妆奁匣子放好,又将鱼缸归位,拍拍手,走出屋,张果一如往常像个入定的老僧,坐在回廊下面。 “果叔、咱俩晚上吃什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张果没什么反应道:“随便。” *************** *************** ***************** 街面上正是最繁华的时候,小吃摊子刚刚摆出来,沿着跑马的大道,排列两侧,搭着简易的布棚,各色人等汇聚,还有卖各样新鲜玩意儿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吆喝,吸引过往行人的目光。长安城每天在这样的时候,是最生动鲜活的,士庶的界限模糊,身份地位都被搁置一旁,刚下朝的官员可以跟域外游商一起坐在小吃摊子前,同吃一样的街边食物,纱笼前导,锦额珠帘的大户千金,也能跟散学的读郎们混在一处,挑选心仪的货物。 百戏艺人跟表演角抵的力士,在街心处公开献技,杂色小旗左右招舞,赢得喝彩声阵阵,不住有人朝场子里投钱,外面行人还往。 生活即便再怎么辛苦艰难,总还有这样喧腾的热闹,足以抵御。 这样的人间景象本是龙七最爱,可今夜,她却显得十分安静,没有往人堆里凑,对卖各种吃食,新鲜玩意儿的摊子也不看一眼,倒是韩湘跑东又跑西,很快手里就拿不下了。 出了异闻社就是西市,西市小海池有著名的海洲夜市,当街有胡姬当垆的酒肆、有各样西域美食、还有大唐各地方小吃。韩湘手里举着芥辣瓜条、香糖果子、辣脚子;怀里抱着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甘草冰雪凉水,还一个劲儿的嚷着一定要龙七尝尝有名的旋切羊跟鮓脯,仿佛要把这里所有好吃的,新鲜的,都一股脑的拿给她。 “人间真好啊。”龙七手里被塞了一碗冰雪冷圆子,站在小海池旁边的飞桥栏杆处,由衷感慨。“怪不得我父王对人间总是难以割舍,即便我母上因此跟他闹了许多回,都心心念念着这里。” 韩湘举着一盘旋炙猪皮肉,狠狠撕一口,正卖力的嚼着,闻言停下来,嘴里的食物也没咽下去,便对龙七脱口道:“既然这么好,那你就留下吧,以后我每天带你这么玩耍,让你开开心心的。” 他这话脱口而出,未经大脑,出口便觉得唐突了,猛地安静下来,又控制不住,有些期盼的看着龙七。 桥上的风,吹着她鬓旁和后颈处的散发,龙七的眼睛,就像小海池的水面,呈映着灯烛耀色,却因为太璀璨,反而看不清底色。 龙七将鬓边的发丝顺到耳后,抿了抿嘴,张口欲言。 韩湘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复。 龙七的嘴巴动了动,脸颊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可是她说了什么,韩湘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就在她开口的瞬间,空中突然爆开焰火,霎时间半空之中花焰绽放,轰地一声,灯树千光,映得亮如白昼。 龙七仰首,夜空放花,一丛一丛,她却是最美的一朵,像远山里的芙蓉,天资绝色。 “新嫁娘出来啦!看新嫁娘啦——” 焰火过罢,人群欢腾,原来今日有人成婚。 长安城里的风俗是在夜里迎亲,取亲的显然是富庶人家,沿路燃起照明灯,新郎跨着高头骏马,亲迎新妇,一手持雁,一手持五色丝线与合欢铃,将心意送上,待新妇手下,才握着新妇的手,将她遮面的团扇缓缓移开,二人四目相接,浓情蜜意,目光胶着在一起。 围观人群愈发欢呼,盛装新妇,脸上的幸福,一面小小团扇根本遮挡不住。 原来这才是人间的婚娶。 龙七痴痴看着,不由想到自己那日,站在花团锦簇的马车上,一手挽弓,一手拉弦,遥遥地、蓝采和冰雕一样的俊颜上,出现了一丝裂缝,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那时候的自己,也是一身华彩,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 有些事情,回不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眼泪不知不觉从龙七眼里滑落,韩湘在一旁看到了,终是一声叹息,将脸转了过去。 “我带你去见他。” 龙七一惊。“不、我不能……”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只要你想,你就能,你是畅意欢脱的小七,那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 小海池旁的飞桥上,韩湘不由分说拽了龙七的手,在夜里奔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吕洞宾在百媚千娇阁里喝的烂醉,卧在胡榻下面的脚踏板子上,众佳丽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玉娇娇挥退众佳丽,自己提着艳丽的裙子蹲在吕洞宾身边。“哟、大名鼎鼎的洞宾先生,今日这是怎么了,居然也有喝醉的时候?” 桌子上地上都是空掉的酒罐子酒壶,桌上的下酒菜倒是一口没动。 玉娇娇摇头叹气,伸着指头戳了戳吕洞宾。“你怎么回事?来了一言不发,就知道喝酒,合着在我这里喝酒不花钱是吧?” “东阳……”吕洞宾发出呓语的声音。 他今日醉的厉害,玉娇娇跟吕洞宾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他喝醉过,坊间也都说吕洞宾是个酒神仙,千杯不醉。喝不醉的人,通常意志坚强,内心理智,能够控制得住自己,能让一个从来喝不醉的人醉成这样,说明他今日内心崩塌,意志溃散。 吕洞宾再怎么与众不同,也不过只是一介凡夫。 玉娇娇又戳了戳吕洞宾:“到底遇着什么事了,说出来听听,闷着心事喝酒,容易吐血,最是伤心伤身。这种体会,我可是最知道不过的。” 吕洞宾撑开眼皮,眼前一片模糊,看人都看不真切,只是瞧着一张依稀是个人脸,跟自己记忆深处被唤醒的那个人重叠在一处。 他凄凉一笑。“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只是人间游客,想来玩就玩一阵,想抽身便随时可以抽身,徒留旁人一直在原地等你罢了。” 玉娇娇没听出异样,只当吕洞宾是在说她,嘴一撇,冷笑道:“我也是有血有肉,有娘生有爹养的,我又不是孙悟空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心没肺的家伙。别看我如今活的恣意潇洒,当初可以说要多惨就有多惨,不仅被个杀千刀的骗了心,还被骗光了所有财产,还被那杀千刀家里的悍妇扫地出门,到最后因为他的缘故,人家打上门来,我只是好心出去相劝,结果反倒被一头猪给打了一耙,差点连小命都莫名其妙的交代了,那个杀千刀的反跟自家悍妇活的好好的,就连那一声不吭上门就打杀的几个家伙,不仅没有罪过,反而有了功劳,听说如今在神界都横着走,我却输的一无所有。你说说,我是不是比你惨?可即便就是这样,我不也过来了么,没有谁能把旁人一直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谁,就应该一直在原地等待,只看你自己想不想活出来。” 吕洞宾头晕脑胀,听得断断续续,只最后一句话听得最清楚。“这个不由我自己选择。” “怎么不由自己选择?这天下所有的事,都由得。”玉娇娇吊着眉眼,“一切由心造,只看你如何选择,敢不敢做出选择。” 吕洞宾缓缓坐起身。“如果没得选呢?” 玉娇娇笑道:“你不醉啦?” 吕洞宾哂笑:“都说一个人喝醉,不是身体醉,是心醉了,可我却相反,身体可以喝醉,心却醉不了。” 玉娇娇话中有话道:“酒在人心,杯水能醉人,人在酒中,才见性中真。” 吕洞宾坐在踏脚板子上,背靠着胡榻,仰面长长吐出口酒气,将遮挡脸颊的长发朝脑后一捋,露出整张面庞。饱满的天庭,日角龙颜,骨骼分明;笔挺的鼻梁,总是似笑非笑的嘴唇,一双弧线好看的眼睛,眼尾略长,英俊深沉。平日里,他惯常习惯掩饰,像一个有假面的人,总是用戏谑与玩世不恭将自己包裹,直到这个时候,才能窥得见他的沉潜刚克。 他有好看的线条与弧度,即便是玉娇娇也真心觉得,吕洞宾是个少有的俊朗男人。 “这么快你就酒醒了?” 吕洞宾昏沉中睁开双眼,眼神空濛,像夜里的湖面飘荡着雾气。“我从来都醒着。” 玉娇娇道:“吕洞宾,你看上去是个肆意洒脱的人,好像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样子,可其实你瞒不了我的这双眼睛,你是全天下最能控制自己的人,内蕴刚强,时时刻刻都在控制自己,你不累吗?” 吕洞宾仰面盯着天花板上的琉璃挂灯,眼睛并不聚焦,哑声道:“累,才说明我还活着。” “听你这么说,那还是醉一场的好,你需要彻底放松一下。”玉娇娇搂起裙子,什么形象都不要了,盘腿往地上一坐,招呼来碧珠,重新端了酒,就这么跟吕洞宾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来、相识一场既是缘分,虽然你是人,我是妖,但我觉得,我们俩应该是同类。我在烟花之地找真爱,你在凡人堆里做妖的买卖,看上去都是匪夷所思的咄咄怪事,这背后的因由,心里的酸苦,只有自己才清楚,无非是想求一个求不得的解脱。” 两个酒坛子碰了一碰,吕洞宾跟玉娇娇各自拎着坛子饮一口。 “解脱?”吕洞宾忽然放下酒坛,若有所思。 玉娇娇道:“怎么?难道不是么?无论是人还是妖,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困囿。” “那神呢?”吕洞宾问,“有什么东西是能困囿神的吗?” 玉娇娇托着腮想了想,“神仙虽与你我不同,但万物皆有灵,有灵自然生情,依我看,真正能够困囿住自己的,都是自己的心。” “神,也会死么?”吕洞宾的目光,求证般落在玉娇娇身上。 玉娇娇耸了耸肩:“真神我没见过,但我家老父亲在世时曾说过,仙有仙途,神有神格,这世界创始时起便有黑暗、光明、元素、生命和死亡。既然有生,自然有死,就拿我们妖来说,虽然寿能万千岁,但最终也有尽头,或休止于深山海岛,或绝于人境,亦入轮回。” “亦入轮回……”吕洞宾怅然喃喃。 玉娇娇道:“是啊,诸天神佛,天人还有五衰呢,岂有不会死的?” “如果神亦入了轮回,又该如何找呢?” “这个么……”玉娇娇一双俏丽的眼睛,来回转了转,面露难色,“若是轮回成了世间的人,人海茫茫,无异于大海寻针,但要是被贬谪成了妖,或许还好找一些。” “贬谪成妖?!”吕洞宾猛地拽住玉娇娇的手,“你这话什么意思?神死了,能成妖?” 玉娇娇吃痛,“哎哟!神与妖,本就是同宗,就拿当年一耙子差点把我打死的那头猪来说,他曾经是神界大将,战功赫赫,因为犯错,所以被贬谪成妖,从一个神将成了一只猪妖。吕洞宾,我的手都要被你捏碎了,你放手呀!” 吕洞宾没放,目光灼灼:“照你这么说,如果一个神被贬谪成了妖,那要怎么才能找到她?” “劫妖录啊!”玉娇娇从裙底露出一条修长美腿,用腿去踢吕洞宾。“你弄痛老娘了!” 吕洞宾回神,这才放开玉娇娇的手,却抱着酒坛子发起了呆。“劫妖录?” “所有的妖,名字都会出现在劫妖录上,那就是我们的花名册,是我们逃脱不掉的困囿,只要有劫妖录,找到她的名字,并且能够念出她的真名,她就会自动出现在你面前。”玉娇娇皱着脸甩手,“今天你这是抽什么疯?” 这时,碧珠在大门外招手唤她,玉娇娇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款款走到门边,道:“何事?” 碧珠朝吕洞宾那边努努嘴,小声道:“洞宾先生的那个小朋友,韩家小哥带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非要到咱们这里吃酒,我们赶也赶不走。” 玉娇娇感兴趣道:“带一个姑娘到平康坊来吃酒?” 碧珠掩嘴笑:“谁说不是呢,那韩小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瞧他对那姑娘,心疼呵护的跟眼珠子似的,却偏偏还把人带到这种地方来。” 玉娇娇也笑:“他大约是没钱去别处请姑娘吃酒吧,听说他早被家里赶出门了,平时都是吕洞宾跟小国舅这帮朋友帮衬他。” 碧珠道:“那小姑娘生得极好,看着可不像一般姑娘,只是不知道何事,哭的十分伤心,嘴里还一直说着‘难道我喜欢他,就让他这么讨厌吗’,怪教人心疼的。” 玉娇娇听了,一双细细的长眉微挑,轻叹道:“看来又是个被情伤了心的。” 碧珠道:“那韩小哥挡在大门口,那小姑娘坐在门槛上哭,来来回回的人可都看着呢。” 玉娇娇嗤之以鼻。“愿意看就看呗,我百媚千娇阁不怕人看。” “近来还是低调些好,主子别忘了,上回从您那出去后就直奔庙里哭着嚷着要出家的状元郎,他家里人隔三差五就来闹,弄得议论纷纷。” “又不是我让他出家的。” “也跟您脱不了关系。” 玉娇娇气短了,“让韩小哥他们进来吧,给他们一个单间,布置一桌酒菜,别的我不为,就为那伤心伤情的姑娘,谁叫她跟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您是妖。” 碧珠笑吟吟地去了,玉娇娇折身回返,走到胡榻前,胡乱踢掉脚上的绣花鞋,往榻上盘腿一坐。 吕洞宾把她的酒坛子递过去,“跟我说说劫妖录吧。” 玉娇娇促狭道:“你让我说,我就得说?凭什么?” 吕洞宾胸有成竹。“状元郎的事,我替你办了。” 玉娇娇这些天被状元家的老娘搅扰的苦不堪言,对方是个柔弱的凡人,还是个老太太,她骂不得更打不得,被对门那讨厌的银莲花看去不少热闹,正气不顺呢,闻言顿时笑逐颜开。 “吕洞宾,我就喜欢跟你这种聪明人做生意。”玉娇娇跟吕洞宾对饮一口酒,擦擦嘴,“说起这劫妖录,倒是跟我颇有些渊源,两百年前,一个大唐和尚西行取经的事情你晓不晓得?” 吕洞宾道:“玄奘大师西行取经的事情,天下还有谁会不晓得么?” “说得也是。”玉娇娇撸起袖子,身体前倾,一副说八卦的妇人嘴脸,“那你可晓得玄奘和尚身边收了四个徒弟?” 吕洞宾想了想道:“这个就不清楚了。” 玉娇娇满意地一拍大腿,“终于也有你洞宾先生不清楚的事了。说起玄奘和尚身边的这四个徒弟,没有一个是凡人,都是妖,一个猴子一只猪,一匹龙马还有一个水怪,一个个长得是诡状殊形,性子也都不怎么好,急躁的急躁,蠢笨的蠢笨,偏偏就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一路护送玄奘和尚西行,最后得了荣耀,哼,别人不清楚,我却是知道,它们一路保护玄奘取经是真,却其实还有一层目的。” “跟劫妖录有关?” “我也是听那个杀千刀的说的。”玉娇娇提到那人,心里还是一阵抽搐,她仰头连灌几大口酒,“不周山曾是妖族的家园,山顶有株撑天巨树,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妖的名字,如果有妖死去,属于它的那片叶子就会掉落,树上又会长出新叶,重新出现一个妖,按人间的说法,那就是我们妖族的族谱。不周山后来毁在人族手里,那株巨树被撞断了,山也就崩了,那时候人与妖整天打仗,尸横遍野,一个叫姜子牙的老头,创建了如今的御城守,他与白泽订立盟约,两族从此和平共处,白泽便取了那株巨木上的叶子制成劫妖录,由御城守世代看护,以防妖族做乱。” 吕洞宾道:“既然是在御城守,劫妖录又怎么跟你颇有渊源?” 玉娇娇呵呵笑道:“妖族从来自视甚高,从不把人类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御城守,也是能放得住劫妖录的?自然有能耐的大妖,想尽办法去取,劫妖录几经失落,每一次失落都会在人间酿出一场惨祸,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玄奘手里,被他带着一起上了路。” “所以,那四个徒弟保护他西行,其实就是在保护劫妖录?” “我才不信它们本意是为了保护劫妖录呢!”玉娇娇一声冷哼,“我看它们是千方百计想要把劫妖录弄到自己手中,谁不知道,拥有劫妖录就能调遣天下妖族为己所用,谁拥有了劫妖录,就是妖族大统帅了。” 玉娇娇有些薄醉,头上的发髻也散了,肩膀上衣衫一边滑落下来,说到陈年旧事,脸上尽是愤懑之色。 “只不过那劫妖录,也不是谁拿了就能用的,只有妖族之中顶顶厉害的角色,才能令其发挥作用。那白泽又不傻,虽然跟姜子牙定了盟约,他毕竟曾是妖族统帅,怎么可能拱手将自家命脉都送出去。即便是这样,妖族里稍微有点道行的,也无不想要收入囊中,当年那个杀千刀的,跟玄奘大徒弟孙悟空曾是拜把子的兄弟,听说劫妖录的事后也动了心思,在玄奘西行的路上没少使绊子挖坑,最终惹得兄弟反目,伤及我这个无辜。” 玉娇娇说到这里,朝榻上一歪,狠狠吐着恶气。 吕洞宾边听边思忖,“可是玄奘大师的那四个徒弟,最终也没将劫妖录收入囊中,这是为何?” 玉娇娇道:“可能它们本事还不够呗,再加上神界那帮子,还给它们下了禁忌,它们就算想拿,也拿不了。” 吕洞宾追问道:“那你可清楚劫妖录如今的下落?” 玉娇娇醉眼迷蒙,嘟着嘴想了半天,“两百年前,劫妖录随玄奘和尚一路西行,后来又被他带了回来,再后来他圆寂了,听说就存放在他的灵骨塔中,还有他大徒弟孙悟空用金箍棒施了厉害的防护法阵,这个在妖族里面早就传遍了,只是没有几个妖能破得了孙悟空金箍棒的法阵罢了,不然早就去取了。”她忽然坐起来,附在吕洞宾耳边,吐着气笑道:“不过万事没有绝对,前阵子玄奘和尚的灵骨塔法阵就被破了,我猜定是与劫妖录有关。” 吕洞宾又问:“那你可知是谁破了灵骨塔的法阵?” 玉娇娇捶他一拳:“你当我是包打听么?我早就不掺和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被连累一次就害惨我了,那劫妖录谁碰谁倒霉,如今妖族的大统帅可不是白泽,可是个顶尖厉害难缠的家伙。” 吕洞宾身子猛然一僵,“如今妖族大统帅是谁?” 玉娇娇侧卧胡榻,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提着酒坛子朝嘴巴里倒。 吕洞宾急道:“究竟是谁?” 玉娇娇放下酒坛,擦着嘴道:“瞧你这模样,要跟妖族大统帅拼命似的,我可警告你,那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就算玄奘那四个徒弟重新出山,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莫非……就是他破了灵骨塔的法阵?”吕洞宾冷沉着脸,“是他取走了劫妖录?” 玉娇娇摆摆手:“不是他。多摩罗被神界下了禁制,暂时出不来。” “多摩罗。” 吕洞宾一字一字重复这个名字。一个他似乎曾经听到过的名字,却有些不甚清晰了。 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二十多年前,彼时他还只是个小小少年,那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情,颠覆了他此后的人生,超突他之前所有的认知,将他这个人打破又重合。但是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犹如电光火石,又发生的太过猛烈,他那时太慌乱,甚至有些害怕,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许多细节都不甚清晰,失真的厉害。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一身红衣如同战旗,迎着漫天雷电而去。她同他说,一定会回来,让他一定守护好她的东西,她会来取。 这个承诺,他死死记在心里了。 可就是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有关她的消息,却告诉他,她可能再也来不了了。 玉娇娇一坛子酒已经喝光了,两颊绯红,像盛开的桃花,眼见着就要睡过去了,吕洞宾急急大力摇晃她。 “你告诉我,劫妖录是什么样子的!” 玉娇娇烦躁的挥开他,嘟嘟囔囔地:“劫妖录,劫妖录,就知道劫妖录,这世上有那么多东西,比劫妖录重要多了……” “你快告诉我,劫妖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壶中乾坤暗藏风霜雨雪,心里经纶交织爱恨情仇。” “你……” 玉娇娇脑袋朝后一仰,彻底醉过去。只剩下吕洞宾,独自抱着还剩下半坛的酒,坐在胡榻下的板子上,而就在他隔壁不远的地方,韩湘带着龙七,两个人各自满腹心事,爱怨交织,很快也都醉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6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这一醉,等到醒来已经到了翌日中午。 白天的平康坊是最安静的时候,跟外面一切都反着,就连叫卖的货郎,这个时候都不出现。龙七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榻上,还盖着一件男子外衫,韩湘醉趴在桌子上,只穿了内衫,周围都是他们二人昨夜喝空的酒壶。 龙七是第一次醉酒,反应很大,半夜的时候吐了好几回,都是韩湘帮她清理干净。 龙七眼神复杂的看着韩湘,半晌轻手轻脚的摸过去,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搭在韩湘身上。仲秋节后,长安逐渐天凉,虽然还是不曾下雨,但丝丝冷意却没有迟到。 该要死心了,怪只怪自己太一厢情愿,折了颜面不说,还连累了云伯殒命。 龙七想到云伯,又红了眼眶。 昨夜,韩湘拉着她一直跑到蓝采和家,蓝采和却避而不见,她只隔着亮着灯的窗子,看到他清隽的身影。蓝采和的态度非常坚决,他对龙七无心,也直言不讳,让龙七不要再来搅扰他的清净。 他连一面都不见,显然早就烦透她了。 再留下去徒增烦恼,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龙七决定离开,只是不知如何向韩湘开口,她不喜欢离别的伤感,所以她并不打算叫醒他,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打开,又看了看韩湘,终是一声叹息,踏出房门。 就在她迈出房门的一瞬间,从对面的楼阁顶上,一团金红色的巨影扑面袭来,挟着呼呼风声,一股充满劲道的热浪直接将她掀翻。 “玉琤公主,又见面了。” 炙烤的热浪与呼呼有声的火焰中,透出一个龙七永生难忘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笑说道。 “是你!”龙七愤然抬头,顾不得那几乎将她双眼灼瞎的炽热。 金翅鸟的一双巨翅缓缓打开,露出他高伟的身形,一双锐利的鸟爪,直直朝地上的龙七抓去。 “正是本尊,今日本尊倒要看看,谁还能阻挡本尊!” 龙七双手在两侧一翻,百媚千娇阁的院子里修有小水池,里面养着几只红鱼,此刻水池里的水,带着红鱼一齐飞上半空,忽然化作一支支水剑,刺向迦楼罗王的后心,却在即将刺中的时候,哗啦啦一声散落了,水里携带的红鱼掉在地上翻腾。 迦楼罗王头也不回,只冲龙七冷笑道:“没用的,凭你的能耐,伤不了本尊,即便是你爹东海龙主,跟本尊单打独斗也没有多少胜算。” 龙七紧紧抿着嘴唇,浑身抖得厉害,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仇恨。 杀死云伯的凶手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有能力为云伯报仇,自己能够驾驭天下之水,如果拼一拼,调集长安之水,以覆水阻挡迦楼罗王或可逃命,可是如此一来,长安城里众人便要遭殃。 父王说过,他们贵为龙神血脉,龙神开天辟地,给了众生一个生存繁衍的空间,他们龙族的使命,就是守护这一方天地与众生,因此才赢得众生的尊敬,所以龙族不能做损害众生的事情,否则便是自损荣耀,也将遭受惩罚。 可是,迦楼罗王的那一双利爪,龙七是断断躲不过去的,肩膀上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从小到大她日子过的顺遂,要风得风,如今孤身一人在人世间遭遇这样的事情,顿时没了主意。 迦楼罗王金红交杂的双翅,淬着烈焰,双翼展开欲举,瞧着地上的龙七像是吓傻了,不由生了轻慢之心,爪下就缓了一缓,便是这么一缓,地上的龙七被人从后面大力拖开,韩湘醒了过来,情急之下将整张桌子端起来朝迦楼罗王砸过去,再趁着那个空隙,将龙七从他爪下拖离。磨盘似的桌子掀过去,迦楼罗王轻轻挥一下翅膀,连他身周都够不上,整张红木桌子碎成木屑,爆裂的木屑如同被无形屏障阻隔,悬浮在半空,上面杯盘碟盏四落,噼里啪啦。 “小七,我来拖住他,你快从窗户逃!”韩湘手里抓过衣架子,将龙七死死护在身后。 “韩湘,还是你逃吧。”龙七道。 “你说的什么屁话!”韩湘一双眼睛盯在迦楼罗王身上,恼火道:“我是个男人,哪有丢下你一个姑娘自己逃命的道理!” “韩湘你快逃吧,就算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看到有谁为了我搭上性命——” “你们俩别争了,谁也逃不了。”迦楼罗王话音落,已经站在门外了,他收敛双翼,一只脚踏入进来,冷声说道:“本尊本不想大动干戈,只是想请玉琤公主移驾同我去个地方,既然你们不领本尊的好意,那本尊也用不着手下留情了。” 迦楼罗王抬手,鸟爪样的手指轻弹,只道了一个“去”字,那些悬浮的木屑如同被操纵,化作无数尖锐的钉子朝内激射。 幕天幕地都是尖利的木屑,避无可避。 “韩湘!” 龙七嘶声大喊,就在那一片锐利的木屑激射而来的时候,韩湘一把将身后的龙七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护在里面。 “韩湘……” “我说过,不管怎样,我拼了这条命去,也必要护你周全。”韩湘的声音在龙七耳畔低低响起,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等下你趁机跳窗跑,外面就是大街,青天白日,那鸟爪怪必定不敢妄动,你记着,哪里人多就专往哪跑,只要跑回异闻社,你就安全了。” 龙七用力推了推,却依然没法将韩湘推开。迦楼罗王看似轻巧的一弹指,那一指之下具有多大的威力,龙七再清楚不过。一股刚劲透骨而来,绝非韩湘能够承受。她闭上眼睛,拽着韩湘衣襟,将头埋进他胸口痛苦哭泣。 可是忽然之间,房间里那股刚劲消失了,龙七听到一记细微的声音,空气如同被截断的水流,唰地一下,整个房间里静止了似的,连外面的风都消失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一切都吸收了,天地静默的感觉。 隔了数息之后,楼下传来百媚千娇阁众佳丽呼叫的声音。 还有迦楼罗王略显惊诧的声音。 “你是何人?” 预期中穿透身体的剧痛没有抵达,韩湘怪的眨眨眼睛,缓缓转头。 铺天盖地袭来的锐利木屑不见踪影,地上一堆灰烬,如同被烧灼。 那唰地一声过罢,整个屋子就像被什么切割成了两段,因为速度太快,直到此刻,头顶上的瓦片才落雨似的坠下,屋子被什么东西一斩为二,外面的风泄进来,地上的灰烬被吹散,四下飞扬着。 灰烬的正中间,立着一个人,满头黑发未束,风中飞扬肆意。 “吕……吕洞宾?!” 吕洞宾散着满头长发,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袍,胸前的带子都未系,背对韩湘。“带龙姑娘走,这里有我。” 一句这里有我,刹时间让韩湘湿了眼眶。 吕洞宾的手里提着一把剑,却不是寻常钢铁铸造的宝剑,更像是将一束光握在手中。那光束如同灵蛇不断吞吐,光芒耀眼,炽烈如同骄阳,令人无法直视。 灰烬触到那光,顿时化作埃尘,浮游空气中,细微的再也不见。 韩湘愣愣看着吕洞宾,迦楼罗王显然对他手中光剑有所忌惮,迟迟未动。 “你……” 迦楼罗王的眼神在吕洞宾身上游移不定。韩湘没有看到,这时的吕洞宾,整张脸几乎透明,金色的脉络汩汩而动,清晰可见,两只眼睛里面也充斥着这样诡异的金色。 那双眼睛,犹如被金液所灌满,又灼灼放光,被那样的眼睛盯着,迦楼罗王也觉得心慌。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但他却从吕洞宾身上敏感的察觉到可怕的力量。那种力量十分的浑厚,充满原始的脉动,如同天地初开,万物融为一体。 迦楼罗王缓缓展开双翼,翼翅下端呼地一下燃起金红色的火焰,那火焰浓稠的如同岩浆。在他双翼的附近,门窗阑干都熔为焦木,花木瞬间死亡,滚滚热流令人呼吸不畅,这里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三九酷暑。 “是谁这么不长眼,敢在老娘的地盘撒野?”玉娇娇提着一把真正的宝剑冲过来,一眼望见吕洞宾,手里的剑顿时落在地上,震惊地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吕洞宾敞开的衣襟,露出他整个胸膛,此刻他周身宛若化成琉璃,又似镀了金身,血肉骨骼都已不存在了一般。玉娇娇不敢靠近,她也能感知到吕洞宾此刻周身所释放的强大能量,身体本能的抗拒,甚至不由自主就要做出防御,纤纤十指不被控制就变成了兽类的爪子。 如此浑厚强大,宛若宇宙洪荒般的能量,人的身体如何能够承受啊? 玉娇娇心里火油一般焦灼,却也无能为力。 迦楼罗王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一个这样的人,然而他天生是个好斗的,不战而退不是他的风格。吕洞宾虽然诡异,但看上去还是个凡人,能耐终究大不到哪里。 迦楼罗王稳了稳神,厉声道:“好,本尊就来会会你!” 吕洞宾强自支撑到现在,见没有震住那鸟爪怪人,心里也是有些虚。他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最清楚,他支撑不了多久,所以甫一出手便是用尽全力,释出全身能量凝成一束光剑,将整个房子一斩两半,化去那些尖锐的木屑。 凝出光剑就已经几乎耗费掉他所有了,若是跟这鸟爪怪人相斗,他没有胜算。 吕洞宾心思电转,今日恐怕便是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这么快! 此生终是遗憾。 “韩湘快走!”吕洞宾费力从唇齿间挤出最后一句话,手中吞吐的光剑陡然暴涨,他提剑横扫,势若崩山。 他用他的命,换此一击! 只是迦楼罗王早就有所提防,本就对光剑心存忌惮,吕洞宾一动,他不敢正面对抗,熔浆一般的双翼奋力鼓动起来,漫天火影,火花四溅,他笔直冲天高飞,身形忽而半空消失了,但吕洞宾的那一剑,还是在他遁入空间之际,擦过他身侧,强绝之力激得浑身犹如针砭,半边身子被那股力量压制了,完全不能动弹。 迦楼罗王不由自主流下冷汗,若是他稍微慢了那么一些些,只怕就被吕洞宾斩为两半了。他再不敢有半点轻慢大意,遁入空间之中,出其不意从吕洞宾身后现出,钩爪锯牙凶恶探向他的后心,要掏了吕洞宾的心。 那一剑几乎削掉百媚千娇阁里所有的花木,如同飓风过境。 “吕洞宾,小心身后!”玉娇娇大声提醒。 迦楼罗王出手很快,但他不敢太靠近吕洞宾,所以就给了一线生机。吕洞宾那一剑挥出,尚来不及收回,他咬咬牙,另一只手中也凝出一截光剑,也不回头,反手就斩,迦楼罗王再次凭空消失,遁入了空间。 但这两下彻底令他透支,吕洞宾身形不稳,脚步踉跄两下,险些倒地,整个人抖得不由自己。 韩湘护着龙七本来已经跑到了院子里,回头一看,这才惊觉吕洞宾的异样,大叫一声就要赶回去。“吕洞宾!” “走——” 吕洞宾无力支撑,抬起一双如同灌满金液的眼睛,恶狠狠瞪着所有人。 玉娇娇聪慧过人,霎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吕洞宾,你不能……” 他琉璃一般看不出血肉骨骼的身躯,金色的脉络遍布,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了,形成半透明的感觉,他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在奔突着,似乎下一刻便要爆裂而出,将他融化。 迦楼罗王擅于空间遁法,并能够通过连同空间出其不意,他后面势必会将这一优势发挥到最大,但一个人最擅长的,往往也是他最明显的弱点,吕洞宾已经想到克制迦楼罗王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对于他十分凶险,可能一下子他就再也没有了。 吕洞宾望着不自觉中泪流满面的韩湘,这小子平时贱兮兮的,对认可的人却实心实意的很。 吕洞宾冲韩湘笑了一笑,双手中凝出的光剑消失了,他已经没有体力再支撑下去,整个人摇摇欲坠。 迦楼罗王发现了,原来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安了心,便从藏匿的空间现身,也不废话,指爪凌厉的朝吕洞宾胸口抓去,那一抓足可裂山碎石,吕洞宾就那么孱弱的站着,并不惊慌,更不躲避。 他最后又看了大家一眼,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漫天的金色厉芒从吕洞宾体内透出来,四离五散,他在光芒中央,张着双臂,仰首朝上,四周太过于炽亮,而他就像太阳的中心,身形化成一个黑影。 那光如大海,夺目的光明似乎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长安城里飞鸟惊蛇,所有的鸟都被什么惊吓了,凄厉的鸣叫着在天上乱飞,乌压压铺天盖地。 所有的动物都狂躁不安,马匹嘶鸣着要挣脱缰绳,狗吠如豹,连成一片。 路上的行人们只觉得天地之间闪过一阵强光,一股力量透体而过,像是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冲撞了一下,有些人抱头蹲在地上,那情景宛如末世来临。 招摇链极速震动,震得要飞脱了一样。 等迦楼罗王暴露出来才惊觉自己上了吕洞宾的当,他再想遁入为时已晚,吕洞宾身体里所释放出的那股强绝能量,令他身周空气变得宛若有质,他撕不开一点点缝隙。 赫赫之光将迦楼罗王大力震飞,他急急以双翼护在身前,翅膀上传来蚀骨剧痛,皮肉都要在这种暴烈的光明里融化了! 迦楼罗王心惊不已,他最不惧怕的便是高温与火焰了,怎么竟被这光所伤? 金红交杂的巨翼,有些地方露出了森森白骨,迦楼罗王被震飞出去,幸而吕洞宾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虽猛,却不持久,他捡回一条命,撞塌了对面的楼阁之后被瓦砾碎石掩埋。 吕洞宾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他看到了自己露出的胳膊,皮肤片片开裂,血肉消融。 模糊的视线中,是韩湘奔跑过来的身影,他被玉娇娇拦住了,玉娇娇大声的在说着什么,可惜他都听不到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龙七早被吕洞宾惊呆了,完全没有反应。玉娇娇死命拦着韩湘,不让他靠近,怕被波及,却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预料到,被掩埋的迦楼罗王猝然冲天而起,他一只翅膀受损严重,身体发肤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趁着众人不备,抓起龙七,忍着剧痛遁形而去。 “小……小七!”韩湘对着空气嘶吼,最终颓然跪地,看着倒地的吕洞宾,心痛的难以承受,将头抱在双臂间放声大哭。 地上的吕洞宾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在众人所不知道的地方,一团混沌中光芒透入,先是一道,而后逐渐增多,光芒如剑,将那团混沌刺破,像一层包裹物的混沌,渐而消弭。 光芒照在一把古朴的王座,上面坐着的男人,抬起脸,面露欣慰笑意,长舒口气。 “很好,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能够得偿夙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第八话 遁天之刑 第一回 何招娣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一夜,再见到吕洞宾竟是这样的情况—— 一群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厮,从异闻社大门外的地下钻出来,抬着吕洞宾急急奔入异闻社内。带队的燊哥,肥胖的身子卡在洞口,挣扎了半天,憋得面红耳赤,冲站在门内惊呆了的何招娣大叫。 “你还看什么,还不来帮把手,再耽误下去,吕洞宾可就再也没有了!” 何招娣一时没明白什么叫做“吕洞宾可就再也没有了”。她腕子上的招摇链,跳动的似乎要挣脱出来,像她这一刻慌乱的六神无主的心。 她原本好好的在院子里浇菜,招摇链突然毫无征兆的跃动不止。这种跳动跟被他召唤时大不相同,并没有产生任何牵引的力量,只是疯狂跳跃不止,一下下打在她腕子上有些生疼。 吕洞宾一夜未归,何招娣只当他是哪里买醉寻欢了,正打开异闻社大门想要看看是否人回来了,大门口的地面上,就那么凭空出现一个地洞,一群尖鼻子圆眼睛,生着红色毛发的小厮,就这么抬着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二话不说就朝异闻社里闯,而把门的铜锤被惊醒,却未曾阻拦。 何招娣力气出乎燊哥意料的大,一把就将他从地洞里拔了出来。地洞随即恢复如初,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铜锤、封锁这附近,谁也不放进来!”燊哥发号施令般说道,难得铜锤竟然没有发火,还冲他眨了一下眼。 通往这里的巷口逐渐隐去,周遭的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棵大树平地而起,原本空着的地方升起高墙,原本是墙的地方,幻成一片水池,异闻社被深深隐藏了起来。何招娣即便再蠢钝,也明白这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可同样夜里出去的韩湘跟龙七却不见踪影。 异闻社里只有何招娣跟张果在。 燊哥手下的小厮们,抬着吕洞宾焦急的等着燊哥进来,他一路小跑着进屋,看到张果,似乎有那么一刻的迟疑,紧接着低低道一声:“管不了许多了!”随即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屋子里那张巨大的案自行开始挪动,整面墙壁一样的柜子,连同柜子下面的地板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小门来。 何招娣赶进屋去,还没瞧清楚吕洞宾的样子,就被他们抬着进入了那墙壁下面隐藏的小门。门是纯铁的,厚沉沉地,开启的时候,一股冷意从地底蹿出,生生激得人一个冷战。 燊哥与那些小厮也不用照明,直接进去,何招娣点起一根蜡烛也跟了进去。 从小门进去是一条连绵往下的阶梯,越往里走越冷,阶梯的尽头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何招娣举着蜡烛,发现砖石砌成的两壁上凝结着冰霜,尽头处赫然是个四面密闭的冰窖,里面堆满了硕大的冰块,那里宛若冰雪世界,与外面截然相反。 吕洞宾躺在一块巨冰上,周围尽数还是冰,而他袒露着胸膛,只有一层单薄衣裳。 何招娣冷的牙齿打颤,惊怕的发觉,冰块上的吕洞宾胸膛毫无起伏,全身跟镀金了似的,只不过那层金是从体内透出来的,还像活物一样流动。 “他……他这是怎么了?”何招娣一开口,脸前就是一团冷雾。这冰窖冷的像寒冬腊月,掉一滴水都能冻结。 燊哥顾不上回答她,掏出一面牌子交给一个小厮:“去,到东市甘霖医馆,速请姬先生来!” 小厮接过牌子领命而去,只不过不是用走的,而是朝地下一钻便消失了。 何招娣端着蜡烛靠近吕洞宾,只见他双眼紧闭,已不像个活人,离近了看才能看出,他身上肌肤片片裂开,整个人犹如被拼凑起来的,没有血肉,只有流动的金色,他的血肉,连同骨头都融化了一般! 吕洞宾身下冰块迅速消融,燊哥带来的小厮们又搬运来新的冰块,很快冰块便将吕洞宾包裹起来。 他就像一具尸体,躺在冰棺里。 “吕洞宾……”何招娣小声唤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端。 他不可能有回应,鼻孔前端没有呼吸,哪怕一丝都没有。 何招娣身心俱震,险些坐倒在地。“他死了?” “他早就死了。”燊哥咬牙说道。“吕洞宾就是个死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招娣目呲欲裂,不敢相信。 燊哥没有解释,就那么跟何招娣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吕洞宾。“死都比他这样好过。” 不过片刻,拿着牌子钻地而去的小厮就回来了,还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后面跟着背药箱,伞不离身的姬先生。 燊哥对那群尖鼻子,圆眼睛的小厮们道:“你们都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众小厮向他行礼,一个接着一个,头朝地下一跳便消失了。 姬先生只看了一眼吕洞宾,脸色就变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这个样子?就算他的身体消耗已经非常严重了,但也不至如此才对?” 燊哥看一眼何招娣,偌大的冰窖里,只有她手上一点微弱光明,照出她呆滞的表情。 何招娣看着吕洞宾此刻的样子,内心一片冰凉,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她也穿着单薄衣裳,却已感觉不到冰窖里的深寒了。 燊哥对姬先生简单讲述了一遍百媚千娇阁发生的事,具体情况他因为并不在场,都是听玉娇娇说的,只知道吕洞宾是为了保护龙七与韩湘,跟一个人不人、鸟不鸟的怪物斗战,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胡闹!”姬先生讲话永远温温和和,不疾不徐的,这一声却似一记暴雷。“他还敢斗战,自己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么?” 燊哥不说话,只瞅着吕洞宾叹气。 姬先生继续满带怒气道:“每月三日,他都必须将自己冰冻起来,才能勉强度过越来越强烈的反噬,否则便会全身爆裂,血肉消融,身体一点点被撕开,皮肉骨血无一不啻于与熔浆炽火混为一体,生生将八热地狱都滚一遭,死不掉,活不成,就连灰飞烟灭也比他这样强一百倍!” “谁说不是呢。”燊哥道,“这个月眼瞅着日子已经到了,本来他昨晚就应该下来的。” “都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姬先生的声音忽然冷下去,“她是龙!” 燊哥点头道:“是龙,还是祖龙血脉。” “什么?”姬先生着实有些吃惊。 燊哥道:“能够凝出龙血之珠的,也只有龙神正裔了。” “龙血之珠!”姬先生手里的伞掉了下去。 燊哥忽然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龙血之珠,凝聚一条龙最精纯能量,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是对于人而言,尤其是吕洞宾这样的人,应该能有修复或者护身的作用吧?” 姬先生没作声,他站在何招娣身后,蜡烛的光照有限,他的面容半隐半现,看上去跟冰雕似的。 “可是,有龙血之珠又有什么用呢,又不懂怎么用……”燊哥紧接着又失落了。 好半天,姬先生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来试试。” 燊哥“啊”了一声。“先生知道怎么使用龙血之珠?” 姬先生凄冷道:“在下并不清楚如何使用龙血之珠。” “那……” “总要一试才行,如今他这副德行,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可有什么凶险?” “没试过。” 身后姬先生与燊哥对话的声音,明明离的很近,却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听着似真似幻。何招娣失去了意识一般,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冰块里面的吕洞宾,直到燊哥握着她僵硬的双肩大力摇晃。 “招娣!你还傻站着干什么?那小姑娘昨夜要送给吕洞宾的龙血之珠在哪里?可在异闻社里?等着用它救人呢!” 何招娣还魂一般,身躯猛地一震。“在!那珠子在!我这就去拿来!” 一抬腿,才发现身体早已冻僵,失去了知觉,她生生扑倒在地,摔得生疼。蜡烛掉在地上灭掉了,四周一片黑暗,还有冰寒,何招娣不管不顾,爬起来接着一瘸一拐朝外跑,等到跑出那道铁门,张果迎面只见她头上脸上结着一层冰霜,就连眼睫都是白的。 “何姑娘,吕洞宾他……” 何招娣就像没有看到张果这个人,径直从他身边跑过,扑到龙七所睡的床榻处,从枕头下面翻出那颗龙血之珠。昨晚吕洞宾拒收后,龙七跟韩湘也出了门,她收拾床榻时发现,就塞在了龙七枕头下面。 何招娣双手握着那颗珠子,生怕会消失不见了似的,却在转头的瞬间,发现枕畔云伯的绿龙晶,隐隐发出嗡嗡地声音,像低低地龙吟,又像谁低声在讲话的声音。 龙七被一个人不人鸟不鸟的怪物抓走了,下落不明;吕洞宾生死莫测,万分凶险的样子。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得来不易的一片安稳,转眼便摇摇欲坠。 何招娣脸上一片濡湿,分不清是融化的冰霜还是泪水,她胡乱用袖子蹭一把,双手握着龙血之珠便又跑回冰窖。 她忘了点蜡,黑暗里磕磕碰碰,只小心握着那颗龙血之珠,好在燊哥能够看到她,在她一脚踏空即将扑倒之际,将她扶住了。 “在这里,龙血之珠!” “你们都出去吧。”姬先生接过龙血之珠,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不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燊哥道:“我也不行?” 姬先生斩钉截铁:“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你。” 燊哥只得带着何招娣一起离开,他们出去后,将那道铁门关闭,地上地下被分隔,他们站在门外,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整整一天,外面的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屋里从亮堂到黑暗,何招娣连饭也没做,也不说话,就坐在凳子上,一直盯着那道铁门。燊哥的肚子早就响过八百回了,饿的心慌气短,好几次想要开口叫何招娣弄点吃的,但瞧她那模样,终是强行忍耐下去。 就在燊哥快要饿晕过去的时候,铁门下面传来动静,此时已是深夜,姬先生却没有出来,只有声音从下面传出。 “燊老板,劳烦您叫小厮原路送我回去吧。” 姬先生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力,何招娣想问不敢问。 “龙血之珠给吕洞宾用了?”还是燊哥先开口。 姬先生的声音虚弱:“用了,但有效没效,尚且不知道,我们剩下能做的,只有等待,只能看吕洞宾自己的造化了。” 燊哥顿了顿,叹息:“我明白。这就派人送先生回去。” 一个尖鼻子圆眼睛的小厮从异闻社外面的地下钻出来,打开铁门进去了。燊哥着实饿坏了,有气无力的告辞,明天再过来看情况,再呆下去他连走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异闻社里,剩下的就只有张果跟何招娣。 张果不擅长安慰人,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我留在这里,你去休息。” 何招娣摇摇头:“不,我到下面去看着他,万一他醒了,想喝水,想吃东西,旁边得有人知道,不能就留他在那里呆着。” 张果道:“何姑娘,还是我去吧,下面太寒,你是女子,会伤身的。” 何招娣还是摇头。“我还欠着吕洞宾的债没有还,我要去。” 张果怎么劝都不行,何招娣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抱着一床被子就要下去,忽然又停下来,从自己的枕头边拿起总是随身的布挎包背上。 “果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何招娣抱着被子,端着一盏油灯道。 “姑娘请讲。” 何招娣冲张果笑了笑:“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吕洞宾说,希望果叔不要因为担心我而进去。” 张果为难道:“那下面寒意透骨,若是时间久了,你万一出事,岂不是……” 何招娣道:“我是吃苦长大的,寒冬腊月经常还在河里洗衣服,特别抗冻。果叔,请你答应我吧,要是你实在不放心,那就等明天燊哥来了,再把我换出来。” 张果见她心意坚决,又想着异闻社卧虎藏龙,即便有什么事,也有办法,便遂了何招娣的要求。 冰窖里面无声无息,冷的似乎把什么都冻上了,凛凛冰块,一层一层围着吕洞宾,何招娣走过去,把油灯放好,就在吕洞宾身边蹲了下去。 他那条手腕上戴着跟她一样的招摇链,一红一蓝,现在都很安静。油灯映照着吕洞宾,他身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地冰壳,黑色的长发,眉毛眼睫上都是白色冰霜。何招娣细细查看,不知道姬先生是怎么用的龙血之珠,但是现在看上去跟没用没有区别,他还是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胸膛没有起伏,像一具尸体。 周围满眼都是茫茫地白色,何招娣感到心惊,这里像个灵堂一样。 她握起吕洞宾的一只手,仿佛要找一个心里的支撑。他的手上覆盖着冰霜,摸上去冷的刺骨,但却不僵硬。 “吕洞宾!”何招娣惊喜不已,“你……你能听到我吗?” 何家村的老人们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死了,身体却不僵硬,说明他还有一口气,一缕魂没走,如果身边有人说话,他是能够听到的。 “你能听得到吧?”何招娣握住吕洞宾的手,想用自己手上的些许温度温暖他,“吕洞宾,我知道你其实很讨厌我话多,但今天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你说上一说。” 油灯是冰窖里唯一的温暖,发着昏黄的光,将两个人罩着。 何招娣自语般低声说着:“我不识字,说不了好听的,从前我是一个村姑,还被人赶走了,无家可归,成了一个叫花子,经常两三天没有一口吃的,露宿荒野跟街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安稳的地方,有一口食吃,一个地方栖身,不会再被人送来送去,赶来赶去,像一头牲口。是你让我的美梦成了真,虽然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把你当冤大头,当肥羊宰,虽然你这人大多数时候都很讨厌,但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的人,我偷了你很多东西,你让我留下还债,我开始还怀疑你是对我有所图,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只是想要尽可能多的给我这份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有吃有住,免我出去继续流落。但是,我不能再呆下去了——” 何招娣说到这里,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 “吕洞宾,你对我这么好,可我却在害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被赶出何家村?因为我天生专门克别人,专门克男人。我住在谁家,谁家就会出事,那家的男人非死即伤,落不下一个好的。”何招娣越说,眼泪流得就越凶。“因为我是被人捡到的,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有没有爹娘,村里的神婆说我是个望门妨,谁沾上谁倒霉,我本不想认,可是结果证明那神婆说的一点没错,我本来早就应该自己离开,但我生了不该有的贪念,异闻社虽然跟外面不一样,但我觉得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好,所以我就舍不得了,可是我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不幸,没事也会有事,一旦有事就更加凶险,这都是因为我……” 回想过往种种,在异闻社的这些天,是她十九年来,过得最舒心,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跟吕洞宾相处的种种,一一在目,曾经他那么强,好像什么都难不住他,可现在他却没有声息的躺在一堆冰上。 何招娣真的很怕吕洞宾再也没有了。她觉得也许只要自己离开了,再也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或许吕洞宾还会有救,她就像厄运一样,只有她走了,所有的不好才会远离他,远离她喜欢的这个地方。 此刻吕洞宾的手冰凉却不僵硬,如果僵硬了,也就没得救了。 何招娣泪流满面,很快结成霜,头发都成了白的。一床被子裹在她跟吕洞宾之间,这层棉被并不能阻隔冰窖里的深寒,何招娣动作开始迟缓,嘴巴也变得不利索,她从宝贝的挎包里摸出那枚大核桃似的坚果,塞在吕洞宾手中。 “这是三藏院出事那天我捡到的,说来也怪,自从捡到这个东西,我就开始有好运气,先是认识了你,后来又跟你住进了异闻社,认识了果叔,燊哥,还有铜锤,大家都对我很好,从不打我骂我,连一个白眼都没给过,从此以后就过上了曾经梦想的生活。现在,我把这个东西给你,我把我所有的好运气都给你,我只求你能挺过来,迈过这道坎,我走以后,从此都平平安安……” 何招娣终于支撑不住冻晕过去,那枚大坚果却被她死死塞在吕洞宾手中。 冰窖里时间流逝无痕,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油灯快要燃尽了,火苗跳了两跳,彻底熄灭。 又过了一会儿,黑沉沉地冰窖中,竟然从两人紧握的双手处释放出光亮。那光愈来愈多,愈来愈强,却并不刺眼,而是一片温煦,犹如朝晖,从两个人指掌的缝隙处透出来,像日出云层霞光散射,又像某种珍宝放出耀眼的光辉,绚丽多彩,一层层传递,覆盖吕洞宾周身,再缓缓沿着冰块蔓延,直到最后,整个冰窖都被这种温煦的光铺满了。 这绚丽而温煦的光,或如飘带,或如帘幕,亦或形成放射状与弧状。 这些形状连续变化,冰窖化成了天穹,光形成特殊天象,无声流转,美丽梦幻,却无人得见。 那枚大核桃似的坚果,喀吧一声,在两人掌中裂开,那些光便是从这枚大坚果里释放出来的,好光如水,宛若有质,仿佛不是光,而是许许多多肉眼难以分辨的东西,具有生命一般,沿着吕洞宾的身体蔓延,从冰壳上渗透进去,钻入他皮肉发肤,他身上那些龟裂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自行愈合。 忽然,那一直被何招娣握着的手,轻微的动了动,那些弥漫在冰窖中的幻光,开始逐渐收缩,而吕洞宾的腹部反而愈发明亮,像是腹内一团金色太阳—— 冰块上平躺的吕洞宾,胸口有了起伏,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了。 油灯早已燃尽,而那漫漶的光也已经消失,密封的冰窖恢复原样,浓稠的黑暗中,吕洞宾的目光却可以看清一切。 “何招娣?” 他看到趴在自己身旁的瘦小女子,蜷缩成一团,一只手始终握着自己的手,头发上,衣服上,露出的手腕上全都是冰霜。 “何招娣!”吕洞宾猛然坐起,摸了摸她的脑袋,人已经冻僵了。“你这个白痴!” 哪有人敢这么呆在冰窖里的,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有没有脑子! 吕洞宾从冰块上跳下去,手里一样东西掉落,滚了两滚,停在他脚旁。 一个坚果,比寻常核桃要大许多,外表已经被磨的圆润光滑了。这东西他在何招娣手里见过,被她当个宝一样,平时连看都不给看的。 吕洞宾将大坚果捡起来,装进她随身的挎包,一把将何招娣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 屋子里头的铁门砰一声巨响被踹开,吕洞宾抱着昏迷不醒的何招娣,出现在猝不及防的张果和燊哥面前。 现在天已经亮了,燊哥难得大方一回,带着吃食过来,嘴巴里还叼着一个包子,见状惊骇无比,嘴里的包子都掉了。 “吕、吕洞宾你没事啦?”燊哥不敢置信,拼命揉眼。 吕洞宾恶狠狠道:“去把姬先生请过来,越快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燊哥命铜锤撤了禁制,又叫小厮套着马车接了姬先生过来。 姬先生还以为出了大事,吕洞宾再也活不过来了,匆匆赶到,却见他好端端站在屋中,倒是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何招娣,面色赤红,嘴唇却是紫色,显然是冻透了。 “你怎么……”姬先生拉着吕洞宾上下审视。 燊哥搓着双手,喜不自禁道:“这可都是姬先生您的功劳,若不是您给吕洞宾用上了龙血之珠,他这次就是神仙也救不回!” 听到龙血之珠,姬先生神情略显惊诧。 “你们把龙血之珠给我用了?”吕洞宾也显得有些讶异。 “对呀,不然你现在能好端端这么竖着?”燊哥道,“有没有感觉自己不一样了?” 吕洞宾是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了,周身有种说不出来的清爽,四肢百骸无不通透。他细细寻思,有些质疑。“龙血之珠会对我有这样的作用?” 姬先生并不作答,垂头略做思索,挽起袖子,将二指搭在何招娣腕上,触手凉的跟冰一样。“她怎么会把自己冻成这样?” 吕洞宾没好气道:“她脑子蠢笨,披着床被子在下面冰窖呆了一夜。”说着,凶巴巴瞪视张果跟燊哥,“你们也不知道拦着她!” 燊哥赶紧撇清:“我昨夜又不在,我怎么知道她会蠢到披着被子在冰窖里呆上一夜?” 张果愧疚道:“都是我的错,何姑娘说有话要单独对吕洞宾说,我真应该阻止她。” “何招娣有话要单独对吕洞宾说?”燊哥摸着胡子,眼睛瞪得大大地,滴溜溜乱转,“什么话,还非要单独说?跟吕洞宾表白啊?” 吕洞宾一脚将燊哥踹的坐在地上。 燊哥顿时指着他大叫:“好你个吕洞宾啊,忘恩负义!老子为了救你,不惜顶风作案,你不知道现在御城守管控我们妖族有多严苛么?我带着族中小的们,冒着多大的风险,在御城守眼皮子底下,又是把你偷运回来,又是慌着去请姬先生,来来回回的折腾,你就这么对我?” 吕洞宾一点都不领情,“我可没求你救我。你打的什么算盘,咱们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假惺惺地。” 燊哥简直要气炸了:“好,再有一次,就算你求着老子,老子也绝对不会管了!” 两个人各自冷哼一声,谁也不看谁。 姬先生专心致志,丝毫不受影响,片刻后收指道:“这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寒凉之气浸入腠理,又深达筋髓,她身体底子差,跟阿婼类似,先天不足,原本她们姑娘家就尤其应当温护血脉,避免受凉,今次这是被冻透了。我开几服驱寒药给她,其它的都好办,只是有一样比较麻烦。” 吕洞宾道:“什么?” 姬先生站起身,看着屋子里一群大男人,为难道:“她冻的太狠,需要赶紧泡热汤,激活血气,不然你们即便给她盖再多被子也捂不热。而且,未来几日,还需要配合汤药每日泡汤,将深入筋髓的寒凉之气发散殆尽,否则淤积体内,还是会遗下病根。” 一屋子大男人面面相觑,这确实是个麻烦。何招娣现在已经失去了知觉,泡汤时需要人守着。 “这个简单,就交给我了,不过,你们要把我的麻烦给解决了——” 大门外传来玉娇娇的声音,她带着碧珠乘车而至,身边还带着黯然销魂的韩湘。 不过一天一夜,物是人非,龙七被鸟爪怪抓走了,相识许久的吕洞宾,自己还是第一次知道,他隐藏着那么多秘密,那碎心裂胆的一幕还在眼前,凭着自己的能力,只有束手无策的份儿。 韩湘红着双眼,看到吕洞宾安然无恙,既欣喜又震惊,进屋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吕洞宾手疾眼快,抓住韩湘双臂将他托住。 “吕洞宾。”韩湘用力握住吕洞宾的胳膊,仿佛在验证这一切都不是虚幻,“真的是你吗?你……没死!” 吕洞宾笑道:“要不要我踹你一脚试试?” 韩湘惊喜若狂,狠狠擦一把脸。 “咦、韩太岁这可是哭了?” 韩湘撒手,吸了吸鼻子,正色道:“我曾经说过,若有一日我韩湘真心敬服你,愿拜你为大哥,心甘情愿做你的小弟,今日韩湘便改口,从此以后,你吕洞宾就是韩湘的大哥。从前我只当你与我一样,都是玩世不恭,荒诞不经,游戏人间之辈,直到今日才明白你并非同我一样只是个浮浪子,你是个诙谐于外,正义其内的大丈夫。小七此次遭难,你定能施以援手,这些并非是我的阿谀之词,我韩湘能有你这样的大哥,实在三生有幸,也是小七之幸。” 吕洞宾淡然一笑:“大哥就算了,你还是叫我吕洞宾,我听着更顺耳。” 姬先生为何招娣开好药方,燊哥的小伙计们拿着方子钻地取药去了,玉娇娇让碧珠先行在厨房里烧热水。 吕洞宾问玉娇娇:“你又有什么麻烦了?” 玉娇娇施施然走进屋,“太乙宫的人盯死我了。” 吕洞宾了然,望向张果。 张果低眉垂目,银头已经派传音飞奴递消息给他,简单说了百媚千娇阁的情况。青天白日之下,就有妖族明目张胆惹事,动静还闹得那样大,先是坠龙,后又在平康坊,甚至波及整个城池,听说大明宫中,宝座上的盘龙,口中衔着的龙珠直接掉了下去,险些将皇帝砸着,那龙珠紫铜镀金,重达百斤,吓得皇帝都病倒了。这件事情着实太大,太乙宫想压都压不住了,为此,大首又是一顿暴怒。 玉娇娇进屋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御城守要追查昨日之事,除了那鸟爪怪,在场的还有谁,我只好把韩小哥关在酒窖,免得牵连出吕洞宾和那姑娘。” 吕洞宾感激道:“你处理的极好。” 玉娇娇手撑着额头,唉声叹气:“我现在是有家难回,只好在你这里盘桓些时日了,要是不帮我把御城守这个麻烦解决掉,吕洞宾,以后只怕你得养着我了,不仅是我,还有我的那帮姐妹们,你都得一并养着。” 燊哥闻言,顿时从地上弹起来:“什么?你们百媚千娇阁的姑娘们都要住在这里?” 玉娇娇摊手:“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我这里不就成了狐狸窝!”燊哥拽着自己的毛发,惊恐至极,“张大哥,这件事情就只有你能帮忙了,百媚千娇阁的姑娘们可不能住在这里,那我……我会被家中悍妻家法伺候,说不定还会被她赶出家门的!” 燊哥惧内,虽然爱财如命,但钱财尽数都在老婆手里掌握,他身上是半个子都难有,只是他要面子,平时都隐藏的很好,众人只知道他悭吝,不晓内情,此刻他连面子都顾不上了。 “张大哥我求求你,看在我一直帮你的份儿上,这回你可一定要帮我!”燊哥拉着张果的袖子,声泪俱下。 张果为难,“可我早已被御城守停职,大首不允许我擅自参与太乙宫之事。” 燊哥绝望的哭嚎:“我可怎么办哟!” 吕洞宾走到恢复原状的案后,那一整面墙一样的柜子上,一副巨型画作哗啦一下从柜顶落地,众人望去,皆自惊讶,那竟是一副十分详细的长安城图,各坊街巷无一不具,宛如整个城市铺在眼前。 吕洞宾自城图前回头,对着张果道:“事到如今,也不难为你,既然你现在住在异闻社,希望你也能出一份力。龙姑娘的身份,相信你也已然清楚,她的分量,对御城守,对我们每一个人,无需我多言,你心中自有判断。” 张果依然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无精打采的眉眼,早已扬了起来。“还请洞宾先生指教。” 吕洞宾满意地点点头,又环视在场众人:“今日大家都在场,除了姬先生外,龙七的事情与我们每一个人都相关,吕洞宾在此请求大家,携诚助力,人多力量大,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出那鸟爪怪人的藏身之处,只要找到它,将它逼出来,龙姑娘自然能够得救,御城守那边也能有所交代。” 张果望着吕洞宾,觉得眼前的他,既熟悉又陌生,从前他对别人的事情并不十分热心,更不需要外人插手,孤行己见的厉害。他自然是个胸有沟壑,有勇有谋的,但行事偏于藏秘,又喜欢捉弄别人,莫测难辨,这死了一回,竟有种脱胎换骨之感。 燊哥没什么好气道:“吕洞宾你就直说吧,你又算计着想要怎么差遣我们吧。” “我曾听闻,长安城早在建城之初,姜子牙便带着御城守,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埋下了四隅玄铁神柱,以做镇守。那四根玄铁神柱便如同四根定海神针,分别代表四种元素,相互之间可生作用,对于妖族而言,这四根玄铁神柱便如四个地煞一般。四根四隅玄铁神柱,罡气弥漫,触煞能知,太乙宫内自有感应,如今御城守还在满城搜捕,想来那鸟爪怪物轻易也离不开长安城,一定藏匿于城中某处。”吕洞宾的手指在城图上游走,“从昨日鸟爪怪对我的袭击来看,城内前些时日频繁发生的掏心案,必然是他所为,我们先在图中标出案发地点,以此来推断他的活动范围。” 众人纷纷点头,认为吕洞宾这个法子可行。长安城虽然大,但妖族各有习性,就像狮子虎狼都有圈地为界的习性,会给自己划分范围。 只有张果听了吕洞宾的话暗自心惊,吕洞宾怎么会知晓这样的绝密? 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这四个方位的四隅玄铁神柱,是太乙宫秘而不宣的内幕,更是历代御城守们暗中守护的机要。 眼前这个散发披衣的年轻人,他身上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吕洞宾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张果思虑重重,思绪如麻。 燊哥手下的小伙计带着药材回来了,碧珠也烧好了热汤,姬先生亲自配好药汤,待何招娣被安置进去后才告辞离去。 异闻社中,在张果等人的配合下,吕洞宾用笔在城图上圈出掏心事件被发现的地方。 姬先生背着药箱,拿着雨伞,步履沉重,待离了异闻社所在的巷道,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停了下来,转回身遥对异闻社的方向,从袖囊中摸出一物,捏在指尖。 那粒龙血之珠在他指间流转,光华内蕴。 “吕洞宾、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姬先生盯着手中龙血之珠,喃喃低语,“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清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喷烟冒火的鼎炉,熊熊火光夹杂着篮彩,空间里的温度极高,师夜光散发赤足,光着上半身,下面仅穿一条极宽的大红色裤子。 浓黑的发,鲜红的裤子,躯体上涂抹着一层金色不死树液,缓缓自鼎炉前睁眼。他身周画着古怪血色符咒,像个阵。 丝丝缕缕的血气,盘旋缭绕,融入师夜光身周血符阵中,他通过符咒吸收着那些血气,丹室之内,一股浓郁的似檀似麝的香味。 女子闷哼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怎么,还不愿意将龙珠交出来么?看在你的龙女的份上,我才给你这个机会,别以为你不交出来,我就没办法自己取。”师夜光嘴边挑起一道纹路,整张脸上也涂着不死树的树液,显得阴鸷酷烈。在城外雨师坛,他深受重创,回到长安便一直在休养,不死树的黄金树液具有超强修复作用,而那盘旋不休的血气,绵绵密密渗入他的体内,他不仅伤好了,修为还获得了提升。 鼎炉的后面,那个秘密空间此刻打开着,雪白的一片,白的晃眼。一截横卧的枯木上,迦楼罗王垂着受伤的羽翼,发出粗重的喘息,眯眼盯着角落处。龙血的香气,刺激着他的感官,让他更加饥渴难耐。 迦楼罗王知道,师夜光不仅在折磨龙七,亦是在折磨自己。 若非此次他伤得太惨,真恨不得拼着半条命,也要将师夜光这个阴险无耻之徒挫骨扬灰! 龙七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在她身周同样画着血色符咒,一丝丝血气在她身上盘旋。肩膀上的伤处重新崩开,还有许多细小的新伤,她的血被强行抽离躯体,像被蒸发的热汽。 失血过多,让龙七几乎维持不住本来的样子。虽然还是人形,但两只犄角和鳞片都显现出来,银色的龙鳞,细密的覆盖,却遍布许多刮痕,鳞片翻卷着,额头上一只龙角还没了,只剩下一只,没了的那个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切掉的,切口处还有一层幽绿色的粘液,原本美如珊瑚的龙角,像是浸了毒,变得丑陋。 对师夜光的问话,龙七置若罔闻,甚至还发出一记嘲讽的笑声。 “没想到,这么个娇滴滴的东海七公主,竟然还挺能抗的。”师夜光冷声说道。 两日前,迦楼罗王抓了龙七来,在长安城引起不小的震动,师夜光陷入被动,一来害怕自己的秘密曝光,因为迦楼罗王而引来御城守;二来,迦楼罗王竟然先斩后奏,趁着他不在,擅自行动。 这会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 他要让迦楼罗王长个记性,别忘了现在谁才是主人。所以他故意让迦楼罗王眼睁睁看着美味在前,却让他无法吃到。 好在迦楼罗王擅长隐遁空间之法,御城守一时半会难以查找,他必须趁着这个时间,将龙珠弄到手,再毁尸灭迹,丢给迦楼罗王解决干净。两日来,他不断换着花样折磨龙七,撕裂她已经愈合的伤口,切掉她的一只龙角,刮掉她的鳞片,如今又给她用上了炼魂术。 这炼魂术,原本是提炼妖灵所用,最是残虐,几乎还没有什么妖族能够抗衡。就像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七窍之中将内里掏空。 师夜光再一次催动炼魂血阵,龙七身周爆出一蓬血雾,她痛的在地上抽搐,痛呼声却被死死咬住。血色符咒在她身周旋转,丝丝缕缕的血从她体内飘出,她像被一个血罩子罩在里面,这样的失血与摧残,令龙七昏死过去。 “你再继续下去,她会死。”迦楼罗王嗅着越来越浓郁的龙血香气,声音嘶哑的开口。“师夜光,本尊不得不提醒你,她是龙神后裔,如果你把她弄死了,那龙珠你也得不到。龙珠本就是祖龙血脉里沉淀的宇宙本源能量,能量是无形的,只是在龙神后裔体内凝聚成珠,伴随龙族毕生的修炼,会随着她的消亡而消散。” 师夜光停下来:“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把她剖开,想要得到龙珠也是万万不能咯?” “正是。”迦楼罗王幸灾乐祸地笑,“你想拿捏本尊,但是本尊告诉你,没有本尊,你这辈子都休想得到龙珠!”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迦楼罗王冷哼:“本尊是不是在骗你,你尽可一试。” 师夜光阴沉道:“我知道你现在受伤颇重,你很需要吃掉这条正裔之龙,一旦你吃掉龙女,不仅能够疗伤,功力还会大涨,凭着你迦楼罗王的能耐,足可以对我这个血契的主人进行反噬,到那时,区区一介凡人的我,根本奈何不了你,别说让你告诉我劫妖录的秘密了,只怕我早被你一把火挫骨扬灰了。我并不排斥跟你做这个交易,但是,凡交易必得有筹码,我可以把龙女交给你处置,但我怎么相信你会把龙珠给我弄来呢?” 迦楼罗王舔唇而笑:“你说的不错,吃掉这条正裔之龙,不仅能够令本尊饱腹,她体内龙珠就算取不出来,融在骨血中对本尊也是大有益处。” 师夜光隔着鼎炉与迦楼罗王对视,彼此目光谁也不退缩。 “我从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东西。”师夜光道。 “本尊不需要你的相信。” “你!”师夜光想发怒,又忍住。 迦楼罗王依然保持着傲慢对他道:“要么你乖乖跟本尊做个交易,要么你弄死她好了。” 师夜光本就极是能屈能伸,在拿到龙珠这件事上,他一点都不敢托大,站起身走到迦楼罗王栖身的枯木前,看了看角落里昏死过去的龙七,道:“迦楼罗王,你说吧,怎么才能得到龙珠。” “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吧。”迦楼罗王看一眼自己受损严重的羽翼,“那个伤了本尊的家伙,我要你去帮本尊找出来,用他来换龙珠。” “什么?”师夜光生怕自己听错。 迦楼罗王不耐烦的低吼:“本尊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师夜光缓缓展出笑容:“你说的是吕洞宾啊!” 迦楼罗王回忆道:“没错,他好像是叫做吕洞宾。” 师夜光抚掌大乐:“我当是什么交易,原来如此。好,我就用他的命来跟你换龙珠!” “不。”迦楼罗王打断师夜光,“本尊要的是他的人。” 师夜光微讶:“要活的?” 迦楼罗王缓缓吐出:“他的命,本尊自会取。” “成交。” 师夜光再看一眼昏死过去的龙七,心里一阵畅爽,万没想到迦楼罗王的条件竟然是吕洞宾,没有人比他更愿意看到吕洞宾去死的了,落在迦楼罗王手中,结果可能是生不如死。 很好,吕洞宾,这一次不用我自己动手,但一定会让你更加万劫不复。 师夜光笑着走出。 而此时的异闻社中,经过大半天的努力,在张果喝燊哥的配合下,吕洞宾那张巨型长安城图上,已经密密麻麻画了许多个红圈。每一个红圈标注的地方,都是发现被掏心者之处,它们看上去像是随机的,但是当全部画完之后,红圈之中形成一块明显的空白处,只有那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被掏心的案子。 “这里!”吕洞宾抬手在那一片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城图很大,即便那片空白之处也有一坊之大,但那块地方十分特殊。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韩湘难以置信,“怎么竟是这里?会不会弄错了?” 玉娇娇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嗑瓜子,闻言不解道:“那里怎么了?有什么特殊的?” 韩湘搔着脑袋道:“其实也说不上特殊,只是那个地方,之前属于两个豪门望族,可这两家早就因为谋逆大罪被抄了家,举家流放,如今那里并没有人住,还驻扎着威远军,平日里就守备森严,屯兵大营重地,闲杂人等别说进去了,想要靠近都很难。” 吕洞宾跟张果迅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就是这里!” 韩湘道:“这么肯定?” 吕洞宾道:“寻常人难以接近,这恰恰便于藏匿。” 张果附和道:“正是如此,那鸟爪怪人也不是寻常人,自然不做寻常思量。” 韩湘一脸的悲苦。“可威远军的地盘,咱们也进不去啊?” 玉娇娇点头,认同韩湘的说法。“假如龙女是被抓去了那里,若要救她,必然会与鸟爪怪人起冲突,势必会惊动威远军。这件事情若是惊动朝廷军队,影响不会小,恐怕难以收场。如今我还被御城守盯着,果老原本就是御城守的人,现在都掺和在一处,被发现了,对谁都不好。” 燊哥不待大家开口,首先推脱:“你们可别指望我们火光鼠,我们是会地遁之术,但我们跟御城守是有过约法三章的,不能乱用,不能借着地遁术去不能去的地方,更不可能去帮你们偷人。” “这种时候你想起跟御城守的约法三章了?平时你们干的违规事还少了?”吕洞宾鄙夷地甩燊哥一脸墨汁。“没好处的事,你自然是不肯的。没人指望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燊哥偷瞄一眼张果,悻悻地闭嘴。 “我去!”韩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龙七是我的朋友,救她,我义不容辞。” “你想好怎么进去了?”吕洞宾斜眼瞅着他。 韩湘鬼道:“我是没办法,但有一个人可以。我现在立刻去找他,今晚,我们就去探一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0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龙七悠悠转醒,丹房内就只剩她一个,师夜光和金翅鸟王不知去了何处。 龙七动了动,身周血色符咒立即发动,形成一片红色炽光,她受伤的肌肤与鳞片,嗤地一声,如同被火炭燎到,火辣辣的痛。 丹房外面漆黑一片,看来已是深夜,隐约有守卫换岗时发出的喝令,龙七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感觉上守卫森严,平时除了师夜光和金翅鸟王,再没有其他人涉足。 龙七很想喝水,嗓子干的快要冒烟了,嘴唇也开始脱皮。她尝试想要突破加注于身的禁制,可一动,全身的骨骼都要散架般的痛,她满头冷汗,伏地喘息。 忽然,外头乱起来,有人低声呼喝,还有杂沓的脚步声。 丹房的门,猝不及防被人撞开,一条条黑影闯入。 “是谁?”龙七哑声问道。 先闯入的黑影,守卫在大门处,后面进来一个蒙着面的人,站在门口顿了顿,朝龙七快步走去。 黑影们将大门从里面死死挡住。 “龙姑娘——” 快步走来那人轻声呼唤龙七,龙七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想了想,忽然惊愕的睁大眼睛。 “你!你是……” 那人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绝世美颜。“看来你猜到了,正是我。” 黑夜似乎突然成了白天,心里的阴霾霎时间消散,龙七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蓝采和一身夜行装,衬得一张脸更胜美玉。 “你……你怎么会……你怎么会……”龙七震惊的不知要说什么。 蓝采和淡淡一笑:“我怎么会来救你,我怎么会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本事是么?” 龙七怔住,说不出话。 “你果然不懂人到底是什么。”蓝采和微笑着道,“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各自的秘密,都有自己的伪装,有不同的生存之道。我蓝家曾是望族,虽然如今落魄为一介商贾,但也有自己防身护命的根本。” 龙七按着激跳的心口:“我只是怎么想都想不到,竟会是你来救我。那天韩湘带我去见你,你对我那么冷漠,连面都不肯露,我以为你是厌恶极了我,连看都不想看到我。” 蓝采和道:“我只是生气,你总跟韩湘走得那么近。” 龙七诧异的抬头:“我跟韩湘?” 蓝采和垂眼:“不错,你跟韩湘,他喜欢你,你不会心里没数。” 龙七道:“老韩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蓝采和笑了笑:“对人而言,朋友分很多种。有玩伴、有酒肉朋友、有普通朋友、有相互利用的朋友、更有暧昧不清的朋友。你们是哪一种?” 龙七皱眉道:“对我们龙族而言,朋友就是朋友。我们对自己认定的朋友,必定全心对待,没有那么多说头。” “那我呢?我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龙七微愕:“你——你是我喜欢的人呀!你是我长到五百岁,头一个动心的人呀!自从那天听到你的萧声起,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认定的人呀!” 蓝采和停顿了一下,缓缓点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的人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这里有重兵屯守,一旦被发现想要脱身可就难了,我先带你走。”说着便要朝龙七过去,将她扶起来。 龙七急声大喊:“不可!这里有防护禁……” 尚未喊完,蓝采和已经触发了师夜光留在龙七身周的禁制,那些淋漓鲜血所画的符咒霎时间弥漫起红光,像升腾起的血雾。 蓝采和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倒地喷出一口血,身上夜行衣也破裂,露出的血肉一片模糊。 “蓝采和!”龙七跪爬在红光弥漫的血雾中,透过腾起的符咒,紧张的张望。 “少主,外面有人过来了!”守门的黑影,其中一个人焦急说道。 蓝采和侧耳听了听门外动静,捂着伤处道:“不管怎样,都要把她带走,在所不惜!” 龙七闻言,拼命摇头。“蓝采和,你快走吧,你能来这里,我已经心满意足,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有谁为了我搭上性命!” 蓝采和挣扎着起身,再次朝龙七而去。“不,我要做的事,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心意。” “你走,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话音未落,守门的黑影被大力撞飞,师夜光提着长刀而入,他身手不俗,几下便将蓝采和手下人全部撂倒,刀口淌血,正对蓝采和。 “居然是你呀,大名鼎鼎的花皇楼少东家,长安城里的第一美男子,我对你的大名早有耳闻,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会在这里。” 隔着符咒法阵,龙七看不大清楚,只看到师夜光将刀锋抵在了蓝采和脖颈处。 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大声对师夜光道:“不许你动他!你要是敢伤害他,我一定跟你拼命!” 师夜光冷笑着说道:“好啊,我可以不动他,那你把龙珠交出来啊。” “你……”龙七顿时像被一根鱼刺卡住。 师夜光阴测测地,好玩的打量着蓝采和与龙七。“都说人心不可测,感情是最经不住考验的,嗯,我倒是想看看,在你东海七公主的心里,究竟是情郎重要,还是龙珠更重要。” 龙七心如火烧,又好像在热油里滚,她不想连累的蓝采和命丧师夜光之手,也不情愿将龙珠交给师夜光这样的小人。 这时,却听被挟持的蓝采和冷声开口。 “龙姑娘,莫要受他胁迫,龙珠是你的身家性命,千万不要交给这种人,蓝采和只是区区一介凡夫,死了便死了,不值得!” 龙七泪流满面。“蓝采和……” 蓝采和依然冷静:“这一世,能得龙族七公主青眼有加,蓝采和何其有幸,下辈子,如果还能遇到,我一定比你先开口,向你求亲!” 蓝采和突然脖颈往前一送,就要借着师夜光的长刀刺穿自己,龙七惊得大声哭喊,师夜光手疾眼快,将刀一撤,一掌卡住蓝采和让他无法动弹。 “你想就这么去死?没看出来,你竟是个烈性痴情的种。”师夜光咬牙,阴森笑道,“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他指端用力,捏住蓝采和脖间经脉,逼得蓝采和将嘴张开,师夜光扔入一枚墨绿色的药丸,又用力将他嘴巴闭合。 “你……给我吃的什么?”蓝采和干呕两声,双手卡住喉咙。 师夜光冷笑着道:“没什么,就是我平时炼妖所得的毒素,吃下去会慢慢侵蚀你的五脏六腑,让你的内脏被腐蚀。你不是有一副好皮囊么,我就让你的这副好皮囊,一点一点的,从里到外腐烂掉,最后你会化成一滩腐水,什么都不剩。” “师夜光,你真狠毒!”蓝采和卡着喉咙倒在地上。 师夜光又随手朝先前被杀的几个黑影身上倒下一些墨绿色的汁液,那些尸体瞬间便开始腐蚀,化为腐水。 “我狠毒?我没给你喂这种毒液已经是对你格外宽厚了,看在你们俩是一对有情人的份上,还给你们留出最后的温馨时光。”师夜光笑了两声,“时间有限,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好好话别吧。” 师夜光挥手撤去加在龙七身周的符咒,大笑着离开。 蓝采和倒在地上抽搐,龙七手脚并用朝他爬过去,抱起他,在他身上摸索。“你,你不是神医之后么,你会解毒的对不对?你身上应该备的有药对不对?你告诉我在哪里,你身上好凉好凉,你快告诉我,要怎么解毒?” 蓝采和仰面躺在龙七怀中,按住她的手,无力的握住。“没用的,正因为我是神医之后,所以我比谁都清楚,师夜光给我喂的毒,什么药都解不了。龙七,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时间不多了。” 龙七哭的不能自己。“我不相信……” 蓝采和呕出一口血,只是那血已经不再是鲜红的颜色,而是浓稠的墨绿色。“龙七,毒性已经开始发作,我们就这样好好说会儿话。” 龙七用手不断擦拭蓝采和口中毒汁,“你说吧,我听着。” 蓝采和道:“先前,你领着人突然给我下聘,让我在别人眼中成为笑柄,其实,我一点都不恼你,只是被你吓着了。可是后来,看你跟韩湘走的那么近,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比跟我要亲密,我心里才有一些恼你。”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不懂人世间的事情,不懂这里的规矩……” 蓝采和含笑打断龙七:“你那天站在马车上,纵情肆意的样子,我永远都忘不掉,不懂规矩,肆无忌惮,像一团野火燃烧,真是让我既羡慕又心动。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回去,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去顾忌别人怎么看我,我一定会答应你的求娶。” “蓝采和,你别说了,你别再说了,都是我害了你,我害了云伯,害了吕洞宾,现在又害了你!我只会惹是生非,只知道闯祸,以前好歹都有父王母上跟哥哥们帮我收拾烂摊子,我就是一个没本事的惹祸精……”龙七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她望着蓝采和毫无血色的脸,眼中升起一片坚毅之色,“蓝采和,我要救你,这次我一定要救回你!” “傻瓜,师夜光的毒,是没药医的,而且,我们也出不去。”蓝采和艰难抬起一只胳膊,揉了揉龙七的头。“别再为我费心了,就这样吧。” 龙七将蓝采和扶起,让他靠着丹炉,自己在他对面盘膝而坐,“还有时间,还有办法!” “你这是要做什么?” 龙七周身浮现一片淡蒙的白光,宛如笼罩一层雾气,这光照亮她的模样,形成如同光之花瓣将她团团裹住,又绽放。 从龙七的眉心处,一团洁白的光团浮现出来,悬浮在她面前。龙七微微张口,将那白光形成的光团叼住,手中结印,以龙语诵咏,光团变幻不休,最后形成宛若一层珠光流连的珠子。 “蓝采和,张嘴。”龙七将龙珠叼在唇间,“这是我的龙珠,它能净化解除师夜光的毒,不管怎样,我都要你活下去——” 龙珠释放七彩光晕,也映照出对面蓝采和的脸孔。龙七忽然发现,蓝采和的脸在龙珠的光照之中起了变化,像融化的蜡像,她骤然心惊,想要收回龙珠,可对面蓝采和的体内霎时间掠过一股强霸的力道,将她生生震飞,龙珠被那力道卷裹着夺去。 眼中的丹室也在这个瞬间发生变化,如同四面罩着的幕布被一齐拆除掉,一片晃眼的白色,丹炉的位置,赫然是一截横陈的枯木,上面盘踞着手握龙珠而笑的金翅鸟王。 上当了! 龙七面如死灰。 一根长发飘飘荡荡自她眼前飘落,落在她身旁的地下。 龙七身后响起击掌的声音,师夜光带笑的声音传过来。 “真是大不易啊,寻常的障眼法,怕出纰漏,被你看穿,为了能够让你相信是真的蓝采和,可是费了我一番周折,千辛万苦买通他身边伙计,才取得他的一根头发丝。” “那也是因为本尊这局设计巧妙。”迦楼罗王悠悠说道。 师夜光含笑道:“情能使人生障,这话一点不错。只是我没想到,迦楼罗王您冒充起蓝采和,竟能说出口那样浓情蜜意的话来。” 迦楼罗王轻蔑的看一眼地上发丝,道:“本尊才不屑于说那种话。” 师夜光继续道:“我若是七公主,听到自己的情郎那么说,我也会动心的。那样的情郎,世间那个女子舍得?” “是我蠢,我真是蠢!”龙七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顿,如今连龙珠也被人设计夺走了。 师夜光走到龙七面前,“你不蠢,只是女人都喜欢感情用事。” “你们杀了我吧。”龙七心如死灰,双目呆滞。 迦楼罗王看着她,忍不住舔了舔唇。“师夜光,龙珠现在帮你拿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这是自然。” “那本尊现在就要吃掉这条小龙了。” “等等!” 迦楼罗王锐利的鸟爪悬停在龙七头顶一寸处,被师夜光打断,他不满的瞪过去,“你想变卦?” 师夜光拉住迦楼罗王的手,“你忘记了么,还有吕洞宾呢,龙女现在留着还有用。” 迦楼罗王没好气道:“你别想耍花样。” “就给我一天的时间,明日龙女随便你吃。” 迦楼罗王忽然生出一些兴趣,不禁问道:“你想怎么做?” 师夜光老谋深算的眯着眼睛,唇畔凉冷的笑纹像一条蛇。“你想找吕洞宾报仇,难道吕洞宾他们就会弃了东海七公主不管不问?我已经将风放出去了,自然会有人帮我们带到吕洞宾耳朵里,我们要做的,就是用她将吕洞宾钓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黑漆漆的大片宅院深处传出。 韩湘拖着小国舅曹九,打着他皇帝姐夫的名义,拉着一车烈酒,说来看望刚刚从铁山换防回来的威远军。这支军队,素来悍勇的出名,多是来自蜀地,本就是产好酒的地方,军卒们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善饮的,喝起酒来也跟打仗一样,甚是强悍,没多久,小国舅就直挺挺栽倒下去,人事不知,而韩湘也头昏脑涨,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一声惨叫的声音,霎时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酒意都驱散了。 “这屯兵重地,怎么会有女人尖叫的声音?”韩湘端着酒碗,手一抖,酒洒出大半,他不太自然的朝身边将领笑了笑,问。 将领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韩公子,看在你是小国舅朋友的份上,本将私下跟你说,就当咱们兄弟闲聊的。”他说着,朝韩湘跟前凑了凑。 这将领是个方脸汉子,看着十分粗豪,说起这话时的神态动作,却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格老子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有点邪门儿,一到夜里头,后面那片宅子里头的鸟,就低低嘎嘎地,有天夜头,老子去窝料,睡的迷迷糊糊,那里头曲黑的园子,有人在哼曲子,那声音是怪好听,啪唧唧地,就是说不出来的瘆人,还是个女子声音。”将领抖了抖身子,“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尸山里摸爬滚打哦,啥子没得见过,还有啥子怕的,可就是那声音,听着好悲凉哦,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骇死人!” 韩湘道:“莫非那宅子里有鬼?” 将领道:“哪个深宅大院里还没几个冤死的鬼?这原也没啥子可怕,可怕的是,有妖怪。” “什么样的妖怪?” 将领喝一口酒,“啥样子的,我是没亲眼瞧见,但我手下兄弟瞧见了。这些宅院原本属于两个望族,早年间犯案,举家牵连,如今有一块宅院归属了九仙公主殿下,我那兄弟负责那一片的巡逻,说是好几次夜里头瞧见一个黑漆漆地人形怪物,一双绿色的眼睛,像个飞天的夜叉,从外头飞檐走壁的进去,每次都抓的有人。有一次,他实在好,就扒墙头,结果吓得不轻,你晓得他看到啥子了?” 韩湘道:“他看到了什么?” “有个妖怪在生吃活人心!” “既然是九仙公主的院子,有妖怪藏匿行凶,为何没人管?” “公主不晓得有多少这样的院子,哪里会上心,那里平时都大门紧闭,连我们都不允许踏入,出入的只有一个男人。” “何人?” “老子不认得他,听说是公主的面首,呸!不过,那宅院从来不许别人踏入,想必里面也是有古怪的。” 韩湘从威远军里的一名将领口中获得了重要信息,他本想亲自过去查探一番,好在还有一些自知之明,真是遇到鸟爪怪,或者那将领口中说的飞天夜叉,他绝对没有胜算。思量一番,韩湘便带着醉死过去的曹九,乘着马车直接奔了异闻社。 异闻社里,众人吃罢晚饭,都在院子里等韩湘消息。 何招娣刚泡完热汤,喝过药,被碧珠盯着躺被窝里发汗,只听院门砰咚一声,紧接着是玉娇娇带笑的声音。 “喲、小国舅这是怎么了,掉酒缸里了?” 韩湘背着不省人事的曹九,直奔吕洞宾而去。“大哥、求你快救救小七!再晚一步,怕是就来不及了!” 吕洞宾正煮着一吊茶,舀了一盏递给韩湘。“慢慢说。” 张果上前接下曹九,小国舅醉的太狠,被张果扛进小厨房里打好的地铺。小国舅金尊玉贵,本不该让他睡地铺,只是屋子现在归了何招娣跟玉娇娇她们,是女人家的地盘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七确实就在那里,如今那里属于九仙公主,负责巡逻的威远军里曾有人目睹有妖物出没,还生吃活人心。”韩湘停顿了一下,“只不过,他们描述的妖物,却不是鸟爪怪人。” 吕洞宾细细问了话,韩湘一一回答,说起掳走龙七的妖物,韩湘忽然想起龙七曾经说过,他们龙族有个天敌,叫做金翅鸟王,专以龙蛇为食,不确定是不是他。 吕洞宾回想那日在玉娇娇处见到的鸟爪怪人模样,缓缓点头。“大约便是那位了,不然也不会对龙七如此执着,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更无视御城守。” 玉娇娇也道:“金翅鸟啊,我倒是听说过,确是专以龙蛇为食,只不过,龙七是东海龙主的女儿,他也敢?” 张果安顿好曹九,从小厨房里出来,正听到此话,便道:“金翅鸟一族与龙族,尤其是东海龙族,有不解的血仇。” 他一向讲话言简意赅,能少说则少说。虽不似先前那样罕言寡语,但就像屋檐滴水,总不那么酣畅淋漓。 “什么样的血仇,你倒是说清楚了。”吕洞宾不禁追问。 张果接着道:“许久之前,不周山被共工驾着飞龙撞塌,妖族失去生存之地,从而对龙族也心生怨恨,认为龙族不该站在人族这边,摧毁它们的家园,故而引发大战。在那场大战中,金翅鸟王吃掉了东海龙太子,惹得整个龙族暴怒。”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倒是没有听说过。”玉娇娇讶异的翘着二郎腿,随手摸起一把瓜子磕。“看来我还是太年轻啊。” 韩湘握着茶盏。“后来呢?” 张果平声道:“龙族几乎灭了金翅鸟全族。” 韩湘茶也不喝了,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样的血仇,那小七落在金翅鸟王的手里……那还能有个好?!” 吕洞宾也觉得情况不太好,龙七只怕是命悬一线,朝不保夕,愈早将她救出愈好。 他起身往屋子里走,其余人也跟了过去,大家一起站在那副城图前。 如今能够确定的是,掳走龙七的,便是金翅鸟王,她被关着的地方,便是换防回来的威武军驻地,而金翅鸟王身边显然还有助力,如何将金翅鸟王逼出,救出龙七就成了关键所在。 “金翅鸟王可有什么弱点?”吕洞宾问张果。 张果低头思索片刻,无奈道:“我对此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金翅鸟尤其喜欢高温和阳光。”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了解自己,却对金翅鸟王知之甚少。”吕洞宾盯着城图,回忆在百媚千娇阁时的场景,“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当时是正当午,他选择在那个时间出手,平康坊虽然人少,可街面上正是人多活动的时候,他双翅淬火,显然不惧火焰高温……” 吕洞宾反反复复在回忆里翻检,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突然,他打了一记响指。 “韩湘,还记得么,当时他只是一直在房间外面袭击你们,却不肯走进去太深!” 韩湘呐呐地道:“是这样,那又如何?” 吕洞宾微微一笑:“因为房间里面幽暗。” 百媚千娇阁掩映在精美的园林中,园子里尽是枝繁叶茂的花树,韩湘跟龙七所在的房间,正在园子里面,楼下是一方小鱼池,四周都是不知凡几的植物,还有重重帘幕,光线暗淡。 “那就是说——光线就是金翅鸟的弱点!” 吕洞宾的视线在城图上快速逡巡,片刻后,他转身面对众人:“我有办法了,只是这个办法需要各位协同助力,而且很危险。” 韩湘第一个跳出来,道:“小爷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吕洞宾正色道:“不仅是你要承担危险,更危险的,是我需要一个诱饵,来引恶鸟出巢穴。而且,还就要在他最喜欢的那个时间段行动,这样金翅鸟王才会托大,放松警惕。” “你还是先别卖关子了,既然有了办法,就说出来大家伙听听。”玉娇娇瓜子也不嗑了,正襟危坐。 吕洞宾走到城图前,一边在图上笔画着,一边将自己的办法说出,旁边的床榻上,何招娣侧耳倾听,而屋内众人越听神色越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小国舅醉酒醉的厉害,直到第二天日头高照才悠悠转醒,醒来发现异闻社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来回转了个遍,主屋的桌子上留有清粥和小菜,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怪,人呢?人都跑哪去了?” 曹九抓着脑袋,站在回廊下,茫然四顾。 今天是个艳阳天,天色很好,阳光赫赫,洒在身上还有夏日余热,连云头都很少。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着驻扎威远军的地方而去,那里的坊门处,守卫比别处都显得森严,白日里也不见有任何走夫贩卒经过,俨然是军事重地一般。 马车还未到坊门,门楼上的军士便厉声喝止:“什么人?” 拉车的车把式,头戴斗笠,穿一身灰衣短打,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大叔。 “是我,韩湘,小国舅的朋友。”车帘子撩起一半,韩湘探出身,热情的朝上面军士打招呼,“咱们昨夜刚一起喝过酒。” “原来是韩公子。”军士态度客气了三分,“今日韩公子是又送什么给咱们?” 韩湘笑道:“昨夜小国舅喝多了,醉的一塌糊涂,这不,就把陛下赏赐的贵重之物给遗失了。” 军士肃然道:“这可是大事,是怎样的贵重之物,我这就传达下去,让大家伙一起帮忙找。” 韩湘老练道:“不不不,醉酒弄丢陛下的恩赐,这事怎能张扬,小国舅特命我来寻一寻。” “这……”军士犹豫了一下,立即道:“这里面寻常人等是绝对不能放入的,韩公子你出身官宦世家应该懂得,屯兵大营所在,关系重大,但既然是陛下亲赐给小国舅的珍贵之物,那我就擅自做个主,还请韩公子趁着晌午大家吃饭的功夫,速去速返,也别叫小人难做。” 韩湘忙不迭的应了,又客气两句,这才缩回身去,坊门前尖头木桩竖立的障碍被挪开,马车驶入。 张果的面容藏在斗笠下,赶着马车驶入坊门,在韩湘的指引下,将马车行驶到昨夜那名威远军将领所说的地方。 那里是一座庞大宅院,一看就是贵族宅第,却是凋敝了,鸟头门洞开,一些穿着威远军制服的粗豪汉子们进进出出,此时正是饭点,正门跟门前街道军卒们来来往往,他们根本不可能从这里进去。 韩湘最是熟悉这些贵人官宦世家的宅院,知道在一些偏僻的甬道处,会藏着不起眼的小门,张果按照韩湘所说,沿着宅院围墙兜了半圈,果然找到一条堆放杂物的甬道,墙角的位置有个不起眼的小门。 “就是这里了,应该可以进去。” 马车藏进甬道,张果细心的用杂物掩藏痕迹,他首先下去查探一番。 “从这个小门进去,正在宅院靠近内宅的地方。从方位上看,最靠近昨夜传来叫声的地方。”张果看着小门,“只是这小门从外头锁上了。” 韩湘从马车上跳下来,也不言语,走到小门前,从袖囊里掏出一根细细地铁丝,三两下便将门锁捅开了。“这不就开了。”他绕着铁丝笑,“这么些年,小爷我整天翘家翘学,可不是白给的。” 张果耷拉着眼皮瞅他,“那我就在这里接应你们。” 韩湘点点头,转回马车前,将帘子撩起。 马车里坐着一个全身罩在斗篷里,还戴着兜帽的人。那人藏的严实,缓缓从马车里走下来。张果将小门轻轻开启,先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观察里面。 里面是深深庭院,内宅大多僻静,环境幽美,这里又是属于九仙公主的院子,不像前面尽是军卒,看上去里面没有一个人。 张果简单确认过之后,才对韩湘跟那斗篷人道:“进去之后,给你们的时间有限,务必自己当心。若遇到危险,就暂且放弃,保命要紧,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大声呼救,我一定赶去接应!” 韩湘跟斗篷人点点头,从门缝里闪身而入。 这内宅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许多间房子都空着,要一间一间的找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间一间的找,这办法太笨了。”韩湘道,“我们俩又不能分开行动,这如何是好啊?” 正自苦恼,宅院中间的泥土地里突然冒出一个脑袋,就像突然破土而出一个硕大的蘑菇。 那大蘑菇,甩甩头,抖落头顶小圆帽上的泥土,呸呸两声。“吕洞宾,你个阴险卑鄙又狡诈的家伙!” “燊哥?”韩湘吃惊的看着燊哥,撑着地,将自己臃肿的身躯拔萝卜一样拨出来。“你怎么会来?你不是不插手吗?” 燊哥艰难的把自己拔出来,“你以为是我自己要来的?还不是吕洞宾那个阴险卑鄙又狡诈的家伙,居然拿我藏私房钱的事威胁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知道我把钱藏在什么地方。我要不来,他就要去找我家老妻告密,这不是要我的亲命吗?” 燊哥一边气愤的骂着,一边朝韩湘和斗篷人走去。 “当着大家的面说不稀罕我,让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背地里要挟,缺德的家伙,这不是要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韩湘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果然不愧是吕洞宾。” “他是不知道,现在御城守,太乙宫那边管控的有多严,我这是拿自己整族在冒险!” 燊哥气鼓鼓地,呼哨一声,地面下接二连三又冒出一个个蘑菇,都是一个个脑袋,同样的尖鼻子,圆眼睛,圆脑袋。 “去,把关人的地方找出来。” 圆脑袋们纷纷匿去,有了火光鼠们的助力,这片偌大的宅子,片刻就会被翻的底朝天。果然,不过数息,东边方向就传来一声呼哨。 “找到了!”韩湘丢下燊哥跟斗篷人,迫不及待奔跑过去。 东边还有一个小门洞,绕过假山石,是一座独立的院落,简洁的很。燊哥手下伙计,早已将院落正中的那间屋子房门弄开了,里面黑洞洞地,屋子很深,光线也很暗,空间里有一丝异的香味。 这香味让韩湘心惊。 龙七的血,独有一种似檀似麝,略带香甜的味道,像盛夏里绽放的花树。 燊哥的伙计,带着韩湘朝屋子深处而去,这屋子里面还套着一层,若是不细心就很难发现。进门处像个三彩柜,门一开,里面传出一阵叮叮铃铃细碎的铃声。待双眼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韩湘终于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却愣在进门处,迟迟没有踏入。 燊哥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探头朝里面一望,顿时缩回脖子,忍不住一声叹息。“转告吕洞宾,他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 ,后面我可就不管了。”他在韩湘肩头一拍,“这次他要挟我的事,就作罢了,算我燊哥行善了。” 说罢了,燊哥呼哨来伙计们,又一个个从地下消失而去。 韩湘游魂似的走进那片空间,中间是个丹炉,龙七奄奄一息靠着炉子,光从上面落下一束,正照在她身上。 龙七身上衣物多处破裂,露出浑身痕痕血迹,细嫩的肌肤上有勒出的血痕,露出鳞片的地方,有大片的刮痕,两条腿从破掉的裙子下面露出,她赤着脚,手腕和脚踝上都拴着带有符咒的线,线上吊着铃。额头上原本美丽如珊瑚的龙角,如今都只剩下根部,断口一个平整,一个却参差。显然,一只龙角是被利器切割,而另一只,却是生生被掰掉。 那得多疼啊!韩湘视线漫漶,斗篷人站在他身后,显然也是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震惊。 龙七昏沉沉,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着,韩湘走过去,慢慢单膝跪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又看,探手在她鼻端,半晌才试到微弱的呼吸。 “小七。”韩湘轻声呼唤,“小七,我来了,我来带你走。”说到后面,喉头哽咽。 龙七幽幽睁眼,只看了韩湘一眼,又将眼睛合上,唇边带着嘲讽的笑意。“你们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何苦又来诓我?” “小七,你在说什么?我是韩湘。” 龙七摇头:“我不会再上当了。” 韩湘着急:“小七,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痛糊涂了?” “先是用蓝采和,现在又用韩湘。”龙七闭着眼睛嗤笑一声,“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卑鄙?他们俩,都是我在意的人,你要吃我,那就吃吧,但不许你打他们的主意。否则,我便以龙族七公主的身份起誓,便是倾尽我整个东海龙族,也定与你不死不休!” 韩湘瞠目,胸口剧烈的起伏,重重道:“他都对你做了什么?小七,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是韩湘,我真的是韩湘,你告诉我,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亲手替你报仇!我要亲手杀了他!” 龙七依旧不肯睁眼:“没用的,我不会再信你了。” 韩湘还待再说,身后斗篷人上前,按住他,将头上兜帽摘下,露出何招娣的脸。 “时间不多了,你先把她带走,剩下的,就交给我。” 韩湘红着眼睛点点头。“你自己多当心。” 龙七四肢上都绑着东西,一碰金铃就会响,好在那些符咒只是对她起作用,对何招娣跟韩湘却无效。何招娣脱下斗篷,将悬铃裹住,她随身的挎包里什么东西都有,从里面取出一把剪刀,将线的一头拽在自己手里,另一头剪掉,待手腕脚踝上的细线全部减除,龙七整个身体软软倒地。 韩湘吓了一跳,何招娣将他朝进门处一推:“你去外面等着,我给龙姑娘换衣裳。” 韩湘依言出去,出门的时候,何招娣看见他偷偷擦了一把眼睛。 龙七遍体鳞伤,给她脱掉衣服时,何招娣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她弄疼了,像揭膜一样,屏着呼吸,好不容易两人身上衣服做了交换,何招娣给龙七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又将韩湘叫进来。 “快走,我算着时间,待你们上了马车,出了这里,我再行动。” 韩湘朝何招娣重重颔首,将龙七打横抱起:“多谢你,多谢你为了小七,甘愿以身涉险。” 昨夜在异闻社里,吕洞宾向大家说出自己的计划,在找到龙七后,为了给龙七脱身的时间,他需要有个人代替龙七,假冒她吸引金翅鸟王的注意,等龙七被安全转移后,这个假冒龙七的人,还要将金翅鸟王带到他们约定的汇合点去,这个过程非常危险,异闻社里当时就只有玉娇娇,碧珠跟何招娣,原本是希望玉娇娇来假冒,她对抗金翅鸟虽无太大胜算,好在还能抵挡一阵,可玉娇娇的身形跟龙七相差太大,她太过于柳腰花态,个子也比龙七高。 何招娣自告奋勇,只有她的身量最与龙七相似。可她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十九岁少女,除了力气大,别无所长,如何对抗强大的金翅鸟王,即便现在金翅鸟王被吕洞宾所重创,但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但何招娣还是义无反顾,坚持自己来替换龙七。 “谢什么。”何招娣望着韩湘怀里的龙七,这时的她,早没了先前的飞扬跳脱,像一只小猫蜷缩着,说不出的可怜。何招娣将龙七散乱的发丝捋了捋,“快带她离开这里,她这是遭了多大的罪,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韩湘抱紧龙七,终是重重点了一下头,抬腿快步走出去。 何招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这才将悬着金铃的细线缠在手腕上,她深吸口气,努力镇定,保持机敏,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也不知道吕洞宾那边准备的如何,他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直到出了屋子,外面的阳光照在脸上,龙七才觉出一些真实来。她小心翼翼将眼睛睁开一道线,视域里出现一个青涩的下巴,下巴的线条很好看,方正却不锐利,尚未退去少年人特有的柔和,却有一层短短的胡茬,喉结高突。 一双眼睛很有神光,薄薄地眼皮,眼睛不算大,阳光照射下,眼瞳是深棕色的,似乎是察觉自己在盯着他看,眼睛的主人垂下眼眸,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明眸皓齿,气息里都是清新。 “韩湘……”龙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触感真实,温温热热的。“真的是你?” 韩湘抱着龙七,脚下速度快极,一步都不敢耽误。“是我,我们都来了,来带你走。” “都来了……”龙七鼻头发酸,“谢谢。” “好朋友是不用说谢的。” 甬道里的小门前,张果始终透过缝隙朝里观望,远远地瞧见他们,转身取来备好的斗篷打开,待韩湘一出来,立即用斗篷将龙七整个罩住。 他们的马车,按照原路回返,出坊门时,依然还是那名军士,问韩湘是否找到了小国舅遗失的东西,韩湘说找到了,来日再请大家痛饮。 这一来一去,刚好是威远军们用午饭的时间,吃罢午饭换了岗哨,太阳正当空,午时刚过三刻,街面上人流较少,驶出不远,立即从旁边的岔路横插出来另外一辆马车,比起张果所驾的马车更加宽敞舒适。 两驾马车迎面交错驶来,并列而停,玉娇娇从里面打开车厢,韩湘抱着龙七转到宽敞马车中。 “我去接应招娣,你们速去异闻社,有铜锤守在那里,他们进不去。”张果将马车交给玉娇娇的人。 丹室内,何招娣心里算着,韩湘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她双手拽着悬铃的细线,一咬牙,将细线缠在自己手腕上,猛然震动,铃声叮铃,声音大做。 隐藏的空间里,一片晃眼的白色之中,枯木上侧卧的迦楼罗王慵懒的睁开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两驾马车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玉娇娇的车里,整个车厢都铺着软垫,龙七被妥善安置其上,韩湘接过碧珠倒来的浆水,揽着她细细喂进干裂的嘴中。 连续几日,一滴水也没有喝过,龙七如逢甘露,喝完一盏还要,韩湘一连喂了她三次。 “哎哟,真是造孽,把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给折磨的不成样子!”碧珠忍不住忿忿出声,“也真下得去手。” 玉娇娇没作声,面沉如水,盯着龙七看了半晌。她是东海龙主唯一的女儿,整个龙族男多女少,女儿尤其精贵,如今不仅折损了一员东海龙族的老臣,就连公主也受到摧折,只怕龙族是不会善了的。以玉娇娇对龙族的了解,他们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惹怒了,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只怕还会殃及他人。 龙七就是整个龙族的眼珠子,如今眼珠子被人给捅了,那种痛怒,可想而知。 马车朝着异闻社所在的地方行驶,不敢跑的太快,怕颠簸。龙七喝了水,舒服了许多,她仰面枕在韩湘腿上,满头长发散落,铺在斑斓绮丽的软垫上,光线从窗格外面透进来,落在她铺陈的长发上,头发闪着光,光线落在上面停留住了一样,她那乌云一样的秀发,逐渐转白,从上至下,如同落霜。 “这……” 韩湘触目骇心,低呼一声,被玉娇娇截住。 “这里有条近路,我们赶紧回异闻社,后面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玉娇娇暗中碰了碰韩湘,“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韩湘难过的看着龙七,龙七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盯着车窗外面。 何招娣替代她留在了丹室之中,将那份危险全然替换,一肩承担。用自己,换她安稳,给她庇护。 可龙七深知那两人手段之毒辣,心机之深重,何招娣一个凡人女孩,怎么应付得了呢? 她这会儿怎么样呢? ************* ************* ************* 一路叮铃的声响,从何招娣斗篷下面传出,她算好时间,将绑龙七的悬铃细绳,缠在自己两个腕子上面,从丹室一路往外跑。 昨夜,吕洞宾仔细研究过长安城图,这里属于兰陵坊,有座非常著名的山池别馆,馆内景观模拟山野,山谷亏蔽,势若自然,胜绝长安,很大的一片,连着外面。威远军里都是些行军打仗的粗野男人,对风雅一事向来厌恶,在他们眼中,山池别馆比不上那两家望族留下的豪宅美院,所以山池别馆也归了九仙公主,藏匿龙七的地方,有极大可能就是在这山池别馆内。 吕洞宾所料不错,何招娣跑出丹室,故意朝跟韩湘一起进来的相反方向跑,丹室后面,高台厚榭再过去,便是广大的园子,内里疏密有致,石与木构成错落空间,宛若置身山野,重峦叠嶂,尽是一株株合抱粗的古木,人造的假山可以攀爬,就好像是在真的山里游览。 何招娣找到吕洞宾所说的汇合地点,那座人造山景的最高处。她捂紧头上兜帽,朝身后看了看。 迦楼罗王不紧不慢的跟在何招娣身后,身形时隐时现,像逗弄猎物的猫,并不急着一下子将猎物咬死。他看着何招娣朝假山顶上爬去,有些意外。 那假山虽然是人工所造,高度却不算太低,整个山池别馆就像一个大型假山盆景,那里也是整个兰陵坊,甚至是城内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山顶,可以俯瞰大半个长安城。 “竟然往高处跑?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迦楼罗王发出一记嘲讽的冷笑。 山池别馆内,下面木石杂多,对于迦楼罗王而言,行动起来反而不太便利,古木枝繁叶茂,里面光线暗淡,越往高处,树木越少,视野开阔,反而对他有利。 他有些琢磨不透了,缓缓亮出尖曲锋利的鸟爪。 何招娣回头,看着迦楼罗王时隐时现的身形,他每一次亮出身形,距离都更近一些,方位也各不相同,何招娣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迦楼罗王,很快她就看清楚了,那个长着人的样子,却露出一双嶙峋巨爪的妖物。 迦楼罗王身形高大,平肩蜂腰,两只手臂超乎寻常的长,垂下去能够抵到膝盖,露出袖口的不是人手,而是巨大的利爪,也不是人的皮肤,像覆盖了一层铁甲,斑驳厚实。 何招娣进入异闻社的时间不太长,还尚未见识过太多妖族,但凡见过的妖族,大多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最威猛的也不过铜锤那种。她从来不怕铜锤,但对眼前这个人形鸟爪的怪人,却从心里抑制不住有些忌惮。不是因为他样子长的怪异可怖,而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有的人,模样长得凶恶,却不令人恐惧,而有些人即便长得还不错,看一眼就令人胆寒,心打颤。这与长什么样子无关,而是跟周身气场有关。 迦楼罗王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杀气。 那杀气宛若有质,从他身上延伸出去,将周围一切都包裹进去。 何招娣感受着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奋力朝假山顶上爬,假山修造的山路曲折,尽是阶梯,登起来十分费劲。 “小姑娘,告诉本尊,吕洞宾在哪里?”迦楼罗王开口了。嘶嘎难听的声音,藏不住的恨意。 何招娣冷不防被他吓一跳,这声音是从自己左耳边传来的,迦楼罗王显然故意在逗弄自己,脑袋从一侧凭空露出来,说了一句话后就隐没了。何招娣心惊,如果刚才他要弄死自己,这会儿自己只怕是已经躺在地上了。 “小姑娘,你是逃不出去的,还是老实告诉本尊的好。” 左边话音尚未消散,右耳边又传来一句。迦楼罗王善于操控空间之术,能够出其不意从任何地方突然冒出。何招娣只觉他每一次在自己耳边说话时,都有一股刚烈炽热的风,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马上就要落在身上,令人忍不住皮肉发紧。 何招娣咬着牙,默不作声,更加奋力朝假山顶上爬。 迦楼罗王失望的摇摇头:“真是愚蠢的人类,总是这么喜欢心存侥幸。” 尖锐的爪子突然从半空探出,朝何招娣脑袋抓去,却忽然,就在触及到她头上兜帽的刹那,迦楼罗王感觉自己爪下腾出一股无形的力道在反弹,那力道绵软,看不到任何形态,像是一股风,形成了屏障,他一抓之下犹如抓在一团棉花或者水泡上。 何招娣的斗篷里旋起一股流风,招摇链震动不止,斗篷像一朵霎时绽开的花,瞬间撑开的伞,将迦楼罗王挡了一挡。但那股风的力量,还是无法与迦楼罗王相抗衡,迦楼罗王的利爪虽然没有抓到何招娣,但他一抓之下,两股力道的碰撞,让何招娣身上斗篷骤然炸裂,布料破碎,四散而飞。 何招娣满头长发激飞,用来束发的布条都被震碎了。她穿着龙七染血的衣裳,龙血的香气被激发,迦楼罗王鼻子动了动,嗜血的渴望蓬勃而出。 此时,他们已经在半山腰处,距离假山顶部,尚有一截。 到了这里的时候,山石增多了,而树木减少,要抵达山顶,需要手脚并用的攀爬,那一段连修造的阶梯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块块嵯峨重叠的石头。 迦楼罗王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之中,仰面朝着太阳,似在吸收太阳的光照与能量,露出额头上一块凸起的大瘤样的东西,里面金红交杂,似有火焰熔浆翻滚,一双非人的金色眼瞳,瞳孔的形状也异于人的样子,中间凹起,眼眦尖长,两个眼睛就像两个利喙,盯着人看的时候,恨不得将人血肉啄个干净。 “你还不说吗?”迦楼罗王轻轻一挥爪,旁边一座古色古香的小亭轰然倒塌。 何招娣脸色变了变,咬着下嘴唇,还是默不作声。她看了看通往最高处的那一截,假山石,在这一刻似乎都成了要命的东西。可是,答应了的事情,就不能反悔,不管怎样都要拼尽全力去做。 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吕洞宾在何处,吕洞宾只告诉她,找到山池别馆,然后爬上假山顶最高的地方,后面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这一路吸引着鸟爪怪逃窜,虽然不清楚吕洞宾最终的计划,但就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何招娣无视迦楼罗王越来越可怖的样子,手脚并用扒着石块朝上爬去。 迦楼罗王反倒觉得有些诧异了。师夜光昨夜跟他定下计划,用龙女钓吕洞宾现身,所以撤掉了血符阵,改用悬铃,何招娣剪掉悬铃细绳的时候,迦楼罗王与师夜光便已经知道,但没见吕洞宾出现,所以就没有立即动手,反正龙珠已经到手,只等干掉吕洞宾,其他人根本不在他们眼里,龙女也不过是嘴边的肉。迦楼罗王假意被何招娣假扮的龙女吸引,不紧不慢的吊在她身后,师夜光则带着人跟在韩湘身后,兵分两路,这一次誓要将吕洞宾拿住。 可是跑到这假山上来,迦楼罗王早四下查看过,根本就没见吕洞宾踪影,他似乎并没有跟着一道来营救龙女,也没有打算管这人类小姑娘的死活。 她就仅仅只是一个弃子,毫无价值。 思及此,迦楼罗王不禁有些烦躁气怒,何招娣还在奋力的朝顶上攀爬,他却对她失去了所有兴致,只恨不得将她撕成几半泄愤。 何招娣终于登顶。 假山顶上能够立足的地方有限,四周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吕洞宾了。 何招娣站在顶处,偌大的长安城,清晰可视,甚至遥遥地能够看到大明宫,从朱雀门,承天门,禁苑,那么笔直的一路望过去,想象着宫城里的人。而那道道宫墙的外头,坊市规整的就像她的菜地,一块一块的,何招娣还是第一次将这座城池看的如此清晰。 人间万象,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所有的好与坏,都在这一刻随风而去。 何招娣长发翻飞,心却静极,连对迦楼罗王的忌惮都消散了,她平静的看着他倏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距离很近,他抬手便能将自己撕碎,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 吕洞宾不在假山顶,不在山池别馆,到处都没有他的踪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吕洞宾呢?”迦楼罗王被何招娣平静的目光所震撼,还是头一次有人能这样面对自己。 “我不知道。”何招娣终于回答他。 迦楼罗王瞳孔骤缩。“不知道?” 何招娣平静的重复:“我不知道。” 迦楼罗王审视何招娣,感觉到她并没有撒谎,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却甘愿以身涉险,来替换龙女,真不知要说她什么好。迦楼罗王不禁认真看她一眼,小姑娘单薄瘦弱,似乎风大了就能将她吹下去,可她面对自己站的笔直,没有紧张,没有畏惧,眼神里也不是面临死亡而无力的灰暗,反而清亮的一片。 不仅是个弃子,还是个傻头傻脑,分不清状况的弃子。 迦楼罗王喜欢别人对自己畏惧,喜欢那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感觉,所以他很不喜欢何招娣现在面对自己的平静无惧。“你为什么不怕?” 何招娣被逼到假山顶的边缘,半只脚已经在外面。假山虽不算高,但怪石凹凸,摔那上面不是闹着玩的,最下面是个不规整的半圆形空地,似乎以前是个水池,如今水都干了,落满了树叶。山池别馆许久都没有修葺过,也没有打扫,多少有些荒芜。 何招娣笑了。“怕什么?” 迦楼罗王抬起一爪,硬爪尖尖,带着钩,戳在何招娣眼前。“你不怕本尊?” 何招娣依然笑。“吕洞宾比你坏多了,我都不怕。” “好啊,这回我可是当面逮着你说我坏话!” 假山顶下忽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吕洞宾不知何时站在了假山下面,在那块不规整的半圆形空地中,抄着手,扬起的脸上是他招牌一样戏谑的表情。 “吕洞宾?”迦楼罗王有点蒙,明明一路上来的时候,这里上下四周他都查探过,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这时他却忽然冒了出来。 “吕洞宾,你没种,让一个小姑娘做诱饵,自己躲起来算什么?” 吕洞宾笑的特别无耻:“我怕我一出现,你就吓跑了。” 迦楼罗王眼瞳收缩成一线,目光如针。“上次本尊为你所伤,只是因为不曾防备。” 迦楼罗王最大的毛病就是自负,而且激不得。吕洞宾狐狸一样的人,虽然只见过一次,却将他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给你个机会,今天我就站在这里不动,有本事,你就来取走我的命。” 迦楼罗王看他气定神闲,反而生了警惕之心。 吕洞宾缓缓摊开双掌,“你也见识过我的厉害,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来。” 迦楼罗王气的头顶冒火,两只翅膀熊熊燃烧。但师夜光曾经提醒过他,吕洞宾这人性狡如狐,极是刁滑奸诈,轻易不能信他。 “你想激本尊,必是有诈,本尊可没有那么蠢。”迦楼罗王冷笑。 吕洞宾道:“有没有诈,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迦楼罗王心思电转,有些拿捏不准。这时,只听何招娣对着假山下面,饱含情感的大声喊:“吕洞宾,你不要管我,我们说好的,一切都是我自愿,你救了我,收留我,我无以回报,就当是我对你的报恩,你快走,你身上的伤那么重,你差点都死了!才刚刚能下地,千万不要逞强啊——” 吕洞宾先是一愣,而后拼命憋笑。何招娣这丫头,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这种招数,以前还真是太小看她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又岂能不配合。于是,吕洞宾也很大声的冲顶上喊:“何招娣,你个没脑子的货,我真是白给你吃了那么多的饭!” 何招娣继续喊:“吕洞宾,虽然你这个人一向十分的讨厌,还特别的小气,就知道让我干活,但我何招娣不能不仗义,我不能白吃你的饭,你走吧,你的饭,我用命还!” 她喊罢,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转身就朝假山下跳去。 迦楼罗王猝然探爪朝她抓去,指爪擦过她颈间肌肤,立刻便是几道血痕,一缕长发也如同被利刃割断。这一抓成空,迦楼罗王振出受伤的翅膀,一只翅扇露出森森白骨,皮肉都不见了。 他扇动一边翅膀,迎着何招娣凌厉而去。 风吹乱她的头发,吕洞宾站在下面,看到何招娣脸上都是得逞的鬼笑,他暗自摇头,却不自觉的张开双臂。何招娣重重落在吕洞宾身上,连带着两个人一起摔在落叶上,吕洞宾闭着眼睛闷哼一声。 “我没死在那鸟人手里,倒是要被你砸死,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迦楼罗王见吕洞宾倒地,一脸痛苦,更是信了三分,当下一个振翅急冲,翅膀上淬着的火焰一阵激射,逼得地上两人无法起身,利爪趁势而下,直取吕洞宾。 很好,等的就是你出手。 吕洞宾一只胳膊揽着何招娣朝假山底部一滚,迦楼罗王一击不中,再次出击,吕洞宾被逼得贴在假山壁处,再无可退,可还不待迦楼罗王高兴,吕洞宾跟何招娣的身形就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迦楼罗王忽然感觉身下一片虚空,落叶之下洞开一个黑口,一条宛若钢精的锁链飞出来将他缠住,他一挣之下没有挣开,翅膀被紧紧束缚住了,那锁链具有强劲的拉拽力,迦楼罗王被拽进了黑口,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而他还被那股强劲的拉拽力横着拖行。 身体和翅膀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摩擦,迦楼罗王惊觉这里似乎是一条很长的隧道,可长安城内怎么会有如此地道呢?吕洞宾难道一夜之间就挖出了这条地道么? 可是,没有了光线,他那双眼睛就成了瞎的,又被带有符咒的锁链捆绑,只能任由人摆布,半点不由自己。只怪他自己太托大了,原来不仅是吕洞宾不能信,就连他身边那个看上去直眉楞眼的村姑,也不能信! 锁链忽然停了下来,迦楼罗王被倒着吊起。他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了下来。 “曲池水君,多谢了。”这是吕洞宾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玩笑般的可恶语气。 另一个声音比较洪亮,在这隧道里带着回音。“洞宾先生无需客气,这鸟人敢动我们家小公主,本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要说谢,还要感谢洞宾先生设下这样的妙计。” 何招娣走在最后面,从挎包里摸出火折子点着,她也感到怪,怎么山池别馆的假山下面会有一条地道,而且这地道显然不是新挖的,半人多高,四面都是砖砌,顶部是拱形,每隔一段,顶上都会有一个圆乎乎的小洞,洞口是陶制,直通地面,所以这地下的通道里并不觉得憋闷。走了一阵后,发现还有其它同样的地道交汇,有的跟这个一样,而有的则要小一些,像分支,看样子这地下通道规模不小。 何招娣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只跟着吕洞宾。 人在这里穿行,需要半猫着腰,又走了一段后,空间宽敞起来,可以直起身子,吕洞宾停了下来。这里没有其他可以照明的工具,何招娣举起火折子,发现他们置身的地方,八面都是跟来路一样的通道,有的通道上有多道铁闸门。 “这是什么地方?”她小声问。 “这里是长安城的地下沟渠。”吕洞宾道,“长安城的地下,有十分复杂的多重排水涝子,具备供水,排水,蓄水等功能,而这里,是一个水涵洞,本是防御洪水所建,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如今连年干旱少雨,这里就成了空的,刚好做他的牢笼。” 长安建城数千年之久,大禹治水带给人类的思考,水在于疏而不在于堵,因此,后来的人们无论是建立城池还是农业生产,都基本秉承这个观念。在长安建城之前,它的前身时期,历代的帝王都格外注重这一点,一代一代不断的完善,时到今日,城内家家有排水管道,大街小巷都有排水设施,通过沟槽收集雨水和废水,然后集中到这些地下沟渠,再通过沟渠将其引向河流。 吕洞宾通过长安城图,找出这些地下沟渠的准确位置,发现山池别馆那座假山下面,之前是个水池,靠近假山壁就是它的渗井,渗井下面就是排水沟渠。他一面安排何招娣去替换龙七,将金翅鸟引到假山顶,一面先联络了曲池水君,定下计策,自己又从别处渗井进入地下沟渠,早早埋伏在假山下的渗井内,因而迦楼罗王查探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提前不告诉何招娣,是怕她露馅,被金翅鸟王看出端倪,另一方面,也是以防金翅鸟王要对何招娣下手时,他突然出现,能让金翅鸟王改而攻击自己,舍弃何招娣。招摇链除了能够束缚何招娣外,还有一定的预警功能,想必当初嘉陵君在注入自己风神的神力时,考虑到十八姨是个不省心的家伙,特意加了这样的功能吧。 若论战斗,吕洞宾深知,现在的自己其实远远不是金翅鸟王的对手,他没把握再一次使用光剑后,自己不会爆裂身亡。 他一步一个环节的设计,但若是哪一步出了纰漏,也都会功亏一篑,好在这一次何招娣十分机灵,给了他足够的助力。 这不是一个人所能办得到的事情,曲池水君也功不可没,出手的时机把握的十分精准,这才能够将对方生擒。 这些地下排水沟渠,恰好就是金翅鸟王的克制。 迦楼罗王正是被倒吊在水涵洞中。 生怕迦楼罗王被束缚的不紧,何招娣举着火折子上前检查,一点点的火光,让迦楼罗王看到自己身上捆绑着的锁链,竟然是龙族特有的灵枷,上面一层层细密的鳞片,难怪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灵枷并非精铁,而是一种类似蛇蜕皮后的东西,深潭地洞里的蛟龙在修炼化龙的过程中,会与蛇类一样,需要蜕几次皮,只是它们所蜕之皮,犹如精钢一样坚韧,利刃不能伤,术法也无效,轻易难以摆脱。如果是在外面,迦楼罗王倒还是能抗衡,可这是在地下,隔绝了光与热,他浑身的能量都被克制住了。 曲池水君拽着灵枷,满面怒色。“金翅鸟王,没料到你竟会落在本君手里,本君要好好想想,是将你油炸还是活烤,好给本君下酒!” 迦楼罗王被擒,虽然形容狼狈,却还是要端出一副王者的姿态。“曲池水君?不就是一条还没有化龙的蚯蚓。就凭你也敢在本尊面前放狂言,本尊一日可啖五百龙蛇,你就不怕本尊把你吃的渣都不剩?” 金翅鸟是龙族天敌,没有化龙的蛟龙更是对他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曲池水君当即浑身发紧,身子抖了一抖。 吕洞宾笃定道:“金翅鸟,生性喜欢烈焰与高温,而这里阴暗潮湿,没有光线,纵然你神通广大,在这种环境下,你也无法施展。” 被他道破,迦楼罗王恨怒的直磨牙。 “我说的没错吧,你能不能看见我?”吕洞宾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正与迦楼罗王脸对着脸,好的看着他的眼睛,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迦楼罗王的眼睛,在黑暗中,眼瞳收缩成一个小点,就像针鼻。 吕洞宾心情很好的说笑:“怪不得没有光你就看不见,王八的眼睛都比你大多了。” 吕洞宾是能将人活活气死的主,何招娣有点同情迦楼罗王了。 迦楼罗王咬牙的声音在这里特别响。“小子,你别太得意,本尊乃是天地之初,不周山天火之中所化生的神鸟,你也就有本事耍耍诡计,你奈何不了本尊。” 曲池水君腰身一抖,大声道:“金翅鸟王,你伤我家公主,杀我东海神使,本君要将你捆去东海,听由我家主君发落!这一次,可就不是千年雷霆加身那么简单了,我们龙族,定要将你金翅鸟一族,斩草除根!” 迦楼罗王咆哮如雷:“你们敢!” 曲池水君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够威风威风,正要再说,地下水涵洞的砖石地面蓦地翻裂,一头头巨兽从地面深处蹿出来,黑暗里绿色的眼睛,犹如一盏盏绿色灯笼,鬼火似的,森然照着吕洞宾、何招娣跟曲池水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5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这些巨兽,足长而体壮,每一只都比一个人要更加高大,一个脑袋就有石狮子那么大。粗壮的四肢,显得格外有力,厚实的指爪,端部露出坚硬的甲,稍稍用力一踏,下面的砖石便碎裂了。 巨兽长得像狼,却比一般的狼要大上数倍,更像是狼一样的狮子。在吕洞宾,何招娣跟曲池水君面前,带有一种睥睨的姿态,自上而下的俯视。 何招娣举着火折子,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只巨兽看见火光,缓缓朝她那边而去,何招娣似乎吓傻了,一动不动,那巨兽走近她,缓缓低下硕大的头颅,从黑暗里逐渐显露出全貌,上颚耸动,鼻端喷着气,一只眼睛上有深可见骨的疤痕,那只眼珠子瞎掉了,整个眼球呈现灰白色,更显得凶恶。 就在那只巨兽流着口涎的大嘴,即将伸到何招娣脑袋上时,她忽然被人大力的拽开,手里的火折子也被抢去。何招娣这才惊悚回神,吕洞宾挡在她前面,举着火折子与那巨兽正面相对。 这些巨兽,何招娣不是头一回见到了,那次三藏院出事的时候,她亲眼看到这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巨狼,将一个个人咬的支离破碎。何招娣紧张起来,一只手紧紧拽着吕洞宾后背处的衣裳。 吕洞宾手持火折子,神情冷肃凝重,虽然不敢轻举妄动,却与巨狼面面相对,毫不退缩。 他的举动似乎有些激怒了那只瞎掉一眼的巨狼,巨狼不满地低吼一声,这时,另外一只体型更加庞大的灰色巨狼过来,一甩头,将那只独眼巨狼甩开,并对它发出严厉的警告声。面对那只灰色巨狼,独眼的那只没有任何的反抗,甩甩尾巴走开了。 这些从地下面钻出来的巨大狼型兽类,它们上颚尖长,嘴巴宽大,毛色棕黄或者灰黄,略混黑色,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低吼,张开的大嘴里,獠牙森森,目光冰冷的盯着三人,将倒吊的迦楼罗王围在中间。 “洞宾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曲池水君被两头巨兽虎视眈眈着,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吕洞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从地底下面钻出来的巨狼究竟是何物,又从何处来,来做什么。 吕洞宾尝试着朝一旁动了动,巨狼们立即警觉,纷纷龇牙低吼,有些甚至做出要将他扑倒的姿态,一个个蓄势待发。 一道雪亮的刀光蓦然袭来,将吕洞宾手中火折子削断后,刀风擦着吕洞宾的鬓发快速移动,却是将捆绑住迦楼罗王的灵枷斩断。 曲池水君愣愣握着被削断的灵枷,难以置信的连退三步。 迦楼罗王倒地,巨狼们立时便要将吕洞宾,何招娣,曲池水君扑杀。 “把金翅鸟王带走,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水涵洞中响起一个清冷却好听的声音,像发旧的银片撞击。这地下涵洞里没有光源,火折子也没了,一团黢黑中,只有吕洞宾能够看得见。自从冰窖里出来以后,他就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无论多黑都不用照明,可以一目了然。 他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手里提着一把长刀,斩断灵枷之后,轻盈的挥舞两下,长刀利落的归鞘。她的长相,跟她的声音一样给人清冷的感觉,淡淡的眉眼,人淡如菊,穿一身略有些发亮的灰色大衫,腰间一条鲜红色的组绶,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色彩,虽然刀法凌厉,却给人典雅的感觉。 她如同一支修竹,似乎在暗中也可视物,隔着一头巨兽,也在细细打量吕洞宾。 体格最大的灰色巨狼似乎有些不满女子的命令,转过头呜呜两声。 “带走。” 女子言简意赅,却不容置喙。 一头巨狼叼起迦楼罗王,这时的迦楼罗王很怪,自从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后,他显得十分安静老实,竟是动也不动,任凭巨狼叼起自己,从翻裂的地面遁去。 一头头巨狼从地下来,又自地下离开,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只剩下那头最大的灰色巨狼和提刀的女子。 女子一步步朝吕洞宾走过去,灰色巨狼显得有些紧张,用身体挡在她跟吕洞宾之间,女子摇摇头,灰色巨狼犹豫了一下,终是不情不愿的走开。 她径直走向吕洞宾,停在距离他一步开外的地方,认真的看着他。 “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长安,走的越远越好。” 吕洞宾黑暗中与她对视:“为什么?你是谁?” 女子不回答他,凌空翻起,像一片树叶被风吹上半空,在半空一个漂亮的折身,又轻盈的落下,落在那头灰色巨狼的背上。 她又看了吕洞宾一眼:“有些事情,你注定无法改变,有些人,你注定再也等不到。为了你好,也为了……”她没有说下去,“你离开,去到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或者你亲自把东海七公主送回东海龙族,留在那里,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吕洞宾浑身一震,她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懂,这个陌生的女子,她显然知道些什么。 “你是谁?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认得东阳?” 可是她收回了目光,再不看他,也不再理会。 灰色巨狼驮着女子朝翻裂的地面下一跃便消失了,吕洞宾追过去,那道裂口深深,早不见她的踪影。 “你到底是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东阳的下落!你回来,回来——你告诉我——”他徒劳的扒着裂缝边沿,嘶声大喊,若不是曲池水君过去将他拦住,他也要跳下去了。 “你回来,回来,告诉我,东阳在哪里,她在哪里——” 吕洞宾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只是趴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洞宾先生。”曲池水君开口相劝,“既然他们带走了金翅鸟王,为了我家小公主的安危,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吕洞宾失魂落魄的站起来,“她一定是知道东阳的下落,她一定认得东阳。”他抓住曲池水君,“你认不认得她?她是谁?” “本君怎么会认得,本君的职责只是守护小小一方曲池水域,只认得水族,不认得走兽啊。”曲池水君心里暗暗叫苦,东阳又是谁啊?难道比他家七公主还重要?本想借助吕洞宾生擒金翅鸟王,带回去请功的,这下可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何招娣在挎包里摸了半天,终于又找到一个只剩下一点的火折子,她晃亮火折子,走过去,拍打着吕洞宾身上的灰土。“回去吧,大家肯定都在等着你。” 吕洞宾没有说话,被曲池水君跟何招娣拉着,从另外一条沟渠离开。 在他们走后,那条通往山池别馆的地下沟渠里,又下来一队人马,一个个举着松油火把,师夜光身着便服,走在队伍中间。他们来到水涵洞处,火把将内里境况照的清清楚楚,地面开裂,深不可见,一条类似巨蟒蛇皮样的东西遗落在地,队伍里一人走上前,用手中武器将其挑起,看了半天却看不出是什么。 “少监大人。”那人转过脸,竟是与韩湘一道喝酒的威远军,“这是什么情况?咱们不是来抓擅闯公主别苑偷盗的贼人么,怎么……” 师夜光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他竟然不知道,长安城的地下有如此庞大又四通八达的排水沟渠,被吕洞宾钻了空子。他跟迦楼罗王定下的计策不仅全盘废了,吕洞宾没抓到不说,如今还横生枝节,迦楼罗王都折损了去。他倒不是在意迦楼罗王死活,而是迦楼罗王知道劫妖录在他的手里,无论迦楼罗王落在何处,是被谁抓走的,劫妖录的下落一旦曝光,他就是引火烧身,自身难保。 无论是不周山遗族,还是御城守,都不会放过他。 看来自己需要避一避了。 师夜光本想杀了这队威远军灭口,手伸到袖子里又停住,杀掉他们再毁尸灭迹很容易,虽然后患杜绝了,但后面威远军追查起来也是麻烦。他收回手,笑眯眯的找了个借口,又掏出一袋厚沉沉地银子,将他们打发了。 那一队威远军的军士,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拿着银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水涵洞中,师夜光独自举着火把,看着曲池水君遗留下的半截灵枷,翻来覆去的思量着。 先前他派出人手,暗中跟随带走龙七的马车,可是那组人手跟着跟着却失去了目标,也完全找不到他所说的异闻社在何处,很显然,吕洞宾的异闻社没有那么简单,之前他轻敌了。 师夜光站了片刻之后,下定决心,毅然决然的离开,却没有按照原路返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异闻社里,韩湘双手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屋前的回廊下,脑袋低垂着,双肩止不住的耸动,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在他身后,张果木头桩子一样站着,只是那双手时不时抬起,似乎想要放上韩湘颤抖的肩膀,又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来来回回,手足无措。 屋门开启,碧珠跟玉娇娇轻步走出,看看屋内,又看看韩湘,无声叹息。 几个人颓然的呆在屋外,一直到吕洞宾带着曲池水君,同何招娣一起回来。 吕洞宾离开的时候,铜锤奉命设下守护结界,因此师夜光派出跟踪的人马找不到此处。吕洞宾的异闻社是活的,当他想不被人找到的时候,别人就算翻地三尺也找不到。 吕洞宾前脚进门,燊哥后脚也赶了过来,除了韩湘以外,其他人望着吕洞宾,一脸的哀戚,没有说话。何招娣见气氛这般,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你们……龙姑娘她……”她停下脚步,试探地,又不敢说出心中猜测的结果。 玉娇娇闪身,让出洞开的房门,对吕洞宾跟何招娣道:“你们自己去看吧。” 何招娣跟曲池水君对视一眼,想即刻便冲进去,却又有些害怕,害怕看到最怕见到的那个结果,快走两步又停下,皆望着吕洞宾。 吕洞宾心知定是出了大事,隐约有种确定的预感,他身上也有些狼狈,神情中带着一丝黯然,见状一凛,神情冷肃起来,大步朝屋内走,经过蹲着的韩湘身侧时,袍角被韩湘伸手拽住。 “吕洞宾。”韩湘缓缓抬头,只是唤他一声,满脸的泪痕。 “不用说了,我明白。”吕洞宾朝他用力点了一下头,像是保证。 韩湘放手,用胳膊狠狠擦过双眼。 何招娣跟曲池水君,跟在吕洞宾身后走入屋子,其余人也纷纷跟随着进去。 屋子里,龙七躺在床榻上,竹帘子放了下来,隐约可以望见她清瘦的身形。吕洞宾挑起帘子,却猛地抽了一口气,顿住了脚步,何招娣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平躺在床榻上的龙七,惊得一下子捂住嘴巴。 “七公主!”曲池水君的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 床榻上,哪里是他们认得的那个春嫩花娇,靡颜腻理的玲珑少女,分明是一个风烛残年,皓首苍颜的耄耋老妪! 龙七就好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与活力。如若不是额头上断掉的龙角痕迹,和她身上何招娣的衣服,任谁也不敢相信,方才见面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衰老成这个样子,时光似乎残酷的从她身上碾压了过去,抽光她所有的岁月,令她好似一个百岁老人。 “怎么会这样?” 何招娣失魂般走到榻前,目光从龙七苍白无华的长发,枯树皮一样的胳膊,落在她遍布褶皱的脸上。龙七眼窝深陷,眼睛紧闭,连睫毛都成了苍白的。 她呼吸的声音有些粗滞,真如临终的老人一样。 韩湘跟过去,看一眼就像受刑。“龙珠,她的龙珠被夺走了。” 马车上,他眼睁睁看着龙七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快速衰老,钟鸣漏尽一般。 “龙珠被夺走了,她也是龙族啊,怎么会……她不是凡人啊!”何招娣想不通。 曲池水君呜咽着:“这里是凡间,当她失去了龙珠和龙角,所有的灵力就都失去了,再也无法抵御时光,时间在她身上就是加倍反噬。小公主按照人间的岁数,已经五百岁了,失去所有灵力,五百年的时光啊,就像一座山,一下子全都加在身上……” 玉娇娇道:“对于寿数不过百年的人而言,是一年一年慢慢的衰老,而对于非人,无论妖族还是神族,可以凭借灵力长久的保持年轻容颜,待修行到一定的阶段,容颜便能固定,再也不会改变,可一旦失去灵力,衰老就是瞬间的事情,于衰相现时,便代表寿数将尽,消亡也就不远了。” “消亡……”何招娣满眼都是初见龙七时的那一刻,在紫云楼里,她蹦跳着走路,穿一身白色泛着隐隐珠光的裙裳,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算算日子,距离今日也不过才数天的时间。 短短数日,她从少女变成老妪,成为风里的残烛,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了。 “是不是现在把龙珠找回来就没事了?”何招娣问。 吕洞宾望着龙七没有说话。 何招娣抓住他的袖子:“你说,是不是啊?” 韩湘也企盼的望着吕洞宾。 这样的结果,跟吕洞宾想的有些出入,他料到了一半,龙七或许已经被夺走了龙珠,却没料到,失去龙珠的后果如此严重,而且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因为龙七还在肉眼可见的变老,像一颗果实,快速腐败。 “如果可以,我拼去自己这条命,也要帮她把龙珠夺回来。”吕洞宾声音发涩,“但是……” 曲池水君接道:“来不及了,等我们找到龙珠再夺回来,只怕……”时间的反噬,对它们而言是非常可怕和迅速的,它会在顷刻之间到来,不给余地。 韩湘眼里最后一点希望的光湮灭,“小七她,还有多少时间?” 曲池水君泪眼朦胧道:“看现在的样子,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小公主就会烟消云散,神魂俱灭。” “半个时辰……”韩湘痛苦的蹲在地上。 “面对现实吧。”吕洞宾悲伤难抑,他闭上双眼,拍拍韩湘。 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这结果已无力更改。 何招娣不甘心。“那就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用力抓着吕洞宾摇晃,“想想办法,你想想办法啊,你可是异闻社的吕洞宾,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你想想办法救救她啊!” 吕洞宾心情沉重,先是东阳,现在是龙七。他任凭何招娣大力摇晃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他真的不太会安慰别人,对他而言,安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我没有办法,现在也没人有办法。”吕洞宾狠心说实话。 “什么叫没有办法?”何招娣瞠目,“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了?就这样了?你怎么能这样!” 吕洞宾忽然有些恼,觉得何招娣简直不可理喻。 “能做到的事情,不用多说,做不到的事情,就说做不到,难道你因为这个就指责我?还是想我骗你,给大家一个虚假的希望不成?那样有什么用么?”他眸光一片清冷,不带丝毫情感。 何招娣张口结舌,怎么这一刻的吕洞宾,如此的不近人情?而且,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一有事就想找他,想让他来解决?自己以前从不依赖任何人,什么都靠自己的,现在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的依赖吕洞宾。 吕洞宾心里也堵的难受,不仅因为龙七,也因为韩湘。他看得出来,韩湘对龙七是动的真感情。当自己深爱的人,在自己眼前,忽然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容颜大改,那种摧折跟冲击,可想而知,偏偏还无能为力。 “那就这样啦?再想想办法呀!”何招娣还是难以甘心。 “你想我怎样呢?”吕洞宾大力震开何招娣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半个时辰,别说夺回龙珠,便是一个来回都不够。” 世事总是如此,教人感觉无力,拼命让自己变得强大,以为只要更聪明,更有手段,便能抵御,可是局限无处不在。恨,恨自己无能,逼自己成长,可还是摆脱不了那种深深地无力。 很多事情,人都无法抗衡,很多麻烦,都无能解决。这就是人。 何招娣并没有想吕洞宾怎样,她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更没想到会让吕洞宾有如此大的反应。虽然清楚吕洞宾说的没错,但她的脾气也被激了起来,“对不起,我不该依赖你,忘了你也是跟我一样的人,但是吕洞宾,龙姑娘现在这样,难道我们不该拼尽最后一点能力,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都不要放弃吗?就算龙珠夺不回来,就算时间来不及,难道就没有别的任何办法,能够争取哪怕一线生机吗?如果有,只要你说,上天入地我都去!” “说这样无济于事的话,有什么意义呢?”吕洞宾冷嘲。 何招娣气急:“总好过不去努力!” 吕洞宾也动了怒气。“这里的每一个人,谁没有努力?不是就只有你关心,面对现实更需要勇气,事实面前,你所说的话不堪一击,你只是徒劳的想要安慰自己。” “吕洞宾,你就是个混蛋!” “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吵,不如珍惜眼下每一寸跟龙姑娘相处的光阴!” 吕洞宾冷冷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何招娣哭了,她很少哭,几乎从来不哭。无论是从前在何家村被人欺负,从这一家卖到那一家,独自面对一个个无依无靠的夜晚,还是后来被迫流浪,长途跋涉,面对饥饿与野兽,流民与土匪,苦难早已将她百炼成钢,可是现在她哭了。 “哎呀,这个吕洞宾啊,嘴巴有毒,说话能把人气死。”玉娇娇让碧珠递帕子给何招娣,道,“不过何姑娘,吕洞宾是我见过最理智的人,他说话虽然像刀子一样刺人,但是不无道理,他只是看上去不太正经,但从不虚情假意。” 韩湘缓缓站起来,凝视着变成老妪的龙七。“招娣,吕洞宾说的没错,面对现实很难,但是逃不过去,就像我小时候,亲眼看着爹娘死在强盗手里。你别哭了,小七说她喜欢看你笑。” 何招娣越发难过,她一哭起来,曲池水君就咧着大嘴跟着嚎了。 大家束手无策,都站在床榻前,这个时候,龙七苍白的眼睫轻颤,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何招娣赶紧把脸胡乱一抹,跟韩湘一道凑过去。 “我知道,你们在为我伤心。”龙七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她缓缓逡巡一周,开口连声音都衰老了,气力不足。“我父王曾经说过,世上万物,都有各自的命运轨迹,有各自的结局,也许,我注定就是如此吧,你们不用伤心,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浪费,我还有一个心愿……” 韩湘握住龙七干枯的手:“别说一个心愿,就是一百个,我也都替你实现。” “一百个,我哪有那么贪心。” 这种时候,龙七还说笑,何招娣更加难受,将床榻前的位置让给韩湘,自己拽过曲池水君到一旁,小声问他:“真的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吗?只有半个时辰,那怎么够……哪怕能够多延长一些时间呢,总不能让她心愿未了,带着遗憾吧?” 曲池水君鼓着眼睛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何招娣大喜:“龙姑娘有救了?” 曲池水君黯然摇头。“没有。但是能让小公主完成心愿。” 吕洞宾离开屋子却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回廊下,望着天空发呆。 真是一个好天气,怎么看都不适合这样的生死别离。 晴空万里,空灵澄澈,那么明净,像龙七以前的眼睛。 看着看着,逐渐风起,吹来层云,如同阴翳。 燊哥也出来了,看着龙七那小姑娘变成现在的样子,他心里也不舒服,陪着吕洞宾望天,脑子里空白的一片。他们虽然在望天,耳朵却竖着,只听屋内曲池水君那大嗓门在说话,他有一个办法能够延长龙七的时间,就是用自己的内丹给龙七注入灵力。曲池水君之所以能够提前几百年冒出龙角,是因为得了一颗龙血之珠的缘故,那颗龙血之珠已经融入了他的内丹,他可以将自己的内丹取出,暂时注入龙七体内,有带着龙血之珠的内丹加持,可以让龙七多支撑一阵,但是最多也就几个时辰,可以拖到夜里。因为龙七的心愿,跟夜晚有关,她想再看一次烟花,她想再去一次曲江池上的画舫,听一听那令她魂牵梦萦的乐音。 她希望能当面听蓝采和吹一曲萧音。 龙七的声音断断续续:“所有的一切,都从那晚我听到他的萧声而起,所以,我想在他的萧声里离去。” 吕洞宾怪的转过头,看着屋内。 屋子里,韩湘面容呆滞,被点了穴道一样呆立着。 曲池水君吐出自己的内丹,注入龙七体内,片刻之后,她的精神好了一些。 龙七仰面朝天,似乎在回想那一晚的情景,眼珠子里又迸发出色彩。“他的萧声,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动听的声音,因为那萧声,我爱上了他,他的萧声,带给我前所未有心灵上的情感交互,不像他那个人一般冷清。有颜色,有香气,有他内心深处在困境里的苦中作乐,有不甘心平庸的心中梦想,那么纵情肆意,积极乐观,高雅淡泊,忧伤里透着坚强,还有浓厚的纯真,可以牵引我的思绪尽情遐想,带着我陶醉天上人间,我的心可以跟他所吹奏的乐音融为一体,进入五彩斑斓的世界……进入美妙的时空……不是谁都能演奏出那样的乐声,能够带给听者共鸣,因为,那是灵魂发出的声音……能够吹出那种乐声的人,有最动人的灵魂,有最独特的魅力。”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虽然断断续续,经常接不上气息,但是屋内无人打断龙七。 何招娣倒了一碗水细细喂她。 龙七抿了一口,继续道:“我想让他来,吹奏一曲,送我走……” 韩湘早已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何招娣扶着龙七道:“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你的心愿,让蓝采和来,为你吹奏一曲。” 龙七心满意足,虚弱的合上眼睛,嘴角边带着淡淡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7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龙七被带回登月馆,玉娇娇和碧珠负责为她梳洗打扮。虽然变成了一个耄耋老妪,但龙七爱美,她想漂漂亮亮的离开。 登月馆里还有许多龙七之前带来的东西,曲池水君又送来不少,玉娇娇给她挑了一套月白色的孔雀罗裙裳,配鸳鸯钿带,夜里曲江池畔的风要冷一些,玉娇娇又给龙七披了一件白里透银的精绫大衫,皎洁精美,一直铺到地上,白烟簇雪般绝。 龙七亲自要求何招娣给自己梳头,不要繁杂的式样,只要清爽,就梳那天同样的堆髻。 何招娣握着龙七那头苍白无华的头发,回想那日,她一头青丝光滑冰润,就抑制不住想哭。韩湘跟曲池水君在外头布置画舫,由韩湘出面将整个画舫都包了下来,船舱里进行改造,龙七如今力疲,难以久坐,给她安置了宽大柔软的卧具,其他一应摆设全部撤走,留给蓝采和吹箫,龙七躺在卧具上欣赏便可。 张罗完这些,韩湘从登月馆临水轩进去看看龙七,龙七正靠着被褥在梳头,透过半透明的帘幕,依稀似乎还是当初的模样,侧脸的轮廓还是韩湘记忆里的样子,她回头的刹那,韩湘看到的还是那个飞扬跳脱的小姑娘。 “韩湘,你来了。”龙七半睁半闭着眼睛,虽然有曲池水君带有龙血之珠的内丹支撑,但内丹是认主的,不是她的东西,她还是显得精力不足。“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 被龙七一说,韩湘才发觉自己又忍不住流泪了。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龙七难为情的摸摸脸。“你被我丑哭啦?” 龙七自己觉得好笑,说着就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些当初的影子,神态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女。 韩湘摇头:“你不丑。” “那你哭什么?” “谁哭了,小爷才不会哭。” “你都流泪了。” 韩湘止泪,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不是你害的,你美得晃了我的眼。” 龙七噗嗤一声:“韩湘就是韩湘。对嘛,这才是你啊,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湘。” 韩湘跟龙七一起笑,鼻子却发酸。“我永远都是你认识的那个韩湘,永远不会变。” “我知道你是骗我的,哄我高兴。”龙七垂眸看着自己枯瘦的手臂,曾经圆润的胳膊如今一层鸡皮似的,粗涩枯黄。 韩湘怕她伤心,急忙道:“你不丑,你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顿了顿,又很小声的加了一句,“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 龙七似乎没有听到,只顾着看自己的皮肤,“如果他来了,不要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不要他如果将来想起我,是现在这副模样。” 韩湘听不下去了,何招娣将龙七头发梳好,一点一点挽起,抬起脸对他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快去把蓝采和叫来。” 韩湘点点头,眼睛还停留在龙七身上,脚下不动。 玉娇娇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龙姑娘,你要的东西,给你找出来了。” 盒子细长,材料看上去十分精贵,龙七接过,并不打开,放在手中细细摩挲。 “这是什么好东西?”何招娣想逗她说话,免得气氛太伤感,便开口询问。 龙七缓缓道:“前些年,观音大士开坛布法,做法华会,我曾随母上一道前往南海听法,住在珞珈山上。那里有跟人间完全不同的妙景致,有化龙池、有光明海、还有紫竹林。观音大士说法,我根本听不进去,整日漫山遍野的疯玩,有一天落雨,我在紫竹林避雨,听到很好听的乐声,却不是演奏出来的,而是雨水落在紫竹林内的一株竹子上发出的,竟有金石之音,那株竹子也与其它紫竹不同,通体紫金,十分稀。我那时也不懂事,无法无天,擅自便将那株紫金竹给砍了。” “观音大士啊。”玉娇娇轻抽一口气,“她可是很宝贝那片紫竹林的。” 龙七笑着点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株紫竹给砍掉,也因此惊动了观音大士,搅了她的法华会,母上罚我,观音大士问我为何要砍她的紫竹,我说因为我喜欢它发出的声音,我想拥有这样好听的声音,我想将它制成乐器。” 龙七将盒子慢慢打开,淡淡金光从里面溢出,并不夺目,一团若隐若现的灵气,包裹着一根紫金色的长箫。“就是这把紫金箫,当时观音大士说,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根性,只不过群生根器,各各不同罢了,这株紫竹是紫竹林里唯一的一株神竹,珞珈山上,常年佛音缭绕,灵气充沛,唯有它得到浸染,它虽是草木之性,但也有生命。草木生灵,原本便大不易,而我却为一己之私断了它的性命,她说我造下的罪孽,终有一日要还,我那时不懂,如今终于明白。” “这紫金箫,是要送给蓝采和的?”何招娣唏嘘。 “在我离开之前,我想为紫金箫找一个真正匹配得上它的主人。那晚我在这里听到萧声时,我就知道,它的主人出现了。”龙七忽然满面愁容:“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来……他那样的性子,或许……” 韩湘藏在帘幕后面,不让龙七看到自己又流泪的脸。 何招娣道:“你这么好的姑娘,蓝采和要是敢不愿意,他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便是绑,我也要将他给你绑来。” 韩湘再深深看龙七一眼,一步一步倒退着朝外走,走到门口,才恋恋不舍转身。 夜幕渐黑,龙七被转移到画舫中,曲池水君释放灵力布下灵障,好让小公主能够不受打扰的完成心愿。碧珠弄来大量的焰火,叫人准备在曲江池两岸,何招娣陪在龙七身旁,不时出去查看韩湘跟蓝采和来了没有。她有意无意也在寻找吕洞宾的身影,只是画舫内外与附近,都没看到吕洞宾出现。 “这个吕洞宾,真是大混蛋!”何招娣想想便心塞,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了,一切都准备妥当,还是不见吕洞宾出现。 龙七盛装半躺在卧具上,手边放着装紫金箫的盒子,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就像画舫外潺潺流动的水声。 卧具前面的帘幕放了下来,画舫内外的灯都点着,唯独她所在的这一片没有点灯。透过半透明的帘幕,龙七殷切的望着外面。 “韩湘回来没有?”玉娇娇挑帘走出,站在画舫船头,跟何招娣一起望着岸上。 何招娣焦急的摇摇头,这时,在岸上布置焰火的碧珠朝两人比划起来,似乎是韩湘回来了。两人精神一振,可待看到那沿岸拍马疾行的人时,却都愣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8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船身微微震动,响起刻意压制的脚步声,龙七闭目养着精神,这时缓缓睁眼,只见何招娣跟玉娇娇先后从画舫外面进来,她们站在门内,最后进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头长发半束半披,穿一袭修身的长袍,腰间束带,更衬得身姿修长,整个人透着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何招娣将画舫的翻窗打开,水面上的风吹进来,帘幕微微摆动,水波一样。 见人来了,曲池水君以灵力推动画舫,缓缓在曲江池中行驶。透过翻窗,外面的景致可以一览无余,山水依旧。 “你来了。”龙七的声音,从帘幕后面透出来。 来人站在窗边,看不清面容,但看装扮气质,很像蓝采和。何招娣跟玉娇娇站在旁边,谁也不说话。 龙七笑了笑:“你能来,我真是开心。” 那人微微俯身点头,手里握着一把长箫,举箫置于唇畔。 呜呜咽咽的乐声流淌而出,龙七发出一记满足的喟叹,正是令她魂牵梦绕的乐声啊,还是一如当初那般惊艳。只不过,今晚这萧声里透着淡淡的悲伤,她微合双目,乐音带给她的画面,漫天细碎的冰花飞坠,一个妙龄的窈窕女子,赤足凌空站在水面上,撑着一把泛着银光的伞在起舞,伞面上绣着锦鲤,随着女子的舞姿,似乎活了一样在冰花里游动,她像是在戏水,雪白的足,在水面上踏出一个个涟漪,那女子一个回旋,转过来的脸——竟是龙七自己。 这萧声蕴含独特的魅力,有一种悄然入魂的震撼。 龙七看到各种各样的自己,她这五百年的一生,都被萧声带出来,浓缩成一幅幅片段。 她忽然一阵颤抖,曲池水君的内丹快要控制不住,自行从她身体内浮出了。玉娇娇看出不妥,闪身进入,发现龙七整个人,全身上下浮现一层白光,额心处,曲池水君的内丹已经快要浮出。那些白光,是她魂灵的灵光,像一层雾气,待这灵光散尽,龙七便会如同风流云散,瓦解冰消,就再也没有了。 外面的萧声依旧,一曲尚未终了。 玉娇娇运起自己的灵力,注给龙七,收住不断溃散的灵光,曲池水君的那颗内丹,才又缓缓沉入龙七体内。 玉娇娇不敢放手,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灵力注给龙七,忽然,龙七握住她的手,摇摇头。“玉姐姐,这样太消耗你,我如今就是一个无底洞,不值得的。” 玉娇娇眼底微热,坚持继续下去。“你少废话,养着精神。” 龙七道:“与其这样消耗姐姐,不如姐姐帮我另一件事吧。” 玉娇娇问龙七想做什么,龙七在她耳畔小声说了,玉娇娇愕然看着她,见玉娇娇似有犹豫,龙七生怕她不肯,撒娇的摇晃她的手,玉娇娇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顿时心软了。 “你……决定了?”她确认一遍龙七的意思。 龙七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玉娇娇略做思量,重重颔首。“既然如此,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既然承蒙你东海七公主唤我一声姐姐,我玉娇娇便成全你。” 萧声继续,吹箫的人在帘幕上是一道剪影,龙七凝视着那身影。 悠幽萧音,若虚若幻,画舫缓慢行驶,内里翻窗洞开,曲池水君布下的灵障,有一层淡蒙的水色,像个巨大的水泡将她们都包裹在里面。画舫外面,水面之上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那身影也如同萧音一般若虚若幻,纤细柔软的腰肢,宽大的衣袖与裙摆,月色泛银光。 “快看——” 何招娣指着窗外,夜幕已暗,水色幽幽,那身影矗立水面之上,背朝着画舫,臂上挽着的披帛扬在半空,看样子像是一段舞蹈的起式。 萧声猛然停止,吹箫的人看着窗外。 他不动,那身影也一动不动。片刻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重新举萧置于唇畔,深吸口气,萧声再度流淌。 这一次所吹奏的曲子与方才不同,呜咽之声不显凄清,婉转超然。忽有敲击的乐声加入进来,是从画舫顶上传来的,何招娣心念一动,跑出画舫朝上一看,画舫顶上,吕洞宾散发披衣,身边一堆酒坛子,他眼中似有几分酒意,怀抱一个酒坛用力合着萧音拍击,与萧声配合默契。 萧声空灵,击打声浑厚,空灵里蕴含磅礴之意。 乐音起时,水面之上她身姿动,凌波起舞,似空中浮云。 吾若舞兮,人皆醉。 吾若舞兮,月无光。 诸神降世赐情缘; 夜色顿昼虎鸫啼—— 咏唱的声音也响起,大气空灵而昂扬的旋律,古老而玄妙的咏唱,随波荡漾,传向八方。青郁的群山,涓涓的细流;庞大的城池,浩渺的苍穹;波澜壮阔的大海,海水群飞,百川汇流,矫健的一条银色小龙戏波,粼粼之色令人惊艳。 这才是真正的——凌波舞! 银色小龙翘起龙首,头顶上两簇美丽珊瑚样的龙角,顶端也是银色,片片冰晶组成一般。忽而小龙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龙角变成两支簪花,插在两侧,垂着长长的流苏,半遮半挡她的脸,她穿一身白里透银的精绫大衫,两只异常宽大的袖子像翅膀,随着她的舞姿飘扬。 吹箫的人,起舞的身影,已不知是谁在合着谁的乐声,还是谁在托着谁的舞姿,声与形的配合,每一个旋律,每一个动作,都严丝合缝,仿佛已经这样在一起了几百年时光,彼此的了然融合在骨血之中。 意与神,完美融合,妥帖并存。 大家痴痴望着外面,画舫内里的卧具上,龙七躺在玉娇娇腿上,额心处光芒忽然大盛。 “我这下,可真的要走了。” 沿岸布置好的焰火燃放起来,正在一曲一舞即将落幕的时刻。 夜空与水面,焰火一朵朵绽放,相映着,姹紫嫣红,开成花,落成星,瞬息万变。绽放,消失,都只是瞬间。 “此生已无憾,只有不舍得。”龙七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外面,“谢谢……谢谢大家。谢谢……” 她转过眼,紧紧盯着帘幕上那道剪影,在心里默默说:“谢谢你,老韩。” 紫云楼里韩湘跟自己抢雅间时的嚣张,被自己戏弄后的暴怒,拼尽一切护她守她,带她徜徉夜市,给她解闷,任她打骂,陪她去找蓝采和……眼前一幕一幕都是那些过往,身边的那个人,始终都是韩湘。 他抱着自己从被囚禁的地方出来,那天的阳光真好,给他镶了一层金光。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有树木的味道,有汗水的味道,混在一处,是令她心安的味道。 原来是你啊。 原来都是你啊。 龙七的灵光再也无法压制,不住的释放,水面上由玉娇娇帮她,以她的神识制造出的幻影,也越来越淡薄。 灵障内飘起冰花,每一朵都是六角的冰晶,八月末、九月初的长安,下起一场不为人知的冰雪。 “玉姐姐,请让我悄悄的离开,我不怕离开,只怕大家难过。我不想大家看到这一幕——” 龙七的声音,言犹在耳,玉娇娇腿上的身形却化成了冰雪一样,飞出画舫,融入那些冰花。 曲池水君的内丹,悬浮在画舫中,龙七烟消云散了,只有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灵片,是她身为龙神后裔,神识的凝聚,像一只发光的白色萤火,忽闪着,也即将熄灭。 龙神开辟天地,后化作万物,这世间一切生命,生灵,息息相关,并且相融。 而这个时候的异闻社里,云伯的绿龙晶,似乎是感应到龙七的生命即将抵达尽头,发出不断的震动,铮铮有声,一波一波的朝着四面传递。 玉娇娇手中握着龙七交给她的盒子,盒子里就是那把紫金箫,玉娇娇心里堵的难受,想到曾经的自己,也是被情爱缠身,却所托非人,终是落得个身心俱毁。若是能有一线希望,她真的很想能将龙七留住,可是她如今千年道行尽失,只有一些微末法力傍身。 何招娣被萧声与那凌波舞夺走了心神,呆呆地望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那些由乐声跟舞姿组成的画面,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何招娣看了看身旁吹箫之人,那人泪流满面,一滴滴的从下巴上滴落。 龙七的神识灵片,飞出帘幕,与众人做最后的告别一般,可就在这个时候,画舫忽然剧震,曲池水君的灵障竟然被人破除,水面上起舞的身影消散,还剩下零星的冰花飞坠,一个流光般的身影凌空而来,直入画舫,手中打出一团光,将龙七的神识灵片包裹了起来。 “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东海龙族!” 这从天而降的,是个俊俏至极的青年男子,飞眉长眼,龙睛凤目,一身白色纱衣,缥缈若仙,姿容上似乎比蓝采和还要更加出众。 “小七!”吹箫的人猝然出手去抢那团光里的龙七神识,“你是谁?” “小七?”青年蹙眉,细细打量吹箫的人。 韩湘穿了蓝采和的衣裳,束着蓝采和的发饰,将自己装扮成蓝采和的样子。 青年道:“你是个凡人,却认得东海七公主,听称呼,似乎相交甚厚。你是谁?” “老四,你怎么突然就跑了,我点的菜还没上呢,出了什么事?” 画舫上相继又有人凌空而来,来者三人,一个黑脸大汉、一个胖子、最后一个蹲在画舫外面的船舷上,看形象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生一副猴精猴精的模样。这三个人,加上先前第一个出现的俊俏青年,都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只是忽然之间,就从曲江池上现出身形,不仅轻松穿过曲池水君的灵障,脚下的鞋子连半点水迹都没有。 开口叫老四的,是个胖子,长得粉嫩白胖,他的动作敏捷,那么庞大的身形从翻窗外面落入画舫,就像一只飞虫,毫不见笨重。 俊俏青年似乎动都没动一下,龙七的神识便落在他手中。“方才在岸上酒楼,我忽然收到感应,这里必是有龙族。我感应到的讯息,似乎是在求救,但却不是此处传来,而是从城内,但这里却有龙族的气息,所以便赶来看看怎么回事。” 粉嫩胖子道:“怪不得。不过,龙族怎么跑到长安这地头上来了?” 俊俏青年道:“不仅是出现在长安,而且,还在这里出了事。”他凝视龙七的神识,“竟然被人伤成这样。” 韩湘连连出手抢夺,那青年依然没动分毫,可韩湘就是抢不到,次次落空。 “你到底是谁?”韩湘急了。 青年掌中托着龙七神识看了看:“原来是东海七公主,四海龙族里,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说起来,按辈分,我应该是她叔伯。” 韩湘愣在原地:“叔伯?”小七的叔伯? 吕洞宾抱着酒坛子从画舫顶上跳下来,正落在船舷处,与那上面蹲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咦?”那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见到吕洞宾,双眼霎时放光,跳下来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你这个人……”他像瞧见了什么稀,哈哈一笑,“有意思!” 曲池水君也从船尾赶来,见到那俊俏青年,扑通一声跪倒,匍匐于地。“拙身,曲池水君,拜见西海玉龙三太子!” 这名号一叫出来,何招娣跟韩湘都傻了。 曲池水君哭着叩拜道:“玉龙三太子,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公主吧,我家小公主被那金翅鸟王所害,被锯了龙角,夺走了龙珠,如今躯体不保,神魂也即将俱灭啊!今夜便是小公主大限,这船里众人都是小公主在人间新结交的朋友,我等正在为小公主送别,既然能够在这里偶遇玉龙三太子,或许是上苍垂怜,给了小公主一线生机!” 何招娣与韩湘等人并不知道西海这个玉龙三太子是谁,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但见曲池水君这等恭敬,又见玉龙三太子气度不凡,听了曲池水君的禀报,既不动怒,也不惊慌,只是稍作沉吟。 “既然能在这里遇到,说明我这小侄女也许真是命不该绝。”西海玉龙三太子道,“事情的经过,回头我再找尔细细过问,我这便带着小公主的半点神识前往珞珈山,去求一求观音大士,将她的半点神识寄养于化龙池中,或许……” 韩湘急不可待,不等西海玉龙三太子说完便抢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一定要亲眼见到小七没事。” 西海玉龙三太子还没说话,那粉嫩白胖的家伙抢先道:“你?你怎么去?靠腿啊?等你走到珞珈山,见着观音大士,也不知道是驴年马月了。” “时间紧迫,小弟唯有先辞别三位哥哥了。”西海玉龙三太子将光团收入袖囊,朝三人拜了拜,“小弟先去了。” 船舱内旋起一股风,俊俏的青年便消失无踪了。 粉嫩的白胖子见状,从桌上摸一块点心往嘴里塞,“走吧走吧,咱们兄弟三个好好去吃一顿,老四的神行术,独步天上地下,说不定咱们兄弟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已经回来了。观音大士最热衷救苦救难,找她一定没错。” 黑脸汉子点头,朝画舫外走,他从始至终一个表情,一言未发。 韩湘冲过去拦住那胖子,急声问:“若是小七的叔伯回来,我该去哪里找他?” 粉嫩胖子吃东西吧唧嘴,边吃边道:“你找他作甚啊?” 韩湘道:“当然是要知道小七的事情。” 胖子恶劣道:“小伙子,听过来人一句劝,你是人,她是神龙的后代,你们不合适,该忘就忘了吧,别惦记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韩湘悲愤道:“为什么以后就见不到了?你少诓我,小爷不信!只要知道她的消息,就是靠一双脚走到珞珈山去,哪怕走上几十年,我也要去见她,陪着她不可。” “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多大,她多大啊。就算观音大士愿意将她那半片灵识寄养在化龙池里,她要是想复原,就算夺回她的龙珠,也还需要个千八百年呢。”粉嫩胖子一拂袖,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韩湘推开,“太过年轻的爱,注定只是一时的冲动。有些话,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有些人,一辈子只能在心里。小伙子别太犟,君子应当广纳逆耳之言,冰可鉴,却不可自鉴。” 韩湘颓然的顿住,手里那只长箫,险些要被他折断。真的便如此人所言,此后这一生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小七…… 韩湘悲从中来,垂下的肩膀颤抖不止。 “大师兄。”黑脸汉子朝那猴精的人恭敬道,“走了。” 粉嫩胖子吃完点心,甩甩袖子,也对那猴精的人道:“走了走了,你们看看我,已经瘦的快没有样了,这可不行啊,瘦了会长皱纹的,皮肤都不饱满了。” 那猴精的人,个头不算高,比吕洞宾要稍矮一些,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吕洞宾身上,“你很特别,我对你有意思。” “啊?”粉嫩胖子吓一跳,“猴哥,你莫不是闲疯了,咱可不能乱来啊!”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猴精那人,一脚将粉嫩胖子踹开,拉着吕洞宾亲热的问。 吕洞宾被弄的莫名其妙,这些人来去无踪,显然身份特殊,虽不清楚来路,但看上去并无恶意。 “异闻社,吕洞宾。” 那人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后才道:“吕洞宾,我记住你了,我们也许还会再见。” 这三个形怪状的人,跟来时一样忽然不见,临走还不忘将曲池水君的灵障修复还原。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感觉特别不真实。龙七马上就要神魂俱灭了,结果出来四个怪的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的家伙,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就这么走了。 “韩湘,为什么是你假扮蓝采和?蓝采和呢?他为什么不来?”何招娣从一连串的心神震荡中醒过味来,有些生气。 “你还没看出来么?”吕洞宾将酒坛子重重一放,从翻窗外面跳进来,“那吹箫的人,从来就不是蓝采和,从来就是韩湘啊。” 何招娣看着韩湘手中的长箫,回想方才精妙绝伦的萧声,气得捶他一拳,将韩湘捶倒在地。“你为什么不告诉龙姑娘?为什么一开始不把实情讲出来?” 韩湘抬起头,眼里一片泪光。“我……” 何招娣怒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晚吹箫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瞒着她,让她备受煎熬?她喜欢的是那个吹箫的人,你如果早点告诉她,她也就不会将一片真情错付给蓝采和了!” 难怪蓝采和对龙七的态度始终保持距离,一副拒她千里的样子,所以今晚也不肯来,任凭韩湘软磨硬泡。最终,韩湘只能拿走他的衣裳,扮成他的模样,隔着帘幕吹箫。 “是谁吹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韩湘低落道,“小七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吕洞宾喟叹一声:“你究竟是害怕她会失望,还是介意呢?” 韩湘被问的哑口无言。 玉娇娇抱着装紫金箫的盒子,从帘幕后面走出来,方才她始终不现身,此时看着面色有些不太好。 玉娇娇径直走到韩湘跟前,将盒子朝他怀里一塞。“龙姑娘给你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韩湘更是不敢置信。“怎么会……” 玉娇娇垂眸看他,声音无悲无喜。“你可以假扮蓝采和骗过她,可是你的萧声骗不了人。你们这些男人,总是容易小看女人,是谁吹的箫,其实根本不重要,能与她心意交互才重要。轰轰烈烈难长久,细水长流难坚守,只有相濡以沫的陪伴和理解,方能让两颗心靠近。龙姑娘最后托我将紫金箫给你,说明她已经懂了,可你又懂了吗?” 玉娇娇说罢,走出画舫,站在船头吹风,想将心头郁积都散在风中。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今晚却在这里又见到了旧相识,难免勾起往事。 韩湘打开盒子,取出紫金箫,平复了许久才将箫管置于唇畔,轻轻地一吹,珞珈山上的紫竹林便赫然如在眼前,箫管里发出的声音,宛如风穿过竹林,竹叶翻飞,紫色的霞彩弥漫半空。 龙七一如初见的模样,满头带着香花,娇憨的朝他招手。 “你可是知道今晚那四位是谁?”吕洞宾走到玉娇娇身旁。 玉娇娇道:“问我做什么,想知道,去问那个胖长虫不就行了。” 她显然是不想回答,甚至不愿提起。 “不想说也好,但还是很庆幸,今晚刚好能够遇到他们。”吕洞宾转头看着画舫里吹箫的韩湘,“至少给了韩湘一点希望。” 玉娇娇冷哼:“别想好事,遇到他们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为什么?” 玉娇娇眯起眼睛,这才侧过脸,对着吕洞宾。“他们一定是冲着劫妖录来的。” “劫妖录。”吕洞宾沉吟,眸底深深。 水岸上,还有剩下的焰火,曲池水君的灵障到了时间便自行散去,其余的焰火留着也无用,索性全都燃放掉。 夜空的寂静再一次被打破,破灭前的壮丽,在水面上留下美丽倒影。 从长安城里,同样的一片夜空,遥遥地,能够看到那边星星点点的璀璨。蓝采和披衣站在花皇楼的楼上,凝望着曲江池的方向,一直看着,看着,直到焰火再也没有了,天幕上留下一层淡烟,风吹烟尽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9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金翅鸟王被地狼们从水涵洞中带走,却一直没有被松开身上曲池水君的灵枷,他被带着一直在地下穿行,没有光与热,他便无法恢复能量,眼睛也无法视物,只是凭着感觉,发现地狼们带着他,不是前行,而是不断的深入地下,一路行去,似乎没有尽头。 耳畔都是地狼们奋力奔驰的呼呼出气之声,以及破土碎石的声音。傲慢不羁的金翅鸟王出的安静老实,又行了许久,他感觉身下一陷,身周无数颗粒状的东西涌涌而来,无数沙沙沙沙之声盈耳。那些颗粒状的东西擦过身体,有粗粝的质感,像是砂砾,但厚沉沉的,如同壁垒。地狼带着他,像是在沙海壁垒里穿行。 猛地一下,从无尽的黑暗中,犹如破壳而出,金翅鸟王的眼瞳打开,细细碎碎的光芒连成一片,初时并看不真切,只觉得一片绿幽幽地,冰冷的颜色。 驮着他的那头地狼,将他从背上甩下去,金翅鸟王在地上滚了一滚,想要发火,又隐忍下去。 一头头地狼摇身一抖,皆变成一个个雄壮的汉子。 这里的光芒不太亮眼,所以金翅鸟王还是看不太清楚,看什么都有些模糊。他被束缚着双翅双臂,只能自己跪地爬起,还不待站稳,便听到前方高处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 “金翅鸟王,许久不见,你看上去可不怎么好啊。” 金翅鸟王闻得那道声音,浑身一颤,立刻朝声音的来处转首。 一束光从顶上照下来,前方的高处,一座古朴的王座,幽绿的颜色,宛如无数粗壮古藤盘根错节的组合而成。王座上一个高拔强健的人形,浑身漆黑一色,像一簇黑色的火焰。 王座并非古藤,而是绿色交错的幽骨。颀长的骨骼,显得极其柔韧,交织盘绕,从上方垂下,于地下龙蛇盘踞一般,交错层叠,构成赫赫王座,王座前,霍然九个硕大头颅! 每一个头颅都张着大口,像龙头,却遍布尖锐利角,就连颚骨两侧都生着角,黑洞洞地十八只眼窝,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着下面。 这王座,竟是一只巨型九头兽苍兕的遗骸! 那黑色火焰般的人影,将九只狰狞兽首踩在脚下。 “多……多摩罗?”金翅鸟王看不清楚,但凭感觉,那股强大的威压如同有质,沉沉地压在他头顶,令他几乎连头都仰不起来。能够给他这种感觉的,天上地下,只此一个。 金翅鸟王身形高大,可他站在苍兕骸骨形成的王座之下,竟显得十分渺小,费力的抬着头,却不敢直视。 这是一个特的地域,庞大的王座四周,如同沙海,砂砾浮空,如同沙雾,形成了壁垒屏障,看不出究竟有多厚,密匝匝环绕,若不是有地狼,换做别的什么东西,根本难以进出。而脚下,也是恒流的沙尘,足践其上则陷,其深难测,沙中时有什么东西拱过,就像水中鱼鳖游动,而金翅鸟王和地狼化成的人,所站立的并非地面,而是从沙中生出的一株株特植物,石蕖青色,坚而甚轻,一茎百叶,一花千年,名为沙澜。 地狼之中最大的那一头,背上驮着那清冷孤高的女子,从壁垒屏障后面钻出。 女子轻盈跃下,站在一片沙澜上。 “成君,辛苦你了。”王座上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这地域里四面回荡,嗡嗡有声。 成君修长的身侧,挎着长刀,躬身一礼,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灰色的地狼变成一个灰发灰眸的壮硕男子,身上披着兽皮,向王座单膝跪地。“总大将。” “竟然真的是你,多摩罗!”金翅鸟王震惊不已,“你的禁锢什么时候解除的?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幽墟?” 金翅鸟王如此震惊,只是因为幽墟实在特殊。当年不周山仍在的时候,连通天与地,山有九域九重,而不周山下直通九幽,又有九域,最深之处便是幽墟,如同苍灵之墟下的归墟一般,只是这里是远古时期不周山大妖,乃至神族的埋骨之地。但即便是他,也只是听说过,知道幽墟的少之又少,后来,听说这里成了三界最残酷的监牢,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谁被打入过幽墟,除了多摩罗。 “不错,这里就是幽墟。”多摩罗从王座上站起来,他身上似乎是一件黑色的长袍,但又不是,如同黑云簇拥着他,随着他的动作升腾翻卷。 多摩罗一路从王座朝下而来,黑烟一样的袍尾拖曳着,又在他身后宛如披了一件长长的披风,随着他不断翻涌。金翅鸟王竟然控制不住往后退,他本就高大,可多摩罗看上去比他显得还更加高大,他缓步而来,看不到他的步伐,但每一步似乎都重重踩踏在金翅鸟王心头,让他感到心颤不止。 “你想不想好好看看这里?” 多摩罗低沉的开口,声音却在金翅鸟王耳边炸响,金翅鸟王吓着般一缩。 根本容不得金翅鸟王说好,还是不好,也完全不需要他回应,多摩罗伸展双臂,沙澜下面恒流的砂砾如大海扬波,翻起沙浪,下面那些不断拱起的身影,若隐若现,金翅鸟王凝神近看,竟然都是一副副巨大的骨架。 金翅鸟王这才看分明,沙澜之下的砂砾,以及四周宛如壁垒的沙幕,根本不是寻常沙,而是血肉骨骼分解掉了之后剩下的粗粝硬茬,如此众多的骨头茬子,那得是多少尸骸才能形成啊! 金翅鸟王都不禁胆寒。 “你认得那些是什么吗?”多摩罗问金翅鸟王。 金翅鸟王脸上一层金纸般的颜色。 “那些都是曾经不周山上的大妖,还有曾经的神族,这里,只有永远的死亡,却又不会真正消亡,连幽魂都不如,葬身在这里,最后骨肉被这些沙澜吃尽。你看那些枯骨还宛如活着一般,你猜成为枯骨之后,还会不会有意识?被困在这里千万年,会不会感到很寂寞?” 多摩罗这话说罢,话音未落,身形已经站在了金翅鸟王面前。距离近了,借着这里暗淡的光,金翅鸟王对上多摩罗的眼睛,比黑夜更纯粹,比死亡更冰冷的眼睛。 多摩罗通体玄黑,浓郁的化都化不开,可他偏偏长着一副极其英俊的面容。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冷峻而威严,两眉浓重浑如刷漆,眼睛与眉毛的距离有些近,更显得凌厉。眼眶的形状如凤,一双深渊般的黑瞳,看上一眼,似乎便要被吸走全部的能量。他负手立在金翅鸟王面前,神气内敛,厉而不发,狮威胜龙,整个样子似撼天巨兽,身躯凛凛,有着无以匹敌的雄浑。 王者无双! 黑色的阳刚,玄铁般坚不可摧的气质。黑暗也要向他臣服,汇聚于他的脚下,衬托着他,拱卫四周。 多摩罗轻轻地一挥手,四面沙幕哗啦啦的一阵波动,泄如奔洪,无尽的骨茬砂砾汇入沙澜下的汪洋,枯骨如龙蛇飞动,躁动难安,翻起沙尘,整个幽墟里仿佛刮起一场沙尘暴! “无界之境!”多摩罗的身形在沙尘后面,沙尘竟无法近他身,“洪荒之时,妖与神的藏骨之处,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三界之中最坚固的牢笼,可是,又能奈我何?” 多摩罗微微一动,奔泄的骨茬砂砾激射,壁垒破除,显露幽墟真实的样子。苍凉的没有一点生机,不见天日,到处都是巨大的骨骸,山与峰,洞与涧,也都是骸骨构成。先前那些粼粼的幽绿色泽,都是磷火。 低沉的笑声,不响亮,却浑厚如大钟,在幽墟内久久震荡。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不周山上的大妖与神,并无区别,同宗同源,那时天与地的距离很近,大妖们盘踞不周山顶,山下的人类菇毛饮血,与低等动物无异。彼时,妖族才是这世间的正统,可是后来,洪荒时代中,不周山大妖们却与神族产生了龃龉,继而爆发大战,那等于是众神之战,后来平息那场旷世大战的便是龙神,而龙神则在那场大战之中殒身,身躯骨骼、鳞甲髭须尽皆化为世间万物。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神族与不周山妖族,泾渭分明,各自寻找一片境域生存与发展。 神族与不周山妖族各自损伤严重,这才有了后面的姜子牙以天封神一事。因为,在那一场大战中,神族的领袖东皇战死,而无数神族血战陨落,可当时不周山上的大妖们也伤了元气,无法取得最后的胜利,维护三界,天地秩序的,依然还是神族。 世间血流成河,生命惨遭涂炭,几近不存,此后,女娲造化天地生灵,登为万灵之宗。死了那么多的大妖与神族,他们的遗骸便被埋入不周山底,以不周山做为镇压,这才有了幽墟。后来不周山虽然崩塌了,但幽墟还在,被深深地掩埋入地心之中。 一旦被打入幽墟,便永难有出头之日,可是多摩罗却做到了。 “总大将。”金翅鸟王在多摩罗面前单膝下跪,声音里有惧服,有激动,“恭贺总大将!” 多摩罗淡眼睨他:“孤家能够突破幽墟禁锢,算起来,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金翅鸟王茫然抬首:“我?” “二十年前,东皇的妹妹,拼着自己神魂俱灭,也要与孤家同归于尽,想要为她兄长报仇,孤家索性将计就计,被她打入幽墟,却其实,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孤家自信,幽墟禁锢不了孤家,孤家既然敢行此险招,必然是留好了后手。” “可是我……” “你很怪,为何孤家会说有你的功劳是么?” 金翅鸟王屏息以待。 多摩罗道:“因为你,将那个人逼到极限,而孤家,之所以甘愿被东皇的妹妹打入幽墟,等的就是那一刻。” 金翅鸟王想了想,愕然:“吕洞宾?” 多摩罗微微一笑。“原来那个人叫吕洞宾。” 金翅鸟王难以置信,“总大将认识吕洞宾?” 多摩罗负手道:“二十年前,东阳为了与孤家决一死战,同归于尽,临行前,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寄存在了一个普通人身上。那件东西,对我们同样重要。” 金翅鸟王回想那日吕洞宾的样子,他手中凝出的光剑,轻轻一挥,便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威力,若有所思起来。 多摩罗话锋一转:“金翅鸟王,金翅鸟一族在你的带领下,江河日下,你们本是天火之中孕育而出的神鸟,如今存世稀少,几乎快要灭绝了,而就连你,连一个区区人类都斗不过,不觉得丢脸么?”他这么说着,轻挑挑的一勾手指,束缚着金翅鸟王的灵枷便碎成齑粉。 金翅鸟看着自己受损残破的翅膀,羞愧的无言以对,只咬牙道:“这笔账,我早晚要跟吕洞宾,还有他身边的那几个算清楚!”他在多摩罗面前,不敢再自称为本尊。 “若是你连这点志气都没有,可是白费了成君的搭救。”多摩罗走到成君身旁,一只手抬起成君的下巴,声音柔软下去,“这些年,多亏你和你搜风阁里的部下们,你们的忠诚,孤家都放在心里了。” 地狼们纷纷跪拜下去。“恭迎总大将!” “时机已经成熟,孤家一定带领大家,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带领大家一起——重造家园,一起——回家!”多摩罗话是说给大家听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成君。 地狼们激动不已,刀疤眼更是流下了热泪。“总大将,我等盼望那一天,已经太久太久——” 成君站着没动,距离她最近的那个灰发灰眸的地狼,悄悄抬眼看她,漫天黄沙之中,她素净的身影屹立不动。 “壑明俊疾。”多摩罗突然唤他。 灰发灰眼的壑明俊疾回神,急忙将头深埋下去,行礼道:“卑下在。” “都准备好了么?” 壑明俊疾知道多摩罗问的是什么,但这话他本不该问自己,而是应该去问成君,成君才是搜风阁的首领,而他仅仅只是地狼一族的首领。壑明俊疾不禁有些担忧,难道成君在水涵洞里跟吕洞宾见面的事,多摩罗已经知晓了? 多摩罗神通无匹,当年便是神族统帅东皇都灭于他手,他的厉害,壑明俊疾虽然未曾领教过,但是多摩罗在不周山妖族们心中盖世无双,是妖族们的精神领袖,不周山中曾有万族之众,皆甘愿对他俯首,千百万年以来,还没有谁能超得过多摩罗。 壑明俊疾忍不住又偷眼去看成君,成君面静如水,无畏无惧。 “孤家问你话,你看成君做什么?”多摩罗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壑明俊疾暗中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回禀道:“阁主早已安排妥当,消息也一早由搜风阁放出,只待总大将一现身,接到消息愿与总大将履险蹈难的追随们,便与总大将于搜风阁汇合,冲坚毁锐,万死不辞!” “好!” 多摩罗这才弃了壑明俊疾,转而面对成君,“成君,你做事,从来都是最妥当的,孤家一向信得过。” 壑明俊疾不知不觉竟出了一身冷汗,多摩罗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两句话。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先把本该属于我们的劫妖录夺回来,然后,找该清算的,清算清楚——” “我等,愿追随总大将,夺回劫妖录,重造世界,带领我不周山遗族,重返家园!” 沙澜之下,枯骨汹然,翻扑激荡,砂砾涌腾沸拂;沙澜之上,金翅鸟王与地狼一族深深跪拜,多摩罗无视他们呈上的敬畏,忽然长臂一伸,单手揽住成君不盈一握的纤腰,猛然用力一带,将成君扯入胸膛。 “成君,孤家也好久没跟你一起站在搜风阁里吹风了。” 他话音一落,宛若黑云的披风朝成君头上一盖,多摩罗提着成君,身形化为一簇凌厉的黑焰,直直朝着幽墟上方冲破。 地狼们纷纷化为原型,独眼的那只,将迦楼罗王叼起朝背上一丢,驮着他在幽墟中奔突纵跃,追随着多摩罗而去。 成君的眼前一片黑暗,正如她看不到的未来。九幽共有九重,多摩罗带着她一重一重笔直朝上,任凭什么都不能将他阻拦。他速度快极,便是风也跟不上他的速度,不过片刻,他已经突破,冲天而起,从苍茫深山下的一道深渊里一飞冲天,外面黑夜正浓,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风嗖嗖而过,多摩罗纵声大笑,笑声低沉,如水朝着四面八方辐射。 邃远的苍穹,四面八方升起无数道影子,追随在多摩罗身后,它们逐渐汇聚,一个个生的形怪状,皆是妖族,飞聚于空,或庞大若夜叉,或精悍若侏儒,或人首兽身,或披毛戴甲,或如飞蛇,或如精怪,各个不同。 “总大将!总大将!” 它们呼喊着多摩罗,群情激昂振奋。 这些妖族不似长安城里的不周山遗族,都不像人的样子,这些都是藏匿于四海三山,不甘臣服御城守的妖们。 多摩罗回首,点头示意。身后追随数百之众,但是比起当年不周山妖族全盛时期,这些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只有夺回劫妖录,才能召唤不周山万族之众! 夜风激荡,多摩罗发出一声长啸,群妖纷纷呼应,苍穹之上,星陨如雨。再向高处,破开层层夜云,被遮掩的明月之下,赫然一庞然大物,竟是一座空中的楼阁! 万祀扬风旌,烈烈飞舞,风云构成这空中楼阁,月辉遍撒,莹莹耀目,宛若一方净土。 “搜风阁。”多摩罗单臂揽抱着成君,携着她落在空中楼阁前的云端处。“孤家又回来了!” 脚下云卷云舒,多摩罗张开双臂,似将整个世界纳入怀中。 群妖轻易不敢踏入搜风阁,在妖族们心中,搜风阁是神圣的所在,它们心中敬畏,只簇拥在侧。 几只双头鸟,载着地狼一族成员,它们连同金翅鸟王一道跃上云端楼阁前,一个个皆注目于多摩罗。 金翅鸟王还是第一次登上搜风阁,虽然搜风阁存在的时间久远,当年便在不周山顶端,据说搜风阁是当初白泽所造,白泽通达万物,天上地下无有不知,智慧超群,却生性淡薄,常如不系之舟,乘着搜风阁四处遨游。 说搜风阁是一座空中楼阁,不如说它是一艘由风云构成的楼船,它可以前往任何地方,藏于云中,自由游集,当年不周山上,搜风阁中尽是灵禽神兽,极尽瑰丽,可逾日月之陲,穷昏明之际,战风星,通幽微,遨游太虚幻境,傍气乘风,巡行天下。 不周山中的生灵,谁都知道,白泽曾与多摩罗是至交好友,但却因为劫妖录一事反目,白泽与姜子牙互订契约后,带着地隐遁,藏在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这搜风阁,他没有交给多摩罗,反而是交给了成君。 搜风阁里收藏着白泽全部的手,据说还有当年不周山上的一抔土。 如今,搜风阁是不周山遗族们心中的圣地,更是打心底里认定的中心。 多摩罗站在中心的中心,遥指:“去长安!” 云层翻涌,搜风阁无声前行,穿云过雾,穷观天域。 “到长安去,孤家很想尽早会会那个吕洞宾。” 多摩罗与成君并肩而立,成君不发一言,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月亮被搜风阁遮挡,须臾又移开,搜风阁宛若浮瀛,群百拥趸随之。清辉洒在成君身上,她如一尊玉人,清洁高雅,不可方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0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第九话 山海神卷 长安城内,曲江池畔,送走了龙七,韩湘不甘心,沿着曲江池岸边诸多酒馆酒楼挨个寻找今晚突然出现的那几人,何招娣不放心他独自一个,怕会惹祸,让吕洞宾跟着他,吕洞宾不愿意,说索性让韩湘发散发散,等这股劲过去了就好,气得何招娣又跟他大吵一架。 这一吵架,吕洞宾竟然就那么走了。 韩湘遍寻不着那几人,一想到以后或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龙七,心头消沉难耐,恰好遇到也在酒楼里买醉的曲池水君。曲池水君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喝酒,酒量却是不行,不管喝了多少年,酒量就是不涨,三个心里都不痛快的人碰在一起,曲池水君拖着韩湘跟何招娣,三个人喝着喝着就多了。 那酒楼临着曲江池,三人围坐一张圆桌,脸对着窗外的曲江。画舫散去,临近深夜,曲池上面船只寥落,玉娇娇为帮龙七,大手笔的包了整个曲池上的船只,却只让它们安静停靠岸边,所以今晚的曲江池,在龙七去后,显得格外寂寥。 “曲池水君,胖长虫,今晚那个西海玉龙三太子,还有那三个怪的家伙,到底都是谁啊?那人自称小七的叔伯,他真的能救回小七吗?”韩湘喝大了,对曲池水君没大没小。 曲池水君毫不介怀,也拍着韩湘称兄道弟:“小老弟,你问那几位,啧啧,要是连他们都没办法,那我家小公主可就真的没得救了。” “这么厉害?” “他们更厉害的,是你压根没见过。” 韩湘哼一声:“说来听听。” 曲池水君打了个酒嗝。“这可不行,有些事情关乎上面的颜面,岂是能随随便便跟你这一介凡人说起,你想害本君被天打雷劈啊。” 韩湘愁闷的连喝两杯。“难道,就真的要如那粉嫩的胖子所言,我终其一生,就再也见不到小七了?” 何招娣气闷的也喝了好几杯:“你怪谁,要是你能一早跟龙姑娘坦白,或许也就没有这些事了。”她大马金刀的坐着,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拍桌,“韩湘啊韩湘,明明吹箫的那个是你,明明你也清楚龙姑娘喜欢的是那个吹箫的人,明明你也那么喜欢龙姑娘,你怎么就能干出带着她去倒追蓝采和这种事呢?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都是怎么想的,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充愣,你们兄弟情谊重要,难道我们姑娘家的心意不重要?可以让你们拿来互相谦让?” 何招娣刺到了韩湘的痛处,他闭着眼睛狂饮数杯。 夜更深了,他们一直喝到酒楼打烊,被赶出去。曲池水君只要一喝多,简直堪称疯癫,忘乎所以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在人家酒楼里翻跟头,劈叉,走直线,证明自己根本就没醉,酒量好得很。 三个人还是被酒楼众伙计给叉了出去。 何招娣骂了韩湘一晚上,喝多了之后,两个人却勾肩搭背的互相搀扶起来。 深夜的街道上,已经不见行人,三个人嘟嘟囔囔,满嘴醉话,七扭八歪的走着。好在这里是曲江池,不在城内,宵禁没有那么严格。 “小七,小七,小七!”韩湘手里还拎着一只酒壶,一边喝一边喊。 曲池水君的大鼻子红的透亮,他搓搓鼻子,语重心长道:“本君看得出来,小老弟你是真的爱上了我家小公主,但我跟你说,老哥我是过来人,爱什么的,不过都是昙花一现。老哥哥我那曲池水府里,如今一群母夜叉,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哪一个都温柔娇俏,都跟解语花似的,可现在呢,一个个凶神恶煞。爱情,永远只有刚开始的时候最美妙,后面就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折磨,所以,在爱情里,就没有哪个男人不会琵琶别抱。” 何招娣也喝多了,闻言高声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韩湘不依:“爱如果是昙花一现,那就更应该拼命珍惜才对。” 何招娣大力拥抱韩湘。“你是个好东西,吕洞宾不是。” 曲池水君挥挥手:“光珍惜有个屁用啊,本君曾经十分珍惜一个姑娘,珍惜到害怕自己会打扰到她,带给她困扰,每天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观望,结果珍惜着珍惜着,就把她珍惜到别人的怀抱里去了。”他抢过韩湘的酒壶一口饮尽,长出口气,大力拍打韩湘肩膀,“你心里的苦楚,老哥哥我最了解,但是少年人,你应该感谢老天爷,让你跟我家小公主之间的感情,戛然而止在最美妙的时刻,唯有如此,方能回味无穷,而免去了以后每日早上,看到枕边一张没有梳洗打扮过的脸。所谓爱情,那就是女人化过妆的脸,看着好看,洗掉了,也就那样吧。” 何招娣直接一脚踹过去,“你这胖长虫,怎么一肚子歪理邪说?” 曲池水君跳着脚道:“怎么是歪理邪说呢,你们都知道玉娇娇吧,艳名远播,不知道多少男人挤破了脑袋,想要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但自打她来到长安城,一两百年了,除了吕洞宾,本君还真没见谁能好好的从她房间里走出来过,就前阵子,那个新晋状元郎,从玉娇娇香阁里出来后,直接进了寺庙,说什么都要出家,四大皆空了!” 韩湘醉醺醺拍手大乐:“我知道,我知道!” 曲池水君道:“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肯定就是因为她把脸洗掉了。要想成为玉娇娇的入幕之宾,就得经过她的试炼,她一个女妖怪,能有什么试炼?” “妖怪?”韩湘停了下来,意识不甚清醒,“什么妖怪?妖怪在哪里?” 何招娣指着曲池水君:“妖怪在这里。” 曲池水君哇哇大叫:“什么,本君堂堂一方水君,什么妖怪!” “胖长虫!” 何招娣跟韩湘一起取笑曲池水君,曲池水君把肚子朝里收了收,都怪玉娇娇那泼辣货的嘴。 从酒楼里出来,夜风一吹,更激发了酒性,酒劲更是上头,韩湘跟何招娣在无人的大街上撒起了欢,一边嗷嗷怪叫,一边很大声的喊着妖怪,妖怪,谁是妖怪,快滚出来! 发泄了一会儿,韩湘将酒壶夺来,狠狠摔在地上,“我一定要把小七的龙珠给夺回来!” 何招娣重重点头:“夺回来!” “就算吕洞宾不出手,就算要拼去我这条命,我也要帮小七把龙珠拿回来,小爷一定亲手替小七报仇!”韩湘目光里透出狠劲,“若违此言,便让我韩湘如同这个酒壶,粉身碎骨!” 何招娣豪气干云,“我们不指望吕洞宾!才不稀罕他!” 两个人越说越觉得情绪鼎沸,心潮澎湃,继续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大叫。曲池水君身材臃肿,跑不动,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两间铺子中间的一条侧巷子中,倏然现出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注视着醉酒的三个家伙。 “吕洞宾竟然没在。”高的那个颇显失望。 三人逐渐远去,高的影子从侧巷里走出,站在月光下,竟是师夜光。他穿一身利落的便服,身上背着一个行囊,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师少监,那个叫做吕洞宾的人,很重要么?” 矮的那个继而走出,却不是人的模样,其状若菟,像一只直立起来的大兔子,人面能言,举手投足灵气四散,脑袋上竖着两只大耳朵,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 师夜光低头睨了大兔子一眼:“他若是不重要,本少监还用得着花这样大的心思么?” 大兔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抓了抓耳朵,“那怎么办?今夜还动不动手了?” 师夜光蛇一样盯着三人远去的闹腾影子,“你说呢?” 大兔子精乖道:“我明白了。” 师夜光接着道:“讹兽,我让你办的事情,你都办好了吗?” “好了好了,师少监您吩咐的事情,小的怎么敢怠慢?”讹兽赔着笑脸。 师夜光却并不买账,阴测测地笑起来。“那你告诉我,你都办了什么。” 讹兽顿时笑不出来了,它知道师夜光从不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东西,它本能的感觉到有威胁,盯着师夜光的脸看,揣摩他的用意。“这个,自然是按照少监大人您的吩咐啊,您说让我办什么,我就办了什么……哎哟!” 它话还没说完,两只大耳朵已经被师夜光提在了手中,将它拎起。 师夜光阴冷道:“不周山中的小妖怪讹兽,嘴巴里面向来没什么实话,找你问路,是东你就会指西,是南就会指北,本少监这一次,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你身上,万一你要是跟我玩心眼,那本少监可就得不偿失了。” 讹兽惧怕师夜光,可耳朵被人拎着又着实痛,它可怜兮兮道:“师少监,小的怎么敢跟您玩心眼呢?您就是再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啊。那一次,那一次小的真的是有眼无珠,才冒犯了您啊,小的可再也不敢了!” 很多年以前,师夜光还不是师夜光,还只是一个独来独往的猎妖师时,曾在深山之中捕妖炼妖,就与讹兽结下缘分,只不过那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的缘分,因为当时讹兽变成了人的样子,师夜光追捕妖物的时候受了伤,找他问路,想就近先找个村庄养伤,结果被讹兽骗的很惨。他一怒之下,折返回去找讹兽算账,颇是费了些功夫,终于将讹兽抓住,本想杀了干脆,可讹兽这种小妖怪,对于他而言实在没有什么价值,更炼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讹兽素来精乖,指天指地的发毒誓,要给师夜光做奴仆,从此视他为唯一的主子,给他鞍前马后的伺候,而且,师夜光还发现了讹兽一项从来不为人知的特殊本事,那时候师夜光受了伤,怕被妖物反扑,也确实有这个需求,因此才留了讹兽一命。再后来,他杀死真正的师夜光,冒用了师夜光的身份,带着讹兽一起来到长安,命它潜居市井,给自己充当眼线。讹兽在城中有了一个身份做为掩护,师夜光这一次找上它,实在是因为担心迦楼罗王被带走后,让其它厉害的大妖怪知晓劫妖录在自己手中,纷纷前来抢夺,而自己毕竟跟大妖怪相比,能力有限,为防止不测,他需要再一次借助讹兽那项特殊的本事,将自己隐藏起来。只不过,深知讹兽本性的师夜光,实在难以对它放心,因为,讹兽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撒谎的东西。 “上一回,本少监时刻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倒也不怕你玩心眼,可这一次……” 讹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如果今夜吕洞宾也跟韩湘他们在一起,只要动了手,倒也不怕出什么问题,可是偏偏吕洞宾不在,而自己不便继续久留,要尽早藏匿起来。师夜光盯着讹兽上上下下看了一个来回,讹兽发着抖,咽口水。 “师、师少监……主人!”讹兽生得模样特别能唬人,一双无害的兔子眼,软萌萌的身子,虽然这只讹兽是个公的,但还是很容易使一般人掉以轻心。 但师夜光一向都是铁打的心肠,更不会为感情所动,他忽然冲讹兽笑了笑,还不待讹兽反应过来,一只耳朵上猛地一凉,接着是钻心的痛。 “啊!主……主人!”它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脑袋。 师夜光将讹兽丢在地上,一只手里拎着半只血淋淋的耳朵。“你也别怪我,实在是因为讹兽的本性,就是谎话连篇,相信讹兽的嘴,不如去信鬼,但是讹兽的耳朵,只要佩戴在身上,就能辨别世间所有的谎言,并且还能分辨别人的心声,本少监说的可对?” 讹兽半只耳朵被削掉,血流如注,一双大眼睛里都是痛色。 “关于你的耳朵,有这样的功效,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主人我啊。” 讹兽看着师夜光,什么话都不敢说,因为师夜光说的都是对的。 讹兽生性爱撒谎,但是这不是为了要害人,一来这是它们的天性,讹兽没有什么厉害的功法,长得又弱小软萌,实在难以防身,二来,也是因为讹兽喜欢恶作剧,这就是它们的恶趣味。上天是很公平的,没有给讹兽威武雄壮的身躯,就给了它们这层保护色,除此之外,它们尤其擅长的便是逃遁藏匿。 师夜光不想再跟讹兽纠缠下去,踢了踢它:“你去吧,按照之前我交代你的。还有,吕洞宾今夜不在,但是你要想办法给我把他弄进来,这一次,本少监一定要把这个碍事的家伙干掉,让他再也不能给我捣乱。” 讹兽捂着断耳处,朝师夜光点了点头,身形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师夜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从随身的行囊里摸出一个很特殊的盒子,像铁铸,又像陨石打造。他将这古怪的盒子打开,霎时间宛若银河从盒子里流曳而出。师夜光只是开启一道缝隙,就看了这么一眼,立刻将盒子合上。 “想要拿回龙珠?”他哼笑着,“做什么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1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初秋的长安,夜凉如水,更深寂静,除了何招娣、韩湘、曲池水君这三个醉鬼在闹腾。夜里起了浓雾,这雾气来的十分突兀,无声无息就起来了,将三人笼罩起来。雾气并没有遮挡住月光,反而月光照在上面,一层银色的淡光,雾光里长安城的建筑影影绰绰,看在醉酒的人眼中,俨然宛若云中城池。 三人如在梦境,身后浓雾之中,倏然驶来一辆马车,只是那马车无声无息的出现,不像是实质的,反倒像个虚影,可除了没有声息之外,一切又都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何招娣跟韩湘不由自主朝街边相让。 雾气环绕着马车,看不全面,如同从云窟里驶出来,只瞧着拉车的马匹,浓黑如墨,两个硕大的车轮子,腾云驾雾一样的驶过去,在泛着银光的雾气里时隐时现。 马车驶过,何招娣跟韩湘这才复又前行,雾气太大,愈来愈浓,呈现一种凝固了一般的状态,两个人走进去,带起雾涌,霎时间便将身形掩住,曲池水君落在最后,见看不到何招娣跟韩湘了,叫了他们两声,急忙快步追赶,没走几步,脑袋砰地一下撞在坚硬的东西上面,曲池水君毫无防备,这一撞实在不轻,顿时在他宽广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他眼冒金星的朝后面倒去。 方才消失的那辆马车,又魅影似的从后面出来了,一样的没有声息,拉车的骏马浓黑如墨,只是车辕上多出一个身影,赶车的却是那只大兔子一样的讹兽。 当讹兽到来的时候,浓雾如同具有生命,纷纷朝它涌过去,却是消失在它灵光四散的身躯附近,如同一大口烟被吸了进去。 雾气被吸收殆尽,隐藏在浓雾后的一切显露出来,先前的街道不见了,赫然是一堵高墙,墙身厚达丈寻,异常坚固,是长安城的城墙,曲池水君显然是撞晕了,他那一下竟撞在了城墙上。 何招娣跟韩湘,不见了踪迹,讹兽恶作剧得逞般,瞧着地上的曲池水君发笑,笑了两下,又捂着头上草草包扎的伤处痛得直抽气。 “真是倒霉。”讹兽啐了一口,架着马车就从曲池水君鼓起的肚皮上压了过去。 马车将曲池水君压的两头翘起,他低呼一声,肚子被压,一口气喷出来,竟还没醒。 “吕洞宾,吕洞宾……”讹兽嘴巴里嘟嘟囔囔着,它连同马车都从城墙处消失不见,似是径直穿过了高墙。 四下皆无人迹,更没有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长安城内,异闻社的房顶上,吕洞宾拥着酒坛子,躺在屋脊上喝酒。 他这样已经躺了一个晚上,也喝了一个晚上,身旁散落着四五个已经空了的酒坛,手中那个也喝光了,他随手一丢,酒坛子在房顶上咕噜噜地朝下滚,即将坠地的时候被张果伸手接住。 张果此时才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是这么一出。 “喲,身手好快。”吕洞宾躺着朝他挑挑眉,“一点不像你这个岁数。” 张果没有说话,将空酒坛靠着墙放好。 “喂、那个眼袋比眼睛大的家伙。”吕洞宾侧躺着,用手拍着屋脊,调侃张果。“没酒了,劳烦你,去叫燊哥,把他的琥珀光贡献一坛出来。” 张果仰头望他:“没有就别喝了,韩湘跟招娣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方才附近都看遍了。” 吕洞宾不耐烦:“爱回不回。” 张果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吕洞宾,平声道:“你这样喝酒,也无济于事,你想帮龙姑娘,你也尽力了,要是没有你的筹划跟安排,我们也不可能把她救回来,你无需太自责。” “谁说我是为了这个喝酒的,我想喝便喝,不用理由。” 吕洞宾一个个晃过身边的空酒坛,发现没有剩余,便都随手丢开,任由酒坛子滚过房顶,张果只好一个个去接,整齐的靠墙摆放。 “今晚没瞧见你出现,连燊哥都过去帮忙了,你去哪了?”吕洞宾滚着酒坛子,忽然问。 张果正在接最后一个酒坛子,他接的快,吕洞宾就滚的快,好像故意捉弄他。 张果摇摇头,他今晚没有出现在画舫上,活得太久,见惯了生离死别,即便龙七娇俏可爱,却遭遇泼天横祸,但在张果看来,无非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并非他铁石心肠,而是已经习惯,但他还是要去探寻夺走龙七龙珠的元凶,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东海七公主是在长安城里出的事,没有什么比把事情搞清楚更重要的。做事的时候,永远从最现实的观点出发,并追求实实在在的结果,没有半点花哨,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所以,大家都去送别龙七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去了水涵洞。 水涵洞内,有地狼留下的痕迹,地狼带走了金翅鸟王,但金翅鸟王又是被谁带到长安来的呢? 先前城内接二连三出现挖心案时,他便断定,劫妖录已经被使用了,但应该不是不周山遗族使用的。若是心怀叵测的不周山遗族,或者厉害的大妖,一旦获得劫妖录,首先要做的事情,必然是全面开启劫妖录,号令不周山万族,根本就不会只弄出一个金翅鸟王,也根本不可能给御城守留喘息的机会。 人与妖最大的区别,除了天赋秉性之外,就是行事的风格。 越是实力强大的大妖,行事的风格越刚烈,手腕越强硬,它们不屑去拐弯抹角,而是直接以实力碾压对手。 他沿着吕洞宾走过的地下沟渠又走了一遍,沿着地下沟渠,来到了山池别馆。韩湘说,那里归了九仙公主,九仙公主的宅院别馆太多了,平时并不住在那里,鲜少出现,张果沿着山池别馆,摸到了人去屋空的丹室。 只不过张果进去的时候,丹炉已经没有了,屋子里头空荡荡地,十分冰冷。可他甫一进入丹室,便感到一阵难受,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让他呼吸不畅。他将手按放在心口的位置,心不受控制的激跳,这是一种感应。丹室内残留着妖族的气息,却是濒临死亡的呼号,像一阵阵阴风,在丹室内久久不肯散去,只有张果能感应到。 这里曾是杀妖炼妖的所在。 长安城内,御城守的眼皮子下面,竟然有人在做这样的勾当! 御城守不仅守护弱小的人族,也守护甘愿安居人世的妖族! 人之间发生命案,人会选择报官,但是妖族不会,即便它们许多已经看上去与人无异,安分守己的生活在这个世间,但有事发生,绝对不会主动去寻求御城守的帮助,而还是习惯私下自行解决。 这些一直以来都是不周山遗族与人类之间存在的隐患。 有人在杀妖炼妖,这件事情,难道跟九仙公主有关?那么,劫妖录在两百年前,被玄奘大师随身携带,一路西行,又被他夹裹在取回的经中带回中土,随着他的圆寂,连同他的遗物一道被收存在三藏院灵骨塔中的事情,就很可能泄露出去。 九仙公主交游广阔,上至朝堂,下至江湖,是个八面见光的人物,身边常有术士出没,千百年来,觊觎劫妖录的,除了妖族以外,就是各种各样的术士了。 拿走劫妖录的,是人,而不是妖。 张果再一次确定了这个判断。他回想起曾在山中,遇到的那个浑身一层油皮般的人,那个人在小吉独角的作用下,身上粘稠的一层东西,几乎化去,险些便露出真容,可惜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你可找到什么线索?” 张果将行踪之事,简单跟吕洞宾说了,吕洞宾坐起身,一改先前没正经的样子。 “我刚进去不久,还不待寻找,便有人来了,来了大队人马,都是威远军,我怕横生事端,只能先离开。” 吕洞宾道:“威远军进了九仙公主的别院,他们干什么?” 张果道:“隐约听到说,别院里进了贼,他们是去捉贼的。” 吕洞宾略一沉吟,就想明白了,只怕捉贼是假,是被人利用了,故意怂恿了威远军,进去破坏线索,制造混乱。九仙公主的身份特殊,与朝堂之上脉脉相通,那里又是威远军的屯兵之地,一来怕受牵连,二来也是为了讨好。 估计那些粗豪的军士进去之后一阵折腾,即便有什么线索,也都被破坏光了。 “原来是有人在长安城里捉妖炼妖,难怪之前许多妖族找上门来,托我寻找失踪的伙伴。”吕洞宾给龙七的那根颙鸟羽毛,便是之前请托的妖族,送来的遗物。 张果板着脸道:“看来在不周山遗族心中,只认你异闻社,却不认御城守。” 吕洞宾嘿嘿两声:“说明在它们心中,我比较厉害。” 张果不予置评。“妖族失踪,如果不是它们自己有什么大动作,御城守很难会知晓,如此一来,就给了捉妖炼妖之人可乘之机。” 吕洞宾苦思冥想道:“炼妖做什么用呢?” “夺取妖族身上最宝贝的部分,或者吸取它们与众不同的能力,为己所用,让自己拥有不可思议之力。” 吕洞宾吐出一口气,“胆子还真不小,妖与人,生而不同,禀赋千差万别,世间万物无不是相生相克,那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无知,这跟拿自己试药,当自己是药人有什么区别?一个搞不好,可能有一天就暴毙了。这种人就属于脑子有病,想不开,非要当什么天下第一,要超群绝伦,盖世无双,还要空前绝后,无人能敌,最好时时刻刻鹤立鸡群,这属于有病,得治疗。真正有本事的人就要像我这般,要懂得低调。” 张果自从发现长安城里有人在捉妖炼妖后,心情一直很沉重,这会儿听吕洞宾这么一说,忽然有些想笑,心下一松。吕洞宾就是有这样一种神的本事,不管多么紧张,多么严峻的情况下,他都能举重若轻,让身边的人松弛,或许正因如此,他虽然说话难听,有时既刻薄又油嘴滑舌,还是让人恨不起来,愿意围绕在他身边吧。 张果紧绷的面皮稍松。“你说的是,但在巨大诱惑面前,人往往会自动忽略潜在的危险。” “天地有多大,欲望就有多大,欲望能吞天噬地,最终也吞掉自己。这种人,就算你不抓他,他也会自取灭亡。”吕洞宾仰面躺在屋脊上,翘起二郎腿笑,“倒是会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但也不是这个补法啊。” 张果缓缓张口:“可如果龙珠落在了此人手中,结果就不一定了。” 吕洞宾一个翻身坐起来,“会怎样?” 张果向吕洞宾细细说道:“凡有龙珠,皆为龙神后裔,继承龙神血脉,龙珠能够转承不息,具有宇宙最本源的能量,它所具备的净化之力,是无论多少个千载木木灵都比不过的,而且还能够转换。如果他已经拥有了龙珠,再拿到劫妖录,一旦被他获悉能够召唤不周山万族的秘密,那劫妖录上所有的妖,哪怕是与神比肩的大妖,也只能任由他强取豪夺。” 吕洞宾凝眉:“若是那样,他又会如何?” 张果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却长叹一声。 几千年以前,甚至更加古早的时候,就有人萌生了想要获得不周山中众妖能力的想法,并且开始逐步实施。人类在极其漫长的时光中,曾经饱受不周山妖族的压迫摧折,不仅恨怕,更有渴望,想要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人类弱小无力,在夹缝里求生存,但人有不屈服的精神,只是,有些人会剑走偏锋,以至于路越走越歪。一时走歪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回不到正途。人就如同脚下的蝼蚁,以无数代的牺牲与被倾轧,换得族群越来越庞大,聚集力量,终于形成可以抗争之势。张果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个大肆捕杀妖族,炼妖提取力量的时代,那也是人族与妖族爆发大战的导火索。 这个世间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反而更差了。一部分人开始反思,如何提升能力的同时,可以对这个世间有益,而另有一部分人,则头也不回的错下去。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自轩辕黄帝时,华夏文明始起,悠久丰富,令人瞩目,有其很大一块领域,具有非常浓郁的神秘性。这一块的传承,源自于上古人族与妖族,这种神秘性,内含神,隐秘之意,各种术士巫师,隐者仙人,门帮会派,三教九流,三坟五典,秘籍禁,异端邪说,阴阳五行,天人感应,门遁甲,谶纬禁忌,怪习陋俗,炼丹养生,占星堪舆,武术气功……种种混杂糅合交错,如同河流之下沉积的泥沙,却也可以变成滋养的河床,让治学者从中窥见智慧的闪光,执事者从中总结御政的权谋,经商者从中获取滚滚财源的方法,但也有更多的人,从中祈求到的却是缚身的绳索。 张果叹罢,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会如何,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人做到过,也不可能做到。但就是有人深信不疑,痴心妄想获得所有的能力,万灵皆聚一身。” “果然是想入非非到走火入魔了。”吕洞宾朝张果招招手,“上来,你站在下面,穿的也乌漆麻黑的,我看你费眼神,你又不怎么好看。” 张果无奈,提身拔起,落在吕洞宾身旁。 站在屋脊之上,望着沉沉夜幕下的城池,万户千家,现世安稳。如今世间能有此局面,其背后多少人的付出与牺牲才能换来,它建立在无数代人的肩膀和脊梁之上。对于普通的众生而言,什么天下,什么三界,什么江山,其实都不重要,只有岁月流逝,柴米油盐才算是大事。 其实,最平淡的生活,才最珍贵。未曾经历过那一段黑暗,就不会明白如今的可贵。他拼尽一切,决不允许世间再重蹈覆辙。 “站着做什么,坐。”吕洞宾拍拍自己旁边,“可惜啊,没酒了。” 张果依言坐下,“我发现你很喜欢自己呆在房顶上喝酒。” 吕洞宾斜着眼睛,“你又想问个理由出来,对你而言,凡事都需要理由吗?都需要道理、原由和依据?你都这把年纪了,人应该越活越洒脱。” “我只是想告诉你,原来在这里看风景,很不错。” 院子里,何招娣种下的菜圃,长势很好,她似乎种什么都会种的很好。她后来又在角落里搭了瓜棚,种下的瓜秧,如今已经爬上了一半。这个院子,显得生机勃勃。 “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找招娣和韩湘?”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爱多操心?” 张果正色道:“虽然金翅鸟王被带走了,城内也再没出现新的妖物犯案,但是,在追查掏心一案时,我发现有一桩案子,似乎并非金翅鸟王做的,而是另有其人,或者妖。”张果将发生在东市附近,那几个泼皮被倒掉着挖空内脏一事告诉吕洞宾,“手法与其他几起挖心案完全不同,惨状更甚,做案者显然更加凶残,内心冰冷,无情至极,才会下这样惨绝人寰的手。” 吕洞宾听了,半晌没有作声。 “那凶犯没有留下丁点的蛛丝马迹,至今查不出个所以,那案子发生在深夜,我有些担心。” 吕洞宾晃晃手上的招摇链,“放心吧,我有这个,如果何招娣跟韩湘遇到了危险,这链子会有预警功能。你看这一晚上的,链子什么动静都没有,再说了,何招娣那是什么人,让她上山打虎都没问题。你要实在不放心,我这就把她叫回来。”说着冲招摇链喊了两声何招娣的名字。 张果耷拉下眼睛:“嘴上逞强,心里投降。” 吕洞宾一记犀利的眼风扫过去。 两人坐在房顶上,忽然之间,长安城外的远处夜幕下,下起了流星雨。 将明未明的夜空,幽蓝如海,漫天星子飞坠,像龙七的神魂碎片。这场面十分的好看,张果却乍然而起。 “怎么?”吕洞宾意识到有什么问题,随之站起,望着远处的流星雨。 张果一手按住心口的位置,心跳的几乎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根本控制不住。 “你……有心疾?” 张果摇头,脸色却十分难看,密密地冷汗从额发中渗出。 这不是心疾,而是一种强烈的感应,对于妖族的感应。张果的秘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天快亮了,这个时辰,人最容易松懈大意,我要出去看看。”从异闻社的外头,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五更已过,这些更夫都是计万里的人,警戒了一个晚上,到这时很容易出疏漏。 张果几下起落,人越墙而出。 “铜锤。” 吕洞宾呼唤了一声,铜锤从大门处的兽首中现身,跳入院中,抖一抖浑身厚沉沉的毛发,一蓬蓬青金色的晶屑。 吕洞宾终于没有了那种戏谑与轻松,对铜锤道:“你也出去看看,招摇链没有反应了。” 铜锤也不多言,点点头,这青金色的巨兽,跳上房顶,在夜色下,脚下踏云一般奔腾。它身躯庞大,跑起来却没有半点声音。 很快,铜锤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招摇链还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反应,吕洞宾又试了试,排除链子会被何招娣弄掉的可能,但即便是她出事了,哪怕死了,招摇链都会有所反应才对。 “学什么不好,学韩湘夜不归宿,真要是出事,也是自找!”吕洞宾气呼呼地,眼睛却四面八方的逡巡。可是,就这么干等,内心里实在焦急,天色越来越凉,张果跟铜锤皆没个消息,外面街市上逐渐有了人声,他终是不耐烦再等下去,将长发随意朝脑后一拢,跳下屋脊,出门去了。 坊市上已经有早起的伙计,陆续在开店门,买早食的铺子前,也已经有了顾客,吕洞宾从巷子口出来,常去的铺子里,有相熟的人见着他打招呼问好,他回应了一声,无心寒暄,打算先从曲池那边找起,刚走了没多久,忽然从身后追过来一群人。 “吕洞宾,那就是吕洞宾!”那些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叫他名字。 吕洞宾诧异的回头,只见一群家仆打扮的下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像,咋咋呼呼地朝他而来。 那群家仆一来,就将他团团围住,似乎怕他跑了。 “你们是?”吕洞宾环视一周,没一个眼熟的。 家仆中,一人手里举着画像,对照吕洞宾的脸,看罢长吁口气。“没错没错,他就是吕洞宾没错,娘的,真是让人好找,什么异闻社啊,找大半夜都没找到,这下可算能回去跟老爷交差了。” 吕洞宾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人找不到异闻社,是因为救回龙七后,吕洞宾就让铜锤设下了屏障。 画像对照完毕,这些人根本不给吕洞宾开口说话的机会,一群人一拥而上,抓胳膊的抓胳膊,按肩膀的按肩膀,还有搂着他的腰的,街上早起的行人纷纷围观,弄得吕洞宾也没法出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从哪来,我并不认识你家老爷……” “洞宾先生,请您多包涵,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我家老爷说了,要是不立即把您给带去府上,我们这些人都要挨板子。” 家仆们纷纷愁眉苦脸的点头,他们遍寻异闻社,已经在这附近转悠了好久,要不是方才有人跟吕洞宾打招呼,叫了他的名字,他们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回去交差。 “府里出了大事,还请洞宾先生前去救急难!” 他们说着,扛起吕洞宾飞也似的就跑。 “要救急就难,找观音大士,找我作甚?我也有急事要办啊——” 这些家仆装扮的人,完全不听,也不再理会他,扛着他一路快步流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2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吕洞宾一路被扛到相国府,府门前还有一群穿着同样仆从衣服的人在忙碌,吕洞宾看了一眼,只见相国府的高墙和大门上,竟然都被人画满了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仆从们提着木桶,拿着各种东西忙着去擦。 那些人将吕洞宾放下来,赔罪的替他捋好弄皱的衣衫,“洞宾先生,多有得罪,实在是事情要紧,我家老爷下了严令,望先生海涵。” 吕洞宾的目光被墙壁和大门上的鬼画符吸引了,那些鬼画符,像豪放的草,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也不像是画,鲜红的颜色,格外扎眼。 先前扛吕洞宾的那群人里,一个人怪道:“初三,怎么回事?” 那被叫做初三的是个少年仆从,一脸的愁苦。“哥,你们可算回来了,今个一大早,相国大人被陛下急召入宫,一出门,发现墙上门上到处都被人给涂了,还血淋淋的颜色,吓得咱家大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魂都掉了一半。” 吕洞宾一下子乐了。“这是什么人干的?” 初三道:“要是知道是谁干的,我们也就不用这么发愁了。昨天夜里到现在,府里就没消停过,闹妖呢。” 吕洞宾饶有兴趣的打量那些鬼画符,感觉不太像是恶作剧。 偌大的相国府,几乎所有的墙壁上,都被这种鬼画符给占据了,就连对面的照壁都没放过。 一个晚上就画了这么多,确实不太像是人干的。 “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吕洞宾问,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借口,打算尽早脱身。 被初三唤做哥的那人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们出门的时候,这些东西还没有呢,请先生来,为的是另一件事。” 正说着,只见从对面又来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个显得颇为神气的老头。老头穿一身法袍,身旁还跟着一小童子,抱着一堆法器。 “有妖气!” 老头往大门口一杵,顿时竖起剑指,做一副金刚怒目的样子。 相国府洞开的大门里,迎出来一位穿着稍显尊贵的中年男人,看着一脸精明,众仆从家丁纷纷向他点头哈腰,从称呼上看,是相国府的二管事。 二管事的眼睛从吕洞宾身上草草扫过,溜达到对面,脸上就挂起笑容。 “白灵师,不愧是老神仙,果然不同凡响,有劳尊驾了。” 穿一身法袍的老头,捻须一笑,神态里带着倨傲,摇头晃脑道:“嗯,你们知道就好。” 吕洞宾穿的随意,头发也随意,还挂着一张熬了夜的脸,权贵之家里摸爬滚打的人,一个比一个势利眼,二管事自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些是什么?谁写的大字,怎么跟鸡刨的一样?”白灵师也被到处占据的鬼画符吸引了注意力。 二管事道:“谁知道啊,一大早出门就在了,也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敢在这里乱涂乱画,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现在这些个先放一放,我家大人另有要事相求,还望白灵师能出手,一解我家大人忧愁。” 白灵师大言不惭道:“这有何难,我白灵师是谁,只要本师出手,一切困难,必定迎刃冰解。” 二管事一迭连声的应着。 吕洞宾不认得这个白灵师,看他身上法袍,什么门派的都不像,但他白头发白胡子,倒是有一些老神仙的样子。只不过,吕洞宾怎么看他,怎么觉得怪,明明头发胡子都白了,可看眼神与举止,甚至说话,一点都不稳重,甚至有些幼稚。 看上去不像个老头子,难道是易容的?吕洞宾这会儿没心思纠缠这些,只想赶紧离开,白灵师言罢,他也赶紧奉承两句,然后告辞。刚一转身,却被白灵师拦住。 “这个年轻人,你看上去有些眼熟啊,你是哪个?” 吕洞宾没说话,初三的哥替他回答。“回老神仙,这位是异闻社吕洞宾。” 此言一出,白灵师眼睛一亮,二管事的也终于对吕洞宾正眼相看。 “吕洞宾,吕洞宾。”白灵师拿手点着吕洞宾,“原来你就是异闻社的吕洞宾,本师听说过你,对你很有兴趣,听说你这个人特别有那么 一点能耐,既然如此,本师很想见识见识你的能耐,就允你随本师一道进去看看吧。” “我谢谢您,但是我……” 白灵师不由分说,对旁边跟着的童子吆喝:“带上吕洞宾,跟本师一起进府。” 童子直眉楞眼,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像个白痴一样的瞪着眼睛看白灵师。 “本师说话没听着么?” 童子还是没有反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灵师气怒的朝童子脑袋上一拍:“走啦,里面有果子给你吃。” 童子立刻有了反应,却是丢下白灵师跟众人,自己抱着一堆法器,欢蹦乱跳的进了相国府,看得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二管事回过神,赶紧冲里面下人喊:“先招呼好白灵师的小童子,端几盘果子给他吃。” 白灵师捻须讪笑:“他就知道吃,是我捡的一个痴儿。” “老神仙果然菩萨心肠,真真是个活神仙啊。”二管事呵呵一笑,引着白灵师入内,白灵师一把拽了吕洞宾,生怕他跑了一样。 相国府论气派,比起长公主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相国大人是权豪势要,门庭赫奕,财多位高,可以说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这位相国大人,尤其爱好风雅之事,什么焚香、品茗、听雨、赏雪、候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吟诗,赏玩古董之类的,一个都不落下。 二管事一边领着白灵师和吕洞宾入内,一边饱含情感的歌颂自家主子,吕洞宾听到这里,搔了搔鬓角,低声嘟囔了一句:“相国大人还真是不怎么务正业啊。” 二管事没听到,白灵师耳朵挺尖,立刻对吕洞宾投以关切的目光,小声对他道:“没事别乱说什么大实话。” 吕洞宾霎时间对这个爱拿腔拿调,爱端高姿态的白灵师有了两分好感。 白灵师走路不停的东张西望,不像是到别人府里办事的,倒更像是来踩点的,吕洞宾默默观察着,只觉得他的行为举止,处处透着反常。 相府太大,已经绕了好半天了,二管事一边走一边继续介绍自家主人。说起相国的风雅爱好,虽然杂多,但是最爱的却是品画, 尤其是历代的古画,各种珍迹,因此府内多有收藏,而这件事就出在府内收藏的众多画作上。 二管事这话说完,人已经站在了庭院里一处单独的楼阁前。楼阁外的大门上了重重锁链,挂着斗大一个巨锁,似乎是怕里面什么东西跑出来一样。 “这座灵馨阁,就是我家大人珍藏锦囊玉轴之处,平时寻常下人都不得入内。我家大人爱画如命,这些就是他的命根子,近来又新收入几幅佳作,更是他的心头好,看画比吃肉都香,只要空闲,便要观赏一番。可是就在昨夜,大人临睡前想要观画,我便陪同一起,谁曾想,一打开这灵馨阁的大门,我家大人看一眼墙上挂的新画,顿时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二管事的将大锁打开,灵馨阁布置的就像个古董铺子,除了一些瓷器摆设外,到处都是画。墙上挂着画,大瓷缸里插着卷轴,巨大的桌案上也铺着画。形形色色的画,仕女,山水,动物,神佛,特色鲜明,色彩富丽,甫一打眼,感觉进入了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身边都是各种颜色。 “相国大人如此爱画,他也善于绘画吗?”吕洞宾见过谭木匠那种为了追求极致技艺而疯魔的匠人,他也只是随口问问。 二管事道:“我家大人并不会画,就是喜欢看。我家大人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但世间好看的东西,终究难以长久,画却不然,能够历久弥新,传世久远。” 吕洞宾杠精本质控制不住,“能够历久弥新的东西多了,怎么偏偏就是画作呢?” 二管事有些烦,语气也不怎么客气道:“这个,我只是个下人,哪里能够这么清楚主子心里的想法,我们做下人的,又不是主子肚里的蛔虫。” “你们听说过魔画么?”白灵师忽然开口。 吕洞宾跟二管事都被吸引住。“什么魔画?” 白灵师摇头晃脑道:“传说,这世上有两幅画,十分的神,一幅叫做山海神卷,另一幅叫做雨中的女人。这两幅画作,究竟何人所画,又是画于何时,无人知晓。” “那为何被称之为魔画?” “据说是能够摄人魂魄。” 吕洞宾豪不给情面的大笑。“这种事情,谁能证明?老神仙你也信?做古董生意的人,往往喜欢给自己所售的物件,增加一个或瑰丽动人,或诡异惊悚的故事传说,无非是为了能卖出更高的价码,这样的传说,东市上走一遭,能听到很多。” 白灵师吹胡子瞪眼道:“这种事情既然能从本师嘴里说出来,岂能跟街面上那些无良奸商并论!” 二管事听得津津有味,催促白灵师说下去。 “那雨中的女人,据说画的是个绝色美女,却是站在雨中,穿一身黑衣,两眼流泪,关于这副画作,最近的故事就发生在数十年前,曾有一位进士,从一位画工手中得到一件软幛,上面绘着一位美貌的妇人。一般来说,这样的软幛,通常要么是用来庆贺的,要么则是吊唁的礼物,但那软幛已经十分古旧,所以也弄不清是喜幛还是丧幛。进士问画师,软幛上所绘女子何人,他一眼钟情,愿纳为妻。画师曰,世无其人,这是一幅神画。这画中绝色妇人,名为真真,只要进士对着她的画像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即必应之,应即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 白灵师好像很喜欢给别人讲故事,讲起来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吕洞宾只在旁边噙笑不语。 “那进士回去之后,按照画师的交代,遂呼之名百日,昼夜不止,忽然在第一百天的时候,那画中的绝色妇人应了一声‘诺’,进士急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画中女人遂活,下步言笑,饮食如常,并对进士道,谢君召妾,妾愿事萁帚。进士遂愿,与画中妇人做了夫妻,那画中妇人不仅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在短短一年之际,令进士大大的发了迹,做什么都宛若神助,终岁,生一儿,儿年可两岁,生来不同,进士的朋友告诉他,他的妻子儿子都不是人,而是妖,进士不信,友人便交给他一把匕首,曰乃神器,可自行斩妖驱邪,进士的妻儿是不是妖邪,只要进士将匕首带在身上便知。当晚,进士归家,随身携带友人所赠神器,那把匕首突然自进士腰间飞出,深深扎入了他儿子的胸口,小儿倒地而亡,其妻真真悲痛欲绝,这才实言相告进士,她本是不周山中的妖族,不知何人画了她的容貌,进士又每日昼夜不停的呼唤她的真名,将她从软幛内召出,她被进士的一片真情打动,这才甘愿与他做个一世夫妻,一心一意相助丈夫,却没想到,君今疑妾,且害死亲身骨肉,她心灰意冷,决定永别。” 吕洞宾听着听着,嘴角边的笑消失了。 白灵师轻叹一声,二管事听得入迷,又连声催促。 “然后呢?” “然后,美妇人重回软幛画中,只不过,她的样子变了,穿着一身黑衣,两眼流泪,画卷之中也在下雨。据说此后进士一蹶不振,家业丧尽,一命呜呼,那软幛神秘消失,后来不知落入谁手,但据说软幛上雨中的女人,落入谁家,谁家就会出现她的身影,会出现各种幻听与幻觉。她来自不周山世界,如今不周山早已不存,她也只能于人世间飘零。但是,还是有许多人在寻找这幅软幛,希望能再次将她唤出,因为,世间流传,能够得到她,便可功成名就,拥有无尽财富,并且福泽子孙。” “这哪里是什么魔画,这分明就是神画嘛!”二管事流露出向往的神色,“那还有一幅呢?山海神卷又有什么神的功能?” 白灵师似乎哼了一声,并不看二管家,而是看了看吕洞宾。“说起这山海神卷,它本没有名字,叫它山海神卷,是因为那画卷上所描绘的,正是已经不存于世的不周山世界。你看过《山海经》吗?” 这话是对着吕洞宾问的,吕洞宾既不回答看过,也不说没看过,只问白灵师:“怎样?” 白灵师道:“如今世人都说《山海经》是一部荒诞不经的,该的作者不详,世人认为该只是一些好之士,取用古籍里的一些寓言故事而虚构杜撰,而本师则以为,那本满篇荒诞的,可能是对不周山世界只鳞片爪的记录,而完整的不周山世界,则在山海神卷之中。” 二管事忍不住插话:“山海神卷到底有何神之处呢?” “据说有缘人可开启神卷,进入画中世界,那画中世界光怪陆离,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世间所没有的。什么洞渊红花、嵌州甜雪、昆流素莲、阴岐黑枣、万岁冰桃、千常碧藕、青花白橘……种种人所想象不出之神物种皆具。若是能进入山海神卷,里面随随便便一样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吃了里面的果子,则可万岁不老,而且,那画卷之中,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有关不周山的秘密。” 吕洞宾被白灵师一瞬不瞬的盯着,神色不变。白灵师故意说到关键时候打住,想看吕洞宾好不好,结果吕洞宾根本无动于衷,倒是二管事急得抓耳挠腮。 白灵师一把白胡子都吹了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就不知道配合本师一下么?” 吕洞宾偏不如他所愿。“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一夜没睡,一大早莫名其妙被相府的人扛到这里,说是府里闹妖了,非要我来看看,现在我只想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有,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弄过来。”他敲敲桌案,“二管事的,是谁向相国大人推荐的我?” 二管事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就只是听命行事。” 吕洞宾搓一把脸,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耽误了半天时间,正事还没说。” 白灵师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难道本师说的不吸引人么?你竟然还嫌弃我耽误时间!” “我觉得,你可以去茶楼里说,可能赚的更多。” “好你个吕洞宾啊,你竟敢看不起本师,哼,那本师就露两手给你瞧瞧,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有眼无珠!” 白灵师在灵馨阁里看得很认真,他转了一个来回,走到墙上几幅挂着绸布遮挡的卷轴前,嗯嗯啊啊,故作深沉的捋着白胡子。 “哎哟,老神仙您可是已经发现了端倪?”二管事立即狗腿的跑过去。“就是这几幅,都是我家大人不惜重金购得的。”说着,他将遮挡的绸布揭开。 墙上的画作露了出来,吕洞宾差点喷笑。难怪相国大人只瞅了一眼就翻了白眼,二管事先跟二人介绍之前画作的样子,原本是一幅娴静唯美的宫装仕女图,旁边一张是个昆仑奴在玩杂耍,还有一张是骏马群奔的画像,排山倒海,声势浩大,马群旁边还有一个光着膀子的赶马大汉,只不过现在这些画作全都乱了套。 骏马图上的马,跑到了昆仑奴那张画上,还把昆仑奴踩踏在蹄下,昆仑奴一脸的惊悚,而那牵马的光膀子壮汉,跑到了宫装仕女图上,一副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表情,宫装仕女吓得花容失色,眼睛瞪得老大,而群马图上,还剩下零零星星的几匹马,正马放南山,悠闲的吃草,气势全无。 也难怪相国大人会晕厥过去,这些都是前朝名画,世上唯一的珍迹,他醒过来之后,连夜命人先去扛了东市最大古董行里的掌柜前来掌眼,通过对画作纸张、墨迹、笔法、题跋和印章来鉴定,这些画不是被人掉包了,还是先前那些珍迹。 “这些画好端端地挂着,我家大人三不五时就来看,也根本不可能被掉包,可是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这不是画妖作祟,又能作何解释呢?老神仙,这些画作,皆为前朝古物,是不是物老而成精啊?” 二管事愁眉苦眼,吕洞宾却只是想笑,而白灵师真的噗嗤一下喷了出来,又赶紧端出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捋着白胡子沉吟。 “有没有妖,先且不说,此等雕虫末技,看本师我妙手恢复!”白灵师拿眼角朝吕洞宾一斜,“小子,看仔细了,你暗讽本师也就嘴上厉害,别以为本师听不出来。” 吕洞宾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我的童儿呢?童儿——” 二管事的见白灵师寻自家童子,赶紧唤人去将那抱着一堆法器的痴儿带来。 小童子被丫鬟婢女带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个大苹果,嚓嚓嚓嚓啃的正欢。这小童子啃果子的模样,与其他人皆不同,他两只手抱着果子,从中间开始一圈一圈的啃,手动的快,嘴巴动的更快,片刻就将一个果子啃的只剩下果核。啃完之后,显得意犹未尽,肚子鼓鼓囊囊,身上的小衣都快崩开了,两只手拳着蹭脸。 白灵师一巴掌拍过去:“你就知道吃,我的东西呢?” 小童子舔着手上蹭到的果渣,茫然望着白灵师。好在带他过来的丫鬟,替他拿着那一大堆法器,所有的东西,都用一个皮革囊装着,白灵师向二管事的要一张白纸,二管事依言而办,只见白灵师摇头晃脑,从皮革囊里掏出一副笔墨,他将笔尖放进嘴巴里润了润,竖起剑指,念念有词,只是谁也听不懂他在念什么。 白灵师提笔沾墨,神气的撇了吕洞宾一眼,好像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现,比划了一套特别虚浮的招法,这才一笔落在白纸上。 所有人屏息而待。 笔走龙蛇,少顷之间,白纸上画了一座桥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3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白灵师在宫装仕女图和群马奔腾图之间,将他所画的那架桥横陈其间,让丫鬟们拿住两端,自己夸张的挥舞着毛笔,跟降神一样念念叨叨,笔尖朝仕女图上光膀子的大汉一点,白灵师笔走,那画中人也跟着动,就像活的一样,看得众人惊呼连连,只有吕洞宾皱起了眉。 白灵师的笔,牵引着光膀子大汉,沿着画上的桥,回归到他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那些马匹也被白灵师一通挥舞之下,逐渐回归复位了,最后白灵师大笔狂舞,宫装仕女手簪一枝花,优雅娴静,玩杂耍的昆仑奴兴高采烈投着掷丸,光膀子的大汉绕着套马索,飞纵在马背上赶着群马奔腾,气势雄浑。 “神仙啊,真真的现世活神仙!”二管事就差给白灵师跪下了。 白灵师忙活了一通,潇洒的一挑胡子,朝吕洞宾挤眉弄眼。“异闻社小子,怎么样,开眼了吧?” 吕洞宾不咸不淡的打个哈哈。“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在下就先告辞了。反正我也帮不上忙,有活神仙在这里,我一个区区凡人,还是别凑热闹了。” 二管事见状,也没打算多留吕洞宾,可白灵师却一把抓住吕洞宾道:“走什么走,你先说,本师厉害不厉害,比你是不是更厉害?” 吕洞宾竖起大拇指,配合道:“你厉害,你厉害,这种障眼法,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什么?你说本师这是障眼法?你小子肉眼凡胎的,还敢这样出言不逊!?” 白灵师犹如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拽着吕洞宾胳膊不撒手。 吕洞宾一夜未睡,又记挂着韩湘跟何招娣,心绪烦乱,当下也沉了脸,不愿再被白灵师纠缠。“你我原本便非同道中人,何必一定要得到我的认可,你就这么在意我的看法吗?你厉害不厉害,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给你钱。” “你……” 白灵师刚要勃然大怒,吕洞宾被拽着的那个手腕上,戴着的招摇链忽然有了轻微的反应,水响石里发出声音,微微跃动。吕洞宾一把堵住白灵师的嘴,让他安静,自己则细细分辨手腕上传来的微弱反应。 招摇链似乎被什么东西限制了一样,那种感应力十分微弱,像一个人将断未断的脉搏,却又不绝于缕。 “何招娣!”吕洞宾对着招摇链唤一声。 招摇链上产生一些微弱的牵引力,指引出一个方位,却是灵馨阁通往上面的木楼梯处。 何招娣难道在相府里?就在这灵馨阁? 吕洞宾感受到那股微弱的牵引力,将白灵师猛地推到一边,一个翻身从中间的桌案上掠过,就要朝楼梯处跑。 白灵师先是被不客气的堵着嘴,面红耳赤,呜呜有声,后又被吕洞宾按着脑袋一把推开,他个子不高,只到吕洞宾下巴的位置,吕洞宾推开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大人推开一个正在胡闹的孩童。 白灵师气得跳脚。“异闻社小子,敬老尊贤你懂不懂?” 二管事在他身后急道:“吕洞宾,你还有没有规矩,这里都是我家大人珍藏的名画,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吕洞宾充耳不闻,人已经翻上楼梯,径直朝上面三步并作两步的蹿去。 “拦住他!那上面是老爷最宝贝的东西——” 二管事招呼来府中众多仆役,通往灵馨阁顶层的楼梯尽头有一扇门,吕洞宾推了推,没推动,他越往这里走,招摇链的感应就变得更加清晰,这表示何招娣肯定就在那里面没有错,吕洞宾唤了何招娣一声,门后面并无反应,没有人回应,他不清楚何招娣为何会在相国府,又为何会在一直紧锁的灵馨阁顶层,当即想也没想,抬脚就把相国大人最宝贝的地方给踹开了。 门被踹开,顶楼空间比下面要小许多,但显得比下面宽敞通透的多,因为那里面就只挂了一幅画—— 虽然只是一幅画,却占据了整个楼阁,画卷绵延数丈,铺满了所有的墙面。 可是里面并没有何招娣的身影,也没看到韩湘。 二管事的带人冲了过来,白灵师怒气冲冲跟在后面。 吕洞宾的眼睛在四周疯狂的找,招摇链的反应增强了,而这楼阁四面墙壁都是画卷,画卷是一个整体,不可能从中间断开,所以这楼阁上面不存在有暗室,那么,何招娣究竟在哪呢? “山海神卷!”白灵师一声惊呼。 吕洞宾这才细细审视面前绵延数丈的长幅画卷——异彩纷呈的颜色,山海相间,灿烂辉煌,波澜壮阔,既气势磅礴,又生机昂然。有突起的峰,有层峦的叠嶂,还有浩瀚的海洋,四面墙壁的画卷上,分别标注着:南荒、北荒、东荒、西荒,每一大块的景色,地理风貌迥异不同,粲然可观,在正中间的位置,遥可见一座高拔入云的巨峰,峰顶不可视,隐藏于奔腾状的流云中。 旁边两个斗大的字——山海。 二管事的和众多仆役,也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楼阁上所藏画作,这里一般就只有相国大人才能涉足,即便是最得相国心的二管事,每次陪同,也只能呆在楼下,不允许登上这里半步。众人皆被眼前磅礴画卷所震慑,只觉得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了。 楼下所有的名画,在这幅长卷映衬下皆黯然失色。只是这画作上,没有提拔,只有一块朱砂色的印章,却看不出是什么,如同上古的天。 吕洞宾举着胳膊,靠近山海长卷,一边走,一边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触动,待他走到东荒时,招摇链剧烈震动起来,吕洞宾一双手抵在画卷上,叫了声:“何招娣。” 画卷中,一座山的山脚下,忽然有个小墨点动了动。亏得吕洞宾眼疾,眼神也够好,换做别人大概会认为只是眼花。 吕洞宾马上凑近,只见那小墨点,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在磅礴画卷中,真是芝麻一样大。 “何招娣?是你吗,何招娣?”吕洞宾连声呼唤,小墨点又动了动,竟然一个变成了两个。 两个小墨点,是两个人的样子,面目五官都不甚清楚,但看外形,简直就是何招娣跟韩湘! 他们居然在画中! 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吕洞宾摸索着画卷,手下并无异常之感,这画卷并非绘于纸张,而是一种特殊的材质,非纸非绢,摸上去有一种粗糙感,似乎上面的线条都能清晰感觉到。可是吕洞宾死活找不出能进入画中的理由,他用手指戳那两个小墨点,小墨点也只是微微动弹。 “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楼下传来丫鬟的提醒声,二管事这才回神,要是被相国大人知道这么多人,都涌到了他最忌讳的地方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二管事吩咐众人守口如瓶,连同众仆役,饿虎扑羊般将吕洞宾给生拉硬拽出去。 相国大人从皇宫里出来,心情十分不美好,竟然都没心思管画的事情了,而是直接让二管事随便就将吕洞宾跟白灵师打发了。 吕洞宾被不客气的赶出相府,白灵师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而他那只知道吃的痴儿,显得十分胆小,似乎被刚才那一顿闹腾惊吓住了,死死抱着白灵师的腿,一双眼睛里都是惊慌,四处乱看,白灵师只好拖着童子,一步一顿的朝吕洞宾走过去。 “哼,真是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时朝后。”白灵师颇为不满,就这么草草收场,连相国大人的正脸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异闻社小子,要不要去喝一杯,本师请客。” 吕洞宾还在方才的震惊中,琢磨何招娣跟韩湘怎么会变成了画中的小墨点,故而无暇搭理白灵师。 白灵师似乎特别不能受冷落,特别希望受到关注,伸手在吕洞宾脸前绕了绕,“你想知道山海神卷的秘密吗?想就求本师,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吕洞宾微微垂下眼帘,淡声道:“我吕洞宾从来不求人,你千万别告诉我啊,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相信你的。” 白灵师顿时像被人踩了尾巴,跳起来大叫:“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吕洞宾轻蔑看他:“我怎么样了?” 白灵师吹着胡子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不会相信我说的?你方才就不信本师的法力神通,为什么?本师看上去,就那么的不可信吗?本师不信!” “你想知道吗?” 白灵师迫切的盯着吕洞宾,捋着胡子点头。 吕洞宾微微俯身,如同一个长者,拍着白灵师头顶心,慈祥道:“其实很简单,你想要我相信你真的厉害,那就证明给我看,而不是光靠嘴巴说。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证明?”白灵师道,“方才本师已经露过一手了,难道还不能证明本师的能耐吗?你想本师如何证明?” 吕洞宾故作沉吟,嗯了半天才道:“如果你有本事能让我自己进入山海长卷里一窥全貌,那我就相信你,心甘情愿的佩服你,佩服你到五体投地。可是你能吗?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进入画中世界呢,障眼法这种小伎俩,混口饭吃足够,能让一个大活人进到画中去,那才算有本事。” “我都说了,那不是障眼法,不是!”白灵师孩子般气得挥舞两拳,大吼大叫,吓得他脚下童子,更是死死抱住他的腿,还啃起了他的衣角。 吕洞宾安抚的摸了摸他脑袋:“别闹,有真才者,必不矜才。很多时候,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有实学者,必不夸学,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你真的足够厉害,还需要刻意要人夸赞,引起别人的注意么?” 白灵师快要被气得吐血了。“好,异闻社小子,那我们俩就来打个赌如何?” 吕洞宾连连摆手:“不赌不赌。” 白灵师嚎叫:“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行,你不赌,本师就偏要跟你赌,若是本师能让你入画,你待如何,说!” “你真有那个本事,自然你说怎样就怎样咯。” “好!”白灵师深吸一口气,“想要进入山海神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太消耗本师法力了,且待本师回去养足精神,也好好想想跟你赌什么。” 吕洞宾耸耸肩。“您随意,就算您说完这话,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见面了,晚辈我也只当是您跟我开了个玩笑。” 白灵师狠狠捋了两把胡子,眯起眼睛:“小子,只要你敢,晚上你到这个地方来见本师吧。”他朝吕洞宾手里拍了一块木牌子,恶狠狠拎起童子后脖领子,“走啦,跟我回去啦,自己走,难道还想我抱你回去啊,没门!” 白灵师气呼呼地拖着小童子走了,吕洞宾翻开手掌,看了看那块木牌,又看了看远去的雪白身影,露出思索的表情。 白灵师拎着小童子,很快就转出了相国府前的街道,转过弯,他忽然停下来,扭过脑袋对着吕洞宾所站的方向,鬼鬼一笑。 “异闻社吕洞宾,你也没有传闻里那么厉害嘛。”白灵师抚摸着小童子的脑袋,“本师就静候你自投罗了。沙沙,咱们回去了,回去守株待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4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吕洞宾自行叫了一辆安车回异闻社,回去的一路上,发现大街小巷的墙面上,都被人涂上了跟相国府一样的鬼画符,有的人家大门上也被画了,骂骂咧咧的拿着刷子清理,更多的人们聚在一起,对满墙的鬼画符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驱邪符箓,有人说是闹妖。 一路从相国府往西市去,每一条大街小巷,皆被涂画,所画内容完全相同。 吕洞宾回到异闻社,铜锤还没有回来,张果已经坐在回廊下等他了,见吕洞宾推门而入,张果连忙起身,朝着他迎过去。 两人望着彼此,异口同声道:“出事了!” 吕洞宾见张果面上一派凝重,他向来沉稳,方才起身时,脚下竟然一崴。 “你先说。” 张果便不推让,言简意赅向吕洞宾讲述他离开异闻社后发生的事情。 张果要说的,正是突然之间,一夜之内遍布大街小巷墙面的鬼画符,他出去的时候,早起的人还不多,那些符箓一样的东西,从长街的这一头,一直绵延到另一头,每隔一段距离便画一个。张果见到那些符箓一样的涂鸦,顿时如遭雷击,好久都动弹不得,回过神后,连忙去别处查看,结果发现长安城中,一夜之间,到处都是这种鬼画符。 计万里手下的更夫们,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更夫们每夜巡逻打更,每几个人一组,负责一块区域,长安城内还有宵禁,究竟是何方的神圣,能够一夜之内涂满全城墙面呢?据说,就连大明宫内外,都布满了同样的涂鸦,巡守皇城的禁军也没有发现,皇帝受到了惊吓,急昭百官问询,谁都不清楚这件事情,也无人知晓画满全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皇帝严厉叱责众人,限定时日,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上面加难,下面就更加加难,计万里跟他手下的一众更夫都受到了问责,认为他们必定是玩忽职守了,因此才不知晓究竟是何人所为。计万里愁的眉毛打结,拉着张果一肚子委屈,别说是人了,他们辛苦巡逻一夜,连只妖的影子也没见着。 昨夜,长安城内出的安静,平日里,隔三差五总能遇到一些不是那么安分守己,喜欢我行我素,或者狂妄自大的不周山遗族,各种作妖、捣乱,但是这些在昨夜都没有出现,长安城内静悄悄的,御城守因为遭遇重创,人手严重不足,还尚未补充新鲜血液,因此许多职责,有多半都落在了计万里等人肩上。他们这些时日以来,比过去要辛苦许多,没有什么功劳,也有苦劳,小心翼翼着,没想到会在最平静的时候,偏生就出了事,更夫们各安本分,蹈常习故,而那些满墙的鬼画符,则是在天刚亮时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布满了全城。 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在一夜之间办到。 “就算是妖,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在全城,乃至宫城内外都涂满那种鬼画符。长安城四衢八街,入夜后各坊门关闭,宫城禁苑,百僚拱侍,这么大的动作,就算更夫们没发现,负责巡守治安的武侯、禁军也都没有任何发现,这就太不寻常了。”听完张果的话,吕洞宾如是道。 “是这样没错。” 所以,张果又去了一趟太乙宫,用银头之前给的玉牌,将他叫出来询问。银头告诉张果,现在大首也是焦头烂额,先是长安坠龙,再是东海龙主最宝贝的女儿出事,还有张果汇报上去的金翅鸟王一事,相关联的发现,竟然有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捉妖炼妖,都让大首肝火大动。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吕洞宾终于明白,为什么相国大人从宫里回府就心情不美妙了,连宝贝画都可以放下不管。“那些鬼画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像画又像字,要是字,那字写的可是够难看的。” 张果忽然面现难色。 吕洞宾观察入微,发现端倪,追问道:“你认得那些鬼画符,是不是?” 张果正视吕洞宾,坦诚道:“是。” 吕洞宾反倒觉得怪了。“既然你认得,那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怎么还如此烦恼呢?” 张果半天没有说出话,他面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可吕洞宾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这一刻内心的起伏十分剧烈。 那满街满城的鬼画符,他第一眼看到,就惊呆了。 张果不是一个容易心潮起伏的人,也不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他自己有一个非常坚硬的内核,谁也打不破,但是今日突然满城出现的鬼画符,触到了他的内核,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情绪波动。 吕洞宾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忙活了一个早上有些累,想喝水。进到屋里,提壶倒水,发现水壶都是空的,这才意识到何招娣没在,自己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她在,有她的时候,每天醒来就有热水,热饭,有她在,才有生活,而不是从前自己那种凑合。 她不在,竟然有些不适应了。吕洞宾放下空水壶,从小厨房里舀了两碗凉水,给自己和张果一人一碗。 吕洞宾不急着逼张果,等他自己说出来,便喝着凉水将在相国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说到何招娣跟韩湘,可能在一幅画里,那幅画的名字叫做《山海神卷》,而一个被称作白灵师的白老头,有办法将自己送入画中,张果顿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人真的能够进入画中么?”张果不信。他在御城守这么久,也从未遇到过这种事。 白灵师这个人,张果从未听说过,从吕洞宾的描述,白灵师这个人相当的可疑。而白灵师所谓的神作或者说魔画的故事,他在御城守多年,也未曾听闻过,很显然,可能是骗局。 只是,要骗吕洞宾什么呢? 吕洞宾掏出白灵师给的木牌子,说他约今晚在这里见,将自己送入画卷,张果看一眼木牌,上面写着“当野”两个字。 “这里?” 吕洞宾笑着点头。“就是那里。” 张果道:“晚上我随你一起过去,此人怕是有鬼。” 吕洞宾摆摆手:“不,我自己去。”又道,“倒是有一件事,要另外依仗你,需要你鼎力相助。” 张果郑重其事的在桌前坐下,也不问是什么事,只重重一颔首:“好。” 吕洞宾笑得跟狐狸一样:“你就不怕被我算计了?不怕被我利用?” 张果淡道:“你是为了救人,便是被你算计利用了又如何。” “你也不先问问,我要你做什么?”吕洞宾又不正经了,“万一我是要你去平康坊找姑娘呢,或者我要你去陪某个人喝花酒呢?” 张果顿时语塞。之前丑奴那桩案子的时候,吕洞宾非要把他约到平康坊的伎馆里,才肯跟他谈话,而且一早就安排了一屋子的伎人,好在最后被何招娣给破坏了,等自己过去的时候,只有没钱付账的韩湘在,他也就是出个钱。 吕洞宾笑得前仰后合:“你看,紧张了吧?美酒和美人,是每一个男人的心头好,哪个男人会不爱?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像穿肠毒药,刮骨钢刀,让你这么害怕呢?做男人呢,学会放松最重要。” 张果板着一张脸:“男人在当,不在做。” 吕洞宾哈地一声:“我同你说道理,你同我说道德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趣的人呢,稳重深沉有涵养,你是品德风范,我是放浪形骸,我们俩可真是不合。”他夸张叹气,“唉、算了算了,同德才能同心,同心才能同志,我们二人截然相反,那个忙,你肯定不会答应了。” 张果现在已经很适应吕洞宾说话行事的风格,故而并不在意,“还是说说要我做什么吧。只要是为了救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 吕洞宾一碗凉水喝光了,见张果那碗还没动,就很自然的拿过去喝。 张果正襟危坐,一副等着听命的样子,吕洞宾放下空碗,对他呵呵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要你去当一回强盗罢了。” “要我去当强盗?!”张果不敢置信,还是第一次在吕洞宾面前瞪圆了眼睛。 吕洞宾果然还是挖了个坑给老实人跳。“我可是为了救何招娣跟韩湘啊。”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按我的规矩,没有让人白帮忙的,能在一夜之间,画满整个长安城的,我知道谁能办得到。” 说完这话,他就一副你爱干不干的表情,张果拿吕洞宾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思量一番,下了决心,同意吕洞宾的条件,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吕洞宾这才让他附耳过来,也就在张果耳边说出四个字。张果听了,愣了半天,这种事情他居然就没想到,果然吕洞宾才思敏捷,脑子活络。 两只空碗在半空碰了碰,算是结盟。 吕洞宾接着道:“我再友情提醒一句,他们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都是难缠的货色,找到他们,后面的事情,还要靠你自己了。” 张果道:“我明白。” 吕洞宾大神在在的伸了个懒腰,“好啦,你可以出去了,我要补觉,晚上还要去个好地方,是人是鬼,总得去了才知道。” “你自己多当心。”想到那木牌子上写的字,张果忍不住叮嘱。 “记住,十二个时辰后,要是我还没有回来,就需要你这强盗出马了。”吕洞宾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像模像样的拍了拍张果肩膀。“要是不成,那我们三个人,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虽然说的轻松随意,但张果知道,此一去只怕凶多吉少,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凶险跟陷阱在等着吕洞宾。 在异闻社呆了这些时日,张果越来越了解吕洞宾的为人,玩世不恭的表象下,不仅隐藏着过人的智慧,还有一副侠义心肠,只是可能吕洞宾自己都没发现。他用不羁隐藏热血,以不恭面对世界,却依然爱着。他言行不一,嘴不饶人心地善。 “吕洞宾。”张果忽然叫他一声。 吕洞宾正要往床榻去,闻声打着呵欠回头。“还有事?” 张果定定地看着他:“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吕洞宾嘻嘻哈哈:“你是铁口直断吗?” 张果只说了那一句,便径直出了异闻社。 吕洞宾站在屋子里,半晌才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微微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5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张果出了异闻社,行至大市街旁,一株大槐树的后面,背街的角落,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庙宇,也并没有任何香火,连个大门都没有,左右两边一副对联,上联是“人生本为根”,下联是“命存地为本”,没有横批,庙宇上也没有牌匾,却是一座土地神祠。 这样的土地神祠,长安各坊市里都有,好一些的有个小型建筑,更简陋者便是于树下或者路旁,以两块石头为壁,一块为顶,即算是一间土地庙了。 大槐树上有着陈年的红布条,几个老人围坐在树下打牌,旁边还有围观看牌的。张果站在土地庙前,打牌看牌的,没有一个人分心看他一眼。他走进土地神祠,里面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木雕老者形象,双手交握,坐于神位,观之可亲,只是神祠里颇为冷清,也没有供奉之物,香烛台都倒在神案上。张果生活习惯十分爱整洁,看不过眼,将香烛台扶起,神案上一层灰,他蹭了一手。 土地爷的塑像下面贴着一张字幅:有求必应,心想事成。 收拾好神案,张果从怀里取出备好的一截吉木,用火折子点燃,香烟缓缓释放出来。 张果双手持着点燃的吉木,诚挚道:“在下,御城守柒字部张果,恳请福德神君一晤。” 门外正在打牌的一个小老头,鼻子忽然耸了耸,朝神祠里看了一眼。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叶子牌,“原来是有自己人来了。” 小老头朝其他三个打牌的挥一挥袖,又朝看牌的挥一挥,大槐树下蓬蓬蓬几声,那些人皆如云朵一般消散了。 张果回身,小老头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只是他身量极矮,长得敦敦实实,倒是跟神位上的塑像有些相似。 “福德神君?”张果试探地问。 小老头连连摇手:“不敢不敢,还是叫小老儿长安土地吧,小小一个跳蚤大的虚职,可当不起神君二字。” 张果端方道:“在下御城守……” 他话没说完,长安土地已经激动的扯住了他的袖子。“终于有个活的来了,跟我玩两把?” “啊?” 长安土地两眼放光,盯着张果不放:“玩两把,玩两把吧!” 张果道:“玩两把是什么?” 长安土地意外道:“你连这都不知道?你是人吗?” 张果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生怕他会拒绝一样,长安土地极快地道:“哎呀,管你是个什么,反正有个活的陪我玩就行了,省的我总是自己变着法的哄自己。” 陪长安土地玩? 玩这个字眼,从来跟张果都是无关的,玩什么,他都不会。“在下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您老打听。” 长安土地压根不听他说话,已经迫不及待的在桌前坐下了,也不管那桌上一层的灰,双手握着一副叶子牌,流畅的洗起来。“先陪我玩两把,有什么事,打完牌再说。” “打牌?”张果盯着长安土地灵活的双手,那副叶子牌在他手里可以任意的拆拆分分,他就像百戏团里玩杂耍的艺人。 “打牌!”长安土地眼冒精光,“只要你陪我玩两把,别说打听一件事,这整个长安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我通通可以告诉你,比如说,这条街尽头左边那户人家,那家的男主人是个教先生,街坊邻居都称赞他一声正人君子,我呸嘞,其实是个下流坯子,各种暗地里管学生爹娘要钱,美其名曰重点教导关照,整天嘴巴上各种圣贤说,私底下却很是龌龊,其实屁大一点的学问,就糊弄不懂的人,弄的那些钱,还瞒着自家娘子,而是出去找姑娘,喝花酒,寻欢作乐还抠门;跟这里隔一条街有户人家,跟小老儿我一样,在府衙里芝麻大点的职,仗着手里有点小权,想尽办法捞好处,谄上欺下,吃拿卡要,对上是卑躬屈膝,对下是怙势凌弱,私心胜公,营私舞弊,他们谁干的那点见不得人的事,都逃不过小老儿我的耳目,只要你肯陪我玩,我就都讲给你听,那简直比听过瘾多了。” 长安土地说话都不带喘气的,一句一句又急又快,张果张了几次嘴,硬是插不进去。 “牌洗好了。”长安土地充满殷切的望着张果,这才停住嘴巴。 张果赶紧把要说的话说出来。“长安土地,在下只想打听关于昨晚,一夜之间满城墙面之上被人涂画一事,其它事情,在下并不想知道。而且,在下不会打牌。” “昨晚的事……”长安土地手中洗牌切牌的动作停滞,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你方才说,你是御城守的……” 张果道:“御城守柒字部,张果。” “我好像听说过你。”长安土地龇牙咧嘴的搔发髻,他头上发髻扎的歪歪斜斜,身上衣物也不整洁,邋里邋遢,毫不注重仪表。“呃、小老儿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被御城守谪职了,对不对?” 张果坦诚道:“是的。” 长安土地暗自松了口气,嘴巴又开始了快速阖动。“被谪职了好啊,啊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无职一身轻,就不用那么操劳了,你们御城守,我是知道的,人手不足,活又多,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都是自己人,那就更要按规矩办事才行,你已经被谪职了,就无权那个什么你懂的。” 张果顿了顿,实言相告:“不敢对长安土地有所欺瞒,在下今次前来向您老问询,确实有些不妥,只是昨夜那画满全城的东西,与在下一位故人息息相关,故而以身犯则。不过,今次前来问询您老,为的是私,不是公。” 长安土地笑逐颜开:“原来不是公干,是私事,那就好办了。”手里的叶子牌,又呼呼啦啦的洗起来,“既然是私事,那就私下里解决,只要你陪我玩两把,能赢了我,那都好说。” 张果为难:“可我确实不会打牌。” 长安土地有些生气:“不打牌,一切免谈!”气呼呼地将脸转开。 张果这才明白,为何吕洞宾说他们都是些难缠的货色。只是,长安土地就只有一个,为何吕洞宾说的却是“他们”? 看土地的样子,只要不陪他玩,就绝对不会开口,张果只得硬着头皮道:“请您老先教教我。” 长安土地瞬间转回脸,又是一脸的笑逐颜开:“孺子可教。其实打牌没什么难的,你只需要记住牌便可。其次么,那就是要察言观色,耳听八方,有时候打牌就是一个考教看人识人的过程,例如,性格开朗豪爽的人,取牌的时候往往手臂生风,牌到手后也不用看,拇指在牌底一蹭,便可决定去留;性格阴郁之人,则恰恰相反,手刚一触牌便迅速卷入掌心,拿到眼前才慢慢露出一条缝;再如,性格沉稳的人不慌不忙,全神贯注,稳扎稳打;性格多变的人,往往赢时喜不自胜,输时长吁短叹。打牌有时不光靠自己的牌,从对手的性子里,皆可推断自己的赢面,这个时候,兵法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张果受教:“没想到打牌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学问。” 长安土地道:“天下事,皆学问。来吧。” 张果被土地爷拉着讲述叶子牌的玩法,先从认牌开始,再从玩牌的规则教起,长安土地嘴巴不停,张果默默死记,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动真章的时候。 只是,玩叶子牌就两个人是绝对不够的,长安土地身子一晃,蓬蓬蓬几下,土地神祠里就蹿出来三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小老头。 “这些都是我的分身,平时里就我孤单单一个,就靠他们来给我解闷了。” 张果终于知晓,为何吕洞宾说起长安土地,用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了。 这些分身,长安土地可以弄出一大堆来,长安城内各坊市间皆有土地神祠,他们连通一体,可以是无数个,也可以是一个。 “你只要能赢,你问什么,小老儿就说什么,绝不食言。”长安土地郑重其事,信誓旦旦。 打牌正式开始,张果加三个长安土地,围着神祠外大槐树下的那张破桌,他死记硬背下打牌的规则,洗牌摸牌,每一次取牌则要在心里默滚一遍方才学到的玩法,从完全生涩到逐渐掌握,可无论他怎么打,就是赢不了。 从上午打到中午,又从中午打到下午,张果一次都没赢过,他却始终不急不躁,沉厚寡言,一心扑在上面。可不管他怎么打,就是一直输,到最后,长安土地受不了了,将手里的叶子牌一丢。 “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啊?不玩了,不玩了,跟你打牌还不如我自己跟自己玩!老这么赢,一点意思都没有,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张果道:“可是在下出错了?” 长安土地郁闷道:“你没出错,也牢牢记住了小老儿教的东西,看你打牌,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可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完全不懂得变通呢?我教你玩牌,只能教你最基本的规则,但技巧这种东西,是需要靠你自己琢磨的,但你打来打去,始终就是那一套规则,难道你不晓得,一生二,二生三么?” “规则便是规则,难道还能不断的变换规则么?” “墨守成规不是错,但是打牌,这么些张牌,万、索、筒三门,一到九,每门又四组,还有红花、白花等各色杂牌各四张,除了基本的规则之外,能够衍生出无数种排列打法,你怎么弄来弄去,从头到尾就那一套呢?” 张果被说糊涂了。 “你走吧,跟你玩不起。”长安土地挥手赶人。 “可在下还没有赢过。” “就你这样的榆木疙瘩,等你能赢,那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啊?” 张果默默将长安土地丢一地的牌捡起,学着他的样子洗牌,耷拉着眼皮道:“再来。” 这一下换成是长安土地被硬拉着打牌了,又打了几把,张果还是输,长安土地无奈之下,只好将分身统统收起,站起来推着张果让他离开。 “你走吧,再跟你玩下去,估计太公他老人家就要找人替代我土地爷的职位了。” 这时天已近黄昏了,张果看一眼天色道:“在下明日再来。” 长安土地被吓着般急急摇手:“不不不不,你可千万别再来了,看来打牌也是要看天份的,你没这个天份,认命吧。” “在下明日再来向您老讨教。”张果端方认真的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不把南墙撞破就誓不罢休的犟种,你不就是想知道昨晚的事吗,我告诉你就是了,你别再来了,跟你打牌,太没有意思了,打牌而已嘛,又不是搏命,你连话都不说,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更加寂寞啊!”长安土地仰天大叫。“你压根不是来陪我玩的,你这是变着法的折磨我啊!可怜小老儿我,昨天被一个后生虐得不轻,今天又被你憋的要死,我这土地爷简直没法当了啊!” 长安土地终是败下阵来,跟张果说起昨夜满城鬼画符的事。那个在一夜之间,涂满全城墙面,连宫城内外都没放过的罪魁,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土地,但祸首却另有其人。那祸首便是长安土地口中将他虐得不轻的后生。 昨天,长安土地一如既往跟自己的分身玩牌,后来有个后生来看牌,那后生不是长安人,好像是从咸阳远道而来,身上还背着铺盖卷,说他是个后生,他也不算太年轻,三十大几的岁数,长得高又胖,钵大的一个脑袋,大眼睛,红脸膛,手持扇子,袒胸露腹。那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稚子一样扎着双髻,傻大憨粗的一坨,不知道是从哪个乡旮旯里出来的,看着老实巴交,实则一肚子鬼水,看着看着就要跟长安土地切磋切磋,长安土地正嫌没人练手,故而就跟他玩了起来。后生有言在先,干打牌没意思,要跟长安土地赌一赌,只要长安土地能赢过他一回,就算他全输,以后每天都陪长安土地玩。但要是长安土地一把都赢不了,那就得帮他一个忙。这话正中长安土地下怀,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长安土地以三对一,也是从白天打到黑夜,不仅一次都没赢过,还被那后生吃光了神祠里所有能吃的东西。 打牌输的底掉的长安土地,只得按照先前的赌约,愿赌服输,帮后生一个忙。那个忙,就是一夜之间在满城墙面画上后生给的鬼画符。 “他是靠出老千才赢得过小老儿的,那后生好手段。我明知道他是出老千,可我就是抓不住他的把柄,只能认栽。”说罢了,长安土地一声感慨。 张果问:“那后生现在何处?他叫什么名字?” 长安土地撇撇嘴:“他让我叫他小钟,我的分身悄悄跟踪过他,他在平康坊摆地摊,装神棍卖各种灵符蒙人骗钱呢。” 张果道:“他是个术士?” 长安土地纠正:“是个骗子!坑蒙拐骗的骗!” 张果这才告辞。 “好走不送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来了啊——”长安土地在张果身后挥手,见张果走远,这才从两只袖笼里摸出一把牌,拿在手里当扇子扇。“还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实诚人啊,秤砣似的心眼。还是小钟比他好玩,反正小钟拜托我们的事情,我们已经帮他办成了,对不对?他说只要有人通过那些鬼画符来找他,就让我们帮忙转告,剩下的,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咯。” 长安土地身后站着几个分身,闻言纷纷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6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去平康坊找那打牌赢了长安土地的后生前,张果先回了一趟异闻社,很怪,铜锤还没回来,吕洞宾却已经离开。 回廊下贴着一张宣纸,在风里翻飞。偌大的纸上,简单几字,看样子应该是吕洞宾留给张果的字条。 龙飞凤舞的潇洒字迹,字中有骨,外象俊逸,一笔一划,随心所欲,看上去毫无章法,没有规矩,很吕洞宾。 连留字条都跟别人不一样。不过,好像吕洞宾断定了他一定会回来,第一个看到字条的一定是张果,而不是燊哥。也是,他能推断出一夜之间涂满全城墙面的罪魁是长安土地,自然也了解长安土地的习性,难怪叮嘱他后面的事情要靠自己。 张果走过去,将纸拿下来,上面内容很简单,总共也没几个字,却令张果拿着那张纸,在原地站了许久—— 等我回来,取劫妖录。 他终于是同意了。 只不过,这话说的有些自负,劫妖录在哪都不知道,落在什么样的人手里更是不清楚,张果透过字,似乎能够看到吕洞宾当时那面带从容笑意的样子,取劫妖录,说的就像是探囊取物一样简单,但是,能设计利用丑奴盗走劫妖录的,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若是换在从前,张果一定会从心里一声冷笑,笑吕洞宾太过自信,自负自大,但是现在他不会。 他说了,就让人由衷会要相信。 吕洞宾从无虚言,更不轻易对人许诺,一旦承诺,定然办到。 “吕洞宾、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张果对着纸上大字,一字一字道。 夜一点一点黑下去。 夜幕下的长安城外,一大片荒山野岭,一盏昏黄的纸灯笼,只依稀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区域,只因这荒山野岭,草茂林深,枝枝叶叶重叠交错,灯笼的作用十分有限。 远处,偶有一两声野兽的夜嚎,道路曲曲折折,根本就算不上是道路,只是山间野径罢了。穿过这片林地,前方出现一片稍微开阔的地方,只不过,在那片开阔之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坟堆。而且还是老坟堆。 竟然是个坟场。 还是个很不寻常的坟场。 这一片老坟,年代十分的久远,埋骨此处的,也是形形色色,都是无人认领的他乡异鬼,许多来自西域各国,客居长安,长眠于此,据说最早要归溯到北魏之前,甚至更早以前,连年代都不可考。而在更加久远之前,这里是古战场,坟堆最底下,是无数战死的野鬼。因而,此地多凶煞,大白天都没有人敢来。 一路行来,山野里偶尔能够见到一些残碎的陪葬品,长安人都不大愿意涉足此地,因为这里是老坟落着老坟,经常是坟堆下面还有坟堆,就连挖坟掘墓的都不肯到这里,说这里有妖鬼,还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成群结队的出没。 坟场里面零星散落着一些镇墓兽和神煞佣,黑夜里看,影影幢幢,坟堆中间还有鬼火飘荡,天干物燥,鬼火也猖獗,看上去甚是瘆人。 一双长靿靴,出现在灯笼的光照下,深深杂草丛中,坟茔里立着一块破石甬,石甬凶神恶煞,并非人形,而是双人首而蛇身,这就是当野,也可以称其为“勾陈”。 勾陈,刚猛好杀,司兵戈争斗,杀伐病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各种不好的事情。 靴子的主人,穿一身样式简单,便利行动的衣裳,一头长发尽数束于顶,鬓如刀裁,双眼星子一般明亮,更显得人精神利落。他看一眼勾陈石甬,扬唇一笑,大步越过,朝坟场深处而去。 吕洞宾站在坟场入口的地方,吹灭手中的灯笼。他原本就用不着灯笼,只是故意假装,也好叫白灵师方便看到自己。只是,他提着纸灯笼在坟场附近转悠了一圈,也没瞧见白灵师的影子。鉴于早上白灵师在相国府里的表现,吕洞宾觉得他极有可能会捉弄自己,索性灭了灯笼,将其丢在一旁。 白灵师将自己约在这个地方,明显就是想看他敢不敢来。世人皆怕鬼,可他吕洞宾却不怕。要是真的有鬼,他还挺想捉一只带着玩玩。 他拨开当野石甬后面的深草,那些杂草有的一人多高了,长得也浓密,篱笆一样,遮挡视线,拨开来,就在那么一刹那,像是被打开了某种机关,荒山野岭中忽然弥漫起浓稠的雾,雾气里出现一支特的队伍。 那支队伍很长,排列两行,看衣着像是哪家豪门大户里的仆从,有童仆、女子、奴婢、威仪、还有携带乐器的音声队,只是拿着乐器,并没有演奏。这只队伍径直穿过吕洞宾,像是融化在雾气里,从他身边流淌着过去,也仿佛没有人看到他的存在。 空寂无人的坟场里,忽然出现这么一群无声的队伍,而且还都没有脸,是一个个无脸人,白惨惨的,没有五官,行走起来井然有序,只是无声无息。队伍的后面,还有抬着的轿子,好几顶轿子,有男子乘坐的,也有女子乘坐的。 吕洞宾注意观察细节,无论是这支队伍,还是他们身上的衣物服饰,乃至手上物品,还有那几顶轿子,皆十分的残旧,像一幅褪色的壁画,活了过来,那些没有脸的人,就像古老壁画上残缺的人像。 难怪连挖坟掘墓的都不敢打这里的主意,可不就是活见鬼了。 那只队伍烟云一样从吕洞宾身边经过,穿过他的身体,仿佛他只是一根木头桩子,他伸开五指,流动的队伍并无实体。吕洞宾朗声笑起来。“装神弄鬼倒是把好手,不过想要吓得住我,仅凭这些可远远不够。” 他一句话落,那支诡异的行进队伍,还有那浓稠雾气就隐去了。可是吕洞宾所置身的地方也改变了,荒野坟堆落在了他身后,他方才明明一步未动,却已置身在坟场的另外一头。 “没想吓住你,只是请你进来,早就有所耳闻,异闻社主人是个肆无忌惮,大胆包身之人。” 这坟场的另外一边,跟吕洞宾来时截然不同,居然有个草庐。 说话的声音,从草庐里面传出来,里面亮着灯。 “异闻社主人,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草庐的门自行开启,里面一个散发披衣的干瘦男子,穿一身旧兮兮的白衣,正在挥笔作画。他背对着门,连头也不回,对着墙上画作挥毫。 墙上画作画的是古战场上作战的场景,一队队士兵正在厮杀,境况十分惨烈,浮尸千里,血流成河,透过画卷,扑面一股肃杀与戾气。 那幅画挺壮观,画师还需要踩在凳子上挥毫。 吕洞宾大大方方走进草庐,悠闲四望。草庐里到处都是画,很多都是没有画完的,五颜六色的颜料堆满一个个碗盘,碗盘也不是寻常碗盘,而是一些殉葬品。 “白灵师呢?他约我来,怎么自己反倒不在?” 作画的男子,一手继续挥毫,一手朝草庐角落里一指:“他在。” 吕洞宾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角落中有一幅画,画中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白法袍的老头,瞧外形正是白日里见过的白灵师的造型,只是画中人没有脸。 像这样没有面目五官的人像,草庐里比比皆是,男女老幼,无一不有。 吕洞宾露出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了,原来这里便是传闻中的惟妙惟肖换形馆。” 那挥毫的男人,终于停笔看了吕洞宾一眼:“异闻社主人,果然有些见识。” 惟妙惟肖换形馆,是不周山遗族们才会知晓的秘密地方。妖族寿命比普通人要长,经常几十年也没有丁点变化,可它们如今跟人混居一处,几十年身边的人都老了,自己还是年轻的样子,就很容易被识破身份,以至于招来祸患,因而就有了换形的需求。还有的妖族想要换形,则只是自己的爱好,变男人变女人,变老人变孩童,跟玩一样。 吕洞宾的异闻社跟惟妙惟肖换形馆,在不周山遗族心中都是一样的所在,是满足它们需求的地方。这两个地方有许多的共同点,最重要的就是,明明知道有,却不是想找到就能找到,找到了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只不过,白灵师说可以将吕洞宾送入画中,怎么却将他约到了换形馆呢? 这换形馆的主人,看样子是个画师,专画人形,兼画景物、动物。画功倒是极好,画什么都惟妙惟肖,当得起这换形馆的名声。他画画的时候,看上去显得很专注,脚边凳子底下有一团小白影,是一只胖白兔子,双手抱着一颗果子正啃的欢。 吕洞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并不说破,画师装的高深莫测,把他晾在一边,想让他着急,他就偏沉得住气,索性背着手,在草庐里溜达起来。 一侧的墙面上,挂着一副陈旧的长卷,吕洞宾看了觉得眼熟,仔细再看,可不就是刚才他在坟场那头遇到的诡异队伍么。僮仆、女子、奴婢、威仪、还有抬着的轿子,因为太旧了,画面斑驳,人脸几乎看不清楚,看整幅画卷,好像是一支送葬的队伍,或者说送神的队伍。 他看完了画,就去摆弄草庐的瓶瓶罐罐,什么年代的都有。他像逛古董铺子似的,拿起来一个端详一番,品评一下,再拿起来一个端详一番,再品评一下,一点都不着急。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画师终于沉不住气了,从凳子上跳下来,将画笔一丢。 吕洞宾计谋得逞,转过头笑得可恨。“不是你让我来的么,你不记得了,还是换了一层皮就想耍赖?” 画师转过的面孔,除了没有了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其他地方跟白灵师都很相似,所以他刚才一直背对着吕洞宾。见被识破,画师有些丧气:“你怎么看出来的?” 吕洞宾道:“就你那德行,就喜欢故弄玄虚,再换多少张皮,我也认得出来。” 画师摸摸耳朵,他因为披散着长发,耳朵藏在头发里,撩起来的时候,吕洞宾注意到,这画师另外半边的耳朵少了一截。 吕洞宾将写有“当野”二字的木牌丢给他:“你让我来,我也来了,是不是到了该兑现承诺的时候?” 画师缓缓摇头:“错,我们还有个赌要打。” 吕洞宾也缓缓摇头:“错,我们已经打过赌了,而且我已经赢了。” 画师把眼睛一翻,道:“赌过了?什么时候?” “就是你把木牌丢给我的时候。”吕洞宾优哉游哉朝画师走去,“你跟我打的赌,就是看我敢不敢只身前来。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来了,你输了。” 画师被堵的说不出话。玩心机玩手段,都没能从吕洞宾这里讨到半分便宜,想想心里就堵的难受。 “还要继续玩下去吗?可以开始了吧?”吕洞宾悠悠站在画师面前,这画师跟白灵师一样的身高,足足比吕洞宾矮上一个头,他居高临下盯着他看的样子,就像一个长辈关注着晚辈。“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善丹。”画师不知不觉就回答了吕洞宾,说完之后,自己吓一跳,气得顿时跳开。“我叫什么名字关你屁事,你有胆,准备好了,我就送你入画,但是在画里你会遇到什么事情,可不关我的事了,你自求多福,也许你进去之后可就再也出不来了,你可想清楚了!” 吕洞宾盯着善丹没说话。 善丹笑道:“怎么样,这时候反悔还来得及。你要是怕了,我这就送你回去,你只要跟我认个输就行。” 吕洞宾微垂眼帘道:“我并不在意跟你是赢是输,输赢对我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的事情。” 善丹的一只耳朵动了动。片刻,他道:“你下定决心要进入山海神卷了?你真的不怕?那幅画最神之处,就在于进去之后,很可能遇到各种稀古怪的事情,很可能会死在里面,也很可能就永远都出不来了。那幅画中的世界,可不是桃花源,即便出不来,也能很好的生存下去,怡然自乐。只要进去,注定面临凶险,甚至死亡。”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男人。”吕洞宾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定和注定,只有行动。如果不行动,什么都不做,我倒是相信注定会什么都没有。” 善丹嗤笑道:“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恐惧。” 吕洞宾也笑:“英雄和懦夫都会有恐惧,只不过对恐惧的反应大相径庭。” “好,这可是你说的。” 善丹不再多言,转身一挥袖,一幅白纸飞于墙面,遮住后面的画作,他挥笔而就,顷刻之间,纸张之上画出一匹骏马,浓黑如墨的骏马拉着一辆马车。 “吕洞宾,不是我小看你,而是我已经看到了你的结局。”善丹从袖中摸出一枚硕大的印章,朝着画中马头上用力盖下去,“你要进去,我不会拦你,你是英雄还是懦夫,都要事上见,现在说还太早了些。把你的影子映到马车上,它自会带你进去。” 印章盖下去的刹那,画中马匹忽然动了起来,吕洞宾依然而行,将自己的影子映在画中,整个草庐内里升起一片迷蒙,黑色的骏马无声无息从画中走下。 吕洞宾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雾化,像一阵流云,随着马匹不由自己。 “吕洞宾,我真是有些欣赏你,但是,我不能帮你,你我注定势不两立。” 善丹看着所绘拉车的骏马和吕洞宾一道消失,草庐里升起的浓雾翻卷着,注入已经一片空白的纸上,纸面上似有涡旋流转,像开启了一道神秘的秘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7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不过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迷蒙雾气如丝绸滑过眼,散去的时候,黑夜变白天,吕洞宾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之中,身畔一匹黑马,拉着一架马车,马头上盖章的位置依旧,浑然天成,成马额上的一块杂色。 山连着山,苍茫的山野,尽是异木,山下有巨川,通往远处无尽的大海,遥可见层峦之后又起高峰,半山腰处云气蓊郁,上面半截不可视。吕洞宾仰的脖子都要折了,也看不到那高峰顶处。他试了试招摇链,链子在画中世界没有任何反应。 山海神卷不同于现实世界,在这里,无论有什么功法,神器,秘术,似乎都无效,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如此说来,真要是遇到什么事情,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本身了。 吕洞宾略一思量,跳上车辕,朝那黑马屁股一拍:“带我去找何招娣跟韩湘,既然是你的主人把他俩弄进来,你又是你主人所绘,必然心意相通,自然晓得人在何处。” 画中世界,马车行驶,而画卷之外,相国府灵馨阁的顶层处,善丹身形凭空出现,站在山海画卷前,手中执笔,摸着耳朵笑起来。“好你个刁钻的吕洞宾,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黑马拉着马车疾行,山中景物变化,处处皆不同人间。 吕洞宾取下腰间的白铜酒壶:“好景跟好酒最配。” 这善丹所绘而成马匹跟马车,载着吕洞宾悠悠前行,却是朝着最高峰而去。 高山仰止,不久便到山下。马车看似速度不快,但实际上比起寻常来,还是相当神速的。远远地,果然看见两个人,一脸茫然的站在山下。这个方位吕洞宾记得,在灵馨阁看到山海图的时候,他就是在这个地方瞧见的两个小墨点,芝麻那么大。 何招娣跟韩湘宿醉醒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的山里,对于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跟曲池水君当街撒欢上。两人醉的厉害,不知不觉走入这里后,什么都没有发觉,倒头就醉死过去,一觉醒来,才发现露宿荒野,头发上还沾着草叶树枝,正跟两只猴一样相对互帮对方摘掉,见到吕洞宾驾着一辆马车过来,一脸呆滞。 还是韩湘先开了口:“吕洞宾,真的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你是来接我们的?” 何招娣想起昨夜,心中还有余气未消,横他一眼,没有做声。 吕洞宾瞧着二人浑然无知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是啊,我来接你们的,只一会儿没看着,你们就给我生事。” 何招娣闻言,顿时绷不住,气道:“我们怎么生事了?既然嫌我们生事,劳您大驾了,你别管就好了,谁也没求你来着。” 韩湘安抚何招娣:“招娣,别这么说,小七的事情,我们谁都无能为力,吕洞宾也尽力了,不要迁怒他。” 吕洞宾对韩湘道:“不用替我对她解释,我做什么,无需谁明白。不知恩者不可帮,不明理者不可交,何必浪费口舌。” 这简直就是在骂人了,比骂人还狠,简直就是在说何招娣狼心狗肺,蛮不讲理,还胡搅蛮缠。 何招娣并非埋怨吕洞宾对龙七不尽心尽力,只是不理解他的态度。昨夜韩湘那么失意痛苦,她好心请他陪着自己的好兄弟,结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吕洞宾不仅冷漠拒绝,还让她别瞎掺和别人的事情,别以为自己那叫温暖,叫热心肠,叫为朋友两肋插刀,自我奉献,除了自我感动以外,对于别人,也许只是增添了负担。不是谁都愿意把伤口露给别人看。 何招娣觉得吕洞宾的话,就像两记响亮耳光,打的她晕头转向。不过这些话,她都没跟韩湘提起过,韩湘也不知道他俩为什么弄的这么僵。 吕洞宾临走之前,丢给何招娣一句话。 别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不要太多事。 吕洞宾这话不知是不是说的何招娣,但何招娣却被这话刺伤了。 “上车。”吕洞宾不想再费口舌,言简意赅。 韩湘拉了拉何招娣,何招娣犟着不动,韩湘先跳上马车,又召唤她:“招娣,走啦。” 何招娣还是犟着不动。 吕洞宾一下子火了,朝黑马屁股就是一脚。“爱走不走,有本事,自己想办法。” 马车就那么走了,韩湘连声呼唤,何招娣就是赌气不上,吕洞宾也不管她,带着韩湘,随着马车朝来路行驶。这马车无需他来驾驶,他就靠着车厢喝酒。善丹所绘这马车将他带入山海神卷,只要他始终在马车上,跟着马车或许便能出去。 “吕洞宾,你真的不管招娣啦?就这么把她一个姑娘家丢在山里?”韩湘试探地问,打算寻个台阶给两人下。 “脚长在她自己身上,难道还要我抱她上来不成?”吕洞宾刻薄道,“我只抱姑娘,她哪里像个姑娘。” 韩湘不住回头,见何招娣还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们走远。“可你就这样走了,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上不上车,在于她自己,她自己要不上的,有什么好难受。”吕洞宾悠闲的晃着腿。“不讲道理的是她,不是我。” 韩湘失笑道:“吕洞宾,你什么时候开始跟女人讲道理了?以前不是你说的,跟女人讲道理,根本就没道理可言。女人只能用哄的,你一向对女人不是都特别有办法么,怎么到了何招娣这里就要跟她讲道理了?” 吕洞宾反问:“谁会把她当做女人?” 韩湘了然道:“你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人。” 吕洞宾骇笑:“什么自己人,她不过是我好心收留的人,她还欠着我的账呢。我不过一时乱发了善心,结果真是害自己,这善心真不是能随便发的。” 韩湘道:“这话听着耳熟,好像是燊哥常挂在嘴上的。” 吕洞宾道:“你什么意思?” 韩湘经了龙七一事,一夜之间似乎成熟了许多,他想了想措辞,对吕洞宾道:“小七的事情,教我明白一个道理,面对她时,我犯了一个最傻的错,就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而是用了所有错误的方式,我认定她喜欢的人是蓝采和,就违心的帮她去追求蓝采和,其实帮她追别的男人是假,而是我想找借口呆在她身边罢了,我始终不敢向她坦白,其实吹箫的那个人是我,是因为我打心底里介意,也怕会伤了自尊,对自己和她都没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宁可自己忍受那份煎熬,宁愿一错到底,还觉得这就是男人应该的做法,自己觉得是正确的。可在女人的世界里,我们男人的道理,男人的正确,就是一种幼稚、冷漠而又可笑的无知。女人付出的是感情,要的是爱,是回应,不是我们认为的正确不正确。” “嘿,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从你这剑走偏锋,人来发疯的韩太岁嘴里,听到这样有道理的话,真是惊讶,果然男人最好的课堂就是女人,男人的成熟需要女人来催动。你成熟了,要不要我给你鼓鼓掌?”吕洞宾笑了两声,又敛笑严肃道:“只是你没有搞清楚,你跟龙姑娘,和我跟何招娣,根本不是一回事。任何男人对于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应该去讲道理,因为爱她,就是最大最正确的道理。” “不讲道理不正是所有女人的天性?” “何招娣是女人吗?” “反正她不是男人。” “你见过哪个女人,从来不会梳妆打扮,还力大如牛,一顿能吃好几碗饭的?” 韩湘说不过吕洞宾,又回头去看,这一看之下,立刻惊了,何招娣不见了!韩湘急忙拍打吕洞宾,吕洞宾这才回头望去,远远地,只见一个倔强的背影,竟然是朝着更高的山峰而去。 韩湘道:“招娣真的不愿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吕洞宾咬牙道:“你看吧,她是不是能把人气死,就这样的,她算什么女人!” 韩湘对吕洞宾道:“你还是赶紧过去,把她哄好吧。” 吕洞宾黑着脸,又朝黑马屁股踢了一脚,结果这马跟一般的马不同,只知道按照原路返回,不懂得拐弯,吕洞宾没办法,将酒壶一收,跳上马背,拽着黑马的鬃毛生生将它调转方向,马车这才又朝着那座云气蓊郁的高峰驶去。 吕洞宾进来的时候,主意就已经打定,能被带入画卷的秘密,在于马头上被盖的那枚印章,那么,只要他牢牢占据马车,跟着那匹额头上有印章的黑马,或许就还能被带出去。他也不是真的会丢下何招娣不管,就是讨厌她多事。 他素来自己想怎样便怎样,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凭什么要听她在旁边唠叨,甚至是指责,更甚至还要安排他如何如何,而且,昨晚他心情也不好,态度就更加恶劣了些。 可是,路只到山脚下,再往上就不行了。韩湘站在马车上,高声大喊:“何招娣,快下来,我们一起回去!” 何招娣置若罔闻,继续往山上攀爬。 吕洞宾恨得咬牙切齿,对韩湘道:“你守好这马车,我去去便回。”说着,拔腿就朝山上跑。 韩湘不明所以,生怕两个人会打起来,也没注意马车,跟着吕洞宾跑。“有话好好说——” 相国府灵馨阁中,山海长卷上三个小墨点一样的人在移动,善丹看得分明,呵呵笑起来:“哎呀,吕洞宾,这可真怨不得我,你看就连你的同伴都不帮你。你一直坐在马车上不下来,我还真不好动手,只要你下了马车,那就好办了。” 善丹手中画笔一动,就在那画卷上,笔尖朝着黑马与马车一点,手中画笔宛若具有魔力,墨色从画卷中飞出,被他画笔牵动,转眼之间,那浓黑如墨的骏马和马车,尽数被吸入笔端,善丹歪着脑袋,看脚旁边那只白胖兔子。“接下去,我给他们画点什么好呢?” 他握着笔思考。 而画卷中,吕洞宾听到韩湘的声音就跟在自己身后,顿觉不好,回身一看,果然,那骏马跟马车,一阵黑云似的凭空消散掉了。 没有了马车,他们就绝了出去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8章 何招娣还在不停的往山中走,她生长的何家村本就是山村,打小在山野里肆意奔跑,在这样崎岖的山道上攀爬,脚程比吕洞宾可快多了,行动迅速,身形矫健,像一头无拘无束的小兽。 吕洞宾在后面追赶了半天,从山脚一直追到半山中,好不容易才赶上她,一把将她拽住,气急败坏道:“你这是在闹别扭吗?你难道不知道,只有美女才有跟男人闹别扭的资格吗?你是美女吗?你是女的吗?” 何招娣双眼无神的转过来,愣愣对着吕洞宾,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吕洞宾气得大吼:“就因为你,我们现在都出不去了!” 何招娣冷冷看着吕洞宾,眼神的变化,让她也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吕洞宾察觉到她有股说不出的古怪,顿时也不气了,大力晃了晃何招娣。“你怎么了?” 韩湘这时才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双手叉腰喘息,站在两人旁边。“别、别吵架啊。” 何招娣没有什么反应,直愣愣朝着山巅眺望。 此刻三人虽然已置身半山腰,但距离山巅,实则迢遥。山巅之上,云生雾笼,高不可攀,似乎有着千岩万壑的阻隔。 “招娣,你在看什么?”韩湘也跟着她一起朝高远之处眺望,但看了许久,除了林池巨峰,什么都不可见,不禁问道。 何招娣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处,不知道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良久,身形一晃,好在被吕洞宾拽着,才没有跌倒滚下山去。 “招娣、你怎么了?”韩湘急急上前帮忙扶住她,跟吕洞宾一起让何招娣背靠一株大树坐下。 吕洞宾解下腰间白铜酒壶,捏着何招娣的脸颊,给她灌了一口酒,因为灌得太猛,何招娣呛了出来,剧烈的咳嗽,这一番折腾之下,人却恢复如常了。 吕洞宾的酒太烈性,何招娣两颊绯红,不住吐舌:“呸呸呸、真是难喝,这么难喝的东西,还要花钱,也就是吕洞宾这种冤大头才会干这种划不来的事!” 她这话一出口,吕洞宾跟韩湘就放下心来,他们熟悉和认识的何招娣又回来了。 韩湘道:“招娣,你方才怎么了?跟魔怔了似的。” 何招娣懵懂望他:“我怎么了?咦、我们怎么跑到山上来了?” 吕洞宾嫌弃的擦着酒壶嘴,没好气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因为你,马车也不会没了。” “我?”何招娣露出回忆的表情,“我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头晕。” 吕洞宾轻哼:“能不头晕么,你刚才跑的比兔子还快,一个劲朝山上跑,好像这上面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何招娣肚子一阵轰鸣,她捂着肚子辩驳道:“我头晕是饿的,从昨天到现在,没怎么吃东西。” 昨日一天,因为龙七的事,她压根连饭都没顾上吃,晚上又喝多了酒,情绪上也一直大起大落,极是消耗。 何招娣的肚子又响起来,眼巴巴望着吕洞宾,吕洞宾把酒壶往腰上一别,瞪眼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身上一向只带酒,不带别的。” “谁指望你了,指望你,不如指望老天爷。”何招娣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对着韩湘,“这山中一定有不少野味,我最会设陷阱抓小动物了,小时候在何家村,总是吃不饱饭,就练出一手绝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跟着姐,算你有福了。” 何招娣把随身挎包敞开口,一股脑的朝地下倒,韩湘真是开了眼了,何招娣那一块块破布缝制的挎包简直就像个百宝囊,能从里面倒出一整个屋子的家当。 不仅有一些随身的工具,连调味料都备着,翻巴翻巴,还有半包吃剩的馕饼,一块没吃完的咸菜头。 韩湘讶异发笑:“今日小爷可真算是长见识了,招娣你每天都把这些东西背在身上,不重么?” 何招娣大喇喇道:“重怕什么,关键时候能用得上,你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叫做有备无患对不对?” 吕洞宾斜眼睨着地上一摊东西:“你这是随时在为跑路做准备啊。” 何招娣将一把小刀拍给吕洞宾:“没有这些东西,你就等着挨饿吧,光喝酒就能活得下去了?要想吃,就得动手,去找几根树枝削干净,等下好烤东西吃。”又对韩湘道,“前面就是一大片林子,应该有不少猎物,你跟我去做陷阱,顺便再挖点野味,有一种植物的根茎,味道极其鲜美,我管它叫鸡腿,特别好吃,就喜欢生长在大树下面,那片林子那么大,应该有不少,我找给你吃,不给吕洞宾。” 吕洞宾把玩着手中小刀,凉凉地道:“先能找得到再夸口吧,白费力气。” 这里是画卷中的世界,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不过看上去跟真的一样,他进来不久就发现了,这里虽然很亮,但却看不见太阳,也听不到鸟叫,纵是漫山遍野植被茂盛,却没有植物本来的清新气息,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无论是植物还是人,都没有影子。 画中世界,没有东西可以吃,因为都是假的,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找到能够出去的办法。 “你除了会给人泼冷水,还会干什么?”吕洞宾一开口,何招娣就气大,“是不是白费力气,总要去做了才知道,你光站在这里动嘴,可不就是白费力气。” 吕洞宾不想再跟何招娣起冲突,女人的思维模式跟男人完全不同,跟女人吵架,从来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吕洞宾随便她,等下什么吃的都找不到,她自然就会明白了。 何招娣的山野生存能力十分强大,她对自己这方面也十足有自信,给两人分好工,正准备带着韩湘进树林,树林中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有东西!”何招娣警觉的藏身树后,小声对韩湘道,“应该是有什么动物,好像是鹿,或者……” 一句话还没说完,悉悉索索的动静更大了,而且是朝着他们这边过来的。 前方的一片林子,草茂林深,草丛乱晃,片刻之后,从林子里头,一棵大树后探出一个人的身影。 “是个人?”何招娣从藏身的树后走出去,对那人大声道,“喂、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赶紧滚出来,否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别别,我只是个迷路的人,一觉醒来,不知道怎么就在山里了。”那树后的人,畏畏缩缩的走出,高举两手。 那人身形瘦高,容貌平庸,是个中年男子,看穿着打扮,是个赶路的远客,身上还背着行囊。 在画中世界,又出现了一个鲜活的人,这事想来有些怪异。吕洞宾不动声色,盯着那人从林子里头走出来。 “你也是莫名其妙,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中年男子点头,回答何招娣:“回姑娘的话,正是。鄙人昨晚露宿长安郊外的一座破庙,临睡之前贪了两口酒,晕晕乎乎睡的死沉,一早醒来,栖身的破庙不见了,置身山野之中,吓得我以为半夜遭了盗匪,可随身的行囊物品俱在,毫无半点损伤,只是莫名其妙呆在山上,鄙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不识路,更不清楚要怎么从这里走到长安,到处乱走乱撞,一路从上面下来,听到这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怕遇到歹人,这才蹑手蹑脚潜行靠近,没想到姑娘着实机敏,鄙人藏头露尾,躲不过姑娘法眼。” 何招娣闻言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这中年男子,模样平庸,相貌平平,属于丢进人堆里就不会记得的那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出挑的地方,跟何招娣说话的时候赔着小心,不住的搓手。 韩湘看一眼他身后包袱,“你要去哪里?” 中年男子道:“去长安,投靠远亲。这些年头光景不好,老家没有什么收成,活不下去了,鄙人还有一点小手艺傍身,所以想到长安寻个活路,混口饭吃。” 这话触到何招娣过往,她感同身受。“都不容易啊。” 韩湘最是古道热肠,喜欢助人,解危济困:“我们就是长安来的,正要回去,你要去长安寻亲,我们可以带着你。” 中年男子露出感激的表情:“这样可就太好了,鄙人这是遇到好人了。” 吕洞宾这个时候走了过去,将手搭在中年男子肩膀上,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何招娣的小刀。“好人坏人,怎么可能凭借一面之缘,三言两语就能断定呢,出门在外,可千万不要轻信陌生人啊。” 中年男子的笑容僵在脸上,甚是尴尬。“这个,您三位看着就面善。” 吕洞宾晃着小刀:“可我手里拿着刀。你既然是去投亲的,想必随身带着全部家当,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带在身上,就不怕我背后突然捅你一刀吗?” 中年男子打量着吕洞宾道:“这位小哥可别拿鄙人说笑了,您一看就是个富贵散人,出身不俗,气度雍容不凡,那位小哥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怎么会看得上眼鄙人这些不值钱的家当。” 吕洞宾盯着他看了又看,忽然收手,哈哈大笑。“倒有眼力,那她呢?她像什么人?”他朝何招娣一指。 中年男子干赔笑不出声。 吕洞宾不知道哪里生出的闲心,像只戏弄耗子的猫,对中年男子不依不饶。“你说说看,她看上去像什么人?” 见吕洞宾不肯放过自己,中年男子只得干巴巴地道:“这位姑娘朴实无华,虽粗服乱头,姿容却是好的,气质天然无雕饰。” 难得被人当面夸奖容颜好,何招娣不由得注意起仪容来,将散乱的发丝朝耳后拢了拢。 吕洞宾面露怜悯之色,对中年男子道:“这位仁兄,看来你是女人见得太少。” 何招娣变了脸色,而恰好此时的天色也骤然生变。 大团大团浓墨一样的雨云快速而来,霎时间将这里笼罩,暴雨毫无征兆的落下来,片刻便将几人淋成了落汤鸡。 “下雨了?”韩湘仰面朝着天空,不敢置信。“竟然……下雨了!” 这几年雨水越来越少,干旱越来越严重,而此时此刻,天降瓢泼,而且来势凶猛,毫无预兆。 “小七、是你吗?”韩湘伸手接着雨水,泪水跟雨水混在一起,从他脸上滑落。 下雨了,居然下雨了,如同天降甘露。久违的雨声,打在植物上的声音,山野里潺潺流水的声音,这一刻听来令人激动难平。 韩湘任由暴雨冲刷自己。“小七是龙女,是东海龙主最宝贝的女儿,她天性善良纯稚,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这雨,是她降下的,一定是她降下的,对不对?” 吕洞宾一双英扬的长眉皱了起来,嘴动了动,终是没忍心,选择了沉默不言。 何招娣也伸展着双臂,似乎要将雨水都抱住。“一定是她,是龙姑娘,她是龙,龙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威力无边。天下久旱,庄稼欠收,虽然龙姑娘离开了,但她不忍心世间百姓受苦。” “小七……”韩湘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拍打,怀中那根紫金箫紧紧贴身。 吕洞宾冷眼瞧着两人,眼角余光却在观察那中年男子。此人被暴雨打湿,神色之间颇有些厌恶,甚至隐隐有些戾气。 吕洞宾这时倒不着急气恼出不去的事情了,对中年男子道:“你一路从上面而来,可知道哪里有避雨的地方?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淋着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长安,既来之则安之,雨中的山景,别有一番风味。” 中年男子连忙道:“有,有,从这林中过去,再往上走不远,有座依山亭,可以暂避。” “如此甚好,我可不喜欢做个落汤鸡,你带路,我们去那里避雨,顺便把衣裳弄干。” 中年男子热络的答应,还说自己随身的包袱里还有些吃食,愿意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于是在他的带领下,吕洞宾带着韩湘跟何招娣紧随其后,那两人也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索性也不着急回去,何招娣也有心让韩湘在山中赏赏美景,消除一些心中痛楚,吕洞宾心知此处玄机,却不说破,只等着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韩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七情都在脸上,何招娣其实是个暴脾气,性子耿直,也不是个能做的好假的人,有些事让他们俩知道,未必是好事,只要自己处处多当心便是。那个妖族的换形师,既然千方百计将自己引入山海卷中,必然有所图,而吕洞宾也被吊起了好奇。 在这中年男子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林池,又沿着山路向上,终是到达了他所说的依山亭。亭子很古朴,粗大的原木构建,就建在山腰一侧凸起的崖石上,一面临空,下面是悬崖峭壁,雨势不减,山中一片空濛,看什么都影影绰绰。一路走来,中年男子简单介绍过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他说自己叫做罗四无量,大家管他叫罗四就可以了。 到了依山亭,何招娣利落的生起火,山中大雨,亭子里有落下的枯枝,没有被雨水打湿,正好用来生火,罗四解开包袱,里面竟然还有一包卤肉半只鸡,吕洞宾也不跟他客气,将肉跟鸡用木柴串上烤,刚好给他做下酒菜。 罗四其实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一般而言,陌路相逢,几个人遇在一起,总有许多话可以聊,例如家乡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反正避雨干衣是个漫长的过程,说说笑笑好打发时间,但他却明显不愿意多说话,吕洞宾将肉跟鸡弄热了,香气扑鼻,先拿过去给他吃。罗四坐在临空那一面的亭子栏杆上,看着大雨似乎很是不耐烦,吕洞宾唤他一声,他看看食物,又看看吕洞宾,笑了笑后在肉跟鸡上各自撕下一些吃起来,吕洞宾将白铜酒壶朝他递了递,他却不接,笑说自己可再不敢喝酒了,原本酒量就不行,再喝过去,醒来要是他们都不见了,那他就只能从这亭子上跳下去了。 吕洞宾也不勉强,自顾自坐在火堆前喝酒,肉跟鸡却几乎没怎么动,都被何招娣跟韩湘吃了个干净。 靠着火堆将身上衣物烘烤干,雨水终是收歇,跟来时一样骤然,而透过依山亭望出去,山色如洗,一条彩虹横跨天穹。 “好美啊。” 如斯美景,确实对人心情有益,何招娣跟韩湘痴痴看着,心旷神怡。却忽然,山中划过一道同样的七彩流光,不远处宝光盈目,山中如霞光蒸腾,颇为神奇。 “吕洞宾,你看那里,那是什么?”韩湘赶紧叫吕洞宾。 吕洞宾走过去,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对两人道:“曾经有个地方,东升巨人之台,西宴王母之堂,南渡鼋鼍之梁,北经积羽之地;那里日月重轮,山明海静,遍地皆有神芝灵木,天清地旷,万象无方,神兽栖于云间,常游丹海之际,苍梧之野,众星与雨同落,神迹各殊。” 何招娣听得似懂非懂。“你说的那地方,岂不是神仙住的?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 吕洞宾道:“没见过,但是,或许今日有幸可以一见。” 他说罢,也不召呼几人,自顾自朝那山中宝光盈目处而去。 何招娣手忙脚乱的扑灭火堆,不满道:“吕洞宾又抽什么疯?现在雨停了,他不赶紧下山,想办法回去,怎么反倒还往山上去了?要是换成我,他肯定没好话,还不知道 有多难听呢。” 罗四劝她:“我看那位仁兄,见识不俗,不如我们随他一同去看看?” 何招娣仔细检查,再无火星,这才从依山亭里出来,三人追着吕洞宾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9章 山中宝光盈目处,看着不远,可有句俗话叫做望山跑十里,看着近,实则远,况且这座巨峰实在世所罕见,何招娣跟韩湘走着走着,俱都生了疑心,虽然长安城外也有这样的深山大泽,可是如这样山势雄伟,奇峰耸立,峰上有峰的庞然大物,记忆中压根就不存在。 山高的不像话,往上看,似乎永远看不到顶,往远处看,也没有个尽头。这山到底有多高,有多大,竟完全看不出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长安城外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 越往山中去,就越是感觉怪异。 何招娣留心起这里的植物,她本来就是浮沉草野的人,对于山里的景象本能的熟悉,这里虽然也有她见惯了的山中物什,但普遍比寻常山野更加充满原始的感觉。林池里皆是环抱粗的古木,古藤缠绕,树冠如盖,白气冠其上,还有许多连她都不认得的树木。 “韩湘,你觉不觉得,这里不太对劲,你要不要去跟吕洞宾说,别再往山里去了,赶紧想办法离开,再拖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我也感觉到了,长安城里里外外,什么地方我没去过,怎么就不记得有这样的地方……” 何招娣跟韩湘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被罗四听到,他笑眯眯地道:“我曾听家乡的老人讲过,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经常走着走着就会进入一个神奇的世界,山中景物是平时根本没有见过的,偶尔还会遇到一些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樵夫,或者是上了年纪的书生,在雾气中吟诗作赋,非常的清雅。如果遇到了,可以跟他们交谈,或者赶紧请他们喝酒,他们一开心,很可能随手就送给你一场富贵,往山中一指,或者天灵地宝,或者成了精的金银,化作小妖,跳到你的身上,回到家中就是一袋子黄金白银,享用不尽。” 何招娣道:“真有这样的事?怎么我在何家村住了十九年,见天在山野里跑,一次都遇不到?” 罗四道:“鄙人也只是听闻,从未遇到。但是内心么,着实向往。” 有这么一个小故事做了铺垫,何招娣跟韩湘心中的疑窦减了三分,反而生出一些些期待来,连妖怪和龙女他们都遇见过,难说在这里不会再遇到什么。既然来都来了,要是能有些奇遇,那可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一路跟着吕洞宾,朝发出宝光的地方而去,这山路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一路盘旋,也不是路,越往上走越陡峭,只能容纳一人,抓着凸起的山岩跟草丛,需要借力才能通行。 吕洞宾登上一段,拽着一根细瘦的小树,回身将手递给何招娣,何招娣想也没想便道:“不用,不就是爬个山么,看我的。”说着蹭蹭蹭跟只山魈一样,十分敏捷的攀了过去,将吕洞宾甩在身后,站在高处得意的冲他笑,伸手道:“还是我拉你吧。” 吕洞宾对韩湘道:“看到没有,不是我损她,这哪里是个姑娘,分明就是一只扒地虎。” 韩湘无奈看着两人,不由得想到自己跟龙七,也曾是这样针锋相对的,顿时心下黯然,脸上淡淡笑意就变了味道,默默将手递给吕洞宾,被他拉上一把,最后的罗四无量,笑着摇摇手,表示自己一个人能行。 宝光发出的地方,云蒸霞蔚,已是高处,往上去,身边的雾气就大了起来,何招娣反超吕洞宾,一路领先,第一个抵达,她的身影立在雾中,一动不动。雾气里透着光,隐约看到一些轮廓,但尚不能确定是什么。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吕洞宾喊道。 何招娣没有回答,仰着头在看什么东西。 吕洞宾叫她两声也无反应,心道难道是又魔怔了? 这山路虽不直上直下,是蜿蜒朝上,可是攀登上来再朝下望,才发觉无疑是峭壁一般,几个人全都悬在半空,再加上雾气太重,身周一切都看不清楚,人就像是在云里钻。 罗四无量突然哎呀一声,原来是脚下踩空,整个身子悬悬欲坠。 “当心,这掉下去,可说不准会掉在什么地方。”吕洞宾半真半假的说笑。 罗四道:“长途跋涉日久,鄙人实在体力难支,不如诸位先行,在上面等我,鄙人随后赶上。” “那怎么行,这里云雾迷蒙,看都看不清,留你一人攀登,也没个照应,要是出了事,我们连知道都不知道,不妥。” 吕洞宾不由分说,一把拽住罗四无量的手腕,罗四本能的抗拒,手腕翻转,指扣如钩,要去反扣吕洞宾腕子,竟似有些身手。 吕洞宾状似随口:“练过?” 罗四连忙道:“乡下把式,防个身罢了。” 吕洞宾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抓着罗四无量的手腕却不丢。“还是我拉着你吧,要是有事,咱俩一起,也能相互做个伴。” 罗四脸色变幻,眼眸深重,只是在云烟之中并不显眼,但却放弃了抵抗,乖乖被吕洞宾抓着,口中还道:“也好也好,只是辛苦你了。” 吕洞宾再不多言,将罗四无量一把拽起,让他走在自己前面,自己殿后。 与此同时的相国府灵馨阁里,怀里抱着一个大笔洗,头上,耳上,手指上都夹着画笔的善丹嘿嘿笑起来。 “吕洞宾啊吕洞宾,好戏就要开始了。”善丹啃着笔,对脚下的兔子,“沙沙,你说咱们给他们增添点什么才有意思?毒蛇猛兽?”兀自摇头,“不好不好,都太寻常,不是我的风格,显不出我的手段,究竟画什么好呢?” 那兔子就知道啃东西,正抱着一只凳子腿啃得欢。 “蠢材,就知道啃啃啃,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是白养你了。”善丹骂了一句,只见自己那只小宠,抗议的朝他蹬腿,蹬了两下,不小心将颜料盒子蹬翻,五颜六色的泼洒出去,颜料撒的一窝蜂。 善丹盯着地上颜料,没有发火,满脸喜色,态度一百八大转变:“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宝贝啊,就是有灵性!” 小宠蹬完颜料又朝凳子腿啃去,身子胖乎乎,圆滚滚,一团雪白,甚是可爱。 “有了。”善丹喜笑颜开,手中画笔随即朝山海卷中一挥。 云如兽奔,涌涌而起,径直朝着吕洞宾等人过来,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这云彩是一团缤纷,可嗡嗡有声,再近一些,吕洞宾大惊失色,那一大团彩云,分明是一大群古怪的蜂鸟,说它们是蜂鸟,因为它们看上去有鸟一样大小,长得像鸟,可更像蜂,却比常见的蜂要大许多,形如鸳鸯,身披艳丽的色彩,头顶中央翠绿,枕部赤铜色,后颈部却又是暗紫色,眉有纹,身上色彩泛着金属光泽,煞是缤纷好看,只可惜长着蜇人的毒刺。 不仅吕洞宾,罗四无量也变了脸色,暗自咬牙切齿。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一大群彩色巨型蜂嗡嗡而来,韩湘大惊失色。 吕洞宾沉着道:“传说中,上古时代有一种怪鸟,形状像蜜蜂,大小如鸳鸯,蠹鸟兽则死,蠹木则枯。” “这么毒?”韩湘咋舌,“我小时候倒是常捅马蜂窝,马蜂怕烟怕火。” 吕洞宾对韩湘道:“你打小调皮捣蛋,吃的教训不少,这时候却用上了。” 韩湘双眼一亮:“你是说?” 蜇人的毒蜂,蜂拥而来,形势迫在眉睫,吕洞宾还能笑的出来:“不错!马蜂窝么,谁还没捅过几个?” 韩湘大笑,原来吕洞宾也干过同样的事情。 只见吕洞宾不慌不忙,将外袍扯下,将酒壶里剩下的烈酒尽数倒在外袍上,“火折子!” 怪蜂一窝蜂的过来,片刻近在眼前,再慢一步便来不及。韩湘刚好带着火折子,掏出来晃着,朝吕洞宾丢过去。二人彼此之间颇有默契,吕洞宾听声辨位,也不回头,韩湘丢的也准,他压根也不用接,只用外袍一迎,浸了烈酒的外袍霎时间被点着。 鸳鸯巨蜂的前头军以至眉眼,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它们那异常恐怖的螫针,连同腹部与之相连的毒腺。这怪蜂因为体型大,螫针足有一指长,如同一枚枚铁针。吕洞宾双手拉着点燃的外袍,像挥舞一面火旗,哗啦啦的一下,最前面一片陨落。 无论是什么蜂,它们的弱点都一样,就是它们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沾火即毁。 吕洞宾挥动一周,但巨蜂数量太多,若一直这样,袍子总有烧完的时候,他绕完一周,直接将火袍丢入蜂群。缤纷如同鸳鸯的巨蜂,触火即刻燃烧,它们那透明的翅膀,沾上一点火星就无法飞行,又密匝匝都在一起,一个着了火,立刻传一片,一个个坠落如星。 吕洞宾心知只怕是善丹作怪,估计还没完。“大家快上去,那边地势比这里宽阔,这里无处藏身。” 再往上一些,就是何招娣站的地方了,那里峰上有峰,却是两座重叠山峰交接的地方,有一大片宽阔地,两边有树丛,有巨岩,还有淙淙水流。 虽不知接下去还有什么古怪,那里也依旧峥嵘险峻,只是犬牙交错之间,有许多能够躲避的地方,三个人不用都挤在一处,随时还有掉下去的危险。 只是何招娣又犯病了,像被施了定身术,对他们所面临的凶险毫无所察,无知无觉。 三人加速往上攀爬,就连罗四无量,不用吕洞宾拉,也爬的飞快,一边攀爬一边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灵馨阁中,善丹开心的手舞足蹈:“哎呀,这个吕洞宾,倒是颇有急智,不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呢?这才不过是餐前的小菜,大菜还没上呢!” 善丹托腮想了想,一支画笔朝旁边一大碟子的白粉中一沾,朝着画卷挥洒。 而山海卷中世界,形如鸳鸯的巨蜂,星星点点隐没而去,一大团白色的东西逼近,初看像浓云,白的如一大片棉花地,可那棉花堆里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 吕洞宾察觉有异,定睛细看,那一团半藏的东西,竟然是一只长着九个脑袋的怪鸟! 九头怪鸟的身体,就是那一大团白蒙蒙的云雾,九个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下面还有两只巨爪。每一个脑袋顶上都有一簇白色羽冠,双瞳赤红,九个尖长的鸟喙,直直朝着吕洞宾过去,几只脑袋分别上下左右轮番啄下,吕洞宾危急之中,在峭壁之间腾挪辗转,使出浑身解数,鸟喙啄下的地方,火星迸射,山体上就是一个大坑。 “吕洞宾!”韩湘也看到了这一幕,可那九头怪鸟就只攻击吕洞宾一个人,他反倒安全。“我下去帮你——” 三只鸟头从左中右三面同时攻击,吕洞宾无所依仗,凌空翻起,恰好旁边一棵横生老树,他身子挂在树上,整个人悬空,堪堪避过,急忙对韩湘道:“你上去,这里我来对付!” 三只鸟头啄了个空,而另外四只脑袋迅速补位,它们鸟喙很长,并且尖锐,轻松将老树啄断,吕洞宾又一个翻身,却是从高处坠落。 “吕洞宾——”韩湘惊声呼叫,想要冲下去救人。 罗四隐隐露出一丝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0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忽然只闻清戾的鸣声,九头大鸟的所有脑袋,俱都挺直了高声鸣叫,九道声音合而为一,刺得人耳内生疼。九头怪鸟忽扇起翅膀,浮云如湍急的流水,遮断视线。韩湘心急如焚,不清楚吕洞宾的情况,正要往下,九头大鸟振翅上行,带起强劲气流,冲天而起之时,鸟爪上带出吕洞宾的身形。 吕洞宾两手合抱着一只鸟爪,被九头怪鸟带着飞起。 “韩湘,按我说的,你带着罗四兄弟只管往上跑,那上面有可以藏身之处,先把你自己顾好,这九个脑袋,抵不过我一个脑袋,头多不代表就能赢。” 吕洞宾云淡风轻,整个身子悬挂在九头怪鸟巨爪下,还有心思说笑,韩湘见状才稍觉心安,跟罗四无量一起继续往何招娣那里攀爬。 下面嶙峋山崖,已被浮云遮断目,连来路都瞧不真切了。 灵馨阁里,善丹大笔一挥,随心所欲改变情景形貌。此时此刻,古怪画师站在山海卷前,虽然还是人的模样,但脑袋上那一只半,兔子一样的大耳朵却是露了出来,竖在头顶,完好的那只耳朵不断的抖动,竟是能听到画中人的声音。 听到吕洞宾的话,善丹大笑:“无知凡子,以为这只是本师随随便便画的东西么?教你好好见识见识九头苍鹬的厉害。” 九头苍鹬也似被吕洞宾激怒,高声戾叫,九个脑袋接连尝试从不同的方位啄向吕洞宾,但吕洞宾悬挂的那个位置,正好位于九头苍鹬腹部正下方,无论九个脑袋从哪里攻击,都无法啄到。九头苍鹬也不傻,啄不到就带起吕洞宾朝坚硬凸起的崖石上撞,这片区域尽是大块大块的崖壁,上面丛生灌木树丛,无数枝丫擦过,枝梢尖锐如厉刺,划得吕洞宾身上一道道血口,血落在石头跟树梢上,星星点点,只是没有人注意到,这血点一丝丝如蒸汽挥发,形成肉眼及不可见的血红痕迹,却是朝上而去。 吕洞宾的腰眼被横生的枝干撞击,痛的闷哼,他此刻能够凭借的唯有一双手,纵然受伤,手上却半点不敢放松,下面的情形不可见,掉不去便是未知,善丹能够任意改变这画中世界,谁也不知他在下面又安排了什么。故作轻松的表现,只是为让韩湘安心,人在九头苍鹬这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如一条蚯蚓,如何能够抗衡。被带入画卷,所有的能力如同被画卷吸收,完全发挥不出来,要是他此刻能够凝出光剑,只消一下便能将九头苍鹬撕裂成碎片。 吕洞宾只得一面疲于应付九头苍鹬盘旋带来的伤害,一面搜肠刮肚的想办法。 韩湘跟罗四无量一边朝上攀爬,一边小心躲避,免得被殃及到。 罗四无量暂避一处,手藏于袖中,捏着半只毛茸茸的耳朵,对那耳朵咬牙切齿小声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画卷外,善丹的耳朵甩了甩,不情不愿又提起笔来。“吕洞宾,抱歉了,虽然我真有点舍不得你,但也没有办法。” 画卷中,九头苍鹬的下面,土石翻动,如同地动,似有怪兽破土而出,冲着高处,张开一张深渊大口,而吕洞宾正正对着那只大口。 山体震动,韩湘朝下一看,脚下山崖拱起,仿佛巨鲸浮出海面,这山崖就是怪兽的背脊,它原本是趴伏着的,如今苏醒一般渐渐起身,张开的大嘴足有山洞那么大,还带着黑色的涡旋,深不见底,虽不见獠牙利齿,却更加令人惊悚。 九头苍鹬盘旋一阵,见还没甩下吕洞宾,便冲天而起,巨爪朝下,九个脑袋乱舞成一团,拼命蹬腿,试图将吕洞宾蹬下去。随着高度的增加,吕洞宾这才发现,何招娣所呆立的地方,两座山峰交汇之处,赫然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白玉大门。 大门紧闭着,门上依稀可见一些繁杂纹路组成的兽面,倒看不出究竟何物,只不过人站在那扇白玉门前,显得十分的渺小,再看周围,再无可去之处。但那扇门,拔地倚天,看上去竟比山峰还要雄伟,人力不可能开启。 而何招娣如同被下了咒语,仰面盯着白玉门,浑然不觉脚下的震动,缓缓朝玉门伸出双手。 画中世界的一切,皆与现实世界不同,吕洞宾心思电转,如今再无退路,善丹显然是想要自己的命,只怕还会连累韩湘跟何招娣,唯有一拼,不拼就全无生机。 吕洞宾行事素来果决,思定而动,他看准机会,主动撒手,从九头苍鹬的爪下朝那巨大白玉门处坠去。 四只手,在同一时间抵在白玉大门的兽面上。而又在同一时刻,九头苍鹬调转身形,九个脑袋从高空朝着吕洞宾何招娣俯冲而去,像九只利剑,下面山一样的巨兽,缓缓挺立的身躯,连同那一张深渊般的巨口,也已经近在咫尺—— 吕洞宾与何招娣对视一眼,彼此无言,却极有默契,同时发力。 兽面中央的兽目赫然释放金光,如烈火骄阳。 清戾的鸟鸣声,与闷雷般的兽吼声同时响起,而手下巨阙纹丝不动,吕洞宾有过一刹那的心如死灰,又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身后九头苍鹬的利喙啄来,他长臂一伸,将何招娣揽入怀抱,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护住,并在那一刻,给了何招娣一个温暖的笑。 流金铄石,辉耀刺目,所有的色彩都失去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空茫。 世界都不存在了,天与地,山与海,画卷中的一切似被尽数抹去,还原成一副白纸。 善丹瘫坐于地,无法置信眼前所见,眼中却流下泪水。“山海神卷……怎么会这样……” 相国府珍藏画卷的灵馨阁上,四壁雪白,除了那枚朱红大印,一切皆消失不见。善丹茫然无措的用手在白卷上摸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方才画卷上释放令人目盲的强光,映照的整个灵馨阁宛若白昼,当光芒散去,山海长卷就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白纸。 善丹也不明白究竟为何会这样,他再也看不到吕洞宾等人了。 而从灵馨阁处释放的强光也惊动了整个相国府,相国大人爱画如命,开始还以为是走了火,急得差点要杀人,再看那处光照不是火光,而是一片炽白,紧接着又透出五颜六色的光彩,连夜空都被映照成了彩色的,天穹像一副巨大的画笔,那些颜色相互交融糅合,组成绚烂无匹的景象。 再过了一会儿,所有的异象尽皆消散,众人这才回身,叫喊着冲入灵馨阁中。 在重重看家护院的仆从簇拥下,相国大人开启二楼紧闭门扇,只看了一眼,便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这一回比昨夜更惨,整个灵馨阁二层空空如也,倒是地上泼洒着颜料,还有几个兽爪痕迹。 二管事的大声喊:“快,速速去请白灵师!还有师少监!不管用什么法子,就算是绑,也要把人给我绑来——” 众家丁仆从作鸟兽散,只有二管事还搂着晕厥过去的相国大人给他掐人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1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相国府靠近东市,灵馨阁里出事的时候,正是平康坊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虽然连年干旱,作物减少,民不聊生,城外聚集的灾民流民与日俱增,可是平康坊的繁华却有增无减。 曲坊之内灯火不绝,京华侠少与浪荡子弟们流连不绝,平康坊内三教九流汇聚,教坊女子锦衣夜行,街上还有各色商铺,铺子外面还有许多搭起的布棚,卖各色宵夜,并各种摆地摊的。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多是女人们喜欢的货物,还有卖春宫画册的。 前阵子玉娇娇跟新科状元郎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便是近来,状元郎家中老母依然难以释怀,隔三差五就到玉娇娇的百媚千娇阁闹一场,大骂玉娇娇是个祸害,是个女妖精。这些是市井之徒们最热衷的,更有不少所谓的江湖术士,直接在百媚千娇阁附近做起了买卖。 一个卖各种灵符、护身宝物的摊子,就摆在百媚千娇阁的旁边,摊子前面拉起一块简陋的招牌,就是一条脏兮兮的破布条,挑在一根竹竿上。 上面写着两句口号——重拳出击降妖除魔功在千秋;打鬼驱邪造福纳祉流芳万代!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广结众缘,普度众生,解救众苦。 狗屁不通的两句话,口气着实大,因为这口气,这气势,倒是吸引不少人关注。 摊子就是地上铺一块布,布上摆着一叠叠黄纸符,上面朱红色龙飞凤舞的字迹,看不出写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就是一堆大小各异的葫芦。 摊主是个人高马大的胖子,钵大的一个脑袋,大眼睛,红脸膛,一副乡下人模样,看着傻大憨粗的一坨,一手拿着个大蒲扇,身上背着个硕大葫芦,袒胸露腹,模样邋遢,脚下一双布鞋脏的不能再脏了,也不好好穿,鞋帮子都踩塌了,拖拉在脚下,大脚趾处还被顶了个窟窿。 已经入秋了,那胖子还穿着夏衣,衣裳显然不合身,有些小,所以肚子遮不住,只好胡乱用腰带捆了起来。这个时节,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已经落凉,但他依然不住的摇扇子,似乎十分怕热,当然,也因为他不停的扯着嗓子在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符在手,安全无忧。缘主所求,这里都有,平安护身,转运祈福,有求必应嘞——” 夜里来平康坊的,都是寻开心找乐子的主,这摊主能说会道,样子又特,招牌写的也有趣,很快便聚集一群人。 有凑热闹的问他:“怎么个有求必应法?” 摊主道:“那要看你求什么,诸位看官请往这里看,我这里有回心转意感情和合符,男女姻缘符,适合各位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官运贵人符,这个就比较挑缘主了,所有人都适合的,那就是五鬼运财符,要是有最近走背运的,还有转运呈祥符、斩化小人符,听闻长安近来怪事多,我这里还有一种符,不过量很少,不是有钱就能求得到。” 那人又问:“是什么符?” 摊主摇着扇子,颇为骄傲:“至上天尊符,消灾避邪,驱妖降魔最有灵威。” 围观中有人嗤笑:“什么符?听都没有听说过。” 摊主大眼一横:“那只能说明是你太孤陋寡闻。” 有人接着起哄:“我们只听说过元始天尊,这至上天尊又是哪位大神?” 摊主眼睛不眨,脱口便道:“上古天庭的主宰者,乃是混沌孕育而出的大神,执掌先天,立天规律法,乃三界正统至尊。你们没有听说过,也属正常,毕竟,这原本就不是谁都会知晓的。” 他说着,呼哧呼哧大力摇两下扇子。众人瞧他模样,不衫不履,貌与常异,说话神态却十分自若,皆觉有趣,并不反感,甚至有人窃窃私语,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人敢在玉娇娇门口间接叫板,说不定有些能耐。有人这么一议论,更多的人就产生了认同心理,许多人点头,想来也是,玉娇娇可是盛名在外,又是出了名的泼辣货,在平康坊,她可算得上是只红粉雌虎,前些日子除了新科状元那件事,百媚千娇阁里好像确实闹了妖怪,大白天的火光冲天,有人说看到长得像人一样的大鸟,听说整个园子都被毁了,一连封了许多天大门。可是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了,玉娇娇果然是手眼通天的主儿,谁敢闲着没事拔她的虎须。 有几名女子,上前买了摊主的回心转意感情和合符,询问用法,摊主道:“不瞒诸位,这道符适用于刚刚分手,或者感情日渐冷淡疏远的夫妻与爱侣,使用的方法很简单,除了将灵符放于对方身上,还需要自身有一些努力,正所谓人不自救天难佑,自助者天助之,只要你们真的想,投注以念力,我这灵符就能起到如虎添翼的功效。” 一看客闻言,道:“怎么证明你的灵符有效?我想发财,你的灵符能让我如愿吗?要是我买了你的灵符却发不了财,你包赔吗?” 这显然是有些给难看了,但摊主一点都不气恼,笑的憨态可掬,不慌不忙道:“符都是一样的符,但是也要分人的。这就好像药铺里卖的药,功效都是一样的,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有的人吃了是治病,有的人吃了是要命。但是医家讲究先清理,后调理,最后才进补,不然补也是白补,就拿这位仁兄来说,一看就是人不压财,财多伤身的样子,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那看客愣了愣,难堪道:“你……你怎么知道?” 摊主摇着扇子,走近那名看客,围着他绕了一圈。“财多身健便是贵,若是身衰祸便临,最终阎王会留人啊。别人或许不会告诉你,但是今天我要告诉你,你眼下需要的不是求财,而是清理,调理,最后再进补。眼下强行求财,便如同三岁小儿非要挑起百斤重担,结果会怎样呢,肯定会出事嘛。” 那看客态度转变,语带求教:“依先生看,我该当如何清理,调理,再进补呢?” 那摊主嗯了一声,转身走回摊子,从地上拿起一个葫芦,无比真诚的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天生就是不压财的命,见财就有灾,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灾祸,所以,当我下山历练的时候,我师父就送了我一件法宝,就是我身上背的这个大葫芦。” 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不就是葫芦么,我家院子里就有种,你那葫芦有什么神的功效?” “你们院子里的葫芦,岂能与我这法宝相提并论?你们种的那叫菜,我这葫芦能催旺人的运势,带来好的财运,吉祥和顺,祛除病气,延年益寿,还能吸取你身上秽煞之气,化解各种不好的东西,只要长期佩戴在身上,百利而无一害。最小的一个五枚铜板,大的十个铜板就能请一个,还有更大的,越大的越好,都与我这法宝一脉相连。当年,天下洪水泛滥之际,很多人溺水而亡,唯有伏羲女娲依靠一只硕大的葫芦才保住了性命,他俩一路从略阳川的清水河,一路被大葫芦送到了安福川,没有那只葫芦,也就没有如今的我们,可以说,正是因为伏羲和女娲依靠葫芦而得救,这才又有了眼下的人间啊。而我这个法宝,正是当年曾经救过伏羲女娲性命的那只大葫芦的后代。” 摊主掌中托着葫芦,在众人面前晃,他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很容易感染别人,众人只觉无比新,一个个甘愿掏钱,片刻的功夫,一地大大小小的葫芦就被抢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灵符也卖的七七八八。 摊主收钱收的喜笑颜开,这时,众人之中,忽然有个刻板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当年伏羲女娲是被一个葫芦救的?” 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色彩,也没有昂扬顿挫的起伏,就像一瓢凉水兜头撒下,众人纷纷“呃”地一声,盯着摊主同声追问。 不等摊主开口,那声音又道:“要是几枚铜钱买个葫芦,就能吉祥和顺,祛除病气,延年益寿,那还要药铺做什么?” 摊主脸上的肉抖了一抖,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耷拉着眉眼的中年人,模样毫不出众,脸板的像块木头,穿一身灰色布衣,望不出深浅和身份。 “这位大叔……”摊主假笑着靠过去,低声在那人耳边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当面拆人台这种事,可是要结下梁子的。” 那耷拉着眉眼的人,正是张果。 张果早就来了,按照长安土地的指示,前来平康坊寻找长安土地口中的小钟。长安土地说他在这里摆地摊,就是个满嘴胡诌,说瞎话忽悠人眼睛都不眨的骗子,张果算是见识到了。他说到伏羲女娲被一个葫芦救下的时候,张果实在忍不住。 “这么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伏羲女娲两位大神是不是被葫芦救的了?” 小钟被张果堵得说不出话,抓了抓大脑门,“你想干什么?” 张果平声道:“我只是问问,因为你所说的东西,完全站不住脚,意理不明。” 小钟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吧?看你这样,莫不是见我生意好,想分点好处?” 张果微微皱眉,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真相这种东西,却只有一种。世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间的一切,都取决于什么样的人,愿意相信什么,愿意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的。他不是来跟小钟理论的,更不是来砸他场子的,张果早就注意到小钟卖的那些灵符了,有些笔迹跟那些鬼画符十分的相似,可以确定那些鬼画符便是出自他手,长安土地说的都是真的。 张果索性不再多言,默默从怀里掏出钱袋,正打算先买一张灵符,先跟小钟建立一下关系,再慢慢追查鬼画符的事,没想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一阵凌乱,旁边几个乱摆地摊的摊主呼啦一下收起摊子就跑,边跑边喊武侯来了。 长安各坊皆有武侯铺子,负责坊内治安与管理。这些乱摆地摊的,专以坑蒙拐骗为生,是武侯们重点整治的对象。 小钟一听旁边摊主喊武侯来了,当即将地上破布一卷,扛起挂着口号的竹竿就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2章 围观人群作鸟兽散,一众武侯大多也只是装装样子,把摆摊的人驱赶走,或者罚没一些钱物便罢,只有身穿武侯制服的李洪水,紧紧盯着扛竹竿撒丫子的小钟,专门就追他一个。 李洪水相貌堂堂,生得昂藏七尺,浓眉大眼,印堂处一道深深的竖纹,端的一副刚正不阿的面相,就连那身时常被长安百姓取笑像个番役的武侯制服,他都能穿出一种挺秀的感觉来,像一棵挺拔的杨树。 李洪水追着小钟,喊他站住,小钟闻言跑的更快了,也难为他长得又高又胖,扛着竹竿包袱,还能跑那样快。 “已经放过你数次,今天无论你再有怎样的借口,再耍怎样的手段,我都不会让你逃脱的——” 李洪水肃眉肃眼,语气严厉认真。自从小钟到百媚千娇阁摆摊起,两人就较上劲了,前几次小钟凭借着卖惨装可怜,博取了李洪水的同情,抓了以后也没处罚就让他走了,谁知这厮屡教不改,还偏偏就跟百媚千娇阁过不去。 小钟一边跑一边打自己的嘴,暗啐:“真是倒霉,都怪我这张乌鸦嘴,好的不应坏的应,刚才扯什么不好,非说自己也财不压身,见财就有事,这下可好,被平康坊一哥那个轴货给盯上了。” 李洪水一直追了小钟几条街,从南曲追到北曲,又从北曲追回南曲。 坊内曲巷纵横,小钟看着粗苯,实则灵活,在曲坊内游鱼似的乱窜,李洪水则死咬不放,小钟频频回头,都见他不远不近的吊在身后,就像他说的,今天任凭小钟再耍什么手段,都不会让他逃脱。李洪水这人出了名的轴,所以才有平康坊一哥的称号,武侯铺里的武侯,只是不入流的小吏,算是服徭役的一种,连俸禄都没有,就靠缉事跑腿,管理管理坊内治安,从各商铺摊贩手中弄点小钱或油水为生,只有这个李洪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什么好处都不要,就要秉公处理,弄得平康坊各家商铺与摊贩都对他极其头疼,避如蛇蝎,只要轮到他当值,各家都比较安分守己,就连街面上的醉汉青皮之流,都不愿意在他当值的日子里太过放肆,因为,只要是被李洪水给抓住,最折磨人的,就是要背《刑法志》或者《唐六典》。但凡不识字的,他还都有耐心一个字一个字教,只消被他捉住一次,那样的处罚终生难忘。 “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设范立制,格以禁违止邪,式以轨物程式……” 平康坊风流薮泽之地,周围的宣阳坊,崇仁坊,还有春明大街,都是长安城有名的要闹坊曲,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醉酒闹事斗殴之类的事件少不了,可自从李洪水如此处罚之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日渐减少,竟是一团和气之象了。被李洪水这么一搞,其他武侯的油水自然就少许多,他这算不懂规矩,犯了忌,偏偏上头就有人对李洪水青眼有加,不仅给了他一份俸禄,更是进行表彰,如此一来,平康坊一带,无人敢招惹李洪水。 原本小钟是算好了,今夜不是李洪水当值,所以才胆敢在百媚千娇阁旁边吆喝的那么起劲,谁知道李洪水今天偏偏跟人换了班,他屡教不改,一下子撞枪口上。 小钟一边逃窜一边搜肠刮肚想借口,哭惨已经用过了,装病也用过了,估计如今再怎么声泪俱下,都无法打动李洪水的丁点仁慈心。 眼见得逃是逃不掉了,跑也快跑断了气,一条两座高墙之间的夹缝里,小钟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对李洪水直摆手。“我输了,我认输,你别……别再追了。” 这边李洪水也是汗透重衣,心里早在纳闷,怎么这个胖子竟如此能跑。听小钟认输,他点点头道:“好,那就老实跟我去武侯铺接受处罚。” 小钟一双蒲扇大手摇得更急了。“我错了,大哥,我真的错了,您要罚什么都行,就是千万别教我再背律法,我这人打小不爱看书,一看见字就晕,就浑身难受,脑壳子疼。” 不管是《刑法志》还是《唐六典》,每一个都几十卷,上百条,李洪水一次虽不要求全部背诵出来,只背所犯之错范畴内的法规,但也足够令人死去活来,再背一次,足可一魂升天。 李洪水不为所动,一板一眼道:“律者,国家之制度,其百姓所常守之法,雷池不可越。今尔每每触犯律条,不知悔改,皆因目无法典,心无戒律,要尔背诵律法,正是要尔心有所畏有所惧,铭刻于胸。” 小钟头大道:“大哥,能不能商量一下……” “不能。” “那能不能变通一下?” “不能。” “那你干脆杀了我吧。”小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后腰裤袋上抽出那把大蒲扇呼哧呼哧扇着,耍起了无赖,“哎、我今天就是不背,说什么都不背,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大不了被你关起来,那正好,下顿饭就有着落了。” 李洪水面无表情,以往执法这种泼皮无赖的样子见多了,开始的时候,没人愿意老实背法规的。“你可以不背,另有处罚。” 小钟有些得意。“你不早说。” “按大唐律法,拒不依罪赎法者,鞭笞四十,可削双耳,并酌情再加以治罪。” “削双耳!?”小钟半信半疑,狡黠的查看李洪水神色。 李洪水像庙门前的雕塑,除了一身正气,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啊,削双耳,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李洪水的身后,走来一队武侯,当前的是个老者,身上武侯制服皱皱巴巴,嘴里还叼着个烟袋,一看就是个老油子了。他审视着地上耍无赖的小钟,笑道:“后生,老朽敢保证,他绝对干得出来。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不知好歹,让你们背律法,就是要你们长记性,还免受皮肉之苦,李洪水处处为别人着想,你们倒好,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钟道:“皮肉之苦就皮肉之苦,只要不削双耳,打我多少板子都行,管饭就行。” 老者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奈摇头,拍拍李洪水道:“到处寻你,原来你在这里,怎么又跟这泼皮无赖较劲了,早跟你说了,人都是贱骨头,你为他们好,他们非但不领你情,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你呢。得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你把人交给三儿,跟我走。” 李洪水问:“什么重要的事?” 老者知他脾性,故而道:“相国府里出事了,咱们接到通知,过去帮闲。” 李洪水肃目:“帮闲?” “咱们武侯可不就是帮闲的,难道你还想去查案啊。要查案,自有咱大唐捕神在。” 李洪水双眼猛地一亮:“捕神也在?” 老者叼着烟袋边抽边道:“知道是你心目偶像,一得到信,这不就到处寻你来了。行啦行啦,这种坑蒙拐骗的小混混,也值得跟他浪费精力。” “谁、谁是坑蒙拐骗的小混混,我可是有山头的!我师父乃是一神仙样的人物,我卖的灵符可不纯蒙人,我也是有一些道行和法术的!听说平康坊里闹妖,我可是来捉妖的!”小钟顿时不依。 “每一个江湖术士都这么说。你要是能捉妖,还能只是摆地摊?瞧您这模样,见过妖吗?”老者喷出一口烟,不待李洪水反应,拖着他就走,还冲身后叫三儿的武侯使眼色。 李洪水被带走了,三儿跟小钟都松了口气,两人相对而视,小钟乖觉的掏出今晚卖灵符和葫芦的钱,三儿拿在手中掂了掂,“挺懂事啊。” 小钟谄媚道:“那必须的。” “算你有福,一哥走了,遇到的是我。你哪不好胡闹,偏要在百媚千娇阁门口,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那里可容不得你胡来。”三儿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他身后武侯暗戳戳的笑。 小钟道:“我真不是坑蒙拐骗的小混混,虽然有那么一些些夸大的成分,但是我告诉你们,那个地方不寻常。” 三儿道:“是不寻常,尤其对我们一哥而言。” 另一名武侯道:“自从百媚千娇阁出事以来,现在一哥每日都当值,每天恨不得在那里巡个八百回。” 小钟听出些端倪:“那是一哥相好的开的?” 几个武侯忽然噗嗤一下放声大笑。“别说我们没提醒你啊,下次你再去百媚千娇阁门口胡闹,一哥一定抓你把所有法典都背一遍。” 三儿带着剩下的武侯,拿着小钟的钱走了。 小钟等人走远了,才呸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整理了下包袱,把竹竿上的招牌卷好,正要离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扣住了他的肩膀。 “钱都给你们了,怎么没完啦?我好歹也是堂堂八尺男儿,血气方刚……”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过脸,迎面撞入眼瞳的,却是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脸。 那人耷拉着眉眼,显得无精打采,整个人毫无存在感,就像融化在夹墙缝隙里的苔藓。 “是你?”小钟想起今晚摆摊时见过这张脸,他戒备道:“你要干嘛?” 扣住小钟的人,自然正是张果。他一路也跟着小钟和李洪水跑,追到这里后藏身暗处,直到此刻方才现身。 张果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一张他临的鬼画符,“长安土地让我来找你。” 小钟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你认得?” 张果点头。 小钟将张果上下打量,分明不信他。“你怎么证明?” 张果想了想,拿出带有御城守标志的钱袋。“这个标志,你可见过?” 小钟认真看了看钱袋上的标志,从怀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只不过他的钱袋已经很旧了,上面也有同样的标志,两个钱袋子摆在一起,小钟缓缓抬起头。 “你……” 张果打断他:“我叫张果,你让长安土地满城画的那种图案,是我一个故人特殊的密文,但我现在另有要事,你住在哪里?待我忙完,我自会去寻你,到时再说。” 刚才听平康坊武侯们说,相国府里出事了,张果记挂着吕洞宾和他的交代,要赶过去看一看究竟怎么回事。 夜里的平康坊彩灯像繁星一样多,但张果还是注意到了相国府上空不同寻常的幻光。他匆匆交代小钟,却被小钟一把拦住。 “我没有住的地方,你要是不嫌弃,我跟你一样。”小钟道,说完见张果有些迟疑,急忙又道:“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张果观察了眼前这汉子一个晚上,发现他十分灵敏,并且很有急智,便允了,带着他一起前往相国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3章 就在相国府上空出现神奇幻光的时候,整栋灵馨阁二楼,满壁的长卷成了一片苍茫,卷上的色彩,从画中光一样的释放出来,漫漶于空,从四面八方散入了空中,将灵馨阁上空染得斑斓。 善丹颓然坐倒在地,难以接受这种状况,不住流泪喃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可是山海神卷啊,主人留下的唯一手笔……” 整幅画卷快速的收缩,收缩成一幅画正常大小,挂在墙上,雪白之中唯有那一块印章赫然呈现,其它的,荡然无存。 “主人、我的主人……”善丹掩面痛哭起来。他此时口中所说的主人,显然并非师夜光,因为师夜光完全不会作画。 善丹想要直接将空白画作拿走,可这时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相国府里的家仆们吆喝着,二管事的声音最高,要去请白灵师和师少监,听到这话,善丹伸过去的手顿住了,他稍作思量,抱起自己的小宠,暂且隐去行迹,从二楼内消失不见。当众人从外面将门撞开,看见的就是空空如也的楼阁,地上残留着缤纷颜料,颜料里几只兔子留下的脚印。 爱画如命的相国大人,颤颠颠从后面爬上来,看了一眼楼内,顿时一口气上不来,挣扎着爬到画前。“我的画呢?画哪去了?” 相国大人扑到画卷上摸索了一阵,翻着白眼朝后倒去。 而进入画卷之中的吕洞宾,何招娣跟韩湘,却依然没有从里面出来。 吕洞宾双耳嗡鸣,就在方才,他跟何招娣一起推动巨大白玉门扇时,强光夺走一切般,喷薄而出,强势的令人目盲,如若有质,震得人飞起来又重重跌落,最后一眼,只看见半空的九头苍鹬和脚下山一样大小的巨兽,忽如吹灰,烟消云散。 似乎坠落了一段距离,半空失控的感觉,几乎要令人绝望了。 何招娣跟着吕洞宾一起坠落,半空之中,吕洞宾将她圈在自己的臂膀里,何招娣微讶,瞪圆双眼看他。 “砰”地一声,两人像是落在一棵树的树冠上,又止不住的朝下坠,最后跌在树下松软的缓坡不住翻滚。那棵树被两人震动,呼啦啦一阵子骚乱,腾起七彩祥云,一大团彩色冲天而起,旁边的树冠上,也相继腾起同样的七彩斑斓,何招娣被吕洞宾护着,他的一只手垫在她后脑勺处,何招娣定睛一看,那些树上腾起的,竟是无数七彩鸟雀,它们集于峻林之上,口吐七彩之气,氤氲如云,落在地上却化作小兽,满地乱跑,转眼间或钻入林中,或钻入地下,有些则凭霄飞舞。 飞舞了片刻,这些鸟雀又重新汇聚树冠之上,继续喷吐着七彩之气,将每一株树都染成彩色。 两人从缓坡一路翻滚而下,吕洞宾撞在一块石头上,闷哼一声,这才算停了下来。 吕洞宾缓缓睁眼,四目相接,何招娣趴在他身上,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她直勾勾盯着他看,趴在他身上动也不动,吕洞宾一时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将脸转到一旁道:“下去,你太重了,快要把我肋骨都压断了,以后拜托你每顿少吃点,哪里像个女的。” 以为她会反唇相讥,结果不想何招娣只是沉默的站起,站在一旁继续盯着他看。 吕洞宾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自从进入山海卷以来,何招娣处处反常,时好时坏,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老盯着我看作甚?虽然我长得是挺好看的。” 他这么一说,何招娣还真的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了,只是依然不说话。 吕洞宾暗自纳罕,这太不像何招娣了。只见她仰首看着缓坡上那片七彩的树林,所有所思。 七彩小雀吐出的氤氲彩气,遇到空气凝结为珠,其珠轻细,风吹如尘起,从何招娣脸前,指端拂过,她伸出手去接,接了一蓬彩色细珠,在掌中如一珠丘,轻轻地吹一口气,那蓬珠丘便又蒲公英似的飞散而去了。 何招娣的眼神十分复杂,有些动容,更多的则是迷茫。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究竟何人,她吹走细珠,反复端详自己的手,又用手轻轻碰触自己的脸。 吕洞宾揉着酸痛的身体,从地上坐起来,愣愣地打量。与方才画中世界又有所不同,这里广异而宏丽,遍地的苍梧,灵苗嘉颖,间杂伴生的神芝,陆地丹蕖,骈生如盖,香露滴沥,下流成池,池水边朱草蔓衍,卿云雾霭于丛,整个水池流云洒液,像一块玛瑙,瑰丽化水。 更远之处,山如金壁,美轮美奂,难以描述。 “韩湘——”吕洞宾四下看了看,没瞧见韩湘,有些着急。这山海神卷果然如善丹所言,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之物,也充满了各种意外和不确定。刚才韩湘在距离白玉大门丈远之地,要是没跟他们一起坠落在这里,要是落在了完全不同的空间里,吕洞宾不敢想下去。 好在,他的呼唤声回荡出去不久,从坡上林中就传来了韩湘的回应。 “吕洞宾,快过来把我从树上弄下去!” 韩湘被一棵树挂在了半空,树上七彩鸟雀围着他一通乱啄,罗四无量倒在不远处,看上去好像摔晕了,这时才悠悠转醒,睁眼一看,那些彩色小雀,猛地一看就像树上开的鸟形花朵,一簇簇竞相绽放,口中吞吐七彩灵光,满树铺满霞彩。 细珠一颗颗如尘埃,在林内彩色烟云似的飘荡,闪着微光。 鸟雀落地化作小兽钻土,从土中钻出一跃,又化作鸟雀,振翅飞起。 “凭霄雀!”罗四无量低声惊呼,见吕洞宾还没过来,立刻从怀里张开口袋,一把一把抓了那些细珠往里装。 凭霄雀,有鸟如雀,传说来自丹海,能吐七彩之气,氤氲如云,在木则为禽,行地则为兽,变化无常,所产珠尘,圆洁轻明,是天地之间灵气的凝结,有道者服可长生。服之不死,带者身轻,更是炼丹极品。 这些原本都只存在于古籍秘录的记载中,寥寥片语,不想却真的遇见。 罗四无量拼命收集着细珠,直到吕洞宾跟何招娣寻着声音进入林中,将韩湘从树上解脱下来。 韩湘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指着一会儿变成小兽,一会儿又变成鸟的凭霄雀,“这、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在哪儿?” 经过先前种种,吕洞宾不再隐瞒,和盘托出:“我们在一幅画里。” “啊?”韩湘没听懂。 “我们在一幅叫做山海神卷的画里,这幅画还有一个别名,是世间传说两大魔画之首,一旦进入其中,凶险莫测。” “我们为什么会进入这幅画里?” 吕洞宾没好气道:“这就要问你跟何招娣了,要不是因为你们俩,我怎么会进来。” 他简单扼要阐述一遍事情经过,韩湘茫然看何招娣,何招娣显然比他更加茫然。 罗四无量道:“既然已经进入了魔画,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出去。” 吕洞宾瞅着罗四笑:“你好像对于进入了一幅画中这种事,一点都不震惊,更不惊慌。” 罗四无量僵了一下,连忙赔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震惊或惊慌,都于事无补。” 吕洞宾道:“没想到罗兄如此遇事不惊,在下惭愧,真不应该小瞧了你。” 罗四无量干笑两声。“不是说人生无常,诸行无常,凡事顺其自然么。” “人生无常,心安即是归处,罗兄既然愿意顺其自然,何必还关心怎么出去?”吕洞宾指着林内异色的芝草,“你看这里,景色殊异于人间,满眼尽皆多奇之物,留在此处不是更好?” 韩湘顿时大叫:“这里再好,我也不要呆在里面!呆在这里,我怎么帮小七报仇?这辈子,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小七了!吕洞宾,既然你能进来画中找我和招娣,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出去才对。” 吕洞宾道:“我不知道。” 韩湘继续叫:“吕洞宾,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也说了,这画中世界凶险莫测,想想刚才那些怪物,我们呆在这里,鬼知道还会遇到什么!” 罗四道:“吕兄,看你为人,行事老道,你既敢孤身入画救友,又岂会不知出去的办法。若你真不知道出去的办法,那你进来不是等于送死?” 吕洞宾哼了一声:“原本我或许知道怎么出去,可是进来之后,都被某个人耍性子给我破坏了,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了。” 韩湘略微一想便清楚了,“你是说,跟着那辆马车便能出去?” “是啊,你现在才知道,晚了。” 韩湘不甘心:“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吕洞宾忽然笑吟吟问罗四:“罗兄,你怎么看?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 罗四做出思索的样子,其实刚才吕洞宾没进林子前,他早已捏着讹兽那半只耳朵问了半天,结果那半只耳朵全无反应。罗四无量不是别人,正是被善丹换过形的师夜光。安排白灵师跟吕洞宾同入相府,又故意让白灵师说起山海神卷的传言,到后面吕洞宾在相府发现山海神卷,并且发现何招娣跟韩湘在画中,都是他的策划与安排。 早在丑奴家那里,师夜光发现了何招娣腕子上招摇链与吕洞宾相互呼应的秘密,故而设下计谋,引吕洞宾入画,在这里面跟讹兽里应外合,置吕洞宾于死地,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出了什么岔子,一切都从白玉大门那里改变,脱离了他之前跟讹兽定下的计划。 此时连同他一起都被困在了画中,与画外的讹兽失去了联系,师夜光生性多疑,不禁怀疑起讹兽用意,心中发恨,果然,讹兽是这世上最最不能相信的东西。 从处处要将吕洞宾置于死地,到现在需要仰仗他寻找出画的办法,他跟吕洞宾等人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他的伪装虽然惟妙惟肖,但吕洞宾似乎从一开始就不信他,处处戒备着,所以一再未能得手。画中世界虽然神奇,可进入之后,无论什么修为,法术,器物,全部失效,凭借单打独斗,师夜光不敢高估自己,吕洞宾的深浅,总是有所保留的,就算能在这里杀掉这三个人,仅剩他自己一个,一旦遇到不可预测之事,暗藏的种种凶险与怪物,还是难以生存。这三个人至少在关键时刻,可以被他抛出去挡灾,寻找出画的办法,也只能暂时抱团协力。 “吕兄足智多谋,鄙人怎可比。”打定了主意,装成罗四的师夜光,假意奉承着,心里恨不得将讹兽扒皮,挫骨扬灰。 吕洞宾大手一挥:“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这里处处新奇,见所未见,不如我们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找到出去的办法了,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么,反正一切都是未知,面对未知的前景,我们也只能如此。” 大家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何招娣一直没有出声,吕洞宾带着走,她就跟着走,出了这片栖息着凭霄雀的峻林,前路陡然开阔,一条龙骨形成的山中走廊霍然在目。 巨大而蜿蜒向前的龙骨走廊,像是巨龙留下的遗骸,蜕骨于旷泽,延伸于远处。骨白如灰,于一片苍茫之中格外醒目,一块块硕大脊骨两侧,犹如鱼刺一样的从骨,挺立如同巨象齿牙般直插半空,形成走廊半悬。 龙骨走廊的两侧,密林如海,四周都是峨峨群山,那是唯一能够通行的地方。 他们走上那条骨骸形成的通道,不知道会被这条龙骨走廊带向何处,这里旷浩茫茫,每踏出一步,都不清楚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4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而此时这处秘境之外的世界,也因为山海神卷制造的意外,显得不那么平静。 张果带着小钟,潜伏在相国府后院墙旁边的一棵大树附近,相府深夜大门洞开,这里发生的事情惊动了大唐捕神亲自造访。相府里的人,忙着迎接赫赫威名的大唐捕神,就连相国大人都被家仆搀扶着,等在大门口。 “那大唐捕神什么来头,排场竟这么大?”小钟问。 张果不言,抬头打量身边那株老树。树很大,上面可以藏人。 “捕神很厉害吗?他都干过什么丰功伟绩?”小钟又问。 张果置若罔闻,心里盘算着,从吕洞宾离开到现在,不过半日光景,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最不能惊动的那一位。根据他和吕洞宾的约定,如果吕洞宾没有带着韩湘跟何招娣在十二个时辰内回来,张果就要将相国府珍藏的一幅画给抢走,否则进入画中的三个人,很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原本要他做强盗,已经算是强人所难,如今大唐捕神亲自出马,进入了相国府,这对张果来说,可谓是难上加难了。 刚才在来的路上,小钟远远地瞄到相国府大门口站着的大唐捕神,没看到面容,只觉得是个高大雄壮的威猛男人,浑身犹如铁铸,散发着冰冷厚重的气息,穿一身绢布甲,头上有帽,遮挡半张脸。他站在那里,所有人的气势都比他要矮上三分。 张果带着小钟,没敢从正门附近走,只在那里远远看了一眼,可即便人藏在照壁旁边的暗影里,站在府门台阶上的捕神,似乎察觉到那边有人投来视线,眼风十分凌厉的朝张果跟小钟藏身的地方扫过去,好在照壁前面密密麻麻排着相府内的家丁仆役,他们藏在人群后面,还有不少人围在捕神旁边,其中就有被调来帮闲的平康坊小武侯李洪水。张果只瞄了一眼,贴着照壁的石头,整个人隐形了一样,就连身旁的小钟都在那一瞬间,觉得近在咫尺的那个中年男人,忽然消失了一样。 不是人真的不见了,而是你感觉不到身边有人的气息。 小钟江湖经验丰富,知道这是遇到高人了,心中暗暗一凛。 匿形术。 这并非什么难得的功法,但一个人能够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还是非常不容易,需要非常多年的修炼,如同入定的老僧。 大唐捕神很专注的听相国大人哭述,自己却一言不发,也不找人问话,听完了,只简单一句:“带我去楼内看看。” 一行人簇拥着捕神入府,张果这才缓缓舒出提着的那口气,带着小钟绕到后院墙处。 灵馨阁就在相府靠后的地方,后面基本属于内宅,听说相国大人喜爱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府内藏娇自然少不了,但这两天相府里接连闹妖似的,早没了外人不得入官家内宅的规矩,所有美娇娘还统统被相国大人锁在一个园子里,要她们互相监督,怕别是内宅里有人作妖。整个相府内院,沿路都是些精壮的汉子,打着火把照亮,生怕相府哪个犄角旮旯里藏了妖孽。 张果想了想,灵敏的攀上那棵大树,以匿形术藏身树冠,整个人与树融合一体,站在树梢,随着风与枝叶一起摆动,任由谁看过去,都不会察觉那里站着一个人。小钟人虽灵活,毕竟那一坨太大,干脆仰着脖子在树下等他。 “喂、你看到什么?”小钟在下面小声喊。 张果只见相国大人亲自引了捕神进入一座独立楼阁,这楼阁外面还有一道门,被粗铁链子缠着锁死,门口还有壮汉守卫。张果暗暗记下这座楼阁,站在树上观察路线。 要是到明天正午,吕洞宾还没有带着韩湘跟何招娣回来,那么他必须有所行动,务必将楼中的画卷抢走。可是,从眼下情景来看,就算自己有通天的本事,单枪匹马潜入守备森严的相国府,再从众目睽睽之下抢走相国大人的心头宝,这件事完全没有胜算。而且,最担心的是,以捕神雷霆霹雳一样的行事作风,他很可能直接将画作带走,一旦被他带走,张果再想拿到,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了。 要怎么办才好呢? 捕神被相国大人请入灵馨阁,张果只能看见人进入楼内,却无法掌握他们之间的动态,更听不到他们交谈,正暗自心焦,这时只听树下的小钟道:“你想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做什么?” 张果迟疑地低下头,树下的小钟,仰着钵大的脑袋,显得很淡定。 “你有办法?” 小钟颇有傲色:“早就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坑蒙拐骗的小混混,别看我只是个摆地摊的,样子看着也不怎么体面,俗人才总以貌取人,真正的骗子,才最注重外表和包装。你看看我,我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人,一个乡野拙夫,我能骗别人什么,那些骗子,上能窃国,下能装巨贾,把所有人当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甘愿把毕生钱财双手奉上。” 这个小钟嘴巴极其能说,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张果想要打断他,硬是插不进去,直到小钟自己停下来,张果才能开口。 “你在闹市之中,言之凿凿,说你那大葫芦是伏羲女娲所用过的,这难道不是骗人?” 小钟满不在乎道:“你看你,我就是跟大伙儿说着玩的,你别太认真嘛。我的灵符跟葫芦,功能是弱了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没用,我也不是完全骗人,我挣钱吃喝靠的都是自己,从来都不用法术,我也是有山头的人,打小在道观里长大,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料的。” “你是道士?” “我师父是道士,我是被他捡回道观的弃儿,你看我扎着双髻很怪对不对,这是因为,我师父死活不肯让我入门,这双髻我从小梳到大,师父不让我改发式。”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小钟露出迷之微笑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很紧张那个大唐捕神,这相国府里的事,多少跟你有些关系吧?” 张果沉沉盯他一眼,这小钟还真不是个能小觑的。 小钟道:“不过你放心,你能认得出我的密字,说明你一定认识我要找的人,我不会害你,我只会帮你。”说着,手伸进敞着怀的衣裳里一阵摸索,半天掏出一个袋子,裹得十分小心仔细,看上去是他很在意的东西。小钟从里面拿出一张黄纸符,“你可听说过离魂?” 张果眉头微蹙,离魂术他当然知道,只不过对于任何人而言,离魂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小钟继续道:“不瞒你说,这灵符是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反正就是太太太师祖传下来的,一共没几张,据说是当年为了修为更上层楼,突破肉身的束缚,以灵体一窥天地玄机所造,只要把这道符拍在人身上,再配合特殊的咒语,就能令肉身与魂魄分开,进入神游状态,在一段时间里,神魂可遨游九州,探访三界。”说到这里,他两条粗眉朝上耸了耸,语气显得鬼鬼的。“更不要提近距离的去偷听偷看别人在做什么了,保证不会被人发现,想听想看什么都行。” 小钟一副猥琐的样子,张果顿时抗拒。 “我这灵符可是货真价实的,传到我师父手里,就剩下这最后三张了,他老人家反正也不下山,这种好东西在他手里根本无用,所以我下山的时候就顺带着一起拿走了。就三张,多的没有,看在你认识我要找的人的份上,我才舍得给你一张用。” 小钟说话的时候,捕神已经跟相国大人从灵馨阁里出来了,张果暗恼,这小钟实在话太多,白白耽误他功夫。 张果运足目力望去,府内火把众多,他在暗处看明处,看的比较清楚,捕神从楼内走出时,朝相国大人拱了拱手,那双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这多少让张果有些安心。 相国大人在灵馨阁大门口送别捕神,捕神独自大步离去,却让平康坊和这一带来帮闲的武侯留下,看样子是让他们帮衬着一起看守。相府之内这么多人,明日太阳落山之前,若吕洞宾还不能回来,他又该如何行动呢? 张果满腹愁肠,幽幽叹气,这么多年他所有的生活就是御城守,吕洞宾不在,如今想要找个帮手都没有。思及此,张果猛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居然就是吕洞宾了。 树底下那一大坨又说话了。“到底要不要帮忙?你要是信不过我,那就算了。” 见捕神走得远了,张果这才从树上下来。“用不着了,捕神已离开。” “哦,那太遗憾了,没能帮得上你。”小钟把三张离魂灵符又仔细收好。 张果盯着小钟:“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何满城图画密文找我的那位故人。” 小钟笑得特别憨厚,亲热的拉着张果袖子道:“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于是乎,春明大街上的一家食铺里,张果和小钟相对而坐,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微亮,食铺刚开门,还没有其他客人光顾,小钟狼吞虎咽的吃着面条,发出呼呼噜噜的巨响,旁边已经摞了好几个已经空掉的大海碗,他依然大口大口吃的呼哧山响,裸露出来的肚皮愈发滚圆。 这不是张果跟公西子常去的那家百年食铺,只是街边一个简易的布棚。张果是个谨慎的人,在没有摸清楚小钟身份和来意前,不会向他透露太多,因为,那满城图画的鬼画符,最初的主人就是他的搭档公西子。 公西子平时从不读,但很喜欢画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像远古文字,又像不成形的图画,曾经羽溪他们问公西子画的是什么,公西子说是天,大家也都只当他是说笑,但公西子反反复复就是画那些东西,画完了就烧掉,自己也从来不留。他当初画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小钟跟长安土地涂满全城的那个鬼画符,因为张果总看,所以印象深刻,公西子越画越流畅,越画越娴熟,说是鬼画符,但那图形分明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看的久了,上面的每一根线条似乎都在流动,公西子神秘兮兮,说自己画的是一种密文,但这密文说的是什么,却没告诉张果,因此张果记忆深刻。昨天这个时候,他离开异闻社,第一眼看到街面上到处出现那个鬼画符的时候,一瞬间如同被人狠狠捶了胸口,差点以为是公西子回来了。 可是整个柒字部都已惨死,公西子的灵兽简直惨不忍睹,他没有生还的可能。 就算是公西子回来了,也没理由一夜之间在长安城所有的墙面上乱画。 除了公西子以外,竟然还有人会画这种古怪的图案,所以张果一定要找到那个始作俑者,好好询问询问。 “哎、那个……我能不能再要一碗面?” 对面的小钟打断张果的思绪,张果看过去,小钟又吃光了一碗,吃的面膛更红了,泛着油光,还显得意犹未尽。 小钟对张果重复道:“我能不能再要一碗?” 就在他的胳膊旁边,已经摞起了一叠空碗,每一个都是大海碗,吃得光光净净。 张果面无表情,纵然他心性淡薄,难起情绪,这个时候也有些嘴角抽搐。分明在来的路上,是小钟死活要请他吃面的,结果吃着吃着,小钟一拍宽广的脑门儿,懊恼的说自己的钱都孝敬平康坊那些武侯了,如今是身无分文,张果并不在意他有钱没钱,便改成张果请他吃面了。 这一吃起来就没完,一连吃了五六碗,他一点都不客气见外。看他像是饿了很久,只是不见瘦。 “那个啥,我一路流浪到长安城,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么些天了,人没找到,一顿饱饭也没吃过……” 张果不愿计较这些,对食铺老板道:“这里再来碗面。” 小钟顿时眉欢眼笑,朝张果竖起大拇哥。“你真是好人,是我进来这长安城,不,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好人!老板,把你家那汤头多多的浇上一些,再多放些辣子,哎呀,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了,够味儿得很!” 连同这一碗,他足足吃了八碗,肚子顶出原本就显小的衣裳。又一碗面下去后,似乎终于饱了,又向食铺老板讨了面汤来喝,说原汤化原食,张果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胃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那密文的事情了吧?” 汤足面饱,小钟一只脚踩在长板凳上,抚着圆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的眯起眼,对张果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5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我叫钟离权,咸阳人士,我师父那个小道观在咸阳城外的羊角山上,这些年连年闹旱灾,百姓度日艰难,我们那小道观又在深山里,香火原本就不旺,后来更是惨淡,我师父虽是清修之人,但也要吃饭啊,观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岁数小些的师弟,都是师父捡回来的。观里吃不饱,我年纪又大了,师父便叫我下山自谋生路,我在咸阳混迹了一阵子,也没有什么好的生路可寻,便想着来长安碰碰运气,好歹这里还有一个认识的人。” 这叫做钟离权的汉子,说到这里打了个饱嗝,他身伟力大,一顿能吃八碗面,山中小观的生活必定清苦,张果心里明镜一般,只怕就是因为太能吃,才被师父从观里赶走的。 张果并不揭穿钟离权,只问他:“你身上那个旧钱袋从何而来?” 钟离权取出钱袋,搁在桌面上。“是一个人暂时借给我的。” 张果脱口道:“暂时借给你?怎么可能!” 御城守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同样的钱袋,上面带着御城守标志,一般人看不懂,在标志下面会有每一个人的标记,张果看的清楚,钟离权手上那个钱袋,下面角落里隐藏着的,正是公西子的标记。这钱袋其实并不只是装银两的,会装各自的一些灵物,像张果的那只钱袋里,装的就是他那只脾气又臭又极其不配合的灵兽。其他人的灵兽皆可随时释出,唯独张果的灵兽,只敢将它封在袋中,若非不得已,绝不敢轻易放出来,每次放出来都要经历一场风波,再想将它收回去,简直就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战役。 御城守的标志,不仅仅只是一个标志那么简单,具有特殊法力,但也只对不周山遗族有效。这钱袋看上去不大,实际上也可算一件法宝,类似乾坤袋,能装的东西着实不少。所以,钱袋对于每一个御城守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大家都会往里面放自己的收藏,轻易绝对不肯给人,更别提借给御城守以外的人了。 见张果分明不信,钟离权只得道:“好吧,是我暂时从他那里借的。” 张果瞠目结舌:“你偷的?” 钟离权觉得刺耳,不满道:“你干嘛非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 张果的眼皮又耷拉下去。“当时什么情况?” 钟离权露出来的大脚趾动了动,面现回忆的表情:“这件事情,要从一年前讲起——” 咸阳城外羊角山,乃八百里秦川腹地,秦岭的一支分脉,周文华的发祥地,传说中后稷的诞生地。后稷乃农业始祖,在这里播种百谷,教民稼穑,开创农耕文化,渭河在这里流淌千古,用以灌溉农田,但如今咸阳闻名的,却是历代帝王的陵寝。秦皇汉武皆葬于此,大唐的帝王也多将陵墓修建在这一带,咸阳城外的山脉,绵延百里的茔冢,百姓皆言:摩挲高冢卧麒麟。咸阳城一带,据说是风水宝地。羊角山,形同两只山羊角,山势特,两只羊角并非是直的,而是形成相对的弯度,在高处逐渐靠拢,聚拢如同一个半圆,也有人说像个聚宝盆。钟离权曾经听师父提起过,活了一百三十九岁的姜子牙姜太公,真正被埋葬的地方,就在此处。 史记载,姜太公卒于周都镐京,也就是如今的长安,但各地都出现姜太公墓,例如镐京、丰京、咸阳等地,具体的位置一直存在争议。羊角山位于咸阳城东北,毕原之上,周文王、武王之陵在焉,而太公墓亦在。相比起其他帝王将相的陵寝,太公墓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有一个荒土堆,荒草丛生,很多人都不相信那就是太公的坟墓,看上去就是个小土坡。曾经有帝王认为如此简陋的墓葬对于太公实在不公平,便征集两万工匠,为姜太公修建陵园,可是刚刚修完,突然天降暴雨,将刚完工的巨大陵园全部冲毁,只留下太公那个小小的坟堆,完好无损,后来帝王在别处专门另外建造了一座陵园纪念姜太公的丰功伟绩,至此之后,每到节日,百姓们纷纷去那里祭拜,久而久之,真正的太公墓反而隐去。素日里,只有山中道观里的道士时常打扫祭拜,钟离权的师父每次下山,都要先去那里点一炷香。 山中岁月孤寂,日子清苦,小钟经常偷偷下山,在咸阳城里贩卖灵符跟葫芦,只图能够吃饱,师父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年前的某天夜里,小钟半夜悄悄下山,在山下姜太公的那个小土堆处,发现人迹罕至的深夜,那里竟然有人。 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长一副好腰杆,身姿蒲草似的,也不知道干嘛,围着小土堆打转。 大半夜的,在深山野岭,有个人围着太公墓打转,除了盗墓贼,钟离权想不出还能会是什么人,可太公墓简陋异常,几千年来再怎么丧心病狂的盗墓贼,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小钟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想要干嘛,便找了个土堆藏在后面。 那人转完土堆,又看着山顶的方向,山上就是小钟栖身的小道观,小钟心里泛起嘀咕,莫非这人是冲着他们道观,或者是师父来的?可他师父就是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一辈子都生活在羊角山,不可能跟外人结仇。 虽然小钟平时因为做事总爱偷奸耍滑,又贪吃,总被师父用破鞋底子扔,但心里对从小捡了自己又抚养长大的师父,打心底里又敬又爱,师父的年岁已经很大了,门牙都掉了一颗,往年打坐是练功,如今打坐是打盹,年老力衰,精神不济,经常叫不出小钟的名字,把他们师兄弟三个人的名字轮流唤一遍,观中原本就不富裕,常常断粮,小钟不忍心师父跟师弟挨饿,多年来哄着师父教了自己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倒是能唬一唬寻常百姓,有时候偷了师父的法衣跟法器,带着两个师弟去给山下人家做法事,换点吃食,回去还要挨揍。 那天晚上,他就是因为又犯错,被师父用破鞋底子追着扔了半天,所以才想偷偷下山呆两日,待师父气消了再回去。 那个人看了看山顶之后,双手宛如结印,两掌之间,忽然光芒大盛,他双掌用力打开,像是拉出什么东西,光芒也随之张开。 随着他双臂展开,赫然出现一个长柄的武器,类似权杖,只不过顶端缓缓打开,露出一只闭着的巨目。那人挥舞着长柄权杖,每一个动作都矜持不苟,好似一种神秘的仪式,就跟师父做法事一样。 那人舞了片刻,猛地将权杖一头狠狠插入地下,地面忽起一股旋风,围着权杖旋绕,化作气流四散,地面上的草,如同波浪,一丛丛伏下,如同飓风过境。权杖上面的巨目,缓缓开启,小钟看得分明,巨目正对的方向,正是他们道观所在的位置,也就是羊角山两个羊角中间的地带,那个半圆形的正中心,巨目朝那里投射出一道光束。 生怕那人对道观有所图谋,或者要做出伤害到道观的事情,正要大喝一声跳出去,猝然间感到地震一般,脚下的土地剧烈震动,随即裂出一道道缝隙。 巨狼从地下跃起,以那人权杖为中心,将他包围,小钟自幼在这里长大,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狼,更像是虎豹。 巨狼从地底下出来,落地之后,缓缓人立而起,竟然从狼就变成了人!一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一般,身披兽皮,裸露双臂。那天的月亮大,月光又清,那人与权杖所在的地方没有树木遮挡,小钟倒是能将情形看仔细。 只见其中一个灰色兽皮的狼人,缓缓靠近权杖,两方都显得小心翼翼,似乎交谈了两句,但小钟听不到。只是那些狼人忽然耸鼻在空气中嗅了嗅,一个个如临大敌,为首那个灰色的狼人朝小钟藏身的地方张望,拿权杖的男人不知对他说了什么,灰色狼人顿时显得十分生气,龇出利齿,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 那简直就是神仙打架,小钟只觉眼前无数碎光闪动,疾风刮得睁不开眼,连脸上身上的肉都被刮的不住颤抖。 他们并没有打很久,这一场神仙打架猝然而起,又猝然结束,因为一把雪亮的长刀从天而落,刷地扎入双方正中间的位置。那刀落下的瞬间,一切风平浪静,远处的山崖上,一个骑着巨狼的女子,身后是一轮月,即便看不到她的模样,却给人一种驰魂夺魄的感觉。 灰色狼人将那把长刀拔出,恭敬捧在双手上,遥冲山崖上骑狼的女子行礼。 山崖上的女子,再没有其他动作,那只驮着她的巨狼,片刻之后缓缓转身,离开山崖,带着她就像消失在了月亮里。又过了片刻,从山崖和月亮的后面,升起一艘云般的楼船,通体洁白,巨大楼船轻盈若羽,从山崖驶向高空,在天上缓缓航行,渐渐变得透明,隐没在了风里。 这一连串事情,动魄惊心,小钟整个人都蒙了,连那些古怪的巨狼何时离开的都不清楚,他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做梦,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清脆的耳刮子声,将那手握权杖的男人吸引了过来。小钟半边脸火辣辣地疼,显然这一切都不是做梦,他本以为那人是要来灭口的,他突然朝自己掷出了权杖,小钟看着权杖底部带着棱的尖刺,直直朝自己飞来,然后越过自己,狠狠扎在一侧。 小钟扭头望去,权杖的尖刺洞穿了一条毒蛇,那蛇痛苦的扭着身子,挣扎了片刻便挺尸了。 “这……这是……”小钟刷的出一身冷汗,那蛇几乎快要挨着自己的身子了,烙铁似的脑袋,黑色的蛇信吐在外面,一看颜色就很毒。 原来他不是要对自己灭口,而是救他的命。 那时还是夏季,方才的打斗,惊得方圆之内兔走蛇惊,小钟只专注看着那边,忽略了身旁的危险。 那人走过来,轻轻一提,将权杖横在手中,尖刺上的蛇尸居然就在小钟眼前化作一线黑烟,那人这才冷眼看了看吓蒙的小钟,清淡的问了一句:“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果越听,神色越凝重,小钟口中那人,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搭档公西子,那个权杖正是公西子独有的开明钺。一年前的某天深夜,自己的搭档出现在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羊角山,张果努力回想,他们御城守柒字部的人,吃喝拉撒几乎都在一起,公西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而最重要的是,关于小钟所说的事情,公西子从来都没对自己讲起。 那些从地下钻出的巨狼,正是三藏院出事当晚,带给御城守重创的地狼。 地狼是没有文牒,也不居住在长安的不周山遗族,向来不服从御城守的统辖,在各地时有做乱。 自从三藏院出事之后,张果始终有一点想不通,那些地狼究竟是怎么潜入长安城的? 长安城早在建成之初,太公便带着御城守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这四个方位,分别埋下了四隅玄铁神柱。这四根玄铁神柱深埋地下,又是在城池初建时期,所以世人知之甚少,四根玄铁神柱如同四根定海神针,对于妖族而言,更是犹如四个地煞,罡气弥漫可达全城,地狼若要潜入,太乙宫内怎会没有感应?御城守又怎会没有任何的防备…… 小钟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述那一场遇,他视公西子为神人,自报师门后,便打听公西子的身份,但公西子并未告诉他,只告诉他,自己是长安人。 他一直说到天亮,还意犹未尽。“我与那人相谈甚欢,他还大方教给我几个小法术,还给了我三张十分厉害的灵符。” 张果打断他:“那符不是你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宝贝吗?” 钟离权一愣,“我是那么说的吗?”他猛地一拍脑门儿,“哦,你看看我,一夜没睡,脑子都糊涂了。这一夜可折腾死我了,又是被人追着满街跑,又是跟你一起担惊受怕的。” 显然那离魂符,都是他信口胡诌的,现在自己说漏了嘴,还在找补,还要往别人身上怪。果然,人是不可貌相的。 张果也不拆穿,但对钟离权所说的话,可信度打了个对折,都不知道他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钟离权自己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继续道:“反正那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要不是我师父还在,我真想拜他为师,虽然他大不了我几岁,但比我师父都还厉害。后来我说有机会一定去长安找他,他点头答应,可我一想,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住长安何处,我怎么找他?所以我就暂时从他身上借了一样东西。” 张果无言看着钟离权,钟离权恬不知耻的笑。 “那个……当时就是随手借的,哪知道竟然是他的钱袋子,不过我可没想偷他的钱,况且他钱袋子里根本就没什么银两,就是一叠纸,纸上就是我让长安土地涂满全城的那个图案了。我想要找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处画上那种图案,只要他见到了,自然会来寻我,本想继续画下去的,没曾想才过了一天就被你找到了。”钟离权冲张果讨好道,“你真是绝顶聪明,竟能想到去找长安土地。” 张果道:“所以说,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图案是什么了?” 钟离权道:“看那图案,跟我自己画的符差不多,我瞧着那人应该是个世外高人,那一身本事,啧啧。” 本以为钟离权或许知道公西子那密文究竟何意的,谁知他也是不明就里,只是因为“借”了公西子的钱袋,无意间发现而已。 “你也有同样的钱袋,我看你也不像一般人,大隐隐于世,绝非等闲之辈。”钟离权忽然将脑袋凑过去,在张果面前小声道:“你们是不是属于什么秘密组织?你们那个组织还招不招人?我不要钱,管吃管住就行。” 这才是他满长安城寻人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蹭吃蹭喝。 “我可不是为了蹭吃蹭喝,我来长安寻他,是为了报恩,他是我的恩公!”仿佛洞悉了张果的心思,钟离权高声为自己辩解。 张果站起身要走,钟离权急忙拉住他:“你说认得我恩公,他呢?你还什么都没告诉我,你看,我都把你当自己人,什么都跟你说的。”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对钟离权多说不宜,张果丢下面钱,见钟离权盯着自己的钱袋子一直看,想了想,又掏出两块碎银子给他。“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确实是我的一位故人,我见到那图案,还以为跟他有关系……还是要多谢你,给我带来了故人的事情,好自为之吧,不要再在街上蒙人了,你身强体壮的,可以做许多事情。” 钟离权把钱收进怀里,还是拉着张果不放。“要不,你也跟我细说说那位故人的事情?” 张果冷硬拒绝。“他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可我总要把东西还他。” 御城守的东西确实不好放在一个外人手里,张果道:“他的东西就交给我吧。” 钟离权一把抢过桌上的钱袋,“你既然说他不在,为何又要拿走他的东西?你对我始终防范,却处处打听关于他的事情,而且,你说他是你的故人,可你却不认得他的图案,你又说那图案是一种密文,既然是密文,一定隐藏了重要的事情,他把密文放在钱袋里,自然表示这东西十分要紧,我不能仅仅凭借你的一面之词,就把我恩公十分要紧的东西轻易给你。” 张果心里记挂着吕洞宾的事情,实在无心再跟这个小钟纠缠下去,便道:“随你。” 钟离权还是不依:“你还没告诉我,我恩公到底去了哪里?” 张果一个字也不想再说,手臂上骤然发力,一股沉雄之气透臂而出,生生将钟离权蒲扇一样的大手给震开了。 钟离权怔了怔,他一向自持力大,没想会被人这么轻易震开,稍微愣神的功夫,眼见张果已经走出了食铺,急忙拎着自己的包裹,扛着竹竿追出去。 “哎、你就这么走啊?你问完了,就这么丢下我不管啦?你这叫卸磨杀驴知道不!” 钟离权的大嗓门从身后不停的传过来,张果充耳不闻,丝毫不为所动,眼下吕洞宾的事情才最要紧。 钟离权喊了几嗓子,见对方不搭理自己,扯出扇子呼哧呼哧扇了几下。“什么人啊,连安排个睡觉的地方都不肯,太小气了。”他看看天色,“还是去找土地老头儿,跟他玩会儿就到中午了,午饭也就有着落了。” 钟离权转过身,用力伸了伸懒腰,跟张果背道而驰。 张果一路心情沉重,回到异闻社,发现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他霎时间精神一振。 “吕洞宾?是你回来了吗?” 异闻社的院子里,各色蔬菜长得喜人,比别人家的都要好,可除此之外,并无一人,只有铜锤卧在回廊上,看见张果进来,倏然站起,眼里瞬间燃起的光亮就又熄灭下去。 “出大事了。” 铜锤出去了一天一夜,身体快成了一个虚影。 张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6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龙骨走廊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半环着山脉。越往深处走,景物越是特,有开着黑青色碗大花朵的桃木,结着冰色的果实,像一盏一盏琉璃小灯,还能发光;有瀑布下面的深潭,潭水中一尾尾色彩艳丽的小鱼,能从水下跃起丈余,生着船帆似的鱼鳍,展开便如一座座鼓帆的小船,韩湘想要捉几尾烤着吃,被吕洞宾制止。水潭里一层层五色石块,水流击打上去,发出磬声,高低不同,像是演奏。还有崖壁高处,生长着烟雾一样的怪异植物,远远望去,宛若蓊郁的云气,白鸦绕烟而噪,一路行着,满眼皆是异木神工,超乎人之所想。 有一片完全银白色的树丛,不像树,倒像水里的珊瑚丛,冰蓝色的枝干,枝叶蔓展,是一丛丛的银雪状,像冬天山里的雾凇,通体发光,枝条没有风也微微晃动,当有活物经过的时候,那些珊瑚触手一样的长枝,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全部朝活物那边探过去,吕洞宾握着何招娣的小刀走在最前面,一刀扫过去,树枝有灵性的避开来。 吕洞宾对身后三人道:“这里处处古怪,也不知这些东西又有什么诡异,大家多当心。” 韩湘道:“这一路走来,倒也没见什么凶险,比刚才好多了。我们有这龙骨庇护,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吕洞宾道:“切不可掉以轻心,越是如此,越要警醒。” 这些雾凇似的树木,生长在龙骨走廊的一侧,四人便贴着另外一侧走,极力的避开它们伸展而来的枝条,这些枝条非常有趣,像淘气的孩子,你挥挥手,它们便缩回去,等一下又探过来,勾人的手脚。 韩湘连蹦带跳的走路。“它们不会是要把我们拖下去吧?” 龙骨走廊半悬空,一侧靠近山壁,另外一侧下面有密林,远处有湖泊,而密林下面会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何招娣道:“它们没有恶意。” 换形成罗四无量的师夜光道:“姑娘怎么知道?” 何招娣又不说话了。 但是果然如何招娣所言,这些雾凇似的怪树并没有攻击他们,或者真的缠住他们的手脚,将他们拖入密林深处,就像跟他们打招呼一样,待他们经过那一段区域,雾凇树林齐齐一振,枝条上无数银色粉晶漫天飞舞,好像下起细碎的雪花,满天满地。 韩湘愕然:“它们这是在欢迎我们吗?” 何招娣神色迷惘,站在晶屑中,平举着双掌,那些粉晶落在她肌肤上,莹莹有光,吕洞宾却心惊,大力拉她一把:“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这里处处古怪,你知道这些东西有毒无毒,就敢站在里头?” 原来刚才吕洞宾叫大家小心,不要触碰到树枝上腾起的细碎晶体,大家都连连避开,只有何招娣迎面而立。被吕洞宾大力一拽,她蹙眉回首,细碎的粉晶干霜似的落她一头一脸,像研磨成粉末的珍珠,给她肌肤上敷了一层。何招娣原本是个黄皮的人,一点都不白嫩,在异闻社里被养的丰润了一些,肤色还是黄的,可就这一刻,吕洞宾惊讶的愣了愣,她像焕然一新,说不出是哪里起了变化,五官什么都还是原样,肤色白的耀目,整个人被点亮了一样。 韩湘也注意到了,笑道:“招娣、你变美了,像敷了粉一样,果然一白遮三丑啊,哈哈。” 何招娣原本望着不怎么起眼,顶多算眉目清秀,这一刻全身晶晶亮亮,尤其是皮肤上,嫩的像刚剥出来的珍珠,竟有一种异样的美丽。 吕洞宾一愣之后,迅速回神,拽着她手腕快步朝前走,“胆子挺大,就是不长脑,回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山中巨穴,穴中有水,其色若火,照耀穴外。吕洞宾老远便瞧见,那里透出异光,一路拽了何招娣过去,从龙骨走廊两根巨大肋骨空隙里穿过,拖着她进入巨穴,手一甩,将她甩到池水边。 这山穴里的水池,也像一条河,火色是从底下冒出来的,上面波涛荡漾,竟是通往远方。穴口处最窄,越往里便越深。吕洞宾先试了试里面的水,这水在池中是色若猛火,可捧在手掌中,还跟普通的水一样。 吕洞宾这才放了心,对何招娣道:“快把脸上身上的东西洗掉!” 何招娣顺着水池望去,山穴深不可测,水流一直延伸,望不到头,而深处似乎生长有竹,有呼啦啦地风吹竹叶的声音,从山穴的那一头传过来。而他们所在的这一头,是没有风,也没有竹子的。 山穴里的水池,水是从四面山岩上渗透下来的,穴洞里生长着巨型水晶,穴顶上的晶柱,反射外面透进来的光线,星星点点,宛若漫空繁星。 他们沿着龙骨走廊已经走了许久,按照外面的时间算,大约走了半天的光景,有些疲惫,主要是又渴又饿。罗四剩下的一点干粮不够四个人吃,韩湘沿路见有形怪状的果子,有冰桃,有黑枣,还有翠白色的大瓜,不知何物,大着胆子弄来一个两个,小心翼翼啃上一口,却是全无味道,吃在嘴巴里就像在吃纸。 前路依然不见个头,往回走是断断不可能的,这里没有昼夜之分,一辈子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辈子,永远一个样。 “再这么下去,我们被困在这里,估计会被饿死。”韩湘瘫坐在地,没了之前的活力。 师夜光不愿贡献出自己的干粮,于是道:“最后一点食物,要留到不得已时再吃,在此之前,还是要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 原以为这龙骨走廊能带他们通往什么地方,但现在看,辨不出方向和时辰,就这样盲目的走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可是吕洞宾也想不出任何主意来,唯有继续前行,不走了,停下来,就只有死。他不会把赌注和希望都放在张果身上,寄望张果能把他们从山海神卷里解救出去。 山穴之中,其色若火的水池,让吕洞宾若有所思。 韩湘摘了片树叶卷成筒状装水喝,何招娣猝然出手将杯筒打落:“这水不能喝!” 没有吃的还能忍耐片刻,可没有水喝,韩湘是片刻都无法忍受。“那怎么办?就这么等死吗?出不去,横竖都是死,怎么死也没所谓了。出不去就没法帮小七找回龙珠,找不到龙珠,我就再也见不到小七,活着也没有意思。”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吕洞宾厉声道,“才哪到哪,这就自暴自弃了?龙七要是见到你这副德行,一定不会喜欢你。” 韩湘赌气的背过脸,不吭气了。 “我们往高处走。”吕洞宾忽然开口。 师夜光问:“为什么要往高处走?” 吕洞宾沉吟道:“我进来之前,在相国府里看过山海神卷,在画正中间的位置,是一座触摩着天的高峰,山海神卷据说描绘的是当初不周山世界,是天地未形之前的世界,中曾有过描述,不周山,北望诸毗之山,临彼岳崇之山,东望泑泽,河水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这些我们来时见过,说明我们确实是在传说中的不周山世界。依照我的判断,那座摩天之峰,当在这龙骨走廊环绕的群山后面,我们到那里去。” 师夜光打断道:“不周之山,因其山形有缺,不合而得名,可它占地辽阔,穷尽人的一生,也不可能走到啊。我们要去的那座高峰,既然是在群山背后,我们要从这边绕到那里,要走多久不可想过?” “不用绕,有近路可抄。” 吕洞宾面朝着山穴深处,感受细微风流。他鬓边的散发,微微拂动。 师夜光顿时了然,却又问道:“那为何要往高处走?” 吕洞宾眼也不睁,笑道:“你没听说过,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么?” 师夜光继续道:“看的远又能如何?” 吕洞宾淡定道:“既然是画,就有边际,我们不知道这画卷有多广阔,却可以知道它有多高。我看过这幅画,最高处就在那座山峰。” “你的意思,要到山顶,方可寻到出去的办法?” “这我不能保证,但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试。” 师夜光不说话了,吕洞宾说的有道理,没有人知道山海神卷究竟有多大,尽头在何处,与其深陷其中,不如远瞩高瞻。但是,师夜光不知道,吕洞宾只说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没有说。 吕洞宾有自己的算盘,伪装过的师夜光心里也打着算盘,他让讹兽把自己弄进来的时候,没想到事情会出岔子,也没做太多准备,现在自己跟这三个人一起被困,剩下的食物只够一个人坚持几天的,这几个人只怕会拖累自己,只要找到出去的办法,他就想个办法,最好一次性把他们都解决掉。 两人说完话,吕洞宾见何招娣对着水流发呆,也没有洗脸,只是对着水面照看。 “你在看什么?”吕洞宾怪的过去,但这水面根本找不出人影,因为反着红光,一片通胧。 何招娣摇摇头。 吕洞宾道:“我们打算从这里穿过去,这里有风流,说明是通的,你跟韩湘待在这里,我跟罗兄先前头探探路。”说着要走,却被何招娣一把拽住衣角。“怎么?” 何招娣满脸紧张的神情,对着通胧的水面,“有危险,我觉得这那里面有危险。” 吕洞宾望着火一样的水底,“我知道,但是我们必须一试,不然大家就只能等死。你跟韩湘离水池远一些,待在安全的地方等我,我去去就回。” 吕洞宾狠狠心,将袍角从何招娣手中拽出,叫上改扮为罗四的师夜光,先行朝巨穴深处走去。 何招娣心神不宁的望着他走远,山中巨穴似怪兽张开的大口,那种莫名而起的紧张与惶恐越来越浓,她紧紧攥住双手。“吕洞宾……” 吕洞宾跟师夜光沿着巨穴深入,里面没有光线,像是黑夜,但四周尽是能够发光的生物,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迷离的光斑星星点点遍布,有一些还会动。再往里,几乎就没有了任何的光源,水域宽阔起来,一片斑驳的亮色,像打翻的颜料盒,白的是贝母,蓝的是青金,绿的是松石,水面与四壁宛若一个整体,人站在那里像是站在一块巨大的平面前,完全分不出上下左右。 在这里看不到出口,巨穴实在太深广,这样走下去,感觉会永远迷失,不知道会迷失到哪里。山海神卷里原本就没有时间,到了这里之后,连空间的感觉都失去了,一刹那,仿佛置身浩瀚宇宙星流之中。 这样的观,却无法令吕洞宾感叹,只觉苦恼,画卷原本只是一个平面,他们深入其中,像是走到了画卷背后。 画卷的背面,究竟有什么,无人能知。这是一次豪赌,赌的是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吕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照我们几人的脚程算,要走完这山中巨穴都需要很长的时间,穿过这里,还不清楚要走多少路程。”师夜光也忧心忡忡。 师夜光说的有道理,只靠双脚行路不是办法,他们现在迫切需要能够代步的个工具。吕洞宾沉默不言,侧耳聆听片刻,继续往前又走了一段,那种风吹竹叶的声音,比刚才更近了一些。忽然,他眼前一亮,一大片玉色的磷光,细看去竟是一片玉色的修竹。 这里的竹子是玉色的,通体翠白,自体发光,叶片一枚枚,都如玉雕。他看了看那些玉色修竹,对师夜光道:“罗兄、你可会扎竹筏?” 吕洞宾随身带着那把小刀,跟师夜光两人联手协作,他砍竹子,师夜光负责扎筏,这里生着一节一节柔韧的草,蓝绿的颜色,沿着穴壁生长入水里,莹莹一段,每一节相连的地方都释放着蓝绿色的微光,不知为何,这山穴里所有生长的植物都能发光。师夜光试了试,搓在一起可以当绳子用。 “如果这里不是画中世界,真可算仙境了。”师夜光对吕洞宾笑道。 吕洞宾削着一根玉竹,闻言也笑道:“是啊,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 师夜光低下头,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跟异闻社主人呆在一起做竹筏。“洞渊红花,嶔州甜雪,昆流素莲,阴岐黑枣,万岁冰桃,千常碧藕,青花白橘,不周山世界,原来真像仙境,只不过,这样的地方,却不允许凡人涉足。” 吕洞宾看他一眼:“罗兄知道不周山世界?” 师夜光意识到失言,也不慌乱,镇定道:“罗某在家乡时,也曾读过几年,看过一些古籍罢了。” 吕洞宾装作毫不在意,“是啊,这里是天地未形之前的世界,是妖的国度。那时候人族势微,生长于蛮荒,茹毛饮血,无知愚昧,连蝼蚁都不如。” 师夜光道:“但现在,天下万物,以人为尊,可见人才是最强大的种族,凌驾其他之上。” 吕洞宾手上顿了顿,道:“我从不认为有什么最强,天下万物,相互依存,万物皆灵,人与万物一样,都是天地自然所生。” “那妖呢?”师夜光冷哼一声,“在我幼年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庄子的人,都被妖物所害,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自然所生,皆是生命,原没有厚此薄彼之分。只不过,如今人妖两途,水火不容,皆因本性迷失,肆意姿为,造成恶果。其实有很多妖,生来并不邪恶。” “不邪恶,为什么要害人?” “因为仇恨,我们与妖族的仇恨,便是从不周山崩塌时起结下,历经千万年也无从化解,它们害人,我们杀妖,如此循环下去,永远都得不到解决。” 师夜光冷笑道:“那依吕兄之见,该当如何?” 吕洞宾道:“曾经有一个人,做过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可谓功若丘山。他费尽心血,令妖族人族化解干戈,分立而治,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所有的矛盾,但换取了数千年的和平,才有人间如今的繁华昌盛。他对妖族的态度,是指引、化解和管教,绝不轻言弃之,而如今一些自取清高,自命不凡之士,认为自己比其他生命更加高贵的,才大多是些人面妖心之辈。” 师夜光觉得很刺耳,凉凉地道:“吕兄更愿意站在妖族那边说话,是不是认识妖族,并且交情匪浅?” 吕洞宾垂眸,细心的削着一根玉竹上的枝叶。“我跟妖族之间,亦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是,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的妖。” 师夜光大大地出乎意料:“你跟妖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那你为何还替它们……说话?”他差点脱口而出为妖族办事。 吕洞宾低低地一笑:“罗兄,在下从未替妖族说话,只是不赞成你方才的观点罢了。”他削好竹,站起身,“人亦或者妖,都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坏的能变成好的,好的也能变成坏的,永远彼此仇恨,杀戮,对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自然法则,优胜劣汰,永远强者生存,我们的祖先,以血肉换取生存的空间,后代的繁衍,难道如今要拱手相让?” “人间不是丛林,我们也不是野兽。既然我们号称为天地之性最贵者,有天地之心,五行之端,为什么不能用更好的方法,让世间更美好呢?” “什么办法?跟妖族平起平坐?”师夜光笑,“你又怎知妖族肯不肯。” 吕洞宾手中几根玉竹尽皆削好,便不愿再多说什么,只问师夜光竹筏弄的怎样。师夜光搓了一些草做绳,这些草绳还挺坚韧,吕洞宾配合着一起将玉竹缠绕捆绑起来,做成一艘竹筏,又用一根最长的充当撑子。 那边,何招娣跟韩湘见两人许久不归,已经有些焦虑,特别是何招娣,心中惶恐之感有增无减,不住往巨穴深处眺望。又张望了片刻,之间吕洞宾撑着一根玉做的长杆,跟罗四无量乘坐着竹筏从水面上而来,接了何招娣跟韩湘一起上竹筏,复又往巨穴另外一头划去。即便是这样,何招娣心头的不祥感,依旧没有减轻半分,她在竹筏上,无心观赏山穴之内宛若浩瀚星流的观,时刻关注吕洞宾。 有了竹筏后,他们行进的速度就快了许多,经过方才那片玉竹林,林中忽然一个淡薄的虚影,隐在一片荧光之中,望着撑竹筏的吕洞宾,半晌“唔”了一声,身影随即隐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147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四个人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巨穴里多出的那个身影,吕洞宾将撑子的一头戳在水岸边发光的萤石上,竹筏被他用尽全力推动,这里没有光源,越往腹内深入,越是看不到水下的情况,发光的物体,遍地都是,头顶、四周、水面,构成一个整体,玉色的竹筏成了唯一将上下分隔的东西。 水流的声音几不可闻,时不时才有一阵波动,可何招娣脖子后面的汗毛竖了起来,紧张感如同有质,越收越紧,她朝竹筏下面看去,黑黢黢的,倒映四面八方的发光物体,连初时的红色都看不见了,只两侧是一些星星点点的细碎微光,不晓得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可她直觉就是水里有东西,是充满了危险与威胁的东西。 就这样乘筏而行,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其中好几次,都忍不住失望和害怕,因为看不到出路在哪里,吕洞宾却不放弃,终于,巨穴的出口隐约可见,像个葫芦嘴一样,那边是一片亮光,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个镜面那么大的出口。 “出去了!我们成功了!”师夜光低低地叫起来。 这巨穴像个硕大的葫芦,他们像是从葫芦肚子里驶出,而另外一边,却是汪洋。 触目所及,汪洋里耸立着大大小小无数山峰,最高的那一峰,触摩着天,望之峨峨,而在它的周围,还有数座悬浮半空的山丘。这些悬浮的山丘,宛若空中岛屿,上面长满异卉草,色彩缤纷。 “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几人被眼前景观震撼,缓缓起身。到了此处,竹筏只能任意自行漂流,再长的撑杆都无济于事。 不周山,苍灵海。它不存在于任何古籍的记载中,吕洞宾却知道。 这些巨峰像是从海底生长出来的,那一柱朝天,高不可及,透过云层,顶上金光弥漫,金光里,隐约一团炽白的光照,时隐时现,照的上面一片白垩。这座巨峰是一个整体,但中间有一道缝隙,自下而上,平滑如劈,一座两瓣的山,中间间隔丈远,底部相连。那团光照在缝隙之间的地方闪耀。山体上赫然一个古老的图腾,双蛇缠绕,再往上看,便什么都不可见了。 韩湘道:“我们怎么才能过去?” 汪洋太过广阔,距离那座最高峰,尚有不短的距离。吕洞宾想了想,忽然跳入水中,从后面推着筏子朝目的地前行。 “吕洞宾!”何招娣猝然惊声叫他,那一声连音调都变了,声音里带着战栗。 吕洞宾甩甩头发上的水珠,仰面看着她,刚要询问,只见韩湘也发出一记惊骇的抽吸。“吕洞宾,快、快离开那里!” 韩湘与何招娣同时伸出手:“快把手给我,快!” 这里的水面不同巨穴之内,可清晰下望数尺深,一柱一柱的山峰,下面半截都在汪洋里面,绿幽幽地,像大片浓郁的暗影,就在那些暗影之间,一个庞大的影子快速游曳而来,它的速度太快了,只依稀瞧见身上披着硬甲一样嶙峋的厚鳞,一丛一丛的鳞甲,也如那些山峰耸立而起,上面一小截从水面之下露出,它像驮着无数山丘,全身深绿的颜色,足有一艘大船那么大,身侧四爪,指爪粗壮,带有利趾,身后拖着一条龙一样的长尾,尾上也都是山丘一样的鳞甲,犹如一根巨型狼牙棒。 它直直的冲着吕洞宾而去,从水下探出硕大笨重的脑袋,一双山羊般的犄角,头部中央还有一个凸起的笔直巨角。 谁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怪物,它的脸长得像鹰,嘴巴又像鳄鱼,正中央那个粗大的直角,像个开山锥,这庞然大物看上去撞塌一座山都不会费力,它朝吕洞宾过去,吕洞宾快速反应,双手用力,生生将竹筏狠狠甩开。 “吕洞宾,把手给我,快把手给我呀!”韩湘与何招娣心焦的大喊。 “你们扒紧了,千万别撒手!”吕洞宾大声道,将竹筏推离危险地带,而他自己直面如此庞然大物,深吸口气,保持镇定,朝竹筏的另外一边潜去,只身吸引大物的注意。 “吕洞宾!吕洞宾!” 何招娣跟韩湘,双双扒着竹筏,趴跪在上面,一声一声唤他。 吕洞宾的外袍在先前对付巨蜂时焚毁了,他只穿白色的中衣,一尾鱼般灵动,擦着大物一侧,用脚在大物厚重如铠甲的外壳上借势一蹬,迅速的掠向它身后。 这东西太庞大,调转身躯不容易,需要兜一个大圈,吕洞宾思维敏捷,早早盘算在心——他要将大物吸引到别处去,远远地离了竹筏。 竹筏上,两个人密切关注着水下,只有师夜光,默默拿起充当撑子的长杆。 吕洞宾奋力朝一侧游泳,朝着巨穴出口的地方游去,身后大物摆动庞大身躯,尾巴撞在一座山峰上,簌啦啦一阵落石。待它调整完方向,吕洞宾已经游出一大截去,大物凶悍,似乎颇有脑子,知晓了吕洞宾真实用意,它也并不急着追赶,反而四爪用力一蹬,半身出水,张开鳄鱼一样的大嘴,发出浑厚而怪异的叫声,一个猛子扎下去,而后面半截身子却朝竹筏那边猛甩,它长而硕大的身躯,拧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以自身带动水流,盘旋出一个旋涡,扎入水中产生的巨大震动,形成巨浪拍击,重重打在吕洞宾身上,拍得他一时头晕,而水流与旋涡则带动竹筏停滞不前,在旋涡外侧不断打转,在大物聪明的搅动下,那旋涡越来越大,吸力越来越强,眼见着竹筏难以幸免之际,师夜光猝然出手,从后面袭击,将毫无防备的何招娣跟韩湘从上面挑了下去。 竹筏上从三人变成一人,份量骤轻,师夜光把人挑下去,还借着别人的身体,用撑杆戳在韩湘身上用尽全力一推,竹筏险险从旋涡边缘挣脱,师夜光趴在竹筏前头,双手并用,拼命划水,只求能够速速脱身,而韩湘则被这大力的一戳,腰腹受创,骤不及防被旋涡快速吸入水中,他大张着口,大串大串的气泡咕嘟嘟从下面涌上来,何招娣顾不上再去寻找竹筏的方向,眼下救人要紧,她深吸口气,迅速潜入水中,而另外一边的吕洞宾,受到水浪的冲击,一时乱了方位,凌乱中撞在山壁上,狠狠磕了脑袋,眼前霎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物在水中发出叫声,嗡嗡的声音,像夏天的闷雷。韩湘仰面朝上,被涡旋带着朝更深的水底下坠,表情痛苦,双眼圆睁,显然十分的不甘心,但一双手却紧紧抓着龙七所赠的紫金箫,生怕遗失了,那是比他生命更加宝贵的东西。 “小七……对不起,我要食言了……我只怕再不能见你……” 口腔与鼻孔被水堵死,他无法呼吸,他感觉不到水的味道,但身体还是被灌满,胸口快要憋的爆炸了,韩湘被涡旋带着继续往下,往更深的海底,缓缓闭上眼睛。 何招娣见他手足已经不动,身子不住下坠,心知韩湘已经不行了,她闭气被旋涡带着,头朝下,收紧双肩,双臂后展,双腿借助旋涡吸力摆动,以图更快下潜,抵达韩湘身边,就在这样的时候,她依然不住关注着吕洞宾那边,水中一半清透,一半暗黑,吕洞宾撞了头后,短时间失去意识,漂浮在半明半暗中间,那水中怪物,将旋涡搅的奋起,忽然从深深水底,黢黑的一片中快速上行,劈着水流朝吕洞宾过去,缓缓张开大嘴—— 一边是即将淹死的韩湘,一边是眼看就要葬身兽口的吕洞宾,何招娣急得手足无措,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个。而恰在此时,越来越深的水底,一片浓郁的黑中,从底下升起霓虹,灿若朝霞,汪洋变成了天穹,天与地似乎颠倒了。 因为下坠,韩湘的头发,衣物全部朝上升起,从他脖颈间腾起一条很细的链子,顶端坠着一块小小晶石,晶石里包裹着一团火焰般的东西,那霓虹就是从里面释放出来的,逐渐形成一个光圈,将韩湘整个包裹在里面,旋涡遇到那光,骤然消散,光圈托着韩湘上升。 旋涡的忽然消失,让水中大物感到惊讶,它弃了即将到嘴的猎物,游动身躯,转头去看。 那团光不强烈,却照的水下纤毫毕现,水深的超乎人想象,一座座山峰的底部沉在水底,山体遍布大大小小的洞穴,何招娣望去,洞穴里隐约无数脑袋蠢蠢欲动,密密麻麻,甚至可以瞧见一只只灯笼样的眼睛。何招娣惊得无以复加,宛如掉入了兽窟一般,只是当霓虹亮起,那些原本躁动的兽头,忽然都老实的缩了进去。 韩湘自光团里苏醒,发现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尽去,自己自由漂浮在水中,那链子与吊坠悬浮在他脸前,竟是那日龙七的项链,从蓝家庄回到长安时,听闻云伯出事的晚上,龙七解下来给他,让他和吕洞宾戴着,随曲池水君徜徉水下世界。后来发生诸多事情,龙七似乎忘了收回这东西,韩湘便悄悄眛下,好几次本想要主动还她,可这项链是龙七的贴身之物,沾染她的气息和香气,他舍不得。 结果却在此时此地,救了他一条小命。韩湘心中悸动,被沉燃带着,宛若云间之羽,在鲸鲵游涌的汪洋之中,腾空而舒。 何招娣趁着大物分神的空当,双臂奋展,拼命前划,朝吕洞宾快速游去,韩湘恢复片刻,翻身调转方向,跟随在何招娣身后。 何招娣迎面朝着水中大物,那水里巨兽,长着一双金铃样的眼睛,眼睛长在头颅两侧,半凸的巨眼,铜镜似的,清晰映出何招娣身形,她先前在龙骨走廊上被雾凇似的怪树,洒了一头一身的晶屑,此刻在幽黑的水里,鱼鳞一样,浑身亮晶晶地,格外显眼。 吕洞宾漂浮的位置,就在那怪物头顶处,它只要一张口,便能一下将他咬碎。何招娣顾不上其它,咬咬牙,在大物的眼前四肢拼命划动,她刻意忽略那大物带给自己的恐惧,假装自己看不到它,视线集中在吕洞宾身上,他似乎昏迷了过去,这样久了,人就活不成了。 吕洞宾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自己必须加快速度。 何招娣心无杂念,渐渐竟无所畏惧,真的对大物视而不见,朝它头顶处游动。 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近到她能够清楚看到大物的瞳孔,看到那瞳孔上自己的影子。 大物的瞳孔,倏然收缩,暗褐色的瞳仁,关闭成为一线,就在何招娣更加逼近它的那一刻,它忽然调转了方向,颀长硕大的身躯,几乎贴着吕洞宾过去,却丢下吕洞宾游走了。 水里的巨兽,游向他们来时的那个巨穴,随即没入穴中。何招娣这才明白,原来那是它的巢穴,它的家,是他们这些人惊动了它,或者让它觉得受到了触犯,它只是在守卫自己的领域。但是那大物为何突然放弃他们,转身而去,何招娣顾不得去想,她游过去,一把将吕洞宾捞住,心这才落回原处。 身后韩湘也迅速的赶到,龙七的沉燃,令水中诸多生物不敢轻举妄动,韩湘帮着何招娣,托起吕洞宾朝水面上升,直到将吕洞宾的脸露出水面,这才赶紧检查他的伤势。 吕洞宾后脑位置上在出血,好在血出的不多,一侧的面颊上也有伤,不知是撞在山体上造成的,还是被水中大物厚如山岩的嶙峋甲片给划伤的,何招娣快手快脚检查他的四肢,手脚都没有断。 “那个姓罗的混账!”韩湘狠狠啐一口,水面上早已不见竹筏的踪影。 山中巨穴是那大物的巢穴,他们再不敢靠近。何招娣忽然道:“我们游到那座山下去。” 她指着那座摩天之峰。 韩湘也发了狠:“好,我看那姓罗的,一定是去了那里。老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老子抓到他,一定把他从上面扔下去!” 两个人带着还没有醒来的吕洞宾,让他仰面躺在水面上朝那边游,韩湘因为有了龙七的沉燃护体,心中再无所惧,连刚才的饥渴都不在意了,一心就是要赶紧过去抓到叫罗四的家伙。 待他们游的远了,山中巨穴里,水中的大物,从穴口露出脑袋,朝他们那边不住好张望。巨兽的身下,站着一个人。一个清瘦而颀长的男人,长着一张清癯的面孔。 “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三个人。” 方才凶悍的一如水中霸主的大物,此刻在这清癯男人的面前,乖顺的好像一只大狗。听男人这么说,凶悍大物竟然还配合的点点头,从鼻子里喷出气,像是在“嗯”。 清癯的男人听见了,好笑的看了看头顶上的巨兽。“你也这么觉得?” 大物用鼻子蹭了蹭男人。 “那个男人叫吕洞宾,那个姑娘呢?她又是谁?他们竟然能够开启我设的屏障。还有那个少年人,他身上竟然有龙族的东西。龙族竟然肯把沉燃,给一个凡人,这也太怪了。” 男人与巨兽,目送着水中三人越游越远,目标朝着正中间的摩天之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148章 最快更新仙八传最新章节! 画中的世界,没有黑夜白昼之分,可这个时候,画的外面,漫长的一夜已经过去,异闻社里,张果与铜锤一番交谈过罢,已是辰时,铜锤消失一天一夜之后,带回了张果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不周山遗族总大将多摩罗,重现人间。 多摩罗为何而来,张果最清楚不过。莫非,劫妖录的下落,多摩罗已经知晓了?亦或者情况更加糟糕,劫妖录已经到了多摩罗之手。若劫妖录到他手上,人间岌岌可危,他是如今的妖族统帅,与对人族友好的白泽是对立,一旦劫妖录到手,必定半点不会耽搁,必然是一场浩劫。多年之前,御城守曾经倾尽全力与之对抗过一回,即便是那样,也依然不是他的对手,甚至根本无法匹敌。 张果还记得当年那一幕,他亦曾远远见到过多摩罗的身影。比起之前三藏院出事当晚,那个黑色羽翼的蛊雕,更胜百倍。多摩罗像一丛黑色野火,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只要一点点,便足以燎原。 那一天是除夕,百鬼夜行的日子。长安的风俗,除夕当晚自宫中开始举行驱傩仪式,蔓延至民间。这种古老的仪式,其实最早起源于妖族,不周山世界的毁灭,便是在那一天。 人间传说,年是一头恶兽,头长触角,尖牙利齿,目露凶光,凶猛异常,常年深居,只在特定的那一天纵横人间,吞噬牲畜,伤人性命,大肆杀戮,事实上,那一天就是不周山崩塌的日子,不周山中数以万计的妖族猛烈反扑,到处血流成河,一片腥风血雨。人族与不周山遗族之间的战争,持续了许久,才最终在太公和白泽的带领下被化解。但是,不周山遗族们每到除夕那天,便被允许于人间以原形肆意活动,缅怀故土,举行独属于它们的祭祀活动。百姓们只道除夕当夜,百鬼夜行,那种种殊形异状的怪物形象,以为皆是人装扮,殊不知它们都是货真价实。 而多年之前的那个除夕,多摩罗率领一众心有不甘的不周山遗族,借着百鬼夜行突袭人间,全天下的御城守皆发动起来与之抗衡,可还是不敌,最危急的关头,夜空漫天如火,一个红衣的女子,手持日月双轮,从天而降,与多摩罗殊死一战。红与黑,击搏挽裂,在漫天的光电之中,像两颗太阳,激烈的碰撞,冬夜雷鸣不休,天地被点亮,那股强绝之力,足以令整个世界不复存在一般,尽数化为灰烬,一下子全部回到混沌之初。 然而,红衣的女子,在最后的关头却刹住,日月双轮猛烈对撞,她将自己化作喷薄的光,缠住多摩罗那丛黑色焰火,带着他远离长安上空,带往遥远的深山大泽,笔直的从高空深深扎入地壳,那个除夕之夜,距离长安千里之外,人迹罕至的地方,据说地动山摇,巨峰崩塌,后来递交给皇帝的奏报上写着,剧烈的地震造成地面深达地下万丈的深渊,后来又被崩塌的山峦填堵,震感直达长安,所幸并未造成重大损害。 那一夜的人间,下起鹅毛大雪,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大雪,自那一场大雪之后,便是越来越干旱,仿佛那一场雪,下尽了此后所有的雨露。 后来,那场危机虽因此而被平息,女子与多摩罗却都俱失去了踪影,张果不知红衣女子是谁,没有看到她的模样,只记得眉心间一束神光。但御城守内部有一份绝密卷宗,保密级别为最高,为太乙宫深藏,即使张果也无权查看。 可是现在铜锤带回的消息却说多摩罗又回来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妖族为何突然袭击人间,多摩罗为何现身长安,那红衣的女子又是谁呢? 本以为红衣女子带着多摩罗一起殒没了,可没想到,如今多摩罗竟是安然回归,他就像怎么都消除不掉的暗影,可却再也没有了红衣女子的消息。而除了御城守以外,世间百姓在那一场大雪后,对于除夕当夜发生的事情,再无一人记起。 张果心中感念当年红衣的女子,却不知她究竟是哪位神女。 听完铜锤的讲述,多摩罗带着麾下一直不肯跟御城守合作的不周山遗族,搭乘了一艘叫做搜风阁的空中楼船而来,张果急急出门,刚出巷子口,便遇到一直在巷外焦虑徘徊不停的长安土地。 “福德神君?” 长安土地一见着张果,犹如失散日久的亲人,扑上来拽着他的袖子,泫然欲泣:“果老,小老儿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出来?” 张果纳罕道:“福德神君有事找我?” 长安土地脑袋一通急点:“有!有!有!小老儿有急事寻果老,急得不能再急了!” 张果道:“既是急事,为何不进去找我?” 长安土地期期艾艾道:“那里,有神君把守,小老儿不敢造次。” “神君?哪位神君?” 长安土地朝巷子深处看一眼,欲言又止,口中只道:“果老救我。” 张果被长安土地一路拖去了土地神祠,还没进门,隔着老远的距离,便听到神祠内传来鼾声如雷,一声又一声,粗鸣不止。长安土地一夜之间,挂上了两个硕大眼袋,可怜巴巴地看着张果。“求果老帮小老儿把这瘟神请走,让他再也不要来我这里了。” 张果无言的透过大敞的神祠正门,瞧着神案上呼呼大睡的钟离权。 钟离权正抱着自己的大葫芦,睡的人事不知,嘴巴一角有可疑的液体横流,似乎做着吃东西的梦,一边吧唧嘴,一边喃喃道:“好吃,好吃,再来一个……” “可怜我只是一方小小土地,当不起神君这个尊号,但我大小也算有个神职,还受凡人的香火,可是这厮,这厮……”长安土地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指着小钟悲愤控诉,“他竟然欺负小老儿我!不仅吃光了小老儿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食物,还,还打牌一次都不让我赢!他这是在虐待长者,你是御城守,你快把他给弄走!” 张果瞧这两位,只觉头大如斗,老实道:“在下恐怕无能为力,此人不是妖,也未有犯科之事,还请福德神君见谅,实非在下不愿,而是不能,况且,在下已经被御城守谪职了。” “这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认得他,你来小老儿这里询过他的事情,你们认得,你把他给我弄走,弄走!”长安土地撒起了泼,“不然我就去找大首,我要告状,你跟异闻社的洞宾先生,还有那爱财如命的火光鼠一窝,顶风作案!” “福德神君。”张果语气里带着一点恳求。 长安土地将脸一扭:“只要你把他弄走,小老儿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们要是背地里再干些什么,小老儿也绝不多嘴多舌。” 无奈张果此刻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办,只得被长安土地胁迫着上前将钟离权拍醒。 钟离权睁眼一见是他,擦着口水坐起来,满脸笑容。“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对张果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 “这厮就交给你了,你们赶紧走走走。”长安土地迫不及待将两人往外轰,急急把神祠的大门给关上,还从里面栓死。“你们俩,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听见没有?” 张果和背着包袱,扛着竹竿招牌的钟离权,站在土地神祠的大树底下,钟离权眼巴巴瞅着张果道:“我们现在去哪?我要求不高,在我找到恩人之前,有吃有住的地方就行,别的我啥也不挑。” 现在吕洞宾不在,他也不能擅自将人领回异闻社,张果面对这狗皮膏药一样的小钟直犯愁。“昨夜我给你的钱,还够住几天客栈……” 不等他说完,钟离权抢道:“住什么客栈,瞎浪费钱!” “我现在有事要去办,不如你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完事之后自会去寻你。” “那可不成,这满长安城,就只有你认得我恩人的密字,有跟我恩人一样的钱袋子,我钟离权可是个有恩必报讲义气的人,我一定要找他报恩,你对我也有一饭之恩,我必须得报答你,而且我也不会白拿你的钱,你说你现在有事要办,看你满面忧愁,一定是棘手的事吧?”钟离权审视着张果,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我是专能为人解忧,消除忧患的小能手,相信我,你一定用得上我,我的能耐你根本就没见识过,见识过你就会知道,我,你绝对值得拥有。” 张果本想撇了他不再搭理,此人讲话油滑至极,假假真真难以区分,可转念一想,要是今天大唐捕神也在相国府,自己跟吕洞宾约定的事,怕是绝对不可能完成,遂改了主意,只对钟离权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但是你必须保证,要听从我的安排。” 钟离权顿时点头如啄米:“我保证。” 于是张果便带着钟离权一起又到了相国府。 相国府的大门紧闭,门前也不见有家丁护卫,安静的十分反常,反而令人心中没谱。张果绕着偌大的相府外墙走了一遭,各门都紧闭着,一个人都没见着,看不出内里情况如何。眼见日头越升越高,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昨夜在树上,他记住了那座藏画的小楼,从小楼到外墙,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他现在不清楚府内的情况,但若是能潜进去,想办法将画从里面带走也不是完全办不到,只是那个人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步骤。以张果对那个人的了解,只要他出手,想脱身只怕会很难,他必须保证日落之前将山海神卷带走,不然吕洞宾他们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时间不够。 钟离权一路走一路观察,见张果围着相府打转,又见他双眉紧蹙,虽然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四平八稳,但他的脚步声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张果今日的脚步明显十分沉重。 “你是不是想进去?”钟离权忽然道。“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想要进这相国府,那是你的事,但你若是想进去,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离魂吗?”离魂不行,离魂之后,人是带不走画卷的。 “区区小事,也用得上我的宝贝神符?” 钟离权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倒让张果意外。“到底什么办法?” 钟离权笑得像只肥猫,笑过之后,将张果拉到偏僻的角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从角落里出来,张果换了样貌,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 “看看我的手艺,可还满意?”钟离权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半残的铜镜,举在张果脸前照了照。 张果愣愣地摸了摸自己下颌花白的长胡须,他满头的发髻都成了花白的颜色,脸上,手背上,还添了许多皱纹和老人斑,加上他原本就有一双苍老的眼睛,所以看上去天衣无缝,像是本来如此,而非伪装假扮。 如果他像所有正常人一样,那么,早就应该变成这样了。 张果望着镜中苍老的自己,有些恍惚。 钟离权趁机也照了照自己,摸着硕大高亮的脑门子,语气颇为不满:“哎呀,发际线又后退了,这可不成,这样显老,得弄点老姜擦一擦了。” 张果没听到钟离权的抱怨,回神对他中肯道:“你的手艺不错。” 钟离权将破镜一收,笑容格外大:“我说的没错吧,我还是有些能耐的,行走江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能混到现在,那也不是白混的。”他把自己的大葫芦给张果背上,又将那竹竿塞到张果手中,自己审视一遍,甚是满意。“别说,你这一扮上,活脱脱就像我师父的样子。” “你把我装扮成你师父的样子做什么?” “昨个夜里,我听到那些下人在窃窃私语,相国府里闹妖呢。”钟离权眉飞色舞,将竹竿上那块写着标语的布条,用力一展,“重拳出击降妖除魔功在千秋;打鬼驱邪造福纳祉流芳万代!” 于是乎,在钟离权的带领下,张果假扮成他师父,号称本是隐居山野的世外之人,昨夜在山中夜观天象,发现相爷府中突生异端,妖气弥漫,故而特此入城,义务降妖,不收分文。钟离权本就是走江湖的人,忽悠起相府下人,把人唬得一愣一愣,急忙进去回禀主子,相国大人为了画的事,已经告病在家,头上缠着布条歪在榻上呻吟,听闻禀报,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虽然连夜去找司天监的师少监没找着,只找来师少监推荐的老神仙,但好歹把大唐捕神都给惊动了,有他坐镇,心中无惧,这大唐捕神一身的煞气。 张果和钟离权被请入府中,灵馨阁内,张果与白灵师,一灰一白两个老头,相互谛视。而此时,山海神卷之内,韩湘跟何招娣带着吕洞宾,千辛万苦的游上了岸,只见那艘玉色的竹筏停靠岸边,山中不见罗四无量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