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姻缘少原因》 正文 1.婚礼 坊间传言,民政部近日突发奇想,效仿国际惯例,创作了四种独具中国特色的结婚登记颁证词,供前去领证的新人们当庭宣誓,效忠彼此。 这一消息经由我一个大学同学的亲身经历获得了证实。 据我这位同学讲,那天他和老婆到了民政局,但见办事大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兴旺。紧张兴奋之下,也没顾得上问一声,乱军之中直奔人少的窗口就去了。窗口工作人员面沉似水,扫一眼他们的表格和证件,语气波澜不惊:“站错队了,结婚在对面,这边是办离婚的。” 一片窃笑声中,两口子互相埋怨着重新排队,总算交了证件办好了手续,工作人员又问他们要不要宣誓。我同学一听楞了,说:“以前没这规矩啊。”对方于是反问:“你以前结过婚?”我同学脸泛青绿,说当然没有。结果对方一句话他就哑口无言了:“没结过你怎么知道以前没这规矩?” 我同学正因站错队的事满腔憋屈,一时激动就开始攻击政府,说工作人员服务态度不好,窗口标识不清误导群众。正吵着,他老婆不干了,说他故意东拉西扯,根本是心里有鬼所以才逃避宣誓,进而怀疑起他娶她的诚意。 结局可以想象,我同学第一次兴冲冲的转正经历就这样中途夭折,跟他老婆又继续非法了一个多星期。 事后,我同学悲愤难抑,在他的博客里详细记载了这段遭遇,还在校友录里打上链接广而告之,就有慕名而去观摩的某位同学安慰他,留言说:你该这么想,其实离婚和结婚登记处设在一起具有到监狱参观学习一样的警世意义,你去登记结婚,回头一看,就能提醒自己引以为戒;当你准备一拍两散,再回头一看,你就会恍然悟道,发现婚姻如同人生,兜了一圈总归要转回原点;如果你要再婚再再婚,也能激励自己老子这叫从哪跌到就从哪爬起;最不济这种设置也有方便群众的考虑,万一你刚领了证就反悔,一扭头就能改正错误,绝对省时省力。 又有个同学一言以蔽之:不管时代如何变迁,站错队都是杯具。结婚和离婚也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各位同学请千万警惕。 我看后在底下点评:此屁有理。 幸好我同学是个乐观主义者,在终于成功转正后还是如期举行了婚礼。 老托说: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事实上所有婚礼也都是相似的。新郎都是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新娘都是美丽大方温柔贤惠的。大厅都是金碧辉煌高朋满座的,菜色也基本上都是雷同的。 婚礼结束后宾客们一拥而出。我们在人流中穿行,到达停车场,一眼望见挡风玻璃上的鸟屎,黄白相间,异常醒目。李斯骂了一声,掏出面巾纸善后,面部扭曲成包子状,一边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仰望苍穹片刻,“就是问问你们,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这个命题太大了。”李斯看都不看我一眼,“往远了说呢,当人类刚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像其他动物一样,该发情的时候发情,然后生息c繁衍,本来很简单,谁知道后来人类自己发神经,搞了一个狗屁婚姻制度,由此产生了一系列问题c烦恼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违反人性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傻叉拿它当圣经一样死抱着不放。” “别又来这套好不好。”由由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后座里。“总以为别人都傻,就你聪明!人要是都跟狗一样,那还是人吗?感情c理智c道德这些东西在你眼里都是狗屁?那么多人难道都是为了为了那事儿结婚?” “哎你别说,为了那事儿结婚的还真不少。”李斯猛踩一脚油门,从酒店保安身旁疾驰而过。我从后车窗里回头看去,那小伙子像根木桩一样傻站在那儿,估计吓得不轻。 “姐姐!您慢点!我可还没嫁人呢。”我紧抓着车顶的把手喊。 李斯把车开上大路,继续发表歪理邪说:“当然不是所有人,不过你得承认有一部分确实是为了生理需要结婚的,另外那些人,有为了钱的,有为了房子的,有为了面子的,有为了父母之命的,有为了伟大的爱情的,有为了不想一个人待着的,还有什么也不为反正时候到了就结的,当然,还有像徐高峰这样为了孩子的。你说,要不是他媳妇有了,他能这么快就结婚?” 李斯口中的徐高峰正是我那倒霉的站错队的大学同学,我们刚刚参加完的这场婚礼的新郎。新娘我们不认识,中人之姿,白白胖胖,婚纱裙摆宽松,像个巨大的钟罩,罩住了她的肚子,从外面看平安无事。 “你老是用恶意揣测别人。孩子是决定因素吗?如果存心不想结婚,再怎么都没用。说到底是因为爱情,爱情!”由由抻长了脖子冲李斯叫嚣。 “我没聋,你不用这么喊。有理不在声高,小姐。”李斯冲着后视镜说。“哦,是伟大的爱情啊。那就伟大地爱去吧,干吗非搞这个形式啊?有没有那一张破纸有什么关系?难道没有那破纸就不爱了?那也太不伟大了。” 我想笑,但瞄瞄由由锅底灰一样的脸色,还是忍住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装模作样地扭过头去欣赏窗外的风景。但由由的注意力压根儿没在我身上,她正集中全部火力对准李斯,“你这是抬杠!结婚是对爱情的一个承诺,一种保障。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关心往小了说,比如你病得爬不起来了,有个人在旁边照顾你,送水送药,这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啊。” “可是由由,扶持啦关心啦,这些事朋友也能做啊,你不关心我吗?送水送药更简单了,请个保姆不就解决了。” “那怎么一样!”由由叫,“朋友是不能代替爱人的。朋友毕竟都会有自己的家庭,真正永远陪在你身边的还不得是你的另一半。你看,刚才他们发表结婚感言时都哭了,你不觉得很感人吗?” “恩,是挺感人的。俩月前我在歌厅碰见徐高峰,他身边还不是今天这位呢。太感人了实在是。” 由由把上身挺得像把尺子,呈30度角斜眼盯着李斯的后脑勺,足有十几秒不发一语。我几乎能听见她用鼻孔向外喷粗气的声音,就像一头打着响鼻的骡子。 “冯——艺——”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今天心情特别不好,你要是吐不出什么象牙来,最好免开尊口。” 我一听由由连李斯的本名都叫出来了,显见得是动了真气了。为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赶紧出面制止:“哎呀都住嘴吧!人家结婚关你们什么事?争来争去的!这么多年了你说你们也不腻歪?我听都听腻了。” 确实很多年了,类似今天这样的争论自从我们还是傻乎乎的女大学生时代就开始了,那时我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亲如姐妹,物皆共产。虽然李斯和由由因为人生价值观背道而驰时常爆发内战,但我们的革命友谊从未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 我看了眼坐在我旁边一脸忧郁的由由,大学时她很少忧郁,可是这两年我明显感觉她忧郁多了,这跟她总是遇人不淑有很大关系。所以她说“心情特别不好”我多少也能理解。她是最讨厌参加婚礼的,尤其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的适龄男女青年都约好了似的,排着队一窝蜂地赶着结起了婚,算上徐高峰,光这个月我就赶了不下五个场子,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出我的腰包,连个响动都没听见。对此由由恨恨地说:“明天就上战场么?干嘛都像没日子了似的赶着结婚!” 每接到大学同学的红色税单,多数时候由由都不亲自莅临,而是把红包交给我或者别人带过去。要不是徐高峰跟她交情不错,今天她也是决计不来的。偏偏又跟李斯斗了一阵口,恐怕又要多忧郁上好几天。每次看见由由这副德行,我就感叹命运不公,像由由这种婚姻的虔诚信徒c集传统妇德于一身的人间极品,怎么就嫁不出去呢? “人间极品”是李斯对由由的形容,她说由由这样的已经接近绝种了,国家应该贴上标签把她圈养起来,以后可以卖票供人参观什么的。她还说由由生不逢时,早几百年就可以写进《女诫》,或者让由由妈在后背刺上“贤妻良母”四个字永载史册了。 由由恨她嘴毒,说你这样的谁敢娶你?干脆一个人老死算了。 李斯就嘿嘿笑着说你这个咒用错地方了,我是求之不得。 李斯跟由由有一点相同的是,她也不喜欢参加婚礼,不过理由跟由由不同,“实在太无聊。挺好的俩人像猴子似的让大家耍,还要水米不进地折腾一整天,累得跟狗似的。你说图什么啊?”我说既然这样你可以不去嘛,勉强自己也不是你的作风啊。她就说不勉强不勉强,一个红包换一屋子的潜在客户,这生意一点不亏。“知道那大厅里一桌子一桌子坐的都是什么吗?不是人,那都是五彩斑斓的人民币啊。”说完又补上一句:“这话你听听就算了,可别让由由知道,不然又给给我让思想品德课了,说什么‘钱财是身外之物,女人的归宿还是家庭’。我可懒得听她念经!” 说起来李斯也算是一小小的成功人士了,最起码在我们班女同学里她是混得最好的,除了有个旱涝保收的国企员工身份,在外面她还有一个自己的地下公司。她的正牌单位是著名通信企业,她的黑窝点是产业链上的下一环,搞点彩铃业务c设备代理什么的再转手卖给她的正牌单位。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行业就处处暴利,反正我感觉李斯的钱来得总是格外容易。我说你这不是监守自盗吗?她就恬不知耻地对我说:“我这叫‘合理利用资源’,什么叫‘监守自盗’啊?多难听。” 由由给李斯下了封口令以后车里一直很安静,我看见由由皱着眉头长时间地发呆,就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想了半天又绕回刚才那场婚礼上,评价道:“徐高峰这小子看来混得还不错,好家伙!酒是五粮液烟是软中华啊,就是没事搞这么一出表演有点麻人,土不土洋不洋的。” 也不知道是谁给徐高峰出的馊主意,他和他媳妇俩人白衣飘飘,给大伙演出了一幕“王子遇见天使”的音乐剧。不成想徐高峰五短身材,白西装被他穿得很幻灭,导致好好一场音乐剧变成了情景喜剧。 由由顿时来了精神,回头附和道:“可不是嘛。就他那尊容,还王子呢。我的妈啊!八成是他老婆的主意。光知道晒幸福了,有钱都不会花。要搁我,就搞个纯中式的,穿汉服,复周礼,那才叫有品位才叫与众不同。” 我疑惑了,“啥时又改听了?我怎么记着你上回说要搞海边的还是草坪婚礼来着?又换中式了?” 由由不言语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我顿时醒悟这个话题不宜继续深入。也是,由由的另一半还不知在哪个娘的腿肚子上转筋呢,婚礼以及它的形式实在是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的一个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由由忽然幽幽地开口:“我看徐高峰他老婆也不怎么样嘛,要学历没学历要长相没长相。徐高峰也是,一个大男人急什么哪?还没到三十呢。我们班男生别看不怎么样,婚到是结得都挺快的。真不懂他们有什么可急的,我们这些女同胞还都没急呢。” 本来还安静的车厢里接着发出“嗤”的一声,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没控制住,等到在后视镜里看见李斯笑咪咪的眼睛,我才知道发出这大逆不道的声音的原来另有其人。 由由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乎从后座上弹起来,“停车!我要下车。让我下车!” 我赶紧按住她,“行了别闹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见了面你们就吵。” 李斯还想火上浇油,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抱怨说:“你看,我也没说话呀。连笑都不行?” “你是不怕事儿大啊你!”我呵斥她,“都消停点!这样还怎么去买东西呀?都节省点能量吧,下午不是还得去何宁她们家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百日 我们仨在中街卯足了劲一通逛,直到感觉不出腿是自己的了,这才钻进李连贵简单吃了点东西。由由直嚷找到感觉了找到感觉了,我和李斯也挺亢奋,一时间仿佛时光真的倒退十年,我们还是一朵花的年纪,虽然兜里比脸还干净但满身都是过剩的精力。 菜本来没叫多少,但却剩了有一多半。由由说真是怪了,怎么李连贵的味道不如从前了?我说不是菜的味道变了,是吃菜的人变了,就跟我妈我爸常怀念困难时期的野菜团子是一个道理。说真的,那时候我们的五脏庙实在太荒凉,得攒上个把月的银子或者等到谁生日了才能出去打打牙祭,像李连贵这种现在我们都不屑一进的馆子那时候还算是有相当级别的。我记得头一次去李连贵的时候,因为囊中羞涩,只要了两个菜,结果几头恶狼一顿风卷残云吃得意犹未尽。后来李斯发了财,整天燕翅鲍的时候还老是念叨,说什么玩意儿啊,还不如熏肉大饼好吃呢。 吃完了饭我们嘬着牙花子直接开赴何宁家。她们家住在顶层,一梯两户,出了电梯门左边是她公公婆婆的屋子,右边是她们小两口住着,反正没外人,所以从来是日不闭户,白天里防盗门形同虚设。 其实以她们两口子现在的经济实力,换个环境好点的新小区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住在一起方便照顾。李斯对此一向不以为然,说这年头了哪还有跟公婆住一块儿的,山高水远还避免不了矛盾问题呢何况同一屋檐下乎?我说所以你叫李斯你不叫何宁,只有何宁这种温良恭俭让样样不拉的模范媳妇才有资格享受少奶奶的幸福生活。 由由刚一进门就高叫:我儿子呢我儿子呢?然后何宁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说进来吧在这儿呢,她就一头钻进内室没影了。 何宁她老公郑瑞屁颠屁颠地迎到门口,笑得跟个龟公似的跟我们打招呼:“安文来啦?”又去接李斯手里的大包小包,“哎呦,狗室长,干啥这么客气呀来就来呗还带东西?” 李斯正慢条斯理地换鞋,闻言抬起头来,眯着她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狗室长也是你叫的?少跟我没大没小的。” 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关于李斯为数众多的名字的问题。 李斯生下来的时候不叫李斯,叫冯艺,这个名字被她用了二十几年。临大学毕业前她突然宣布改名,说从现在起她抛弃父姓改从母姓,以示公平。于是她就成了李斯。老实说李斯这个名字能存活多久也是个未知数,说不准哪一天她又觉得该对自己也公平公平,就干脆自己杜撰一个姓,开门立派自成一家,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除了本名和身份证上的官方用名,她还有一嘟噜别名:她是我们寝室的老大,也是寝室长,所以“老大”c“狗室长”都是我们对她的尊称,自从一年前她养了一头藏獒,“狗室长”这个称号算是彻底地名副其实了。另外,她在她的洋鬼子情人那里叫“lili”,在正牌单位叫小李,在她自己的黑窝点叫李头儿总之这些五花八门的符号都共同代表着一个实体,就是这个长着一双狐狸眼睛的女人。 “小样儿!女特务的身份都没你多。”我这样对她说。 屋里挺热闹,一拨人正堆在客厅里打麻将,战况正酣,没人顾得上跟我们打招呼,我扫视一圈,没一个认识的,估计都是何宁她家那口子的狐朋狗党。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正边嗑瓜子边看电视,瓜子皮弄的一地都是,真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经过书房门口,我看见里面蹲着一个人,这人正举着螺丝刀摆弄电脑主机,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一眼,跟我友好地打招呼,“你好。” 我楞了一下也回了句:“你好。”一边疑惑这人是谁一边转身进卧室了。 床边趴着由由,屁股撅得老高,正眉开眼笑地逗何宁的大胖儿子呢。我冲上去对着她的屁股就是一巴掌:“还能有点人模样不?”然后也加入到玩孩子的行列。 今天是何宁的儿子大宝降临人世的第一百天,我感觉这小子比起满月的时候又大了一圈,越发显得圆润饱满c鲜嫩欲滴。看来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咧开嘴嘎嘎地笑着,露出粉红色光秃秃的牙床,四只米其林轮胎一样的胳膊腿儿在空中乱挠乱蹬。我早先一直对婴儿们的这种运动方式感到好奇,他们如此长时间高频度地挥舞拳脚难道一点都不累?为此,我还非常具有科学精神地回家进行了一番实践。实践证明,我的老胳膊老腿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的,事实上不到一分钟我就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了。自那以后我对这些柔弱的小肉球们肃然起敬,认为他们是和大人们完全不同的一种生物,非常神奇,不可思议。 一边逗着大宝,我一边问靠在床头的何宁:“怎么挑今儿这日子修电脑哇?服务态度还不错,还跟我打招呼呢。” 何宁脸上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突然扑哧一声乐了,说:“你可真行。不记得范思哲啦?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什么范思哲?”我也乐了,“还香奈儿呢我。” “不是咳,就是上次吃满月酒的时候,把我认成小保姆那个,想起来没?” 她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想起来了。 那回大宝满月酒,有个郑瑞的朋友来得比较晚,到郑瑞跟前打完招呼就四处张望,还问郑瑞:“嫂子呢?嫂子没来吗?” 郑瑞指着端坐一旁抱着孩子的何宁,说:“这不是么。这么大个人坐这儿你看不见?” 那人顿时一脸尴尬,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以为以为是你们家保姆呢。” 当时一桌子人都笑喷了。后来我们还常拿这事挤兑何宁,说你完了,越混级别越低,都混到保姆堆儿里去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人家,何宁自来就长着一张娃哈哈的脸,到现在出去还有人问她毕业了没,再加上郑瑞有点老相,他们俩站在一起常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我记得他们刚勾搭到一起那会儿,郑瑞就经常为千夫所指说他糟蹋未成年儿童。 “就是那个二百五啊,我说怎么有点面熟呢。”我一想到“范思哲”这个名字,又憋不住笑了笑。“可是他怎么上你们家当上维修工了?” “不知道,有瘾呗。郑瑞说这人可有意思了,不管上谁家,只要是熟一点的,进门就寻摸人家里有没有需要修理的电器。我以为他是职业病呢,结果还不是干这行的。反正有点怪癖就是了。哎,你怎么不进来啊?站那儿当什么门神?”后面这句是跟李斯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收废品的 李斯一直没进屋,倚门框站着,面带神秘的微笑,跟梦娜丽莎似的,听见何宁叫她,就优雅地踱到床边,伸手去摸大宝的脸蛋,没成想 “啪”地一声被由由给拍掉了。 “洗手了么你!不知道身上一股狗味么?把传染病带给儿子咋办?” 李斯翻个白眼,“人家亲妈都没说什么,你个外三路的急什么劲儿啊?得,我不碰还不行么。” 由由就是这样,一涉及到大宝的事她就乍毛,紧张得不得了,跟个母老虎似的。何宁自己反倒不是特别上心。有时候看见她们俩的态度,真说不好谁是干妈谁是亲妈。由由曾经因为嫌何宁对大宝的关注度不够而产生不满,说你这当娘的好像这是别人家孩子似的,要是换了我早恨不能一天24小时不错眼珠儿地守着了。何宁就说你知道个屁,我是有生的义务没有养的权利,先是老头老太太的宝贝孙子然后才是我儿子。不过也好,我乐得轻松。 由由抄起大宝抱在怀里,那孩子在她身上大肆祸害,没两分钟她的真丝衬衫就给揪皱了,胸前的蕾丝边上一坨口水。何宁直皱眉,说快放下吧看衣服都成什么样了。 由由却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没事没事,简直太可爱了!哎呦喂,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呀!我说孩子他妈,借我玩几天吧?” “什么东西就借你玩几天哪,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不就得了。”李斯冷冷地说。我冲她猛挤眼睛,她只装没看见。 “你不用挤眉弄眼的,好象我有多小心眼似的。”由由冲我说。“你们都听好了,我今年一定要嫁出去!所以都上点心,广泛发动群众,有好男人赶紧给我送来,听见了没?” “你这话就不仁义了。”我说。“我们少给你介绍了?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相了多少回亲了,光经我手出去的少说也有半打了吧?我就奇了怪了,这么多的机会,就算是皇帝老子选妃也该选出来了。” “我看你还是太挑了,”何宁也数落她,“谁让你念那么多书的。我们家郑瑞才一个小专科,我不也将就了?” “少奶奶,你那叫将就啊?就这么一个潜力股让你给碰上了,还不许我们在剩下的人堆里扒拉扒拉呀?”由由反驳,“你们说说,我挑过学历吗?我都把标准放到最低了趋近于零了。你也不看看给我介绍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边角余料!你说,”她把矛头转向我,“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个水平?都把我当成收废品的了。” 每次由由用这种怨妇的口气跟我说话我就犯头疼。 说起来我在她这儿确实有过前科。前两年由由还在北京读研的时候我曾经给她介绍过一个国航的男青年,靳准的小学同学。我本想着既都是老乡,又知根知底,弄好了亲上加亲岂不美哉。谁知道由由那边过了n久都没动静,我怀着满心疑惑打电话过去问见了没有,由由不冷不热地说见了。我又问感觉怎么样,结果她顿了一会阴阳怪气地问我:“你见过这个人吗?”我说没见过,怎么了?她说没见过的话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又让我先看看本人再说。 我一头雾水,直到若干天后从靳准那儿弄来了该青年的近照,我才明白由由为什么是那个态度。照片上的人有点聪明绝顶,看上去像有四十岁,五官创意十足,跟冯小刚有一拼。 我倒吸一口凉气,当场光火,说靳准你小子存心陷我于不义。 靳准隔着太平洋可怜巴巴地说我现在是哑巴吃黄连,谁知道这孙子这么不会长,十年不见就退化成这样了。 后来我再次因为这件事向靳准发难的时候他批评我以貌取人俗不可耐。我自我检讨了一下之后承认我是有点庸俗,不过人生本就俗不可耐,我只是单纯地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站在由由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而已。更何况由由虽不能说是什么绝色,但至少还不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 就因为落下了这个口实,从那以后在由由面前提到相关问题的时候,我就难免有点底气不足。 于是我赔笑着说:“你看你看,就这么点事记恨我到现在。再说安排任务也得找对人不是,就我这种水平的,周围都是穷苦大众,可不像咱李女士,生活在青年才俊的包围圈中。” 听见我的话,李斯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指望我,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完成不了。但凡有点权的有点钱的都没有好东西,这种损阴德的事咱不干。” 由由恨恨地看着李斯,“不敢指望你老人家。你是巴不得我跟你一样剩着呢。” “不用急呀由由,”何宁赶忙安慰她,“你是缘分还没到,缘分到了就很快的,我跟郑瑞不也是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其实结婚也没什么好的,我还羡慕你们自由自在呢。”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种幸福得都不知道幸福俩字怎么写的人哪里能了解我的痛苦。看看你滋润得,”由由走过去掐掐何宁的腮帮子,“跟鸡蛋清似的。再看看我,唉最近我感觉褶子又多了好几条。怎么办哪!怎么老得这么快啊?” 我知道由由一直特别羡慕何宁,甚至将何宁的生活模式当成她的人生样板。她经常感叹何宁的命太好,说如果也能拥有这种相夫教子的美好生活,她绝对愿意放弃人人称羡的硕士头衔和稳定工作。 当然,李斯对她这种想法是大加鞭挞,说这是历史的倒退,是全世界女性的耻辱。我虽然也不赞同由由的观点,但是我能理解她。当初何宁突然宣布结婚曾让她大受刺激,怎么也想不通如此不起眼的何宁会这么顺利地把自己给解决了。 其实不只她,我们也挺惊讶的。 何宁虽然长相饱满讨喜,但她在我们寝室年纪最小c个子最矮c脑子最钝,平时一向木讷少言,见到雄性动物就满脸飞红讲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更离谱的是,她的独立生存能力还特别差。记得刚入校不久的时候,我们都得往被罩上绣上自己的名字和寝室号码,这样统一送洗的时候才不会弄混。等我们都绣好了才发现何宁还在满头大汗地折腾,就走过去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结果骇然发现雪白的被罩上一行鲜艳夺目c硕大扭曲的红字,这位小姐居然把记号绣在了被罩的正中央。这还不算,字的背面红线纠结,缠绕成团,其状之可怖,令人不忍卒睹。当时李斯断言,要是给她足够长的线,她没准能把自己也缝进去。 总之何宁就是那种乏善可陈的人,我们一度担心她嫁不出去,可世事就是如此难以预料,没想到她反倒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先结婚的。 “徐高峰现在变什么样了?从我结婚以后就没见过他了。”最后还是何宁转移了话题。 “胖着呢。”李斯说。“带着个腐败的肚子。咱班这些大爷们,现在是一个赛一个的脑满肠肥,怎么就能堕落得这么快!” “我说,你真的不结婚么?”何宁问她。“你送出去那些礼钱都不想收回来啦?还说你不做亏本买卖呢。” 李斯认真考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说的有道理。要不我先找个人把证领了,等收完钱再离?” “滚!”我们仨一起冲她喊,然后哈哈大笑。 笑完了何宁又关怀起我来,“还有你。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你们俩这跟马拉松似的,有十年了吧都?” “十二年了。”我往嘴里扔了一粒鱼皮豆,嘎蹦嘎蹦地嚼。 “你们可真行!想拖到什么时候哇?我看你赶紧收拾收拾上美国陪读去算了,顺便把婚结了。” “没门。”我摇晃着脑袋,“我还想出个轨爬个墙什么的呢,想想我从开始就拴在一棵树上,连别的男人什么滋味都没尝过,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可怜了。你们难道都不同情我吗?” “同情个屁!”由由骂我,“你这种人最可恨了!故意显摆是吧?不要?不要给我啊!靳准多好一人。” “拿去拿去!”我豪爽地挥挥手,“有什么好的?我都腻歪透了。” “你会遭报应的。”由由轻蔑地说。 “少听她胡扯,等哪天靳准突然醒悟了把她蹬了,她就该哭去了。”何宁很认真地说。 “真的,你别不当一回事,天天在一起的还出问题呢,何况是你们这样远隔重洋的。别以为十几年的感情就万无一失了,连过了一辈子的老夫老妻都有分手的,这年头哪有什么事是保险的呢?你这么看我干吗?”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真是刮目相看啊何宁同志!结了婚那就是不一样啊。你这一套一套的长篇大论都是从哪抠出来的?” “你甭对牛弹琴了,得让她真的尝点苦头她才能开窍。”由由说。 “你少咒我。”我瞪她,“我们家靳准对我忠贞着呢。再说了,就他那种情商不及格的笨蛋,给他机会风流他都不会。” 我这番话绝对不是虚张声势,我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敢这么说的。我跟靳准认识的时间比一条狗的一辈子还要长,我深信对他的了解比对我自己还要深,就像一个人即使闭着眼睛也绝不会把饭吃进鼻子里那样。我相信他也是这样了解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山顶洞人 那天散席以后李斯又提议去喝酒,说既然出来了就索性玩个痛快。由由本来不想去,说我又不会喝去那儿干什么。李斯就说本来想介绍个男人给你认识的,可别说我没帮忙。由由又装模做样地矜持了一下,方才答应同去。 我们去的地方在十三纬路上,是一家叫做“昨日重现”的酒吧。李斯说是她的一个朋友开的,已经正式营业一个多月了,她一直没去捧场,今天早上翻抽屉找某个名片时无意间翻出一张贵宾卡,才想起这件事来。 我觉得“贵人多忘事”这句话就是用来形容她这号人的,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她的朋友太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我时常纳闷一个人怎么可能认识那么多不同行业不同地域不同类别的人。在我眼里李斯绝对是天赋异禀,她仿佛从来没有过人际沟通方面的困扰,我甚至怀疑即便把她扔到火星上,她也能迅速跟那里的外星土著打成一片。对于这一点我很是嫉妒。虽然毕业这几年在摸爬滚打中我也进步了不少,有时候也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但在内心深处我感觉我仍然是那个拘谨腼腆的小姑娘,就像原始丛林的小动物害怕人类那样,对陌生人群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 酒吧里面灯光昏暗,音乐刺耳,媚眼c酒精和荷尔蒙在空中乱飞。我们在正对舞台的一张桌子旁坐下,舞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正像抽了筋似的在演奏小提琴,是一首很流行的舞曲,可我叫不上来名字。 李斯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熟练地给我们每个人点好了酒,然后俯身在我耳边吼:“怎么样?挺不错吧?这儿多的是年轻标致的小伙子。” “你这句话听着可真龌龊。”我也冲她吼。她嘿嘿地乐。 有人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她回过身去招呼那人,然后跟我们说了一句什么。我只看见她的嘴在动,音乐声实在太大了,什么都听不清。那人见状对着舞台方向打了个手势,然后音乐突然缓慢了下来,也不再那么震耳欲聋了。 我估摸着这人就是老板了,果然听见李斯说:“认识一下,陈贤达,陈总,24k白金单身汉。” 我狠盯了两眼这位陈总,卷毛c精瘦c深目c阔口,说不上难看,但感觉上像是有点没进化完全,跟中学历史课本上的山顶洞人有二分相似。 山顶洞人谄笑着递给我和由由一人一张名片,又客气了几句,说旁边有一桌要应酬等一会儿再过来陪我们,让我们不要客气玩得开心点,今天的消费一律免单。 李斯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说滚你的吧,我一来你就忙,装得跟个屁似的,既如此我就当你是个屁把你放了吧。 山顶洞人没露半点愠怒之色,呵呵笑着说那我就先过去了,照顾不周照顾不周。 等他走远了我猛一捅李斯,“你这个泼妇,说话咋那么粗俗?” 李斯抽出一根烟点上,“没事,放心待着你的,他就好这一口,说这是北方人的豪爽,就因为这一点才跟我们结交的。” “他是哪儿人?”由由忽然冒出一句。 李斯反问:“你看他像哪里人?” “广东广西,要么就是云南福建,看他那张凸凹有致的脸,典型的马来人种。” “聪明!”李斯夸奖她,“不愧是多喝了几年墨水的,见识就是不俗。没错就是南蛮子,老家汕头的,祖上三代都是生意人,生意世家。” “要说人南蛮子就是会做生意,天生基因里就带着这本事,不服不行。”我想起少数几次跟南方生意人打交道的难忘经验,由衷地感叹。 “人家也能吃苦,不管多脏多累多下贱,只要是能把你兜里的钱掏出来放进他兜里,让他下跪管你叫爷爷都没问题。哪像我们哪,一个个没多少本事,臭脾气倒不小,小钱不愿意挣,大钱又挣不着。一点财商都没有。” “财商”是李斯发明的专有名词之一,比照“情商”c“智商”之类衍生出来的。李斯在跟我们胡掰的时候经常会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新名词或是经典句型,我就称赞她真有创作天分,不去搞语言学都屈才了。 几杯黄汤下肚,由由有点不胜酒力,她本来就没酒量,原来在学校里是有名的“三杯倒”,现在能撑到这份上已属不易,这还得归功于近几年在新闻出版局的实战锻炼,所以她喝醉我丝毫不奇怪。 奇怪的是李斯,这厮一向视酒精如白水,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除了毕业散伙饭那时她高过一次——就那么一次,此外我再没见过她被酒精征服的模样。今天也不过才几瓶啤酒,她怎么就一副坐不稳的德行了?这不像她啊。 “哎哎,”我对死猪一样趴在桌子上的李斯连推带搡,“少装啊,跟我还玩这套,快起来!” 李斯极其缓慢地抬起上身,以手支颌目光迷离地看着我,媚眼如丝,似笑非笑。我盯着她那张桃花一般的漂亮脸蛋,心想得亏我不是个男人,要不现在就直接扑上去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咣铛一下倒在我身上,长出了一口气,连叫了我好几声:“娘娘,娘娘,” “叫魂呐?有屁快放!” 娘娘这个称号我已经被她们叫了十年,她们老是说我爱操心爱唠叨就跟个当娘的似的。我承认我是挺爱瞎操心的,谁一有事我就跟着发愁,比当事人自己还着急上火。别人都说安文你累不累啊跟国家总理似的,神六上天工人下岗你都管了得了。我说那种小事我不希罕管,只要你们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万事亨通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娘娘,”李斯的脑袋靠在我肩膀上,死沉死沉的。“我原来想过,等我们都老了,就找一山青水秀心明眼亮的地方,收拾收拾搬到一起打麻将去。可是现在呢,你们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我这个愿望八成是实现不了了。” “不就何宁一个人结婚生娃了么?你”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我的话,“早晚得结,你们!早晚的事,一个也跑不了。我跟你说,这两年我老觉着我跟你们的生活轨迹越来越远,何宁不用说了,完全一家庭主妇;你们呢,坐在一起也是男人长男人短的。等你们都嫁出去了,肯定是满嘴的婆婆老公孩子,我就更插不上话了。娘娘,我不乐意这样,真的不乐意” 我有点惊慌。看着一个无敌女金刚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沧桑忧郁的诗人,这实在让我不适应。 “你怎么了?恩?没事儿瞎抒什么情啊?”我像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后背。 这当儿由由从洗手间回来了,站在那儿摇摇晃晃地问我:“她怎么了?你惹着她了又?” “我惹她干吗呀?谁知道抽什么疯这是。得了,都打道回府吧,真是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红灯停绿灯行 尽管李斯死活不肯走,非要喝它个一醉方休,我还是伙同山顶洞人连拖带拽地硬把她塞进了出租车。虽然我有照,但我非到万不得已绝不碰方向盘,以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糟烂技术,我真怕我们俩看不到明天的月亮。我惜命,惜得厉害。 “明天再让她自己来取车,给你添麻烦了。”我对山顶洞人说。 他满口答应下来说千万别客气咱们又不是外人,笑容特别职业。 我心说可真能套近乎,这才认识不到俩钟头就混成内人了。 他又给由由拦了一辆车,主动要求当一回护花使者,还含蓄地使用了文明用语,听起来跟个大学老师似的。由由很淑女地回绝了。我问她是不是真的不用送,她回答说没问题你把老大伺候好就行了。 别说,由由还真不错,挺给我挣面子,基本上能够保持直立状态,从屋里到门外这一段路程也是独立完成的,真是甚慰我心哪! 我很怕李斯吐在人家车里,所以上了车就一直坐在她旁边密切关注她的动态,预备一旦有变好及时喊停。 “没少喝啊。失恋了?”司机突然问我。 方才我就感觉他从后视镜里贼眉鼠眼地看我们,估计也憋了好半天了。但我不准备满足他的好奇心,就淡淡回了一句说没什么,有点别的事。我打车一向不爱跟司机神侃,又不认识,干吗弄得跟亲人似的。这司机一看也是那种话痨型的,自言自语了一阵,见我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始终不太搭茬,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也就悻悻地不吭声了。 李斯一直歪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脸冲着车窗方向,只留给我半边耳朵,我估摸着她是睡着了。因此当车到了她们家楼下我准备叫醒她,她却突然睁开眼睛说她没睡着的时候,好悬吓了我一跳。 “我没事,你回去吧。”她站在楼门口打发我,站得像一棵松树那样笔直。 我有点生气,“敢情是装熊啊你!刚才还以为你要死了呢,这会儿功夫又跟兔子精似的了。” “走吧。好好睡一觉。”她冲着我微笑,语调极其温柔。 从李斯她们家回我那儿用不了三分钟,因为我们两家就隔着一条马路。前年我贷了点款在这条路上买了个小房,为的是能离公司近点,也是不想再租房子了,搬来搬去的我也累了。李斯来我家视察过以后看中了对面那个小区,说那儿风水好。她有点迷信,上学的时候就常装模做样地研究周易,神神道道的拉着我们非要给我们看相,跟个半仙似的,也不知她是真懂还是假懂。 当时我以为她也就是说说,谁知道没俩月,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让我把卫生间的窗户打开。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依言开了窗户,正想骂她发神经,就听她像上帝一样地说:“你这睡衣可真幼稚,居然还是米老鼠的。你举着拖鞋干吗呢?别,别往下看,看对面。” 我当时跟见了鬼一个感觉,傻不楞登往对面看,结果看见对面楼的某个窗口像打信号灯那样一闪一闪亮了好几下。 那时天还亮着,我视力二点零,因此还能影影绰绰地看见窗前站了个人。我突然间福至心灵,说:“那个打灯的变态不是你吧?” 她听后得意地哈哈大笑,跟电影里刚得了逞的淫贼一个动静。 我火冒三丈,差点一甩手把拖鞋顺窗户撇出去,考虑到实在隔得太远,力有不逮,这才作罢。 自那以后我就给我们家厕所挂上了窗帘,不然一想到对面有个变态拿着望远镜可能随时窥伺你,我就头皮发麻,连大个便心里都不塌实。 李斯也确实神通广大,我没想到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顺利在那小区搞到房子。让我更加哭笑不得的是由由也跟着凑热闹,说以后她结婚也要在这附近安家,这样我们就可以常来常往跟上学的时候一样了,还说可惜何宁目前身不由己,不然说什么也要把她也鼓捣过来。气得我说你们怎么跟尾巴似的以后我要是搬到美国去你们还能跟到美国不成? 这个时候基本没什么车了,我大摇大摆地从马路中间横穿过去,就像这条路是我自己家的一样。 如果靳准此时此刻看见我,一准儿又要批评我不遵守交通规则。 这小子自从当了两年临时美国公民就有点传染上了美国佬那好为人师的臭毛病,好像除了他们地球上就再没有高级人种了。他第一年放假回来就开始看什么都不顺眼,空气也不新鲜了,肉鱼蛋味道也不纯正了,街道也不干净了,人民群众也没礼貌了反正哪哪都不对他心思了。 有一回也是晚上,也是路上没有几辆车,我照惯例想都没想就开步往前走,结果被他一把拽住,说没看见信号灯还红着呢吗?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红着怎么了?他说废话!当然得等绿了再走呗。我楞了一下说这不是没车嘛? “没车就可以随便违反交通规则了?规则难道是做样子的么?方便了就尊重一下,麻烦了就扔一边去?就因为我们总把规则当儿戏,法治社会才迟迟建立不起来的。” 大半夜的他就站在马路牙子上开始对我说教上了。 我本来不想生气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坏就坏在他不该多说后面那一句。 当时我恼羞成怒,冷笑着说:“嗬嗬嗬!还上升到民主法治的高度了。行,您是精英,我是农民,没办法,俺们农民就这素质,爱咋咋地!”说完就一阵风似的飙过马路去了。 这回他不等绿灯了,一个箭步蹿到我旁边拉住我的胳膊,“你看你看,生什么气呀?多不值得。” 靳准不是吵架的料,在我们有限的几次吵架中,他没一次吵得赢我,他说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令我极纳闷的是,不管是吵架还是辩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是我赢,可奇怪的是事情最后却还是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就比如过马路这件事,打那以后我就开始自动自觉地遵守交通规则了,不管天有多晚,不管有车没车。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着。最近略有点放松,刚才一这么着,又不由自主地引发了我的罪恶感。 我想想觉得挺窝囊,就对着空无一车的马路骂了一句:“靠!真他妈邪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失眠 我打小就没有失眠的毛病,基本上脑袋一挨枕头就着,我妈说我没心没肺。不过我不是嗜睡,每天固定八小时,时间到了自动苏醒,连闹钟都不用。另外我三餐定时,工作有序,生活比农场里的肉食鸡还规律。李斯常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问我:“这样活着有意思么?有意思么?”那语气活像我呆的地方是万恶的旧社会,生不如死似的。 从李斯她们家回来以后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两个多小时,就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我这才意识到,我居然也,失眠了。 睡不着的滋味真是难受,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尽管我闭上了眼睛,方才在酒吧里李斯那一反常态的样子还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为什么她突然间大发感慨c莫名其妙地伤感了一通?我想起她的那番话,想着想着自己也伤感起来。 我们这批人眼看着都前赴后继地恋爱结婚c各过各的小日子去了,惟独她还是孤身一人。我知道她很享受目前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也知道她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可就像由由常说的:“一想到老大可能孤零零的老死,身边连老公孩子都没有,我这心就跟针扎的似的难受。” 李斯听见这话肯定又得嘲笑她,但我得承认,我俗,我也有这样的担心。别看由由跟她像冤家似的,但说到关心,绝对不是她那些酒肉朋友可以比拟的。 李斯自己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别看她在人前总是一副六亲不认欺师灭祖的德行,又或者八面玲珑虚情假意像根老油条,我知道那都不是她,她其实内心柔软,只要认准了你是亲人,让她掏心窝子都没问题。 说起来李斯真正的亲人并没几个,她没有兄弟姐妹,亲戚也不多,有一年五一我带她回我家玩,她一见我们家满屋子的大人小孩就晕了,说哇靠你们家人丁真是兴旺。我还担心她嫌闹住不惯,没想到她玩得还挺投入,说多好啊热热闹闹的,家不就应该这样的么。那时候我就伤感过一阵,第一次觉得李斯也有可怜的地方。我知道她父母离婚很多年了,她爸给她又娶了一小妈,她亲妈呆在乡下老家,健康状况不佳,很少上来看她。毕业以后李斯一直在外面单过,个把月的下乡一趟,她爸爸家她倒是很少光顾。算算这些年,李斯和她父母呆在一起的时间可能还没有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时间多,我相信,她在内心深处已经把我们当作她的亲人了。 我不知道后来我是怎么睡着的,其实也不能算睡着,用一个词形容叫“半梦半醒”。我做了个噩梦,叫噩梦一点不为过,因为我梦见靳准死了,更准确地说,是死“着”。看见他倒在地上,眼睛缓缓合上,我就放声大哭,我一哭,他就活了;不一会又死了,我再哭,他再活过来。就这样不断地死去活来c活来死去,折腾得我都快虚脱了。我是真的伤心,伤心到了极点,因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又酸又硬,可见我是用尽全身气力在哭的,真哭。 我打开灯,咬着手指甲发了一会怔,越想越觉得这梦不吉利。又一想靳准算算也有一个多星期没消息了我抬头看看挂钟,四点半。——打电话! 电话响了六声,终于听见靳准诧异的声音,“文儿?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咋了?” “少废话,”我言简意赅,“上线!” 从他出去以后,我们俩最常用的交流工具就一直是sn,中途靳准曾提议让我换用雅虎通,被我给否决了。一是我懒,左一个右一个软件的我头晕;再者我这人崇尚简约,像这种现代科技,我只要掌握其核心功能就行了。比如手机,我现在这款诺基亚已经跟了我五年,尽管它伤病缠身c中间还有两次几乎意外丧命,我仍对它不离不弃。 李斯说我抠门,她多次怂恿我以旧换新:“你看看现在还有你这样的么?就你那破机子,贼都不惦记!赶紧换一个吧,我这儿有的是最新款,功能可全了。” 我说贼都不惦记,劳您还惦记着,我不换,那么多功能给我也用不着,我能正常接听就够了。 李斯哭笑不得,说我是史前人类,说要是客户都像我这样,那他们做通信的都得饿死。 “饿死活该!”我对她说,“你们这些奸商!饿死一个少一个,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又等了一会儿,靳准终于上线了,发过来一行鸡屎绿颜色的字:“现在你那儿还没天亮吧?怎么回事啊?” 这颜色是他的标准色,我的标准色是猪肝紫。 我劈头给他一句:“我刚才做了一梦,梦见你死了。” 他立马回我一个愤怒的小脸,“靠!居然咒我死!我死了你就得当寡妇!不如我现在就休了你!”后边洋洋洒洒敲了十几个惊叹号,以证明他现在的确很激动。 “视频吧。”我写道。 靳准开始在那头喂喂喂地测试通话质量,喂了半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说你甭喂了,我听得清,可是人呢?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连面都不敢露了? “不是,”他老老实实地说,“摄像头让杨义章借去了。” “杨义章又是哪路神仙?” “不就是我对门那台湾人么,你忘性也忒大了。这还没老呢就痴呆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没办法,我对人名不敏感。 靳准对门住了个台湾同胞这我知道,有一次我们视频时此人在靳准背后突然出现,操一口极娘的台湾口音跟我打招呼,自我介绍说他叫杨义章,基因工程学博士。当时我看着他那跟发育不良的白条鸡一样的身板儿,心想这专业选得真有远见。 “哦,就那白条鸡啊。他们台湾不是富得嗷嗷叫着要独立么?怎么还跟穷苦的大陆人民借摄像头啊?”我一点不留情面地说。 “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愤青了,”他说,“咱莫谈国是c莫谈国是啊。” 靳准这人本来就是大随便的性格,对什么都是云淡风清的。我生怕他一个心软就着了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搞点什么反动思想出来,因此时刻勒紧缰绳,提醒他坚定立场,务必和我党的大政方针保持一致。 “对了,何宁孩子今天百日,我们寝室的都去了。” 我跟他汇报,然后突然想起何宁跟我说的那番话,就说:“何宁还说让我赶紧上美国找你去,免得你把我蹬了。” “唉,你们寝室那几个,真就数何宁最明事理!”他一副知音难得的语气。 “小样儿!还指不定谁蹬了谁呢。我怎么想怎么冤,那么多大好男儿,干嘛我非绑在一棵树上啊?” “谁绑着你了?”他呵呵笑,“你要是有本事就再找个大款,然后拿他的钱养着我。你看怎么样?” 说实话我最恨他这种十拿九稳的口气,就好像我是孙猴子,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似的。 “靳准!”我咆哮,“你严肃点!我可还没嫁给你呢。明儿我就出一把墙给你看看,别拿乡长不当干部我还跟你说。” “严肃点?”他口气也开始不善,“也不知道咱俩谁先不严肃的。大半夜的不睡觉,净扯些用不着的,简直莫名其妙!得了,我不跟你扯了,还得出去买东西呢。你也赶紧睡觉去,听话,啊。” 这厮说完就毅然决然地下线了,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我越想就越觉得气馁,兴许是我们在一块太久了,这几年我感觉靳准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理所当然,就像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夫老妻似的。我知道有不少人羡慕我们,说我们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可我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像我拿不准现在把我们系在一起的究竟是感情还是惯性。 仔细想想,除了当年在学校食堂他带着一张关公脸像蚊子哼哼似的对我说的那句“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都再没能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类似的酸词儿。事实上连那唯一的一句“我喜欢你”是否真的存在过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实在是年代久远,再加上靳准总是矢口否认他曾干过这么丢脸的事,所以连带着把我也弄糊涂了,以至于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奸夫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天光大亮,猛然间又想起昨天李斯那怪异的举动,就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接通那一瞬间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因为我怎么也没想到接电话的居然是个男人,听声音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那个请问,这不是李李斯的家吗?”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等会儿。”那男人说。两秒钟之后我便听见李斯略带愠怒的声音: “谁啊?” “我我安文。” “哦。干嘛啊一大清早的?”她口齿不清地说。 直到她说出这句话之前,我的大脑一直是处于停顿状态的,这会儿终于恢复了思考功能,我才意识到一个事实:我,在无意中,撞破了李斯的奸情。而且,奸夫操一口流利的东北普通话,明显不是洋鬼子比尔。 洋鬼子比尔跟李斯在一起快三年了,他的声音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一是听得多了比较耳熟,二是他的口音很有特色,是一种错综复杂的腔调,就跟他错综复杂的血统一样。比尔的爷爷是荷兰人,奶奶是法国人,姥爷是葡萄牙人,姥姥是澳门人,用李斯的话来定义,比尔是个彻头彻尾的“杂种”。 比尔是摩托罗拉公司的狗腿子,因为业务上的往来才勾搭上了李斯,三年来他们一直关系稳定,所以我万分不解李斯怎么会一眨眼的功夫就转身投向了野男人的怀抱。 “那男的谁啊?谁啊?你可真行啊你,也不怕得爱滋!”我把嗓门拔高了一度,语调悲愤,仿佛被戴绿帽子的那个人是我似的。 “是谁跟你没关系。说吧找我什么事?”李斯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少打岔!你说你怎么能这样啊,啊?就算你跟比尔不是那种谈婚论嫁的关系,可起码也得彼此尊重一下吧,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这么那什么吧?” 我本想说“也不能这么乱搞男女关系吧”,话到嘴边方觉不妥,这才紧急刹车,换了个词不达意的“那什么”。 即便如此,我这番话还是引起了她的反弹,她颇不耐烦地说:“怎么越来越像由由了你,一大早把我的觉给搅和了,就是为了关心我的私生活?我说你也管得忒宽了吧!” “我不是” “我跟你说娘娘,”她不给我一点插嘴的余地,连珠炮似的往下说,“你就是忒爱瞎操心,人家比尔本人都没说什么,你跟着充哪门子卫道士啊?你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我早就说过,适当的和谐的稳定的性生活有益身心健康,这有错吗?我看你是独守空房太久了,你看看你,不觉着最近你的皮肤都变差了吗?我说你们家靳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要不我发你一帅哥先用用?” 我被她噎得一楞一楞的,又气又好笑,就骂:“滚你奶奶的!” 要说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怪事都有,欠人钱反倒成了大爷的c出去乱搞反倒美其名曰为了爱情的c学雷锋做好事反倒被人骂缺心眼的反正是改天换地黑白颠倒了,反正已经没人知道“羞耻”这俩字到底几笔几画了。像今天这种事,我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奸夫淫/妇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倒是我这个局外人满怀羞臊,好像是我自己没穿衣服给人看见了裸体似的。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挂了,我这儿困着呢。”她又不耐烦了。 我这才想起我打电话的真正目的,忙说:“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看你有没有事,昨天晚上你不是挺反常的嘛。”说完我就后悔自己多此一问,既然人家还有心思风流快活,就证明天下太平,我的担心纯属多余。 果然听见李斯说:“有什么事?没事啊。就是有点高了。那洋酒还真够劲儿。” 我暗中一咬牙,觉得自己真是很无聊,本来下定决心不再继续犯贱了,结果我那破嘴根本不受大脑约束,自动自发地又溜达出来一车废话。 “还有一个事,那个南蛮子,就那姓陈的,你真想把他介绍给由由啊?他小学毕业了吗?别回头由由又该埋怨说咱们把她当收废品的了。” “又不是给你介绍的。”李斯不悦,“说你瞎操心吧,怎么谁的事你都想掺一脚哇?” “废话!由由是外人么?换了别人倒找我八百吊我还懒得管呢!”我顿了顿,又评价道:“关键是差太远了嘛,由由大小也是个硕士啊,还是国家公务员呢。” “得,你又欠教育了。”李斯摆出一副预备打持久战的语气,“首先你这观念就不是与时俱进的,思想太僵化,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哦,就因为你老公是个博士,你就瞧不起广大劳动人民了?别老惦记着你是知识分子,人李嘉诚还初中生呢,你说是他为社会做的贡献大还是你的贡献大?另外,咱就说说伟大的爱情,按照你们这些痴男怨女的说法,那就该抛开一切,什么年龄金钱身份地位统统不重要,那你关心人家小学毕没毕业的还有必要么?再者说,如果他们俩真看对眼了,就是亲生父母反对也白搭,所以你的意见就更没用了。最关键的一点是,现在这俩人也就是见了一面,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说你这心操的是不是太早了点?” 我想反驳她,但却无话可说,干张着嘴喘了半天气,最后只好低头认罪,“是是,你是常有理,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我什么都不管了,不管了还不行嘛?” 电话一放下我就从床上蹦了下来,跟上了发条似的在屋子中央走来走去。 这都叫什么事啊,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想想我就觉得窝囊,我不知道我在这批人的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为什么从靳准到李斯,跟我说话都像在应付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仿佛我是没事找事无理取闹?所以说对人就是不能太好,连三岁孩子都懂得要欺负就欺负最疼他的人这个道理,今天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我咎由自取,他们之所以这样无视我都是因为我自己犯贱。 想到此处我暗下决心,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自扫门前雪的人,再也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携款潜逃 我说过我的生活很规律。星期天我的作息一般是:九点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出门吃早点,回来再打扫卫生。 我被李斯教育完之后又过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唱歌了,我一看时间——九点半。真准时,我心想,这套系统要照这么始终健康良好地运转下去,我活个百十来岁也不是问题啊。 我简单撸了两下头发,就去包里拿手机和零钱。手机是关着的,不过不是我关的。我这手机脾气大,身体也不像我这么健康,有时候它不高兴了或者不舒服了就自己关机,估计是昨天到了酒吧以后关上的。这期间谁要有什么急事找我可就毁了,我就这么一个联系方式,除了至亲好友,一般我不给别人我家的电话,连我们老板也一样。有两回他寻我不着,无可奈何之下对我说:“我给你再配个手机,电话费我掏还不行吗?”当时我感动万分,从他这铁公鸡嘴里居然能蹦出一句人话来,可见得他确实是深受其害。 不过也就是一个晚上,还是星期六,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一边开机一边想。 可真是心想事成啊,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铃声乍然响起,把我吓得一激灵,顺手就把手机扔出去了,回过神来以后又飞身扑到床上去拣,心想幸亏落点是床。 我刚“喂”了一声,对方就马上嚷起来: “哎呦妈呀!老大您可算开机了!我们都掘地三尺了!” “小刘?” 听声音是我那虎头虎脑的徒弟小刘不假,不过怎么有点失真哪?跟得了破伤风似的。 “啊!可不就是你苦命的徒弟我嘛。啥也别说了,赶紧来公司吧,急!十万火急啊!”小刘嚎叫。 “谁死了?”我问。 “我,我们大伙儿!你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大伙都死翘翘了!” 听得出小刘是真急了,这么一来把我也弄得挺紧张,不知道这一天一宿的工夫公司究竟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我以神六上天的速度收拾停当,然后冲出家门。就这段平时十五分钟步行即至的路程,我还打了辆车,跟那司机说:“劳驾尽可能开快点,等着救命呢。”搞得那司机惊疑不定地看了我好几眼,可能在判断是我要死了还是家里出命案了。 小刘正在楼底下等着呢,车一停下我就把脑袋伸出去喊他,他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像个小太监似的迈着碎步跟在我身后。 “到底怎么了?你别慌,慢慢说。天塌下来不还有你师傅我顶着么。”我边走边说,脚步坚定,目不斜视。 不管怎么,我得先给小刘吃颗定心丸。这孩子什么都好,干活麻利c任劳任怨,唯一一个毛病就是不够沉着,遇事就慌。不过刚出校门的孩子可能都这样,没办法,经验太少,经验这个东西可是学校里学不着的。 在电梯里小刘把情况跟我汇报了一遍,逻辑稍有点混乱,但意思表述还算明白。大意是说我们公司的业务经理跑了,跑的时候顺便带走了某一项目十几万的预付款,以及负责该项目前期工作的设计师小妞,而客户礼拜一就要看的设计图纸也从该小妞的电脑里一并消失了。 听完以后我的脑袋嗡嗡的,半天才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词:“操!” 要不怎么说汉字就是伟大呢,再也没有第二个词能比这更简洁c准确c有力地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如果换一件事,任何一件事,我可能都不至于气成这样。可是这个项目不一样。一来它是我们今年接的金额最大c利润最高的活儿,是我们老板不知送了多少礼请了多少客装了多少回孙子,人家老客户看在以往有过良好合作的面子上才交给我们的;二来,按官方说法,它是我们为企业转型开辟新路c实现多元化发展而做出的首次有益探索,对今后的长远发展有着重要意义。通俗地解释,就是说我们公司作为一家长期靠着几个固定客户,吃户外媒体这碗旱涝保收的饭的小广告公司,为了钱兵行险招,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地去趟办公楼装修这混水,一没经验二没技术,硬着头皮临时抓人上阵,一旦牛皮吹破,以后也甭想再跟这家客户合作了。 所以,一听见出事的是这个项目,我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复合型全能人才 我怀着满腔悲愤大踏步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屋里还有两个小字辈的同事,都是一副六神无主的表情。我冲他们点点头,然后径直来到我的办公桌前,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我早说过吧?李彦军这人靠不住!可谁听我的呀?这回可好,人财两空了!奶奶的这对狗男女,不就是十几万吗?至于嘛?可真黑啊!连图纸都不给留下,有什么深仇大恨呐这是!” 小刘在一边怯生生地看着我发火,连大气也不敢出。 不是我拿他们撒气,也不是我事后诸葛亮,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明示暗示过我们老板,让他不要太信任李彦军,这小子还是业务员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太滑头,整天吹得天花乱坠,倒没见有几分真本事。可是我那傻逼老板就真吃他这一套,没两年就把他提拔成业务经理了,让他大权独揽,还把他的小姘也给安插/进来做设计师了。我也曾经呼吁过别的同事跟我一起进谏,可他们一个个的不是想明哲保身就是想当缩头乌龟,说什么“咱们都是打工的,何必这么认真呢?”后来我一想也是啊,又不是我的公司,倒不倒关我屁事! 现在真的不幸被我言中,出了这桩糟烂事,照理说我应该觉得解恨,活该,幸灾乐祸冷眼旁观,可是为什么我满脑子想的还是怎么收场c怎么善后的问题呢?难道说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我整顿了一下情绪,和颜悦色地问小刘:“联系上付头儿了吗?” 付头儿就是我那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老板,因为他姓付,所以不让我们叫他付总,以免有降级之嫌。 小刘如遇大赦,干脆利落地回答我:“联系上了,付头儿说他这就赶回来。” 我这才想起我们老板星期四就去保定了。保定,我心想,饭碗都快保不住了,还保腚呢! 不等我再问,小刘又接着说:“总监也跟着去了,我想着家里总得有人坐镇啊,安姐你不在我们真是没主心骨哇。” 我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还有心情拍马屁!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们老板,上来就是一通甜言蜜语:“安文啊,你到公司了?不,你什么都不用说,是我信错了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劝。现在这事这么急,别人我都信不过,妹妹,你是我亲妹妹!你给我想想办法,先帮我顶一顶。” 他一叫我妹妹我头就大了,每回我荣幸地被他这么称呼,就代表我又得帮他擦屁股了。事已至此说别的也没用,先解决问题才是正道,我就跟他说:“我正想办法呢,看能不能找别家的设计师重新赶一份。你们最晚今天晚上也能赶回来了吧,到时候咱再商量”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我们老板哭丧似的说:“妹妹啊,今天晚上我是赶不回去了,车翻了,我们都在医院里呢现在。” “什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人怎么样?都没事吧?” “没大事,我就擦破点皮,总监门牙摔断了,上嘴唇缝了五针,成三瓣嘴了。” 上帝宽恕我吧!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能笑出来,真是不人道啊。只是一想到我们总监三瓣嘴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他本来长得就像兔子,实在不能怪我。 “客户那边我已经先稳住了,他们同意宽限两天时间。妹妹,我可就全拜托你了啊。”我们老板最后说。 很明显,他又要当甩手掌柜的了。他一向这样,我并不奇怪,何况今天还理由正当。 我从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付大胖的秉性我早摸得一清二楚,他对自己的想法有着驴一样的固执。像这回这个项目,本就不该接,工程太大,不是我们这种麻雀公司能摆得平的,而且根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业务范畴。可付大胖鬼迷心窍非要揽下这个瓷器活,再加上李彦军在旁边撺掇,说包在他身上,于是这件事就像鬼催的似的办成了。如今是骑虎难下,那违约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把我们都卖了也赔不起啊! 按说这些事本不是我该操心的,但我说过了,付大胖用甩手疗法对付我,给我挂个部门经理的职称,实则总管公司一应大事小情c吃喝拉撒,哪里有事哪里上,哪里缺员哪里填,万金油都没我灵。我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复合型全能人才”。 可即便我是全能人才,也不能让我做这无米之炊吧?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上哪去生设计师给他啊? “小丁,”我问公司硕果仅存的一个平面设计师,“你认不认识这一行的高手?我给他双份的钱。” “我这就找找。”小丁答应,又满怀歉疚地加了一句:“安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不会用那软件。” “没事,这本来也不是你的活儿。”我宽慰他说。 整个上午我就带着一帮孩子跟饿狼似的分头打电话,结果遍寻无获,不是说没时间就是说太难了做不来。小刘一张大方脸惨无人色,“安姐,怎么办啊?” 怎么办?凉拌!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就是短炼。这么屁大个事至于把你吓成这样?简直有辱师门。” 我必须得这样训斥他,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尽管我自己也是一片茫然。 “甭搁我眼前晃悠了,去!你给我买俩包子去。”我塞了二十块钱给他。奶奶的,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吃早饭呢。 这是什么倒霉日子啊!就是老天要降大任于我,也不用这么劳我的心志,饿我的体肤吧? 刚把他打发走,手机又响了,我可真忙。 这回是个我想不到的人——何宁她老公,郑瑞。 “安文啊,你这电话比春节晚会现场热线都难打呀。”郑瑞劈头就抱怨,估计也是找我半天了。 “什么事,说。”搁在往常,我肯定得先跟他绕几句,可今天我真没心思搭理他。 “啊?哦,就是就是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其实是互相帮忙,你现在有时间吗?咱找个地方慢慢说,还有李斯,她也来。” 我有点恼火。怎么今天谁都找我帮忙啊?我都成人民保姆了! “郑瑞,”我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忙,而且,特别特别特别烦,什么事咱改天说好么?” 他显然吓了一跳,半晌才嗫嚅着说:“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哎哎等会儿!”没等他挂线我突然喊。“那个什么,认识搞室内设计的么?办公室装潢什么的?要高手!”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并没存多大希望,没想到郑瑞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要说认识,你是不是请吃饭啊?” 顿时我像打了鸡血似的从椅子上直弹起来,叫道:“真的?赶紧介绍给我!十万火急啊!回头请你吃蟠桃都行!” 郑瑞嘿嘿地乐,“我得先问问,别不在家。哎?你们不是做广告么,又改行做装修了?” “一言难尽啊。”我叹口气,“赶紧打电话吧,我立等。” 不到十分钟郑瑞回电了,这厮效率还挺高。 “记着你可欠我一顿了,”他说,“这位可是真高手。记电话!” 我说了我对人名不敏感,但这位高手的名字郑瑞一说我就记住了,没办法,太有特点了,我想忘都不大容易。 郑瑞说,他叫范——思——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高手 范思哲果然是位高手,或者说,他养着一批高手。 后来郑瑞告诉我说,工行c税务c海关那几座大楼,还有三好街上那俩看起来挺高档的写字楼,办公室装修都是他们公司做的。 他们是合资公司,总部在新加坡,范思哲的表哥是中方代表,跟我们老板有点像,都属于甩手掌柜的,实际看场子的还是范思哲。 我听得直咂嘴。工行c税务c海关,这是多肥的几块肉哇!每次我去税务办事,看见那比美国白宫还气派的办公大楼,就感到万分景仰。能拿到这些衙门口的活儿,可见路子不是一般的牛。 请来了这尊神以后,我眼前好象就豁然开朗了。范思哲领着两个设计师整整一个星期昼夜奋战在第一线上,我则在我们两家公司之间不停往返,给他们跑腿。 我得说范思哲很精干,一扫他上两回留给我的二百五印象。 有一个晚上我去他们公司监工,正赶上他们开会,我在外面坐等,隔着会议室的落地大玻璃看见了范思哲。他正站在桌子前指手画脚地讲着什么,穿一条快到膝盖的大裤衩,露出一双毛腿,脚踩塑料人字拖,跟个卖鱼的似的。 我看着他一二三四指挥若定,不由得一阵感慨,要是我们公司有这么个人掌舵,也不至于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管怎么说这场硬仗是让我们给扛过去了,方案提上去以后客户很满意,说比想象中的好。 我表示赞同。 高手毕竟是高手啊,虽然高手一点不客气地要了我一个天价,还说本来应该收加急费,看在郑瑞的面子上就算了。不过现在看来,这钱花得值。 定稿那天晚上大家都很激动,我们就像庆祝北京申奥成功那样欢呼雀跃。范思哲显得比我还兴奋,连声说同志们辛苦了。当时我站在他旁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人就在他手里边了,他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两下,笑得十分灿烂。 我得承认我吓坏了。虽说这段时间我们整天摸爬滚打地混在一起,在并肩奋战的过程中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积累了一定的革命感情。可那毕竟都是公事,没必要这么热情似火的吧? 等我看见他一个不拉地把在场人士都拍打c拥抱了一遍,我才长出了一口气。敢情这哥们就这作风。 事情解决得还算圆满,付大胖显得特别高兴,他史无前例地出了一次血,把我们这两套人马都拉到海鲜城去了。 真不容易啊!我跟着他七年都没进过这么高档的地方。因此我早午两顿都省了,打算晚上一次性把这七年他欠我的都吃回来。 这顿饭郑瑞也列席了,不过他坚决要求我单请他一次,档次要比这个还高。 我问我们老板:报销么? 付大胖干笑了好几声,然后就端起酒杯把这事岔过去了,直到散席也没给我个肯定的答复。 这个王八蛋! 席间我们还谈起范思哲那个爱修理电器的怪癖,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学电子的,从小就爱解构各种电器,他们家从手电筒到电视机,没一件逃得过他的黑手。此外他还是个登山爱好者,一有空就满世界转悠,最大的愿望是在有生之年能爬一回珠峰,站在八千米的高处豪迈壮烈地号一嗓子:“我日你祖宗!” 我对他如此牛掰的生活艳羡不已,说“恩,你像我,也属于复合型全能人才。” 他听后哈哈大笑,声音轰隆轰隆的,就像是从丹田里发出来的似的。我心想这小子八成练过美声,连笑都带着歌剧的味道。 那天吃饭时一众人都没少喝,白的完了换啤的,我都不记得我跑了多少回厕所。 付大胖也没闲着,这厮好酒,也容易高,但高了以后酒品不太好,逮谁跟谁从头话当年,牛皮吹的山响。我都听过无数回他跟张省长的侄子是同学c跟王书记的外甥是哥们的故事了。今天一听他又开始胡吹,我们一帮手下就有些尴尬。好在范思哲有涵养,一直耐着性子跟他打哈哈,还貌似认真地听他描绘了一番今后双方要如何如何开展商业合作共同分享建筑装饰业市场那些压根一点不靠谱的设想,就好象我们真的是什么友好互利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似的。 一时宴罢,众人本准备相互作别各回各家,没想到范思哲居然提议挪个地方接着喝,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有些诧异,不知该说他勇气可嘉还是该说他犯贱,敢情他还挺乐意接受付大胖语言摧残的? 付大胖显然对这个提议欣然接受,我们做手下的也就不好意思不给面子了。 我发誓,如果我事先能预见这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糟心事儿,我是绝对c绝对c绝对不会跟着这帮酒鬼再去折腾的。 所以说人必须得有自制能力,有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不就出在缺乏自制能力上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酒场如战场 从饭店出来后,队伍分化成两拨,一拨人回家,一拨人跟着范思哲,转战ktv。我数了一下,我们这拨一共有七个:范思哲开路,跟着是郑瑞c付大胖c我c小刘以及对方的一男一女两个人。 这一阶段我们练的是洋酒,叫什么“芝华士”的,调得跟果汁一个味道,导致我放松了警惕,像喝饮料似的没完没了往下灌。 实际上扎堆儿猛喝的主要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小刘和对方两个小年轻从进包房没多久就把着麦克风不放,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我只得提高声音,对坐在我身边的范思哲进行赞美。我称颂他是人民大救星,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挽救人民于水火之中。这一番胡说八道用尽了各种我所知道的谀词,比新闻联播听着还肉麻。 说真的,再早几年,打死我都说不出这么恶心的话来,那时我矜持着呢。要不怎么说社会是座大熔炉呢,我爸要是看见我现在这副德行,血压肯定狂升。子女教育这么失败,对他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与此同时付大胖也在夸我,说我勤劳智慧诚实善良,把我形容得跟朵牡丹花似的。 这是他一贯的伎俩,忽悠!反正不用花钱。 尽管很清楚这一点,我还是有点飘飘然,一个不留神就又喝高了。 我终于完全理解为什么皇帝老子身边总有奸臣了,人都爱听好话,这是本性。 中间我们老板娘来了一通电话,不用听声音我就知道一准儿是老板娘,只消看付大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像见了长官似的在一瞬间全身绷紧神情恭敬,难得的是在沙发上还能摆出立正的姿势。 趁着小刘把音响消音的当儿,我捏着鼻子凑近付大胖尖声细气地叫了一嗓子:“付总,快点儿啊,到咱俩的情侣对唱了。”吓得付大胖面如土色,一把捂住手机,狠狠瞪了我一眼,兔子似的蹿到包房外边去了。 我像个巫婆那样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特别特别开心。 郑瑞跟着拣乐,说:“你可真邪恶!这哥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能怪我们老板妻管严,有一句俗话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付大胖的婚姻就是对这后半句的最好诠释。 别看他那个窝囊样儿,他老婆可是花容月貌c精明强干,堪称秀外慧中,他还有个像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女儿,才6岁半,弹得一手好钢琴。 每次我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心中就无限感慨,人世间就没有公平这样东西! 不多时付大胖进来了,之后一直心不在焉,跟痔疮发作了似的明显坐不住。 范思哲见状说:“您这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么?要不就先回去吧。咱们有机会再聚。” 付大胖讪讪地笑,告个罪就拍拍屁股溜了,还交待小刘送我回家。 等他走了我还不忘说他的坏话:“他总出这一招,以怕老婆为由逃避买单。” 关于这个晚上的完整c清晰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似的。 似乎还有这么一件事,郑瑞大概也高了,大着舌头跟我较劲,非要跟我再干一杯。我当时也到了极限了,胃里一阵一阵闹腾。 这酒喝着跟饮料似的,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这时候我听见范思哲说:“郑瑞,你多了。没看她都快倒了?”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分外悦耳。 郑瑞把眼睛一瞪,歪着脖子问他:“有有你什么事啊?你跟跟她什什么关系啊?” “咱俩是共共过患难的战友,不行啊?”我嘻嘻笑。 而后范思哲一把抄起我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平静地说:“得了,战友替她干了。回家吧。” 郑瑞楞楞地看看他,又看看我,说:“安文,好哇你!你敢爬爬墙啊?” 我咯咯笑,“就爬爬了怎么着!” 再后来就真的完全没印象了,我甚至不记得我是怎么到家c怎么睡到床上的。 总之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衣衫完整,屋里没有吐过的痕迹。我抱着快要裂开的脑袋痛苦地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于是就打电话给小刘。 年轻就是好啊!小刘的声音神清气爽的。“不是我啊,是你自己上楼开的门,你还跟我们拜拜呢是啊,跟没醉的人一样,你都不记得了?没事吧你?” “没大事,”我说,“不过班是上不成了,你跟我请个假。” “不用请了,付头儿说给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吧。” “哎呦,良心发现了!”我赞叹。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什么昨天我没耍酒疯吧?” 小刘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啊。范哥开的车,还有郑哥,不信你问他们。” “没有就没有呗,我问他们干嘛!”这孩子今天真奇怪。 放下电话,我摇摇晃晃地向卫生间前进。用冷水拍了拍脸,一抬头,吓得“嗷”地一声叫。镜子里一张肿胀的脸,遍布红包,甚是可怖。 我过敏了。 二院皮肤科那个长得像明□□朱元璋的大下巴医生在听了我的叙述后,作出了如上诊断。病因是食用了过多生猛海鲜,加上过度饮酒(还是几种混合在一起),产生了化学反应。之后他开了一堆小药片小药面小药水给我,告诉我不用担心,按照他的指示静养,一个星期就好了。 我愁眉苦脸地回到家,刚换完衣服李斯的电话就来了。 “我来验证一下你是不是还健在,听说你昨儿晚上演了一出好戏呀?啧啧,真可惜我不在现场啊。”她阴阳怪气地说。 “消息挺灵通啊你。”我心里暗骂,郑瑞这个大喇叭! “我说你以前也没这么严重啊,昨天是喝了多少哇?你现在什么感想?啧啧啧,说真的连我都替你感到丢人!姓范的也是真倒霉,估计以后遇见你得躲着走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姓范的?”我满腹狐疑地问。 她停顿了好几秒,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是装傻吧?你也知道不好意思?” “你说什么哪?”我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又顿住了,然后高声叫道:“我靠!你太强大了!敢情一点不记得自个儿干过啥了?” “我我干啥了?”我颤抖着问,心里开始打鼓。 “丢人!我都不好意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没脸见人了 接着,她把有关于我的光荣事迹生动地c详尽地c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使我基本清楚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据说在范思哲和郑瑞他们要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死也不肯上车,高喊抵制日货(范思哲那辆车是三菱越野),而后围着车手舞足蹈,还大声唱歌。他们没办法,坐在马路牙子上抽了会儿烟,想等我蹦累了再解决我,结果一个没注意到,那辆三菱后车窗上的雨刷居然被我给拽下来了。 说到这里,李斯还感叹了一句:“你那小细胳膊是怎么爆发出那么大力量的啊?” 好不容易把我骗上车c送到家以后,李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描述道,我就突然说人话了,跟范思哲说谢谢他送我回来,还说天太晚了就不请他们上去坐了。“太神奇了!你就跟个完全清醒的好人一样啊!” 我听完久久不能成言,半天挣扎着说了一句:“不不可能,我要雨刷干嘛啊?” 李斯马上给了我答案:“你?你说这东西真好,拿回家擦玻璃呀!”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开始满屋子转悠着寻觅雨刷的踪迹,最后在鞋柜顶上发现了它,它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昭示着我的罪行,不容回避。 “丢人哪!”李斯又一次重复这个词,恶狠狠地说,“以后别说你认识我!你还有脸见人吗你?” “没有。”我大声哀号,又把我的病情通报给她,以证明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c由内而外的没脸见人了。 “你个农民!几百辈子没吃过海鲜哪?”她轻蔑地说,再以一句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丢人”结束了她对我的批判。 足有半个钟头,我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思考着从这世上消失的可能性: 我们家装修时为了省钱,没铺木地板,只把水泥抹平涂上油漆,瓦工的活计很好,连条缝都没有;考虑到单身年轻女性的居住安全,我给每个窗户都加装了防盗网,不但歹徒进不来,我想要跳出去也不大容易。 想来想去,我终于决定放弃这些荒唐的念头,还是面对现实吧。 我翻出范思哲的号码。 范思哲大概正在吃什么东西,电话里的声音稀里呼噜的。 “你稍等。”他含混不清地说。 我猜他是在整顿口腔,因为他再开口就吐字清晰了。 听完了我磕磕绊绊的道歉,他又发出那种歌剧一样的笑声了。“哎,那玩意真好用么?擦玻璃?” 他这么一说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您就别埋汰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我保证,一定给您换个新的。” “不用了,我都换完了,那个留给你当纪念吧。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改天请我吃饭吧。” 我没口子的答应。“行行行!没问题!” 我还是挺识相的。 “我觉得吧,”他继续说,“你这人挺好玩的,反正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真是大开眼界啊。不不,你别多心,我不是嘲笑你。总之就当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别客气,也不用找郑瑞,直接找我就行。” 我琢磨了一下,这算是夸我么?我就权当是在夸我好了。 “好啊。”我热情地说,“你挑地方,咱好好喝两”话说了一半我突然间打住,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我他娘的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提这茬儿! 果然范思哲嘿嘿嘿地笑起来。 我赶紧拿话补救:“不是,我是说,小酌c小酌。” “没关系,前车窗的雨刷还给你留着呢。”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天我过起了隐居生活,非到万不得以绝不踏出楼门一步,必须出去的时候——比如采购生活必需品——就利用帽子c口罩等道具像明星那样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起来,即便走在我对面的是我妈,乍一看也不一定认得出我。 要是搁在非典时期,这也算是流行装扮了,可现在是和平年代,我这样走在路上,还是有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像盯贼似的盯着我看,甭提多别扭了。 有天中午我从超市回来,提着大包小包,手指头都快勒断了,还剩半层楼c已经能看见我家那扇铁栅栏门的时候,我的眼睛都放光了,就跟在沙漠里困了好几天终于看见绿洲了似的。 开门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大对劲,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是锁了门的,也就是说,得用钥匙向左转动两周半,才能把门打开,而现在,我只向左拧了半圈,门就开了,我只有在家的时候才这样简单地带门。最近治安不太好,我一直加倍小心。 要说我的警惕性还真是高啊,都累成这模样了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想到此处我立即放轻动作,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一点一点点一点地把门开了条缝,然后踩着猫步把自己从那条缝塞了进去,并顺手抄起鞋柜边的长柄雨伞。 我不怕歹徒。我三舅是武术队的教练,在他半强迫式的教导下,我曾经得过我们市散打比赛少儿组的亚军。 今天这位君子上错了梁,算他倒霉。 小样儿!不把你打成彩屏的我就不姓安!我激动地想着,一边慢慢接近卧室。 战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短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更甭提应变了。 我发誓我是全凭着直觉行事的,凭着直觉撞开虚掩的房门,再凭着直觉扑到那个蒙面的歹徒身上,一脚踹向他的膝窝,将他踹得跪在地上,然后反手用雨伞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但不幸的是,与此同时我的头发也给他拽住了,我们同时嗷嗷叫唤起来。 让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我竟然从歹徒嘴里听见了我的名字。“安文!安文是你吗?”他喊。 我大惊失色,像摸了电门似的一把撒开雨伞,手忙脚乱地卸掉裹在歹徒脑袋上的套头衫。 一张化成灰我都认得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靳靳准,怎怎么是你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一把将我推开三丈远,惊怒交集地瞪着我,大吼一声:“你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破相 说真的,这实在不能怪我,持有我们家钥匙的除我以外只有三个人——我爹c我妈以及靳准,而这三个人都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突然出现在我家里。我爹妈上来之前肯定会先通知我到车站迎接;而靳准,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睡在美帝国主义的床上吗? 尽管我有许多疑问,我都得老老实实等着,等靳准消气。这半个多小时他一直拒绝我的道歉c抚慰等任何友好的表示,我只能远远地坐在门边的椅子上,贼眉鼠眼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靳准的脸本来就有点长,是那种“去年一点相思泪,今年始流到嘴边”的类型,此时他神色阴沉地坐在床上,一张马脸就显得更长了。 “有药没?先整点!”他终于开口了。 “有。”我痛痛快快地应了一声,像个小丫鬟似的蹿到厨房找药去了。 靳准果然被我打成彩屏的了。他的脖子前面一道红色的勒痕,耳朵旁边擦破了,膝盖有些淤血,左后腰轻微扭伤。 我翻出库存的创可贴给他贴上,又颠颠地跑到楼下药店买了瓶药酒。回来一边给他揉着,一边给自己开脱罪责: “你说你,跟个天外来客似的突然就冒出来了,还蒙个头!谁看见谁不怀疑是贼啊?” “有我这样的贼吗?要不怎么说你智力低下呢!没看见我那儿正脱衣服呢吗?”靳准十分不悦地表示道。 “我哪能想到是你呀?要回来也不说一声,上回聊天时你也没说啊。” “废话!那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个屁!惊有了,喜没了!” 可能我劲使大了,靳准突然“啊”地一声叫,声音惨烈。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赔笑,“下手有点重了哈。” 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哪有这样的女人呐!歹徒也没你凶悍。不对,你简直就是歹徒!” “看你说的,我那叫正当防卫。” “屁!你那是防卫过当!好悬我小命就交代在你手里了。” 靳准一说脏字,我就知道他是真生气了,特别是今天还说了不止一句,可见其恼怒的程度。 我看着他那张凌乱的脸,想起方才那段奇特的近身肉搏,突然间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笑得肠子都疼了。 靳准极其轻蔑地看着我,“乐,乐,乐死你得了!”并粗鲁地拍开我伸向他的手,呵斥道:“滚!离我远点!” 我不以为忤,仍旧死不要脸地贴了上去,谄媚地说:“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要不你也揍我一顿?把我揍成直板的?” 靳准目露凶光,“这可是你说的” “你还真打啊!”没等他出手,我就跳到地上去了。 这人怎么一点风度都没有啊! “拉倒吧拉倒吧!”他嫌恶地说,“就知道你没诚意。算了,这回我也破相了,咱俩扯平了。” 靳准这话的意思只有我们俩才明白。 很久很久以前,托他老人家的福,我也破过一回相。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只是在同一所高中里各自过着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子。某一个倒霉的下午,当我和同学抬着一筐沉重的饭盒穿越操场时,不幸被不明飞行物体迎面击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闪躲,被该物体砸了个结结实实。什么感觉呢?就像脑袋移了位c□□直接在鼻梁上爆炸。我号叫着坐在地上,鼻血长流,眼前金花四溅,疼得没有一丁点思考能力。 然后,我听见有人在旁边惊慌失措地问:“你没事吧?没事吧?你怎么从门前走啊?绕个道不就没事了!” 我简直要气疯了,什么叫猪八戒倒打一耙,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但我实在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用更加猛烈的号叫来表达我的愤慨。 从校医院包扎完,我才知道砸中我的是个足球,同时也看清了凶犯的长相。这厮脑袋瘦长c四肢瘦长c躯干瘦长,整个人跟棵高粱杆似的。他说他叫靳准,跟我一个年级,校足球队后卫。 就这样我破相了,我的鼻梁中部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弯曲。很久很久以后靳准曾经捧着我的脸端详,皱起眉头评论:“唉,这套零部件里也就这鼻子还算优质产品,可惜啊!你说我要是不负责任岂不是太没人性了?得,我就勉为其难,把你接收了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球盲,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没几两重的破皮球怎么能够发出那么大的力量,直到有一回陪靳准看世界杯,他激动地指着一个光头跟我说:“就这卡洛斯,就这哥们,一个进球时速140多公里!” 我飞快地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140多公里,跑高速也不过就这个速度啊!看来我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踢中我的是靳准,而不是这个光头,否则我的脸不就成平面的了? 靳准没告诉我他突然回国的原因,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忘了说。不过我也没问,他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这些年我们一直聚少离多,基本上是遵循牛郎织女的模式在生活。我这人没出息,从小到大连省都没出过几次,最远也就到过首都北京,还是因为靳准的关系——那时他在北京念大学。我毕业以后就留在了沈阳,而靳准则去了浙大念研究生,现在更邪乎,干脆折腾到国外去了。总之他的人生轨迹是一直向远方延伸的,我想也就是人类的太空技术还不成熟,要不然下一步他没准儿就该打包去火星了。 靳准说他一个星期前就到北京了,随行的还有两个台湾同胞,一个是白条鸡杨义章,另一个是和靳准一个专业的学妹。 作为半个地头蛇,靳准陪着他们在北京逛了个够,使他们充分领略了祖国人民的热情和北京的雄伟壮丽;另外作为运输工,他还得把海外侨胞们托他带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交给收件人。上次他回来时就这样,俩特大号的足能装下一头牛的皮箱,里面百分之八十的东西都是帮人带的。再另外,他在北京有不少狐朋狗党昔日同窗,会见这些人并与其鬼混也花费了一些时间。 因此,一个星期之后,他才和两个台湾同胞一起,搭上了一个要到沈阳出差的朋友的顺路车。 “时间紧,任务重,领导辛苦了。”我不胜唏嘘地说。又问:“那到家了没?见到校长了没?” 我说的校长是靳准他爸,老爷子是我高中时候的校长,因为叫习惯了,我始终改不过来。但靳准一直坚持要我改口,理由是:他认为我叫校长的语气很像电影里的国民党军官称呼□□。 因为从北京到沈阳要经过我们老家,所以我才有此一问,没想到又遭到了他的呵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我没到家啊!没见地上一堆行李么?老爷子上我二叔家去了,得过几天才回来呢。” 气还没顺哪?小心眼儿!我暗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礼物 靳准的二叔在青岛,几年前送闺女来沈阳上学的时候我还接待过一次,老头身体不错,满面红光,声若洪钟,跟武侠小说里的前辈内家高手似的,据说一顿饭能吃俩炝面馒头外加一整根山东大葱。 “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啊,别没完没了的。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我都低声下气这么半天了,你还来劲了!”我对走过去开箱的靳准说。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极其傲慢地说:“态度这么不端正,刚想赏你点东西呢,现在看来”他拉长声,把箱子盖又扣上了。 “别介别介,”我赶紧颠过去,满脸堆笑,“让我看看,又带什么‘ade cha’的东西了?” 靳准这人对物质没什么概念,给女人挑礼物就更不用说了。上次回来给我带了两件尺码不大合适的衣服,一看标签——ade cha。他当时搔着头说还真没注意到,我就说你能注意什么啊书呆子一个!现在全世界人民的衣服都是中国生产的,下回别干这傻事了,没的浪费钱。 说实话我从靳准那儿收到的礼物真不能算少,虽然多数都是些便宜货。 我们刚谈恋爱那几年,我还装得很阳春白雪,对于他送我的那些树叶标本c漂亮石头什么的都能欣然接受,弄得靳准逢人就夸我是个纯真高尚的好姑娘。 现在他可不这样说了,现在他常说我庸俗市侩,眼睛里全都是赤裸裸的物质。我就恬不知耻地反驳说什么庸俗啊?这叫实际!树叶标本能当饭吃?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次的礼物不是便宜货也不是尺码不合的“ade cha”,居然是一个ach的经典款印花垮包。我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又惊又喜,心花怒放,拿着包里外翻看爱不释手。 真没想到这小子也有开窍的一天。 我一边贪婪地检视着我的礼物,一边夸奖他:“行啊小伙子,时尚品味进步神速啊。” 转念一想又忽觉肉疼,忙又唠叨,“下次可别买这么贵的东西了。就算在美国估计也不便宜。你个穷学生,那点生活费自己还不够花呢。这包花了多少钱?” 等了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应,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却发展他正瞅着我愣神,表情温柔,似乎还带着点伤感。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问:“发什么呆呢?问你话呢。” 他这才如梦初醒,突兀地转过身去拉开衣柜门,摆出一副要找什么东西的架势上看下看,嘴里含糊地说:“我哪懂这些,是跟我们一起来那学妹帮着选的,说是什么名牌,其实也没几个钱,你喜欢就好。” “原来如此啊,我说嘛,谅你也没那个眼光不对!”我突然想调戏他一下,“看情况你那学妹跟你关系不一般哪,说说,说说,家住何处?芳龄几许?家有几亩地几口人几头牛?” “别胡说八道。人家名花有主了,杨义章的女朋友。” 我眨巴两下眼睛,虚伪地叹了口气,“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上啊。那就谢谢她啦,明儿有时间我请她吃个饭。” “免了,人家早回上海了。”靳准一口否决。“你还是先请我吃饭吧。饿了。” 应他的要求,我请他吃了顿疙瘩汤,大厨及服务员都由我一人担任。 不是我抠门儿,是靳准这个农民享受不了大饭店的山珍海味,最多弄一盘酱脊骨,就能把他伺候得乐呵呵的了。原来他在杭州那会儿,每次放假回来先拉一张单子,上面罗列十七八样,没一样超过十块钱的。 我对此十分鄙夷,在吃这一点上,他可真不像个中国人。 要说我做饭那还是有一定水平的,这都得归功于我妈对我的悉心调教。 我妈是护士,工作忙不说,还经常黑白颠倒;我爸是搞地质的,常年跟个云游道士似的悠悠走四方。加上我爷爷奶奶在外地,姥姥身体不好长年卧床,想伸把手帮着带带孩子都有心无力。所以我基本上是放养长大的,三岁独立穿衣吃饭,五岁学会打酱油,七岁时整天脖子上挂着家门钥匙自己上下学,等到小学毕业我已经熟练掌握诸如西红柿炒鸡蛋这类入门级烹饪技术了。直到上大学离家,我才真正摆脱了童工的命运。 靳准偏爱放了许多西红柿和豆腐丁的疙瘩汤,说喜欢那股酸中带甜c清淡可口的味道。吃的时候通常是一手捧着大号饭碗,一手拿着筷子,整张脸几乎埋进碗里,只能听到一阵唏里呼噜的声音。如果从坐姿改为蹲姿,活脱脱一个陕北老农。 可是今天他的食欲似乎有些不振,慢条斯理地在汤里拨来拨去,半天吃不了两口。我纳闷地问他是盐多了还是醋少了,他思考了一阵,说,好像没有以前好吃了。 我接过来吃了两口,仔细咂摸咂摸嘴,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不知道是他的嘴越来越挑还是国内广泛应用的劣质农药假化肥和转基因技术导致了食物变异,味道确实不复从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我养你 估计是在国外刷盘子刷出了瘾,一吃完靳准就自动自发地钻进厨房洗碗,我径自坐回电脑前面偷菜。 园子里瓜果飘香,长势喜人。靳准洗了碗出来,踱到我身边无声地看了会儿,问我:“你怎么也玩上这个了?有那么好玩么?” “好玩啊。”我手下不停,“放心,我没那么大瘾,没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就随大流玩玩。” 见我玩的投入,他颇觉无趣,回卧室看他的美剧去了。 我俩一人抱一台笔记本,一里一外,各自玩的不亦乐乎。 又玩了半天,靳准在sn上呼唤我:“过来。” 我回:“做甚?” “玩会儿。” “你不是玩着。” “不看了,不好看。” “那玩啥?” “明知故问。快过来!” 我乐了,关了电脑站起来。刚一扭头,后背一阵抽搐,后脖子有如针刺,疼得我直呲牙。靳准听见我的叫唤声,从里屋冒出来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将左臂作三百六十度连续旋转,右手掐着肩膀,越过他径直进屋,从床头柜上拿过一瓶马应龙。 靳准跟进来,叉着腰问我:“哪疼?肩膀?还是胳膊扭着了?” “主要是脖子和肩胛这儿,可能坐时间长了吧,抹点药就好了。”我边说边倒了药在手心往颈后揉着。 见我费力,靳准一把夺过药瓶,将我面朝下摁趴在床上,问:“还有哪儿?” 我略迟疑了下,慢吞吞地把上衣拽到脖子处,使劲伸手在后背摸索着定位。 他按我指点的位置用力揉上来,我一阵惨叫,“轻点轻点!疼啊!” 我敢肯定他这是成心的。这小子心黑手狠,明显就是借机打击报复。我恨他! “咋搞的这么严重?明天上医院看看吧?” “不用,”我□□着,“无非就是肩周炎c颈椎病。” “那就更得上医院了啊,好歹确了诊开点药,彻底治好才行。光擦这玩意总归治标不治本。” “不去不去!这些毛病哪有什么好法儿,去了医院强迫你做一堆检查开一堆又贵又没用的药,除了坑你钱还有啥意义?” “你说你,人不大事不少。什么时候落下这些毛病的?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跟你说有什么用?八千里路云和月的。你是能替我呀还是能飞回来伺候我?先别揉了别揉了,你往手心倒点药,按在这儿别动对,就这儿。” 一股烧灼感渗入皮肤,顺着肩胛骨的缝隙蔓延开来,冲淡了疼痛。我半闭着眼睛舒服地叹了口气。 “怎么不说话了?”身后半天不见动静,我偏过头用眼角余光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怔忡,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把衣服放下,说:“这会儿好多了,再给我按摩两下。” 他“哦”了一声,重又过来捏我的肩膀。虽然手法生涩,但也聊胜于无。 “别担心,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生怕他因此自责,赶紧宽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注意保养,加强锻炼,慢慢的就好了。” “道理比谁都明白,就是光玩嘴皮子。刚才坐电脑前边玩一晚上的是谁啊?” 他叹口气,“你们那儿现在还那么忙么?还老加班?” “还不就那样,你也知道,我们是忙时忙死,闲时闲死。” 这两年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特别是我们这种小公司,利润越来越微薄,所以但得接到一单,不论金额大小,都不敢掉以轻心,都得全力以赴。虽然疲累不堪,可也身不由己。 不过加班归加班,现在我倒是很少通宵了。主要是精力不济,特别是这一两年,明显感觉体力下降得厉害。回想刚毕业的时候,浑身使不完的劲,忙起来三两天不睡觉照样生龙活虎。难怪人都说女人过了二十五就开始走下坡路。早知今日,当初打死都要去考公务员,力争给党打一辈子工,也省得现在老是对由由这种国家的蛀虫又羡又妒。 靳准听着,突然天外飞来一句:要是太累,就辞职别干了。 我回头瞪他,噗嗤一声乐了,“少爷,你当我家财万贯呢,还是天上自动下人民币啊?我不出去卖苦力,饭不吃啦?贷款不还啦?” “你别抬杠,我是说想法换个清闲点的工作。” “清闲?哪有又清闲又钱多的工作你给我找个看看,违法违规的除外。有那么便宜的事还能轮到我啊?我就是个劳碌命。算了吧。” “干吗还得钱多的?你要那么多钱干啥?” 我叹气,“少爷您真是光关心国际形势不关心国内啊,我再不多挣点钱,再过几天连碗绿豆汤都喝不起了!” “看你说的!”顿了顿他又迟疑着说:“要不我不走了,搁家挣钱养你。” 这下我趴不住了,腾地翻身坐起,诧异地盯着他上看下看,把他看得直不自在。等到我把手搁他脑门上了,他终于恼羞成怒,一把挥开我的手,“干吗啊你!” “没发烧啊,”我喃喃自语,“那咋说上胡话了?” 随即我微笑着以一种领导慰问优秀员工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同志,精神可嘉,组织上感谢你。不过,还得等你再锻炼上两年,毕了业再说哈。” 他无奈地看了我半天,伸出手来推我,“行了行了赶紧洗澡去,别搁这儿掰活了。” 洗澡的时候我心情挺愉悦。 当一个男人以一种还算真诚的态度跟一个女人说要养她,且先不说他是否真正具备了相关条件,这个女人照例都是应该感动一下的。这一刻我发觉我竟然也不能免俗,内心深处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蔑视。我可真没出息! 我还隐约有些紧张。 早些年,在经历了最初那段□□勃发形影不离的少年时光以后,我们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一种平缓而有序的节奏中。近几年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屈指可数,靳准又已经过了最迫切最冲动的年纪,加上我本来也对床第之事不甚热衷,甚至常在过程中恍神。相形之下,反而是那些充满感情的抚摩和拥抱c皮肤与皮肤紧密贴合的感受,更能让我心旌荡漾。 在长久的分离之后,我们似乎总要经历一个从生涩到重新熟练的过程。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也不知道,当我回到卧室看见靳准已经陷入沉睡时,我的感觉是失望还是解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社会败类和社会中坚 半夜里靳准居然真的发烧了,这似乎为他那些异常的言行找到了看上去合理的解释。 吃了药以后,早上烧退了些。我猜他是水土不服导致的感冒,上次就是这样,从首都机场一出来就嚷嚷呼吸困难,回家就感冒发烧,整病了一个多星期。这也难怪,北京的空气质量确实太差了,到了东北更是差上加差。沙尘暴每年刮两回,每回半年;不管多晴朗,晚上也难得看见星星;戴着口罩出门一天,鼻孔的位置就是两个黑点连我这种对恶劣环境习以为常的人体吸尘器都不敢在室外作深呼吸,更别提远离家乡多年的靳准了,他那颗被美国空气陶冶过的肺已经娇弱到禁不起任何轻微的摧残了。 他这一病,我又沦落为丫鬟老妈子了,被他支使着干着干那。我正准备去超市执行又一次的跑腿任务时,在楼下碰见了李斯,她问我出来干什么怎么不老实在家养病。我告诉她我要去买水果罐头,靳准吵着要吃呢。 “啊?靳准回来了?”李斯很诧异,“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昨天才冷不丁冒出来的。哎呦!这一宿可折腾死我了。”我晃了晃脑袋,颈椎喀吧喀吧响。 李斯暧昧地看了我好几眼,“久旱逢甘霖哪!怎么样?舒坦吧?” 我一拳捣在她肩膀上,疼得她直咧嘴。“满脑子y秽思想!他感冒了。要没有重要的事我先走了啊,赶着买罐头呢。” 李斯拦住我,“我去买吧,你回家伺候病人去。” 过了老半天她才回来,拎着两个大兜子,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我们家沙发上了。我看着她一样一样往外掏,除了罐头,还有各色水果和补品,靳准连声说你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忘了问是哪一种了,我就每样买了一瓶。还挺不好买的,好几家超市都没有。”李斯一边说一边把五六个罐头瓶子放在茶几上,苹果c凤梨c水蜜桃一应俱全。 “谁让你急惊风似的,也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没影了。”我说。 “安文!”靳准呵斥我,“人家好心好意的,你不说感谢人家,还埋怨上了。” “她就那样,不知好歹。”李斯在一边帮腔。 我白了一眼靳准,“罪魁祸首就是你!都什么年头了?还吃水果罐头!”说完我找出起子打开罐头自己吃上了。 靳准不理我,跟李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地聊天,那语气跟个离退休老干部似的,特别和蔼可亲。是啊,他在人前一贯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坏人的角色从来都是我。我又冷眼看着李斯,这会儿她装得跟个名门闺秀似的,谈吐得体,举止斯文,和那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女流氓形象完全对不上号。 我大口大口吃着罐头,内心充满了感慨:人可真虚伪啊! 李斯走的时候我把她送到楼下,跟她挥手作别,并接受了她诚恳的邀请。她说明后天找个时间,她作东,大家好好腐败一下。 “顺便跟你说个事,上回郑瑞给你电话了吧?” “啊,是有这么件事。”我想起郑瑞那个半途而废的电话,“不过没捞着说,什么事啊到底?” “好事,对个缝,给你个发财的机会。” “发财是好啊,可是你们俩怎么对到一起去了?” 李斯皱眉,“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哇!下次详细说吧,我忙,走了啊。” 走出两步远,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y笑了两声,说:“哎,晚上可把窗帘挂好啊。” 这个流氓! 把李斯送走后不久,我们家门铃又响了。照这个频率工作下去,我心想,用不了几天我又得给它换电池了。 我眯着一只眼睛从猫眼里往外看,看见了一个戴着大盖帽的后脑勺。 我心一沉,难道是我在无意中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以至于把警察同志招来家访了? 不是我做贼心虚,我绝对是个良民,只是我从小就对警察制服犯怵,连拣到一分钱都不敢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我一直认为那身衣服极有威慑力,弄一套挂在屋里搞不好还有辟邪的作用。 “请问,您找哪位?”我隔着门怯怯地问。 大盖帽刷地回头,“找你!” 因为凸镜的关系,他的脸看上去严重变形,即便如此,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我靠!黑子!” 我打开门把他放进来,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变。“怎么穿上这身皮了?吓唬人玩儿啊?”我拉长了脸问。 黑子跟堵墙似的站在那儿,几乎塞满了门框。“开会,非让穿。妈的你以为我爱穿啊?”又喊:“干巴!干巴!” “干巴”是黑子对靳准的爱称,极言其瘦的意思。 黑子完全有资格这么叫,他属于生长激素分泌过量型,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大上一圈,靳准一米八的身高,往他跟前一站,还显得娇小玲珑的。我常说他“身高一百九c体重一百九c腰围一百九,完全是个立方体”。其实我有点夸张,黑子没那么胖,他是壮,粗壮,跟座铁塔似的,演钟馗都不用化妆。 他这形象本身就挺震撼了,再加上一套警服,简直就是活瘟神。 我从没见过他穿警服的样子,现在乍一见,饶是我跟他这么熟,还是有点肝颤。 他进了屋,咣唧坐沙发上了,我那可怜的沙发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一个箭步蹿过去拽他,“起来起来!说多少回了都!去,坐椅子去!” 他不情不愿地转移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说:“看你那抠样儿,坏了我赔你!” 看见靳准步履蹒跚地从厕所出来,他又冲上去热情地拍了他一下,“哎呀干巴,一年没见又瘦了啊!” 靳准让他的巨灵掌拍得一趔趄,呲牙咧嘴的。我一下跳起来,“你轻点!病着呢。” “这咋整的跟纸糊的似的?”黑子收回手说,“看给你心疼的,我还能把他拍死?” 靳准撑着后腰一步一步蹭回沙发边,指挥我给黑子倒茶,又问他:“你不上班?就这么为人民服务啊?” “这话说的可真有良心,不是急着来让你接见嘛。昨儿你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正接待北京下来的领导呢,走不开。”黑子解释。 大概是看见了靳准脖子上的创可贴,又问:“怎么还负伤了?你们俩昨儿晚上是不是太火爆了?”说完哈哈哈地笑了好几声。 “少放屁!”我骂。接着给他叙述了一遍我勇斗歹徒的故事,结尾还夸了我自己一句:“你说群众要都像我这么机智勇敢,对你们得是多大的帮助啊。” 黑子乐得前仰后合,说敢情你们还在家上演武侠大片了,没观众可真可惜。 靳准抱怨:“你兄弟我都遭受家庭暴力了,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这事不归我们管,”黑子乐呵呵地,“你得找妇联。” “你就向着她吧!”靳准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说。 “废话!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向着她向着谁啊?” 黑子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他真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哥似的。 其实论起来他跟靳准的关系比跟我近,高中时他们同在校足球队,黑子是守门员。靳准一个大脚令我破相那天,黑子因为跟人打架被他爹关禁闭所以不在场上,后来他陪着靳准一起去给我赔不是,我感觉靳准带他来完全是为了恐吓我,以达到躲避赔偿的目的。 我没见过活的黑社会,黑子基本满足了我对于黑社会的华丽想象。 当然,他不是黑社会,他是人民公安。他刚混进这支队伍时,我着实钻过一阵牛角尖,在我眼里黑子是个半匪类,我想不通他怎么突然间就漂白了。后来李斯开导我说:“公检法c国地税c人民教师黑社会。明白不?都是一样一样一样地。” 我想,黑子是摊上了好出身,如果他爹不在司法局c他大爷不在公安厅,他也许就会堕落成社会败类。而如今他是公安局的一名科级干部,不折不扣的社会中坚。 看来社会败类和社会中坚并非天差地远,有时他们很近,也许就是一线之隔。 黑子原本瞧不上我,我跟靳准刚明确关系那会儿他没少说我的坏话。我知道我不符合他的审美观。黑子衡量女性的标准很简单:优容c奶大。当然,我跟这四个字完全不贴边。 及至进了大学,靳准委托他照顾——说白了就是监视——同校的我,中途发生了一桩变故,他才对我彻底改观。 那一回也是因为打架,起因是一场球赛,对方球员在场上故意铲人,把黑子他们的人撂倒了两个,比赛结束后群情激愤,当场火拼,铲人的被揍得不轻,黑子的胳膊也光荣骨折了。出于对伤残人士的同情,我洗衣打饭,照顾了他一个多月。从那以后黑子就成了我的忠实拥趸,而且未经我同意擅自认亲,对外声称我是他妹妹,还对我实施严密监控,禁止一切模样周正的男青年出现在我方圆百米以内,跟条贞操带似的绑了我整个四年。我一抗议,他就摇头说你不懂,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兄弟离得那么远,我得替他守好门哪! 黑子坐了一会就走了,他忙。临走时交给我一句话:“安文,以后要真遇上歹徒,别充傻大胆,赶紧打110。要警察干什么用?不就是保护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嘛!” 我有点感动。 我想,他对我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理解与被理解 我说过,我的生活很有规律,一般是隔两天上一趟菜市场,每周日去一次超市。可靳准一回来,就把我的作息打乱了。我不得不提前一天奔赴沃尔玛,去给我的冰箱补充粮草。本来我想让靳准在家养病,可他说几天没下楼,在家睡得腿都软了,非要跟着我不可。 我住的地方交通还算便利,穿过马路就是公交站和的士站,可不知道规划和交通部门是出于什么考虑,这么人流量密集的路口居然没设斑马线,最近的过街天桥少说也在二百米开外。 我正大步流星跟着人群往前走,一偏头居然不见了靳准,回头一看,果然这厮还杵在路边,迷惑地望着过往车辆,一副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的样子。我哭笑不得,只得又颠颠地跑回去,听见他问我:“你们就这么过马路?” “啊,不然还能飞过去?你可别说你活了快三十年现在退化得连过马路都不会了。” 他刚要开口,我紧着又说:“别又来那套遵章守纪的歪理啊我可警告你,有这功夫都坐上车了。”说着一把拽住他,“行了行了,姐姐领着你。” 靳准比我小三个月,我们刚刚认识那会儿,我常威逼他叫我姐姐,他当然死活不干。后来每到我心情一好或是酒喝大了的时候,总会以姐姐自称,仿佛这样一来就能取得心理上的优势战略上的主动。而每到这个时候,他也总是面容扭曲浑身恶寒。 果不其然,听见我的话他立马一哆嗦,“求你了,好好说话行不?” 我给他一个灰太狼的笑容,在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中,拉着他大踏步而去。 沃尔码楼上是百盛,正赶上周年店庆全场打折,我忽然想起很久没逛过街了,不知道上回相中了又没舍得下手那双思加图的罗马靴还在不在。 我安抚了他一下就一头钻进人堆里去了,冲杀半天发现看中的不是没货就是断码,又郁闷地挤出来,发现他正挎着我的包,静候在一边,显现出一种不同以往的坚忍。 我又是欣慰又是疑惑地想:反常。 靳准这次回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我似乎特殊的好——当然我不是说他以前对我有多不好——又说要养我又给我马杀鸡的,现在还主动陪我逛街且没有半句怨言,我几乎怀疑这一年他待的地方不是美国而是劳改营了。估计李斯知道了又得骂我犯贱,一旦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反而浑身不舒坦,想东想西疑神疑鬼起来。 我决定改正这一点。 “等烦了吧?”我上前谄媚地挎住他,“走,超市地干活!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他温顺地冲我一笑,“没合适的?” “是啊,我看上它的,它看不上我。它看上我的,我又看不上它。难得它有情我也有意吧,又早早地都让别人霸占了。” 他乐了,“你是买鞋还是找对象啊?真想不通你们女的,不就是买双鞋嘛,逛半天也不觉得烦不觉得累。要是买着了也算了,结果逛半天最后还没买!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浪费感情。何必的呢?要我看,你费那么大精神头儿买来了,也没见你穿一辈子,还不是两天半新鲜。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随便买一双穿着舒服的算了,反正鞋这个东西造出来是为了伺候人的,没道理反而让人伺候它不是?” “你哪那么多废话啊!女的不都这样么?我们不觉得累,我们觉得这是乐趣,有的人还一辈子就靠这乐趣活着呢。算了,跟你们说也说不明白!” 靳准当然理解不了,他是一条牛仔裤穿十年的人,是没有确实需要绝对不进商店的人,是只要穿着舒服两分钟内就能掏钱却不问价的人。换句话说,他是个男人,讲求实用至上的男人。 说到底,无论时代怎样变迁,物种怎样进化,男人和女人永远都在为理解与被理解而反复努力。男人都是理智的动物,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或性感的尤物。在对待穿着打扮这个问题上,女人们总愿意投入感情甚至激情,享受过程重于结果。就像她们对待爱情的态度,永远发自内心地兴致勃勃。 我们俩边胡扯边上楼,一上扶梯靳准就自动自发地站到右边,我心领神会,不用他示意就后退一步,跟着挪到右边去了。这又是他在美国熏陶出来的一个好习惯。 他总说人家老美就是有素质,上电梯都是靠一边站着把另一边空出来,以方便他人紧急时上下。我至今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透着对美好事物的赞叹和神往。 尽管我当时本着不分对错一律先唱反调的精神骂他盲目崇洋,说“素质”这个玩意得吃饱穿暖了以后才能自然形成,尽管我认为在一堆你推我搡拥挤不堪的人群里我俩这个另类的姿态显得很装逼,可还是假模假式地跟他一块站到右半边去了,仿佛我这样做了就真能成为一个彬彬有礼的人,一个高尚的人。 由此可见,潜意识里,我还是为自己在道德上比别人高了一个等次而感到隐隐得意。 超市里人流涌动,靳准替我推着车,看我把挑好的东西一样样扔进车里,像刚进城似的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瞪圆了眼睛指着某样东西问我为什么卖得比美国还贵c美国国内才卖多少多少钱云云。我翻个白眼说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物价局的。 也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在他离开祖国的这一年间,神州大地每天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京沪两地又出新地王了,富士康的人接二连三地跳楼了,奶粉不能吃了,青菜也卖出肉价钱了连我这个每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每个礼拜进超市,一看见那像坐了火箭一样噌噌往上冒的食品价格,依旧会时不时地感到心惊肉跳,更遑论是他这个去国离乡的海外游子了。 我想起有一回买完水果去称重时,前边一个男青年捧个白兰瓜嚷嚷:“操!这破瓜三十多块?金子做的啊?不要了不要了!” 这事刺激了我,联想起不久前网上风行贬低韩国人民吃不起牛肉的事,在日志里大发感慨,李斯看了立马把□□签名改成:“让你们成天笑话棒子,现在杯具了吧?” 这真是报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冤家路窄 正拿不定主意是该买小母鸡还是猪小排时,一扭脸不见了靳准。我抻长了脖子左顾右盼,终于在卖酸奶的货架前发现了他,身边还站着一外国大爷,秃头大肚,上身套件灰不啦叽松松垮垮的毛衣,俩人比手划脚聊得热火朝天。 我把小母鸡和猪小排一古脑扔进车里,转身向他们走去。 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靳准似乎显得很兴奋,满脸喜色,两眼放光,上身微向前倾,说到激动处不时抬手摸摸下巴。 这个动作我很熟悉,每到情绪高昂时,他就会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突然之间就不想过去了。我放慢脚步,停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歪着头打量他,心头一阵茫然。 不时有人从我们中间鱼贯而过,偶尔回头注目靳准,然后窃窃私语,就好像他是个外星人。我知道,就算在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年后的今天,还是有一些人会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国际交流有一种复杂而怪异的好奇和兴奋。 靳准终于发现了我,招手让我过去,外国大爷友善地跟我say hell一,在听见靳准介绍我是他女朋友之后摆出一副欧美绅士的标准反应,带着有点夸张的高兴表情称赞你漂亮可爱什么的,仿佛能结识你真的是他莫大的荣幸。你不能说他们虚伪,这是他们的礼节,一种有教养的表现。 我干笑着客气了两句就站到一边,老老实实地听他们接着侃。 尽管超市里人声嘈杂,靳准的声音还是不断灌进我的耳朵,语速很快,发音标准,让我肃然起敬,震动不已。 一直以来,出于对中华正统文化的热爱,我对那些仗着自己在国外或外企混过就觉得高人一等c在中国国土上正经说中国话还非要夹几句洋文的装逼犯深恶痛绝,时常警告靳准“莫装逼,装逼遭雷劈。”所以靳准非常注意,从不在我面前展露他的外语能力,连单词都很少往外冒一个。今天还是我头一回见到他用别人的母语跟人流利地长篇大论。虽然,我基本上听不懂他们在论些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听懂一些词。没办法,我那点可怜的外语底子,自打过完了四六级,平时也没有用武之地,不知不觉间就都还给老师了。 想起来,高中时代,靳准在许多科目上成绩并不如我,包括英语,可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大器晚成型,上了高三以后越战越勇,成绩突飞猛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学历越念越高,学校越换越好,让很多之前小瞧他的人瞠目结舌。反而是我,可能是小时候念书太用功念到反胃了,一考上大学我就有种终于熬出头了的解放感,开始疯玩,发誓这辈子再不好好学习了。 人生啊,让人意想不到的事真是太多了。 从头到尾,我一直矗在旁边像根电线杆子似的傻站着,插不上嘴也没法插嘴。 等外国大爷走了,靳准喜滋滋地向我展示大爷给他的名片,一边激动地说:“真巧,居然碰上校友了,他跟我们老板r一bert是同学,现在在北京跟中科院生物研究所联合搞一个项目,这回是过来开个研讨会,让我如果有兴趣的话抽时间去北京看看他们那个项目呢” 我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心里突然一阵烦躁,蛮横地打断他,“行了行了!磨磨唧唧的。再等会儿冰淇淋都化了,赶紧买单回家!” 被我扫了兴,他楞楞地看着我,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翻脸,回去一路上还不时偷觑我的脸色。于是我和蔼地问他白条鸡下榻在哪个饭店了,黑子发短信说请他一起吃饭呢。他这才松口气,说好象是格林,等会给他打个电话。 台湾同胞杨义章同学第一次来大陆,我们有义务招待好他,让他感受祖国人民血浓于水的亲情。晚上我们打车先奔酒店,接上他,再一起去赴黑子的欢迎宴会。 这几年靳准的书越念越多,黑子的接待规格也越来越高,这也说明他混得是越来越好了。 一进包厢,就见黑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正捧着菜谱在上头指指点点,看见我们进来立刻起身,跟杨义章热情地握手寒暄,又拿菜单给靳准,让我们再点几个爱吃的菜。 靳准连忙说你点就行了,我们哪懂。 黑子也不客气,接过来又干脆利落地点了一堆,一副十分熟练的样子。 靳准忍不住说:“差不多行了,就我们几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 黑子不以为意,豪迈地挥挥手,“你甭管!到了这儿都听我的。八百年回来一回,还不吃点好的?美国那破地方能吃着啥?” 我阴阳怪气地附和道:“就是,犯不着替他省,反正又不花他自己的钱,说来说去还不是我们工人阶级纳的税,你就当他请客,我买单了。” 黑子哈哈大笑,说你可真是脸大不害臊。 我四下扫了一圈没见他媳妇,就问:“小夏呢?” 他顿了一下,说:“今天上晚班,来不了。” 小夏是航空公司客服,负责接订票电话的,虽然结婚以后想法换成白班为主了,可个别时候还是得轮个夜班。她比我们都小,人也爱说爱闹,我们都不叫她嫂子,直接叫她小夏。他们处于热恋期的时候,小夏总爱黏着黑子,走哪跟哪,黑子跟我们一起混时也常带上她,我们关系都挺不错。只是这两年见她少了,特别是近段时间。今天她没来,我多少有点失望,就跟黑子说改天小夏有空我们再聚一回,我请客。黑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接下来我没再搭理他,自顾检视这间包房。看得出来是新装修的,地方宽敞,金碧辉煌,电视里二人转哇啦哇啦地响,非常符合黑子一如既往的审美倾向。 黑子也没闲着,一会儿嫌空调不凉一会儿说筷子不干净一会儿又催快点上菜,把个小服务员支使得团团转。 “瞅你那流氓样儿!”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不能有点素质?一看就是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人家小姑娘才多大啊,挣那点钱容易嘛?你祖上也是穷苦人出身,现在咋就那么多事儿?” 黑子听了,斜眼看着小服务员说:“你说,我欺负你了没?” 小姑娘特别机灵,捂嘴吃吃地笑,说大哥你净拿我开玩笑,这姐心眼好,这些可不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你们要是吃不好了以后不来了,那我就该下岗了。 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黑子开始频繁看表,一边嘟囔着:“怎么还不来啊?” 靳准就问:“还叫了谁?” “一个哥们儿,老想给你们介绍,阴差阳错地总是没机会。哦,安文应该知道,就是我胳膊骨折那一回,记得不?” “记得,”我白了他一眼,“我当了一个月保姆,这事终生难忘。” 黑子嘿嘿地乐,“我说的就是把我胳膊弄骨折那人,哥们挺仗义,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正说着,他的电话响了,他抄起来就骂:“我操!干鸡毛呢还不到?”大概对方回答说堵车了,他又埋怨:“知道堵你还不早点出来?快点啊!都等着呢。” 又过了一会儿,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差点在过道里撞上一个人,我一抬头,居然是范思哲。他看见我也是一楞,“是你啊,跟朋友来吃饭?” 打完了招呼我们就应该是分道扬镳了,但奇怪的是他竟然跟在我后头,一直跟到包房门口。他疑惑地看看包房的门牌,又看看我。我都把门推开一半了,也糊里糊涂地跟着看一眼门牌,没错呀。 黑子一探头看见了我,“你干嘛呢不进来?” 我依言进屋,然后听见他对着门口喊:“哎!老范,这儿呢。” 我回头瞧一眼范思哲,他也正看着我,一副半哭不笑的表情。 这世界可真小,我心想,怎么走哪都能碰见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猿粪 他跟在我后头进屋,把手里拎的两瓶酒交给服务员交待她开瓶,连连告罪。黑子说:“别扯那些没用的!懂规矩的麻溜儿自罚三杯先。” 范思哲一点没含糊,刷刷刷把酒喝干。 黑子叫一声好,开始热火朝天地介绍在座的各路人马。介绍到靳准的时候特意加了重音,“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靳准,我换命的兄弟,留美植物学博士。” 黑子总是这样,跟祥林嫂似的逢人就说他有个在美国读博士的兄弟,透着无比的自豪和得意,那语气仿佛靳准是活神仙,我们这些鸡犬也都跟着升天,高人一等了。 刚坐下范思哲就发现不对,指着黑子面前的空酒杯嚷嚷:“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黑子一咧嘴:“哥们儿封山育林呢,忌了。” “少扯淡!这招早过时了。”范思哲压根儿不理会,站起来就去抢他的杯子,“说吧,白的还是红的?” 黑子一把抄起杯子左闪右躲,一边告饶,“别别,真的,我发誓,绝对真封着呢,都封好几个月了。” 范思哲仍旧不信,靳准就上来帮腔,说算了算了,咱别耽误人家造人,咱几个喝。 “就是就是,”黑子忙不迭点头,说:“你们放开喝,不够去我后备箱拿,茅台拉斐x一,管够。” 范思哲这才作罢,探过半张桌子给靳准敬酒,特文明地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靳准也热情高涨地说咱们算神交已久了吧真是相见恨晚哪。听得我直反胃,都转什么文呐?装的跟成语词典似的! 我见靳准喝起来没完,就捅他一下,说你可悠着点,再发烧我可不管你。范思哲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知道你有量,那就替他喝呗,我上回多买了俩雨刷,正愁没地方安呢。” 我一口唾沫没咽好,呛得直咳嗽,脸上火烧火燎的。看来我那过敏还没好彻底,明天得上医院复查一下。 黑子在我们俩中间看来看去,疑惑地问:“打什么暗语啊这是?怎么地怎么地,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俩认识?” “这个吧”范思哲火上浇油地补充,“不可告人呐。是不战友?” 我慌忙瞄一眼靳准,这厮面露微笑,正听得津津有味。妈的!我又没干亏心事,何必自乱阵脚呢? 我干笑两声,说:“玩笑可不能乱开呀,这不是让我回去跪键盘么?”接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在场人士复述了一遍,巨细无遗地。讲到雨刷事件时,他们对我报以毫不留情的嘲笑,范思哲插了一句:“你看,我说不可告人吧?” 黑子听完一拍大腿,“巧!太巧了!何宁我知道啊,不就是你们寝室那个一棒子砸不出个屁的小姑娘么?”又转向范思哲,“你居然跟她老公认识,弄了半天都是一家人啊!你这个怂人,忒黑过头了!赶紧的,把你黑我妹妹的钱给我吐出来,听见没?” 范思哲在一边抱屈:“我也得知道啊!早知道是你妹妹,打死我也不敢呐。” 黑子哈哈大笑,“缘分,都是缘分呐!” 一高兴,他又开始大包大揽,坚持要安排台湾同胞的游玩问题,并当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表示:故宫c大帅府均已打点到位,一律免单并配备专业讲解员;其它吃喝玩乐项目随时预约,随时解决。白条鸡推辞了半天,才在黑子“你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的威胁下特别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我见缝插针地问:“为啥光有他俩的,没我的份儿啊?” 黑子瞪了我一眼,“你都去过八百回了还不腻歪啊?再说了,你不上班了?” “我请假不行啊?反正两只羊也是放三只羊也是赶嘛。” 回去的路上靳准批评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客气啊?就算咱们关系再铁,也不能老占着黑子的,时间长了人指不定怎么烦你呢! “歇着!”我呵斥道。“他烦我干嘛?反正都是党买单。不是我说,你就是不了解黑子,还兄弟呢!他就爱显摆他自己有能力你不知道?你不让他表现他还不高兴呢。” 靳准就是面嫩,满肚子书生气,像我,对于黑子任何的馈赠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连个谢字都不说。 我一边腹诽一边打开手机,刚收到一条短信,一看来人,我立刻瞪大眼睛——居然是范思哲。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黑猩猩不小心踩了长臂猿拉的大便,长臂猿温柔细心地帮她擦洗干净,然后他们相爱了,别人问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黑猩猩便感慨地说:猿粪!都是猿粪呐!” 我马上想到方才吃饭时黑子那句“缘分,都是缘分呐!”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乐什么呢?”靳准把脑袋探过来也想看。 我发誓,我绝对是下意识的,事后想起来就后悔,这举动实在是太愚蠢了。 当时我手忙脚乱地躲开靳准,想也没想就把那条短信给删了,一边还说:“没什么,没什么。” 靳准看了我半天,笑着说你害什么怕呀?是不是哪个男朋友啊? 我接着又做了个更愚蠢的举动——我结巴了。“男男什么朋友啊?你别别没事找事!” 那之后他没再说话,车快到楼下的时候,他突然说:“再请两天假,咱们回趟家吧。” 可能是晚上喝多了,我老是觉得口渴,睡到半夜爬起来找水喝,这才发现靳准居然没睡,坐在沙发上捧着本本专注地敲敲打打。 “你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我口齿不清地问。 他乍一见我,吓了一跳,楞一了阵才说:“没事,发个邮件。你睡去吧,我一会儿就好。” 我站在他身后,只看得见满屏英文,哦了一声就回屋去了。 可这么一折腾,再躺下就睡意全无。翻了几个身,我绝望了,趴在床上扭头往外看。 我睡觉一向不爱关门,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见客厅,能看见靳准露出沙发的后脑勺。笔记本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在黑暗中闪着白光,就像科幻电影里通往另一个时空的窗口,恍惚中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只要眨一下眼,他就会被那玩意给吸进去,从此消失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竟然不能确定坐在我客厅里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靳准,他看上去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奇了怪了,我认识他长达12年,连生肖都轮过了一轮,连他脸上有几个疤c哪些是青春痘留下的哪些是踢球撞破的,我都一清二楚。那么些年,在我们分别两地,各自求学c工作的那些年里,纵使相隔万里,任凭时光流逝,我都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而今他就在我面前,不过是隔着一道门,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荒谬的感觉呢?直到我再次昏睡,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堂兄妹,亲兄妹 本来我们打算坐火车,缅怀一下当年人挤人的平民生活,但黑子坚决要我们享受特权,还扬言要打着警灯开回去,比高速还高速。 我假惺惺地先客气了一番,说领导你挺忙的咋好意思让你专程给我们当司机。黑子冷哼一声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也半年没回家了,回去看看老头老太太顺带着把你们捎回去而已。 于是,星期天下午,我由靳准和黑子陪同,回我的母校视察顺带去接靳准他妹妹靳娜。 这孩子当年考上了我们学校一个破烂专业,说话儿明年就混完了,工作还一直没着落。她爹她妈想让她回老家,打算花上几万块钱,托人给她找个地方,可她死活不干,非要去当京漂。我心想这孩子真是很傻很天真,北京高校遍地,无数名牌大学毕业生像养殖场里的肉食鸡一样挤满了人才市场,就她那破资历,加上那花钱不眨眼的消费能力,我敢说没俩月就得哭着一路要饭要回山东去。 黑子开一辆猎豹,一边在坑坑洼洼曲曲折折的路上来回闪转腾挪一边光火,大骂教育c规划c建设等相关部门,不该搞什么大学城,劳民伤财地把学校都迁到荒郊野地去;更不该迁完了却不做好相应配套,连个路都修不整齐。 我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给他指路,充满鄙夷地说:“就你那屁股尊贵!颠了这么一趟就牢骚满腹的。我平均俩月一趟,我说过什么了?前面左拐。” 要说他们这些人真是忘恩负义,虽说母校在许多方面都很操蛋,但老话说子不嫌母丑,母校毕竟是母校啊!在同一个城市里共存着,毕业六七年都没回去省过一次亲,是不是有点过分?就拿我们班来说,各地方群众及海外侨胞几乎都是从我这里了解母校的情况,哪里拆了c哪里建了c哪里改了c哪里搬了弄得好像只有我是亲生的他们都是后娘养的似的。 饶是我对母校感情如此之深厚,她还不怎么待见我,原先我租房子住的时候,跟她南北相望,隔了好几个区。如今我搬到她附近了,她又撤到城边子去了,真是让我心寒。 我们把车停好后,黑子背着手在崭新的学生宿舍楼门口转了一圈,感慨道:“现在的学生比我们那会儿幸福多了,看这楼盖的,比我们监狱宿舍还好。” “你怎么不说我们那时候多少学生,现在又是多少?我们那时侯学费多少,现在又是多少?”我用鼻孔哼了一声,“扩招扩招,弄得大学生比猪肉还贱,可怜这些家长,骨髓都榨干了供出来一个学生,结果一毕业就下岗。” 说真的,我真同情这些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不过几年功夫,跟我们那时候比,现在的就业形势是每况愈下,简直令人发指。前两天还看见报上说成千大学生应聘搓澡工,我们公司出纳韩大姐就摇头叹息说早知毕业出来搓澡,还不如念完义务教育阶段就去搓,好歹多挣几年钱。或者拿读高中大学的钱出来开个澡堂子,现在自己当老板,给大学生发工资,多牛!我们听了,一致认为说出这番大朴若拙之言的韩大姐更牛。 宿舍楼前,不断有脸蛋光滑长发似水的女生从我们面前经过,黑子一双贼眼上下翻飞,不时对她们的某些部位进行赞美。 靳准叹口气,说:“质量过硬啊。真不敢相信你也是这学校出来的。” 我没有驳斥他,也没放出“想当年姑奶奶也是祖国的一朵花”之类的狂言。我有些哀伤。 我得承认,我十分嫉妒她们,嫉妒她们这闻说双溪春尚好的年纪。现在我走在大街上常会贪婪地打量身边经过的娇嫩面孔,当我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才发现,我已经老了,这种不自觉的举动就是衰老的表现,尽管我打从心底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想起去年春节,我姐那正换牙的闺女指着一张照片问我:“小姨,这个姐姐是谁呀?她为什么和舅舅在一起呀?”我当时如遭雷击。那是高中毕业时我跟靳准照的一张合照,十八岁的我拖着两根小芳样儿的麻花辫,幸福地挂在靳准胳膊上,笑得没心没肺。 我瞟一眼靠着车门的靳准,妈的!我甚至连他也嫉妒。也许是一直没出校门的缘故,时光没有像对待我们那样,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他看上去几乎还是照片上那个毛头小子。至少,足够让我的小外甥女一眼认出。 有几个女生先后跟我打招呼,黑子说看不出你还挺有号啊,谁都认识。 我说那是,也不看我来了多少回?已经修炼到出入随意c无需登记的级别了。 正说着,靳娜出来了,站在楼门口左盼右顾。我冲她招招手,她立即迈开两条仙鹤腿三步两步飞到我们面前,分别给了我和靳准一人一个热烈的拥抱。 “磨蹭什么呢?都等你半天了。”靳准数落她。 靳娜答非所问,“哎呦呦,看给我哥熬的,跟个大烟鬼似的。文姐,你可给好好补补吧。” “你们家族特征就这样,干吃不胖,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材质的,一天三顿吃老山参也没用啊。 靳娜长得跟靳准很像,肤色白皙,细米长条,再加上黑子,就是一高人组合,我往他们面前一站,就跟伺候白雪公主的小矮人似的。 “一爸到家了吗?”上了车靳娜就问,“我爸也真是的,大老远的非让一爸给我拿羽绒服,我都说不用了,再买一件不就得了!” “浪费!你当那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左一件右一件的,买回来当摆设。”我一点不含糊地教训道。 “文姐,你怎么比我妈还唠叨啊?哥,我太同情你了。” “说你就听着!还说错你了?”靳准也帮着我。 她哥一发话,她就不吭声了,她有点怕靳准,虽然我想不明白靳准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人怕的。 靳娜跟靳准的关系比较奇特,我想我得交待一下。从户口上看他们是堂兄妹,从血缘上看其实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亲兄妹,因为靳准的二叔没有孩子,靳准他爸就把女儿过继给了弟弟,所以靳娜管靳准他爸叫“一爸”,不叫大爷。这种“一爸”c“我爸”的绕口令叫法很容易把不明就里的人绕晕,我就是个例子。后来靳准跟我痛说革命家史,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他对这个堂妹特殊地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结婚就像去买菜 靳娜刚过来上学时靳准曾经交待我:“这丫头让我二叔给惯坏了,有点任性,你帮我看着她点。” 我这人心眼儿实,就一点不打折地负起了监管之责,隔三岔五跑去学校突击检查,每逢节假把她叫来改善伙食。该浇水时浇水,该剪枝时剪枝。弄得靳娜大发感慨,说:“我一直希望有个姐姐,原来有姐的感觉就是这样啊。”搞得我也不清楚她这句评价究竟是褒还是贬。 “小娜,”我突然一把抓住她,问:“你觉得我老么,像中年妇女么?” 她不知道我方才的一番感触,大概还以为是说我唠叨那句话惹了祸,楞了一下安慰我说:“哪能啊,你要是不化妆,回去冒充学生也绝对没问题呀。” 黑子冷哼一声,说:“学生?学生家长吧。” 我默然不语。 倒退几年,刚毕业那会儿我还是别人口中的小安,现在公司的几个小年轻都一口一个安姐,我想什么时候等我也混成安阿姨甚至安奶奶,这辈子也就算交待了。 黑子从后视镜里瞄着我,说:“干巴,你赶紧把她娶了吧,我看她越来越神经质啊,这可不是好现象。我跟你说,甭管男的女的,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不结婚,那就是有问题,特别是女的,过了二十八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就不能要,古怪,有一个算一个。就你们屋那几个,也就人何宁聪明。所以说人不可貌相,你们这仨,看着挺精明,其实最他妈傻!” 他又激动了。 说到结婚这个问题他总会莫名激动,然后气势磅礴地来上一番咏叹。 一般只有婚姻极度幸福或极度不幸的人才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他属于哪一种。 “你少用那世俗的陈旧的眼光看问题,”我反驳道,“结婚又不是吃饭,到点就吃c必须得吃,不结怎么了?怎么就有问题了?看人李斯活得多潇洒。” “嘁!她?她是怪中之怪,傻中之傻。有她哭的一天!” “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李斯是黑子的软肋,我一捅,他果然就老实了,说了一句“小人之心,爱怎么想随便你”,之后,鸣金收兵了。 黑子当年曾追求李斯许久,未遂,心灰意冷之下开始走马灯似的频繁相亲c约会c分手c换停(第4声)。他婚讯终于传来之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心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c众里寻她蓦然回首这种事情看来还是有的。 婚礼头天晚上黑子喝得酩酊大醉,听完了我的上述感慨之后说了一番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他累了,不想再傻等着了。 “其实结婚跟去市场买菜差不多,刚开始你挨个摊位走c看c比c挑,一心想选个最价廉物美的。可是等你走完了一圈,发现那些菜其实都差不多,这时候你也累了,于是就近随便挑了个看起来还凑合的,上秤c交钱c回家。就是这么简单。” 我听完以后情绪急转直下,第二天的婚礼上仍然不在状态,看谁的笑脸都感觉很不真实。 红灯时靳娜指着路边楼顶的一块广告牌子,语带遗憾地说:“上礼拜我跟同学去这家应聘来着,可惜只招一个,估计我没戏了。” 我顺着她的手看到了那块牌子,以及上面的黑体大字“星奇装饰设计”。我笑了,说小娜,你有戏,不过得求你黑哥。 黑子探过头来看了一眼,说我操,还真他妈有缘!这不是老范他们家那公司么?接着就问靳娜是怎么回事。 听完靳娜的陈述,他拍着胸脯担保:“不就是个小秘书么?一句话的事!” 特权的滋味就是好,往常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硬给压缩成俩钟头,刚下高速,范思哲的答复就来了。 “妥了。”接完电话后黑子说,“下礼拜你就去报道,先实习,转正的事等你毕业了再说,那时候咱还兴许不愿意给他干了呢!” 靳娜喜上眉梢,奉承了黑子半天。靳准跟着表达感激时被黑子拿眼一瞪,说少□□玩虚的,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么?又冲靳娜说这电话打得真及时,人家正准备聘她那同学呢。 “这是不是不太好啊?”靳准有些过意不去。 “有什么不好的?”靳娜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年头谁顾得了谁呀?该争的就得争,运用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黑子点头称许,“这话实在,比你哥活得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求婚 平安抵达之后,我们照老规矩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么说有点不大准确,靳准没妈,老太太早几年因为脑溢血,已经去见马克思了,我们校长一直守身如玉,不像大多数糟老头前脚成了鳏夫后脚就做新郎,这一点让我很是敬佩。 几乎每次靳准回来,三亲六戚都要为他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特别是他考上博士以后。我记得他出国前那些日子,简直把各大饭店当成了食堂,饯行宴没完没了,还放了几回鞭炮,就差没披红挂彩打马游街了。弄得靳准身心俱疲,到现在一想起来还头皮发麻。有鉴于此,这次他坚持微服潜行,尽可能不惊动地方,在家安安静静待上几天。我表示赞同。这样也好,我可以趁此机会把他喂胖点,最起码胖上五斤,回去就能挺个小一年儿。有时候我觉得他真像头骆驼,经过长途跋涉之后消耗掉了所有贮存的给养,一副加根稻草就能立马倒毙的可怜相,但只要补充完能量,就又迈开四蹄继续上路了。 按照约定,吃饱睡足后,我们在第二天再次汇合,到对方家里走访。我妈见到靳准很高兴,就像校长见到我一样高兴,虽然他们的表现方式一个外放一个含蓄,但高兴的程度基本一致,落实在行动上,就是把靳准当填鸭伺候,只恨他没多长两张嘴。我妈跟我一样是个实心眼,因为靳准说爱吃饺子,这十来年他在我们家的餐桌上就很少吃到过别样的饭菜,搞得他痛苦不堪,背地里无数次跟我反映:“能不能让你妈换点别的,哪怕馅饼呢?” 我在厨房吭哧吭哧地擀皮,一边听我妈新闻联播,内容不外是隔壁王二麻子的闺女嫁人了c大姨妈的儿媳妇生了儿子之类,且不管兜了多大圈子,总能归结到一个中心议题上——我的终身大事。我恩恩啊啊地应付着,想起李斯那番为了礼钱先结婚再离婚的言论,就照样复述了一遍,告诉我妈我也打算这么干。我妈立刻抄起擀面杖追得我满屋乱蹿,一副要把我也擀成饺子皮的架势。 吃完了饭靳准突然说要回我们高中看看,我就跟他溜达着去了,路上还买了块烤地瓜,他刚才肯定没吃饱,看他捧着地瓜吃得像个难民的德行就知道了。消灭了地瓜后他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说:“世界上哪最好?祖国最好。祖国哪最好?家最好哇!” “瞅你这点出息!”我说。 因为吃这个问题,我们没少产生分歧,我偏爱西餐,靳准却对之深恶痛绝,特别是老肯小麦等垃圾食品,更是他极力反对的,他经常对美国人民的饮食说三道四,“可怜哪,科技那么进步,在吃上还停留在中世纪。”我说那不是有中餐馆么没人强迫你茹毛饮血啊?他就告诉我说中餐馆也去不得:“菜一放好几天,不择也不洗,味道中不中西不西,也就蒙蒙傻逼老外。” 这时候他倒讲究起来了,在夜市脏乎乎的小摊上吃羊肉串时也没见他顾忌过什么食品卫生安全。 有一回他又在线上抱怨没地方吃饭,正赶上李斯也在,李斯就说:“你不会让他自己做点饭吃啊?这么大的人了!” 我说:“你问问他会做什么?唯二的拿手菜:蛋炒西红柿c西红柿炒蛋。” 李斯看了我半天,长叹一声说命啊!命中注定你得给他当一辈子保姆。 由于时隔太久,学校改建的地方又太多,我们俩转了一圈才找着正门。这两年一中也发了,连跑道都改成塑胶的了。 因为是晚自习时间,操场上没几个人,我们走到双杠旁边,一前一后地攀了上去,就像十几年前我们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并肩坐在一起。靳准勾住杠,大头冲下地悠荡了两下,结果累得呼哧呼哧的,我伸手把他拉起来,嘲笑说不行了吧?还当自个儿是小伙子呐? 他困惑地看看我,“就这么着就老了?我怎么觉得上回咱俩坐这儿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呢?” 夜凉如水,我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像个诗人那样大声吟颂:“回首已是百年身。人生啊,就他妈这么短!” 之后世界陷入了静默,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脑袋里思绪万千,同时也一片空白,以至于靳准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仍然不在状态。 “你说什么?” “我说,找个时间,咱把证领了吧。”他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侧脸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柔和。 这次我听清楚了,原来,我是被求婚了。 我被求婚了,我想,这种时候我得激动一下,我应该激动,也有理由激动,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被人求婚,是不是值得激动?谈了十几年恋爱,终于修成正果,是不是值得激动?我应该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把捂住小嘴,幸福得泪流满面,然后再跟对方来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我原来没考虑那么多,反正也不急。”他还在继续说,“可是想想,早结晚结都一样,那就结吧,也让老头老太太都放心。他们老催你吧?我都没注意,这是我不对”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激动不起来呢?我看着靳准的嘴一张一合。为什么呢?就像他说的是别人的事,跟我完全无关一样。 “哎,我问你呢,你倒说句话啊?” 我把焦距对准他的脸,想了想说:“你这婚求的可真够没劲的。” 他乐了,“要不还得手捧玫瑰花,再下个跪什么的?” 我继续思索,把手插进上衣兜,竖起脖领子,向里面缩了缩脑袋。就快立冬了,这两天天气预报谆谆教导我们说冷空气即将来临,大家要注意保暖。看起来我失策了,出来之前应该多穿点,晚上还是很凉的。 “怎么也等你毕业了再说吧,现在未定因素毕竟太多。”我还是得给他个明确的答复。 可是他却突然紧张起来,眼神慌乱,神情严肃。 “文儿,我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你得答应我,不能生气。”他吞吞吐吐地说。 见他这样,我也正襟危坐起来。“我不生气,你说。” “我想回国,我我不想再念了。”他小心翼翼地说,一边观察我的脸色。 我点了点头,“恩,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外边不容易,好在就剩一年半了,实在不愿意待就回来吧,在国内发展也挺好的。” 人家都说美国是天堂,可在他嘴里总跟地狱似的,既然他那么热爱祖国,我想,回来就回来吧,找个大学误人子弟也好,落个清闲,也符合他的性格。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拧着眉头,脑门上浮现出两道深刻的抬头纹。“我就不想回去了,我一天分秒都不想在那儿待了。” 我噌地一下跳到地上,脚踝骨不慎撞到了杠上,疼得我五官都错位了。 “等会儿!”我使劲摆着手,“什么叫不想回去了?吃烤地瓜撑着了吧?说什么胡话呢?算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反正我也听习惯了,发泄完就算啊我告诉你。哎呦疼死我了。” “安文!”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摔开他的手,“我也是认真的!我也没开玩笑!” “你看你,总这样!你从来都自说自话,我的话你从来都不当回事!”他居然还指责我。 我冷笑,“哦,是嘛?那我的话呢?你不也照样当放屁!我让你马上买机票回去,你回去吗?” “说话要凭良心!你说这些年,哪件事不是你说了算?你说本科不够用,好,我考研;你说美国文凭值钱,行,我去美国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想法吗?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你知道吗?我很累你知道吗?” 他看上去很悲愤,跟个不幸被丈夫抛弃的中年妇女似的。 “我没考虑你的想法?”突然间我意识到我们的声音有点大,万一把别人招来看笑话就太丢人了,于是赶紧降了一个八度,继续道:“当初这专业可是你自己选的,你热爱大自然,你环保!好不容易考上了,眼看学位证也快到手了,好嘛!这时候你大爷一个不高兴,甩手不干了!你不喜欢你早说呀,谁还能拿枪逼着你去念不成?现在都念了两年多了,两年多你都不吭声,现在搞突然袭击。哦,黑也是你白也是你,想一出是一出说风就是雨!还有脸往我身上推!” 不就是翻旧帐嘛,我也会! “没错,这是我的兴趣,可是现在演变成纯粹是为了为了一个学位证书在熬着,这根本就背离了我的初衷。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这学位不过是个虚名,没有它我照样还可以做我的研究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我气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真想找把锯把他的脑壳锯开,看看里边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争执 “行,您真行!”我冲着他竖起我的拇指,“您真洒脱,您真清高,您真令我们这些俗人崇敬啊。简直他妈的不食人间烟火!你说你是傻呀还是聪明过了头?要不然您是火星来的?赶紧回去吧,地球太危险。” “让我理解你,随便拉个人问问,谁能理解你?一个虚名?说得可真轻松!实话告诉你,没有这些虚名你屁都不是!你会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有多少人对这个虚名红眼呢,你倒好,弃之如同敝履呀!不好意思我又俗了。可你既然不是活在保温箱里,你就得遵守游戏规则,没这个虚名,就是进不了好大学。这不是五四时期,小学毕业照样能当北大教授!再说了,你总不能光考虑自己高不高兴,也得为周围的人想想吧?别人知道了得怎么说?能有好听的么?” 靳准咬着牙,面寒如霜,“爱怎么说怎么说!我才不在乎呢。况且,我也不想教书。” 我瞪大了眼,“不想教书?那你想干嘛?” 他连博士都不想读完,博士后那就不用说了;进公司么?那更不得了,那不是玷污他的纯洁信念破坏他的高尚操守么?我真想不出,除了这些,他还能干嘛。 “我我想回来做研究。”他沉吟了一下,说,“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常去山里,我已经有了几个很好的课题” 没等他说完我就笑了,“做研究!喝西北风做你的研究去吧!” 被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腮帮子一抽一抽的,羞愤c委屈c伤心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他脸上交替变幻。我们像两只愤怒的斗鸡,竖起羽毛,头颈充血,在夜风中彼此对峙。 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强迫自己做了两个深呼吸,暗暗告诉自己:硬的不行来软的,对这种驴性坚强的人,得讲究策略,得怀柔,得笼络,得给个甜枣,得顺坡下驴。 于是我尽量放缓语气劝说道:“靳准,你听我一句。就算是忍,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不是?不管我刚才说的是难听还是过分,你想想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俩能有个安定的将来?我求求你懂点事吧!你老是这样,教我怎么放心把我自己嫁给你啊?”见他表情似有软化,我赶紧打蛇随棍上,“再说了,你不是也说过,美国大学硬件条件确实比国内好,图书馆资源丰富,实验设备也先进。如果说生活呢?学费不用你出,只是生活费而已,你这人又不讲究物质享受,虽然你们老板抠了点,可基本生活还是能保障的。你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掰开饽饽说馅了,既动之以情,又晓之以理,再顽固的敌军也该投诚了。 可他真叫坚贞不屈,比最顽固的敌军还顽固。 “是啊,我是说过这些,可是我也说过我很累我压力很大,而且跟班里那些人在一块时间越长,我就越感到茫然就越产生怀疑,我都不知道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去学的了,也不知道我现在每天应付无穷无尽的作业c考试,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试着跟你说过,可是你总是当笑话听,从来没认真听我说完过,后来我也就懒得再跟你说了。” 靳准口中的“那些人”是他们班上的中国学生。他第一次从美国回来时就跟我讲过,不知道为什么,国人似乎特别偏爱他这个专业,他们班上中国人在数量上占据明显优势。后来他又告诉我,这些人多半在国内另有职业,有医生有老师,还有企业里的,基本上都是为了转换生活轨道,以读博为平台成为美国人,或者镀层金回来使自己变得更值钱。“我可不想像他们一样只是要混个文凭把这当个跳板。”我还记得,那时他说话的语气充满了不屑,颇有点良家妇女向□□宣告“我跟他睡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钱”的架势。 方才,他又向我展现了他良家妇女式的困惑和痛苦。他说他累,我真想问他,这个世上谁不累?有人只是为了上许多的课看许多的资料做许多的作业考许多的试而烦恼而疲惫,可大多数人想要拥有这样的烦恼和疲惫却没有那个运气和机会。我也累,当我半夜为了客户临时一句话爬起来联系赶制50块钱一个条幅的时候我也累,当我在凛冽的寒风中一趟一趟地跑到客户那儿孙子一样听训还得陪着笑脸的时候我也累。街边蹬三轮的工地上搬砖头的也累,地给征了又拿不着补偿款成年上访没结果的更累。这狗日的世上,谁他妈的不累?! 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夹杂着深重的疲惫。“看来,你是铁了心了,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是吧?” 他一言不发。把嘴抿成一字型像个蜡像似的杵在那儿,看都不看我一眼。 印象中,我们之间很少爆发大规模激烈冲突,而一旦爆发,几乎都是如此收场。他是闷骚型,气极了就不说话,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我不行,我得跳脚骂娘摔盘子砸碗甚至大打出手,否则就会憋出内伤。 “你滚!”我火了,跳起来推他,“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滚蛋!” 这回他乖乖听话了,拔脚就走,走出十步远又站住了,回头特文艺地说了一句:“安文,别让我对你太失望,别那么干。” 等他的背影完全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用尽力气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喊:“靳准,你这个大傻逼!” 然后,我沿着跑道慢慢往回走,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瘟鸡。走到食堂门口,我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 食堂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玻璃打在我的背上,暖洋洋的。食堂也变了,外皮是新的,桌椅是新的,做饭和吃饭的人也都是新的,跟九六年春天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完全是两副嘴脸。 九六年的春天,沙尘暴还不曾遮天蔽日,中午吃饭时我总是拣个靠窗的位子,看阳光把桌子切割成四块,照得红烧肉油亮汪汪。那时我食欲旺盛,吃相如同一匹饿狼,靳准在我最丑陋的时候出现,四肢僵硬地站在桌前,把一句“我喜欢你”说得支离破碎。我从残羹剩饭中抬起头来,噎得满脸通红。 后来靳准告诉我,那天脸上沾着饭粒的我让他怦然心动,放眼望去,整个一中再找不出比我更可爱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恺撒 靳准跟我杠上了,彻底地。 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以为,像以往任何一次争吵一样,他最终会屈服于我的淫威,可当我派出去的说客纷纷铩羽而归败下阵来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黑子劝我,说算了吧,你就让他一回,我看他挺坚决,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 我说,门儿都没有!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不能让步!我还说,您老可真是属墙头草的,胸脯拍得山响跟我保证一定劝他回心转意,可结果怎么样?简直辜负人民对你的信任! 黑子就不高兴,腮帮子往下一耷拉,跟个沙皮狗似的,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两口子打架的事就不能掺和,他妈的两面不是人!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还不管了! 只有靳娜始终站在我这一边。“文姐你别上火,我帮你劝他去。我哥也真是的!挺大个人一点事都不懂。还有我一爸,我哥不懂事也罢了,他老人家怎么也跟着犯糊涂啊?” 听听!这一老一少还不如个小丫头明白事理。 说起这事我就胸闷气短。那天我们不欢而散之后,第二天我就给校长打了电话,将靳准的罪行如实上报。这状我满拟一告即赢,靳准乃纯种孝子,我的面子可以不给,但他爹的话不会不听。可我万没想到,校长听完我的控诉后沉吟良久,竟作出了一个令人泄气的批示,说:“他是个成年人了,凡事有他自己的想法,既然不能强迫他,那就尊重他的选择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校长的默许,靳准仿佛更加有恃无恐了,后来我憋不住打过两回电话给他,他都表现得极其强硬,不肯做半点退让。我有点气馁,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也怕一旦开了头,往后就一溃千里,由着他我行我素任性胡为了。 “靳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各让一步,只要你答应我这一回,以后我都听你的怎么样?”最后一次我在电话里几乎是丧权辱国c颜面扫地了,可这厮得了失心疯,不等我说完就迅速而果断地把电话给挂了,气得我嘴歪眼斜,大骂他得陇望蜀不知好歹。 说实话,打那通电话之前我本已做好下台阶的准备了,如何把话说得不卑不亢c既有原则又留余地,如何在他态度一旦稍缓的情况下顺水推舟c打破僵局我自认为计划周详完美c有利安定团结,但在遭到如此简单粗暴的对待以后,我的想法彻底改变了。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冷笑:小样儿的,别把人看扁,以为老娘没你不行。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 我提前三天踏上了回程,一是表明我斗争到底的决心,二是我得回去赚钱了。我没功夫伤春悲秋儿女情长,银行c电信c煤气公司这些地方在召唤我,在召唤我口袋里的大洋,我可以离开靳准一年,但我离不开它们一天。 这话听起来冷血,我承认。早几年要是有人这么跟我说,我百分之二百地唾弃他。那时我还纯情,靳准的一个脸色都能让我忧伤得吃不下饭,我把爱情当做生命的全部,成色十足。而现在,我不知道爱情的比重还能剩下多少。时间改变了我,它像一个强大的风化器,使我变得坚似钢铁c糙如沙砾。 李斯正等着我,还在高速上就收到她的两条催命短信,到了家,我把行李一扔,出门就奔她家去了。 我只来得及看见她袅娜的背影,门一开她就跑回客厅去接电话了,不知道又在跟哪个大头虚与委蛇,她恩恩啊啊地应付着,笑声很职业,很虚假。 恺撒正在阳台上昏睡,庞大的身躯占去了一个洗澡盆的位置,等它慢吞吞地走到我跟前,我伸手在它炒锅大的脑袋上拍了拍,它抬起血红的三角眼温柔地看我,哈喇子飞流直下,淌了我一脚面。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有的人形容委琐,但不妨碍他腰缠万贯学富五车。狗也是这样,恺撒就是典型的面恶心善。 刚开始我并不敢接近它,甚至不敢正眼看它,虽然它不吼不叫,但只消一看你,即便眼神友善,也足以令人魂飞魄散。后来李斯告诉我,说它其实胆小如鼠,叫我不要被它的外表所蒙骗,于是我就试着跟它套近乎,结果发现它怕我远胜于我怕它,没有一点传说中的凶悍暴戾。 我不知道它这种老实腼腆的性格是先天遗传的还是后天养成的,我常觉得它可怜,它本该属于广阔的青藏高原,伏冰卧雪c降伏恶狼,高昂它威风凛凛的头颅,以王者之姿睥睨众生,如今却被困在这肘腋之地英雄气短,可能还要为了一个女人的贪欲繁衍后代。 “一窝最多能生六七个,小的能值一两万,养大了就是一辆桑塔纳!”李斯每次这样畅想未来,眼睛里都闪着金光。 我喝完了一杯水,李斯的电话还在继续:“不是,我哪能把你忘了呢?最近实在太忙当然不是了,呵呵上次啊?可能手机放振动了没听见行啊,等我忙完了这段,请你喝咖啡,呵呵” 我又去了趟厕所,终于结束了。她一甩手把手机撇在沙发上,就像川剧变脸似的瞬间换上一副极嫌恶的表情,恶狠狠地骂道:“傻逼!居然还问为什么没接他电话!你说为什么?这不明摆着么?这么明显的意思还不明白,是大脑平滑还是小脑萎缩啊?” “谁呀?瞅把你给气的。”我开心地问。 “一个傻逼!妈的就有这种贱人,蹬鼻子上脸,给个棒槌就认针!你稍微给他点笑模样,他就以为你要跟他上床了。我操!” “那你还跟他扯那么半天?直接把他崩回去不就得了?” 她白了我一眼,“他可是我的客户,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我摇头叹息,“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待不下去了我。这屋里太臭,铜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青春期叛逆 李斯找我来是为了对缝,这事两次中断,一直拖到现在。我们驱车前往饭店,与等在那里的郑瑞和范思哲汇合,郑瑞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大致是这样的:电力新盖了一座大楼,内部装修工程和楼顶广告正在招标,之前李斯因为给电力做集团通讯,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找到郑瑞,想让他从内部疏通一下,肥水不留外人田,最好让我们公司和范思哲他们分而食之。 “分管这项目的是谁?你想法子给他弄出来,联络联络感情。”李斯跟郑瑞说。 郑瑞想了想说:“我问过我们家老爷子,这人是调过来的,他也不认识。” 郑瑞没李斯那么神通,他还没断奶,一切都得倚仗老子。他老子原来是市电业局局长,现在虽然退下来了,但影响力还在,门生故旧遍地,关系网盘根错节。郑瑞一毕业,就子承父业混进了电力系统,端得是悠闲自在c衣食无忧。 电真是个好东西啊。何宁跟我说过,他们家做饭洗澡从不用煤气,空调拣匹数最大的买,去年又换了地暖,寒冬腊月,屋里满室生春,地板坐不住二十分钟,烫屁股。 听郑瑞这么一说,范思哲豪迈地摆摆手,“不用烦劳郑局长。他是男人不是?是男人就好办,财c色c酒,总有一样。你只要把他弄出来,咱就能搞定他!” 事实证明,范思哲是正确的。那位长相刚正不阿c神似样板戏英雄人物的主管在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我们一家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之后,不久便传来了我们中标的消息。付大胖很高兴,脸上的肥肉都在笑,又口头表扬了我一顿,并许诺年底分红时给我双人份。我没太往心里去,他开的空头支票太多了,而且多数无法兑现。 事情定了,我反而有点忐忑,还跟李斯念叨,说这事牢靠么?别回头东窗事发了。 李斯说我杞人忧天,“你少念倒霉咒!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再说了,是人家拿你的钱,你害什么怕呀?”然后又问我:“靳准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我脸一沉,“他死了!” 一提起他,就让我恨得牙疼,这么多天,他楞是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连他进山的消息,还是靳娜通知我的。 他又进山了,估计没有个把月回不来。这些年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长白山的每一存积雪,林场一半以上的伐木工人叫得出他的名字,他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直到变得像个野人了才下山回家,然后兴奋地跟我描述那些花草树木的名字c科目c形状以及繁殖方式,常把我听得昏昏欲睡,避之惟恐不及。剩下的时间他就跑到公园里去看老头下棋,一看一天,饭都懒得吃。我看见他这么浪费生命,就跟看见别人挥霍我的工资一样心疼,但我一劝,他就瞪眼睛,说你们那才叫浪费生命呢!一帮行尸走肉而已。 我把我们吵架的前后经过跟李斯复述了一遍,说实话我自己都说烦了。她听完以后思考了片刻,说:“说实在的,我总想不明白,你们俩性格差异这么大,是怎么坚持了这么多年的?” 我楞了一下,反问:“那你跟比尔还不同文不同种呢,不也凑在一块了?” 她摇摇头,“那不一样,我说的是感情,感情!不是性生活。” 我没法回答她,因为我也不知道原因。 “那你打算怎么办?分手?”过了一会儿她又问。 “不分!” “那就让步?” “不让!” “那到底想怎么着哇?真他妈费劲!”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往后一靠,瘫进沙发里,有气无力地哼哼:“都愁死我了!你说我咋这么倒霉?我上辈子究竟是欠了他多少钱啊到底?这么还都还不完。你说,马上三张的人了,前边将近三十年都老老实实的没出大岔子,现在怎么就突然玩起青春期叛逆了呢?你说这个人得啥时候才能懂事啊?我就怕我死之前都看不到这天了。” 李斯面无表情地听我唉声叹气,一边找出烟点上,抽完半根之后嫌恶地看我,“少跟我这儿装怨妇!你不是一天不操心一天不受虐你就浑身不舒服么?真有那么痛苦一刀两断不就完了?光跟我墨迹有屁用!” “我怎么墨迹了?” 我迅速坐直身体,“你还别将我,明儿我就跟他一刀两断!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这真是让人愤怒,最亲爱的友人向你倾诉苦闷,不表示同情安慰也罢了,连点基本的耐心都没有,还竭尽所能地贬损你。 就这样,她还像是觉得不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轻蔑地对我说:“你自己听听你这语气!不是我说,你也该做一下检讨了。安文,你是他女朋友,不是他妈!”说完把烟屁股狠狠摁在烟灰缸里,蹬上高跟鞋摇摇曳曳地走了。 “检讨个屁!我没错!”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崩塌 我说过我没功夫忧愁c伤感,那些情绪太奢侈,是小资们才配拥有的,我是劳动阶级,还在通往小康的道路上气喘吁吁地狂奔,我不配。 工程开始以后,我又忙起来了,忙得暗无天日脚不沾地,常常一天下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这趟活儿有点难练,主要是琐碎,几块钱一个的小门牌也得详细敲定尺寸样式,一点马虎不得,这就很耗神,我感觉精血都快被吸干了,整个人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再加一点劲就可能断裂的样子。 早先李斯她们还常数落我,说何苦来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公司是你的呢那么卖命干嘛?还不如出来自己单干算了。 这些想法我也都有,好几次我咬牙跺脚指天发誓要炒了付大胖,可事过境迁,就把先前的疼给忘了。后来李斯她们看烦了,只要我一抱怨,就说:你活该你乐意你爱当牛做马,少跟我们念秧儿! 我仔细分析过我如此不争气的原因,可能首先得归咎于爹妈,他们打小就按五十年代的模式教育我,搞得我始终学不会混日子c磨洋工;其次,我这人太懒,付大胖除了抠一点,好处还是有的,起码我在公司来去自由不需打卡,时间等于金钱,从这一方面讲,他还算是个有人性的好同志,不能跟残酷压榨工人的资本家划等号。综上,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在自找罪受,沉沦苦海无力自拔。 那天中午我又没来得及吃饭,为了立广告牌的事带着俩工人跑到楼顶勘察。楼顶无遮无挡,北风呼呼的,范思哲站我旁边,嘲笑我的发型有爱因斯坦风范。我知道我全无一点形象可言,牛仔裤一个礼拜没洗,棉袄袖口磨得又黑又亮,如果再配一辆破二八车,把手上插块“瓦工”的木牌,就可以直接蹲马路牙子去了。范思哲不比我好多少,他也一直在工地上摸爬滚打,脸都皴了,跟要饭的似的。 下来以后我们在装了一半的大厅里研究施工,图纸铺在地上,我们半蹲半跪地围了一圈。可能是起来太急了,血液都集中在下半身,来不及泵上来,我噌地一下站起来时,脑袋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想抓点什么稳住身体,但眼前一黑,抓空了,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发出“啪嚓”一声巨响。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七手八脚地把我搀起来。其实我没怎么样,意识还很清楚,我听见范思哲果断地命令:“不能坐这儿,冷,扶我车上去。” 他们又问我摔着哪了,用不用去医院,我没事人似的挥挥手撵他们走,嬉皮笑脸地说:“怎么都跟娘们似的?蝎蝎蛰蛰的!没事没事,都干活去吧!少在我跟前晃悠,看着心烦!” 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吹着暖气,我长出了一口气瘫在椅背上。范思哲坐在驾驶位上,扭过上身定定地看我,把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吓着你们了。”我笑着说,“平时就有点低血糖,可能是饿了,待会儿吃点饭就好了。” 他继续看着我,隔了约莫有一分钟的功夫,轻声说了一句:“你个傻丫头,别老把自个儿当男人使唤,累坏了多不值当。” 电光火石,那把弓“喀吧”一声折了,我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宛若活鬼。一时间所有委屈c尴尬c苦闷c失意种种种种,一起涌上心头,突然间悲从中来,赶紧伸手去捂,却为时已晚,眼泪顺着指头缝流了下来,滚烫滚烫的。 这里我真得表扬一下范思哲,在了解女性心理这点上简直可以跟gay们看齐,他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试图劝解,而是默默地开门下车,走到一边抽烟去了。 我心中感激,这种时候我确实强烈需要独处,如果他不识相地留在车里,无论出不出声,都会使我感觉颜面扫地。 车门一关上,我方才一直极力控制的情绪就崩塌了,从哽咽变成了号啕。我一直很少哭,因为我声带粗壮,哭声难听,我妈说像狼嗥。小时候因为缺钙,我曾整宿哭闹不休,弄得方圆十里鸡犬不闻,猫都不敢叫(春。 一盒面巾纸都教我用光了,我抻出最后一叠,使劲擤了擤鼻涕,稳定了一下情绪,出去找范思哲。 这真教人难堪。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说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后面的事。 “你就别管了,”没等我说完就被他打断,“我送你。”他把烟头踩灭,二话不说就去开车,对我的婉拒置若罔闻。 车到小区门口,远远看见靳娜在楼门口站着,正往这边张望,看见我从车里下来,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叫:“文姐!” 我伸手拉她的胳膊,“大冷天的怎么搁外头站着?赶紧进屋暖和暖和,别再冻感冒喽。”这些小姑娘可真要命,为了漂亮连棉衣都不肯穿。 她没动弹,继续呵呵笑,“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以为你都不愿意搭理我了。这不,在这儿使苦肉计呢。”她的鼻尖冻得通红,怯生生的像个小白兔,真是我见犹怜啊。 我乐了,“干嘛呀?我干嘛不接你电话?干嘛不理你?就算你哥真不要我了,咱们就单处呗!这傻孩子!” 看见范思哲出来,她楞了一下,迅速地看我一眼,又马上回复了常态。 跟范思哲打过招呼,她接着说:“那你就看在我的份上,看在我冻了这么半天的份上,去看看他,成不?” 我没反应过来,“上哪?长白山?” “他现在在黑哥家呢,那个什么伤着了,唉!”她低着头抽抽答答的,“我哥这辈子算是废了” 我一下就慌了,说话时舌头都不利索了,“什么意思?伤伤哪了?那那还不赶紧上医院啊那!” “都上车都上车!”范思哲插进来说,“先别急,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可真倒霉,今天净当免费司机了。 看见靳准的第一眼我就有把包摔他脸上立刻转身回家的冲动。 “是谁刚才说人废了的?”我怒视着靳娜。一屁俩谎的,她的话就不能信! 靳娜赔笑:“不这么说,也请不动你嘛不是。” 大概是被我冲进来时心急火燎的样子给吓着了,屋里的人全都错愕地瞪着我,黑子c小夏c坐在沙发上的靳准,有一个算一个。小夏最先反应过来,把我拉到客厅中间,对殿后的范思哲下达指令:“赶紧进来吧,把门带上。” 我站在靳准对面,居高临下地注视他,以及他胳膊上的纱布:“走的时候挺威风的呀,回来怎么就成伤兵了?” “安文!”靳准还没怎么样,黑子先大起声音来了。“你他妈心是肉长的不?人都这样了!” 我一点都不生气,“你也甭冲我嚷嚷,是我把他弄成这样的么?” “嗳嗳,”小夏跳出来打圆场,“来,让你看看我新买的大衣,进来呀。” 她把我拽进卧室,一关上门就说:“你就别生气了,我看靳哥这回可吓得不轻,也算拣回一条命,万幸人没大事,这不比什么都强么?” 我没吱声,其实刚才那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想问他是怎么伤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就变成那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妥协 小夏告诉我,靳准是让倒下来的树给刮着了。那天下午,他一时兴起,非要去伐木现场,林场的工头跟他差不多混熟了,拿他当专家学者一样供着,大概以为他能搞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研究成果,毫不犹豫地表示大力支持,叫上一个民工带他去了。事故发生的时候,靳准就站在离民工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亲眼看见那棵巨树以灭顶之势直扑过来,砸得那个可怜人肚破肠流;又亲眼看着他抽搐c哀号,等不到众人施救便一命呜呼了。小夏说,昨天黑子到车站接人的时候,远远看见靳准从出站口走出来,胳膊缠着纱布,头没梳脸没洗,表情特别沧桑,着实把黑子吓了一跳。 听完后,我仰头盯着天花板,半天才叹口气,“小夏,麻烦你帮我把他叫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小夏像个智慧的长者那样在我肩头拍了拍,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靳准进来了,往梳妆台前一坐,面色苍白c神情委顿c蔫头蔫脑的。 “还疼吗?”我平静地问。 见他不吭声,我又叹气,“不管你怎么烦我,出了这样的事也至少打个电话吧?今天出事的要换了是我,我也不告诉你,你心里又是个什么滋味?” 我又叹气了,最近我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简直可以跟小资美女作家看齐了。 靳准用那只健全的手捂住脸,闷声说:“我知道了。这事你别跟我爸说。” 我说好,不说。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校长担心,所以才没回家,又不好意思——或者是不愿意——去我那儿,这才投奔黑子来了。 “还是跟我回去吧?”我给他个台阶,“不是黑子光棍那时候了,别给人添麻烦。回去我熬点骨头汤,给你补补。” 他点点头,颤巍巍地长吁一口气,用力抹了一下脸。我看见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活像只兔子。 “文儿,他有个儿子,才两岁半,两岁半啊。”他艰难地说。 他是在说那个丧命的民工,我想那个场面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我说过吧,这世上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命运这个东西很操蛋,它总是让本已不幸的人更加不幸,却让祸害们健康长寿,活上千年万年。 在那一瞬间我决定让步。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像抚摩恺撒那样抚摩着他的头发。生命无常,比蝼蚁更脆弱,比烟花更短暂,想吃的时候就要吃,想睡的时候就要睡,能快乐一天就是一天吧。 “靳准,我想过了,你不想念就不念吧,我不再拦着你了。” 他一偏头,把脑袋扎进我怀里,迟疑着说:“要不你跟我去美国好不?你跟我去,我听你的,回去把书念完。” 我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连手指头都没法再动一下。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从不拿正经事开玩笑,虽然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间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次回来总有一些异于往常的言行举止,屡次向我传达他不愿再与我分隔两地的愿望。按照正常逻辑,我该为此感到欣喜,把这看作他对我旧情复炽的的信号。但奇怪的是,我反倒总是有种莫名的担忧,我隐隐觉得,在他种种举动的背后,隐藏着一种焦虑,仿佛一定要在限定的时间内达成某种结果,否则一旦过了时机,从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愿意信任我的直觉。 我还在愣神儿,靳准已经抬起头来,仰脸看着我又问了一遍:“你跟我去吗?” 我挣扎半天,还是跟他说:“我我没想过,你让我考虑考虑。” 仔细想想,这竟然是他第一次向我作出这个提议。说来也怪,从知道他要出去的那天起,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因此现在乍闻之下我毫无思想准备。或许是靳准一直以来对国外生活诸多不适的抱怨让我潜意识里认为他迟早要回来,也或许随着年纪渐长,我对出国这件事的热情也随之消减,变得有点故土难离。反正我从未切实地打算过把我的后半辈子消磨在中国国土以外的地方。在世人眼中,也许美国是人间天堂,充满自由c公平c正义,和一切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也许中国是罪恶的渊蔽,有房价教育医疗三座大山,有地沟油毒奶粉和拆迁血案。但我老觉得美国再好那都是人家的地盘儿,内心深处我总有种作为外来者的恐惧,就像一只野生动物面对人类世界c或者一个农民面对大都市时所常有的那种恐惧;而这里,这个总是教我们伤心c让我们生气的地方,有我的亲人c朋友c工作,有我熟悉了三十年的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这一切的一切,我没法毫不犹豫地抛弃,我确实还需要时间考虑。 我又想到一个现实问题,关于假如我现在跟他结婚c出去以后我们的生活问题。靳准的老板抠门的程度跟付大胖有一比,为了节省经费,热衷于拿手底下的博士生们当廉价劳工使,一个月给他们象征性的一千二美刀,比中餐馆里□□工的工资还低。虽然靳准读博有生活补助,加起来维持他个人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可是我呢?我怎么办?一没有富裕的父母当提款机,二没有全球通行c走哪都不愁饿死的本事。那么我靠什么养活自己?即便靳准混上了绿卡,难道我要死皮赖脸吃美国政府的救济?当然他肯定会说,等到他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情况就会好转起来,但我真怕等不到那个时候,我们那本就所剩不多的感情就已被消磨殆尽,我怕异乡的生活最终会使我们变成一对怨侣。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带着一身伤痕两手空空地滚回国内? 或许我过于悲观了,但我习惯于凡事先想坏的一面,就像我吃东西总是从个头小长相又丑的开始吃起。换句话说,我不是个瞻前不顾后的人。 黑子突然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我操!我操!你们俩干嘛呢?”他扯着嗓门叫唤,眼睛瞪得溜圆,那表情活像我们俩没穿衣服似的。 我骂:“你奶奶的!至于嘛?”一把推开靳准率先走了出去。 靳娜嘻嘻笑,跟个狗腿子似的一下蹿到我面前,“宽大啦?和好啦?” 我有点不好意思,白了她一眼,一边嚷嚷着:“靳准你的包呢?放哪了?” “这儿呢这儿呢!”靳娜赶忙扯过她哥的超大型登山包,问我:“这就走么?” 这时人又都重新聚齐在客厅里了,黑子一听连忙说:“别急着走哇!马上饭点儿了,等会一块去吃火锅,给干巴压压惊。” 靳准刚一推辞,他又说:“另外还有个原因,那什么”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措辞,略显激动地环顾我们,“趁大伙都在,我正式宣布啊,我有了!” 范思哲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拍拍黑子的胳膊,“恭喜恭喜!” 靳娜迟钝地问我:“他有什么了?” 我没理她,懵懵地注视着小夏平坦的肚子,问道:“你这是几个月了?看不大出来啊。” 小夏抿嘴一笑,“才七周,当然看不出来了。”说着去挽黑子的手。黑子似乎不愿意当众表示亲昵,不露痕迹地躲开了。 这桩喜讯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融洽,室温都仿佛上升了几度。我反应过来以后觉得亏了,嚷嚷着火锅不够档次,逼着黑子换地方。黑子很兴奋,爽快地说行,地方随便你们挑,又作征求意见状:“老范,要不你推荐一个?你知道的地方多。” 范思哲也不客气,“我倒知道有个地方炖的山龟汤不错,挺补的,小夏跟靳准喝也合适。” 我心想,好,心够黑手够狠,一听就不是劳苦大众的消费场所,正适合宰这种高兴得昏了头的准父母。 其实说真的,我们都替黑子感到高兴,这些年他一直想要个孩子,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想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给他的孩子过百日了,我不由得心中感慨,日子过得真他妈快!我们仨放暑假跑到水库摸鱼差点淹死的事还恍如隔日,一转眼,黑子竟然也要当爹了。 要不怎么说靳准和我有默契呢,就听见他特沧桑地叹了口气,说:“时间真快,还没怎么着呢,就要有人管你叫爸爸了。” 黑子不怀好意地笑,“咋的,羡慕啦?羡慕就赶紧抓点紧,快的话明年也能有人管你叫爸爸了。” 靳娜乐呵呵地插嘴,“黑哥你乐糊涂了吧?哪有刚出生就会说话的孩子啊?再怎么快明年也不可能啊。” 我感到十分狼狈,往他们俩身上狠狠各扔了一个抱枕,砸得他们躲闪不迭,嗷嗷直叫。“你们!”我站起来用鼻孔藐视着他们,手指在空中虚点着,“有说废话的功夫早点出门是真的,等会儿指不定又得堵成什么样呢!” 说完我径自去拎靳准的大背包,那包正在范思哲脚边放着,我一拎,死沉死沉的,没拎起来。他冲我笑了一下,“给我吧,挺重的。”我一闪神,他已经把包扛起来从我身边过去了。 靳准在我身后连说怎么好意思老是麻烦你之类的,我都没大听清楚,还有黑子和小夏他们的话我也没听清。我在门口努力地穿鞋,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穿不上,弄得我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黑子!拿个鞋拔子来!”我气冲冲地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包办婚姻 关于结婚,由由有个极其反动腐朽的观点,她认为应该恢复旧社会的包办婚姻制度,再长远一点,指腹为婚那就更好,理由是省心省力,且符合经济学原理,而代表现代文明的经由自由恋爱而结婚的方式则是个大陷阱c大骗局。 美其名曰为自由,像是给了你无穷大的选择机会,好象占地球人口总量一半的异性与你皆有可能——30多亿啊!听起来多么激动人心!可实际上呢,你能接触到的连那30多亿的零头都不到。然后,在这个半径一泡尿远的小圈子里,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剔除掉老朽和儿童,剔除掉同性恋和性无能,再剔除掉相貌不佳的c人品不端的c智力不够的c存款不足的能够与之谈婚论嫁的,就没剩几个了。 然而,这里面仍有变数,比如名草有主的c比如竞争者横刀夺爱的c比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这一切一切一切的因素全都排除之后,终于天时地利人和了,那就得谈恋爱了。这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试探c勾引c敌进我退c敌退我追,吃饭c电话c压马路c看电影步步为营。一切顺利还好,要是不顺利,那就投资失败血本无归,先前所有的工夫就算白费,一切还得从头再来。这样算下来,成功的几率越来越小,但时间c精力c金钱等等成本却像滚血球似的越滚越大。 所以由由说,还是包办婚姻最好,既然终极目的只有一个——结婚,那么中间那些大费周章的过程就完全可以省略。 “我们要上班赚钱的,哪有那么多心力c那么多时间这么一遍遍地折腾啊?旧社会妇女多好,人家是专业待嫁。你说妇女解放了么?更累,更累了我看!” 对这番谬论,我只能理解成她是恨嫁不能,导致思维扭曲c逻辑混乱了。李斯说得对,这是历史的倒退,革命先烈们的头颅都白抛了,热血都白洒了。 于是我跟她说,由由啊,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盲婚哑嫁只能给婚姻带来不幸,这是经过实践验证的血淋淋的真理,你不能妄图颠覆真理。 她就反问:“那你说,为什么现在那么多人离婚呢?为什么我爷爷奶奶洞房夜才头一回见面,反而白头偕老,做了六十年夫妻呢?” 我没词了。是啊,为什么呢?这真是比微积分还毁灭脑细胞的问题。 一想到由由,我才发觉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我联系了。要说这些人呐,就不能主动点给我请个安什么的,每回都是我上赶着找她们,真让我寒心! 我一个电话打过去,劈头就批评她对待同志不够关心不够温暖。她猛喊冤枉:“忙啊姐姐,我都忙死了!” “扯淡!少拿官方用语敷衍我。就你们这些公仆,一天天的都能闲出屁来!忽悠谁呢?” 不是我说,每回我去衙门口里办事,都会感到很困惑。比方说,电话预约n次,实际上门n次,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跑不必要的冤枉路n次;再比方说,他们周六周日休息,周一周五调节情绪,周三开会,那么周二周四就正常办公了吧?可是有一回我下午两点钟跑去站岗,等到三点半,该出现的人的人还是没出现。后来我试着总结规律,统计他们的出没时间,结果显示,上午十点以前没人,十一点以后没人,下午三点以前没人,四点以后没人。我又困惑了,莫非他们使用的不是北京时间,都是昼伏夜出,晚间办公?再要么就都是神仙,山中一日,顶我们俗人的一百年? 由由一口咬定,说她确实是忙,并且给我作了个大概解释。 我没听懂,“回头看?看什么?” “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她耐心地重复一遍,“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没听说过。纵使我已不看新闻联播许久,这大街小巷无孔不入的宣传标语也足以让我深刻认识到,当前的形势是何等的轰轰烈烈如火如荼。我又想起,头两年有一段时间满大街大红横幅,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几个大字:“保持□□员先进性教育”,我还纳闷来着,心想这性教育还分先进和落后?多新鲜呐!后来才知道是我阅读理解能力太差,思想也不够端正,真是惭愧。 想到这个,我就憋不住乐了,由由有点不高兴,“你笑什么?” “哦,没有,我就是想,你们这名词可真多,花样翻新的。” “我都快烦死了!天天开会写材料,你还拣笑!”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满腔悲愤,不过我一点都不同情她。 “活该!就兴你们享受好处,让你们开个会就叫唤?” “我们享受着什么好处了?受苦还差不多。” “嘁!没有好处那还都削尖了脑袋往组织里挤?”无利不起早的事谁干呐? “那是那是算了!没心思跟你抬杠,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正经事啊?” 我就知道她说不过我。“有哇!一般正经吧。想问问你最近个人问题有没有进展。”我一边剔牙一边问。牛肉炖得不够烂,塞牙了。 由由迟疑了一下才说:“哪有什么进展,没见我多忙。” 我说:“既然这样,我手头有一挺不错的老小伙子,要不要给你搭个线?” 由由就问是什么人。 “叫范思哲的,”我热情地说,“郑瑞的朋友,上回在何宁她们家你见过的,有印象不?” 我并非临时起意要撮合他们,我是由衷地觉得范思哲是块好材料,没人认领实在可惜,反正我是没机会了,本着肉要烂在锅里的原则,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落在外人手里。 “是,我有印象。不过,等忙完这几天再说吧。”由由的语气淡淡的,听上去貌似不大积极。这真不像她,也许是她确实太忙了? 正想跟她进一步详谈,靳娜突然蹿到我跟前,一个劲儿冲我摆手,五官皱成一团,腮帮子鼓囊囊的,表情十分痛苦。我在她的眼神和动作中读出了制止的意思,虽然内心充满了疑惑,还是见机行事,把已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又跟由由打了几个哈哈,我把电话挂了,转脸问她:“干嘛呀你?” 靳娜搬到我这儿有一个星期了,也不能说是搬,只是隔三岔五的在这儿留宿。自从她去了范思哲的公司,经常加班到深夜,范思哲对她的表现予以充分肯定,不止一次说她机灵,肯学肯干,弄得我也感觉脸上增光。有时觉得,看到她就像看到当年的我,只不过我没她这么好的运气,天晚了可以不用回学校,自有人管吃管住。 今天我炖了一锅土豆牛肉,她直喊共产主义到了,直到我吃完出来给由由打电话,她仍在餐桌上埋头苦干,以至于跳出来干扰我们通话的时候还满嘴饭菜,话都说不出一句。此刻她跟只正在吞咽的填鸭似的,努力抻着脖子,噎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顺下去了,她咳嗽两声,神色古怪地问:“你要给我们范总介绍对象?” “不行吗?”这又碍着她什么事了? “别呀别呀!那那我怎么办呐?” “什么叫你怎”我突然灵光闪现,明白过来了。“不会吧?你不是不是看上他了吧?” 靳娜抿抿嘴,不言语了。 我瞪着她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呢?真没想到,不过一天功夫,范思哲居然就成香饽饽了!看来我不算独具慧眼啊,早有人,我心情复杂地看一眼靳娜,先下手为强了。 “小丫头,口风挺紧呐!现在进行到什么阶段了啊?”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没有,”她大大方方地,“这不刚有点想法么。文姐,你得帮我,我不管啊,反正我跟你说了,你不能再打他主意了。还有,你得替我保密,连我哥也不能告诉。” 我让她扭来扭去的都快散架了,“遵旨遵旨!” 想了一下又问:“哎,你放着年轻帅哥不去争取,怎么花痴起这种老帮菜来了?说说,看上他哪了?” 不是我爱挖掘人家的隐私,实在是按照靳娜的标准,范思哲老了点,个头儿也仿佛不大够,所以我纯粹是好奇,纯粹的。 “老帮菜?”她看上去并不认同这个评语,眉毛挑起老高,“男人四十一枝花,三十多不能算老吧?” “那你不觉得他配你矮了点?”据我目测,范总可没有一米八。 她不屑地挥挥手,说了一句令我肃然起敬的话:“矮也不怕,拿钱垫一垫不就高了。” 牛逼啊!我震撼了好一会才接着说:“哦,那你是看上他的钱了?也不对,”我摇摇头,“他也算不上大款,顶多一个中产。说正经的,你到底喜欢他哪?” 靳娜的答案令我更加摸不着头脑,“我没说喜欢他呀。”她很无邪地看着我,把我看得直发楞。 大概是我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太蠢了,她充满轻蔑地嗤了一声,“我就说咱俩有代沟吧?这有什么听不懂的?我就觉得呢,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所以啊,找男朋友当然跟找老公不一样啦!男朋友呢,当然得找个又帅又情投意合的,其他条件一概不重要;不过老公呢,像我们范总这样的,就可以纳入备选范围了还没明白?”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我是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们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还是太复杂;不知道他们的脑袋是太清醒,还是太糊涂。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我止不住地叹气,“小娜啊,不带分这么清的吧?要都能分这么清就好了。就是还没遇上正主儿,等你遇上了,什么标准啊想法啊,管保都没影儿了。”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当年我少女怀春的时候,只对具有英雄气质的老男人垂涎三尺,幻想有一天能碰到萧峰c荆柯c赵子龙什么的,至于身边广大正在发育或尚未发育的小男生,我对他们完全不屑一顾,特别是靳准这种病歪歪的书呆子,更是让我满怀鄙视。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命运啊!真是充满了讽刺。 看起来靳娜对我的肺腑之言是一点没听进去,她绽给我一个敷衍的笑:“咱别探讨了,价值观不同,探讨到明年也是白瞎。我也不灌输你了,省得把你带坏了,再把我哥给飞了。” “你哥?你哥不把我飞了就不错了。人现在多牛哇!不服不行。” 想想就辛酸,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在靳准心目中的权威正在逐年下降,也许很快就将跌破水平线,达到负值了。现在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心软,在靳准逃学这件事上让他占了上风,这场斗争就如同一个分水岭,对我们俩今后的强弱格局c消长态势无疑将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远的不说,就说前天发生的这件事吧,我就能明显体会到这种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喜羊羊与灰太狼 靳准是上个星期走的,说是去山东,也就是说,继我们校长之后,他也要去他二叔家混吃混喝了。我是实心实意地认定他一直在山东,可前天他打回来一个电话,居然说现在正在安徽!我给闹懵了,就问怎么回事,听完他的解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靳准,这件事你有必要瞒着我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不是故意瞒着你,”他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口气,“不是怕你生气嘛。” “你都习惯先斩后奏了,我还生什么气啊?我犯得着么我?” 我只是有点伤心,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瞒着我跑到安徽,去那个被砸死的民工家里慰问,这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他认为我肯定不会赞成他这么干,更进一步说,他认为我是个没人情味的c冷漠自私的人。 扪心自问,我真是这样的人吗?如果真是,那也不能怪我,只能怪世道变了,再没有喜羊羊,满世界都是灰太狼,或者,披着羊皮的灰太狼。在这种大环境下,你不把自己也变成狼,或伪装成狼,就等着让人生吞活剥吧,管保连皮毛都不剩。 就拿靳准来说,每次我们走在大街上,只要一有或老或小或残疾的叫花子上来拦路,他就二话不说伸手掏钱,见我阻拦还不乐意,说我没有同情心。我就骂他:“你傻啊你!人家比你有钱!说不定一边吃着肯德基还一边骂你,说这个傻逼,可真好骗!” 我记得去年他回来那次,正赶上夏天,我们一帮子朋友晚上去吃烧烤。因为是露天的,又在街边,不知道打哪哧溜钻出来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堆玫瑰花贴桌子站着,一副你不买我就不走的架势。这种场面我见多了,当场就板起脸大声呵斥:“去去去!远点儿的!这儿没钱给你!” 靳准立刻把那小姑娘拉到他身边,愤怒地瞪着我,脸色铁青,好象我是什么地主恶霸似的。 我一边咬牙冷笑一边看他和颜悦色地问那小姑娘:“你多大了?怎么不上学?家里困难么?这样吧,叔叔给你学费,你回去上学好不好?” 结果那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甩手就走了。我真后悔当时没拿相机照下来,靳准的表情那叫一个生动精彩啊! 看见此情此景,一桌子人哄堂大笑,有的说:这招高,实在是高!这帮人都跟口香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以后我遇上也使这招;还有的说:靳准你可真是善良,他们都是有组织的,这孩子天天在这儿,心都野了,人家就为了赚钱,你还让人家回家念书? 回去以后我嘲笑他,说活该了吧?现眼了吧?以后看你还干不干这种傻事了! 他回了我一个童真未泯的微笑,说我给钱是我的事,这跟他们是不是骗子没关系,不能因为他们影响我自己做人的原则,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我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跟这种当自己是基督耶酥的人说什么也是白搭,不如不说。 也许就因为这些,使我在靳准眼中也成了灰太狼了。我多冤呐我!我充其量也就是个怀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想法的普通人,不比别人好多少,可也不比别人坏多少,怎么就成了灰太狼了?只能说,就像有洁癖的人跟正常人对干净的定义不同一样,靳准跟我对于灰太狼的认定标准也不同。但是我想,像今天这种关乎人命的大事,跟可怜天桥上要饭的,毕竟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才会感到伤心,为了他对我的不信任而伤心。 “见到他的老婆孩子了吗?情况怎么样?后事都办完了吧?”我接着在电话里问。 靳准说见到了,又满怀悲悯地说这家子人太可怜了,媳妇哭孩子叫,加上一个老年痴呆的爹,家里只有一间破瓦房,穷得揭不开锅,如今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断绝了,往后的日子真是一片茫然。 我又问:“那赔偿金c抚恤金什么的呢?这得要哇!好歹是条人命啊。” 靳准说赔偿是没有的,工头说他是违反安全生产规定,操作失误才出了事,所以坚决不肯认帐,只把拖欠的工钱结了,又给了两千块钱丧葬费。 “那个文儿啊,”他又支支吾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先给我汇点钱?” 一提到钱,我立即加强了戒备:“你去之前身上没带钱?” “带是带了,不过就几百块,不够啊也。”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那你就先回来呗!”我不动声色地说,“我知道你看他们可怜,等回来了再资助他们点钱也行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说:“能不能现在就汇过来?” 话说到这儿,我再不需要别的线索了,他一准儿是让人额上了。所以说人就是不能太善,正愁拿不到赔偿呢,可算有个冤大头自投罗网来了,不额你额谁啊? “要多少?”我冷静地问。 “五千。” “五千啊?行,不多,要换了我就要你五万了。就因为你人才死的,不出点血你就想走?” 大概是品出我的话味道不对,他不吭声了。我气得脸都绿了,这个傻逼! 要说我现在涵养真是进步了,搁在从前我早就跳着脚骂开了,可这次不行,我们刚和好没几天,我得顾全大局,不能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好吧靳准,明天我就去汇款,”我冷冷地说,就像个浑身是伤但依然傲对敌人屠刀的战士那样,“不过你记着,你得还我,加倍的!” 真是太窝囊了!昨天从银行出来的时候,我对着头顶白花花的日头发誓,就算我跟靳准结了婚,我也要把能公证的财产全都公证了,绝不再让他占到我一毛钱的便宜! 我发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失火 又快过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令人恐惧的快。这几年我越来越能体会老人们对于过年这件事不很热衷甚至是反感的心情了,在我也经历了从盼望到无谓到害怕的这一过程之后。小时候盼望过年,因为它代表着新衣服c红包c鞭炮c花灯和一桌子一桌子好吃的;现在害怕过年,因为这意味着我又老了一岁,在通往火葬场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寒而栗。我还发现,不光是我,周边的年龄大于等于我的这些人都有同样的感慨,说这一年一年的怎么就他妈这么快?不还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个小时六十分钟么?我想起李斯使用过的一个生动的形容词:嗖嗖的。 嗖嗖的,真准确。就说这一年吧,我一回头,它就嗖地一下没影儿了,我搜肠刮肚地想啊想,想给这一年做个总结,却发现乏善可陈,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差不多,没有大喜,没有大悲,没有特别值得铭记的事件,也没有意义重大的改变。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生吧,多数人的一辈子也就是这么过去的。人可以天天坐汽车,但不能天天坐过山车。所以,对于现状应该感到满意,应该知足然后找个旮旯偷着乐。我是这么告诫自己的。 靳准仍然不在家,他到北京去了,他原来的老师给他推荐了一份研究所的活儿,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模式。李斯说我命中带剋,天生适合聚少离多。 李斯也不在家,她流窜到海南去了,临走前留给我一把门钥匙条狗和一张牡丹卡。 “去几天?”头天晚上我在电话里问她。 “五天,最多一个星期。” “信不信我把你的卡刷光喽?” “随你便。”她一副财大气粗的口气,还嘿嘿嘿地笑了好几声。 她总是这样,借由各种名目的会议到祖国各地实施腐败,把恺撒往我这儿一扔就拍拍屁股走人,连个“请”字都不说,就好象我合该给狗当保姆似的! 说起来还是得怪我自己,是我主动送上门供她奴役的,怨不着别人。 我记得恺撒刚来那时候,历经长途跋涉,内心满怀乡愁,茶饭不思,双目充血,看上去特别可怜。李斯本来就忙,刚开始又不通狗经,恺撒常常在笼子里一关就是一天,饮食起居c沐浴排泄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我去她们家找她,都是一开门即倒退两步远,不是不愿意进屋,是根本进不去,那一屋子超浓缩的动物园气味能把人呛个跟头,绕梁三日都绰绰有余。我真是纳闷,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这一人一狗是怎么生存的?后来我看不下去了,遂主动伸出援手,帮着李斯进行大扫除,在她抽不出空的时候伺候恺撒的吃喝拉撒。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恺撒变得膘肥体壮c快乐健康,皮毛像黑缎子那样闪闪发亮。 就这样我李斯生生惯出毛病来了,干脆把我这儿当成托狗所,还很无耻地说交给别人不放心。要不怎么说人善被人欺呢?她是把我摸透了,知道我是个有求必应的人,对于别人的求助从来不好意思说n一。 我揣着李斯留给我的卡,下了班先奔超市,大肆采购之后,回到李斯的狗窝,炖了一大锅骨头汤,和恺撒分而食之。这家伙吧唧吧唧吃得喷香,一脸盆肉汤和饭转瞬见底。吃完了,带着两道眼屎满怀期待地望着我,我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坐下: “可怜的孩子,跟着她受罪吧?她都不好好管你是吧?听话,今天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撑着了,等会儿咱们下去溜达啊。” 说是遛狗,其实基本上是遛人。恺撒力大无穷,拽着我在公园里左右奔突,我得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拉住缰绳,稳住下盘,才不至于被它放倒。一趟下来,直累得我浑身是汗,双腿发软。 靳娜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喘,一边往回走一边听她跟我报告,说又得加班,可能会晚点回来。一辆救火车从路上尖叫着飞驰而过,靳娜问我什么声音,我说不知道哪个倒霉人家失火了,这大冷天的。 拐过弯,能看见小区大门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救火车怎么停我们小区楼下了?还有一堆人围着,对着上面指手画脚的?我眯起眼睛也往上看,看到了一个冒着浓烟的窗口,——可是,怎么那么眼熟啊? “我操!”我悠长婉转地骂了一声,接着拔腿就往对面跑。 一点没错,那个失火的倒霉人家就是我家。 我飞蹿了过去,像个疯子似的扒开围观的人群,挤到救火车边上,抓住一个消防员就喊:“我们家!那是我们家!”声都岔了。 他看了看我,“你们家?还不上去开门?” 我傻乎乎地点了点头,转身往里面跑,腿抖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摔倒。 在楼道上我迎面碰见了物业管理处的主任,他一看见我就一把揪住不放,猛数落我: “哎呦安小姐!到处打电话就是找不着你!快点的吧!” 我脑袋嗡嗡的,到了家门口,也没看清围着的人都是谁,直接扑过去开门。手也抖,钥匙根本对不上锁眼,还是旁边的人替我开的。 里边的情况我连一眼都没捞着看,直接让消防队的给撵下去了,我只能像个白痴似的在楼下傻等。据物管处的人说,是有人从楼里经过时发现有烟从门缝里渗出,这才通知了物管处,物管处又打了119。因为防盗网的关系,消防员没法破窗而入,又联系不上我,耽误了不少工夫,刚才基本上已经准备撬门了。 “你是不是火忘了关?”物管处的人问我。 我还处于无思考能力状态,使劲想了想,哆嗦着回答:“没没有啊。”今天我就没回过家。 这时有人大喊我的名字,一抬头,看见范思哲从人群外冲进来,后面跟着靳娜。他一把钳住我的胳膊,拿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捋了一遍,“你没事吧?” 在这种时刻,再没有比第一时间出现的熟人更让人感到欣慰的了,那一瞬间,我对范思哲充满了感激。 “没事。”我虚弱地说,又问靳娜:“你怎么来了?” “你手机没关,我影影绰绰听见不对,就赶紧过来了。这这怎么回事啊这?”她哭丧着脸说。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扑救工作结束了。还算幸运,卧室完好,客厅也无大碍,只有厨房尽毁。经过排查,基本可以确定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很大可能是煤气管道出了问题。煤气公司的人也联系上了,说明天一早就派人过来。靳娜气得乱蹦,扬言要把煤气公司告上法庭,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相反地,我很平静,准确地说,我是精疲力竭,产生不了任何情绪了。 站在门口往里看,我的家整个泡在水里,北风呼呼地从残破的窗户里灌进来,厨房一片焦黑,满目创痍,跟刚被拉登的炸弹光顾过了似的。我望着这个几小时前还光鲜温暖的屋子,怎么也接受不了它就这样毁了的事实。 范思哲从我身后探过脑袋也往里瞅了瞅,斟酌着说:“不算太严重,可以补救。你也别在这儿站着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恩你要是不嫌弃,今天晚上先在我那儿委屈一宿?” “不用不用,”我赶忙说,“我跟靳娜去我同学那儿住就行了,她不在家,左右我也得给她看房子的。” 他点点头,“那也好,我送你们过去吧。” 我又说了一遍“不用”,虚晃一指说就在对面,没两步远的道儿还送什么。说实在的,就算道儿远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他给我们当司机——第几回了?我都说不清这是第几回接受他的帮助了。我不喜欢欠人的情,别人欠我没关系,说我犯贱也好,说我活雷锋也行,总之只要我欠着别人的,我就寝食难安,做梦都惦记着赶紧找机会还上。大学四年,我没跟人借过钱,没让人帮我打过饭,除非是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才别别扭扭地跟人开口。李斯常说她怀疑我掉进水里都不会喊救命,我说没错,不喊,反正这年头喊了也白喊,好赖不济我还会狗刨呢,淹不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我的狗呢 下楼的时候范思哲走在我前面,不停地安慰我,让我别上火,说人没事就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就当是破财免灾了。靳娜跟在我后头,惊魂未定地说可不是么,想想都后怕,报纸上不是有好多煤气爆炸炸死好几口的么?幸亏你当时出去了,接着又问我出去干什么了。 “不是给狗当保姆呢吗?遛狗来着。”其实我心里正迁怒于李斯,要不是她派给我这么一破活儿,我也不会惨到现在这份儿上,如果起火的时候我在家,最起码也能凭着那点可怜的安全防火意识先行自救,退一步说,及时拨打119,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白烧了半天,造成如此巨大的经济损失。妈的!这都怪她! 我的腹诽没能进行完,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事实上从方才起我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我的注意力一直被火灾占据着,所以没能细想,也想不起来,这当儿一经提醒,就像有一道闪电咔嚓一声直劈进我的脑袋,在耀眼的白光中我猛然发现了那个被我遗忘在不知道哪个旮旯的—— 狗!我猛地刹住脚,靳娜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我背上。我忽地转身,两眼发直地盯着她: “狗!我的狗呢?” 见我一副鬼附体的表情,她有点发毛,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狗c狗c狗什么狗啊?” 我急了,“恺撒啊,我一直拉着它的,你们,你们没看见吗?”我惊慌地在他们俩之间看来看去,希望能从他们嘴里听见让我放心的答案。 范思哲站在楼梯下面抬头望着我,困惑地说:“没看见你带着狗啊,我们来的时候你不就是一个人么?” 一股凉气从脚心直冒上来,顺着脊梁柱往上蹿,我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完了,我把李斯的桑塔纳弄丢了! 靳娜也慌了,“什么样的狗哇?”她在我身边蹲下。 “就这么高,”我比量了一个和我脑袋差不多的高度,“黑色的,藏獒。怎么办呐?跑哪去了到底?我怎么我怎么才想起来啊?”我喘着粗气,都快哭出来了。 范思哲嘀咕了一句什么,一个箭步蹦上来,拧着眉头,表情凝重,“你别着急,好好想想是在哪弄丢的?” 我费力地咽一口唾沫,开始冥思苦想。接到靳娜电话的时候恺撒还在我手上的,我清楚地记得它等得不耐烦,还使劲拽了我一下。后来就是发现我们家冒着烟的窗口了,在我往街对面跑的过程中我是跟它一起吗?想不起来了,那会儿我神思大乱,根本已经无暇他顾了。那么说 “对,肯定是那时候我一着急松了手,它就跑了。”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得赶紧找去,说不定没跑远。”说完噌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了。 范思哲在小区门口截住我,累得呼哧呼哧的,“你可真能跑哇!你听我说,先别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你得镇定,越急就越乱。就那狗,应该找得着家吧?要不咱先去家里看看,没准儿自己溜达回去了呢?” 我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按说我平时不是这种经不住事的人,我们老板还老夸我临危不乱c有大将之风呢。只能说今天实在不同寻常,这一连串的重量级刺激彻底把我打击趴下了。真是英名一朝丧啊! 应该说在往李斯她们家楼上冲的时候我是满怀希望的,什么基督如来真主阿拉的让我给骚扰个遍,我真希望迎接我的是这样一副景象:这个狗祖宗就趴在门口,像平常那样淌哈喇子呢。可是,我的希望落空了,门口空空如也,仿佛我空空荡荡的心。 我们仨又出去找了半天,小区c大街c公园c周围各种可能的地方,就差掘地三尺了,可连根狗毛也没找见。我嗓子都喊哑了,嘴里又甜又苦又涩又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冷汗出了一身,让风一打,干了,从头到脚冰凉冰凉的。 “别找了文姐,都快累死了!天黑也不好找,明天再说吧?”靳娜一张小脸冻得发青,声音苦哈哈的。 要是只有我自己,可能我就接着找了,但现在不行,我不能卖一个搭俩,再让他们陪着我遭罪,于是我说:上楼!并真诚地邀请范思哲,让他上去喝口热水c暖和暖和再走。 都快十二点了,折腾了小半宿我真是筋疲力尽,只想倒头大睡,但是不行,我还得给狗主打电话,向她报告这一不幸的消息。 我连话筒都拿不动了,直接按在免提上。李斯肯定是在哪个娱乐场所花天酒地呢,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才接,里面吱哇乱叫的。“你等一下!”她使劲喊。 又过片刻,不那么吵了,才听见她自行车铃一样的声音:“找我干嘛呀?嘻嘻嗝!这么晚了,是不是在我们家搞外遇呢啊?” 这厮明显是喝大了,我皱着眉瞟一眼正在慢条斯理喝水的范思哲,感觉很尴尬。 “李斯,你听我说,那什么恺撒恺撒不见了。”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什么?什么叫不见了?” 我有种罪孽深重的感觉,“就是刚才我带它下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跑丢了。现在还没找着,我合计着得告诉你一声。那什么,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再去找,一定给你找回来,啊。” 她又不说话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透着一股醋精味,还是放坏了的那种:“咋搞的啊?你得拽住了啊!要不就别领它下去,就是拉在饭锅里,大不了我换个锅就是了。” 真奇怪,她没用一个脏字,分贝也不高,怎么我还是觉得小刀割面c嗓子眼堵得慌呢? 身后突然“砰”地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是范思哲,他把杯子往桌上一墩,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就站我旁边了,一手指着话机,仿佛那就是李斯的脸。 “你他妈说话咋那么难听?你知道她多着急多上火吗?家里边着火就够闹心的了,大冬天的还得满世界找你那狗爹!不就一破藏獒么?了不起啊?我操!就这还姐们呢!” 我下巴半天合不上,惊恐地看着范思哲,就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似的。李斯的酒估计全给吓醒了,她磕磕巴巴地问:“谁c谁c这谁说话呢?安文,是靳准吗?” “不是,先挂了啊,明天再跟你细说。” 我撂下电话,刚来得及跟范思哲说一句“她不是故意的,喝多了有点”,李斯就把电话又打回来了,这回我不敢按免提了,老老实实拎起听筒。 她劈头就问:“怎么着?什么着火了?你倒是说清楚哇?” 于是我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给她交代了个大概,她一边听一边“啊”c“天呐”地惊叹不止,末了作出指示: “烧了就烧了,都是身外物,人没事比什么都强。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我明天就回去。”犹豫了一下又说:“你知道我就这样,大粪嘴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我赶紧说。 我太知道她了,她是个就算错也要一错到底的人,也就是我们这种交情,才能让她作出类似于道歉的表示。这家伙脖子不是一般的硬,简直是钢铁铸成的。 范思哲于十分钟之后告辞,靳娜冲我猛使眼色,我很知趣地说小娜,替我送送你们范总。她马上痛痛快快地应了一声,迅速扑到门边去了。看看,世道真是变了。我妈一直教育我,说姑娘家要举止矜持,表情坚贞,这样才值钱。看起来这理论过时了,现在流行露,流行一览无遗,半推半就那一套已经吃不开了。 没两分钟,靳娜回来了。我诧异:“这么快?” 她一撇嘴,“不让送,死活不让,说太晚了,让我赶紧进去,还让把门插好。”说到这里,她眼睛倏地一亮,作出一副心荡神驰的表情,“太爷们儿了!这才叫男人呢!看今天这表现,多男人啊!嫁人就得嫁这样的人,有安全感,有什么危险的事他肯定挡你前边。你说是不文姐?” 难得我还能笑得出来,“在你眼里他都快成007了吧?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就琢磨着嫁人的事儿了?” 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当然得早做准备啦!没听说女人结可是第二次投胎吗?当然要擦亮眼睛找个优质男人啦!” 她就这么“男人c男人”地在我耳朵边唧唧歪歪了半宿,弄得我心烦意乱,我真怕她通宵亢奋,拽着我给她当听众。没想到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倒是我,让她给搅和精神了。 年轻真是好啊!我听着她细微的呼噜声,一阵感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寄人篱下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无家可归之人。有了这段经历,我再看到公园里c天桥下c火车站那些盲流,就油然生出一股亲切感。不过,我一这么说,李斯就大骂我无耻,说我玷污了“盲流”这一严肃的c苦难的称号,跟国家领导人下到田间地头啃了一根苞米就号称与民同乐是一个性质,还质问我说,有你这样的盲流么?吃得好住得好,跟个奶奶似的养着,自打你到了我们家,起码长了有二斤吧? 我有点心虚。以我目前的生存状况,如果再嚷嚷自己是“寄人篱下”,恐怕是会遭天谴的。 起初,为了到底应不应该继续赖在李斯家的问题,我着实挣扎了很久。按我的本心,应该马上就走,我实在没脸再待下去,但是靳娜劝我,说既然她说了让你住下,结果你还要走,这不等于给她难看吗?我没听懂,问她此话怎讲?靳娜就说我愚钝: “哦,你走了,心里舒坦了,不知道就得以为是李斯姐小心眼,容不下你吧?你一下就把人变成坏人了。然后呢,李斯姐心里会怎么想?‘哦,我都这样了,你还那样,明摆着是信不过我,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不越整越隔膜c越误会么?以后还怎么处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让她分析得汗都下来了,点头如捣蒜。于是她更来劲了: “所以要我说啊,好人你得让给她做,再怎么不好意思,也得先住着,这样她面子上才好看。” 我看了她好一会儿,在她腮帮子上拧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你个小屁孩!哪来那么些人情世故的!” 她嘻嘻笑,得意得跟个刚偷完香油的耗子似的。 就这样,我暂时寄居在李斯家了,还大模大样地。我是想尽量不着痕迹。估计李斯也已深入领会了我的意图,她跟我说话时还是一样满嘴跑火车,没一点避忌。因此,看上去我们俩的关系一如既往,可以说某种程度上甚至更瓷实了。比方说,起先我是宿在客房里的,过了两个晚上,就以枕头太软c床垫太硬c我有颈椎腰椎宿疾为由转移阵地,正式霸占了她房间里那张意大利进口大床,把她撵到客房去睡。另外,厨房基本上也由我接管了。李斯早出晚归,有时干脆不回来,她待在家里的时间还赶不上我的一半,有时我都会产生迷惑,不知道这家究竟是谁的。照这么看,说我是鸠占雀巢c反客为主也不为过。 处理善后c索赔和接受各路人马各种方式的安慰花去了我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让我没想到的是,索赔进行得异常顺利,我本来都作好了责任方扯皮推诿c只好走上漫长艰辛的官司之路的准备,结果这些准备居然都没派上用场,让我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我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没错吧? 李斯说,火烧旺运,安文你要时来运转了。她又不知从哪找了位大仙,非要给我避灾去霉,主要做法是:身披三尺红布,于戌时面南背北,坐屋中东北方,一个时辰。我说靠!你玩我呢吧?她不高兴了,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相信我没错的。我不忍再拂她美意,就任由她在家里大搞封建迷信,把我像只猴子似的摆弄了一晚上。 既然这位大仙这么灵,我跟她建议,何不问问恺撒什么时候c在哪能找到呢? 她神神道道地说:“早就问了。七天之内,城西,大吉大利。”搞得我哭笑不得。 我当然不信这些邪门歪道。早在恺撒走失的第三天,我就打印了几百张寻狗启示,用大号黑体字标明“有重谢”,趁夜黑风高c行人稀少时广贴于路灯柱c广告栏及各围墙之上;还找到黑子,托他利用职务之便,浪费一下公共资源,在工作之余捎带着进行全城通缉。黑子骂我净给他找事儿,说我们这儿一坨一坨的失踪人口,找人都找不过来,还他妈有空找狗?我说你那失踪人口捆一打也不见得有这狗值钱,总之你帮着留点心就是了。 要说这世上有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还真是没法解释,你要一点不信吧,它也巧合得太过头了。七天期限快到的时候,我还嘲笑李斯来着,说哎,这可眼看着七天了,难不成时间一到,恺撒就能从地缝里蹦出来?结果没半天的工夫,黑子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赶紧过来认一认,有人提供线索,十有八九就是你们丢的那只。 当时我正在对火灾现场作最后一遍清理,听见这个消息猛一激动,穿着破围裙戴个大口罩就跑出去了,以至于我赶到跟黑子接头的地方时,都到跟前儿了他还楞是没认出我。 我赶紧把口罩摘下来,他这才一脸嫌恶地说:“操!我还纳闷哪来的收破烂的呢。” 路上我问黑子是怎么找着的,他横了我一眼,告诉我是有人跟派出所报告了,说捡到一头藏獒,因为黑子之前已经和许多片区的民警同志通了气,所以消息很快就反馈到他这儿了。 我干笑两声说:“不好意思,这不牛刀杀鸡么?让领导费心了。”又想起来时匆忙,忘了带钱,万一人家给我来个狮子大开口就糟了。这年头真是,甭想让人白还你的东西,没点表示?难。 听完我的担忧,黑子露出一个土匪式的笑容,“表什么示?我就是表示!看他敢不敢要?你那表示我截留了!当白给你出力啊?” “一码是一码。你那份儿找李斯要去!说不准她一高兴就以身相许了。别老惦记着欺压我们这种穷人。”不是我说,警民关系之所以会从鱼水变成水火,都是他这样的浑人给搅和的。 他马上不自在了,别别扭扭地说:“我跟她要不上,就跟你要!” 我暗笑,这厮可真纯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因祸得福 我们来到一个大院,看样子是木料厂的仓库之类的,中间的空地上有一棵大槐树,上面孤伶伶地拴着恺撒。没错正是恺撒,它脖子上那条特制的狗链,满沈阳城找不出第二条,我就是凭这个一眼认出它的。 “恺撒!”我大叫一声扑了过去,像见到亲人解放军那样紧紧搂住它粗壮的脖子,全然不顾它因多日流浪而生出的腥臭体味。 “这狗是你的?”旁边过来一个穿军大衣的,抄着两只手问我。 我一说是,他就呲牙咧嘴地嚷起来,“赶紧领走!赶紧领走!这哪是狗哇?狮子老虎啊简直是!” 接着,他开始愤怒地向我抱怨,主题是恺撒给他带来的精神和肉体痛苦。据他说,那天他开车去送木料,回来的途中因尿急,下车解决了一下,回来就看见车后斗里多了一只庞然大物,睡得正香,他等了半天都无人认领,又不敢武力驱赶之,无奈之下,只好拉了回来。恺撒苏醒之后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把仓库里养着的两条黄狗以及附近的大小野狗尽数咬伤,同时,拒绝任何人类近身,一到早上五点就呜咽不止,吵得打更老头天天睡不好觉。 他一路说,我一路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尽管我心里很想夸奖恺撒有自我保护意识旦身处逆境就显露剽悍本色。 黑子的警服确实有威慑作用,军大衣楞是没跟我要谢礼,我挺过意不去的,毕竟恺撒把人折腾得够戗,最后还是把我身上那点可怜的现款打扫了个干净,略微表示了一下,总也聊胜于无吧。 这时候我可以打电话给李斯了,之前我没告诉她,主要是怕情报有误,让她空欢喜一场。李斯没流露出多少惊喜,只用一副早有所料的语气说:“就说七天之内吧,你就不信!” 估计从今往后,她更得迷信那位大仙了。 回去的路上我吹着口哨,心里乐开了花。真的,自从火灾发生之后,这是我心情最愉快的一天了。 “这回高兴了吧?”黑子看看我多云转晴的脸,“刚才瞅你那份儿激动!估计干巴丢了你都不一定能这样。” 我笑而不答,心说你知道什么?要是恺撒真的找不着,就算把我卖了也赔不起,那点火灾赔偿金,不用想,全得折进去。现在好了,乌云过后见彩虹,你说我能不激动嘛! 煤气公司一共赔给我六万五,还没到手之前,我就规划好了它们的去向:卧室基本不动,厨房和客厅c洗手间重装一遍,标准放低一点,争取四万打住,那么就能压缩出两万五的节余。我们总监那辆乐风我觊觎很久了,最近他准备鸟枪换炮,正到处寻摸下家呢,我得趁此机会将其拿下,从此昂首挺胸走进新时代。你看,有房有车,咱他妈也中产了不是? 这么一算,我简直是因祸得福啊!真是睡着了都能笑醒。 对我的如意算盘,我妈表示反对。按她老人家的设想,我应该利用这笔款子把房贷还完,再将房子出手,追随靳准进京。 我没采纳她的建议。我跟她说:“妈,您老知不知道北京房子有多贵啊?那俩小钱顶多也就能买个厕所。再说了,就算要卖房子,也得装完了再卖呀,这烧得跟糊家雀儿似的谁买呀?” 我使的是缓兵之计,老太太果然上钩,说那倒也是,那就简单装一下再卖吧。 卖什么卖?我心想,从一开始我就没动过这个念头,具体原因说不上来,兴许是觉得靳准还没在北京站稳脚跟,一切都还是未知吧。 靳准于火灾后的第一个周末回来慰问我,待了一天就让我给踢回去了,我实在嫌他累赘,不但帮不上忙,反倒增加负担。其实我本来都没打算告诉他,还是靳娜嘴快,先于我走漏了风声。这让他很不满,见面就谴责了我一通,说我拿他不当回事儿。我当然立即否认,还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我这是识大体顾大局:“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回来也是这样,那干嘛非急在这一时?你不是说刚上了个项目,忙得要死?你说,咱能在这时候拖你的后腿吗?”其实我还想说:“再说了,叫你回来有屁用!”考虑到太伤人自尊,我就想想算了,没真说。 装修的事情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按我的计划,越早动工越好,争取年前就突击完毕。我主要是考虑到李斯,不管怎么说,我住在这儿确实有诸多不便。别的先不论,单说私生活这一块,自我进驻以来,野男人就基本上从她家绝迹了,长此以往,要是因为我,造成李斯同志激素失衡代谢紊乱,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但我这个计划还是流产了,他们都不让,带头阻挠的就是黑子。 “你是急着搬家过年还是等着结婚啊?眼瞅着过年了,你说你这时候装修,人家民工都准备回家了,上哪给你找工人去?” “我又不盖人民大会堂,就简单装装呗!”我满不在乎地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不有的是?还找不着俩民工了?” “再简单那也叫工程!不都说了让老范帮你搞定么?还瞎折腾!” 黑子是好意,我明白。他早就跟范思哲打好了招呼,让他过来帮忙,还横行霸道地说这是范思哲欠我的,谁让他当初黑了我们公司那么多钱,现在该是吐出来的时候了。 亏他还一直记着,我都感到不好意思。“老麻烦人家,欠他多少情了都?” “是我找的他,欠情也是我欠。”黑子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要不说你们女的,就是干不了大事!就他,欠我的多着呢,让他出这点力算个鸟啊?” 接着他又开始数落我:“你吧,我都不愿意说你。你说你是不是劳碌命啊?挨累有瘾是怎么的?都给你安排好了,什么都不用你管,你就把钱一掏,坐等现成的就行了。你说不放心吧?都是自己人,肯定不会给你乱糟践钱,还能保证质量;再说人工什么的都不用你一分钱,材料也都能找熟人买,你说这么便宜的事儿上哪找去?我告诉你说,女人吧,就得有点女人的样儿,这种时候说声‘好c知道了’就行了,——不,非要逞能,非要自己干!你这点可真不好,也就是干巴,还能受着你,换一个男的试试?” “行了行了,打住!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赶紧比个暂停的手势。这怎么训起来就没个完呐?看他把我形容得,跟咬了吕洞宾那狗似的。 他还意犹未尽的,吧嗒吧嗒嘴说:“得,今天就暂时说到这儿,下回继续!” 就这么着,过完年我才正式动工,范思哲走马上任,成了我家的工头。我跟他说,不用劳他大驾,派个小虾米过来就行了。他说左右年后没活儿,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别管了。我办事,你放心,保证给你搞个最好的设计!” 我一听“设计”这么艺术的词汇头就大了,赶忙说别,不用什么设计,看着舒服用着结实就可以了。 估计那个扎小辫留小胡子的设计师兄弟肯定特别恨我,他那些天马行空惊世骇俗的创意都让我给牛嚼牡丹了。没办法,我俗,什么哥特风格什么古典主义的我是一窍不通。概念太牛逼,听着肝都颤。 范思哲说不用我管,事实上我想管也管不了,那些工人根本不听我的,不管我给他们下达什么指令,他们只用一招对付我——得问问老板——除此之外没有二话。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自己家的事我自己说了不算,手握实权的是范思哲。简单点说,我被架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马桶 我觉得范思哲有点得寸进尺。那天我跟他一块去装饰城就是,说好了的,我来挑款式,然后由他这个内行侃价。逛了一会儿,我看中一款马桶,两千出点儿头,我心里暗自盘算至少侃到一千五,于是回头征求范思哲的意见。他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见我叫他,皱着个眉不情不愿地进来了,走到我旁边看了那马桶两眼——还不是用正眼,然后不屑地说: “这个不行,什么啊?杂牌子的东西根本没法儿用!”旋即转身出门,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承受店员的白眼。本来那姑娘对我挺热情的,就因为他这句话,立刻目露凶光,活像我是她的杀父仇人似的。 也难怪,两千块的东西楞让人给说成“没法儿用”,换了谁谁不愤怒啊? 我追上他以后,决定不耻下问一回,怎么就差到那个份儿上了? “国内的杂牌子。”他哼了一声说,“我跟你说,像这些卫生间c厨房里的东西绝对不能省,一定得用最好的。还是我带你去吧,你不行啊。” 他大摇大摆地直奔前边的“t一t一”专卖店,我见状,只得尾随其后,跟着他进去了。 看得出来这是他的地盘,里面的店员好象跟他很熟的样子,呼啦一下围上来好几个,个个满脸堆笑。范思哲像领导视察那样反剪双手,穿梭其间,一边听人讲解介绍一边频频颔首,简直如鱼得水。 “这个不错,”他在一只造型优美c线条流畅c状如炮弹的马桶前停住脚步,掀看盖看了看,然后招呼我,“坐一下试试。” 我依言过去坐下,确实挺舒服。店员不失时机地在一边猛煽动,狂吹它是进口名牌c品质卓越c功能高级c兼顾人性化及高科技。我心想至于嘛?不就是一个马桶么?再怎么高科技它也是装屎的不是? 那店员大约是求卖心切,不知道该怎么拍我们马屁才更好了,一口一个先生女士,净拣好听的说,热情得跟团火焰似的,烧得我都招架不住了。 “您看先生多有眼力啊,”她笑得脸上的粉都快掉下来了,“这是最新款,卖得可好了,尤其适合新房。” “我那不是新房,都住了好几年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范思哲,干笑两声,“哦那是重装是吧?我还以为您二位是准备结婚呢。” 我楞了足有五秒钟才明白她的意思,敢情我们俩一不留神还玩了一场文字游戏啊。此新房非彼新房,汉语可真伟大! 我脸上一阵发烧,刚想骂她什么眼神儿,范思哲在边上轰隆轰隆地笑上了,说没错啊,是准备结婚,不过呢,是二婚,那你看算不算新房啊? 这回那店员彻底傻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面部肌肉极其僵硬,跟玻尿酸打过量了似的。 我扑哧一声乐了,说你就别逗人家了,一边掉头去看价签。只看了一眼我就直接弹起来了,仿佛屁股底下坐的是货真价实的炮弹。——5800!上面清清楚楚的俩零,并不是我眼花。 我一个箭步蹿到范思哲身边,拽着他走出两步远,压低声音说:“忒贵了!还是走吧。” 他根本不理我,回头就嚷嚷:“我们领导说太贵。你们老板呢?让他过来!”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说老板不在家,这样吧,还按老规矩,八折,抹个零,您给四千六就是了。 四千六!我疯了么?拿四千多块钱装屎? 没等我发话,范思哲一锤定音了:“四千五吧。”接着把手一挥,豪迈地说,“就这么定了,明天给我送过去装好。” 我差点撅过去。好嘛!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是我掏钱,他定个什么劲儿啊?简直强盗!可是说也奇怪,反对的话我就楞是说不出口,这要是换了靳准,我早就骂他冤大头了。不过基本上这种机会不多,靳准不可能这么霸道,他对物质缺乏鉴赏能力,一般都会先征求我的意见。我想范思哲肯定身怀妖术,不然我干嘛总觉得在气势上矮他一截?他又不是我爹! 事实证明,邀请范思哲担当导购是个巨大的错误,整个下午我都陷在恶性循环当中,像买马桶一样,稀里糊涂地被他怂恿着买了一堆在他看来正常在我看来变态的高档货。代价是惨痛的,后来回去一算我才悔之不迭地发现,实际支出已大大超出了我的预算,我有房有车的中产美梦基本上已经宣告破灭。范思哲倒是一点罪恶感都没有,竟然还很无耻地跟我说真遗憾,要不是考虑预算有限,完全可以买更好的。我怀疑他根本就是个托,专门帮着无良奸商诓骗像我这种善良无知的消费者的! 周末,我买的那些厨房电器c卫浴设备陆陆续续送来了,各路人马在我家进进出出,按我的要求把它们分别安放停当。尤其是我那昂贵的马桶,从他们把箱子拖进来c打开包装让我验货,到搬进厕所安装的整个过程,我都一直随侍在侧,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不时惊呼“慢点慢点”c“轻点轻点”,惟恐他们手一潮,把我这高科技人性化的马桶磕了碰了,搞得负责安装的师傅不胜其扰,不耐烦地说:“小姐,这活儿我们一天干好几份,你就放心吧。” 我一听醒悟了,人家这是误会我在质疑他的专业程度,赶紧解释说:“我不是怕你装不好,我是怕你们着急干活,一搬一放的劲使大了,万一哪刮花了蹭破了就不好了是吧。” 他一听又激动了:“不会不会,我们这是大品牌产品,是经过专业测试的,跟那些杂牌子质量是不能比的,不信你拿东西砸一下,管保没事。”吓得我赶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你说,这些搞技术的专业人士怎么都这么敏感呢?连个装马桶的自尊心都这么强。 送走了最后一拨人,我累得一屁股坐在马桶上,一边给做整体橱柜的打电话,通知他们明天来做二次测量,一边悲哀地想,我妈说我是受穷的命还真没说错,照这样下去,以后一上厕所就难免想到四千五,就难免战战兢兢,我真怕总有一天我会拉不出来。 反正,这回做橱柜我就留了个心眼,没敢再让范高参插手,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