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暖阳四月天》 正文 第1章 探寻真相 白头村有一个传说。 但见芦花纷飞起,眷侣同心结白头。 肖跃皱眉听着录音笔里传来的淳朴乡音,对照手中白头村的资料,不时抬头向车窗外看看。 “呿,肖哥,这荒山野岭的黄土坡,哪里来的芦花。” “你这人,还不能让人保留个念想了?” 扇扇从车窗缝里挤进来的尘土,肖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吴倒没说错,白头村不仅地处西北,还偏生地势高风沙大,他们一路上转遍了村子,满目过去尽是黄土乱飞,别说芦花了,连棵正经的绿树都少见。 那美好的愿望一代代地流传下来,倒让人不知道这白头村的村民们究竟是对爱情还是对池沼绿树芦苇荡更憧憬一些了。 “肖哥,你家离这里不远吧?” 小吴名叫吴志强,是肖跃专职开始自媒体创作之路后招聘到的第一个应届生助理,人如其名一般意志坚定又身强体壮,自从跟着肖跃以来身体力行地帮了他不少忙,只是一点让肖跃有些头疼,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总有些悬于人世的样子,不仅单纯,而且话多,满肚子里全装着意气和好奇。 被他这么一打岔,肖跃也就顺道放下录音笔歇歇神,白头村的山路七拐八弯,离拜县县城还有十几公里的距离,车行颠簸,再加上尘土一吹,任凭他跑遍了全国也不由得眼晕。 “还远呢,我家那边是特级贫困县,条件比这里还差点。” 肖跃看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白头村淡淡说着,仿佛那是一场过于久远的记忆,再提起也不过是陈年旧照似的打个照面也就罢了。 “嚯,比这儿还穷?”小吴咂嘴摇头,使命感极强地不住念叨,“那怪不得你对洪庆国这事儿上心了,在我浅薄的人生里,可还真没见过比他家看起来还困难的。” “胡说八道,我上心是因为洪庆国吗?”肖跃白小吴一眼,“九二六交通肇事案闹得那么大,还不到一个月,出来的各种内幕揭秘新闻稿换成纸都能压死人了,还有那些专挑人血馒头吃的同行,哎……” “你说世相头条?嗐,他们那是惯常操作,但凡看见点儿荤腥就跟秃鹫似的,不吃干抹净不是他们风格。” “喔,酒后驾车、违规路段再加上疲劳驾驶?编故事也得有点儿逻辑,现如今交通查得这么严,洪庆国一个给人跑车的司机胆子就有这么大?” 肖跃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连这气息都仿佛带着白头村黄土的干苦。 虽然他自己本就是做自媒体创作,但却从不信那些为博人眼球而不断加码的自媒体帐号,在他眼中永远是真相为大,只是多年从业经验告诉他,探寻出的真相仿佛每每都自带着扭转预设的本领,文章一发出,反而石破惊天一般窥穿了现实、打破了规则。 这是他从华城报业辞职走上自媒体道路的原因。 “真相就是真相,不管如何粉饰,都改变不了他正正当当存在着的现实。”似是与小吴对话,又像是在给自己一遍遍确立信念,肖跃喃喃说出这句话。 小吴车开得稳,很快就又回到拜县的新建大街。 这里也是洪庆国事发的地方,肖跃抬眼细看,黑灰色的矿渣路面上已经难寻那场震惊世人特大事故的踪影,两死十八伤啊,他边叹边寻事故后那模糊的真相,路面早在事故发生不久后就又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矿渣,走在上面的百姓对曾经发生在这条主干道上的事故毫无兴趣,他们只把它当作踏在路上时而提起的谈资罢了。 “就在这,啧啧,喜事变丧事,肇事的还是白头村的人,肖哥你别说,还挺邪性。”小吴车开在新建大街,也为洪庆国感叹,“但也怪哈,按说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肇事犯,咱们一圈采访下来,反倒大半个村子都在帮他说话。” “不明白?”肖跃收了收心思,冲小吴笑笑,“说你性子直不爱分析你还不信,你就没发现放话说洪庆国罪该万死的,都是新郎家的人?” “也是。”小吴脑子一转就想明白这个道理,“兄弟两人乐乐呵呵去接亲,结果命丧当场,连带着十八口亲戚都受伤,这事儿搁谁谁能心平气和啊!这新娘也真够冤的……那肖哥,咱回去拟个什么新闻稿?” 肖跃却没有接小吴的话,而是目视着新建大街,许久才说:“事情没调查完,写什么稿,等完事儿再说。” “啥?”小吴忍不住回头猛地看肖跃一眼,“肖哥,不至于吧,洪庆国这案子立案调查都这么久了,眼看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咱们苦哈哈地跟这查,没酬没飨的说不定还惹一身腥!” “刚跟你说完你就忘了!媒体人的原则是什么?是协助审判还是发新闻?” 小吴干笑:“嘿……是传递真相……” “是,我们既然选择这条路,就要把最真实的情况带给大众!”肖跃朗声说,“审判犯罪那是公检法的事情,我们做媒体人的,负责的是传递真相!” “对对对,我们不负责生产真相,我们只是真相的搬运工!”小吴看肖跃提到真相又是老样子,连忙赔笑说,“否则也对不起网友们给你安排的‘真相检验员’、‘反转之神’的称号嘛,那肖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洪庆国到底是不是醉驾,又为什么醉驾,车辆是不是失控,到底有没有在违禁时段进入禁行路段,这些细节都还没有挖出来。”提到细节,肖跃一阵头疼。 他拿起资料再翻起来,白头村里已经绕了一大圈,结果得到的信息却好像还藏在那迷蒙的黄土里。 “还得再深入采访,拿到更多资料才行。”最终他做出决定,将手上的资料往大腿上狠狠一拍,像是要棒喝自己一般。 “咕……” 像是配合肖跃的棒喝似的,小吴的肚子先响应了起来。 不等肖跃揶揄的目光瞟过去,小吴先嘿嘿一笑:“哥,走访一上午,饿了。” 拜县虽然不大,但好吃的却不少。 西北地区物产不够丰厚,拜县百姓早年间可食用的花样不多,便自己动脑又动手,把对小麦的利用做出了花,两人开车在县城晃晃悠悠地看,最后还是决定吃一吃当地有名的轧面。 轧面面馆位处拜县一中旁,由于价钱便宜分量又足,也成为一中师生的心头好,肖跃吩咐小吴将车停稳就准备一探老店手艺,却不想刚下车就在一中校门口看到了围成团的学生。 “还有脸来学校?”为首的男孩儿个头不高,但在孩子中也显得膀阔腰圆,肖跃被声音吸引去看,他正伙同几个学生,推搡着圈中一个瘦小的男孩。 几人拎着男孩的书包乱扔,还不住地将他推倒在地,更有甚者直接上去拳打脚踢,围观少年们非但不阻止,还有几人不住拍手叫好…… “肖哥,这地方还有校园霸凌呢?”小吴的正义感涌上来,难以置信地边问边上前哄散了学生。 肖跃跟上去蹲在已是鼻青脸肿的男孩身旁,默默地替他捡起散落一地的课本文具。 “谢谢叔叔。”男孩站起身,脸上灰扑扑的污秽也不去管,只扑打着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冲肖跃和小吴鞠躬道谢。 肖跃与小吴对视一眼,问男孩:“他们刚才欺负你,你怎么不反抗?” 小吴也问:“刚才赶走他们的时候,那群坏孩子还嚷嚷什么杀人犯,什么儿子不配上学的,搁我我早揍他们了!” 男孩眼睛垂了垂,只道谢却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记者出身的本能让肖跃觉得这中间大有文章,他没多做考虑就将男孩一同带进旁边的轧面馆,向老板要来清水毛巾给男孩清洁一番,又多要了一碗面。 “叔叔,我有钱的!”男孩见状急忙从口袋里掏着,稚嫩的小手捧出一堆揉皱的毛票。 肖跃按住男孩的手:“叔叔请你吃饭。” “不行的!”男孩有些惶恐,慌忙摇手,“我爸……呃,我家人说不能麻烦别人……” 小吴吸下一口面,含混不清地冲男孩说:“该吃就吃!还有你爸就你爸呗,都说出来了,还改口什么玩意儿……” 正说着,被肖跃一个眼神瞪过去,也就噤了声默默扒饭。 男孩听到小吴的话之后却十分窘迫起来,垂头不语,手指无措地来回搓着。 “小朋友,你爸爸……是洪庆国吗?”肖跃想了想,拉过孩子的手尽量温柔且低声问道。 他感到手中传来一阵僵硬的颤抖。 面前的男孩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眼睛也不自主地眨动,像在寻找可以跻身进去的洞穴。 “你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肖跃想了半天,用尽可能最舒缓的语气劝慰着。 直到小吴吃完饭,剩下的两碗轧面都已经泡涨在碗里的时候,男孩才犹犹豫豫开了口,细碎的童言里流淌出的那股深深无奈立刻就让肖跃失去了进食的心情。 “三胜子他们、还有我,都是白头村的人……我爸爸,撞死人,不好……不还手,我要,赎罪……” 人们往往囿于灾难本身去探索去追寻,包括他在内,对真相的挖掘也难免止步于此,可很少有人去问一问那些灾难的延续。 而那些延续的,往往才是人世间最深切的悲哀。 肖跃收起想要叹息的情绪,轻轻擦掉孩子脸上滚落下来委屈又懵懂的泪珠,掏出钱重新要了一碗轧面。 “小朋友,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他轻声问。 男孩抬起头,早早被未来人生抛弃的变故还未来得及在他明亮的瞳仁里投下阴影。 “我叫洪小元。” 正文 第2章 探寻真相 “刚才你说的三胜子,是你的同学?” 趁洪小元终于放下瑟缩的神情开始吃面的时候,肖跃徐徐地问。 “他比我大一级,是初二的。”洪小元的狼狈劲儿缓过去,见肖跃不似旁人那样对他粗暴慢待,心头有了好感,有问必答,“大名叫陈壮,是……陈家二叔的孩子。” 陈家,是两兄弟命丧车轮下的那家迎亲人。 小吴恍然点头:“难怪他下那么狠的手,还伙同孩子们一起欺负小元,但这事儿再怎么说和小元有什么关系?真是愚昧!” “孩子哪会懂那么多。”肖跃抬眼斜睨小吴一眼,又低下头问默默扒饭的洪小元,“总这样也不成,你家还有什么人?实在不行,这一段时间回家住段时间,旁边有人照顾还能好些。” 原本就吃不太下饭的孩子这会儿更是直接放下了筷子。 半晌,洪小元才闷闷地说:“奶奶年纪大了,而且学校不允许我们中途走读。” “洪小元,洪小元!” 肖跃正想往下继续问,就听到轧面面馆门口传来一声高喊,他扭头看过去,一个穿着有些显皱的衬衫长裤、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用目光逡巡面馆里的人。 中午时分面馆人多,但他还是很快将目光定位到洪小元身上,急匆匆走过来的时候,肖跃才发现他额头的薄汗。 洪小元本能地站起身,叫:“刘老师。” 肖跃和小吴也紧跟着站起,在刘老师对他们二人审视的目光中堆上笑容,问候着:“刘老师,我叫肖跃,他是我的助理吴志强,我们是记者,刚才恰好在学校门口……” 刘老师急性子,听肖跃这么说,连忙收回目光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不住拍着:“记者!好,好,记者!” “洪小元,先吃饭吧。”刘老师目光闪过有些无措的洪小元,交代一句之后才拉着肖跃又坐回位置上。 他又说:“记者,好,好!” 小吴被刘老师这一连串的好逗笑了:“刘老师,记者也没那么好。” 刘老师坐直身子正色:“这怎么能呢!记者专门来学校,一定是了解这孩子他爸的事情吧?专程过来,就是来帮助这个孩子的吧?” 肖跃听着有些不对味儿,用眼神制止了对面想要说话的吴志强,才反问刘老师:“老师,我们确实是在采访相关新闻,不过您说的帮助是?” “就是中午那回事儿!”刘老师放下手,眉头蹙起深深的沟壑,叹息着掏出一根烟来,象征性地在肖跃和吴志强面前抬了抬之后点燃,“孩子他爸出事儿,学校本来是为了保护孩子学习不受影响,也就没有准备相关的通报,但初二那个陈壮刚好就是白头村的人,正式结果还都没有,就先带头把洪小元给打上了‘杀人犯儿子’的名号!” 看肖跃了然,刘老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继续说:“这孩子老实,学习又好,我是很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耽误他的,但记者同志,我们老师再怎么保,也只能保眼皮子底下啊!” 说罢,忧心忡忡的目光挪在乖巧吃面浑然不觉的洪小元身上。 “记者同志,你们是从市里来的吧?能不能替孩子想想办法,可不能让这件事糟蹋了个好苗子啊,孩子是无辜的。” 一根烟抽完,刘老师把目光收回来,再看向肖跃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些难得的恳求。 肖跃有些动容,这是位明事理的好老师,一如当年他家中惨遭变故后,为他的事情操碎了心的好心人们。 “刘老师,我尽力。”不管小吴在对面如何挤眉弄眼,肖跃还是视若无睹地点了头。 留了刘老师的号码,目送他带着洪小元回去上课后,肖跃思考片刻,吩咐小吴回程。 “肖哥,你还真准备帮啊?”小吴憋了一肚子的话好容易找到发泄口,“不是,就算帮,咱怎么帮啊?” 肖跃想想还是说:“查明真相。” …… 真相的线索都隐藏在那支半旧的录音笔里。 村里百姓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几个新鲜面孔,好容易来两个白白净净的记者,话有如驱着牛羊一般往出涌,前情背景纷乱复杂,肖跃需要的线索就揉在这些朴实又啰嗦的乡音中。 经过好几个小时的反复聆听和其余资料整理,窗外已是深夜。 “洪小元、男、13岁、拜县一中初一一班学生,母亲窦春蕾半年前因肺癌晚期去世,父亲洪庆国常年为晋西煤化集团下的销售运输公司跑运输,是临时工,主要运输原料为煤渣等……” 晚饭好容易才下肚,小吴念资料的声音都洪亮了几分,肖跃靠在工学椅上仰着头养神聆听,脑中的思绪早就铺成了一张蛛结密网。 从中午强行请了洪小元一碗轧面后,他就一直心绪不宁,直到回来西京的办公室后也一直神色恹恹,连体力透支的小吴嚷嚷着要犒劳犒劳两人,他都下不了筷子。 “肖哥,这些咱们第一天都知道了,为什么又让我念一遍啊?” 小吴抓着薄薄两页纸翻来覆去地看,满脸困惑地问肖跃。 “这哪是两页纸,”肖跃不睁眼,声音仿佛也受到一整天的摧残似的疲乏,“这上面写的,可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半辈子。” 小吴吐吐舌头不再言语,目光又继续瞟上手里轻薄的纸页,像要把它们看出重量一般。 出发白头村之前,肖跃本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复杂。 九二六交通肇事案恰好卡在全省加大力度整治交通的时间点上,各大媒体闻风而动,多少细节早就被扣出了轮廓,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四下流窜,微博抖音更是疯狂转发,哪怕是西京市对民生最不感兴趣的学生孩子都能知道三分。 更何况还有那个不震惊不成活的世相头条。 世相头条关于这个案子的新闻标题极尽耸动之能事,带着点儿‘关系户’一般的犀利眼光——‘探访白头村,独家披露运煤路上的血腥罪恶’,内容一如标题那样,痛斥洪庆国所作所为不仅拆散了鸳鸯眷侣,更将矛头正对洪庆国的内心世界,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因为痛失爱妻因妒成狂、对工作丝毫不负责任的人。 文章一经发布便引起轩然大波,饶是西京市检察院微博上后脚就放出‘案件正在审理,尚无定论’的消息,也因为没有点名而显得不咸不淡。 这年头阴谋论成风,这不,案子还没审完,帽子倒先扣下来了。 但录音笔里却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还是洪庆国这档子事儿,到了村民口中,就被整整齐齐地划分成了两个阵营。 新郎方破口大骂洪庆国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这种人必须严判重判,非死刑不能解气,而其他村民却又拉着肖跃语重心长说做人屏的是良心,他洪庆国老老实实一个跑车的临时工,上有70岁老母亲,下又有个还在求学的儿子,干不出这种丧良心的事儿。 两边各持论点论据,汇合在一起的语言像子弹般你来我往,很有点儿水火不容的意思在。 大抵是因为中午的一顿饭,肖跃对洪小元多了几分关注,录音笔中的采访内容听了几个来回,得到的信息却很有限,除了一个‘乖巧老实孝顺’的大概轮廓之外,其他的信息就很少了。 大概是因为住校的缘故吧,肖跃想着,复而收了心思,继续埋头整理洪庆国的资料。 村民的立场肖跃不太在意,却在整理中发现殊途同归的一道草蛇灰线。 那就是无论新郎方的家族亲戚还是可怜洪庆国的村民,都提到他妻子因病过世后,瞎子都能看出三分的沮丧和恍惚。 “看来这八成才是洪庆国出事的主要原因。”肖跃自语道,抬头问小吴,“禁行路段那边的目击者呢?” 世相头条中报道的是,洪庆国因醉驾货运车,在大车禁行时间截止,也就是早上7点后,拐入禁行路段抄近道,上了新建大街之后撞上迎亲车辆。 而巧合的是,那段禁行路段恰好也是新建道路,肖跃打过电话旁敲侧击问公安局就职的校友,那里目前还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施,好在时间点并不算晚,他安排了小吴去探访,确认目击者。 小吴马上翻出之前的探访所得,边查看边回答:“新建成的道路目前往来行人车辆都不多,旁边一个小卖部的店家说,没见过什么大货车经过。” “记忆准确?”肖跃确认道。 小吴点点头:“准确,我问了好几次,还买了他店里不少东西呢。” 那就怪了,禁行路段上一天都没经过大货车,世相头条是从哪打探来的消息? 肖跃垂头沉吟半晌,一拍大腿:“小吴,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我们再去一趟白头村。” 小吴呆愣在那里,难以置信得说不出话来。 站起身笑着拍拍小吴的肩,肖跃撂下一句‘早上8点半出发,赶早不赶晚’就揉着已有些发僵的脖颈转身开门,走去另一个房间里临时搭建的行军床上休息。 只剩下小吴目瞪口呆生无可恋地低声自语:“8点半……还剩下不到仨小时了啊……” 正文 第3章 迷雾渐散 西京市似乎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夏和秋的界线就似乎渐渐模糊起来,时值10月中旬,仍旧热得人发慌。 肖跃是被热醒的,他一抬眼就看到从窗帘外挤进来的明艳阳光向他招手。 闹铃还没响,本想再多休息片刻,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洪小元在面馆中忍辱负重的样子,肖跃叹口气,干脆按灭闹钟的提醒,爬起身洗漱。 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九二六交通肇事案的靶心。 其实靶心一直都在那里,就像清晨起来时看到的阳光,它在遥远的地方向你伸过来,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喜欢在清晨被它迎接似的。 洗漱完毕回房之后,小吴已经睡眼朦胧地坐在床边醒神了。 肖跃带着些意外调侃:“竟然能起来?” 小吴呆滞又朦胧地撇一眼过来,含含糊糊说:“要做搬运工,可不得早点儿,何况搬的还是真相呢……肖哥,今儿天真好,你看那太阳,简直直指人心啊!” 阳光伴随了二人一路,虽然早上8点多就出发,但白头村距离本就偏远,等黄土渐渐弥漫起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快到中午的时候。 “肖哥,我们先去哪?”小吴眯着眼开车问道。 肖跃想了想:“洪庆国家。” 抵达洪庆国村中的老房时,他70岁的老母亲正端出一碗稀粥往嘴边送,看到二人后先一愣,继而面色多少带着些不豫地回过头继续嘬着粥,从嘴里哼出声音来,那声音肖跃听着却不大像是70岁的高龄,倒浑厚有力得很。 “现在这人还怪,不出事也不见上赶着送钱来。” 小吴在门口听得一愣一愣的,悄声问肖跃:“肖哥,老太太啥意思啊?” “要当记者,就要会观察环境。”肖跃也侧过头给小吴快速解释着,“之前肯定有人来采访过,还专门塞了钱,八成是要搞些什么惊爆眼球的东西出来。” “我看老太太好像不太欢迎咱们……” 肖跃拍拍他,给了一个鼓舞的眼神之后,就笑着往里走,边走边招呼:“奶奶,您是洪庆国的母亲吧,我们想了解一些洪庆国的事情您看方便吗?” 老人冷哼,头也不抬:“娃,不敢瞎称呼,我可不是你奶奶,我娃都被你们来来回回问了多少次,还问?还问!” “哎我说这老太太怎么这样……”小吴性子急,看肖跃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就有些上头。 “小吴!”肖跃喝止小吴,回头笑着说:“奶奶,我们昨天在拜县一中门口看见洪小元了,还和他的老师有过接触,洪小元是个好孩子。” 听到孙子的名字,老人才把碗放下,半是孤疑半是愤怒地看着肖跃和小吴:“你们找我孙子做啥!他爸的事儿,扯娃做啥?!” 小吴这一下彻底没忍住,两三步走上前,嗓门也高起来:“你这老太太怎么这么喜欢给人扣帽子呢!亏我们昨天吃饭碰见洪小元被人欺负还救了他……” “小吴!怎么说话的!”肖跃回头瞪小吴,刚准备再训斥两句,却听到老人上扬着的颤抖声线。 “你说啥?!哎,我娃可怜,是不是又是三胜子他们?哎他爸的事情么,咋能怪到娃头上!” 肖跃忙扶住不断捶着腿懊恼的老人,柔声说:“奶奶,我们跟学校反映过情况了,这一次过来就是专门查清楚洪庆国这件事的真相,还您和小元一个公道的。” 老人缓缓抬起来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种期盼的光:“你、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被肖跃喝止两次,小吴虽仍在腹诽却还是低下了声音,“为这事儿,我们好久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奶奶,”肖跃把名片恭恭敬敬地递过去,想了想又抽出纸条大大地写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需要的时候,您可以随时找我。” “哎!”老人看看肖跃又看看小吴,终于长长叹息一声,为了配合这声叹息,手臂也重重地落在桌案上,倒让肖跃吓了一跳。 这位老人,年纪虽长,但身体却仍旧显得矍铄,但想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洪庆国常年跑车不在家,儿子住校妻子又病着,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靠这位老人打点了大半,比起城里养尊处优的老人来说,是得显得精神些。 “我那个儿,可怜啊……” 随着长叹,老人主动地开始讲述有关洪庆国的琐碎信息,肖跃适时打开录音笔,小吴也跟在一旁不时做起记录来。 洪庆国是白头村土生土长的村民,也一如平常村民一般生活、娶妻生子,下岗潮时没有保住原有的工作,家里原本因妻子长期患病就显得有些局促的经济状况因此更显得难熬,幸亏有一手开大车的本事,才挤到销售运输公司车队,成为了一名临时工。 但车队不像原先,运送煤渣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时间又长,一趟下来车队的正式职工都免不了腰酸背疼,何况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 于是,洪庆国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照顾家小,一心都扑在跑车下来的收入上。 “好在我小元娃懂事。”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连连点头,“人家娃都在外面疯跑着耍,他不,他看不得我累,只要是在家,就早早地把活儿抢着干了,照顾我,照顾他妈,忙完还不睡,要看看书呢。” 肖跃心里点点头,看来他对洪小元的认识果然不错。 紧接着,老人眼眶就有些红起来:“本来啥都好好的,但是儿媳妇病故,哎……” 洪庆国的妻子是在半年前去世的。 那会儿洪小元已经开始了住校,老人一个人在家中打点一切,除了给妻子办丧事时公司批了三天丧假之外,洪庆国仍旧一直扎在车队,这份不算铁饭碗的饭碗,成了洪庆国的家庭支柱,也成为了他的束缚。 “他回来的时候,不敢勾我难过,就一直笑,但是背后自己偷偷躲灶房哭,哭完媳妇哭娃,说他谁都对不起……” “奶奶,”肖跃看老人有些泫然欲泣,便点到为止地换了话题问道,“洪庆国平常在家喜欢喝什么酒?” 老人脸一板:“胡说啥啊,他能喝酒?他当初结婚的时候,好么让别人给硬倒了三杯,结果浑身红彤彤地,过敏!他就喝不成!” 肖跃感觉自己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瞟到小吴身上,小吴马上点点头,紧接着飞快地记录起来。 “他平时省得,小元娃上学之后一件新衣服都不舍得买,这下好,省下来的钱全部赔出去,娃的学费都成问题。”老人絮絮叨叨边说边叹,终于还是忍不住,用衣角揩了揩眼泪。 “老人家,你刚才说,不是有人来专门资助过?”小吴不解地问道,他分明记得他们来的时候,老太太说的那句话。 “呸!”老人将手愤愤地放下,“我要是拿了那钱,老脸就扔了算了!我当他关心我们家,结果问的全都是些乱七八糟问题,问我儿和他陈家咋了?说我儿是媳妇死了,见不得别人好,我直接就给打出去!” 肖跃心想,想必是世相头条干的事情了。 当下拉住老人安慰:“奶奶你放心,我们是正经的记者。” 他从来都不屑于搞引导提问那一套,这是一个媒体人的自觉。 从洪庆国家里出来之后,小吴拿着本子跟他聊:“肖哥,今天还真来对了,洪庆国一个喝酒过敏的人,怎么可能醉驾?再加上小卖部店家的话,哼,世相头条那边也敢!” 肖跃却笑得胸有成竹:“世相头条当然不敢,再怎么说都是要受到规则制约的媒体,直接编造消息可是要直接退圈的。再说了,如果世相头条要直接编新闻,他们还专门来找洪庆国的母亲做什么?” “世相头条来找洪庆国的母亲?肖哥你怎么知道的?” “看看看,又来了,不分析的毛病不改,就离记者还远着呢!” 小吴讪笑:“嘿嘿肖哥,我不是不分析,我这不是……没分析出来嘛。” 肖跃好笑地看他一眼,说:“洪庆国母亲一开始对我们的表现,包括她最后提到‘有人送钱’这件事的时候,特别的反感,就说明她肯定对来访者很厌恶,为什么厌恶?” “因为……采访出发点就有问题啊!”小吴拍掌,“正经采访谁会去问那种一看就是为了博眼球的问题?” “没错。”肖跃点点头,“能跑来白头村实地采访的,一定都是业界有话语权的单位,平常那些没人关注的,跟着后面转发转发也就罢了,而那些有话语权的单位里,能这么搏出位的,除了世相头条没别人了。” 小吴茫然地挠挠头:“对啊……那,那为什么世相新闻都实地采访了,还会有这样的消息?” “想不通?”肖跃抬眼看着他,仍旧笑着,“想不通的话,我们就该去采访采访那一对新人了。”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肖跃想到刘老师泛起薄汗的脸,心里暗暗地说,快了。 正文 第4章 抽丝剥茧 白头村是拜县下的村子里,相对较为贫穷的村子,虽然没有肖跃出生长大的村子那样困难,但能有钱盖小两层房子的却也是寥寥无几。 陈兴业家的房子,就是白头村为数不多小两层其中的一个。 小吴看着陈兴业家门口粗糙却显得威武的石狮,不住咋舌:“肖哥,你别说,次次来,次次都觉得这俩石狮子莫名其妙地霸道。” 肖跃笑:“何止是狮子霸道,我看人也挺霸道的,得理不饶人啊……” “话不能这么说,好好的喜事被洪庆国一脚油门碾成百事,这道理得的也太惨痛了点儿,能饶人吗。” 上次过来的时候,这家人的态度就给肖跃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一对新人看着没有丁点的喜气,就坐在屋里专门给兄弟俩设下的灵堂里,既像是诉苦,又像是挑衅。 最后还是父亲陈兴业满脸悲愤过来,冲肖跃讨冤屈:“三个儿子,他洪庆国一脚下去没了俩?这是杀人不是?他一条命都不够偿!” 彼时肖跃很是为这家人的遭遇共情,丧子之痛何其伤也,而好好的一对璧人因此影响,整个婚姻都笼罩在这样一种阴影下,也怕是无心享受新婚了。 这一次肖跃仍旧为这些感到深深的遗憾,但遗憾中却多了一些探寻。 “陈老,我们又来叨扰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肖跃安抚过陈兴业的情绪后,开口笑着说。 陈兴业只是摆摆手:“我上次跟你说过,他洪庆国一天到晚开大货车,肯定是疲劳驾驶,再加上那个货,结婚的时候都她妈能喝成那个样子,你去想他的人格吧,想吧!还要说啥,就这样写就完了!” 这句话一出口,肖跃身后站着的小吴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世相头条接触洪庆国母亲未果,被轰了出来,于是直接来找陈兴业。 尤其这种添油加醋的话,大都是村民心中对某个场景或行为的后续推测,并不一定是真实情况,而世相头条却不管。 他们只要有爆点的新闻就好,而新郎家这种极具偏见的态度立场,以及说出去的话,恰恰就迎合到了他们的口味。 肖跃心里有一种隐痛渐渐地扯出来。 所有以讹传讹的传说大抵都这样,经由不同的嘴巴一个接一个地艺术加工下去,到最后面目全非,误人子弟。 “关于洪庆国禁行路段那里,我们还想了解了解……” “这有啥好了解!”陈兴业干脆利落大手一挥切断了肖跃的问话,“他能这么老实,喔,那条路平常连个人影都没有,从他拉煤的地方回销运公司近了不知道多少!他老老实实地从原路走?怕傻子都不会信!” 说着说着,陈兴业来了情绪:“他就是看不惯!穷怂一个,干啥啥不行!还有他那个娃,让三胜子锤不死他个货!” 小吴不高兴了:“这事儿跟他孩子有什么关系,过了吧!” 果然陈兴业立起身,像是斗鸡一样冲小吴迈了两步:“咋没关系!啊?就我娃有关系,我娃是白死的?我的娃……” 豆大的眼泪突然从陈兴业的眼眶中汹涌而出,连带着身后之前还有些虎视眈眈的新人都嘶声哭起来,肖跃一个头两个大,回头用手指尖狠狠地冲小吴指了指。 “人世相头条就说过,你们这种个体户,算个屁的媒体人!我果然发现就是这样!”陈兴业擦干眼泪回头怒道,倒让肖跃想起了他门口的石狮来,睚眦欲裂,“不关心我们被害者,关心个杀人犯?不顾我们的需求,倒替杀人犯的儿子考虑起来了!” 眼看再聊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肖跃和小吴草草告了辞便走了出来。 肖跃第一件事就是教育小吴:“心里有想法也不能说出来,媒体人代表的是中立,听取意见,不要带任何情绪。” 小吴撇嘴:“不带情绪还是人吗,再说了,你不也带情绪?” “我什么时候带情绪了?” “你吃完面都敢当着老师打包票了,还不算带情绪?” 小吴不清楚,肖跃曾经也是被好心人关怀着资助着长大上学的故事,于是对肖跃这种情绪触动无法感同身受,也是自然之事。 只不过肖跃扪心自问一下,又觉得小吴所言非虚,他确实带情绪了,而且很深重。 他摆摆手:“那会儿又没在采访中,不算。” 看小吴无语的表情,肖跃又笑着上来搭他的肩:“不过虽然这次被人赶出来了,具体信息咱们没漏掉,也算收获,现在就还差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小吴眨眨眼:“什么事儿?这不都查清楚了嘛。” 肖跃笑:“洪庆国到底是不是因为醉酒、违行肇事,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了,不是,那既然不是因为这些,又是因为什么呢?疲劳驾驶吗?” “不就剩下这一点了吗?” “小吴,你自己也是会开车的,你觉得疲劳驾驶出事,最容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 “那还用说!夜里,高速!那空空荡荡的路面,但凡有一点点累都会给你催得昏昏欲睡了!所以还是人越多的路面反而越保险……诶?” 肖跃挑眉看他:“想通了?” 小吴猛地一拍脑袋:“对啊,这点这么明显,我怎么早就没想过呢!那新建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出事时间又是大早上,小心翼翼都来不及,还敢疲劳到直接睡过去?!” 肖跃带着欣赏笑着点头,继而说:“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只是我们的推测。” “嗐……那有什么意义啊?”小吴刚提起来的一口气又被肖跃冷酷拍了下去。 “意义就在于,它虽然是个推测,但我们可以去验证它的真伪。”肖跃眯着眼,从黄土中看向拜县的方向,“走一趟销售运输公司。” 车行一路,肖跃就为自己目前得到的信息欣慰了一路。 不论如何,他总算是在一步步地接近九二六交通肇事案最真实的样子了。 也就可以还孩子一个‘平反’,好让他在学校中不至于遭受更多的欺凌压迫。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尖动了动,扭头问小吴:“离拜县还有多远?” 小吴看了看导航,答话:“最少得40多分钟吧,怎么了?” 肖跃又将头垂向小吴刚才记录的资料中,淡淡地说:“没什么,想吃轧面。” …… 轧面面馆到了下午时间的人不多,厨子老板坐在一起休息,看见肖跃小吴进来,才慌慌张张站起来点单做饭。 “对不住,面都是现做,这会儿一般人少,得稍等会儿。”老板上来赔着笑容说。 “不碍事儿。”肖跃抬头微笑。 “诶,你不是就昨天……”老板是个人精,既然昨天见过肖跃,眼睛一转也就将他们的来意猜了八成,“一中这会儿还没下课呢,不过也快了,等二位吃完,就差不多了。” 老板摇摇晃晃走掉后小吴才趴在桌子上问肖跃:“这老板不简单啊。” “不简单的人多了,不过你看看你啊,还没人老板心细。” 小吴嘟起嘴来:“肖哥,你可真行,什么话到最后都能绕道我业务水平还需要提高上来。” 肖跃心情好,听小吴自嘲也乐不可支起来:“这话倒是没说错,我啊一个大毛病,好为人师!” 忙活一天,轧面吃得飞快,匆匆结束后还引来老板的打趣:“吃这么快,学校铃也不跟着你俩的节奏打啊。” 老板这句歪打正着的打趣恰好打在肖跃的心上。 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好像在面对洪小元的时候,总莫名地带着一股子责任感,这种责任感不是任何人强加给他身上的,而是他自己心底生长出的枝桠,渐渐顺着血脉攀爬上来,将他的热血捧上了脑袋。 所以,事情有了眉目,他虽然知道不能说得太过具体,但总想提前给洪小元一些隐晦的暗示,好让这样一个乖孩子不至于太过忧心。 脑中想着事情,时间就过得快了起来,几乎是放学铃声一响的功夫,肖跃就先站起身往一中门口走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浑身湿答答、怀中抱着书包的洪小元低着头走出来。 “他们又欺负你了?!”肖跃三两步迅速走到洪小元身边,蹲身下去接过他手中的书包,眼神中又隐隐怒意,语气也不由自主硬了些。 洪小元见是昨天请他吃饭的哥哥,勉强扯出一个浅浅的笑,笑容浅得像是浮在脸上,很快就散得无影无踪。 “也不算。”洪小元盯着被肖跃接过去的书包,含混地将自己受欺负的事儿抹了过去,“就是包带子断掉了,今晚回宿舍要缝一下。” 肖跃这才注意到洪小元的目光从一开始就紧紧地吸在书包上,这会儿提起来,眼神中有焦急也有可惜。 这是一个把课本,或者说知识,看得比受到霸凌还重的孩子。 “小吴,拜县的百货大楼有吗?”肖跃回过头冲一旁站着的小吴问道。 小吴抓起手机查了查:“肖哥,有,离这儿不远。” 肖跃点点头,站起身一只手拉着洪小元又回到轧面店里要来毛巾给孩子擦拭,一边说:“先擦一擦凑合一下,我带你去买书包。” 正文 第5章 水落石出 拜县百货大楼坐落于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耸立在新建大街边上,在一众矮楼里显得鹤立鸡群。 洪小元的眼睛不住地向新建大街里面瞟,却遮遮掩掩的,像是在似是而非掩盖着的歉意。 “小元,你穿多少码的衣服?”肖跃拉着洪小元,心里有些不忍,便直接打开话匣子想要拉他进去。 “叔叔……”洪小元惊愕地抬起头,满脸拒绝。 肖跃打住他的话,俯下身半是玩笑半是严肃:“我知道你有钱。” 洪小元摸了摸裤兜,微红了脸浅笑了一下低下头去说:“谢谢叔叔。” 肖跃牵着洪小元的手走进拜县百货大楼,小吴跟在后面不断称奇,作为拜县唯一的囊括百姓生活的消费场所,比起西京这样的大城市来说,这里显然要朴实也粗糙得多。 洪小元也像小吴一样用眼睛不断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小脑袋随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来回摆动。 “肖哥,你看这孩子跟我这个外来人似的打量呢,嘿嘿。”小吴乐呵呵地跟着聊。 洪小元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像是解释:“我……我很少过来,但是校服是我爸在这里按学校的样式找裁缝做的。” 肖跃听了心酸,怪不得洪小元那样宝贝那件校服,连被欺负的时候都要死死护着。 “校服不是统一发的吗?”小吴有些不解。 洪小元的头又低了低:“校服要买,我家钱不够……刘老师跟学校说了说的。” 看来这位刘老师,倒是真正关切着孩子的,肖跃心里有了底。 采购过程中,洪小元看着那些打着价码的标签恐惧地摇头,摇过了十数个柜台之后才终于买到了一身式样相同、只是材质或许要差些的同款校服,以及一个帆布书包。 肖跃心里多少是有些难过的,他看着洪小元抱着好不容易才接受下的廉价衣服和书包露出欣喜的笑容,觉得这孩子懂事得有些过分了。 “小元,你爸爸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过一些,相信很快也就能找出真相了。” 从百货大楼出来,一身简单而崭新的洪小元逆着光抬头看肖跃,听到这个信息。 太阳将落未落,一道道染上红霞的光束从肖跃背后照过来,他的脸暗暗地隐在光芒中看不清。 洪小元点点头,不知怎么地觉得这些光芒衬得肖跃仿佛像是一个天使。 “噗嗤。”洪小元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肖跃和小吴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小吴干脆蹲下来问:“小元,这么开心啊,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把真相查明的。” 洪小元却指指肖跃:“肖跃叔叔少了一对翅膀,所以才来到拜县的吧。” 这句话一直伴随着肖跃到拜县宾馆。 晚上送洪小元返回宿舍后,他与小吴草草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就在拜县再次入住。 第二天的任务是拜访销售运输公司,两个人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再开车回西京太舟车劳顿,干脆就住在这里。 这会儿小吴的鼾声已经响起,他却一直在想洪小元说的这句话。 “少了一对翅膀,说我是精灵还是天使?”肖跃喃喃,心里暖融融,脸上的线条也在床头昏黄的台灯下显得柔和许多。 他像是告诫自己似的:“肖跃,你可不能当个折翼的鸟人。” …… 充足的睡眠让肖跃和小吴起床时都精神百倍,简单洗漱吃过饭后,两人就赶往销售运输公司。 由于物资和合作方经常往来,销售运输公司的大门常年敞开,门口的保安并不怎么盘问二人,就放了他们进去。 车队位于公司厂房一侧,里面除了货运用的几十辆大车之外,也有专供销售部门使用的小轿车,成群的车辆停在那里瞪视着肖跃和小吴两个外来人士。 “你们俩,干啥的?” 肖跃和小吴正想去车群里找找线索,车队这边就钻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两手揣兜仰着头疾步走过来。 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车队人撇嘴看看记者证和名片,目光一抬又扫到肖跃,警惕道:“是记者啊,我们车队最近整改,没有发车,没啥可采访的。” “您误会了,我们是想来了解了解洪庆国的情况。”肖跃笑着说。 “洪庆国?”车队人缓慢地点着头,“这事儿不是都给派出所说过了嘛,还能有啥好采,糟践了一趟车,还让我们公司都跟着赔付,你知道我车队里亏下去了多少钱?一个临时工,闹得还大得不行,按我说你们采访还不胜采访些我们这些管理人的苦,临时工多不好管,再出个事,我们这些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咋活呢!” 肖跃这才知道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原来就是车队的负责人,根据之前的资料来看,他叫张跃进。 张跃进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事情放在哪个企业都是一桩苦事,手下的员工撞死了人,公司不但会赔付受害者家庭,还会因此而对出事部门进行追责,哪怕只是个临时工,在受害者家庭看来,却都一样顶着公司的名号,自然一视同仁。 “张师傅,我们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来的,您说的这些,当然也都是非常宝贵的信息。”肖跃回复。 张跃进的脸色明显好转,他又看看肖跃的记者证,对了对肖跃的脸之后才将记者证推回去:“这还差不多,派出所不管我们,你们当记者的再不管,那还不翻了天了?” “是,是……”肖跃边笑边掏出一盒好猫香烟递了上去。 “那个洪庆国,倒还算是临时工里头老实本分的。”张跃进自然而然地接过香烟,当场点燃一根叼在嘴里,伸手向办公室方向虚请了肖跃和小吴一下,三人边走边聊,“他平常也不咋爱说话,也从来不跟司机们吃吃喝喝打打牌,人眼里有活儿,勤奋得很,但你说,车队这么重要的地方,他开的又是煤渣货运,我们敢给他分太多任务吗?我们还怕出事呢!” 肖跃抬眼看小吴,有门儿。 “那洪庆国一般做完自己的工作之后,会不会有外出继续替别人跑车的可能?”肖跃举着录音笔问。 “嗐那咋可能嘛!”张跃进嫌弃地摆手,伸长了脖子冲肖跃表达自己车队的合规合法,“那拉煤渣的大车,一趟下来就是6、7个钟头,人开完一趟累半死,而且记者同志我跟你说,别的单位我不知道,但咱销运公司有明文规定,所有车辆你哪怕是没任务,停坏了都不能挪用干别的!” 也就是说,洪庆国不存在私自开车出来的可能性了。 肖跃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洪庆国这边有出车任务的时候,工作流程一般是什么样的?” 张跃进又抽出一根烟,弓着背点着头:“常年都是这样,一上班,先检查车辆是否有故障,是否需要更换配件维修啥的,所有这些东西检查完毕才能上路,现在效益不比当年,环保局查得严,煤化集团整个亏损着,就要求各个车间部门车队都要进行6s管理,这些东西,没人敢不做。” 小吴从记录本里抬起头:“肖哥,6s管理是啥?” 肖跃稍稍直起身子:“就是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安全,一般厂矿企业都会要求这些。” 张跃进笑了笑:“喔唷,肖记者还了解我们,看来是真心实意来采访问题解决困难来了。” “都是应该了解的。”肖跃谦虚下来,“咱们车队的货运车,在这种6s管理要求下,应该很少出故障吧?” “那可不!不是我说,虽然煤化集团效益不好,但管理一上去,还真就出了洪庆国这一次事,我也奇怪小洪他年轻力盛又踏踏实实的,怎么会偏偏就是他呢?出事之后人派出所来问我,我还专门说小洪看起就不是那样不负责的人!” 肖跃渐渐地有了思路,他听出张跃进的话里似乎有些什么。 “张师傅,派出所过来查问的,是不是洪庆国车辆安全相关的问题?” “是么!”张跃进急急挺起身子,长长的烟灰随抖动落在地面上,“按说小洪一直都老老实实地检查车辆,但是警察说的是,他开的那辆车制动管路出了问题,记者同志,制动管路可是大隐患啊,一旦有点儿问题就出事!” “洪庆国这一段时间的心理状态怎么样?” 张跃进两三口吸完剩下的烟,将烟头狠狠砸在地面上,又用脚踩了踩:“最近半年不是媳妇死了么,有些魂不守舍,任务上虽然没出过啥大问题,但是看他那个恍恍惚惚的样子,我也专门不敢去给他做啥事,结果好了吧,刚给他出个车,就酿成这么大的事故,记者同志,你把这事情可得好好地报道一下,我们车队简直是太憋屈了!” 肖跃懂了。 半年来由于洪庆国妻子的死亡,让他的工作状态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出什么严重的问题,可实际上却在出大车任务的时候,由于自己的恍惚导致行车安全检视中有关制动管路的部分没有得到充分视察,上路后酿成大祸。 “谢谢张师傅,我们这边一定如实报道。”肖跃点着头,带着小吴在张跃进的一路目送下走出了销运公司大门。 “肖哥,事情好像弄清楚了。”小吴抱着笔记本冲肖跃说着,言语间有些兴奋,但同时也有些叹息。 肖跃也不由得一叹,抬头看看阳光:“是,可以准备新闻稿了。” 正文 第6章 传递捷报 深夜的西京办公室里,肖跃校对完新闻稿的最后一个字之后,轻轻地点击了发布。 从白头村回到西京,再将资料归纳整理,最后输出为一条不过千余字的新闻稿发布到网络,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只不过这一次他心里却不像之前一样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愈发责任重大起来。 “肖哥,咱们这个稿子里的观点,可几乎就是在跟世相头条对着干啊,你说能行吗?”小吴在一旁准备着其他平台的发布,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能行吗? 这也是肖跃按下发布键后萦绕于心头的问题。 倒不是害怕世相头条会有什么举措,他们手中趋利避害的笔杆子总有出路,犯不着来寻他一个小小自媒体的事情,况且前有他打下的江山在,哪怕世相头条就是动了心思,也不好操作。 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转着的,是洪小元。 靠他一纸单薄的新闻稿,到底能不能将真相有效地传递到民众眼中,又会不会被曲解成其他故事,肖跃不知道。 好在各方面的反馈从第二天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从肖跃发布这条——纪实:探访九二六交通肇事案背后的故事——之后,一夜之间这条再度扭转了事实的新闻便成为网友们微博上、朋友圈里的常客。 就连许久都没有动静的检察院官方也再度闻风而动,针对九二六交通肇事案又发布了一条消息——‘客观冷静,不忘初心’。 虽然照常没有点名,但网友们却早就从这条内容中解读出了不少意蕴来。 有说检察院这是默认了肖跃的考证有理有据,专门发博鼓励的,也有世相头条的粉丝说这是检察院专门发博告诫自媒体不要想当然的。 小吴看着来气跳脚,肖跃却淡淡一笑,心思好像还不安稳。 “肖哥,新闻点击量很高,而且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咱们的说法,你怎么看着还不高兴呢。” 肖跃沉沉点头:“咱们的说法也只不过是基于实地考察得出来的可能性,具体结果还是要以检察院那边调查为主。” “……哪有那么多可能性,我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肖哥你话也说得太谨慎了点儿。”小吴的积极性被泼了冷水,撇撇嘴说。 “这不是谨慎,是公正。”肖跃从椅子里抬眼看小吴,严肃的目光让小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是公检法机构,事情全貌是什么样是要看证据的,如果带着偏见去做事情,那你也只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给洪庆国洗脱污名也算偏见啊?” “不论你目的如何,你在有倾向性的时候,就已经带上偏见了。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尽可能接近真相,而不是要为了谁去犯案。你啊你,把这点牢牢记住!” 小吴尴尬地挠挠头:“喔,嘿嘿……不过肖哥,现在能让洪庆国从被世相头条的胡说八道里跳出来,也算是好事一桩,你这么心事重重的是怎么回事儿?是因为那孩子吗?” 肖跃愣了愣,半晌才缓缓点头:“是,也不知道这个新闻出来之后,能不能给他带来一些帮助。” “嗐,那有什么难的,咱们跟刘老师那边问问不就得了?”小吴一脸轻松,“实在不行,再去一趟拜县就是了!” 肖跃沉吟着,片刻才说:“再等等吧,看看这两天的情况。” 肖跃口中的‘看看情况’,指的是目前新闻的发酵程度以及网友们对此的舆论倾向。 平常他一般很少去在乎这些事,但现在多了一个悬系在心里的承诺,这种看似稀松平常可以置之不理的事儿就变成了重头戏。 一连又过去几天,网友们对洪庆国的八卦讨论渐渐地越来越少,有关白头村的那个眷侣传说也渐渐地失去了讨论度,逐渐被行车安全和车队规范化管理占据了热度,甚至连带着职工心理健康测评等都冒出了头。 没人去关注的事情趁着肖跃的新闻小小地出了一把圈,他这才冲小吴安排。 “成了,去拜县吧。” “还真去啊?”小吴惊讶,“前几天不是说再等等嘛,我看这两天也没人讨论洪庆国。” 肖跃却坦然一笑:“都已经开始关注职工心理问题了,这就说明,洪庆国这件事情,我们的报道起作用了。” 赶在立冬之前得到这样的结果,肖跃一路上心情都很愉快。 他还记得上一次带着洪小元买书包的事情,孩子一身都被水泼得湿漉漉,如果放在冬日干冷时,怕又要惹起不小的病灶。 车开到拜县一中的时候,还是在那家轧面面馆,肖跃拨通刘老师的电话。 没上面的功夫刘老师带着洪小元急忙忙赶过来,来不及坐下就先劈头盖脸地问:“记者同志,是调查有结果了吧?我看前一阵您的新闻稿发出来,还引起网上不少争论,这段时间忙,也没看多少……” 肖跃笑着拉过刘老师和洪小元坐下:“刘老师,先坐下咱们边吃边聊。” 说话的功夫,眼睛一直在目光期待的洪小元身上逡巡,没看到受欺负的痕迹才渐渐放下心。 “刘老师,小元,现在根据我们的探访,得到的一个可能性是洪庆国、也就是小元的父亲,应该没有醉驾或者其他违规行为。”肖跃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刘老师和洪小元互相对视一眼,都难掩欣喜的表情。 “不过确实由于……”肖跃看看洪小元,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妻子去世’说出口,“由于一些家庭原因,导致心绪不宁,所以在行车检视中出了问题,导致事故发生。” 这句话说完,刘老师刚刚开心的笑颜又淡下了一些,洪小元也顿了顿,扭着衣角低了低头。 “哎,这个说白了,也是他的责任。”刘老师叹着气说,“不过起码确定了,洪庆国不是故意要出这么个茬子。” “刘老师说得对。”小吴点点头,“该担的责任要担,但莫须有的罪名我们是不会乱安的,您放心。” 说话间,轧面已经做好,老板笑呵呵地端了4碗面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荤一素两盘凉菜。 “哎哟,怎么还给我们准备了!”刘老师看着桌上的吃食坐直身子,眼神中尽是感慨。 肖跃笑道:“我们对拜县也不熟,本来想着请您和孩子吃点儿别的,但又想着离学校近,刘老师还得多担待点儿才好。” 刘老师听肖跃说完话,满脸的不高兴,轻拍着桌子发牢骚:“你们这么说就是故意端着了,之前那些采访的不是没有来找过学校,但真想着孩子能实实在在办点事儿的有几个?小元都跟我说了,你们带着他去买书包买衣服,还这么快就写了新闻稿出来,我怎么还能让你们请客!” “刘老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眼看着刘老师就要起身去掏钱,肖跃和小吴马上站起来制止。 “肖跃叔叔,谢谢你。” 正为付账的事情争来争去的时候,一旁默不作声好久的洪小元突然抬起头冲肖跃说道。 声音中带着一点点瓮瓮的鼻音,眼眶也有点泛红,是努力忍住不哭的样子。 “但是我爸爸虽然不是故意的,他也有错,”洪小元看着静下来的大人们,忍泪继续说,“他跟我说知错就要改过,改过就会得到原谅的,对吗?” 不知怎么,肖跃看着面前这个隐忍的孩子,心肠不由得软下来。 “是,不过现在具体的判刑还没下来,等下来之后,爸爸改过结束,你们就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洪小元抽了抽鼻子,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顺着稚嫩的脸庞爬了下来:“我、我想爸爸。” 孩子的眼泪像巨石一样砸在肖跃的心上,他扭身过来擦掉洪小元的眼泪:“好孩子,会见到的啊,不哭……” 他也想父母。 从那个雨夜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时由于暴雨导致山体滑坡而故去的父母。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对洪小元这样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可怜孩子,有着更深的理解吧。 小声哭了一阵子之后,洪小元将校服的袖子撸上来,用胳膊擦了擦眼泪,继而抬起头,红红的眼眶对着肖跃:“肖跃叔叔,学校里之前每个人都说我爸是因为嫉妒别人结婚才做的这件事,没有人愿意帮我们去查一查,来这里找我的大人们,都是问我爸是不是跟陈家有矛盾,根本就不管我说的真话。 肖跃叔叔,刘老师告诉我你发了新闻稿,还说别人都在骂之前找过我们的那家新闻,说好多人都相信爸爸不是故意的。 我要好好学习,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要不然,那些被冤枉的人,实在是太委屈了!” 在肖跃的印象中,自他第一次见洪小元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过洪小元如此激昂的表情、如此流畅的谈话。 刘老师倒比肖跃还要欣喜几分:“好,好!记者同志,之前一段时间小元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整个人也闷起来了,看得我着急啊……现在好了,孩子有目标,这是好事!不行,我得跟孩子奶奶说说这件事儿去,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 小吴看了看桌上几人都没来得及动的饭菜,苦笑着冲刘老师说:“刘老师,不管什么事儿,咱们也得先吃饭不是?” “哟,你看我……”刘老师不好意思呵呵一笑,慈爱地看着洪小元,“小元,先吃饭吧,下午老师带你回白头村!” 长久的努力最终换来了还不错的结果,看着眼前和乐融融,肖跃心中暖阳一片。 “一起去吧。”肖跃笑着说。 正文 第7章 暗流涌动 网络上的讨论之风并没有刮到白头村来。 在洪小元出现在白头村口,从肖跃的车上下来之后,便吸引了所有村民们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或是可惜或是疑问或是好奇,都如深夜中的灯柱一般射向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像是在将他扒光之后拉至审判台上接受四面八方的无声审判。 洪小元明显地抖了抖,却没有向后退。 刘老师是来过这里家访的,拜县一中的学生大都来自附近几个村子,他也在家访中熟悉了不少村民。 看洪小元窘迫,他于是立刻领头似的堆笑冲上去向村民们嘘寒问暖,为的就是让这些探究的目光少一些,让洪小元心里的压力也少一些。 陈兴业的儿子儿媳也在其列,见到洪小元,丈夫恨恨地想上前冲,被冷着脸的妻子一把拽住。 洪小元自然是察觉到了的,他没有说话,只是替爸爸鞠了一躬之后,仰头看着肖跃。 “走吧。”肖跃轻声说。 好奇的村民在刘老师的热情寒暄下并没有打消一探究竟的念头,跟在肖跃等人身后看热闹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向洪庆国家的老房子走去。 小吴四下环视,低声跟肖跃耳边说:“肖哥,有点儿大军压境的意思了。” 大军一路压到洪庆国的老房子门口堪堪止住脚步,洪庆国的母亲原本坐在房门口的小凳上剥蒜皮,见到这种场面也不由得愣愣站起身。 “奶奶!”洪小元快跑几步冲过去,背后的书包跟着一晃一晃,他干脆将书包放下来,仔仔细细放在小凳上,才接过老人手中的活计蹲身下来自然地继续做着。 “小元怎么这个时候回家啦?还没到周末……”老人先是怜爱地摸摸孩子的头,才抬头冲着肖跃、刘老师等人问:“刘老师,肖记者,这是……” “好消息!”刘老师不等肖跃说话就大步冲老人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肖记者的新闻稿出来了,你不知道,网上评论都翻了天了!” 刘老师声音洪亮,说着话还不忘用目光带过站在外围看热闹的村民。 果然话音刚落,村民中就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声。 老人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有些颤抖着向肖跃走过来,迎住了肖跃向前伸出的手:“肖记者,新闻稿出来了?那我儿……” “老人家,根据我们这边的探访和排查,您儿子洪庆国不是因为嫉妒酒后故意杀人,很大可能是由于车辆故障……” 有刘老师在先,肖跃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些,他心里是怕外围那些村民们听不真切。 白头村交通生活环境都很闭塞,一旦世相头条的假新闻占了上风,一个再硬朗的老人家也扛不住同村其他人的口水。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话音未落,面前这个硬朗的老人就从眼中迸出泪来,身子一歪,竟然想要下跪! “好人、好人啊!肖记者,感谢你,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啊,我给你磕头,给你磕头……”老人呜咽着就要低头下跪,肖跃和小吴吓了一跳,赶忙来拦。 刘老师也赶忙冲过来制止:“你看你干啥嘛,这么大个年纪再把腰闪下了,快起来快起来!” 接地气的乡音让围观的村民忍不住都笑了,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大家也纷纷地劝慰起流泪不已的老人。 “哎呀我就说那个娃他老老实实的,不会干这事,你看看说着了吧,人记者年轻,哪能抗住你一跪嘛,这凡事都有讲究哩……” “就是,我说庆国妈,你再不要折腾人家城里娃了,人是给你送好消息来了么又不是图你个啥。” …… 老人终于在多方劝阻下颤巍巍站起身,感激的泪眼看向肖跃,满脸沟壑里都盛满了欲说却难言的欣慰:“我是知道我儿的,他真的不会……肖记者,吴记者,谢谢,谢谢你们了。小元,把蒜放下,你过来替我给肖记者磕个头!” 洪小元应声乖觉地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就要过来跪下,肖跃赶忙一边搀扶一边冲老人说:“孩子已经谢过了、谢过了。” “奶奶,我以后也要当记者。”洪小元拽着老人的衣角抬头说,“我跟肖跃叔叔说过了,我也想像他一样,不让别人受委屈。” “好,我的娃,好!”老人激动地笑笑,布满老茧的手掌不断地婆娑孩子的头发。 “不让别人受委屈?你有脸说!”村民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呵斥,肖跃猛地回头去看,原来是陈兴业的儿子儿媳。 丈夫忍了一路没有说话,儿媳拉也拉不住,在洪小元说到‘不让人受委屈’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声。 “你别拉我!”他扭头冲着冷着脸的妻子怒吼,随即两三步扒开面前的村民站在老房门口,伸出手指着肖跃:“你还是个记者,简直亏你的先人!我家白白死了两个人,到你这啥不是故意的,啥车辆故障,你啥意思!他洪庆国撞死人是事实,说那么好听,给你啥好处了!他妈的现在记者这么好当!” “你干什么!”小吴一个箭步窜出来站在肖跃身前怒视着陈兴业儿子,“我们只是探明事实!” “事实?!我告诉你啥叫个事实,事实就是你后头那个老东西,生了个杀人犯!”陈兴业儿子脖颈上露出青筋,凶神恶煞。 妻子看拦不住,一跺脚转头钻出了人群,村民看热闹的情绪为大,也没有人真的伸出手去拦一拦她。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现在是法制社会!”小吴被陈兴业儿子这么一激,本来就冲动的性子就有些拦不住,再加上他和肖跃差不多一般高,都是1米83的大个子,身形又比肖跃壮了许多,他这么往出迈一步,倒真让陈兴业的儿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两方正僵持不下时,陈兴业急冲冲地跑了过来,身边的儿媳还不住地在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着肖跃几人。 转眼陈兴业走到肖跃等人面前,一张涨红的老脸满面怒容:“咋,我就剩这一个娃,你们还要弄死他是不是?!” “你怎么说话的!在场谁动他一下了吗!” 肖跃却劝住正在发火的小吴,自己缓缓地站出来:“老人家,我们这次过来,是带洪小元回来看看的……” “他还能看,我地下的两个娃还能看吗!”陈兴业暴躁地打断肖跃,两行老泪又落下来,引得身旁的儿子也忍不住哭起来。 “你们颠倒黑白啊,他洪庆国再怎么说,是他杀的人不?!是要负责不!光赔钱就算了,我娃那是两条人命!!你咋不拿命赔!!”陈兴业哭号的声音透着哀恸,将刘老师护着的庆国妈和洪小元都震了一震。 “老人家,孩子和老人是无辜的,洪庆国当然应该为这起事故负责,但是……” “没有但是!”陈兴业大手一挥怒号,瞪视了肖跃等人一眼之后,将几近杀人的目光死死盯了洪小元好一阵,才转过身冲着村民说,“大家评评理来,我娃无辜不无辜?他洪庆国赔钱能不能买回我两个娃?洪小元踏踏实实高高兴兴地活着,我们呢?!现在的记者,啥职业道德根本就没有的,一天到晚不为我们受害者申冤,倒他妈的为杀人犯求情起来了!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你要咋,我老婆子现在跟这磕死行不行!够不够!”庆国妈按耐不住,要从刘老师身后冲出来,被刘老师狠狠地拽住。 洪小元也哭起来,不知所措地定定立在当场。 “你!你个老婆子快死的人了,你拿啥赔我娃的两条命呢!” 洪小元再忍不住:“我奶奶不会死!我给你赔,我给你赔……” “你赔!你现在就赔!” 两边的情绪逐渐被挑动起来,陈兴业和儿子咄咄逼人向洪小元逼近,洪小元则大哭不止,在庆国妈怀里挣扎着要出来‘赔命’,庆国妈哭号着拉紧孩子,一旁的刘老师和小吴死死将二人拦护起来,而肖跃却大感不妙,他用最快的速度拉着一位村里年轻人的手,求他去找村委书记,说完话又赶忙回来拉住怒火滔天的陈兴业…… …… 一场本意是带来好消息的行动,最终没有如肖跃想象一般是在网络掀起否认,但却比键盘敲出的否认还要让他难耐。 他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短视。 村委书记皱着眉头两边调停,愁眉苦脸哀叹着肖跃几人突发奇想给自己招惹来的大麻烦。 “哼,你看刚才,村里人劝老太太的时候怎么说的,真出事儿,没个人站出来!”小吴听完村委书记的指责后,粗着声音低声冲肖跃抱怨,“现在还来怪我们给他找麻烦,他村委书记不就吃这碗饭的嘛!” 肖跃心情沉重,他疲倦地抬手打住小吴的话头:“陈家在白头村有权有势,村民们明哲保身也没什么,而且这件事,说白了洪庆国确实是肇事者,失去亲人的痛……哎……” 失去亲人的痛,他比谁都体会得更加深刻。 最终陈兴业一家人在村委书记好说歹说下总算是骂骂咧咧回了家,但庆国妈和洪小元,却早已经失去了刚得知消息时的好心情。 送刘老师和洪小元回拜县一中的时候,车上的氛围与来时已经天差地别,但以肖跃的敏感却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会成为更加激烈矛盾的开始。 正文 第8章 身世过往 结束这一次探访之后,肖跃和小吴原本计划着的庆功大餐,也因糟糕的心情而搁置了下来,只是简简单单买了几瓶白酒,配上一碟花生毛豆和一袋鸭脖,窝在办公室里闷头吃喝。 两人没有说话,默默碰过三巡之后,小吴脸上就浮起了红晕。 他比肖跃小几岁,平常很少饮酒,何况是这种入口绵柔但极易上头的西凤,三杯过去就让他已经有些云山雾绕的样子了。 “肖哥,这明明是件好事儿,怎么就能变成这个样子呢!” 肖跃盯着手中的口杯,杯中的酒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悠香,他晃一晃,酒就随之也荡漾着,漾出浅浅的波纹来,像是庆国妈脸上泪水涟涟的沟壑。 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肖跃说:“真相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听话,正常。” “可他们不能拿孩子和老人开刀啊!孩子做错了什么!老人又做错了什么!”小吴的脸越发红起来,目光却分外有神。 “小吴,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这个道理。”肖跃的思维飘回自己的回忆中去,缓缓而言,“在我当年没有重回学校时,也想不通。那么多杀人越货的案子里,受害者们总归还有个目标去憎恨去埋怨,但我呢,我能埋怨谁,老天爷吗,也是,我在山上抬头骂过,哭过也闹过,可是谁来为老天爷担责呢?” “重回学校?这是什么意思?” 又将杯子倒满之后,肖跃再饮一口,轻飘飘的感觉涌上带,带着喷薄而出的表达欲望一起:“我家是国家级贫困县的一个小山村,家里常年收成不好,上学就成问题,考上县里的学校之后,爸妈为了多赚点钱,天天摸黑起来拉着菜去县里卖,就是为了供我上学。” 小吴听闻,带着惊讶和敬佩的感情与肖跃碰杯:“真不容易肖哥,我跟你这么久,都没听你说过这些……那然后呢?” “然后嘛,有一年华西秋雨下了很久,我爸妈凌晨赶路的时候,山体滑坡,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肖跃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苦笑着加了一句,“那会儿我刚好要交学费,没辙,交不起了,日子都过不了了。” 正举杯的小吴震惊起来,手中杯子端在半空中。 他直愣愣地看着肖跃,有些不知所措:“肖哥……对不起,我……” “不碍事,多少年了。”肖跃浅笑着挥挥手,“我还算幸运,也就那半年多自己在家死活想不通那个问题,谁来给我负责的问题,然后村里人虽然穷,但都好心,让我勉强活了下来,再后来,县里来人送钱,告诉我有人资助,这才重返校园。” “喔……怪不得你对洪小元的事儿上心呢!”小吴一拍大腿,“我就说平常跟你跑新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动摇过,看来这世道上的事儿还真是有点儿轮回的意思,偏偏这件事儿还就发生在咱们这片,还偏偏让你给关注到了,嘿……” “只不过我还是想太少,没考虑过陈兴业他们家里人的感情。”肖跃的头开始有些犯晕,他伸出手想拿酒瓶来让自己的口杯丰盈起来,一看,却已经喝完了一瓶。 面前的菜还几乎没动过,他想了想,又打开一瓶酒:“他们也可怜。” “我看他们能给世相头条说那些话,也好不到哪去!哼!” 小吴瞟肖跃一眼,晕晕乎乎继续喝酒,他脑子里全都是今天在洪庆国家里那一幕。 “这么想就错了。”肖跃按了按小吴的杯子,示意他别喝太多,“家里人去世,情绪激烈是肯定的,世相头条那个报道是他们的错,但绝不是陈家的错,你啊,身为一个媒体人,要记得时时刻刻都要把自己抽离出来,看到事情的本质里去,不要凭情绪冲昏了头脑,或者干脆图省事,做出有偏差的报道来。” “行行行……肖哥,怎么喝个酒还絮絮叨叨说我业务水平的事儿呢,真烦。”小吴红着脸皱着眉醉醺醺地摆摆手,“你这个性格,还怎么找女朋友,是个姑娘就得烦死!” 肖跃一愣,继而又干笑了两声:“是,是得烦。” 酒后感官灵敏,小吴一下子就抓住了肖跃的不自然,揶揄他:“哟,肖哥,看你这样子,经验不少啊,嘿嘿快,分享一下!” “这有什么好分享的,你这人,正经新闻不跟,八卦倒比谁都积极。”肖跃好笑地瞪小吴一眼,撇过头,掩饰似的抓起毛豆剥着。 小吴抓准好机会,哪能让肖跃就这么逃过去?趁着酒劲儿他不断地缠着肖跃传授经验,肖跃最后终于被缠得不行,还是说了。 “大学时候谈的了,一开始还行,结果自从我在学生会开始写新闻,就开始不断产生矛盾,再说了,人家家境好,父母也不同意,就算了。” 肖跃淡然地说完,小吴眨巴着眼睛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后续,急了:“就没了?” “嗯,没了。” “那……那姑娘漂亮吗?” “漂亮,有气质,只不过……对新闻的看法不太一样吧。”肖跃无奈地笑笑。 “哎哟我说肖哥,你真是,你这辈子又不和新闻过!又漂亮,家境还好,倒你这儿都能给放了,啧啧,不为五斗米折腰,佩服,实在佩服。”小吴一边感叹可惜,一边不无敬意地拱手举杯,“那现在呢,都28了,也该考虑考虑了。” 肖跃被小吴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你才多大,自己还没个着落呢,劝我?可真有你的。与其操心操心我,倒不如赶紧把业务水平提升一下,记者证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都能拿到的。” “又来了又来了!”小吴假装捂着耳朵拒绝,“肖哥,你劝我,不如去好好教育教育洪小元,从娃娃抓起!” 这话让肖跃想起洪小元在白头村洪庆国家中那个期待又坚定的眼神来,想想之后一叹:“还别说,那还真是个好孩子。” 小吴又倒了一口杯的酒,边听边仰头猛灌一口,然后呲着牙感受辛辣:“是啊,好孩子,要不是在那个环境该多好……” 热络的聊天随着酒意弥漫渐渐平息下去,西京市早已沉睡,只剩下月光皎洁抚摸这这片土地。 …… 酒醉中醒来的二人只休息了不长时间,就又投入到日常紧张的工作中,从入冬之后的百姓民生到过年春运人潮再到开春后的求职高峰,虽不至于会忙到脚不沾地,但也算是最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那一批。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半年前的那篇九二六交通肇事案的新闻稿,却都一直在心中惦记着这件事的后续发展。 尤其是肖跃。 从结束白头村的报道至今,他已经坚持不懈日日关注裁判文书网很久了,几乎每天都要上去刷新一下,看看有没有关于九二六的审判结果公示出来,这几乎已经成为他每日清晨起床除洗漱外多加上的一个固定行为,连小吴都笑话他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一大早起来就抱着电脑。 今天是劳动节,要做的稿件头一天已经发布出去并且反响不错,他也就早早给小吴放了假去和家人过节,自己则继续窝在办公室。 照例,他还是在洗漱完毕,从锅里端出来热好的馒头稀饭,坐在电脑桌前打开裁判文书网。 然后他停下了口中的咀嚼。 裁判文书网今天有一条新增的信息——‘洪庆国九二六特大交通肇事案审核刑事裁定书’。 肖跃不知道自己盯着这个标题用了多久的时间,他只感觉到窗外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清晨鸟儿啁啾清脆动人、面前白粥泛起的腾腾热气好像已经蒙住了他的眼睛。 喉头开始一阵阵酸涩,他回过神来,努力地将口中剩余的馒头咽下肚去,有些迫不及待地点开这条公示信息,仔仔细细地翻看着。 终于,他看到,洪庆国九二六一案事发原因是由于他在行车检视时的疏忽而导致,因案情重大,审判量刑结果是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 他感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巨手自空中抽去了他的力气,使他一下子松弛下来,狠狠地靠在椅子上。 “不是死刑,我们的分析是正确的,不是死刑……”直到面前的早饭已经冷下来,肖跃仍喃喃着。 ‘铃——’ 桌面上放着的手机突然一震,将肖跃从虚空中拉回来,他看看来电——是小吴。 “肖哥!你看微博了吗?官方发言了!不是死刑!和咱们推断的一模一样,洪庆国不是故意杀人,他不是死刑!哈哈哈肖哥,不是死刑……” 肖跃心中一阵激荡,小吴对这件事的关注他是没有想到的,欣慰之下他向小吴感慨了两句后,连忙打开微博一看,消息已经席卷全网,网友们纷纷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看法,顺便也将世相头条这种吃人血馒头的行为又拉出来吊打了一番。 还是好人多,还是明眼人多啊! 肖跃感到自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兴冲冲地准备将粥再热一热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放下粥,他以为小吴又有什么乐事要表达,可一看却是他丝毫没有想过会来电的号码——刘老师。 “喂,刘老师,今天您看了吗,洪庆国判了,不是死刑,真相和咱们推理的一样!”肖跃喜上心头,接起电话就开心地通知这个消息。 可电话那一头,却传来刘老师焦虑忧伤的声音。 “肖记者,能不能麻烦你再来拜县走一趟,洪小元这孩子……哎……” 正文 第9章 误入歧途 “刘老师,不能吧?!” 听完刘老师的大概描述之后,肖跃震惊得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站起,连摆在桌边的白粥被碰倒摔在地面洒了一地都没有注意。 这和他原本的预期相差得太远了。 在新闻稿发布并且大获好评之后,肖跃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带到了白头村,虽然陈兴业家仍然对此颇有微词,可成千上百明晃晃的雪亮眼睛盯着看,总会还洪小元一个清清白白。 可事实却大相径庭。 刘老师的话语简练,声调急促得像一颗颗已经从枪膛射出的子弹般拦不住。 “本来是件好事,但小元这孩子越来越自闭,问些什么又不说,学习成绩掉得厉害!这眼看着要考试了,他逃课逃成这样,成绩不抓紧,以后对升高中乃至考大学都大有问题啊!肖记者,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能不能劳烦您再过来看看孩子?哪怕……哪怕就是问问他到底怎么了,我们做老师的也好对症下药。” “刘老师您别急,我这边安排一下就过去。” 劝是这么劝的,但肖跃此时此刻却比刘老师紧迫的语气还要再心焦一些。 他把没吃完的馒头胡乱地往旁边一放,地上的食物也来不及管就立刻在电脑上查看起自己手头上的工作,用最短的时间整理完毕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给小吴打电话。 “喂肖哥,想起来问候我节日快乐了?哈哈我就说咱们劳动人民,不应该忘了……” 顾不得小吴在电话另一边的揶揄,肖跃只扔下了几个掷地有声的音节:“小吴,休假结束,来办公室接我,我们去拜县。” …… 西京市虽然地处西北,气候干燥,但相对来说也有雨季,通常讲,是在每年8、9月份。 但今年不知怎的,从4月份开始,绵绵细雨就好像特别青睐这座古城,裹着它赖了月余也迟迟不见离去,早上还是艳阳四射,待到现在又下了起来,仿佛为了应景一般。 小吴的车开到办公室楼下,就看见肖跃一身单薄的外套撑着伞在细雨中瑟瑟发抖。 “肖哥快进来!你看看你,怎么急成这样?”他一边赶紧停稳车打开车锁,一边从窗户里招呼脸色都有些白的肖跃。 “大过节的让你跑回来,实在不好意思……”肖跃收了伞挤进副驾,看小吴的目光中有感愧,更有掩盖不住的焦急。 被叨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小吴却并没有不开心,反倒朗声笑着安慰肖跃:“看你说的,该忙活的时候,咱们过年不回家也有的是,劳动节嘛,可不就是该劳动劳动?” 肖跃知道小吴这是为了让他好受一些,也领情地不再矫情。 细雨霏霏,通向拜县的路程就越发难走了。 “肖哥,是洪小元的事情吗?”小吴一路开出城门也不见肖跃讲话,主动问道。 “是。”肖跃没有打趣的心情,想想路途还远,就一五一十地将刘老师的电话给小吴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事情始于那次白头村的洪庆国家。 那日他们前往白头村,告诉庆国妈新闻稿的事情,引来无数围观,还因此差点与陈兴业一家人起了冲突。 虽然村委书记的调节尚算有效,可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洪小元始终不是在白头村生活,他生活的主要地点,是拜县一中。 拜县一中有九二六案后洪小元的死对头三胜子。 “就是那个陈壮,陈兴业小了十多岁那个弟弟陈兴德老来得子的孩子?”小吴边谨慎地开车边问,“他不是都知道真相了吗?” “知道真相可能才更可悲一点。”肖跃沉重地叹气。 对于三胜子来说,他的三个堂哥是他在白头村生活的童年中极重要的人,现如今三个失了俩,又偏偏被曝光出来是过失原因导致,报复的怒火无处发泄,便把目光更加钉死在了瘦削又话少的洪小元身上。 “刘老师说,应该还有霸凌情况,但具体是什么样,他怎么问洪小元,洪小元都避而不谈。”肖跃说。 小吴梗着脖子:“我要是他我就反击回去!干什么啊,又不是他的错!” 肖跃侧眼看看义正言辞的小吴,又苦笑着摇摇头:“有时候道理很像个小姑娘,经过不同人的手就可以装扮成不同的样子,这是人之常情,不是重点。” “这还不是重点,那什么才是重点?”小吴立刻反问。 肖跃清楚,小吴毕业不久,性格单纯刚烈,所以有时候难免有些不解地气,他没有绕着道理再解释过多,而是重重地说:“洪小元本来是个前途光明的好孩子,这才是重点。” 说完话他想起来刘老师字里行间的痛心,自己也感同身受起来。 三胜子拉帮结派变本加厉,对洪小元的欺凌也好报复也罢,都让这个本来就苦于不知如何偿还父辈错误的孩子心态濒临崩溃。 刘老师口中的洪小元与他见到过那个,仿佛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新闻的火热没有让洪小元得到应有的尊重,他像是被一只深渊巨手拉扯着,不断地滑落,从越来越少的笑容到不断地逃课,再到原本数一数二的学习成绩在短短半年里一落千丈,甚至还与校外不三不四的混混们勾结一处。 这种变化令肖跃咋舌。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桩好事竟然能演化成这样极端的模样。 “小吴,还有多远?”肖跃目光直指窗外,却似乎无心观赏细雨中山峦草木的曼妙模样。 “还得一会儿呢,肖哥,雨天路滑,我尽快。”小吴听到洪小元的事情也难掩心焦,没了平常大大咧咧的模样。 肖跃皱起眉,右手揉了揉前额:“也不用太心急,安全第一。” 但他的心似是已经早早地飘到了拜县一中,伸出手来猛烈摇晃着洪小元的肩膀,质问他为何这样。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车开到拜县一中时,阴雨已扯过了云层,缓慢地把光亮一点点地遮掩下去。 肖跃看见刘老师不住地在一中门口踱步,时不时抬眼望着门前的路,等他们的车灯亮起来,刘老师认了半晌,才猛地一顿,甚至小跑着迎上来。 小吴没说话,只是停住并且打开车锁,刘老师拉开门,尽管打着伞但仍落了满脸雨的一张脸探出来,不好意思地说:“两位记者,实在是不好意思,怪我,我没料到今天会一个劲儿下雨,这样,我们先去吃饭,暖暖身子!” 肖跃本想现在就上白头村,但雨不停,山路又陡,于是只能压住心里的焦虑下了车。 况且小吴知道自己心急,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滴米未进。 “刘老师,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看肖哥今天表情都不对了。” 肖跃有些感激地抬眼看看小吴,这个年轻人能吃苦又体谅人,倒让肖跃自己觉得每天都耳提面命地对小吴强调业务,是不是有些太苛刻了。 “先吃,先吃……”刘老师带着二人坐下,虽然是笑着招呼,但紧缩着的眉头和手上燃起的香烟告诉肖跃,他根本没有胃口。 几人草草地动了下筷子,都不是很有兴致,刘老师看再劝也是无果,便开了口。 三胜子是九二六案之后带头欺负洪小元的孩子。 由于陈兴业的家世在白头村算得上首屈一指了,弟弟陈兴德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三胜子陈壮相对于村中土生土长的孩子们来说,算得上含着金汤匙出生,于是打从一开始,他便不喜欢与这些同龄孩子往来,反而和自家三个堂哥天天处在一处。 欺负洪小元,也就是因为从陈兴业家那里听来的多方指责,再加上对穷苦出身的洪小元成绩却总是很好的嫉妒,才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家境殷实让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应有的惩罚,他通常都是在从学校到宿舍的路上展开报复,就算有老师瞄见,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老师是学校初中部的主任,因事务庞杂并不代课,于是虽然有心去多照顾洪小元一些,却无力分出精力来。 新闻稿的爆火也让拜县一中对洪小元的观感大改,本来就是成绩一流循规蹈矩的孩子,这一来更是为学校青睐。 但三胜子的报复却更猛烈了。 刘老师不是没有插过手,有一次他恰好在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三胜子集结了一伙少年对洪小元拳打脚踢,自己上去制止的时候,却被怒火冲天的三胜子谪问。 “我堂哥难道就白死了吗!” 孩子的眼神射出尖锐的视线,他一遍遍地阐述着杀人犯的儿子不配上学、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等话,让哄惯了孩子的刘老师也一时语塞。 洪小元却还是老样子。 应该说,他本来在新闻稿发布反响热烈后,还会据理力争几句,但现在却更沉默了。 沉默地挨打、沉默地收拾残局、沉默地生活。 “记者同志,我本来是不愿意让你们那么远再跑过来的,我也知道,这不是你们的本职工作,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刘老师猛吸一口手上的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将烟头甩在脚边,烟蒂明灭着,加入不久前同个烟盒中的兄弟们中去。 “三胜子勒索也就勒索了,洪小元这孩子什么都不说也没事,我就再辛苦点还能看得见,但是有一次他上学,是直接跟着县里的混子们啊!他跟那些人耍到一起还有好?那些人天天不干正经事,小小年纪就开始抽烟喝酒打架,洪小元就跟他们整天在一起,还有好吗?!” 刘老师装满哀恸的眼睛盯着肖跃,好像是再恳求着一个答案。 正文 第10章 再探白头村 “刘老师,您别急,洪小元他可能……可能是在寻求保护,孩子们都是很怕这种凶神恶煞的人……” 肖跃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自己都不信。 学校里那么多老师不去求助,偏偏求助街边混混,这种可能性又能有多少? “哎,记者同志,我不是没劝过孩子,但是还是那句话,他什么也不说。”刘老师的头颓然垂下,失落地说,“果不其然,考试成绩下来之后,别说是我了,全学校都吓了一跳!之前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排名,这次考试,好几门都不及格!记者同志,我真的黔驴技穷了,我、我愧为师表啊!” 肖跃就这样无力地看着一个比他还要大上许多岁的中年男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崩溃地无声流泪。 夹着烟的右手微微轻颤,烟灰蓄积起来,再随着颤动跌落在脚边,轻飘飘地像是无根雪片,又沉重地像刘老师擦不断的泪水。 “刘老师,我明白您的苦心。”肖跃看得心里难过,“只要能用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小吴也眼眶泛红,默默地掏出纸巾递给刘老师。 雨还在下,肖跃无心吃饭,看着饭店门外的细雨,问小吴:“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劳动节学校放假,孩子们趁着难得的假期回家与父母亲人团聚,洪小元现下自然也在白头村。 小吴知道肖跃问话,也是因为心急上山,他起身看看窗外,又低头搜了搜天气,欣喜地抬头说:“肖哥,天气预报说应该晚上就会停了,你看现在,比咱们刚来的时候小得多。” “嗯,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白头村。” …… 天气预报准确度很高,肖跃在拜县宾馆翻来覆去了一晚上,清早起来的时候就从窗帘外看到了阳光。 “肖哥,老天都催咱们呢。”小吴揉着眼睛乐,紧赶慢赶起床收拾。 两人到了楼下就看到刘老师等在门口抽烟,还顺手替他们买了早饭,肖跃心里有愧,上去要给钱却被刘老师拦住了。 “咱们有争这几块钱的时间,还不如早早过去,别一会儿又下雨了。”刘老师说。 肖跃两人对刘老师不由得更敬佩了几分。 上一次来,只是知道他作为初中部的主任,对教学和孩子的生活十分上心,但若硬要按‘城里人’的理性思维去考虑,学校对于九二六案件的处理必须要低调再低调,才能防止学校内部不谙世事的孩子们不至于乱起来,所以那会儿,他们对这位中年男人的评价最多也不过就是认真负责几个字。 但这一次,却真真实实地让他们感受到了一个偏远小县城中学的老师,不仅尽职尽责,而且真正将孩子们的身心健康视为己任。 他对自己之前的评语有些羞愧,心中暗骂着自己从山村出身却沾染上了这样冷漠的评价标准,实在不该。 雨后山路更加难走了,盘山的水泥路还算顺利,但从盘山路上下来,到白头村的这一段纯粹的煤渣路上,就难熬了起来。 “嚯,肖哥,这一趟下来,我敢说我的车技,绝对同期排第一!”小吴紧紧把着方向盘,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路面还不忘调侃,缓解车里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逐渐升高的焦虑气氛。 “这下来,就是纯泥土路,还得走上一段。”刘老师边说边看看表,“等咱们过去,村里应该到午饭时间了。” 刘老师估计得没有错,车子缓慢地开到白头村的时候,远处的村庄各家已经升腾起了阵阵炊烟,打远看过去,好像云霭。 “下过雨没什么灰尘,空气一下子就清新起来了啊!”小吴下了车感叹着。 往日的尘土在雨水抚慰下回归土地母亲的怀抱,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呛眼,却和着雨水将地面搅成泥,湿滑不堪。 开车来的两人出来得忙,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 肖跃还好,他毕竟山村成长起来,见到这种泥泞路面甚至有些重回家乡的感受,但小吴确实实打实的城里人,这么走上一遭,脚上的aj肯定是要报废的。 他抬眼看看小吴,想说让他干脆在车上等等,但话未出口就看见小吴大剌剌地与刘老师肩并肩向白头村走去,什么aj不aj,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肖跃心里一笑,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次探访和上次心境大不相同了,那种有内而发的喜悦早被雨水打了个七零八落,肖跃感到脚步非同一般的沉重。 也不知道那位老人,会怎么想? 到了饭点的村子,家家户户都在房门内,不时有几个端着海碗蹲在门牙子上的村民,看着肖跃一行人往洪庆国老房走过去,眼中都是戏谑。 “刘老师,他们这是?”肖跃对这种目光感到不解。 刘老师垂着头摆摆手:“还能是什么情况,陈兴业家的人也没少在村里说话,有村委书记和村长在那管着,他们不至于把冲突搞得那么大,但是言语上也没少说。” 小吴跟上来:“都说什么啊?” “说洪小元。”刘老师闷闷地说,“阴阳怪气地说洪小元好学生,不上课都知道学的是啥,跟三胜子玩得好,三胜子多喜欢他,就这种,把正经话给你硬反过来说,没办法没办法……哎,庆国妈,你看谁来了!” 老房的样子和半年前无异,庆国妈看着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不管是脸上的沟壑还是神色都大不如前,只一双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藏遍沧海桑田的样子。 “肖记者、吴记者!”庆国妈听到刘老师一声招呼,停下洗衣服的手,惊喜地站起身,“哎哟你看这地都成啥了,你们还专程跑来,快来屋里头坐!” 边说边迈着小碎步迎过来,粗砺的手掌在身侧的衣服上来回擦了几遍才颤巍巍伸出手与肖跃相握。 肖跃心情复杂,他看到庆国妈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是一种看着英雄的眼神。 “老人家,您快坐下!”肖跃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连忙反手搀扶着庆国妈回了房间。 “庆国妈,洗衣服呢?小元呢?”刘老师坐在折叠凳上问。 庆国妈脸上露出笑容:“娃出去买菜去了,还没回来,我才在这洗衣服。哎刘老师,这个娃烦人的很,一回来就啥都不让我弄,给我闲得发慌,这不,趁他赶紧出去买菜,我洗洗娃的校服,要不然回来他又不让我动。” 肖跃和小吴对视一眼,洪小元对自己的奶奶倒还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孝心。 从中可以得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洪小元的本性其实一直都在,只是由于学校这些行为导致他偏离了实际的轨道。 “洪小元最近还好吗?”肖跃问。 “好,好得很!”庆国妈提起这个孝顺的孙子,似乎是有说不完的夸奖,“回来给我学了,在学校同学老师都理解他,也交到朋友了,我一开始还不信,但是村里头也这么传,说三胜子跟娃和好了!我就想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三胜子原来欺负他是心里有气,气过了,两个娃还都是好娃对着么,好得很我娃。” 肖跃心中一阵凄凉。 洪小元为了不让奶奶担心,选择了这样一种报喜不报忧的方式,再加上陈兴业家的传言,竟然将这样一个老太太就真的蒙在了鼓里。 但是洪小元毕竟还是一个心智未全的孩子,他懵懂地选择了这种方式,却没有能承担隐瞒事实带来的压力。 “那个、庆国妈……”刘老师听完话,也张嘴愣了半晌,之后才鼓起勇气说,“这次来呢,主要就是为了谈一谈小元的问题。” 庆国妈看三人表情有异,心里孤疑起来:“喔,啥事啊?小元是不是有啥小问题?” “恐怕,不是小问题了。”刘老师叹一口气,将自己告诉肖跃二人的话,尽可能揉碎了放缓了地一点点告诉给庆国妈听。 饶是这样,老太太的神色也一点一点沉重起来,到最后,竟然气得站起身,满屋里寻着笤帚。 “好啊,好!他爸现在这样子,家里就盼着他争气,结果他好的不学,学会骗人了?!要这娃做啥,打死算了!打死刚好给陈家赔命!” 老人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三人看着心里发慌,赶忙上去劝。 “老人家,洪小元是个好孩子,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苦衷。”肖跃感到自己的胸膛里似是有奔马一般,跳得他喉头都发梗,“孩子不懂事儿,我们跟刘老师过来就是想帮助他,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小吴也手忙脚乱地就去把房子里的笤帚赶忙都收起来堆在门外,才返回来劝说:“小元这是一时情绪上接受不了,过一阵肯定就好了啊奶奶!” “庆国妈,你看你要这样,我还敢不敢再跟你说啥啊?”刘老师也急得泪都快下来了,说话也带上了乡音,“你前一阵刚晕过,本来医生就反复交代让你心平气和不要动怒,我一直没说不就是怕这个嘛,咱都是为了娃好,不敢这样啊老太太!” 肖跃和小吴这才知道老太太这次看起来精神明显没有上次好的原因。 几人轮番劝说下,庆国妈才渐渐地收了情绪,缓缓地又坐在小吴扶起来的矮凳上。 刚坐下,眼泪就从老人脸上的沟壑中又渗了出来:“他爸要关那么多年,我身体又渐渐不行了,他再不懂事,以后我不在了,他要咋活啊!” 爆发似的哭声震碎了三人的心,庆国妈失望又心疼的眼泪止不住,让人无比动容。 “奶奶,你咋了?” 几人闻声回头,洪小元拎着菜,愣愣地站在门口。 正文 第11章 转学建议 肖跃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庆国妈就又站起身,边哭边骂:“你个不肖子孙,别叫我奶奶!我没你这样的孙子!” 洪小元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神色先是一凛,继而就从现场几人的状态中迅速地得出了结论,含怨带怒地谪问其他三人:“你们跟我奶奶说什么了!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就是,找我奶奶干什么!” 肖跃明显地感受到洪小元与半年前截然不同的状态。 那个时候他眼神单纯积极,怀揣着对未来人生的巨大使命和希望,以至于肖跃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双满是戾气的眸子时,竟然有些恍惚,半年前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眼前人? “你自己干的好事儿,还冲别人发火!”庆国妈更是生气,被肖跃三人拦住让她无法上前。 她气喘吁吁地流着泪,满眼满心都是不愿相信事实的懊恼愤懑,怒气涌上来,让她一时气郁,身形也站不稳地晃了晃。 “奶奶你别生气!我给你拿药!” 刚才还对这种情况怒目而视的洪小元见奶奶似是要晕,赶忙扔下手中提着的菜去床头柜旁的抽屉拿出药来,又倒了一杯温水半跪着举向流泪的老人:“奶奶,先喝药吧。” 庆国妈被搀扶着坐在矮凳上,喘了半天的气,好容易缓过来之后却一把打掉洪小元递上来的水和药,哀切低声道:“喝啥药,一个个都不听话,我活着就是造孽,早死早托生!” “奶奶!”洪小元盯着滚落在地面上的药,泡在破碎水杯中流淌出的温水里,心头一酸,也流下泪,“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一直没有说话的肖跃这时才张了张口,他感到喉头干紧,蹦出来的话语也干巴巴的:“小元,上次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学习的。” 话刚出口,他就感到了自己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洪小元眼眶泛红,抬起头盯着肖跃,童言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刀子一样剐在肖跃心上。 “肖跃叔叔,你有过这样一个天杀的父亲吗?” 肖跃很想告诉洪小元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父亲还在世,还可以看到、参与他的人生,可他只是努了努嘴,并没有多说。 短短半年,这孩子对父亲的态度天差地别,就算肖跃讲了那么多大道理,也无法替洪小元去思考去选择。 于是他只能让自己去聆听。 洪小元在刘老师小吴等鼓励下,终于向庆国妈吐露了自己的遭遇。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洪小元得知自己的父亲不是因妒成狂去主动作孽,而是相思成疾过失伤人之后,腰板终于能够挺一挺了,也确实一如肖跃所料般地立下了要成为记者的心愿。 他没有忘记父亲的失误以及三胜子两位堂哥的性命,依旧保持一股倔强的低调继续学习着,以为用这样的姿态可以让其他人看在眼里,认可他对事实的尊重以及对生活的努力。 然而他期望的这一切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三胜子变本加厉的报复式霸凌。 “也不是每天,不过一个礼拜总有两三次吧。”洪小元讲述着,声音平静而空洞,“打也不会真的打多狠,主要就是要钱,说是要赔命,还有就是让其他同学们怕我,他们说,龙生龙凤生凤,杀人犯的儿子也总会杀人的,呵,我还真是有个好爹。” 委屈、伤心的情绪没有在洪小元脸上露出来过,在讲述过程中,他甚至连些许的情绪起伏都很难表露。 肖跃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越揪越紧,多少次的求助无援才能让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竟然如濒死之人一般了无生趣? “小元,你应该来找老师的!”刘老师忍不住地掏出烟,皱起眉头走到窗边点燃,重重地吸了一口,将眼圈吐出窗外,远远看去,和那些袅袅炊烟层叠在一起飘向天空。 洪小元自嘲似的冷哼一声:“刘老师,有什么用呢,之前我找过您,换来的是更重的拳脚,没用的。” 庆国妈又心疼又埋怨地流着泪问:“我娃,那过年的时候三胜子隔三差五找你出去耍,也是……” “嗯。”洪小元平静地点点头,眼睛盯着奶奶那片被打在地上的药,现在它已经在温水里被泡得一点点散开,像是地板长了一颗刺眼的‘青春痘’。 “那你就不知道反抗?!”小吴的暴脾气还是控制不住,“给陈家的赔偿判决下来就算你们不执行法院也会执行,问你要钱算什么?” “一条人命值多少钱?”洪小元抬起眼反问,木然的眼神浇熄了小吴涌动的怒火。 “你说、说什么?”小吴有些转不过弯来。 洪小元撇了撇嘴:“过年的时候,我说我爸的事情该赔会赔,砸锅卖铁也赔,但是三胜子也这么问我,他说‘一条人命值多少钱?你赔得起吗?’” 生命无价,赔不起。 肖跃知道洪小元心中的那杆秤已经估算了生命的价值,于是后来,他默默地挨打、给钱,然后终于不堪重负地堕落了。 “没钱的时候,是大奇哥给我匀了一碗饭。”洪小元继续盯着地上那颗‘青春痘’娓娓道来,“那天刘老师也在,三胜子把我打完跟刘老师嚷嚷几句就走了,我也走了,身上钱被抢完,没钱吃饭,旁边大奇哥叫我过去吃饭,这才认识。” “你怎么不说呢,我还专门问过你!”刘老师猛地一颤,烟灰掉在窗台上。 “刘老师,我也总不能让他们说,你包庇杀人犯的儿子吧。”洪小元淡淡地说着,无悲无喜,“况且大奇哥从来也没让我干啥坏事,事实上,他自己也没干啥坏事……” “洪小元啊洪小元,那都是外头的混子你不知道啊?!”刘老师急起来,干脆把烟头怼灭走过来拉住洪小元说,“抽烟喝酒打架,啥事不干?” 洪小元却很平静,提到大奇哥反而带着一点感恩。 他看向刘老师,诚恳地说:“他们从来没有欺负过我,也从不问我要钱。” “好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肖跃不忍心再听下去,忍了忍想要流泪的冲动打住了洪小元的倾诉。 “肖记者,我老了,你帮帮娃吧,我没用……” 孙子在自己面前的剖白让庆国妈无力承受,她止不住自己的心焦和眼泪,好容易等到肖跃开口,便直截了当趁着没人注意时突然跪在地上冲肖跃俯下身子,口中破碎的哭腔声不大,却好像充斥了整个房间。 肖跃还在愣神,洪小元先哭着赶忙跪在奶奶身旁要扶起来她,却被老人坚定地拒绝着,就连三人再去拉,她也挣扎着不愿起身。 庆国妈哀求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肖跃:“肖记者,我小元娃是个好娃呀,我们家这个样子你也看见了,实在是帮不了娃,就当我求求你了,我一定每天念经求佛求菩萨保佑你啊……” “老人家你快起来!”肖跃顾不得面前老人年岁已高,使了使力将老人拉起,“您就算不说什么,我也会帮小元的!刘老师我们昨天下午商量了一下午,您放心,放心啊……” “谢谢!谢谢……肖记者,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庆国妈这才顺势又坐回矮凳,裤腿上的泥灰也不扑,只用袖口楷着眼泪。 “记者同志,你看娃这样的情况,咱总得想个切实的办法,咱们一起努力,就直接帮到位。”刘老师立刻跟着点明重点。 其实对于这一点,肖跃已经考虑了一路。 他本来是想,洪小元面临的情况如果是三胜子的欺负和与校外混混的勾结,还可以以自己记者的身份利用一些工作之便来让学校专门出面处理,但通过孩子自己的口述,他发现这件事不能简单地这么办。 洪小元提到父亲的次数不多,比起半年前他会时不时说‘我爸告诉我……’,这一次却从未再谈起过,取而代之的,是对父亲的冷嘲热讽和深深的恨意。 这个孩子,在被霸凌的过程中,随着自己曾建立起的信念的崩塌,父亲的伟岸角色也一并在他心中崩塌,化为一摊不堪的泥泞刺激着他,让他无法面对自己的人生。 “刘老师说得对,要帮孩子,就得从根上帮。”肖跃沉思很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对庆国妈和刘老师说,“换个环境吧,换个环境最好。” 刘老师一愣,思忖一会儿才点着头:“对,娃脱离一中现在这个环境,估计会好很多,起码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再来欺负他,娃心也会净一些。” “好是好……”庆国妈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想了想又发狠一般拍着腿,“换!只要对娃好,老婆子干啥都行!娃呀,你别担心,明天我上隔壁村问问你姥姥姥爷……” 洪小元却打住奶奶的话:“问他们干啥!家里一出事比谁跑得都远,就知道围着他家那个小儿子转!不许去!我爸没本事就算了,咱也不能一家人的脸都丢到隔壁吧!” 肖跃拉住洪小元,问他:“小元,让你转学,你愿意吗?” 洪小元低着头,想了半天才说:“不转,家里没那个钱,而且在这也没啥不好,打就打呗,早就习惯了。” “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了。”肖跃笑着冲他笑笑,抬头看着为难的庆国妈,“孩子愿意的话,这件事我来办就行,您年纪大了,不要东奔西跑。” “那怎么成!”所有人都很惊讶,庆国妈更是当场就想拒绝。 小吴也神色古怪地盯着肖跃,想要说什么却被肖跃制止。 “没什么不成的。”肖跃淡笑着,又拉过还在震惊中的洪小元问,“但是你得跟我保证,你必须按照自己的目标,好好去努力,好吗?” 洪小元的神色从震惊渐渐变为感动,又最终化为斗志:“好!我一定努力!” 正文 第12章 前尘往事 确定了方向,肖跃感到一种思路被破开的畅通感,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悬心于此事。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也并没有扎根在这一件事情上,可每每工作之余总会想起这个白头村的孩子,这曾经一度让他理性的自我感到有些奇怪,却又找不出原因。 今天貌似冲动而为的一番话说出口之后,他才感受到自己仿佛这半年来心底压藏着的,原来就是这样一份领悟。 这不是单纯的施以援手,这是对于和自己出身有些类似的穷苦孩子们的,感悟至深的理解。 有初中部主任刘老师在场,关于洪小元转学的事项开展进行得顺风顺水,不多时肖跃就将转学需要办理的各种手续了然于胸,并且暗下决心,既然要脱离环境,不如就离白头村再远一些。 “肖跃叔叔,奶奶年纪大了,还生着病……”洪小元听完肖跃的建议,有些隐忧地说。 庆国妈赶忙摆摆手:“别听娃瞎说,身体好着呢!远些好,远些就没有人一天到晚说些怪话影响我娃!” 肖跃这次来,并没有问庆国妈到底生了什么病,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多嘴,自己认为的善意有时会成为压力,他时刻叮咛自己不要越界。 但这种情况却是他必须考虑的。 好在洪小元马上要到暑假,他尚有时间来详细地规划一番,于是在叮嘱了洪小元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学习争取考试排名可以靠前一些之后,也就抓紧时间离开,准备回到西京进行周边学校的摸排。 临走时,庆国妈和洪小元几乎将肖跃一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送到村口,眼神依依不舍。 “肖记者,大恩大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答。”庆国妈拉着肖跃的手不断上下握着,感佩之情不知如何表达,眼神和动作就显得无比投入,“小元娃呀,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人家对你的帮助。” 洪小元点点头,认真地说:“我会的。” “在村子里,不对,不管村子里还是学校,这事情都不要说。”刘老师在学校处理的事务多,自然也明白这种事情应该如何应对,“一来是防止学校村里那些人再叨叨点儿啥出来,二来也是不要让别人知道记者包揽下来这个事,别给记者添麻烦。” 这点让肖跃对刘老师的好感和敬重又多了几分。 “老人家,刘老师,还有小元,这件事还需要时间去完成,等手续全部做完,我再联系你们,就是得麻烦你们多等等。”肖跃笑着说。 “不急不急!等!”庆国妈感激地握着手,从随身带了一路的包里拿出一小筐土鸡蛋和两张不大不小的锅盔。 肖跃一开始出村时就觉得老太太包里鼓囊囊带着东西,想去接但被制止了,也便没有想太多,谁知到了村口,才知道这些是庆国妈带了一路,想要回馈给他的礼物。 他不能收。 洪小元买回来的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已经不是最新鲜最贵的那一批,再加上这土鸡蛋可比菜要贵上不少。 “老人家,孩子长身体的时候,鸡蛋就留着给孩子吃。”肖跃拒绝着,但看见庆国妈那样无以为报的眼神,想了想又接过锅盔,“不过这锅盔西京倒没有,我就收下了,谢谢老人家。” 庆国妈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 送千恩万谢的刘老师回到拜县一中后,肖跃和小吴终于踏上了回程。 雨已经不再下了,难得的好天气持续到了今天,竟然也有了些艳阳高照的喜乐意味。 肖跃斜睨着小吴没有表情的侧脸,心里笑了笑,张口问:“怎么,从听我说要资助孩子转学开始就闷闷不乐好几个小时了,是觉得他们家不用资助?” “肖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吴气哼哼地说,“现在资助哪有实名的啊,你这样等于是把自己给暴露出去,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你怎么办?” 小吴说的不无道理。 从毕业接触媒体行业以来,肖跃跟在新闻屁股后面跑了不少的地方,不说各行各业都精通,但至少都有过了解,与贫困资助相关的新闻,也是有跟进过一些的。 其中有一条就是一位实名资助了几个孩子的人,待到孩子长大成人步入高等学府后,便因想鼓励孩子们的勤工俭学而停止资助的事情。 本身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但恰好那位资助者是娱乐圈知名巨星。 在巨星停止资助后,谁都没有想过被资助的孩子会倒打一耙,对该巨星出口成恶,这种本应健康且充满温暖的关系,竟然变成了一厢情愿的农夫与蛇。 那时的社会舆论极尽耸动之能事,巨星因此倍受压力,而被资助的孩子也被很快挖出信息,战战兢兢生活在阴影下。 肖跃他们当时做的,不是为谁战队,而是抛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观点,那就是:接受好意的人们,是否会反过来被这种善意禁锢? 在去采访全国不同的被资助者时,肖跃的目光放在了这些孩子们的真情实感上去,那些孩子大都看似稚嫩却早熟,对‘被资助’本身有着非同他人的感受度。 更令肖跃惊讶的,是那些孩子们对这种名号的排斥。 每每遇到表彰,或者接受了本没有期盼过的援助后,他们就要上台去表达自己的感恩戴德,哪怕自己不希望如此,但无论是学校还是舆论都告诉他们——你们要领情。 领情的表现让他们不堪重负,一边必须要接受这种善意才能让自己更加贴近梦想,另一边又内心焦灼,想要摆脱这种被另眼相看的枷锁。 于是肖跃的观点抛出之后,自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而他本人也赞同,如果有能力有想法去以这样的方式献爱心,还是匿名比较妥当。 但在洪小元这里,他破戒了。 “肖哥,你比我年长几岁,经验也比我丰富,按说我是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去说你些什么的,但是你这个事儿真的很欠妥!” 小吴看肖跃不回复自己,更是语重心长地打开了话匣子。 “实名这个事儿其实也还好,没见过面,中间通过个……比如刘老师吧,通过刘老师给孩子一些补助,也算没太大关系,但是你倒好,整个人干什么的住哪个市都给暴露得明明白白,这事儿其他人不知道还好,要真他们谁说漏嘴,被有心人知道了,你猜猜行业里怎么评价你?沽名钓誉!懂吗!一个记者,哪敢接这么大的帽子戴?!” 肖跃忍不住笑了:“你替我考虑得还挺深入啊,小吴,这几年没白跟着我,业务水平见涨啊!” 小吴皱眉咂嘴:“啧,肖哥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就不担心吗?” “唔,现在担心也没用了啊,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干脆一推二五六,不管不顾了吧。”肖跃靠在头枕上,眼睛渐渐从小吴身上挪到右手边车窗外。 雨后的天色湛蓝,映衬得路旁所有景物都鲜亮得很。 “而且我相信,洪小元他不会的。”肖跃轻声说,“我相信他。” “肖哥,我可真的不是怀疑这孩子,小元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这么相信,总得有点儿事实依据吧?” “他对父亲的怨恨其实是一种不解,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母亲活着的时候总不着家照顾,直到母亲去世才去痛苦,反而造成更大灾祸。”肖跃解释着,“他还不明白,人世间的事情有很多无奈,现在他把父亲当成敌人,在对敌人的不解没有得到回答时,他不会做多余事情的。” 小吴仍旧有些不明白,对肖跃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仍有微词,他皱眉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摇摇头说:“虽然我还是不赞同吧,但是肖哥你见识多,对事情判断也比我准确,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丧气认命的声音传到肖跃耳朵里。 “你可能不太明白,这也正常。”肖跃笑笑,“其实我之前一直也是秉持这个原则,不实名的……” 小吴有些惊讶:“肖哥,听你这个意思,是原来还资助过?不止洪小元一个?” 肖跃点点头:“对,四个,都是匿名。” “啥?!肖哥你也太强了点儿,做好事不留名啊,我都不知道,当代雷锋啊你!”小吴惊讶地瞥肖跃两眼,之后马上好奇起来,“将将呗肖哥,离西京还远呢,刚好让我学习学习好人好事,领会一下您的精神,提高我自己的思想品德!” 肖跃失笑,白小吴一眼:“八卦就八卦,还说得这么好听。” 随着小吴认同一般的‘嘿嘿’一笑,肖跃的思绪也飘回了还在华城报业做一名小记者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刚毕业不久,由于本身就是在西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学了4年的新闻学,毕业之后就直接意气风发地面试了华城报业,顺利上岗,而他去采访的第一条新闻,就与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匿名资助息息相关。 “也碰巧了,当时临近过年,南方回城的农民工流采访报社里那些老记者都不愿意去,一来赶着办年货,二来又嫌这次采访本身辛苦,这么退下来,就落到了我一个刚进报社半年的愣头青身上。” 肖跃边笑边说,将8年前的画卷在小吴面前缓缓铺了开来。 正文 第13章 留守儿童 2008年,肖跃的人生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他在校期间针对汶川5.12特大地震进行的采访新闻稿一举获得了西京市新闻媒体新锐奖。 那时举国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肖跃作为心系苍生的新闻学学生,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使命的召唤,虽然他根本不可能深入震区去进行一些实质性的工作,但他却从别样的‘观察者’角度出发,撰写出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报道。 这则新闻稿最初不过是发表在校刊上,在学生们的大肆讨论后被新闻与传播学院的主任注意到,当即推荐给了对接的媒体单位。 肖跃没有想到,这样一篇看起来情感过于激荡、文笔又有些稚嫩的文章竟然获了奖,还让临毕业的他成为了全校的风云人物。 有了这样出名的新闻稿在先,肖跃第二件大事就来得理所应当。 他在论文还没有完成之际就收到了西京市最出名的报业集团——华城报业伸来的橄榄枝,对方对他在就学期间的品学兼优赞赏有加,更为他出色的灵气和共情所折服,诚邀他成为华城报业的一员。 于是,肖跃在学校的名气更盛,他是新闻与传播学院中,为数不多还未正式毕业就获得了大好前途的优秀学生。 在工作与学业都成为一片坦途时,第三件事却给肖跃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与他同窗4年的女友在讨论到他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时,产生了不小的分歧,肖跃认为自己的工作神圣不可侵犯,是高悬于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警醒世人,导人向善,但在女友那里,则只不过是一个‘赚不到钱事又多’的苦差。 女友建议肖跃,为了二人的美好未来,让她的父亲也顺便将肖跃安排在电视台工作,环境好又轻松,与新闻传播业务也很对口。 但肖跃还是拒绝了。 他对女友的失望并不是从这一刻开始的,此前交往的几年里,他渐渐发现了女友的身家背景以及她与自己认识世界的不同,只不过这一次,女友是在逼他从感情和志向中选择一个罢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零和博弈。 踏进华城报业的大门时,肖跃接到女友的分手电话,这段他付出了满腔爱意的恋情终于落下帷幕,也紧紧地闭上了他的心门。 华城报业的工作并不像肖跃曾经期望中那样神圣,肖跃在步入工作后近一年的时间都在反思,是否世间万物大都这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当你靠近之后,才能发现那些掩藏在美好光辉下的乏味与无趣? 他做了几乎整整一年的资料员,每天都在和各种文件校对打交道,当初离开学校时有多么志气高昂,现在就有多沮丧。 那个新锐奖的奖杯就在他身后的文件柜里,让他每天工作起来都有些如芒在刺,公司同事关系有一种平淡疏离的和蔼,但唯独这个奖杯,好似一直在嘲笑他的无所事事。 …… 事情的转机来得突然又有些草率,像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实在是接不住了,才扭头想到办公室还有个新来的‘老实人’一样,转交到了肖跃手中。 那时领导心虚的赞美成堆地吐在肖跃身上,生怕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肯接受似的,东拉西扯地找了无数理由,但肖跃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也并不在乎,他只在乎一件事: 他终于,可以向自己从上学时就怀揣着的信念前进一步了! 这一年,肖跃23岁,在华城报业是一个丝毫不打眼的小透明。 欣然接受了这份人人嫌弃、没有油水又费劳力的采访后,肖跃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奔波。 临近春节,这一年的春运大潮即将汹涌来临,在春运大潮中向来占比最大的农民工群体成为了这次肖跃需要采访的对象。 在肖跃只身一人抵达被采访人家所在的村庄时,他前后院地寻找,只看到了一个孩子。 “小朋友,请问这里是李建业和赵秋霞的家吗?” 肖跃寻了半天,看见孩子警惕地瞪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眯眯地开口问。 孩子孤疑半晌,身上的衣服像是几年都没有换过,显得十分破旧,离得近些甚至还能闻到一些若有似无的酸腐味道,他看着眼前这个相较村庄来说已是光鲜无比的年轻人,慎重地问道:“有事吗?” 西北小村落的冬日往往都伴随着干冷凛冽的寒风,年纪轻轻的孩子脸上尽显刺骨罡风掳掠过的痕迹,颧骨上是一团团扎眼的潮红,连同刚做完农活的手指节也有着城市里难得一见又令人心惊的冻疮。 “小朋友你好,我是华城报业的记者肖跃,”肖跃尽可能小心又温和地递上自己的名片过去,不让自己眼中的心疼流露得太过明显,“是来采访的。” 或许是由于感同身受,他仿佛看得见孩子骨子里的倔强与自尊,不愿以华城报业记者的鼎鼎大名居高临下,在努力攀谈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让面前这个叫做李强的孩子松懈下来。 这一次的采访并没有如他计划中一般顺利。 海城地处南方,气候四季如春,在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也一如春风般扶摇而上,很快地就成为南方众多城市的领头军。 经济的腾飞同样带来的,是民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体育等需求,于是从肖跃毕业那年开始,城运会确定在海城举办的消息已传变了祖国各个角落,而为了迎接这场声势浩大的文体活动,海城城运会的基建也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地展开,为了来年9月份召开的城运会,华城报业特别安排肖跃针对于参与基建的农民工进行采访。 李建业和赵秋霞就是参与了这场基建的农民工夫妇,肖跃在华城报业给予的名单信息上翻了半天,才一看到他们的家庭情况就下了决定。 要说原因也很简单,相较于其他外出务工的农民工家庭来说,李建业和赵秋霞的家庭属实有些特殊,而这个特殊的根源就在他们的孩子——李强身上。 不像其他农村家庭那样人丁兴旺,李建业和赵秋霞的家庭关系都十分简单,并没有几个亲戚,再加上头两年李建业的老母亲去世,家里拢共也就只有这一家三口了,城运会基建开始,夫妻俩纷纷外出务工,年纪尚轻的李强便只能独自留守,翘首盼着父母回家。 “爸妈说,城里的活儿急,去年雪灾都是就地过年的,今年票就难买,再加上工地不放人,就没回来。” 李强说这些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抬,声音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刚满12岁的孩子,但肖跃听得出他字里行间的赌气。 “李强,那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没有说一个人怎么办吗?”肖跃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童年,虽然这次打算采访李建业和赵秋霞的计划扑了个空,但面对这样一个形单影只的孩子,他还是不落忍。 李强撇撇嘴:“说了,让我到隔壁二婶家,但那是他们家,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我过去算什么。” 肖跃哑口无言。 他想起父母罹难后自己的日子,那会儿他也还小,虽然多有人来照顾,可毕竟完满的家庭版图被硬生生让命运剥去了一大块,总让他心中无限哀恸,从小到大学习过无数赞美感怀亲人的诗句,直到那时他才将‘每逢佳节倍思亲’理解得通透而艰辛。 “不过,回不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爸妈身体要好好的才行。”冷下来的场子里突然响起李强稚嫩倔强的声音,一下子划穿了刺骨细密的风,“现在他们辛苦也是为了我嘛,等以后我长大出息了,做了警察,就不让他们抢票,我给他们买飞机票!宽宽敞敞地回家!” 肖跃有些意外,笑笑问:“李强,你的梦想是要做警察啊?” 李强抬起头,认真地冲着肖跃点点脑袋,一字一句地说:“爸爸妈妈这么久没回来,我们镇子上的警察叔叔还特地来家里帮助我生活,我以后也要帮助别人。” 孩子的世界往往就是这样单纯,从哪里得到馈赠之后,第一反映首先是如何回馈。 肖跃心头一暖,采访对象选择错误的懊恼已经全然消散殆尽,他记得自己走上记者这条道路也和李强一样,稚嫩却盈满热血的胸堂中揣着一颗回报众人的心。 不过同样紧要的是,他的求学之路并不太容易,9年义务教育之后的学杂费激增,如果不是有好心人的帮助以及一位‘长腿叔叔’的善款资助,他或许一辈子也追不到做记者的梦想。 想到这里,肖跃心思突地一动。 他再度认真地打量李强和周围的环境,父母在外务工的李强显然并没有摆脱家徒四壁的情况,海城的高消费让得到酬劳的夫妻俩也剩不下多少钱来给儿子一个足够好的教育条件,而现如今孩子已经12岁,翻过年之后,9年义务教育也就结束了…… 回到西京的路上,肖跃思绪万千,似是在犹豫又像是焦急万状。 终于,在以‘长腿哥哥’的昵称向李强进行了指向性的资助之后,几天来的焦虑好像才突然找到了落脚点,肖跃的心境也随之平和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真正给予这些孩子们一些实质帮助的道路,一条似乎没有尽头、但一定会汇涓成海的宽阔大道。 正文 第14章 女大学生 肖跃的‘初体验’讲完,小吴已经将车缓缓地开进了西京市绕城高速。 劳动节长假是目前居民们难得的连休时间,这几年又恰好赶上节假日高速免费,各路车辆来来回回,将原本畅通无阻的高速道路也堵得严严实实。 小吴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前面排成长龙的车队嘟囔:“好家伙,自从免费开始,高速就比低速还慢。” “等等呗,反正该办的事儿也办了。”肖跃笑笑。 “不等也没辙嘛,总不能掉头是不是,”小吴看前面车辆基本没有发动的意思,干脆嘻嘻笑着扭过头对肖跃说,“而且肖哥你这不才说了一个嘛,还有时间,再聊聊呗!哎,刚才那孩子你后来还见过没?长腿哥哥?” “嘿,说你八卦,你还干脆就认得利落起来了。”肖跃笑着白小吴一眼,“要对其他民生新闻也能有这么敏锐的嗅觉,还愁找不到好新闻?” 说归说,肖跃还是在小吴死皮赖脸的嘿然笑声中讲述了起来。 “那次农民工的采访因为我一开始的判断失误没有成稿,快过年了,时间又紧张,所以工作任务也比较大,除了一些信件往来以外也就再没有见过李强了。” …… 化身长腿哥哥之前,肖跃一度陷入了是否直接将工资划分出一部分给到李强手里的困扰中。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些为数不多的资金也能准确无误地流向被资助人,免除了中间一系列看起来可能有些繁琐的手续。 但在面对李强倔强坚韧的眼神时,肖跃最终还是有些退缩了,他明白那种眼神中传递出来的含义,也不希望自己过多地渗入李强的生活之后不可避免地开始‘指点’孩子的人生方向。 最终他找到了希望工程,在与负责人对接后,选择了以化名的方式默默地贡献。 希望工程让肖跃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从对李强的资助开始,他时不时就会关注一下需要被资助的学生信息。 本身工资就不多的他无法再献出更多的爱心,可每每看到除他之外,还有很多人在默默关注着这样一群孩子,他自己仿佛也受到鼓舞一般,暗自下了决心要将这份‘事业’坚持不懈地做下去。 一年多的时间里,肖跃在华城报业的工作通过那次农民工采访渐渐打开,随着工资水涨船高,他登录希望工程网页也越来越多,想要再尽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这一次点开网页后,他看到网页上多了一个新项目,有些意外地点开之后才发现,项目已经启动了有些时日,而旁边页面上显示的已捐款人数却寥寥无几。 他认真地查看项目介绍,才知道这是一个针对于大学生的资助项目。 贫困大学生一直以来都是学校乃至社会各界帮扶的对象,但恰好因为这样的印象,导致很多贫困大学生实际上能收到的帮助反而杯水车薪。 前有社会捐款、后有学校设立的各种奖学金助学金,贫困大学生就处在这样一个略显尴尬的位置上,伸手多要一些仿佛实在太不懂事,但高昂的学费又实打实地摆在那里,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肖跃在这些贫困大学生中间,看到了一个略显特殊的对象。 与其他实打实贫困山区出来的大学生不同,苗香寒亲手写下的陈情信让肖跃看来更为动容。 她是今年考上西北师范教育学院的一名新生,是小村落飞出来的金凤凰,本应成为全村人骄傲的她却因为刚刚出生的弟弟而有可能失去接受教育、成为一名老师的机会。 入学通知书与弟弟的降生几乎同时向她的家庭报喜,但一张薄薄的纸片远没有一个呱呱坠地的大胖小子来得实在,苗香寒贫苦了大半生的父母合计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服从命运的安排,苦求着苗香寒放弃学校而是去工作,省下来的学费在村子里,可以让她的弟弟有一个差强人意的人生。 苗香寒写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她在苦熬了18年之后考上了大学,可不正应了这句话?于是兴冲冲地改了名字,等待着自己绽放的那一天。 可她更清楚的是,在改名之前,她叫苗香娣。 香娣,想弟。 不用过多笔墨解释,肖跃看到她的本名时,就已经想到了。 这个姑娘的陈情信写得令人动容,字里行间并没有流露出过分苛求的意味,也不全是对命运的不甘,而正如那句梅花香自苦寒来一般,有一种了悟现实却又不低头的孤傲,这反倒让肖跃看着眼热,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一个好苗子无奈之下得不到资源更让人心疼万分的了,肖跃几乎没有经过过多的思考就联系到网站关于该项目的负责人,指名要为这个大学生进行资助。 他有些没有料到的是,大学生的资助与小初、高中不同,费用是一次性缴纳,并且金额上也要大得多。 项目负责人在电话中听出肖跃的犹豫,并表示理解,他说:“其实也有一些刚参加工作的好心人来问过情况,不过现在大学的费用比较高,再加上这个捐助模式,确实压力是要大些的,不过现在好心人这么多,我们也是很欣慰。” 挂掉电话之后,肖跃头一次感到了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 他明白项目负责人的好意,对方不愿打击自己助人为乐的积极性,甚至对他能来多问一问情况而表达了敬佩,可这些还是让肖跃心头发堵。 座位旁边的日历让他了然了自己心头发堵的原因——距离开学,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火热的夏日无差别地灼烧着芸芸众生,肖跃直到下班都被这股子热气炙烤得坐立难安。 第二天一早,肖跃就趁手头的工作处理干净之后,跑到银行去将卡上的钱查了一遍,脑子里不停地计算着要如何将这些虚空的数字更加妥帖地运用在实际的生活中。 华城报业内部人员闲散八卦惯了,看肖跃嘴里手上不停地念叨着金额,兴起了探究嘲弄的心,他刚坐在位置上,就有同事趴过来摇头晃脑地刺探:“肖跃,看样子这两年干得不错啊,都开始算账了?” 肖跃始终无法很好地处理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听到问话只是笑着敷衍:“李哥你说笑了。” 另一个同事将文件夹在手中拍得啪啪作响,眼神暧昧地冲李哥努努嘴:“小肖年纪也到了谈女朋友的时候,你还别说,人一个山村出来的穷孩子,给女人花钱嘛还是舍得,专程跑一趟银行呢……不过小肖,现在这女人可是会吸血啊,你那点儿工钱,小心让人给你卖咯!” “张师你这就是小看咱肖跃了,他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花就花了呗,要不然把钱放那里干啥?哈哈哈……” 肖跃心头一阵火起,眼看着就要发作,想了想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给女人花钱当然要舍得,我可没有张师身体那么好,嫂子打骂都能扛得住。”肖跃冲两位不怀好意的同事笑着说完之后扭头便走,完全无视二人在背后冷下的脸,他理直气壮地想,给苗香寒资助,不就是给女人花钱嘛,让孩子有一个更良好的教育,不就得舍得嘛,没毛病,一点毛病都没有! 以‘长腿哥哥’的名义从银行汇款出来之后,肖跃才感到一直威压于头顶的烈日仿佛被驱散了。 工作了一年多努力存下来的不到一万瞬间去了一大半,这些钱原本是他想要好好地给自己犒劳犒劳,换个质量好些的录音笔、相机之类的,这一趟说是冲动也好计划内也罢的资助过后,录音笔和相机是彻底与他无缘了。 他一边在公司楼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油泼面边吃边想,好像除了录音笔和相机以外,华城报业的这份工作,也快要无缘了吧。 …… “我的天啊,终于下高速了,肖哥我跟你说西京市这个路是真的难走,啥时候都是一窝蜂一窝蜂的人。”堵了几个小时之后,小吴终于将车挪出了高速,行驶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但是肖哥,你好好的资助就资助呗,怎么还能扯到工作无缘上去?华城报业可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肖跃哼道:“也不知道是谁应聘的时候说,就是看中了我从华城报业辞职这一点的。” 小吴听到肖跃说起自己应聘的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解释道:“就是因为华城报业难进,所以能辞职的人肯定都不是一般人嘛!再怎么说也是西北地区最大的报业集团,是咱们西北媒体人眼睛里肥得流油的差事!” 肖跃点点头:“这话倒没错,现在这几年报社利润不行了,但华城报业还是站得稳稳当当,老牌子又资本雄厚,不简单,要不是他们给的工资在业内都是数一数二的,苗香寒这个孩子我还真的资助不起。” “那这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师范学院,应该是当老师吧。”肖跃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本来资助也就是一次性,由项目负责人那边去对接的,我也就了解并不多。” 小吴却有些不以为然:“师范学院也不一定当老师啊,你看我,不就没找对口工作嘛……” “嗯,就你这个对待业务的态度……” 肖跃刚开个头,小吴就开始求饶:“肖哥我错了,我投降,在我看来啊你才应该当老师,什么话都能绕到业务上来,业界良心啊!” 正文 第15章 昔日恋人 相比高速路上的拥堵,西京市内要好得多,才下高速没多久,小吴就将车开到了办公室楼下。 许是听肖跃的故事听得兴起,本该在肖跃劝说下回家与父母吃饭的小吴偏生要顺路买上几瓶好酒几个好菜,硬生生缠着肖跃回到办公室,说是要把领导的辉煌过往听完才能解馋,肖跃拿他没辙,只好半推半就地首肯。 才进门小吴就吸吸鼻子,疑惑地问肖跃:“肖哥,你这房间里怎么一股子馊味儿?” 肖跃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急匆匆赶着去白头村,胡乱打扫完的粥饭根本没顾得上彻底清洗,5月份的天说热不热,但下了一场场雨之后,本就西晒的办公室就越发地像蒸笼一样,那些堆在垃圾桶的剩饭被这么一孕育,早就不知道经过了几番变化。 他加快步伐冲向厨房,捏着垃圾袋就往出窜,小吴在一旁咋舌:“肖哥,你这可一点辉煌的样子都没有!” 死死喷了好几下空气清新剂,又将窗户大开之后,屋子里的味道才好了些,肖跃坐在沙发上懊恼着要打开小吴买的菜,被对方一把拦下来:“肖哥别急,这会儿打开别串味儿了……” 肖跃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我看我对你还是太温和了!” 小吴赔着笑,打开酒给肖跃倒满:“嗨,这不是看你一路上忆往昔忆得颇有几分惆怅嘛,开个玩笑。肖哥,你路上聊了俩孩子,还有俩呢?” “后面就简单得多了。”肖跃端起酒杯与小吴的相碰,轻抿一下,“资助了苗香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吃馒头就咸菜过的,中间隔了大概两三年的时间才又开始继续,为了防止自己再逞匹夫之勇,干脆就只捐款,让项目负责人去分配了。” “嚯,肖哥你也太自谦了,做好事都能叫匹夫之勇啊?不过中间怎么隔了那么久,按你的性子,八成耐不住要献爱心吧。” 肖跃看着小吴打趣捉狭的笑,也低头苦笑一下:“要是没那两三年的间隔,你也不会来我这了。” 对苗香寒的资助使得肖跃的生活立刻捉襟见肘起来,本来就与夹枪带棒的同事们相处不好的他那时在单位越发显得可笑起来。 “张师,还是您老成持重看人准,你看看,你才说完小心让女人给卖了,咱们肖跃同志果然就着了道。”李哥在看到肖跃几次三番默默无语地吃馒头咸菜之后,几乎已经确定了肖跃‘为女人花的钱’打了水漂,就好像忍不住要为自己曾经的话做个验证似的,拉住张师就开始冷嘲热讽。 “哎,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张师一脸可惜地垂头擦眼镜,眸子里却是幸灾乐祸的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小肖还是年轻,说他嫂子什么打骂我,但我们媒体工作者嘛,要辩证地看问题对不对?打骂归打骂,她还不是给我生儿育女伺候我,对不对?” 肖跃在工位上听得一阵恶心,嘴里的咸菜都好像要发霉似的。 从进到华城报业之后,肖跃无论工作还是人际关系都一直十分边缘,不是他不想深入这个行业或者同事关系中去,而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偌大的一个报业集团里面,上上下下的部门中间竟然没几个人是真正怀揣着梦想走进这个大门的。 工资高、事清闲、名声大、福利全,这四样东西将从业者的热忱死死地压在最垫底的位置上一动不能动,以至于肖跃终于工作方面有了点起色,周围的同事们便变了态度,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他想到前女友跟自己分手的理由,就这样一个在对方眼中‘钱少事多’的单位,竟然都能藏污纳垢至此,也不怪自己工作几年来多有寒心了。 于是他在那一刻的犹豫动摇都化为一腔孤勇,蒸腾喧嚣着鼓舞他自立门户。 “那会儿互联网刚发展起来,势头很猛,但是除了几大门户网站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热点新闻入口,更别提自媒体了,我一开始也是试着给其他网站投稿,慢慢地才有了些收入的。”肖跃迅速地回忆完毕,笑着说。 “11年,啧啧,肖哥不是我说,你是真的爷们儿,那会儿华城报业发展得多好啊,光是国家表彰都好几次!你还偏偏就在那会儿急流勇退了!” “也不是急流勇退吧,辞职之前我就开始针对互联网进行投稿了,当然是披着‘马甲’,结果巧不巧的,刚好让那个阴阳怪气的李哥看见我投稿,我心一横,在他往上面捅之前,干脆辞职算了。” “那领导能放你?” “哼,面子话说一说也就罢了,华城报业哪里会缺人呢。” 肖跃没有告诉小吴的是,除了这个人尽皆知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件事才是催动他辞职的重中之重。 那位非常看不上他工作的前女友,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由父亲直接安排来了他们部门,并且直接成为了他们几人的直属上司。 在前女友于晴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肖跃就那么坐在工位上就着咸菜啃馒头,一抬眼对上于晴半是可惜半是嘲弄的眼神,让他立刻就吃不下去了。 晴天霹雳来得非常快,于晴中午才来到公司,还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八卦已经飞遍了办公室各个角落,饶是肖跃想充耳不闻都没辙。 于晴是因为怀孕,才特地被安排到这样一个清闲的岗位上来的,她的丈夫是与她家业相当的西京商业精英,据说两个人刚刚从大学毕业便相识相知如胶似漆,好得蜜里调油,实乃模范夫妻。 肖跃没滋没味地想,可不是模范夫妻吗,根本就照着‘成功’的模子去找的。 就这样,他开始如坐针毡,心中不知是对那段恋爱的回忆多一些,还是对现下的丢脸多一些。 相安无事了没两天,于晴趁着午饭时特地溜达到他的工位前,纤细如初的指尖轻轻地敲了敲肖跃面前的桌面,清亮动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肖跃,之前你的新闻稿我看了一下,写得不错,比大学那会儿笔锋犀利了许多。” 肖跃感到一股热气轰地一下从脖颈处冲上脸,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说自己是关公像都会有人信。 他抬头看,孕期的于晴似乎只是比大学时候胖了一圈,但也是因为这圆润,倒显得她看起来更加年轻了,白皙的皮肤衬得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一抹明亮的笑容带得脸颊处两个酒窝都有些醉人风韵。 “下午来我办公室一下,有个专题,你先看看资料能不能接手。” 于晴半点了点头便笑着走开了,肖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周围悉悉索索的议论、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探究眼神。 他本能地想逃。 从于晴的办公室出来之后,肖跃感到一阵恍惚,他工作以来从没有接触过建党90周年这样大的系列专题报道,这让他原本想要辞职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最终还是纠结着接下了这一份极富锻炼性的工作。 这可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啊! 几个月的工作下来,他和于晴之间互相配合,将这个系列专题报道推进得无比畅快淋漓,而他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大学时光中,和于晴一同进行小组专项作业的时候。 努力的成果喜人,这一系列专题报告在年底前大获头彩,受到了国家表彰,为华城报业的金字招牌又镀上一层真金。 肖跃自然是高兴的,他的能力再度被认可,哪怕名字是排在三位。 但他的同事却不这么想。 风言风语不知道从何而起,可一旦乘上风,就会刮得四野皆知。 肖跃为求利益,与既是校友又是领导的女上司于晴暧昧不已的小道消息经由一个又一个同事传播,最终成了一摊不堪的闹剧。 于晴的老公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肖跃血红着双眼挂了彩,同事们表面拉架,实际上却巴不得看些更热闹的场面,而于晴只是在一旁寒着脸流泪,半句肖跃的好话也没说过。 国家表彰的奖金还没下来,肖跃就头也不回地辞职了。 辞职当天于晴犹豫着拿出一个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她将信封塞在肖跃手上,垂眸皱眉轻声说:“对不起。” 肖跃愕然,他看看信封,又看看眼前的旧日恋人,哑然半晌才笑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呢。” 他没有拿那个不知道是否代表着歉意的信封,他觉得烫手。 …… “肖哥,肖哥?想什么呢?” 小吴的声音打断了肖跃这个难堪的秘密,他边挥手边问:“你还没说后来的事儿呢!” 肖跃挡住小吴的手,好笑地说:“后来啊,后来就是一个愣头青,简历也不带,作品也不准备,就这么大剌剌地冲到我面前问‘肖跃在吗,我要来工作’,没了!” 小吴的脸红起来:“肖哥你不带这样的,我当时不跟着家人嘛,他们刚好要招聘,让我来看看,那你说,看看罢了,谁还会专门准备啊……” “懒就懒,还找理由。”肖跃白小吴一眼,笑着跟他喝酒。 “嘿嘿嘿,肖哥,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 是啊,不管是信封还是传闻,他该学同事们一样,看破不说破才对嘛……肖跃想着于晴,仰头将酒灌进肚子里。 正文 第16章 前往杏林 西北人性格豪爽洒脱,再带上些酒气,几回合下来酣畅的肺腑之言就伴着气势如虹的骄傲姿态如倾盆般被倒了出来。 肖跃和小吴自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酒量如何尚且不论,但这气势如虹的姿态也在推杯换盏中渐渐厚积薄发起来,掏心窝子的话不分辈分贵贱,直截了当地被摊平铺展在小小的办公室里。 “肖哥,今儿咱兄弟俩可聊了一路了,倒了你都没提,为什么就那么想不通,非要实名资助洪小元呢?” 小吴这个问题憋了一路,趁酒正酣壮了壮胆,终于说了出来:“你刚才说的那些孩子,个顶个的特殊,都还能把住原则,怎么到了他这里就眉眼都寻不见,一抹黑地扎进去了?” 还别说,这个问题不只困扰了小吴一路,甚至就连肖跃自己也有些迷糊,怎么就连半点考虑都没有便应了下来。 杯中琼浆映着灯光氤氲起一股莫名的气韵,跟着波纹柔和,肖跃感到一种在人生长河中漂浮的跌宕。 “大概还是像吧。”他终于说,“小元这孩子,跟我有些像。” “就因为是一个地区出来的?不对啊,那肖哥你资助的这些个孩子,不都是西北山村里走出来的嘛。” 肖跃摇摇头:“我是说这孩子性格,跟我很像。” “净瞎说。”小吴别过头嘻笑一声,“才见过几次啊,就知道性格了?别的不说,就咱们头一回去拜县的时候,那孩子多乖啊,结果谁能想到半年功夫不到就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能想不到呢。”肖跃沉默一会儿,苦笑了声。 在小吴有些意外的微醺目光中,肖跃将自己求学时期的过往浅浅地轻描淡写了出来。 那些曾经给稚嫩的自己带来伤害的,已经如云如月一般遥远无法触摸,却也如云如月一般静谧轻巧地笼罩了他整个人生。 “我父母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小吴连忙摆摆手:“肖哥,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伤心事……” 肖跃打断他:“无妨,小吴你要知道,有时候伤心的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它带来的后续,就好像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好不容易重返校园,却差点也因为父母的去世,连学业也没能继续下去。” “啊?肖哥……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马后炮了,但是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哎,幸好,最终还是学业有成。” 看小吴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肖跃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我们小吴还是个热心肠。” “肖哥……” “好好好,不打趣你。”肖跃点着头沉了笑,继续说,“孩子的世界往往很简单,这种简单是不谙世事的、没有杂质的,却也蕴含着一种‘不明理’的残忍,他们只模糊地懂得伤害别人的手段,却完全不明白这种伤害带来的后果。那个时候我回到学校,本以为可以沉下心来学习,但却没有,周围的孩子们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更有甚者,觉得我的悲伤痛苦都是过分惺惺作态了。” “……这……”小吴有些哑然。 肖跃理解,小吴从小就在西京市里长大,不明白这些深埋在乡野间,毫无恶意的恶举。 “其实孩子们懂什么呢,他们只是贪好玩,不明白丧失亲人的痛楚,也对话语的威力预估不来。所以很快地,我的成绩掉得非常厉害,变得不合群又易怒起来。” “肖哥,我懂了 ……”小吴的语气酸涩沉重,“那后来……” “后来是一个过来我们镇上支教的老师带我走出来的,他跟刘老师那种风格差不多,爱操心,看起来婆婆妈妈却实在心地善良得不行。”肖跃浅笑着说。 愣了半天,小吴才似是起誓一般重重地叹:“事端易解,心结难解啊。” “其实你一路上问我为什么实名,我也一直都没闹明白,直到刚刚才想通。”肖跃受到小吴感染,也起誓一般,“洪小元是个好孩子,他缺个人拉他一把,就像拉我那个老师一样。” 两人的话题又在洪小元的帮扶上继续了很久,直到舌头开始打结才结束,假期末尾的一顿酒下来,肖跃感到自己不能再陪着小吴疯闹了,再照这么掏心挖肺地喝下去,他之前所有小秘密非得被这个热血又八卦的助理探得一清二楚不可。 原本要给小吴的假期因这次临时‘出差’错过,肖跃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想要通知小吴不必过来上班,工作室的工作目前进度都不紧张,他也好抽空去选择一下学校。 谁知道电话还没打出去就听见门口传来的开门声,肖跃握着电话探头看,果然是小吴站在门口笑得阳光明媚,手里还不忘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饭。 “嘿嘿,肖哥,刚出锅的羊杂,香!” 不等肖跃招呼,小吴就大剌剌笑着自顾自进门,从厨房端出两个大碗来麻利地将羊杂汤盛好端来。 “你……” “肖哥,先吃饭,这几天应该没什么其他工作安排吧,咱不得一起去摸排摸排学校吗,眼看着小元还有一个月就暑假了,咱可不打无准备之仗!” 肖跃心里一热。 这个吴志强,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往往到了关键时刻,总又显得无比贴心。 休假的事情就这么被搁置了过去,两人就着蒸腾的香气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早饭,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对学校的摸排。 对于洪小元来说,学校的选择并没有一般学生转学那么简单。 首先是不能距离白头村太远,洪小元的奶奶尚在白头村住着,这样一个乖巧孝顺的孩子若是跑来西京市里上了学,来回探亲都成了麻烦。 其次是学校内部环境,拜县一中虽然与西京市的学校设施不能相比,可放在拜县也是数一数二有排名的中学,无论是教学设备还是师资力量放在那个片区都是有名的,洪小元本来就是天资聪颖的好苗子,如果随随便便换一个中学,说不准还真的会让他成了‘方仲永’。 最后也是最麻烦的,就是九二六交通肇事案的后续影响了,肖跃无法保证换了一个学校之后,会不会其他孩子真就能与拜县一中的三胜子他们不同,洪小元会不会转学之后再因为这件事受到排挤和欺负。 带着这三个要点,肖跃和小吴开始了对白头村周边学校的探查。 有了小吴灵巧的车技和热心的性格帮助,二人没过几个小时就确定好了方向。 拜县属西京市管辖,从地理位置上看,它一脚踩在西京市的边上,而白头村就恰好在拜县东北的山坳位置里,从地图平面上看,与拜县、西京成为了一个有着尖锐顶角的不等边三角形,只是这个尖锐的顶角白头村处在深山,盘根错节的土路拐上去着实太过困难,路程也就显得尤为漫长起来。 在这个三角形下面的底边上,夹在拜县和西京市中间的地方恰好还有一个杏林县,离西京稍微近一些,距离白头村的位置从平面看来,与拜县差不多。 杏林县自然也属西京市的辖区范围,但与拜县不同的是,杏林县早在西京市高速发展后,隐隐约约有了升区的架势,不仅政府的各种政策多有倾斜,各方面的资源也比拜县要优渥得多,而且更难得的是,肖跃小吴几次来杏林县采访,都是与这里的杏林中学有关。 杏林中学不仅仅是杏林市的重点中学,在两三年前,也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氛围成功跻身于西京市重点中学,向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知名高校输送过不少品学兼优的学生。 于是它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肖跃心中的首选。 只是第三个要点还在折磨着肖跃的心,他不太确定自己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尤其杏林中学这样大体量的重点中学,学生数量是拜县一中不可比拟的,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洪小元岂不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吗? “肖哥,不至于的,咱们上次去的时候,杏林中学都已经开始启动心理咨询室了,怎么会放任这种行为呢?” 肖跃叹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洪小元这孩子心思细腻敏感,我怕他接受不了。” “也是。”小吴沉思着点点头,婆娑着下巴,不多时后猛地一拍大腿,“要不就直接不告诉那边呗!” 不告诉?可行吗? 九二六交通肇事案的风波之广肖跃是清楚的,这个西京市人尽皆知的案件,难道能简简单单地凭一句‘不告诉’就能抹过去? “小吴,咱们的新闻稿里没有出现过洪小元的名字吧?”肖跃想了想,问,“世相头条还有其他地方的新闻稿里,有没有?” 小吴二话不说立刻翻出资料来仔细核对,越看越笑了出来:“放心吧肖哥,咱们没写,世相头条华城报业那些媒体关注点都在洪庆国因妒杀人上,孩子连提都没有提过!” 肖跃感到自己的心稍稍地放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先瞒着些,反而是好事呢? “小吴,开车,我们去杏林中学!” 正文 第17章 入学商谈 杏林县紧靠国道,距离西京市只有三十多公里,大抵是为了升区做准备,整个杏林县的规划都显得恢宏不少,宽敞的道路两旁尽是市建项目大刀阔斧的改革痕迹,老旧的街巷都被掩藏在朝天大路背后,很有种时代在同一空间下更新迭代的气息。 相较于拜县来说,杏林县的规模大上了不少,也先进不少,作为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杏林中学自然也是气势恢宏的。 气势恢宏的学校自然有其严格的规矩,小吴开车来到学校门口,费了好一番唇舌才突破安保大爷的防线,大爷犹疑着按开电动伸缩门,认真盯着小吴登记完毕之后才放了二人进去。 “肖哥,是不一样哈?”小吴下车看着开阔霸气的教学楼广场感叹。 肖跃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些东西上,他纠结了一路到底要不要隐瞒洪小元的身世背景。 从本能出发,他是比较反对小吴这个提议的,他向来认为人生的选择最终还是要落在个人自己身上,不论是否要越过高山趟过大河,都需要当事人自己去考虑琢磨。在他看来,他肖跃不过是施以援手的一个‘好心人’,绝非是足以引导其他人走向康庄大道的‘教主’。 何况洪小元本身又是一个有脾气又有主意的孩子。 但再是有主意,洪小元也正如小吴口中所说的,只是一个孩子罢了,还尚未来得及形成自由的世界观价值观,就这么一推二五六地只是掏钱,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正想着,一道铃声回旋在学校上空,随着这道铃声,教室中的孩子们潮水一般涌出来,熙熙攘攘笑着闹着,青春肆意。 肖跃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渐渐停下脚步,那些单纯无暇的笑脸上满载着他们摸不到的幸福神色。 “妈的,就这么办吧!” 没头没尾爆发出一句短促的脏话后,肖跃宁了神,大踏步地往校长办公室走过去。 …… “洪小元,今年13……喔不,等再开学的时候就14了。孩子什么都好,脑子又聪明,人也乖巧,就是这件事……所以我们想,看是不是给孩子换个环境,帮帮孩子。” 办公室里,肖跃老老实实地跟校长沟通着情况。 “14啊,那转过来就是初二吧……”50多岁的校长慈眉善目,一双粗糙的大手上,指缝中都隐隐能看到粉笔灰,他认真听肖跃将因果讲了一边之后,点着头翻看学生册说,“倒是没什么问题,针对这样的学生我们学校都是会给予一定照顾的,稚子无辜嘛,不过我们毕竟也算是重点中学,升学率是需要得到保障的……” “那没问题啊,洪小元这孩子之前在拜县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名次!”小吴忍不住接话。 老校长点点头:“拜县一中我是知道的,都是一个系统,多少有些了解,如果期末能在那边考到前三名左右……前五名吧,应该进我们的入学考就没什么问题了。” 小吴刚刚的热情迅速冷却下来,冲肖跃伸伸舌头。 肖跃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也是震惊的,他没想到,杏林中学的入学考试会有这样的难度,再加上洪小元这半年来的成绩退步…… 也罢,能进来就是好事!肖跃带着一股子莽劲,一门心思想要先给洪小元换个环境,于是干脆当场表态:“这个他没问题的,校长放心吧,那咱们这边怎么收费?比如……择校费……” 老校长的眼睛从厚厚的镜片中抬了抬,和蔼地笑着摆摆手:“先不要提钱的事,我们学校不兴什么择校费,入学考试通过之后,也是按正常收费来走的,只要孩子肯学成绩好,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肖跃几乎已经有些感动了。 不光西京市,很多大城市中的重点中学、甚至普通中学,不知何年何月开始纷纷多出了择校费这样一门费用,再加上五花八门的学区房学位房,教育资源被烘托成了高不可攀的象牙塔,肖跃一开始就暗暗地考量过这方面的费用,却想不到杏林中学居然依旧保持着这种淳朴天然、实惠于民的传统。 “那实在太感谢校长了!只是……只是孩子父亲出事后,他在一中那边学习生活多多少少会受到些影响,您看能不能……” “学习就好好学习,其他事情不是我们教师该多嘴的。”老校长不等肖跃说完,干脆利落地大手一挥,“学校有自建的心理咨询室,另外教师们对学生的引导也相对比较完善,这点你放心。” 一席话让肖跃和小吴彻底放下心来。 “校长,我看咱们这边是第一个建心理咨询室的学校吧?那是校医负责还是专门有老师负责?” 放下心商讨妥当之后,小吴的八卦之魂便开始燃烧了起来。 “是我们负责教学的老师兼职值班,心理治疗这方面人才缺口大,水平也参差不齐,刚好我们这边苗老师头些年专门学过,拿了证书,所以能者多劳,就兼职了。”老校长呵呵笑着,十分心满意足的样子,“对了,她目前就带初一这一届,你们那边孩子转过来,刚好她也带初二,我后面看看分班情况,直接分在她们班,倒也方便。” “嚯,那可就太好了!谢谢校长谢谢校长!”小吴连忙站起身就要与老校长握手。 肖跃也跟着站起来道谢:“实在是太麻烦您了,考虑得这么周全。” 老校长却不以为意,反而直接站起身,冲肖跃和小吴说:“这会儿没课,我顺便把苗老师叫来,一起认识一下,以后有什么事情,方便照应孩子。” “实在是太麻烦您了……”肖跃喃喃地鞠躬,感到十分词穷。 “不麻烦,你们不沾亲不带故地都能做这么多,我们再怎么说也是教育系统的,再苦不能苦孩子嘛,不麻烦……”老校长冲肖跃笑着,脚下不停地去找苗老师。 小吴受到很大振动一般冲肖跃说:“肖哥,这是我见过最不捏腔拿调的重点中学校长了。” 肖跃也叹息点头:“是啊,难得,改天得过来采访一下,把老校长形象推广推广。” “还有那个苗老师,一边带课一边心理辅导,听起来也怪厉害的!”小吴跟着说。 “你啊说风就是雨……” 二人等了没多久,就听见门口再度传来脚步声,起身回头看的功夫,老校长已经带着一位梳着马尾辫、利落飒爽的姑娘走了进来。 “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二位是西京市来的记者,做自媒体行业的,小苗你平时关注这些多,应该听说过。” “肖跃。” “吴志强,肖跃助理!” “啊幸会幸会!我是你的粉丝啊!”苗老师刚听完二人的名字就展开笑脸迎上来一一握手,“你们‘大题肖做’的公号我每一篇都会看,关注了好几年呢,资深铁粉啦!要个签名不为过吧?嘻嘻。” 小吴忍不住先被青春洋溢的苗老师逗乐了,他怼了怼肖跃的胳膊揶揄:“肖哥,粉丝质量挺高啊。” 肖跃却没理小吴,他看着面前这张娇俏开朗的脸庞,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却死活想不起是在哪里曾经见到过。 “小苗,净胡闹!”老校长语气严肃,脸色却是宽和,“还没做自我介绍呢!” 苗老师这才不好意思地‘啊呀’一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之后冲肖跃和小吴甜甜一笑:“肖记者、吴记者,你们好,我是初一三班班主任苗香寒,刚才校长在路上已经跟我说过大体情况了,你们请放心,我一定会协助将孩子照顾好的!” 肖跃这才明白自己的这种熟悉感来源于何处。 他心里万分震惊,整个人都有些僵在那里,只能恍惚着说出一连串的‘好’字,旁边的小吴也很是震惊,他前不久才从肖跃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谁能想到这就见到本尊了呢? 小吴低语:“肖哥,西京地方还真邪啊……” 苗香寒不明就里,先扭头看看老校长,又低下脑袋将自己浑身打量一番才抬起头:“记者同志,我是不是吓着你们啦?” “不不……没有的事儿,哈……”肖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试图找补,“那个,我听校长说苗老师专门学了心理?” 苗香寒这才放松下来:“对,自学的,不过目前学校没有招到合适的人,我就先顶上了,不要看我这个样子,专业技能还是很了得的!” “胡闹,在这自卖自夸也不怕记者同志笑话。”老校长还是那副语气,脸上却写满了骄傲,他回头冲肖跃说,“苗老师个人经历也很励志,上进、阳光,如果洪小元同学的成绩达标,相信对孩子会有一定的帮助。” 肖跃和小吴频频点头,他们深知苗香寒的经历,洪小元交给她,反而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 这一神奇的经历让二人出了杏林中学之后还忍不住啧啧称奇了一路,直到返回办公室后才总算平复下来心情。 能让肖跃和小吴平复下来心情的,不是其他,是刘老师打来的电话。 赶不及听小吴再叹‘西京地方邪’,肖跃就迫不及待地接起刘老师那边的电话,将杏林中学的情况以及特意隐瞒掉九二六交通肇事案的消息和盘托出。 “真的?肖记者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才好了!”刘老师的声音充满雀跃。 “不用,再苦不能苦孩子嘛。”肖跃笑着将老校长的话拿来就用,“对了刘老师,是不是小元那边有什么情况?” 刘老师兴奋地说:“是了是了,你看我,光顾着高兴,忘了告诉你好消息!” 好消息?肖跃一边抬头看办公桌上的日历一边想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 “这一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小元考了二十一名!” 正文 第18章 期末考试 二十一名? 肖跃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老校长的话还言犹在耳,学校的教学质量和教学环境绝对没得说,可至少要考到拜县一中同级学生前五才能勉强通过入学考试,这个二十一名,属实是差得有些远了。 “肖记者?”刘老师在电话另一头表示出了疑惑。 “喔,不好意思刘老师,刚才信号不太好!成绩有上升就行,很好!”肖跃打了个哈哈,将自己的思想抛锚抹了过去。 “哈哈是!我一开始还担心,孩子上一次那个成绩太多门不及格,结果全班拢共就那么多学生,他都考到倒数十几去了!哎,还好你们帮助了他啊,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把成绩赶到这个水平,孩子不容易啊!” 刘老师的声音中有一种圆梦般的喟叹,让肖跃很是不好意思将杏林中学的入学标准再说出口。 “是,不过马上期末了,离孩子之前的成绩还差很多,我这边没办法时长过去,还是得靠刘老师多关注。” “肖记者,杏林中学那边的入学测试不容易吧。”刘老师突然发问,问得肖跃一愣。 半晌没听到肖跃回复的刘老师嘿嘿一笑:“我知道你是怕打击我,才这么旁敲侧击地说,其实杏林中学这种榜样似的学校,这在我们圈子里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 “是我多心了。”肖跃脑子一转,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儿,便不再伪装老实承认。 “得拿到前几名吧,前十?还是前五?” “前五。”肖跃说,想了想咬咬牙又加上一句,“最好是前三,这种中学想进去的人很多。” 这一次换来了电话那一头的沉默,好半天功夫刘老师才沉声说:“小元基础都很好,只是课业上落下了一些,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末呢,我对这孩子有信心!” “……对,我也是。” 要从二十一名直接到达前三,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事已至此,肖跃也只能选择相信洪小元。 “肖哥,要不咱们再看看别的学校?一下子上升十几名,估计难吧……”小吴看肖跃挂机之后脸色阴晴不定,开口询问,“实在不行,找一个普通中学也是可以的,杏林县里不是还有其他中学嘛,估计也没有杏林中学那么费事,还特地要考试……” 沉默半晌,肖跃才抬起头:“咱们不要随意揣测这些,刘老师那么了解小元,他都有信心,我们就更不能掉链子。行了,先忙其他工作吧。” “喔,成吧。”小吴磨磨蹭蹭地不想打开电脑,看看窗外天色,又扭过头问肖跃,“肖哥,都这个点儿了,要不明天开始呗?” 肖跃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这八成是肚子里憋着什么话,冷哼一声:“哼,说吧,又想八卦什么了?” 小吴立刻拉着椅子挪到肖跃跟前,嘿嘿笑着:“看你说的,哪是八卦啊……就今儿这个苗老师,我看小姑娘长得又水灵,性格又爽利,我觉着吧,她应该不能有男朋友吧?” “哎我说你不好好工作,心思怎么又乱飞起来了!还一口一个小姑娘,人比你就小了两岁!”肖跃无奈地指指小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不是说我!我热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谈哪门子恋爱呢我。我是说肖哥,你这……单身也够久了。”小吴忙拒绝,随后探过头来试探地看着肖跃。 “胡说八道!这是我资助过的学生!”肖跃深深地白了小吴一眼。 先不说他是否有这个心思去谈恋爱,哪怕他现在再渴求爱情,也不愿去追求自己资助过的学生,这种关系在他心里总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定位,他认为这些学生们无论年纪大小在他心目中都还是孩子,与孩子谈恋爱,这不是闹呢嘛! 小吴却不这么想,他扭头撇嘴,很不忿地嘟囔:“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了要俩人都是单身的话,这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嘛!肖哥你真是老古板!我看这个希望工程也是奇怪,好好的干嘛要给你透露被资助学生的名字信息呢,不透露不什么事儿没有,哼!” 肖跃笑:“你人不大操得心到不少,不过还别说,之前资助过苗香寒之后,再过两三年去网站资助其他学生,就还真没有透露名字了。” “你看!网站也知道耽误事儿了不是?” “胡说八道,人网站是因为这个吗?匿名主要是为了不多增加别的麻烦,都跟你似的天天在八卦上动心思那哪成。” “那肖哥,你后来资助的那两个孩子,是所有信息都没有,还是只是没姓名啊?” “只知道学校、性别什么的,”肖跃抬头想了一会儿,“说来也怪,后来资助的俩孩子,一个是贫困区的小男孩,上小学,另一个还真跟苗香寒一样,是个女大学生,好像也是学师范。” 小吴连忙坐直身子拍手:“你看看,肖哥,这就是命我告诉你!” “闹吧你就!”肖跃没好气地喝止小吴。 这是不是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大学毕业之后,再加上华城报业那一次重击,自己早就失去了谈情说爱的兴致。他也当然明白小吴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心疼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就连住所都直接简单粗暴地安置在办公室里,但他没有告诉小吴,住在办公室里与工作同生存,让他感到一种自由。 …… 端午过后,西京市的天气便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日头从清晨开始就明晃晃地挂在天顶。 墙上的空调发出咝咝的轻音节,喘出的风却似乎像是初出茅庐的推拿师傅,力道若有似无小心翼翼,始终按不到客人的点子上。 肖跃的焦虑还带着一些除了酷热之外的烦恼,自从进了6月份开始,他便有意无意地总是往案上的日历上瞟,仿佛要追赶着日子向前跑一样的。 这两个月算是他们难得闲适的日子,除了每周紧跟热点去采访以外,西京市上下都没有出过什么大新闻,闲暇的时间一多起来,心思自然而然地就向洪小元临近的期末考试上偏。 刘老师尽职尽责,明白肖跃一直关注着洪小元的情况,每周都会专程打电话来将洪小元的学习现状沟通一番,为了让孩子心无旁骛地备战期末考试,刘老师干脆给洪小元大开绿灯,让他住进自己家里,一同上学放学,课间也尽量安排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复习等待,免除了三胜子等学生对洪小元的滋扰。 这样的维护加上洪小元本身气性就高,卯足劲沉下心来的结果也水涨船高,每周带来的都是成绩有所长进的新消息。 可哪怕这样,眼看着今天已是27号,洪小元现下应该正坐在考场上,肖跃仍旧紧张万分。 “哎,真是比我自己当年中考还紧张点儿。”肖跃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忍不住吐槽。 11点刚过,刘老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肖跃马不停蹄接起,听到刘老师同样紧张的声音:“刚考完一门,孩子说了,发挥得还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辛苦你了刘老师。”肖跃道着谢,不由自主地点头,想到刘老师又看不见才停下来按灭手机。 “肖哥,我可没见过你这么神经质……”小吴在一旁都看傻了,缓缓摇头感叹。 能不紧张吗,做了那么多努力,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吧! 正想着,电话又打了进来,肖跃想都没想就接起:“刘老师,还有什么事?” 对面却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紧接着一道爽朗的女声就响了起来:“肖记者,才两个月,就忘记我姓什么啦?” 肖跃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苗香寒。 “这,嗨,我的错我的错,不好意思啊苗老师,这会儿打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学校那边有什么安排需要我们配合的?” 苗香寒并的声音中透露着开朗的关切:“没有没有,我是想着这几天是中学期末考试,想问问洪小元的情况,给他加加油呀!前面你们回去之后,我找过老校长一次,他说聊天的时候提到入学考试,你们脸色有些低落,大概猜到了些情况,所以我想跟你们说别太担心,入学考试要到8月底呢,实在不行,暑假也有时间补的!” “啊,是这样,”肖跃有些惭愧,老校长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当时他们尴尬的地方,“实在是……让老校长见笑了,这会儿小元正在考试,等考试结束之后,我跟您联系?” “好的好的!”苗香寒欢快地挂了机。 苗香寒这一个意外来电让肖跃突然就不紧张了,反倒是吃吃地低头笑了起来,看得小吴更傻了。 “肖哥……你别吓我啊,好好的干嘛这么笑,瘆得我都想关空调了都!” 肖跃乐不可支,越笑越止不住,到最后干脆拍着大腿,艰难地抬眼冲小吴说:“我看该考试的不是洪小元,是咱俩才对!” 小吴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人入学考试要到8月底呢,咱们现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啊!眼巴巴地等着个期末考试,也太憨了!走走走,吃饭吃饭!” 小吴无语半晌:“……肖哥,关心则乱啊。” 正文 第19章 再见于晴 虽说肖跃关心则乱搞混淆了最终的时间节点,但终归是强压有强压的效果,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刚结束,刘老师就兴冲冲地打来电话报喜。 “肖记者,我看孩子考完脸上挺高兴的,应该是成绩差不了!” 肖跃听刘老师的声音欣慰又欢悦,也不赧颜,将自己的乌龙诉了一番,乐呵呵地赔礼,不过刘老师却不像肖跃以为中那样也将期末考试当成了时间节点,而是异常冷静地开口回话。 “肖记者,孩子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期末考试能考到也只不过是证明他基础打得好,时间节点不节点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进了杏林中学之后的事儿了。” “是是……刘老师,按你这么说,小元这次考试成绩能进前五?” 刘老师呵呵一笑:“就算差也差不过一两名去吧,平常就在我房间学习,我都看着。不过杏林中学和这边教学水平天差地别,哪怕咱们拜县的第一名过去,估计连年级前十都进不去。” “差别有这么大?!”肖跃实打实的惊讶了,以他过往单线条的学生经历来说,是完全没有想过在中学时代就可以有这样激烈的竞争。 “是啊……”刘老师声音显得十分慎重,“所以到时候,孩子的心理落差也是个问题,不过好在提前经历了这一遭,应该还算好些。” 刘老师指的是洪小元从成绩急落又恢复状态的经历。 这个道理其实很浅显易懂,虽说只是刚升中学,但孩子中间已经微微显露出一股初上战场的冲劲儿来了,时起时落是常有的事,尤其对于本身就学习成绩优异的人来说。但经历过大落还能大起的,心理素质方面就已经有了将军的架势,在往后的无数场战斗中,也会有超乎其他人的平稳心态。 洪小元就是这样一个将军似的优秀学生。 肖跃忍不住为自己的选择点赞,这样一个拥有着将军意志的孩子,倘若真埋没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的话,还真的是太可惜了。 这股意志支撑着洪小元顺利地通过了杏林中学的入学测试,老校长欣慰万分,拿到苗香寒反馈上来的成绩后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具体安排,肖跃这边手续和学费齐备之后,便带着洪小元来到他新人生的第一个始发站——学生宿舍。 这会儿实际上还没有开学,一排排整齐的宿舍楼里只有肖跃拉着洪小元,在苗老师和宿管老师的带领下在走廊发出踢踏作响的走路声。 肖跃忍不住觉得这些声音渐渐地有节奏起来,为洪小元未来的光明前途打着夯实的节拍。 了解大致情况后,洪小元有些紧张地把随身仅有的行李衣物整整齐齐码放进柜子,回过头忍不住一遍遍环顾光洁明亮的宿舍,最后才把目光对准肖跃,张了张嘴,眼泪就渐渐浮起来,带得声带也紧张微颤。 洪小元说:“肖叔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肖跃一把拉过孩子在自己身旁坐下,笑叹:“好好学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他拉着洪小元强调了半晌严禁对外透露受到资助的事情,想了想又不放心,再多掏了200块钱强塞在洪小元手里,吩咐着:“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西京市的表哥。” 洪小元因混杂着兴奋紧张等情绪而透红的脸流露出坚定:“嗯!” “好……啊,你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告诉苗老师,她会帮助你的。”肖跃又交代。 “嗯!我知道了!” “还有老校长,算了校长一般都比较忙,你还是找苗老师,不过生活上不方便找苗老师的地方,比如想回家看奶奶,或者钱不够花了,就来找我。”肖跃再次交代。 洪小元已经有些忍不住想笑了,但还是乖巧点头:“嗯!会的,不过200块钱已经足够了!” 肖跃虚点了点头,又看看宿舍其他床铺:“还是和同学处理好关系,他们……你之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一起学习进步,这对你也会有很大帮助。” 先前看肖跃一直唠唠叨叨个没完、忍不住都要笑了的洪小元这会儿却又沉下脸,连头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哼出的声音和蚊子一般细呐:“嗯……” 拖长的尾音拽准了肖跃的神经,让他总算想通了自己这种罗里吧嗦一直不安稳的原因。 说到底,洪小元的人际关系才是他人生路上最重要也是影响最大的一块,而建立在某种刻意隐瞒下的人际关系,究竟是不是真的一如肖跃所期待那样健康和蔼,就不是他能把握得了的事情了。 “肖叔叔,我不会告诉他们的。”洪小元在肖跃还没想好怎么劝导前突然开口,声调语气都不高,却有着稚嫩又不回头的坚决,“他自己做的事情,让他自己受罪去,不要再牵连奶奶,也不要牵连我!我没他这个爸爸!” 肖跃震惊了。 他无数次地在洪小元身上震惊,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在这个地方震惊,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努力是不是用错了方向。 “小元,这件事情确实不该你承担,但你爸爸他……” 洪小元迅速抬起头,将肖跃欲说出口的话堵回了嗓子眼中:“肖叔叔,我没有这样的爸爸。” 看着洪小元明亮却饱含痛意的眼睛,肖跃最终还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伸出去一遍遍抚摸着洪小元的头发,有些疲劳地缓慢点着头。 灾难的延续会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崩塌,而重建它却又往往比对付任何考试都要难上太多了。 这种绵长又繁复的过程中,肖跃只能充当一个无力的旁观者,任何话语都显得过于苍白,轻飘飘地,不论以何种方式说出来都显得有些趾高气昂。 肖跃走出校门的时候一直在脑海中反刍着这个问题,是真的不经历痛苦就不懂温柔,还是人们渐渐地失去了这一项本应生来即有的基本技能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洪小元正式踏入新人生的这一刻开始,从他决意要感恩于人,尽自己微薄之力将一个又一个孩子拉出深渊开始,这些孩子们的命运就已经与他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些,是他能做到的温柔。 回到办公室时,小吴已经在伏案忙碌了,即将到来的阅兵仪式无论对于传统媒体还是刚新兴起来的自媒体来说无疑都是一个重磅新闻,在抽出时间去给洪小元办理各项手续的时候,工作方面的安排肖跃都交给了小吴处理。 “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吴闻声才知道是肖跃回来了,扭头起身伸了个气势磅礴的懒腰之后才扯出笑脸:“放心吧肖哥,前期资料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而且这种国家上下都很重视的大事儿,准备起来还算轻松的。喔对,按你吩咐的,机票也买过了,明天出发。” 9月3号的纪念抗日战争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是从洪小元期末考试刚结束之后‘大题肖做’的重中之重。 在这个网络越发发达、自媒体逐渐水涨船高的时代,各类新闻犹如长了翅膀一般扇动迅速,‘主旋律’的弘扬却在这种信息四通八达的状态下渐渐显得有些式微起来,肖跃对此主意很正,尤其是在世相头条这种习惯了带节奏的媒体林林总总出现后,他更是要求自己一定不能忘怀作为一个国人的天职,于是这一次阅兵,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稿件来。 小吴的话没有错,这种重大事件被全世界广泛关注,上有历史下有舆情,资料的准备是可以非常充分的,但与此同时,筛选就成为最累人的活计。这份重担被小吴这一段时间肩负在身,让肖跃感到踏实的同时,也有一丝愧意。 “辛苦了。”肖跃心里想着,是时候给小吴涨些薪水的事儿。 “对了肖哥,我想着这么大的新闻,世相头条肯定得插一脚吧,我就专门儿地让圈里朋友去打听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小吴神秘兮兮地冲肖跃扭过身子,压低声音说。 “怎么着?难不成还能是他们不过去了?” “嗨怎么可能!他们那群人不管看见什么新闻都跟苍蝇闻见……那个似的,怎么可能不去!”小吴不屑挥手,随即才又恢复到神秘的状态,“但是他们找了个合作方!” “我当什么大事呢,常规操作,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媒体人圈子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算大,各路媒体之间互相配合合作的事也不算难得一见,肖跃便没当回事儿。 小吴急了,拉着椅子往肖跃这边挪了两步:“事儿是常见,但是你想想,世相头条那个德行,圈子里谁待见啊?他们往常合作,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自媒体,但是这次可不一样了,你猜猜,跟他们达成合作的是谁?” 肖跃孤疑地看着眨巴眼一副怪相的小吴,想了半天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别告诉我他们和华城报业合作了?!” 小吴的劲头耷拉下来:“……肖哥,你这就没劲了,直接猜这么准我多没面子啊!” “少废话,他们真合作了?” “嗯,千真万确!我朋友说,前两天刚签了个什么战略合同!”小吴十分笃定地点头,“好像是和华城报业那个特厉害的部门,就获国家表彰那个,领导是个姑娘,叫什么……于什么……” 肖跃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了一把。 “于晴,叫于晴。” 正文 第20章 合作关系 和于晴的关系被小吴琢磨出蛛丝马迹是在抵达北京之后,眼瞅着阅兵仪式已经开始准备,肖跃顾不上在酒店多待,带着小吴外出顺藤摸瓜时,在一家饭店门口恰好撞上了于晴一行人。 “肖哥,那边是世相头条的人。”小吴冲肖跃低声耳语,目光瞟到一旁金碧辉煌的饭店门口。 肖跃下意识地将头摆过去,恰好对上了于晴投过来的眼神。 几年不见,虽然同属一个圈子,明里暗里也有过不少剑戟往来,但这次看到越发曼妙的于晴就明艳地立在阳光下,肖跃仍旧有些不知所措了。 到底还是于晴一如往常般大方,只是稍愣了愣就冲旁边世相头条的记者微微颔首后走了过来,对着肖跃坦然笑着伸出手:“老同学,别来无恙。” 一声老同学让旁边的小吴瞪大眼睛,肖跃有些局促地伸出手,只轻轻与于晴一碰又缩回来:“还好,还好……你,也是出差吧?” 这话问得十分多余,肖跃刚脱口而出就忍不住后悔,枉他自己还是一个靠笔杆子讨生计的人,怎么问出口的话这么没水平。 于晴却不以为然,仍旧笑着介绍:“对,也是出差,我来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我的老同学,叫肖跃,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大题肖做’话事人。” 话事人,这词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既有说一不二的领导风范,又带了些侠肝义胆的江湖气,用在肖跃这样内心自有准绳的‘真相验证员’身上,倒显得有些莫名的相得益彰。 世相头条的众人早对肖跃这个死对头的名号如雷贯耳,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便找借口离开,于晴却留了下来。 于晴目送世相头条的人离开之后才悠悠开口,好听的声音从喉嗓里流淌出来,让赤阳笼罩下的肖跃感到一阵凉意:“业务上的合作,上面给了指标,说到头咱们做媒体的之前看发行量现在看点击,都是混口饭吃。” 肖跃知道她这是在说与世相头条合作的事情,道理没错,但怎么听怎么让人心寒。 于是他回复的话就有些硬邦邦了:“做媒体的,最该看的是良心。” 小吴在一旁惊得汗都要下来了,且不论于晴的话里话外说得是不是硬道理,就单凭他肖哥这么一句撂在地上都能砸个大坑的硬话,得罪人是跑不了了。 他有些想替自家‘话事人’找补的意思,刻意拉开话题,对着笑容已经僵在面上的美女介绍:“于总,是于总吧?我叫吴志强,是肖哥助理,很高兴认识你!” “喔,你好。”于晴借坡下驴,应了小吴的声,“都是一个圈子里共同奋斗的同志,叫我于晴就行。” 虽下了小吴的台阶,但场面自此还是渐渐冷了下来,于晴看看眼前一脸不快的肖跃,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在给肖跃一个交代:“现在网络发达起来,信息筛选很重要,尤其像世相头条这样有庞大粉丝的媒体,该拉的是要拉一把。行了,这边下来还有个会议,我就不耽误你们吃饭了。” 肖跃满肚子腹诽没吱声,僵硬地点了点头。 待于晴走远之后,小吴还盯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发愣,让肖跃拽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说:“肖哥,这个于晴跟你一个学校的啊?” “怎么,不行?”肖跃心里燃着无名火,嘴上就有些不饶人。 “没没没,你看你,两句话的功夫怎么还恼上了。”小吴一边赔笑一边拽着肖跃往饭馆里走,“肖哥,该不会她就是你那个前女友吧?” 肖跃没吭气,小吴就明白了七八分。 “啧,这种程度的得是你们校花了吧,根本看不出来是结婚生过孩子那样!办事儿也雷厉风行,厉害,确实够厉害的!” “校花有什么用,你看看她对待新闻工作的态度!”肖跃越听越难忍,刚坐在桌旁就忍不住吐槽,“靠指标过日子,大言不惭地把世相头条带进体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跟着肖跃好几年,小吴早就清楚自己这个大不了几岁的领导实际上还保持着纯良热血的心性,尤其对待自己的事业,更有点儿容不得一丝玷污的样子了。 “肖哥,那人跟人还得有一比呢对不对,有些人也不能说人家目光短浅,只能说看到的东西更具象化更现实,你倒好,非要拿你崇高的人格跟人当面对狙,那谁还能不败下阵来?” 肖跃终于撑不住苦笑:“你这个业务上长进没多少,拍马屁的功夫倒让我真的无可指摘。” 小吴也跟着笑:“那哪能呢,都是实话!不过肖哥,你们当年分手,我猜八成也是因为这些事儿吧?” “算是一个主要原因吧,就跟你说得一样,她在意现实,我呢,呵,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奔着理想去。” “哎你说这事物的本质它就摆在那,是个现实存在,但又跟一团棉花似的,能任人拿捏,之后形成不同的样子。”小吴颇有心得一般摇头晃脑地总结着,“也不知道世相头条和华城报业合作之后能把阅兵报道出什么模样来,世相头条那带节奏的本事大了,别说,我还真好奇。” 肖跃利落地扯开筷子外包装,像是扯开方才的不适与尴尬一般:“再能任人拿捏,本质也就跟你说的一样摆在那,看的人多了,能歪到哪去?!操你的心,赶紧吃饭,还有活儿干呢!” …… 事物的本质在几天之后陆续发出的新闻稿上渐渐地显露出了端倪。 各路媒体的新闻大都一个路数,以弘扬爱国情怀反思战争伤痛为出发点,大批量地发布阅兵现场视频,获取了相当可观的点击率,在这些媒体的新闻稿中间,偏偏有两家媒体显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一家当然是‘大题肖做’,肖跃本意就不愿以空泛的方式做新闻,许是与自身成长和性格息息相关的缘故,他的出发点总是取之于民众中,从街头巷尾看起悄无声息地扯了细细的丝线出来,再将这些四面八方而来的绣线汇聚在一起,铺成一副完整而震撼人心的绣面。 这一次也一样,肖跃和小吴走街串巷采访了不少居民,上到80下到8岁的人们都有,这些人眼中的阅兵仪式看似毫不相干,却冥冥中谱写了一副历史画卷,把国人对这70年来的经历感悟化为一个个铅字扔向大众眼球。 新闻大获成功,点击率再创新高的同时更让肖跃欣慰的,是看到了粉丝们畅所欲言、真情实感的评论。 但另一家新闻的火爆就让肖跃欣慰的感受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 华城报业联合世相头条发布出的新闻稿,与肖跃选材的角度如出一辙,字里行间也自然是慷慨激昂的,可细细琢磨之下,又仿佛让他品到了一丝阴谋论的味道。 “哼,不愧是于晴和世相搞出来的东西,一个了解我,一个了解节奏。”肖跃看着世相头条的新闻闷闷不乐地说,“妈的,倒是齐活儿了。” 小吴至此才彻底明白过来肖跃与于晴分手的最核心问题,这哪是简简单单的理念不合啊,这分明就是他肖哥碰见了一条美女蛇! “肖哥,也没什么,咱们的点击量还是比他们高得多的,而且你看,他们那下面的评论褒贬可是五五开,那像咱们这边,风景一片独好!” “只怕是到后面还会有这种迷惑人的操作出来。” 肖跃担心的不是点击量,而是华城报业与世相头条这种做新闻的方式,如果过世相头条之前还只是单纯为博眼球而出言不逊的话,那这次与华城报业的合作就更像是给他们的新闻硬生生地套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打眼一看满满的正能量,可字里行间渗出来的,却是让人心惊胆颤的深思。 这种新闻,挑的就是那一群蠢蠢欲动、对真相语焉不详的粉丝。 小吴显然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拿不定主意地问:“肖哥,那……那现在要怎么办啊?” 肖跃沉吟半晌,才说:“不怎么办,做好我们自己的本分,别心浮气躁。” 随后想了想,又重重地加上一句:“我就不信能有那么多人真把真相不当回事儿,跑去听他们胡说八道!” 一边说,一边暗自给心里渐渐地设立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过分理想化的目标,肖跃认为,自己虽然做不到澄清玉宇,但也绝不会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 毕竟他此时此刻已经不是仍在华城报业的时候一样孤军奋战了,在他身旁还有小吴,在不远的未来,还有像洪小元一样被他资助又给予他动力的孩子们。 想到洪小元,肖跃的眼睛离开电脑,喃喃自语:“小元应该已经开始上课了吧。” “嚯,都上好几天了,肖哥,你还真是一忙起来啥事儿都不记得。” 赶着阅兵,胜利日连休了三天,杏林中学开学的时候恰好是在周日,也就是肖跃刚动身飞回西京那一天,他算算,洪小元已经开学3天了。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肖跃这个想法刚出来,手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掏出,开始准备按键了。 可还不等他打电话给苗香寒,手里的手机就闪烁起了一个陌生号码。 肖跃孤疑地接起来,对面是那个熟悉又动听的声音:“肖跃,你有时间吗?” “……你们的新闻稿我看了,我再说一次,跟我在学校说过的一样,我非常不赞同你这种做法。”肖跃听对面是于晴,想到刚才的新闻稿,就有些不快。 “呵呵,还是老样子,事业高于一切啊……”银铃一样的笑声中有些许寂寥,“不过现在也到了下班时间,能不能不谈工作?” “于晴,你真的是体制内待惯了吧,我们自媒体可谈不上什么下班不下班,我们……” 肖跃话没说完,电话对面好听的声音已经急匆匆地打断了他:“我离婚了。” 正文 第21章 与美谈心 进入9月份,西京市的早晚就开始渐渐渗出凉气来,到了夜里9、10点的光景,一层层若有似无的晚风拂过,冷虽谈不上,却还是让清凉穿着的于晴抱紧了手臂。 “回家得了,别看现在白天还热,这晚上的风贼着呢,当心生病。” 肖跃看着面前有些单薄的于晴,忍不住又拿出当年的语气劝道。 于晴抬眼看肖跃,她啤酒已经下去了三瓶子,此时眼波氤氲,柔媚得不像话。 轻笑一声说:“爱操心的性子倒没怎么变。” 肖跃浅浅皱眉,正色:“换成谁也是这样。” “对,你肖记者心怀天下,见不得世间凄凉……”于晴故意拖长了音摇摆着说,看到肖跃鼓着腮帮子才好笑地停下来,“好了,不闹了,我不冷,你别担心。” “孩子呢?” “孩子在我爸妈那,他现在跟新欢正甜蜜,也顾不上看,每个月抚养费倒也没少给,饿不着。” 肖跃忍不住又高了声音:“我说的是抚养费的事儿吗?再说了你家能差那点儿抚养费?我说的是孩子面对你们这件事,他会不会受影响!哎,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成这样。” “谁告诉你我家不差抚养费啦?你知道不知道就现在这个情况,孩子一个月得花多少钱?”于晴白一眼肖跃,继续说,“真是理想主义者,跟之前一点都没变,你也不考虑考虑,这些实际的问题眼前,有谁能长出八只手来兼顾着。” 肖跃确实不知道,他没有孩子。 但他又似乎不是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孩子们’可比于晴要养大的还多一些。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孩子还小,现在不会说也表达不了难过,等他渐渐大了想要再找补可就难了!”肖跃想起洪小元的心理变化,嘴一秃噜就说了出来,“九二六犯人的孩子,短短半年时间不到就从品学兼优直接变成不及格还打架,这都是小问题容易解决,但他对他爸的态度,哎……” 同样身为媒体人的于晴一下子就发现了关键,她眼睛亮了亮,问:“九二六,你是说那个姓……洪的犯人,他的孩子?你怎么这么了解?这条新闻不是早先就跟完了吗?这都一年了吧。” 肖跃在心里暗骂自己定力不够,当着前女友的面几瓶啤酒下肚,居然这么轻易就暴露出了这个信息。 “怎么,不愿意告诉我?”于晴似笑非笑地顶肖跃的话,“怕我去深挖?还是说,你和那孩子有什么别的关系?” 如果不是这件事实点到了肖跃的软肋,他都实在想要夸赞于晴的敏锐了,短短一句话带着他自己的反应,于晴竟然咂摸出了这么多信息,这可比小吴要强得多,只不过事关重大,于晴的敏锐在肖跃眼里反而可怕起来,让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又冷了几分。 “一个案子后续罢了,哪那么多有的没的!”肖跃抬起手挠挠头,又重新举起杯,“也不知道该祝你单身快乐还是脱离苦海,总之,一个人也挺好,操心的事儿少,来,喝。” 于晴定定地看了肖跃一会儿,才浮起一个富有深意的笑容举起杯:“你祝我大富大贵最好。” “你又来了,我说你家里够有钱了,怎么还想这些事儿?” “那不一样,钱这个东西,谁会嫌少?”于晴不以为然地仰头干杯。 话题总是这样,和当年上学时没有什么区别,聊着聊着,就会回到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上,让肖跃再也无法将话题继续下去。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于晴仿佛捏准了节奏、摸到了肖跃性子上的关窍似的,又悠悠地开了口。 “我知道,当初咱俩能分手,也是因为这个。”于晴低下头,粉红色的脸庞在昏暗的路灯映照下显得娇柔无力楚楚可怜,她轻启朱唇,嘴角扬起一个带着凄苦的微笑,“那会儿因为这事儿咱俩还吵过好几次呢,我磨破嘴皮子也没能让你扭转心意。你呀,就是倔!但也怪,我还真就喜欢你这种倔。” 肖跃听着听着,就听出不对味儿了。 陈年往事在他心中可算不上美好,但套了个初恋的滤镜在,总也是如梦似幻一般,现下眼看于晴就要撕破这层薄雾,他有些不情愿,也有些害怕。 “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肖跃硬邦邦地接。 “呵,在你那是过去了。但是肖跃,你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跟你闹成这样?” 芝麻绿豆?肖跃心里嘀咕,这怎么能是芝麻绿豆! “你总说媒体人应该有媒体人的自觉,要传递真相,要坚守自己的立场……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成天见地在一起听课一起学习,我会不知道?”于晴的声音渐渐高起来,染上了酒意一样飘渺。 “你知道的话,就不该……不该这么做。你看看世相头条跟你们合作的稿子,写成了什么样子!”肖跃本想说不该自甘堕落,但终归还是说不出口。 于晴笑得寥落,连连点头:“我知道,你说我不该自甘堕落,对吧?哈哈肖跃我告诉你,你在想什么,我基本一猜一个准!” 肖跃带着尴尬点点头,这话倒有几分道理,至少这篇新闻稿的视角,一看就是于晴的手笔。 “你是男人,你不明白。”于晴的声音像深夜一样开始有了莫名的凉意,“我家没错,是有钱,但是这些钱是枷锁,是威压你懂嘛?家人让我去哪,我就要受摆布,没辙啊,我花销他们的了呀!我得孝顺得服从安排吧!总不能让我忤逆,去和我爸妈对着干,那成什么了?毕业谈对象、结婚、工作包括生孩子,哪一样我能彻彻底底遂了自己心意?喔不对,不能这么说,还是有的。” 肖跃闷闷地接话:“还有什么?” “上大学。”于晴干脆利落地灌下一口啤酒,抿着嘴,眼里带了光,“我爸希望我学医,铁饭碗嘛,但我偏不,我想做什么?做记者,做媒体,做个说大实话的人!所以瞒着家人上了学,这倒是遂了我的心意,但我没想到,这条路难啊……” “我不觉得。” “你当然不觉得!你没有像我这样的条条框框……肖跃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总提现实总提钱,可是你扪心自问一下,不打好地基能盖房子吗?不查好资料能写论文吗?我现在不给自己累积资本,还靠什么去完成所谓的理想,靠西北风吗?” 肖跃感到沮丧,他很想告诉于晴,人生从来都不是做菜,非要所有材料一应俱全才能下锅,但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话到嘴边还是不忍说出口。 好在于晴并没有让肖跃沉默太久。 于晴仗着醉意轻拍了拍桌子:“但是出差的时候碰见你,我明白了一件事儿,咱们总归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吧?对吗?那择日不如撞日,从一点一滴开始做,又能有多大的问题!” “于晴啊于晴,”肖跃张嘴愣了会儿,终于笑出来,“你今天晚上总算说了一句我爱听的话。” 于晴也跟着笑:“呿!我说话什么时候还要管你爱不爱听了!” 眼看昔日恋人似乎有了些‘改邪归正’的劲头,肖跃整个人放松不少,心想着无论如何,当年的情谊犹在,于是开口问:“那后面有什么打算?世相头条那边可不好对付,那些人油滑惯了,也没什么所谓的三观。” “我知道,所以在上面安排下来这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很犹豫,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于晴歪着脑袋,露出苦恼的样子,继而抬头用波光艳涟的眼睛望着肖跃问,“肖跃,你帮帮我,好吗?” “好。”面对这样的求助,肖跃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行,那可就一言为定了!”于晴终于笑魇如花起来,伸出手握成拳,只有小指冲着肖跃勾动。 “多大的人了……” 话虽这么说,肖跃还是左顾右盼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才配合地也伸出小指来,勾上了于晴的,好像是勾住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泡在啤酒的香气里,渐渐向他收拢过来。 “这一次的新闻稿,我也觉得世相那边有些过,但是领导喜欢,就给发了,肖跃,我想做自己的事情。” “你是想……做自媒体?单位能同意吗?” 于晴摆摆手:“这些东西不用考虑,如果我做得好了,单位巴不得给我升官加薪呢,现在的问题是,能不能做好。” “这些东西有什么难,多用心就是了,你在学校的时候本来就是技术了得,一个小小的自媒体,难不住你的。” “肖跃……”于晴附身过来,声音中带了些学生时代的娇憨,“这方面你是行家,我连选材怎么选都不知道的,你能不能,给我选选材呀?” 自媒体想要做出风格,文案质量是其一,但灵魂却是在选材上,华城报业的新闻选材关注点往往拔得很高,对于百姓民生方面,倒真没有自媒体这样灵动自由。 肖跃想了想,他很少见于晴这样看起来做小伏低的样子,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但那张大网毕竟还是渐渐收拢了过来,让他在酒气芬芳中也没有更想太多。 他点点头:“行。” 正文 第22章 正式入学 从正式迈进杏林中学开始学习生活以来,洪小元总有一种漂浮在半空中的不真实感。 初中的课程学习还不算太过紧凑,入学后第一个周末,宿舍同学都返回家中,他特地选择了留校,心中隐隐暗含着想要尽快将自己挤进这个陌生世界的愿望。 早晨少了宿舍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吵闹,洪小元起身拉开窗帘,感到阳光神圣的召唤,像一只暖融融的大手一样牵着他出门,脚下的地面也是软绵绵的,他试探性地用足尖去触碰,那种不真实感透过脚底直窜上来,四肢百骸也软绵绵地舒展开了。 他准备去学校的图书馆转一转,从来到这里之后,每日在图书馆里的学生总是熙熙攘攘,挡住他想要迈出去的脚步。 在拜县一中被围攻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洪小元不得不保持着敏感而脆弱的希冀缩头缩尾地度日。 苗老师笑魇如花地冲他说过,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向她寻求帮助,甚至还带动了初二三班所有同学在他转来时特意鼓掌欢迎,以示亲近之意。 他想起自己当时不自然的体态和颠三倒四、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的个人介绍,脸不由得又红了红。 图书馆离教学主楼不远,是为了方便学生们下课之后.进行课外知识补充之用,洪小元一边用手扑着脸,试图让燥热的温度褪去,一边推开大门。 虽然是周末,但图书馆仍有不少学生,这倒让洪小元有些没想到。 拜县一中没有图书馆,却有一个小教室大小的图书室,和这边的图书馆比起来,简直是门可罗雀,几乎算是洪小元一个人的主战场了,于是在看到这些或埋头苦读或认真寻觅书刊的‘战友’们时,洪小元莫名地生出一种并肩冲锋的感受来,竟然是有些激动了。 “同学,想找什么书?” 大门一侧是一条长桌,声音就是从长桌后传过来,洪小元被这个突然的低声惊了一跳,脸上的燥热又席卷上来,他有些无措地扭头去看,桌后面的人似乎也是一副学生模样。 “第一次来吧?我是高二二班的刘畅,你需要找什么书,或者需要借阅,我都可以帮你。” 果然是学生,洪小元这样想着,茫然地摇摇头:“那个,我、我先看看……” 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可笑,图书馆又不是商场,哪里来的‘先看看’这一说,于是洪小元鼓起勇气问:“刘畅姐姐,我想看看最近的新闻。” 刘畅宽和地微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你应该是初中部的同学吧,对新闻感兴趣,这很好,呐,报刊都在靠窗的报刊栏上,或者直接用最后边机房的电脑都可以!不过我还是推荐用电脑,这样找东西快一些。” 说罢,亲切地冲洪小元眨眨眼。 这种亲切立刻缓解了洪小元的紧张,他也浅浅地笑了出来,在流畅的帮助下办理了校图书馆的学生借阅证件,并来到机房打开电脑,不太熟悉地开始操作。 电脑虽然早已普及开来,包括拜县一中隔壁就开了大大小小好几家网吧,张开口将放学后的学生们一个个吸引进去,但洪小元家庭情况受限,不仅从来没有去过,而且初一安排的微机课程也常常被其他主要课程占用,摸到电脑的机会都不太多。 不过他毕竟还是聪明的,自己埋头捣鼓了一个多小时,再加上刘畅悉心帮助,基础操作很快就掌握了。 “如果要看新闻呢,咱们省最出名的媒体就看华城报业的就可以,大大小小的新闻都有,从国际政治到百姓民生,一应俱全,对,包括前一阵的阅兵也有很详细的报道呢!”刘畅趴在洪小元身旁耐心教导着,帮他打开华城报业的官网,“那你先慢慢看吧,等一下结束之后过来门口登记就可以!” 洪小元始终没敢说出口,他想看一看‘大题肖做’的新闻。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他没有犹豫很久就点开华城报业的新闻开始阅读,几篇之后翻到阅兵那一条,突然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之前他是看到过肖跃的新闻稿的,不只是肖跃,包括让他怒火中烧的世相头条,也有好几篇是他仔细读过的,可华城报业这一条关于阅兵的新闻稿,既让他感受到熟悉,又让他觉得内容方面有失偏颇。 他定定神,翻出搜索框搜索‘大题肖做’,果然肖跃也做了阅兵的新闻,打开仔仔细细读过去,洪小元才发现自己的熟悉感来源于哪里。 两篇新闻稿的视角如出一辙,但价值导向却大相径庭,这让洪小元十分想要联系肖跃问问情况,可他却没有任何能联系到肖跃的方式。 正犹豫着,一个捉狭的声音响起来。 “年纪不大,胸怀倒很深嘛?” 洪小元吓得差一点扔掉手上的鼠标,赶忙回过头之后才看到苗香寒俯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苗老师……”洪小元不知哪里来的窘迫感,连忙站起身来,冲苗香寒鞠躬,身后的椅子被这么一拉,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学生们频频回头。 苗香寒见洪小元更窘迫了,失笑着按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小元,我长得也不可怕吧,怎么像看到妖怪一样?” “不不,不可怕!”洪小元尴尬地抬起脸,看到苗香寒笑眯眯的,料定她没有生气,才把一颗心放下来,“苗老师,是我太紧张了……” 看看电脑屏幕上并排开启的两个网页,苗香寒心里暗暗地点头,旋而拉着洪小元让他坐回椅子上,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下说:“关心新闻是很好的事情,老师要表扬你,不过更要表扬的是,你有自己的观点,没有偏信,而是比较不同的言论,这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自己主意、好学的孩子。” 洪小元有些局促,经过长时间的被欺压,他已经有些不太习惯应对别人的夸奖了。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苗老师,你也看过这个新闻吗?” “当然啦,”苗香寒点点头,“不过我不太同意华城报业的观点,站在到的高点去考虑问题,往往会有失偏颇的。这可不是说你肖跃叔叔写得好喔,可不能飘飘然!” 得知苗老师也和自己的想法一样,洪小元就渐渐地放下心来。 “嗯,既然说到你肖跃叔叔了,你进学校有一个礼拜,也该跟他联系联系情况。给他打个电话,怎么样?” “好!” …… 肖跃接到电话时,他正与小吴在针对西京市一家儿童福利机构进行采访,听到洪小元说自己是如何收到了学姐和老师的帮助后,他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之前的决策英明。 尤其在苗香寒向他说明,洪小元拿出同一条新闻的不同观点进行比对的时候,肖跃更是发自肺腑地感谢自己。 他感谢自己的一时冲动,没有让这个敏锐的孩子葬送在无休止的霸凌下。 挂了电话之后他喜形于色地拍拍一旁翻笔记的小吴:“小吴啊,你的业务还要继续加把劲才行。” 小吴十分委屈:“肖哥,我今天忙到现在,还没起过什么话头呢!” 肖跃笑得四平八稳:“和你起不起话头没有关系,说你是为了让你有危机意识。” “怎么的,谁还看上我的饭碗,把电话都打到你这了要跟我竞争?!”小吴装模作样地撸起袖子,“看我不收拾他!” “你要去杏林中学收拾小元吗?” “啊?小元?” “对啊,小元一个14岁的孩子,现在看新闻都知道比对、知道建立自己的思维角度了,你再不抓点儿紧,几年之后估计小元都要超过你咯。” 小吴灰溜溜地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没好气地瞪着肖跃嘟囔:“夸人就夸人,非拉着我躺枪,哼。但是还别说,小元这孩子我一开始还担心他之前养成孤僻的性子,去杏林中学之后会吃不开受欺负呢,没想到还行啊?” 肖跃也感慨地点点头:“是啊,不过从他的口气里能听出来,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只是效果最后会成什么样,这才一周,看不出来什么。” “苗老师呢,她怎么说?” “也一样,一个礼拜看不出来什么具体的,不过马上学校好像要办运动会,到时候她说希望我们能过去看看,给孩子支持。” “不是吧肖哥,学校运动会还得让咱们过去吗?这一段时间本来也就挺忙的,根本来不及吧!我看啊还是直接给苗老师回绝了算了,万一再碰到个什么要出差的新闻,哪顾得上啊!” 学校运动会的时间还没有具体定下来,电话中苗香寒告诉肖跃,大概是在10月下旬。 小吴的话不无道理,做媒体的无法预估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新闻出现,故而没办法提早进行时间上的安排,可忙是确实忙的,‘大题肖做’这种自媒体还好,更新频率和选材来讲都不像华城报业这种大新闻媒体单位一样那么频繁庞杂,如果是硬要抽个半天功夫,大概还是有可能的。 手上接下来的安排还有几项,肖跃默默地算了算时间,如果要抽出空来,八成前面就得加班了。 “肖哥,你可不能沉默,沉默就代表你要去杏林中学了,这可不成,咱们这边事情还很多!”小吴看肖跃不搭腔,严肃地说。 肖跃停止心算,冲小吴笑着点头:“到时候再看,不急。” “肖哥!” “好了,先忙手头的事儿。” 正文 第23章 拒绝会见 不顾小吴的劝阻,肖跃依旧还是加班加点地提前完成了手头的几个项目,决意要参加杏林中学的运动会。 “小元本来就心思敏感,想要融入集体也需要一个过程,家里的事情背在身上,搁成年人都不好受,既然选择帮忙,不如就一帮到底好。”肖跃如是说。 小吴拿肖跃没办法,虽说他一直认为这样实名资助总会多多少少有些隐患,但无奈肖跃态度坚定,再加上洪小元确实如肖跃所说的那样懂事乖觉,也只好领命,一边着手忙碌处理新闻稿件的发布,一边暗中准备这次去杏林中学要给洪小元带的生活用品。 苗香寒的电话如约而至,除了通知校运动会的具体时间以外,还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那就是在狱中服刑的洪庆国从母亲那里得知洪小元被资助转学的事情后,出于对儿子的关心和想念,希望可以见孩子一次。 这个消息被苗香寒暂时压了下来,没有告诉洪小元,她来电询问肖跃该如何处理。 肖跃对洪小元的态度心知肚明,孩子对自己父亲的憎恨并非像一般的仇视那样简单,更准确点讲,是出于一种‘爱之深,痛之切’的失望。 “你看,加班加点的工作还是有意义的吧,这下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肖跃冲一旁忙碌着的小吴说。 小吴无精打采地哼一声:“也就是肖哥你心肠软,放在别人,哪能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哎,不过看小元的态度,怕是难。” 难,是说洪小元同意去看父亲这件事属实是很难,但再难也不能藏着掖着不告诉,况且这个心结不解,对洪小元自己的成长也没有任何好处。 “试试吧,先试试再说。”肖跃闷着声回复,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世间的事情往往十分奇妙,仿佛拉帮结派似的,在无事发生时都龟缩在某一处静静蛰伏,一旦有了个开头,就熙熙攘攘簇拥着纷纷跑了出来,不甘于落在后方。 肖跃和小吴收拾妥当准备要去杏林中学的时候,偏生就又有新闻扑了上来。 这一次的新闻和肖跃9月份采访的儿童福利机构有些关联,是西京市商业协会针对爱心公益自主自发进行的一次‘教育下乡’活动,联合起商业协会会员单位进行教育设备、文具、生活用品等的捐献累积,随后对西京市各个儿童福利机构和几个重点贫困县进行帮扶,算得上近期非常大的新闻了。 为了靠拢教育和扶贫政策,这一项目的发起也显得轰轰烈烈,还没有开始进行实际操作,关于媒体合作方面已经铺了开来,并且要突出一个‘自发性’,商协特地联系了不少自媒体来进行跟踪报道,‘大题肖做’就是其中一个。 这让肖跃无比为难,校运动会的时间板上钉钉,一旦接下这个需要追踪报道的新闻,很显然他就无法兑现苗香寒和洪小元的承诺,思前想后许久,他突然想起了月余前的那次宵夜。 于晴。 那次宵夜过后,于晴与肖跃的联系并不算太紧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络着,聊得多的,是于晴关于自媒体方面的咨询。 肖跃本以为于晴说的‘完成梦想’不过是一句酒到酣处的醉话,可于晴却一点点地真刀真枪做了起来,这让肖跃意外,也让他倍感安慰。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肖跃都不敢推荐于晴去完成这件事情,但现在,眼看着于晴以老道的经验和敏锐的视角有了起色,在加上他也应承过要提供一些帮助,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向商协推荐了于晴,引起了小吴好一番不满。 小吴的絮叨持续了很久,直到二人来到杏林中学的操场时还在继续。 在小吴‘英雄难过美人关’之类的轰炸下,苗香寒带着一脸雀跃的洪小元来到了肖跃身边。 “肖跃叔叔!” 稚嫩的欣喜声音将小吴的愤懑打断,二人打量过去,洪小元穿着运动鞋,身上也是崭新的运动服。 苗香寒拉着洪小元的手轻轻晃着:“小元这次报了跳高和接力赛,我强行拉着他给他买了一身运动服,不过别看咱们小元年纪小,消费意识可真的够坚定的,一开始死活都不要我付钱,最后看拗不过,货比三家才挑了最便宜的一套!” 肖跃和小吴笑而对望,这点上洪小元倒还和之前一模一样。 “小元,有信心拿第一吗?”肖跃笑着问,伸出手摸摸洪小元的头发。 洪小元兴奋地说:“那当然!刘畅姐姐也说了,我要是这次拿第一,图书馆那边可以破例引荐我过去当实习管理呢!还有张浩和范晓梨,我们几个打赌,输了给赢了的替值日!” 一连串不熟悉的名字下来,说得肖跃都有些愣住。 趁广播里叫学生们去做准备时,肖跃才感谢地对苗香寒说:“辛苦你了苗老师,孩子开朗很多,看样子,朋友也交了不少吧。” 苗香寒却不居功:“主要是小元自己也有融进集体的心,其实第一次小考的时候他成绩挺差的,是班上倒数,我看他眼看着有点儿想要封闭起来的意思,准备劝来着,谁知道被他前后桌、也就是刚才他提到的张浩他们提前连哄带骗的劝好了,反倒显得我这个心理咨询师什么用都不顶!” 轻描淡写的话语诙谐,让肖跃和小吴都忍不住笑起来。 “苗老师,肖哥可以说是非常看重小元了,这不,放着大新闻交给别人也要过来看看,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他这下才算是安了心咯!” 苗香寒有些惊讶:“啊?耽误到你们的工作了吗?” 肖跃无奈地瞥小吴一眼,转过头来:“不打紧,不是特别重要的项目。洪庆国那边是怎么说的?” “喔,是孩子奶奶来的消息,说洪庆国想孩子了,希望能够见一见。”苗香寒看提到正事,脸色也严肃下来,“只不过之前小元对父亲的态度一直都很极端,又加上学校这边生活刚刚步入正轨,我怕影响孩子情绪,就没敢直接说。” 洪庆国是在监狱里专程写了信寄回白头村的,家里没有电话,家人们保持联络的方式都显得和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十分传统,除了与学校时长通过村口的公用电话沟通外,庆国妈仍旧保持与洪庆国的书信往来。 在给学校的电话中,庆国妈不止一次地提起她眼中洪小元的变化,对肖跃和小吴表示感谢的同时,还不忘怀教育洪小元不要辜负大家的苦心,与此同时,她也尝试着给洪小元提起过尚在狱中的父亲,得到的却仍旧是洪小元的冷漠以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时,才联系到了苗香寒。 运动场上的喧闹和校园广播相得益彰,洪小元在操场上挥洒着青春的汗水,显得欢快恣意,肖跃的目光一直跟着洪小元的身影,他看到的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欢乐少年。 “我试试看吧,但是孩子愿不愿意,还是要看他自己。”肖跃终于收回目光,对苗香寒说,“这种事情要从长计议,孩子好不容易能从之前的阴霾走出来,我们最好不要强迫他什么,而且小元不像其他孩子,他自己有自己的主意,还是以引导为主。” 苗香寒沉吟着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 “我不去。” 洪小元盯着桌子上面自己运动会上拿到的简易却精美的金牌,眼眶有些泛红,语气却十分坚定。 “我不去,我很忙,接下来还有图书馆的事情,而且范晓梨说了,校园电视台那边正招募初中部的新人,再说,我的成绩还没上去,我不能去。” 似是强调又像是在解释一样,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渗出委屈的童言从洪小元的口中极为流畅地说出来。 肖跃可以看到洪小元正努力地扣着衣角,指节在微不可见的颤抖中隐隐泛白,或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洪小元的声线也在轻轻地颤动。 “小元,学校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的,有老师给你安排,你放心,不管是图书馆还是电视台,老师都可以帮你准备,不会让你错失机会的……” “他凭什么能随心所欲!”洪小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在苗香寒的苦口婆心中终于爆发,拽着金牌的绶带猛地站起来反问着,金牌突然被这样猛烈的外力从桌上扯下来,磕碰在桌角,响起一阵急促的叮当声。 肖跃周了皱眉,换上笑容试图去拉洪小元:“小元,你爸爸也正在为他的过错承担责任,当然也不能随心所欲……” 洪小元胸膛起伏,强忍着眼泪要冲破眼眶的力度,委屈地吼着:“怎么不叫随心所欲了?!他想过我和奶奶吗?!奶奶被村里人骂的时候,他承担责任了吗?我被三胜子欺负的时候,他又在哪!还有……还有当时他要出去跑车,妈妈、妈妈死的时候……他有什么资格让我去看他!” 说完话,眼泪终于还是没有控制得住,汹涌地夺眶而出,洪小元脸上浮起悲愤的神色,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一扭身飞快地跑掉了,金牌被他甩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撞上了苗香寒的脚面。 她怔怔地低下头将金牌捡起来,擦擦上面的灰尘,愧疚的眸子对上肖跃的:“还是刺激到孩子了。” “哎,这样吧,给孩子奶奶实话实说,别逼孩子了。”肖跃说。 苗香寒点点头:“我等下就去……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总也不是个事儿吧。” “是……对了,洪庆国那边有没有联系人?要不然我往那个方面想想办法。” 小吴惊道:“肖哥,那可是监狱,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往那边想办法?!” “试试呗,万一呢。”肖跃闷声叹道,他当然知道这些系统是非常难以接触的,又不是亲戚,洪庆国的面都怕是难见到。 苗香寒想了想:“还真不一定,小元奶奶说,洪庆国把家里情况告诉那边之后,一个好心的实习狱警在中间帮了不少忙,如果找他,可能还能通融通融?” “喔?真的吗?”肖跃立刻掏出笔记本,“他叫什么名字?” “小元奶奶说,他叫李强。” 正文 第24章 联系李强 与洪庆国的接触一如肖跃预计的那样困难重重,按照西京市的规定,需要会见的服刑期罪犯需要每月先提出会见要求,在批复过后按照确定下来的会见时间才能进行探看,并且原则上只有近亲属和监护人才能充当会见人的角色。 肖跃在忙碌的工作中尝试着咨询过几次,均得到了无法探看的回复,无奈之下,只得按照苗老师给来的联系方式,尝试着碰碰运气。 最开始拿到李强的联系方式时,肖跃心中也犯过嘀咕,虽然是实习狱警,但现如今各个机构都必须按章办事,就算把人情摊在面子上去谈,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效果,于是不顾小吴的催促,他还是将这档子事儿先放了下来,这会儿到了不得不找的时候才又翻出来,倒让他十分意外了。 李强的回复和规定如出一辙,依旧是无法进行正常探看的,但是由于洪庆国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还是愿意给予一定的帮助,比如说,经常与肖跃沟通沟通洪庆国的情况之类。 肖跃从李强的口中得知,洪庆国在狱中表现良好,劳动抢先又极少生事,憨厚老实的性格还让他与狱友们建立了不错的互助关系,只是有一点让李强比较在意,那就是洪庆国似乎身体情况总是不太稳定,经常性地胃疼,疼起来也不言语,只是一个人默默咬着被子硬忍,一次查房时他发现,洪庆国的被角处已经被自己咬得整个破掉,露出里面的棉絮来。 大概是病痛时不时来折磨洪庆国的缘故,对儿子的思念和关切也就日复一日深起来。 李强告诉肖跃,加上这一次洪庆国的请求,已经是第五次了,而洪小元那边的反馈一直是不予回应,别说会见了,就连让奶奶探监时顺便带一句话都没有。 “洪庆国不会因为这个,对孩子有什么怨言吧?”肖跃不免有些担心,一次次的拒绝给洪庆国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会,肖记者,洪庆国在狱中最经常提起的就是孩子,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一定会对孩子产生不小的影响,常说自己没脸见孩子。可虽然话这么说,有哪个父亲是不想真见到孩子的面呢?洪小元不愿意来,他心里明白,只是懊恼自己,这方面我们也会多关注犯人的心理状态的,请你放心。” “哎,那就好,其实小元是个好孩子,他只是……” 李强爽朗的笑声传过来:“我明白肖记者,就跟我小时候似的,爸妈在外面打工,剩我一个人在家也没少受同龄人排挤,慢慢地就好了!” 打工?肖跃心里动了动,没经过脑子就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小时候是……” 李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但仍旧坦荡荡地告知肖跃:“喔,是这样,我小时候那会儿家里穷,供不起我上学,我爸妈常年在海市,有一次大过年的,还因为城运会愣是没回村,哈哈,不过我算很幸运的了,有记者采访我们,后来没过多久就来了好心人资助!所以我就想,洪庆国的孩子过年是不是也没家人陪着?那作为受过帮助的人来说,只要不违法乱纪,我帮一帮也很正常,毕竟这个社会上还是好人多嘛!” 肖跃心中巨震,西京市不小,在西北五省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规模,可偏偏就在这么大的规模下,方寸间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命运的绳索将他们这群人紧紧地扣在一起,似乎还在暗中悄然改变着每个人的一生。 他说:“辛苦你了。” 自己对这些孩子们的资助渐渐看到了成果,这让肖跃有些赧颜,他只不过是在这些孩子们最急需帮助的时候轻轻地帮衬了一把,却没想到能让他们印象深刻至此,这更加坚定了他对洪小元的信心,前方的漫漫长路看起来仿佛都短了些。 “苗老师,小元最近情况怎么样?”肖跃想了一会儿就给苗香寒打电话。 之前运动会结束后,洪小元的状态让他十分揪心,生怕好不容易让孩子建立起的愉悦生活就因为这一次谈话又重回谷底,幸亏苗香寒当时赶忙过去劝慰,洪小元虽然也别扭了几天,最后还是恢复了常态。 “挺好的,只要是不提他父亲的事情,一切都好,学习方面也有长进,上一次的作文还拿了竞赛三等奖,在校电视台播报了呢。”苗香寒快速地说完洪小元的情况后,迟疑了一会儿又问,“孩子父亲那边,是什么情况?没有怨孩子吧?” “没有,李强说了,一切都好。”肖跃顿了顿,“这件事急不得,只要孩子心态健康,慢慢来就是,还是得辛苦苗老师了。” 他本身是想通过李强促成这件事的,但真通过电话之后,却改变了想法。 他还是希望洪小元可以自己解开这个心结。 “肖哥,你眼中心里放着小元我不吃醋,真的,但是你能不能偶尔也照顾照顾我这个小助理,我快被于晴整疯了……” 挂了电话没多久,肖跃就听见小吴在一旁呼号求助的声音。 “少来这套,让你跟着她这边整理材料也是对你的锻炼,而且华城报业家大业大的,人家好歹还负责一个大部门,我这都算是给你开小灶了,还不算照顾你?”肖跃嘴上没好气地训斥着,身子却已经动起来,挪到一脸了无生趣的小吴背后仔细查看起他负责的材料整理来。 看了没几眼,肖跃就开始皱眉头:“这也给你扔得太多了,于晴那边呢,她自己在忙什么?” 小吴生无可恋地瞪着电脑屏幕说:“不知道。问了,说华城报业那边和世相头条的合作项目在忙,具体忙什么我也不敢问,而且你这个前女友不是我说啊,也太会说话了点儿!明明就是把什么活儿都扔给我,说出来的话还让我发不了火,你说这事儿闹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告诉你前女友这三个字不要提了啊。”肖跃板着脸,感觉一阵微热,岔心慌似的把桌面上散落的文件拉起来看,“再怎么忙,一个跟踪报道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能全推给你啊,我问问她。” 听闻肖跃这样说,小吴总算散发出活力来,一扭头拉住肖跃的手声情并茂:“肖哥,肖总!你可得为我们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做主啊!” “去去去,于晴也不是个周扒皮啊,真是。”肖跃笑骂着,套上外套往华城报业出发。 肖跃来得赶巧极了,或者也可以说,异常不赶巧。 在抵达华城报业楼下的时候,他刚从出租车下来,就看见于晴一脸怒气往外走,他站住刚叫了一声,紧跟着就看到于晴身后快步走来一个男人拽住了于晴的胳膊。 这个男人肖跃很有印象,就是在他仍在华城报业时,上门找他来‘算账’的、于晴的商人老公,现在变成了前夫。 肖跃就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是该向前走,还是该躲得远远的。 那一声呼唤让于晴注意到肖跃,她冲肖跃走过来,将身边拉住自己的前夫冷脸甩开,直走到肖跃面前时才露出笑脸:“你来啦,我们先去吃饭吧,我饿了!”说完,还貌似亲昵地大剌剌挽上肖跃的手臂。 前夫跟紧两步,走到跟前打眼看见肖跃,先是有些疑惑,继而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哟,再续前缘啊,得,于晴我今儿就不打扰你甜蜜了,但是我告诉你,莎莎的抚养权我要定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家现在什么样,你可比我清楚!” 说完,似笑非笑地冲肖跃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肖跃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再续前缘’四个字让他意识到这个曾经冒犯过自己的男人还保留着那时的印象,这让他不自在极了。 于晴这会儿才放下挽着肖跃的手,满脸冷漠:“呸!痴人说梦!走,我们吃饭去,别因为个烂人破坏了心情!” 犹豫半天,肖跃还是点点头没有吱声,他隐约觉得于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在面对她前夫时的窘迫,只是虽然过去很多年,他仍旧习惯着不向她提出任何意见。 说是吃饭,其实肖跃因为刚才这档子事情根本没有胃口,只是看着于晴大快朵颐。 他体贴地没有问适才她前夫的话,只是针对商协爱心助学项目的跟进进行了询问,于晴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似乎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 “哎,最近我要忙死了,除了部门工作,刚才那个贱人还缠着我,早不争晚不争,现在跟我争抚养权?!他想的美!”于晴甩着筷子破口大骂,好一会儿才停下,“算了,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不提他。” 肖跃忍了忍,还是隐晦地提出关于商协项目于晴亲身参与的重要性,顺带脚地说明了下自己这边的工作进度。 这样来来回回聊了半个小时,于晴终于放下筷子,嘴角露出冷笑:“行了肖跃,我知道你这是嫌我不好好工作丢你的人,放心吧,我是这段时间忙,接下来就好了,而且我跟商协打过招呼,后面要跟着一起跑村子。” 肖跃感觉自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什么叫丢他的人?他可担不起。 “对了肖跃,下个地方我看说是要去白头村,你之前那个九二六案子,洪庆国是不是就是白头村的啊?”于晴低头喝水,眼睛也不看肖跃却猛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唔,是。”肖跃心里一紧,不自然地也端起水杯含糊地说,“不过很久没去过了,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于晴抬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肖跃好一阵,忽而笑了:“怕我问洪小元?我说老同学,你啊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谨慎!不提这些了,服务员,买单……” 按照往常,肖跃是断然不会让女性买单的,但他今天却愣在那里迟迟没有动。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上一次于晴还记不清洪庆国的名字,怎么到这一次,她却连洪小元都知道了呢? 正文 第25章 主动示好 商协爱心助学项目自从于晴说明亲自接手后,小吴这边终于闲了下来跟着肖跃去进行其他工作。 虽然上一次肖跃对于于晴的表现有些疑惑,但想想要去白头村,于晴提前对自己的工作有一些深入了解也是理所应当,也便没有再追问,直到有关白头村的报道照片出来之后,看着上面的照片小吴才半是闲聊半是感慨地问了一句‘于晴这可别是专程为了洪庆国的事儿跑一趟才好’,他才重拾了那时的心惊。 不会的,肖跃告诉自己,于晴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已经落下帷幕这么久的案子在专程探访一次,没必要啊。 可心里仍旧是打鼓,对于晴的自告奋勇开始有了些超出以往的感受来。 几个月的时间里,与于晴因为跟踪报道的事情对接好几次的肖跃时不时地想追问一句于晴的真实想法,但每每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下去。怎么问?是直截了当地问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拐弯抹角地探究一下她对洪小元的看法?都不成。 反而是于晴大大方方地拿了白头村的报道出来询问肖跃新闻稿写得如何,正色得让肖跃不得不放下心中的疑窦。 商协的项目巨大,持续时间也久,直到过完年办了一次名动西京的联欢总结会之后才最终落下帷幕,在肖跃的协助下,于晴的自媒体通过这一次深入追踪也在业界获得了大好的名气,原本肖跃还在担心于晴的‘私活儿’搞得风生水起会不会影响她在华城报业的根本,谁知道内里的门道却一如于晴自己一早说得那样。 华城报业不仅没有对于晴这种私自动作进行批评,反而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到最后甚至给她整出来了一个‘西京市爱心女神’的称号来,她的工作突然就展开了、规模化了,华城报业也因为坐拥女神,在行业内再创了‘人才培养基地’的风头。 为表感谢,于晴死缠烂打地要来肖跃的办公室看看,据她说,这叫‘登门致谢’,肖跃被她缠得头疼,也只好答应在小吴休假的时候邀请她来。 很久没有与于晴这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肖跃体会到多年未曾有过的紧张,在于晴要来的这天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他一边苦笑自己还是那副老德行,一边四处打量办公室,怎么看怎么觉得脏乱差。 作为男人的那份脸面登时起了作用,他说不清自己现如今对于晴是个什么感觉,但手上却很诚实地已经开始打扫了,为的就是不让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在于晴面前失了面子。 谁成想肖跃才堪堪扫了卧室的地面,就听到门铃一阵紧过一阵地想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过去开门,还没看见于晴的身影就首先听见了她好听的声音。 于晴高声吼着:“快点快点接一下,我要拿不住了!” 肖跃慌张地去看,于晴手上拎着两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兜子,一个里面装了各种肉类蔬菜,另一个则是两瓶上好的白酒。 他一面接,一面不知所措地嘟囔:“拿东西做什么,我也不常做饭……赶紧进来吧,家里乱,别嫌弃。” 于晴进了门,拍拍被兜子勒红的手,先是巡视一圈之后带上门冲肖跃说:“还别说,真挺乱的。” 不等肖跃尴尬,她突然卷起袖子抢过肖跃手上的拖把,一边吩咐肖跃将拿来的东西码放好,一边不顾肖跃阻拦开始埋头收拾起来。 肖跃木然地按照吩咐放好礼物,出来看着于晴窈窕的背影突然一阵恍惚。 没一会儿,于晴便将整个办公室都打理得窗明几净,顺带手还做了饭,肖跃则像是去到别人家中一般,在沙发上呆坐着,手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放。 “肖跃,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 午饭做好,于晴打开一瓶酒,给自己和肖跃都倒上,然后大大方方地举杯。 肖跃脸一红,赶忙伸手碰杯,有些尴尬地笑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你这个办公室倒还挺方便的,”于晴喝掉一口酒,咂咂嘴好整以暇地四周打量,“上班路只需要三秒,倒省得堵车了。” “嗨,生活所迫……” 话没说完,就看见于晴掏出手机拍照,肖跃想要去拦,于晴轻巧地一转身,将手机背过身冲肖跃巧笑:“求了你多久才让我过来,我啊这算是到此一游的打卡!” 肖跃愣了愣也笑了:“又不是个什么景点,还打卡。” “谁说不是了,鼎鼎有名‘真相验证员’的办公场所,不是景点胜似景点!”于晴摇摇手机笑着。 这样一笑闹,肖跃的尴尬也驱散了不少,两人借着美食好酒开始畅谈,从不久前刚结束的商协项目聊到华城报业里的人际关系,都是业内人,又有着不少的工作交集,话赶话这样聊了两个多小时,饭没怎么碰,酒倒是喝了不少。 最后聊到了大学,聊到了感情,热热闹闹的场面突然冷场下来,肖跃和于晴都沉默了,盯着同样冷下来的饭菜不吱声。 “肖跃,也该找一个了吧。”于晴柔柔地问。 肖跃不说话,半晌才闷下一口酒苦笑着说:“我这种情况,要房没房要车没车的,工作还不稳定,就不祸害别人了。” 于晴有些惊讶:“怎么会,你自媒体做得那么火,再加上华城报业在业界算是工资很高福利很好的了,买个房买个车总归是买得起吧?” 肖跃扁扁嘴没有说出口,他的酬劳并不低,但有很可观的一部分都拿来资助学生了,以至于现在的办公室还只是买了老式小区的二手旧房,什么商品房和好车,他压根想都没想过。 好在于晴并没有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肖跃整个人都有些傻掉了。 于晴轻柔地小心地问肖跃:“那,如果有人不怕被祸害呢?” 在和于晴恢复了联系、尤其是于晴告诉肖跃自己要重拾梦想的时候,肖跃不是对于晴没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遐想,可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为什么止住,肖跃不清楚,他只知道于晴与之前相比变化很大,这种变化是好的、积极的、理想化的,可越是变化大,越让肖跃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沉默再一次卷了过来,肖跃仿佛已经感受到空气渐渐凝滞起来,正在犹豫着怎么拒绝于晴时,门铃再度响起,穿透凝滞的空气,让二人都吓了一跳。 “我去开门。”肖跃逃一样站起身,开门过程中他在想小吴休假在家,怎么会突然折返回来?不过回来也好,现在回来,相当于是把他救了。 事情往往不会这样遂人心意,肖跃开门看见洪小元时,沉坠的心里就在反复着这个念头。 “肖叔叔……你喝酒了?”洪小元眨巴着眼睛,试探地往房间里看了看,“是不是有客人,不太方便啊?” 肖跃没来得及搭话,于晴就从肖跃身后探出脑袋,看是个不认识的孩子,笑着招呼:“方便的!小弟弟,你吃了吗?快进来吧!肖跃,让孩子进来,站在门口像什么话。” 本身肖跃也只能选择让洪小元进门,这是孩子第一次来办公室,如果挡着,他于心不安。 “小元,你怎么来了?是吴叔叔给你的地址?” 洪小元背着书包,腼腆地进来先向于晴问好之后才乖巧回复:“是苗老师给我的,我今天放假,想过来谢谢你。” 于晴忍不住乐了:“我叫孩子弟弟,结果孩子叫小吴叔叔,肖跃,咱俩可差辈儿了!不过你行啊,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谁都眼巴巴地跑来谢你!来,小弟弟,跟姐姐说,你谢他什么呀?” 肖跃感到自己心中‘咕咚’一声巨响。 还没来得及制止,洪小元已经脆生生地说出口了:“感谢肖叔叔帮我转学、让我期末考试取得好成绩!肖叔叔,上次的期末考试,还有这次小考,我成绩都提高了!我跟苗老师说想来西京市找你,她很支持我!你看,这是我的试卷!” 肖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洪小元手中的试卷,并且坐回沙发上的,他只感受到了来自于晴那边的炙热目光。 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会儿试卷之后,肖跃才心不在焉地抬起头强笑着拉过洪小元称赞:“好孩子,没吃饭吧?先吃点儿东西……” 他生怕于晴多嘴问他些什么,只能埋头给洪小元夹菜。 但他想象中的逼问并没有发生。 洪小元笑眯眯地大口吃了好一会儿饭之后,于晴便起身去房间里,过一会儿再回到客厅的时候,手上突然就多了一个信封。 她塞到有些懵懂的洪小元手上,脸上尽是和蔼亲切的表情:“来,拿着!你这次表现很好,以后也一定要努力学习,我跟你肖叔叔都会为你加油的!” 肖跃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这一幕,信封里自然是钱,这一点肖跃没有异议,肖跃意外的是,于晴这样一个媒体人,竟然没有刨根问底?这让他感到安慰。 看来于晴这一次,是真的变化很大了。 洪小元窘迫地拒绝着于晴,将求助的目光又投向肖跃。 肖跃怜爱地看着洪小元,轻轻笑着说:“收下吧,这是你成绩进步的奖励,不过要记得阿姨的话,努力学习,我们都会为你加油的!” 洪小元这才点着头接下了信封,伴随着于晴笑骂‘我是他姐姐’的声音,三人竟然显出合家团圆的氛围来。 正文 第26章 校台活动 洪小元被肖跃送回宿舍之后,才从已经捂得发烫的裤兜中掏出了于晴递给他的信封。 今天是周六,宿舍的同学们都回了家,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左思右想,还是起身关上宿舍门,才颤颤巍巍把信封拿在手里摸了摸之后缓缓打开,将里面的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抽了出来。 数了数,一共是一千元。 这个数字让洪小元倒吸了一口凉气,白头村是贫困村落,许多家庭努力一年也拿不到五千元,而那个漂亮得近乎尖锐的阿姨,随随便便掏出口袋的就是五分之一! 他暗暗下了决定,将这一千元重新塞回信封,埋在柜子最下层的衣服里面锁好,想着下周回白头村的时候带给奶奶。 洪小元没有想到这一千元一放就是好几个月。 原定于下周末回白头村的洪小元在周五下课的时候被同桌张浩叫住了。 “洪小元,这周先别回家了!”张浩趴在桌子上,拉住正在收拾书包的洪小元。 “不成,我上周就没回家,这周再不回去,奶奶要担心的。”洪小元摇摇头,态度坚决。 张浩是洪小元的同桌,也是他来到杏林中学之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但除了兴趣相投外,张浩却和洪小元仍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不仅家就住在杏林县内,而且学习成绩也是全年级排在前十的水平,与洪小元常常在年纪下游徘徊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但张浩从来不因此看低这个‘又土又穷’的孩子,反而对洪小元积极上进的态度很为投缘,正是在他的介绍下,洪小元才得知校园电视台的学生招聘,从而顺利进入,并与同班一样在校园电视台的女同学范晓梨结下了友谊。 “打个电话嘛!我告诉你,校园电视台要上新节目!你要走,那走吧,想当记者的梦可就没法实现了!”张浩说完,翘着脚别过头,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眼角却在关注着洪小元的一举一动。 果然,听到‘记者’两个字,洪小元的脸上堆上了疑惑,收拾着的手也停了下来。 “什么意思呀?我没听懂,你是说,校园电视台要加个采访节目?”洪小元好奇地坐回座位上冲张浩问。 张浩老神在在转回头,笑嘻嘻地说:“这就对了嘛,我告诉你,这可是独家消息!今天中午我去于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他跟老校长说的!说什么……教育改制,什么要关注学生的课余生活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 “哎呀别打岔!这些我也听不懂,反正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就是要开一个新节目,让学生采访学生,自己制作一个节目出来!”张浩挥挥手,压抑着兴奋的眼神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据说这些参与活动的学生,后面中考直接留校升高中都有加分的!” “啊?这么厉害?” “那是!不过当然,还是得成绩过硬才行,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就凭咱俩是好哥们儿,剩下一年哥一定带你飞!” 虽说杏林中学的高中部在西京市周边郊县算得上名列前茅,多少学生都挤破脑袋想要进来,但学校还是给了自家学生一些直升通道在。不过洪小元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自己制作节目’这一条。 这岂不是让他在追逐自己梦想的道路上提前做了实习吗? 梦想的诱惑对于一个少年的影响是巨大的,洪小元几乎当下就决定,通过村里的公用电话通知奶奶自己要留在学校实习,然后和张浩一起参与到这一次的大好机会中去。 “那我们应该去哪报名?”洪小元拿定主意之后,就立即问张浩。 “哎,我是没法长期参与了。”张浩将自己的失落夸张地演绎出来,“家里催得紧,不让我干这些,不过我问了范晓梨,她已经被于老师内定了!刚好还缺个男生,老弟,别说哥们儿没给你机会哈!” 张浩坏笑着挤眉弄眼,惹得洪小元一阵不好意思。 “死耗子一边儿去!”洪小元吐槽着张浩的外号,手上不停地把书包胡乱收拾好,转身就往外走。 “哎呀,我一边去咯,不耽误我们小元老弟找美女咯!”张浩嘻嘻笑着没动,声音却飘进走出教室门的洪小元耳中。 他确实是找美女去了,但不是范晓梨,是苗香寒。 苗香寒坐在办公室听完洪小元的请求,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才缓缓开口:“小元,你这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又有些掉了,学生活动积极参与是很好,不过……如果参与活动会让成绩下滑的话,老师可没有办法支持你。” 洪小元哪想过苗香寒会拒绝他,他原本以为,找苗香寒去争取总比找范晓梨要好得多,再怎么说苗香寒也是教师,有了教师的支持才能名正言顺! 所以苗香寒不软不硬地拒绝,让洪小元几乎是立刻就急了起来。 “苗老师!我、我已经跟奶奶夸下海口,说自己参与学校的节目不回家,后面还会把录像给她看的!奶奶可高兴了!”洪小元急不可耐,脸上都有些泛红,“还有,学习成绩这方面我一定努力,张浩也说了,他会协助我复习的!” 苗香寒见洪小元急成这样,噗嗤一声笑出声:“好啊,还没参与节目,就敢跟奶奶这么说了,这可不好!嗯……这样吧,你要参加也不是不行,但是得给我个保证。” “老师您说,什么保证,我一定完成!” “把你期末考试的排名提前10名,不过分吧?”苗香寒晃晃悠悠地提出要求,说完还捉狭地冲洪小元眨眨眼。 10名,对于一般的中学来说可能不算特别困难的事情,但对于杏林中学这样成绩咬得非常死的学校来说,提前10名的难度不亚于之前要求洪小元半年间达到拜县一中的前三名。 洪小元自然知道杏林中学的规矩,他沉下脑袋左思右想,终于咬咬牙猛地一点头,冲苗香寒说:“老师,我保证!” 有了苗香寒的举荐,洪小元和范晓梨很快就被确认为这档新节目的男女记者兼主持人,他们的指导老师也自然就落在了苗香寒身上。 从负责校园电视台的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苗香寒拿着文件夹轻巧地拍拍旁边两个孩子:“你们可不能让老师失望啊,尤其洪小元,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听见吗?” 范晓梨不清楚他们师生之间的‘交易’,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左右看了看问:“老师,洪小元答应你什么啦?” “哎呀你别问了,你们这些尖子生又不需要……”洪小元嘟囔着。 “洪小元,你什么态度!哼,你脑子比我转得快多了,没考好还理直气壮咯?”范晓梨不生气,反倒伸出手轻轻地戳着洪小元的脑门。 苗香寒忍着笑:“洪小元,范晓梨说得很对,你啊得多向她和张浩学习学习,不能拉好朋友的后腿,知道吗?” 洪小元闷声闷气答:“知道了……哎,果然男人是说不过女人的,何况还是两个女人。” 童言引起苗香寒一阵大笑,范晓梨红了脸,在楼道上追着洪小元打闹。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们确定好做什么节目了吗?”苗香寒好容易停下笑,拉住两个孩子问。 范晓梨喘着气,看了一眼洪小元才脆生生地说:“我们想针对咱们初中部学生的消费观进行采访,采访问题还有节目形式确定了七七八八,但是具体操作的事情还没定下来……” “消费观?”苗香寒意外了,她下意识地去看洪小元,“这个选材……” 洪小元从苗香寒的眼神中看出她怕自己受到伤害,于是坦然地打断:“老师,这个是我选的方向,其他几个小组的题目基本都是学生的爱好、生活、学习,我们想做点不一样的,而且……我就是贫困地区出身,所以,我觉得这个话题非常有意义。” 苗香寒内心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开始觉得让洪小元参与到这个校园电视台的活动中来,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具体操作的事情没有定下来是因为?” 范晓梨十分老实:“苗老师,我们不会呀!虽然说看过电视上的采访,但是实际情况是什么样,步骤是什么,我们都不懂……” “而且说实话,校园电视台的那些设备……其实我也不太会用……”洪小元不好意思地骚着脑袋,“我之前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操作了。” 苗香寒失笑:“我是你们的指导老师,校园电视台的设备操作当然是我来教你们使用了,不过其他的嘛……对了小元,你可以问问你肖叔叔呀。” “肖叔叔?喔洪小元是不是运动会的时候来看你的那个大帅哥!”范晓梨一下就对上了号,兴奋道,“好呀好呀,小元你问问他,让他来教教咱们!” 洪小元对范晓梨的兴奋嗤之以鼻:“你可真够花痴的!肖叔叔有女朋友,我上次还见到了呢!” “喔,那看来他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帮你们了,毕竟恋爱比天大。”苗香寒捂嘴笑。 “也不一定。”洪小元眨眨眼睛,突然想起来‘肖叔叔的女朋友’给他塞过来的那个信封和对他的鼓励。 “我觉得肖叔叔肯定会帮我们的!”洪小元笃定地说。 正文 第27章 再起情愫 “肖哥,你变了。”小吴冲着刚挂掉电话的肖跃无比沉痛地说。 肖跃觉得有些好笑,小吴自从去年在北京出差回来之后,就时不时地给他暗中递小刀,虽然每次都被他的铜墙铁壁挡了回去,但这小子反而有些越挫越勇的样子,仍旧孜孜不倦地冲他递话。 “聊聊,变哪儿了?”肖跃漫不经心地说,顺手就新建了一个文档,将洪小元电话中需要的一些基本知识敲上去。 小吴难得见肖跃心情好到居然搭理他的碎碎念,干脆停了手上的活儿,从电脑背后伸出头来冲他义正言辞:“你不觉得吗肖哥,你现在越来越像个爹了!” “嗯?怎么还整得这么客气,差辈儿了差辈儿了,不至于啊。”肖跃笑着不搭理。 “哎呀跟你说真的呢,你还消遣我!你没发现你现在对洪小元的关注已经远超过你可爱的助理了吗!”小吴愤愤不平。 肖跃却好整以暇:“喔,跟个孩子争宠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行行,咱不说小元,毕竟那孩子可怜又上进,咱说说你那前……咳,于晴。肖哥,你就没发现,她找你找得有点儿频繁了?” 频繁吗?肖跃渐渐停了敲字的手。 从去年在北京重新见到和世相头条达成战略协议的于晴之后,到现在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要按这么看下来,于晴不仅隔三差五地叫自己出去吃饭谈心,还因为她自媒体的关系数次找过肖跃谈工作,说是频繁,倒也没什么问题。 “嗯,她现在自媒体刚起步,需要帮忙也是正常的。”肖跃试图避重就轻。 “肖哥,我觉得不太像啊,你想,她华城报业里那么大一个部门都能凭一己之力撑下来,说她做不了自媒体?怕不太可能吧!而且你看,她无缘无故地就能对洪小元那么亲切?” 肖跃不太想去恶意揣测于晴的用意,他总是会把现在这个为了理想积极进取的成熟女性和大学时期去做对比,越比较心里的天平就会越倾斜一些。 再说了,洪小元的事情还是他们之前喝酒时自己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再怎么找责任,也是找不到于晴的头上去的。 “我知道了。”肖跃最终还是给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肖跃的帮助下,洪小元参与的校园节目进展喜人,从前期准备到正式上线,也不过就用了几个周末的时间。 新节目的第一期录制版被苗香寒通过微信传到了肖跃这里,另外配上了一句话:“小元说要让恩师先看看节目,另外还特地提出,感谢‘师母’的支持。” 师母?肖跃愣了半天神才反应过来,上次洪小元来办公室,恰好撞见于晴。 “嘿,这孩子还怪会误会的!”小吴凑热闹,也看到这句话,“肖哥,你说现在这些小孩子比我们当年可真不一样了啊,小小年纪事儿倒是想得不少,你准备怎么解释一下?” 很反常地,肖跃却并没有解释过多。 小吴眼睁睁地看着肖跃给苗香寒回了一个笑脸表情,其他的再不多说了。 “卧槽,肖哥你不是吧?!真成了?” “多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没必要,我冲苗香寒解释半天算怎么回事儿。”肖跃嘴上这么说,但仍旧有些心虚。 他感觉,这句话更像是冲着小吴解释,又或者只是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台阶下。 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如果加上大学里那些过往回忆,时光仿佛就突然被拉展伸平开来,弥漫得整个人生路上都是。 肖跃扪心自问,在于晴这一次又出现之后,自己是否还和之前一样,对她总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愫在?就算有吧,那到底是因为她现如今各个方面都符合他的期待,还是仅仅为了填补大学时的遗憾? “如果有人不怕被祸害呢?” 腾地,肖跃脑海中又跳出于晴轻声细语绕指柔的话来,彼时他还是在自嘲,可于晴偏生就强行夺走了主动权,撂给他了一个时至今日他都无法作答的问题。 这话的含义往浅了说,不过是于晴出于逗趣也好关心也罢的一种敷衍,可往深了说,却又含着若有似无的试探,仿佛她将自己的人生拧出了一条鲜艳迷人的红绸缎,轻巧又含蓄地一抛,恰巧就扔在了肖跃的手上,烫得他从掌心一路热到心头,竟有些坐不住站不稳的烦乱。 肖跃于是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试探地捏了捏,像抓着月老发下的指令。 门口一阵响动,心上正念叨的人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一如之前那样,仍旧拎了大包小包的食材进来。 于晴冲小吴笑笑,轻车熟路地拎着菜去厨房,边走边说:“小吴也在啊,幸好我菜准备得丰富,等下吃不完可不许走啊听到没!” 小吴礼貌地笑笑,继而缩头缩脑迅速溜到还在微微发怔的肖跃身旁耳语:“肖哥你看,她还试图腐蚀我的意志!说话跟女主人似的,你一定要慎重啊,不能被糖衣炮弹打倒啊肖哥!” 肖跃被小吴这一搅,还真的从纷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他斜着眼看小吴,似笑非笑:“小吴,你拢共没见过于晴几次,怎么意见这么大?” “嗯……不知道。”小吴皱眉苦思半天,老老实实看着肖跃说,“漂亮、身段好、能力又强,按道理来说我不该有意见才对啊,但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靠近你,多少都有点儿目的!” “图我什么呢?我一穷二白的。” “那我哪知道,再说了,肖哥你别的没有,新闻价值还是很多嘛。”小吴站直身子撇撇嘴,“哎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你也不听。哎哟,饿了,别说啊肖哥于晴做饭还真的是香!” “呿,神神鬼鬼……”肖跃摇头笑骂。 趁着于晴过来,三人干脆在吃饭的时候才打开洪小元的第一期节目,苗香寒发过来的是未剪辑的初稿,里面洪小元和一个女学生的准备过程也都被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肖跃,这孩子行啊,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挺沉稳。”于晴盯着洪小元,惊喜地冲肖跃说。 “那可不!之前这孩子闷头闷脑地,没想到这么快都敢主动拉住同学采访了!啧啧啧,进步真大。”小吴也乐呵呵地跟着帮腔。 肖跃心中涌起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他原本以为洪小元说的校园节目不过是小打小闹,丰富课余的一种手段罢了,谁知道两个孩子竟然像模像样,按照他提供的方法准备好了采访稿,并且实打实地用在了实际操作上。 “孩子很专业,肖跃,你没少帮忙吧?” “也没有,我就提供了几份文稿,最多就是偶尔周末的时候,他们班主任有时会带着他过来询问一些问题。” “班主任?”于晴停了筷子,歪头去看肖跃。 小吴塞了满嘴的饭,点头说:“对,一个特别活泼的女老师,专业很厉害,对学生也好,是他们这个节目的指导老师。” 于晴果不其然拖长尾音点着头说:“喔,女老师啊。” 然后用眼睛意味深长地瞟着肖跃。 “行了行了,还不到吃螃蟹的时候,先把醋盛满了。”小吴看气氛渐渐古怪,干脆扒拉两口饭大口嚼着端碗站起身,“火力太猛,我去忙了,你们慢慢吃吧!” 说完就溜,肖跃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苦笑摇头,闷头吃饭。 “那女老师长得漂亮吗?”于晴往前凑了凑,好奇地问肖跃。 “嗯,漂亮。”肖跃诚实地回答,许久听不到回音,再抬头一看,于晴也不吃饭,干拿手中的筷子怼着碗,心里又有些想笑,“不过可惜了,人家有男朋友。” 于晴脑子转得快,明白肖跃这是在变相地撇清自己的关系,心里一喜,嘴上却不饶人:“我可没说什么,你解释干嘛?吃饭!” 看完节目,肖跃就将三人对节目的反馈在微信上告诉苗香寒:“很不错,第一次节目紧张是正常的,后续磨合磨合会更好。” “太好了,学校这边也认为这个节目立意很好,准备周一的时候就播出!”苗香寒的回复很快,看上去像是担心节目好坏,一直等在手机边上。 肖跃还没来得及回复,苗香寒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 “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个节目会占用小元不少时间,再过不了几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他的搭档范晓梨是学校的尖子生,但是他的成绩就还需要再提高。” “需要补课?”肖跃想了想问道,“需要多少钱?” 苗香寒连忙发过来好几个‘不’字:“不不不,学校是不支持补课的,而且在这方面严查得比较厉害,补课私下收费影响很不好。但是小元的成绩也确实需要想个办法提高一下。” 肖跃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提出一个方案:“要不然你带着孩子来办公室补课吧,这样也不让学校为难,同时还能让小元有个进步的环境。” “诶?这倒还真的是一个办法!” 正聊着,于晴也收拾完了碗筷,自然地走到肖跃身后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这样不太好吧肖跃,毕竟学校有规定。”她本能地想要打消肖跃的念头,话还没说完就被耿直的肖跃堵上了。 肖跃说:“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孩子考试顺利,后面对他直升高中也有帮助,收费少一点我这边也就宽松一些,就是得麻烦苗老师带着小元来回折腾。” 他没有察觉自己的自然流露让于晴的眼睛亮了亮。 “我来接送就是。”于晴一改之前的说法,笑语晏晏地替肖跃分担,“反正车一直不开放在那也是闲着,还不如多跑跑,熟悉熟悉路,以后自己做新闻也方便些。” “那可太麻烦你了。”肖跃张了张嘴,心里涌上感激来,答应了。 正文 第28章 雀占鸠巢 于晴答应了接送苗香寒和洪小元来办公室补习的活儿,小吴作为坚定的于晴反对者来说自然是颇有微词的。 不过任凭小吴磨破了嘴皮子,肖跃还是没有予以理会,毕竟他和于晴那么多的过往小吴并不了解,他也就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补习一般只在周日进行,早上于晴去接苗香寒和洪小元到办公室来,下午再送他们回去,苗香寒对此很受宠若惊,几次三番推辞,却都被于晴含糊地抹了过去。 她对苗香寒说:“肖跃和小元的关系我们自家人都清楚,你再这样推辞,就是让我们都不好受了。” 这句话用她略带嗔怒的口吻说出来,既让苗香寒没有回绝余地,又暗中宣誓了主权,涉世未深的苗香寒只能乖乖应允下来。 其实于晴的心里是不大舒服的。 无论是上大学的时候,还是毕业之后,但凡是自己交往的男朋友,或者有意图要交往的男人们,身边一旦出现另一位异性的时候,她都是不舒服的。 家里从商的她可以算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不说万里挑一,在学校或者哪怕是华城报业这种地方,也算是众星捧月。 她的前夫就是因为对她千依百顺才得了手,和她走进婚姻殿堂的。 但这些毕竟都是过去式了,如果没有和世相头条的协议,没有在北京再见到肖跃,她本来已经渐渐对自己的人生光环失去了自信。 可肖跃毕竟还是出现了。 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于晴就一眼相中了肖跃,人高马大的个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削,却有一股铁一般的精神头儿,阳光自信话却不多,再加上专业足够强,长得又排场,无父无母没有牵挂,这简直是于晴这个大小姐渴望的理想对象。 事情的发展相当遂人愿,她几乎毫不费力就让这个山村出身的大男孩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了,为此她还很是得意了一番,肖跃这样的优质男人,在学校是很受欢迎的,可偏偏就让她夺了去,这件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极富成就感。 但是渐渐地,于晴发现肖跃不简单。 他并不像她之前那些男性朋友或者之后的前夫那样百依百顺,不肯听从她的安排,甚至为了什么所谓的理想还能跟她吵起来! 这是她们分手最让她不能忍受的理由。 随着自己的婚姻走入平淡,于晴渐渐地开始发现前夫的无趣,等公公将她安排进了华城报业之后,她的一颗心才狂喜起来,不为别的,肖跃,这个曾经大学时期就没有向她服过软的男人也在华城报业,命运还这么凑巧地把他们安排到了一个部门中! 大学时想要突破肖跃这种不受控男人的劲头突然又回来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千依百顺的前夫竟然会因为她与肖跃的风言风语而闹上门来,最让她过意不去的,是自己当时为了明哲保身,一句话也没有说。 “没想到啊,该遇见的人总还是会遇见的。”于晴开着车,喃喃道。 这一次的遇见,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于晴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越到后来,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光里,到现在,甚至连肖跃身边出现个漂亮的女老师都不情愿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接苗香寒的时候。 那是个开朗的女老师,五官嘛算是漂亮,但整个人的打扮归根结底还是土了些,也不化妆,素面朝天的。 苗香寒上车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这让于晴心里又是好大一阵不舒服,打扮成这个样子坐别人的车,怎么能不表现得惴惴一些? 多年的职场浸淫让于晴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不满,反倒越是不满,表情就越亲昵了些。 她开车的时候试探着问:“苗老师,你总去办公室吧,听肖跃说你有男朋友了,是小吴吗?” 苗香寒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于晴姐你说什么呐,我才多大啊,还没谈恋爱呢!” “喔,这样,那倒是我唐突了。”于晴一面笑,一面对肖跃当时的谎言感到心慌。 “小元这孩子真乖巧,上次我也看到你的视频了,你肖叔叔说做得非常棒,要再接再厉,不要给肖叔叔丢脸喔!”于晴心里忖度一会儿,笑着转了思路,“对了苗老师,肖跃对小元很是关心,也时常跟我提起孩子的学习,包括他的生活费用如果需要我们也会承担。” 苗香寒把肖跃最早告诉自己的话记在心里,那就是不要与其他任何人谈起洪小元的资助问题,于是利落地挡了于晴递来的橄榄枝:“学校这边没有多余费用的,而且于晴姐,小元当然有他家人管的。” 一句话噎得于晴上气不接下气,强笑着答:“那是,我就多问一句。” 苗香寒油盐不进,洪小元跟在她身边,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但于晴明明白白地知道,肖跃和洪小元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将现在的肖跃了解到事无巨细,还是得从他本人着手。 经过几次对苗香寒和洪小元的接送,于晴见肖跃对自己的态度也紧跟着越来越和善起来,她找准机会,向肖跃提出请求。 “肖跃,你看,上一次爱心助学的项目我还没谢你。”趁着苗香寒和洪小元在隔壁补课,于晴擦了擦手,柔声冲肖跃说。 肖跃正在盯着电脑,随口答道:“怎么没谢,又是打扫办公室又是做饭的,还差点把我喝多了,还不叫谢啊。”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我是还想让你帮帮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嗯?怎么了?”肖跃听到于晴需要帮助,便把头扭过来,“你说,能帮忙的我肯定帮。” “是这样的,之前那个爱心助学项目里我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后面跟踪下乡之后,更是感触很深。” 肖跃点点头:“是,目前贫困县还很多没有摘帽,人们都活得很辛苦,别说你了,我看那些商协的领导过去都感慨良多,不是说还多捐了很多物资嘛。” “对对对,是的!所以我在想,我这边自媒体从这个项目过后一直都是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我就想着,要不然再做一个专题吧?” “再做一个专题?”肖跃沉吟一会儿,“也不是不行,你想做什么方向的?” “就做扶贫相关的!扩大影响力,吸引更多的人关注到贫困县,也算是变相地加速了摘帽过程嘛!” “呵呵,想法倒挺波澜壮阔,但是哪有那么容易,你一个人做,怕做到累死也拿不出几篇准确报道来。” 于晴柔声一笑,身子就渐渐地向肖跃靠过去:“我也知道,所以,这不是来求你帮忙了嘛。” 肖跃‘啊’了一声,有些意外又有些为难,他往隔壁努了努嘴说:“我这走不开啊,你看周末的时候他们都要过来补课,我这边人不在怎么整?” “小元也不是外人了,你把钥匙给孩子配一把也不费事嘛!再不行,给苗老师也可以啊,难道苗老师的人品你信不过?”于晴撅了嘴,话说得又快又硬。 “我怎么可能信不过苗老师呢!你看你……”肖跃无语地安慰着,“你让我想一想。” “喔,我知道了,肖大记者是不愿意拿自己‘真想验证员’的名号跟我合作,害怕我丢了你的面子!”于晴干脆娇嗔起来,佯怒着别过头。 在大学的时候,这一招就从没失过手,于晴当时就凭借这一手在与肖跃的争吵中屡占上风,这一次也如出一辙。 肖跃皱了眉头,无奈地说:“你看你又想哪去了……行吧,我过去跟苗老师说一说,你先准备选题,看看去哪个地方比较合适,我们下周讨论一下。” 于晴看着肖跃走到隔壁去,心里一喜。 选题没有什么难度,她早就已经琢磨好了,甚至就连地方都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挑选的,只不过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透露给肖跃而已,剩下的,就是等这个人高马大的傻男人乖乖地按照她的既定步伐走就可以了。 肖跃挠着头来到隔壁,苗香寒正在给洪小元纠正一道化学式的配平。 两人看见肖跃过来都有些不解,他们的辅导才开始没一会儿,一般这个时间段,肖跃都是在自顾自地忙新闻稿。 “肖跃叔叔,有事吗?”洪小元问。 肖跃摆摆手:“没事没事!那个……我可能得出去一趟。” “肖记者你去吧,我和洪小元就在这里不乱跑,你放心,办公室所有东西我们都不会乱动的!” 见苗老师这么应下,肖跃倒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被于晴刚才那一个反问问住了似的,立刻接话道:“苗老师我当然相信你了,不过我这次出去可能时间会比较久,周末怕是没有空……” 苗香寒和洪小元立刻明白了肖跃的意思,她顿了顿:“没事,在学校的时候小元遇到什么问题,到我宿舍去找我也可以的。” “苗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肖跃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将钥匙拆下一把放在桌上,“我的意思是,可能后面几个礼拜,你们坐车需要麻烦一点,但补课还是在我这里补,环境再怎么样都比学校宿舍方便得多,钥匙你拿着,我放心。” 终于苗香寒推辞几番之后也接过了钥匙,露出了笑容。 门口静静听着动静的于晴,也似是配合一样,浅浅地点了点头,笑了。 正文 第29章 于晴动作很快,在第二周周末之前就带来了要与肖跃共同出发采访的地点资料。 “青玉市双德县,当地牧民居多,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都很艰苦。”于晴对着手上的资料册,给肖跃讲解着,“12年的时候全县还有30个村落不通水、上千户没有房住,超过75%的农牧民处在贫困县下,贫困人口比例占全省之首。” 双德县的大名如雷贯耳,肖跃不只听闻过,也深入到地方上去采访过情况,对那里的贫困状况有些了解,也一直都关注着那里这几年扶贫力度加大之后的变化。 如果说平常也就罢了,但现在洪小元接近考试时间需要提供地方补课,他偏偏要出发去这样偏远的地方,心头总认为有些不妥。 “于晴,双德县是不是有些太远了?”肖跃皱着眉头,不无担忧地问。 于晴放下资料册,细声细语相劝:“我其实一开始也有过这方面的担心,毕竟青玉市不在本省,双德县又属于偏远难行的地界,如果真选了这个地方,小元这边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肖跃点头:“难得你也考虑得周全。” “这话说得,我现在都多大了,难不成还要像当初上学一样欺负你吗?”于晴嗔怪地瞪肖跃一眼,“所以做下这个决定其实也很困难,一边是双德县这样的重点贫困县即将摘帽的消息,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个民生热点,另一边又是小元没人照顾……” 说话间,她斜睨着肖跃的表情,见肖跃情绪稳定,并不提出异议,才试探地说:“我想了很久,唯一两头都不耽误的方案也有,不过就是得让你高大威猛的小助理下点苦。” “嗯?”肖跃一愣,疑惑出声。 于晴摆正姿势,用最舒缓的声音一丝丝劝慰着肖跃:“我知道小吴跟着你东奔西跑惯了,但是你想,他这一段时间不一直在申请记者证吗,结果还没下来,那西京市这边让他离开太久也确实不太合适,再加上小元也需要有个熟悉办公室的人来照顾,虽说苗老师拿了钥匙,但万一平常有个急事需要联系呢,对不对?” “但是……” “你可别以为我这是故意要让你不带他啊,我只是给了一个最简单的建议,听从不听从可是在你。”于晴不等肖跃后面的话说出口,连忙立刻坐直身子撇清关系,反倒让肖跃心里动了动。 于是肖跃犹豫的天平最终还是靠向于晴一侧:“行吧,这样安排也好,有个熟人在,起码放心很多。” …… 洪小元已经连续好几周都是在苗香寒的带领下来到肖跃办公室补习了。 这几周时间里,他的肖叔叔还在双德县采访,只是时不时会给他打个电话,了解一下复习进度,顺便再问问学校节目的情况。 周末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除了桌上散乱的文件可以看出来小吴周内的忙碌以外,仿佛被空置了一样。 “苗老师,肖叔叔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是洪小元从不知何时开始,会经常问苗香寒的问题。 苗香寒也总是摊手:“不清楚,目前应该采访还没结束,结束之后就回来了。” “看来记者也很辛苦的,要经常出差,不能在家里呆。”洪小元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掏课本,一边感慨。 “怎么,被吓怕啦?”苗香寒拢拢头发,笑着问,“准备换一个轻松的理想?” “才不是呢!”洪小元停下手,不服气地说,“理想是能随便换的吗!我只是觉得,要传递真相,原来是要付出这么大的努力和辛苦的,怪不得人人都爱说谎,说谎一点成本都没有。” 苗香寒有些震惊于洪小元的敏锐了,她抿着嘴想了想才说:“小元,说谎不是没有成本,说谎的成本非常高,高到它的后果可能你一生都承担不起。只不过它不是翻山越岭披星戴月的成本,而是众叛亲离无人相信的成本,你明白吗?” 洪小元歪着头想了想:“明白,狼来了的故事嘛!”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二人回过头去看,原来是小吴。 “小吴叔叔,你怎么来了?”洪小元看着小吴手上拎着一大包零食满脸堆着笑,有些惊讶地问。 小吴周末是休息日,在没有特殊情况需要加班或者出差时,都会返回家里看望家人,也是为了给苗香寒和洪小元留一个良好的环境学习,他基本上周末是很少出现在办公室的,这一次突然过来,让苗香寒和洪小元都有些意外。 “肖哥昨天打的电话,他那边准备回来了!”小吴咧着嘴笑,“算算时间应该是今天下午到,所以我干脆就到办公室等他,看看新闻稿这边要怎么处理。” “小吴哥,肖哥那边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由于洪小元的关系,苗香寒与肖跃和小吴也渐渐熟悉起来,每天‘吴记者’、‘肖记者’地叫着太过生分,在肖跃和小吴的强烈要求下,她也渐渐地换了称谓。 “这次去的地方远,而且事件也不简单。”小吴顺手从一大包零食里翻出几袋递给苗香寒和洪小元,自己也撕开一包,大剌剌坐在沙发上开始了自己的分享。 双德县在12年曾经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这件事一开始连登上省级新闻的资本都没有,那就是县上的几个闲散人员由于没有收入,干脆上街闹事的消息,县里对此似乎有些见怪不怪,以为很快就能劝压下去,就也没当回事儿,谁知道这些闲散人员数量竟然越来越多,事也闹得越来越响,县上后知后觉地想要再去镇,也早就镇不住了,最终还是捅到了青玉市那里去。 这一次事件小吴记忆犹新,这是他刚被肖跃招来没多久,就直接参与的大事。 “青玉市级那边领导没有采取硬性镇压的方式,因为都知道双德县贫困,所以考虑是不是有更深层的原因。”小吴眉飞色舞地描述着,“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事儿直接被青玉市报到省里去了,省长都被惊动了!” “哇,这可是大新闻!”苗香寒不由得惊呼出声。 “那是!不过省长是真有办法啊,当下就做出决定,带着市级和县级的领导干部直接到双德县去跟群众对话,就这么一直掏心挖肺,终于把那些人的眼泪都说崩了。” “可是吴叔叔,闹事原因呢?”洪小元问。 闹事原因,无非一个穷字。 带头的闲散人员拉着省长的手泣涕不止,反反复复说得一句话是:“我们这里太穷了!” 百来个村庄不通路、几十万牲畜饮水都困难、成千户家里没有水电,这让从小不愁吃穿的小吴无比震惊,已经2012年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小吴哥哥,那后来呢?”苗香寒和洪小元都是贫困出身,听到这里难免代入,也就更加期待后续的情节,不断地催促着。 小吴笑开了:“后来,后来当然是省长回去就下了铁令,整整花了四年时间,筹集了几十亿资金,调研无数次,还专门设立了省级扶贫产业园拉动就业,终于到今年,要‘摘帽’了!所以啊你肖叔叔待得时间长,就是为了去做这个报道的。” 这个消息给了洪小元很大的震撼,从一个极端贫困的地区到脱贫,足足用了四年,还是由上自下、社会各界压倒式的帮扶和关注下才达到的。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家乡白头村,那里也是贫困县,但相比双德县来说,又似乎要好上太多了,只是至今都没有更多的人去关注到那里,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那个作恶的父亲…… “吴叔叔,我能不能……能不能把这件事写一写稿子,然后做在学校的节目里?”洪小元鼓起勇气问小吴。 “哟呵!可以啊,苗老师你这个学生可了不得!”小吴哈哈笑着,“还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行,写吧,看看到时候咱俩谁写得好,怎么样?” 小吴开心地冲洪小元眨眼睛,搞得洪小元不好意思极了。 不过最后,小吴并没有得到与洪小元一较高下的机会。 肖跃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翻山越岭披星戴月之后,他的身体和大脑都已经疲乏到极致,根本顾不上与一直等在办公室的几人聊工作,只是简简单单吃了顿饭便由小吴送他们回学校了。 直到第二天,小吴再次来到办公室兴致勃勃准备撸起袖子处理新闻稿的时候,才从肖跃口中得知,这一次的新闻稿已经让于晴那边处理好了,也一样在于晴那边优先发布,而‘大题肖做’不过是联合创作人。 小吴当场就炸了:“肖跃!你还有没有点儿认知能力了?!那个于晴巴着你这么久,你落下什么好处没有?反而她那边是风生水起了不得的样子,你平常对待新闻的火眼金睛怎么搁自己身上就擦不亮了呢!” 肖跃心知肚明,小吴从跟着他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当作恩师甚至是兄弟来尊重来关怀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冲自己这样不管不顾地发火。 理智告诉肖跃,他不愿也不能驳斥小吴,可于晴那一把软刀子似乎一直以来都紧紧地抵在他的腰间,让他进退两难。 “我做好的决策,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教我怎么做了?!” 肖跃在爆发出这句话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一种深深的后悔盘亘在他脑海中,他想去收回这句该死的斥责,却在对上小吴冰冷的目光时退缩了。 两人僵持许久,窗外的阳光穿不透内心的阴霾。 “肖总,是我冒犯了。”最后,小吴冷哼一声,淡淡地撂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便夺门大步走了出去。 正文 第30章 心有戚戚 小吴这一怒,让肖跃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且不说此前小吴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哪怕单看与肖跃相熟的这些人,也就只有小吴实心踏地地关心着他。不管是逢年过节还是日常生活,肖跃但凡有点儿头疼脑热,还没来得及说,小吴就早早地挺着一张嫌弃脸替肖跃递水送药安排妥当。 按小吴调侃的话来说,这是两个‘单身狗’的互相慰藉。 但现在,肖跃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经久不见的于晴出来,‘单身狗’联盟就这样被撕开好大一个口子,从没红过脸的两人头一次言语冲突的冲击力巨大,倒让肖跃有些‘心有戚戚焉’,不知该怎么收回覆水了。 他决定冷处理。 这个冷处理,不仅仅是他对小吴这边的决定,也是从他自己心底出发,对于晴这边的决定。 因为肖跃冷静下来仔细思量之后发现,小吴跟着自己几年下来,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事情藏过掖过,以至于他对小吴的了解甚至于比对于晴要多上许多,这样的两三句吵闹,要说伤了兄弟感情也确实如此,但反过来想,却也不至于,小吴乐天派的性子在那里放着,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肖跃之前走得急,没交代清楚,一顿赔罪酒下去也就没事儿了。 但于晴不一样,于晴的出现、尤其是她与大学时期那种跋扈张扬截然不同的变化让肖跃实打实地欣喜,这女人仿佛经历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重造似的,带着她之前就咄咄逼人般的美貌与崭新沉淀下的内涵向肖跃发起无硝烟的进攻。 肖跃的感情线一直都过分单薄,外加父母早早离世,对爱情求而不得的愿望让他往往站在情动门扉处不敢冒进,如若不是于晴和他在大学就有过几年的恋爱,他是绝不至于在这方面如此激进的。只是冷静下来想想,小吴那些叮咛又涌上心头,于晴这样骄傲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对之前的故事一笔勾销?又为什么他们不断深入的接触往往是与工作相关?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于晴是真的改了本性吗?肖跃拿不准,所以他决定还是放一放。 这一次对于双德县的采访就当成一个节点。 由于这篇采访被于晴以华城报业做底子宣传得铺天盖地,再加上肖跃本身的名头加持,于晴自媒体的关注量再创新高,从公益助学到扶贫成果,于晴在业内的地位更加稳固了,她本人也成为华城报业响当当的一面金字招牌。 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再多做什么帮助了,肖跃如是告诉自己,不像是劝于晴,倒像是劝自己。 他仔细将这件事埋在心里过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给于晴打个电话告知一声,这样的举动实在多此一举,肖跃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拿‘仪式感’当心理安慰,但却本能地觉得,这是在试探。 说是试探也有些不准确,是他太想听到于晴这边一个确切的答案了,仿佛只要听到于晴的答案,他蠢蠢欲动的情愫就有了位置可以安放,足够让他拿出理由来坦荡地向于晴表达自己与大学时有些类似却又不同的爱意。 电话拨通的时候,肖跃满手心都是汗,他稳了稳神告诉于晴自己此后比较忙碌,不再协助于晴的事情。 另一头沉默了下来,肖跃觉得这种沉默有一种奇妙的延展力,仿佛时间只过了一秒,又被他忐忑的心情拉长到了一世纪。 最后于晴含怨带怒的娇声响起,打破了肖跃预设的幻想。 她说:“肖跃,送佛送到西啊,你这样半路扔下我,不太好吧?” 时间的指针在肖跃脑中停住,他很意外自己为什么并不感到难过,只是再次说话时,声音陌生得仿佛自己都没听过:“我真的很忙,而且现在你的体量已经足够支撑自己继续做下去了。” 陌生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 于晴再次隔了很久之后回应,这一次什么怨怒也没了,只有小女儿情态的柔软:“那好吧,你也确实很辛苦,谢谢啦!不过如果后面需要你帮我一些小事的时候,你可不许不答应哦!” 肖跃感到心更凉了,他木然道:“到时候看情况吧,不急。” 挂掉电话,肖跃感到自己人生中本就贫瘠的一条感情线,竟然到现在已经死了两次,还同时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呵,作孽吧就……”他苦笑,本能地想要给小吴打电话出来喝酒,临到按号码时才想起来,小吴自从那天吵架过后,就自己跑了出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回过办公室。 他本身就没有强制要求过什么坐班打卡,两个人的小工作室,关系又好,还不是全凭自觉?所以到这会儿形单影只,也只能默默扛着。 好在肖跃本身就已经抗过多年,这一点寂寞虽然难挨,但挨一挨也就成了习惯,大不了当小吴是去休长假了嘛,对生活上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只是每每看到这篇关于双德县的报道,肖跃总会隐隐约约感到痛心,越痛心越忍不住自己的手去一次次点开,好像要跟这种痛心死磕下去一样的毅力。 紧接着他就看到这篇报道下面的其他滚动新闻,其中一条就让他在与痛心的战斗中占了上风,情绪好不容易在这些日子之后第一次激昂起来。 这是来自杏林县的报道,由于本年度国家对贫困地区的帮扶力度逐渐加大,针对贫困地区的教育也不断地加大力度,在西京市内的贫困地区内,尚有很多师资力量不足的中学,为了回应和支持教育扶贫,杏林中学将要与周边地区中学的贫困学生进行联动,由杏林中学举办的走读夏令营即将在学生暑期开展。 肖跃仔仔细细地往下读着,这篇报道里还特地提到了杏林中学校园电视台中有关双德县的新闻,这是洪小元从小吴口中得知采访之后,自己回到学校查阅资料后撰写出的文章,虽然文笔十分稚嫩,但也因为稚嫩更见真情实感,尤其在最后,洪小元还将自己的家乡白头村的情况简短地做了说明,以一个贫困出身的学生角度,呼吁各界对贫困地区教育的重视。 洪小元的这篇校园新闻毫无意外地出了圈,肖跃发自肺腑感到高兴。 尤其是看到,校园小记者洪小元在学校下达了有关夏令营的通知后,积极主动地报名参与要进行持续报道之后,肖跃就更高兴了。 这是一个媒体人最初始的自觉,也是一个媒体人最厚重的良心。 还不等肖跃高兴完,苗香寒就开门带着洪小元进了办公室,他这才发现距离小吴跟他生气已经过去了一周。 “肖跃叔叔!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洪小元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书包也不放就直接两三步跑到肖跃跟前。 “嗯,让我猜猜是什么事儿……喔,我猜到了,是不是你要去做夏令营的小记者啦?”肖跃故弄玄虚,哄得洪小元一愣一愣。 “哇!肖跃叔叔你怎么知道的!太神了吧!” 苗香寒笑眯眯跑过来,冲洪小元脑袋上敲了下:“你呀,你肖叔叔不是说过,要做记者就要有足够敏锐的观察力,你连他电脑上看的什么都没观察到,还怎么当记者?” 洪小元这才注意到肖跃的电脑屏幕上大剌剌地铺着夏令营的新闻,才嘟着嘴揉揉被苗香寒敲过的地方:“肖跃叔叔还说当记者要传递真相呢,他给我传递什么真相啦,真是。” 肖跃乐不可支起来,笑着说:“别说,吐槽得还挺精准。” 苗香寒也笑,边笑边环顾着办公室,眼睛不断地寻找着:“嗯?小吴哥怎么不见啦?上周不是还说这周我们过来一起好好庆祝的嘛?” “喔,他……有点事出去了。”肖跃脸上挂着的笑容陡地僵住,掩饰一样地低下头,尽力用稀松平常的声音说道。 “小吴叔叔是不是谈恋爱了?每个周末都不在!而且上周不都说好了嘛,我今天都没带课本。”洪小元不满道。 “瞎说,你肖叔叔我都还没个着落,怎么能轮到他?”肖跃故作欢欣,强行开朗,“真去忙了,今天我们三个庆祝一样的。” 洪小元表情古怪,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肖跃叔叔,你不是有女朋友嘛,就那个于晴姐姐?” 苗香寒早从肖跃提到小吴时那个蹩脚的玩笑就看出肖跃情绪不佳,洪小元脱口而出之后,她赶紧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小元的袖子。 肖跃不以为意:“没有,她只是叔叔的一个老同学。” “啊,这样啊……”洪小元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扭过头对苗香寒说,“那苗老师,肖跃叔叔现在没有女朋友,小吴哥哥就更没着落了,你要不换个人喜欢吧。” 腾地一下,苗香寒脸上就铺满了红霞,她见肖跃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赶紧拉过洪小元试图解释:“肖跃哥你别听孩子瞎说,他最近图书馆去多了,看了几本小说之后就喜欢拉郎配!” 一边说着,一边还慌乱地低头怒斥洪小元:“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喜欢他啦!好好学习!小小年纪的,不要操心老师的个人问题!” 肖跃看着师生两人闹腾,失笑起来,同时有有些心酸。 有些感情还没开始就要灭亡,但总有感情是在暗暗滋生的。 他决定和小吴好好谈一谈了。 正文 心病难医 暑假来得很快,洪小元怀揣着兴奋的心情掐着指头算日子,终于到了临近夏令营的时间。 在奶奶的连番嘱咐下,他踏上了返回杏林中学的路,一想到能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实现自己的记者梦,他就有了说不出的一股冲劲儿。 可这股冲劲儿在他看到参与学生的名单时却消失殆尽。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那里,洪小元怔怔地看了好久,目光灼热得就快要把手中的薄纸烫出一个洞来,将这个名字烧得干干净净。 “小元,怎么了?刚才说的行程安排你听到了吗?”范晓梨说了半天的话,看洪小元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反应过来,拉着他问。 洪小元的脸色不好看,嘴唇也紧紧地抿着,手指上微微使了力,将纸张搓得微微皱起来:“这次夏令营,我不想参加了。” “你说什么?!” 范晓梨震惊的声音惊动了一旁正在备案的苗香寒,她是负责带队的老师之一,又是洪小元和范晓梨的指导老师,这个节骨眼上算得上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范晓梨的这一声惊叫,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什么事情在偏离方向。 “我说我不想参加了。”洪小元闷闷地说。 范晓梨急得跺脚,冲看过来的苗香寒说:“苗老师你看他!本来都好好的,突然说不想去了,现在还怎么不想去啊!再说了,不去的话谁去采访啊!” 苗香寒用眼神安抚了范晓梨,再向洪小元看过去,只见男孩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侧向一旁,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晓梨,你先去做你这边的准备吧,剩下的事情交给老师。”支走了气鼓鼓的范晓梨之后,苗香寒走了两步来到还在发闷的洪小元旁边,拉过椅子让他坐下面对着自己,问道:“小元,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老师,让老师看看怎么样能协调?” 洪小元仍旧保持那个眼神,没有去看苗香寒,这是还沉浸在回忆里的表现。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洪小元才不情愿地收回杂夹着愤怒不甘还带了恐惧的目光,伸出手默默地指向名单上的一个孩子。 赵健生,16岁,拜县一中初三学生。 苗香寒看到拜县一中的时候,就想起肖跃曾经提起过的有关洪小元的身世来,她想了想,柔和地问:“是不是担心你父亲的事情?” 洪小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苗老师,他和三胜子一个班,两个人关系很好。” 这话出来,苗香寒已经全然了解了。 之前肖跃就提起过,洪小元的转学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不堪忍受校园霸凌,实施霸凌的领头人就是陈壮,也就是洪小元口中的三胜子,由此可见,能成为三胜子的朋友,这个赵健生在当年对洪小元的霸凌里,也一定没有少参与。 解铃还须系铃人,苗香寒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这个时候她无论怎么劝说洪小元,收效应该都不大。从孩子那种畏惧又愤怒的抗拒目光中,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洪小元已经下定决心不参加这个夏令营了。 “小元,你先别打退堂鼓。”苗香寒很缓慢地说着,试图先让洪小元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虽然之前你们曾经是一个学校的,也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你现在已经来到杏林中学,是我们学校的一份子,老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刘老师当时为了我的事已经操碎了心,不一样保护不了吗?而且那会儿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洪小元的话将苗香寒堵死,言下之意就是,杏林中学可比拜县一中要大上许多,一旦这件事发酵出来,情况差起来,他会受到成倍的霸凌。 “小元,学校和学校的制度不一样的,咱们学校虽然学生很多,但是关于这方面的治理也一向很好,不信你看你转学过来这么久,有见过一次同样的事情吗?”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我爸的事儿!我爸是个杀人犯,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杀人犯的儿子,不配上学!”洪小元红着眼吼出这句话,眼泪也在最后喷薄而出。 苗香寒一阵心疼,想要安慰安慰这个心灵如此受创的孩子,可洪小元却猛地一吸鼻子,扭过头就跑远了。 等苗香寒再追出办公室的时候,洪小元已经向着宿舍跑远了,她本想追上去,跑了两步又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掏出电话来。 “肖跃哥,你在忙吗?出事了……” …… 肖跃此时正在和小吴把酒言欢,说把酒言欢也算不上,主要是肖跃基于之前的事情,对小吴感到十分愧疚,于是强拉着小吴吃饭赔罪,让小吴哭笑不得只能奉陪。 这种把酒言欢已经好几次了,小吴总觉得肖跃嘴上说是赔罪,实际就是找个人陪他发泄情绪,至于发泄什么,他不清楚也懒得问,反正肖跃这一系列举动让小吴感到了自己的重要性,那些生过的气早就扔到脑袋后面去了,陪一陪兄弟简直再正常不过。 但这一次小吴从肖跃接电话的表情中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什么?!哎这孩子……好好,我马上来!对!……就麻烦你在宿舍先安慰安慰他吧,哎……好的好的,谢谢苗老师。” 一连串话赶话似的说得又快又急,小吴端着酒坐在那,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好容易忍到肖跃挂了机刚想问问情况,谁知道肖跃却忽地站起身冲他吩咐:“走,快,杏林中学。” “……肖哥,走不了。” “什么就走不了!有急事儿!”肖跃皱着眉瞪小吴。 小吴则十分无奈,扁着嘴指了指另一只手上的酒杯。 “哎呀你看我……”肖跃反应过来两人喝了酒,急得转了好几个圈之后才重重地说,“这样,我们打车去。” 小吴愣愣地看着肖跃的脸,根本就找不到一丝不严肃的地方,那种孩子惹了事之后的担心忧患让肖跃有了父亲一般的伟岸身姿。 “肖哥,我真是佩服你对小元这个心,兄弟服了,走!”小吴重重地放下酒杯,随着肖跃一起出发。 一路赶到杏林中学宿舍,肖跃和小吴打眼就看见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的洪小元和一旁细心劝慰的苗香寒。 “苗老师,怎么样了?”肖跃压低声音问,换来的是苗香寒一个无奈的摇头。 “我来试试吧。”肖跃说着走上前,苗香寒乖觉地让出了位置,顺便径直走到了门外的小吴身旁。 刚走到小吴身边,苗香寒就皱着眉吸了吸鼻子:“你们喝酒了?” “没喝多少没喝多少,嘿嘿,这会儿酒气都散得差不多了。”小吴笑着回。 苗香寒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也不能酒后开车啊!多危险!” “谁说酒后开车啦!天大的冤枉!”小吴一边说,一边凑过脑袋顺手指了指劝慰洪小元的肖跃,“里头那位老父亲,听你电话这么一打,急得挖心挠肝,专门打了个车过来的!啧啧啧你算算啊,杏林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好歹也几十公里吧?肖哥对小元是真舍得!” “肖跃哥是个好人。”苗香寒有些情不自禁地被震动了,“能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上心成这样,不容易了,我当时上大学那会儿也有好心人帮我,哎,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小吴喝了酒,过来的时候在出租车上被大风一激,这会儿酒劲儿一点点涌上来,头脑也有些短路,想都没想就说:“长腿哥哥嘛,好人,都是好人。” “小吴哥,你怎么知道长腿哥哥?!”苗香寒大惊失色。 她仔细地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这应该还是第一次她提起自己的过往。 小吴这下才知道失言了,看苗香寒震惊的眼神也不好解释,干脆假装醉酒试图糊弄过去:“咳,哎呀我这个胃,我躺会儿去……” “哎,哎!”苗香寒拦不住,小吴已经溜进房间内,装模作样地躺倒在一张架子床上,为求逼真,甚至还故意挤出两声呼噜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呢……苗香寒心里开始了嘀咕。 小吴突然闯入根本没有让肖跃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整犯别扭的洪小元身上。 从大道理到小细节,肖跃几乎把自己能说的词儿劝了个遍,最终也没能打动洪小元一丝一毫。 洪小元就一个回复:“我不想去了,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 因为经历过黑暗,所以渴求光明,可反而在拥有光明之后,却再也不敢踏足黑暗了。 这是洪小元的心病,其实也是肖跃的心病。 他渐渐地感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劝洪小元,孩子害怕再受欺凌,就和他害怕多向感情迈出一步会得到让自己失望的结果一样,说到底,他们都曾经受伤太深,也都是胆小鬼罢了。 “肖跃哥,还……不行吗?”苗香寒看着有些颓然走出宿舍门口的肖跃,先望了望依然缩在被子里的洪小元,继而担心地问。 肖跃摇摇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不想逼孩子。” 苗香寒却有些生气了:“什么叫逼孩子呢!家长在孩子的教育过程中有义务给予正确的引导!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也是他一直以来就想要去努力完成的事业,怎么就叫逼孩子了?!” 肖跃挺得脸一阵一阵热,他心虚不已地想,或者‘不想逼孩子’就和‘不想逼自己’一样,不过是个看似完美的借口吧。他沉下心去想自己曾经人生中的痛苦经历,又想到近期与小吴的矛盾和和解,很突然地,一个方案从脑子里冒出来。 “苗老师,洪小元不是有几个好朋友吗?让他们来试一试,成吗?” 正文 第32章 握手言和 肖跃的计划听起来简单,但是实施起来却有一定风险。 “肖跃哥,直接告诉他们洪小元的身世,是不是……不太好?”苗香寒听完肖跃的想法之后,不无担忧地说,“万一他们知道这件事,看洪小元再戴上有色眼镜怎么办?那不等于把孩子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谊都掐断了?” “说实话,这件事我也确实不能打包票,但是小元现在这个样子,单靠我们说不会有问题是不行的,在他看来,这件事的不确定性非常大,再加上对父亲的厌恶,就几乎都是负面想法了,所以只有让他知道,哪怕是了解了他的身世也不会歧视他,才能让他真正放下心结。” “可是……如果他们会歧视呢?要不我们再想想有没有其他主意,这个作为备选方案?” 苗香寒的忐忑让已经结束装睡跟着商讨方案的小吴嗤之以鼻:“哎呀什么备选不备选的,苗老师你就说吧,你这些孩子是不是都是好孩子,之前对于一些社会新闻的看法是不是都是同情善良居多!” “是倒是,”苗香寒回忆片刻应到,随后瞪着小吴,“不过你怎么出来了?喔,想起来临睡前的问题了?” 肖跃一头雾水:“什么问题,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小吴立刻奔上来就想阻止苗香寒,但苗香寒灵巧一转身,话已经说出来了:“我被资助上的大学,但是我还没说是谁,他就知道那人叫长腿哥哥!” “……哈,哈哈,那个……”小吴尴尬地停下手,眼睛却瞥到肖跃那里,“肖哥,这,喝酒了嘛……扯平,咱俩帐清了,好不好?” 肖跃刚要发火,小吴就一溜烟地跑远了,边跑边说:“肖哥那个我先楼下等你啊,明天还有一个新闻要上,你忙完叫我……” 无奈回头,才看到苗香寒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 “肖跃哥,是你,对不对?”苗香寒难掩激动,“谢谢你,你改写了我的人生!” 肖跃一边心里腹诽着小吴,一边不好意思地阻止了苗香寒的话:“不至于,都是苦孩子……而且眼前是小元的事情更重要些。” 苗香寒于是收起自己满腔的感动,想了许久才回答:“好吧,就按肖跃哥你说的办,就算后面和我们的期望有些偏差,我作为老师也是总有些办法的。” “这么说你同意了?” 苗香寒粲然一笑:“当然了,我可是很相信恩人的话的!” 这一步险棋重重落下之后,得到了令人欣喜的好结果。 苗香寒找来刘畅、张浩和范晓梨,用最打动人心的方式向他们还原了洪小元的身世,几个孩子听了之后都被洪小元的经历震撼了,紧接着就是深切的同情,范晓梨是女孩子,年纪又小,听到这样的事,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几人中刘畅年纪大些,高考结束之后暑期无事,在校园电视台于老师的邀请下回学校协助夏令营工作,她听过洪小元的事情之后也不由得动容不已,不等苗香寒吩咐,就主动自发地说:“苗老师你放心,我们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押宝压对了,苗香寒一阵欣慰,同时也感到了作为教师传道授业解惑的神圣感,不住地说:“好,好!” 孩子们之间的话题往往比与成年人要容易深入得多,尤其在几人已经知道了洪小元的身世后,当事人的苦楚仿佛随着看不见的空气流淌到了其他几人身上,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这种同心同德的信念却是实打实地被建立起来了。 在同伴们或温柔或严厉的劝说下,洪小元终于在最后关头鼓起勇气,加入到夏令营中。 肖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开心程度没有那么满,他对面正坐着殷切的于晴,这一次过来情理之中地又是向他寻求帮助的。 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个‘到时候再看’居然来得这么快,快得让他想要嘲笑自己的软弱和盲目。 于晴也是冲着夏令营来的。 “肖跃,这个扶贫新闻上面刚巧就有提到咱们教育帮扶这一块,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不会来找你的,但是你看,这么好的机会,不趁着一起上线就太可惜了!”于晴离肖跃很近,妆容精致的脸庞看上去吹弹得破,岁月仿佛舍不得在这样的美人身上留下痕迹一般。 “你的自媒体热度已经够高了,倒不用非要凑这个热闹才行。”肖跃想了半天,终究没直接了当地斥责于晴就是为了蹭热度。 于晴愣了愣,没发火却低下头苦笑了:“我是想,双德县毕竟是青玉市地界,能靠这样一个特殊贫困县的摘帽让大家注意到之后,我们本土的一些地区就更容易被大众视野看到罢了。” “于晴,你脾气好多了。”肖跃突然定定地看着于晴的脸,说道。 “嗯?”于晴不明白为什么肖跃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没头没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看肖跃今天这样不对劲的态度,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只能顺着肖跃应付着,“看你说的,都多少岁了,哪还能像在学校里似的不懂事儿呢……我去个洗手间哈,等下说。” 从随身的背包中掏出化妆包,于晴有些慌乱地来到卫生间,盯着镜子里明媚动人的女人,她心里一阵阵地打鼓。 是不是上一次她说错了什么话?总感觉肖跃表现得十分古怪……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成? 但自己的自媒体好不容易才做到了这个程度,要她现在就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于晴打定主意之后,补了补妆,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施施然走回客厅,正看见肖跃一手扶着自己的背包似乎是在发愣。 “喜欢这个牌子?你快生日了,我送给你呀?”她笑着走上前,从肖跃手中接过背包,情意款款地看着肖跃。 肖跃笑了笑,摇了摇头:“无福消受啊,我东奔西跑,再给包糟践了。天也不早了,先回吧,省得家人担心。” 于晴心里一急:“那夏令营的事?” “嗨,都一帮孩子,有什么好采访的,而且他们具体去哪了我也不大清楚。”肖跃站起身,这是送客的信号了,他其实非常清楚夏令营的举办地点,退一万步讲,如果真想帮于晴联系,给个苗老师的电话也是可以的,但他没有,他只是在裤兜里紧紧握着自己的左拳,说完这句就不再吱声了。 碰了钉子的于晴纵是万般无奈也只好告辞,肖跃这边走不通,就只能利用其他的方式了。 直到于晴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深处,肖跃才将左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摊开之后,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u盘,上面贴着的标签纸上只有两个字——肖跃。 …… 虽然有身边朋友们的劝说和支持,洪小元参与到了夏令营中,但他第一眼就从数十个学生中看到了赵健生,他们四目相对,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某种暗流在缓缓涌动。 但是洪小元毕竟还保持了镇定,有老师和同学的协助,他仍然保持了一贯的善良态度,甚至为了展现自己的勇气,他主动去采访了赵健生。 赵健生虽不自然,但也碍于人数众多,很给洪小元面子,两个仇敌一样的孩子就这样渐渐地被夏令营活动拉在了一起。 这次活动是在杏林县附近的龙牙水库,这里靠山,风景秀丽纯朴,杏林县为了维护生态促进旅游发展,特地将这大块地圈下来,作为旅游生态公园对外开放,龙牙水库是公园里最知名的景点,虽然是人工打造,但因其雄伟的造型广受好评。 在水库上的大面积草坪上,专门设立了一些挑战设备,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被分为几组进行挑战,玩得不亦乐乎同时,也都产生了强烈的团队合作意识。 洪小元恰好就与赵健生分在了一组。 几天的夏令营中间,两人被迫绑在一起完成了不少任务,从一开始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后来破冰握手言和,也是因为一件事。 挑战设备中有一项是从旁边林立的山崖上进行吊索速降,老师们早早地将设备准备齐全,又再三检查了安全性之后,才耐心教导了学生们,有条不紊地安排速降。 洪小元和赵健生一组,一人进行速降,另一人在下方持绳接应,帮队友查看山崖上的合适落脚点。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贫困县出身的赵健生从小到大没有体验过一次这样的半高空作业,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居然恐高。 下落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的赵健生在半山腰上卡住了,他往下看了看,只见得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当时腿就软了,手也不听使唤地松了松,就是这么一松,让站在底下持着另一端绳子的洪小元吓得够呛。 这一松让赵健生的身体猛然下坠,洪小元感到手上绳子一紧,根本来不及多想,二话不说就牢牢地用自己的身体坠下,将绳子死死抓在手中,一旁的老师看见也纷纷赶过来,可这时赵健生的声音都已经不对了,握着绳子在半山腰晃荡,说出来的话都是哭腔。 “救命!救命啊!” 赵健生无力地一遍又一遍喊叫着,老师帮洪小元将绳子缓缓放下的过程中,他就一直这样叫着。 刚落地,洪小元就气呼呼地走上前:“赵健生,你嚎什么!你自己抬头看看实际上你降了多远?” 赵健生朦胧着双眼抬头望过去,本来在半山腰看起来无比深邃的地面实际上不过几米距离,他含着眼泪瞪洪小元:“你懂什么!上去之后就控制不了了!” 说着说着,就想起洪小元之前在学校里唯唯诺诺的样子,越想越来气,刚要骂出之前那刺耳词汇的时候,赵健生的眼睛却不小心瞟在了洪小元手上。 一滴滴鲜血顺着洪小元的掌心滑下来,虽然发了手套,但质量却参差不齐,赵健生刚才那一下猛然下坠直接让洪小元这一头的绳子磨破了手套下的手掌,鲜血就这么滴在赵健生的心坎上。 他抬头再看看洪小元,那眼神哪里是气呼呼,分明就是担心与关切。 憋了半天的赵健生终于哼唧出一句话来。 “你不要紧吧?” 正文 第33章 弄巧成拙 就这样,赵健生和‘救命恩人’洪小元反倒玩在了一起。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赵健生渐渐地痛恨起自己之前的那些举动,悔不该仅凭三胜子一人之言就对洪小元拳打脚踢,他想道歉,却总觉得随随便便说出口的歉意分量太轻。 对待救命恩人,随随便便的一句对不起合适吗?赵健生扪心自问,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洪小元对赵健生的心理浑然不觉,他根本没有把手掌上的伤当回事,虽然遗憾因为手掌有伤,老师们都不允许他再参加一些需要用到手的挑战项目了,不过好在他还可以采访写稿,倒也乐呵呵地跟着大家玩闹了好些天。 夏令营没有特别安排讲课,杏林中学一贯以不给孩子加负为原则,这一次活动也是希望通过贫困县与杏林中学的学生进行接触,让大家有所感悟,对贫困地区学生的认识也更深刻一些,同样的,这些作为夏令营参与者的贫困地区孩子们,杏林中学与他们的学校之间也进行了有关后期互助的沟通。 敞开心扉这样‘玩’了好些天之后,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从一开始的敏感自卑逐渐放开天性,与杏林中学的孩子们玩在一起,倒了最后竟然也有些难分难舍起来。 这点难分难舍在夏令营的结束晚会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次晚会结束之后,第二天学校就会派车将孩子们送回自己的家乡,这些在短时间内建立了深刻友谊的孩子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分别,都有些难过,有些女孩子,比如范晓梨,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早就泪眼朦胧起来。 晚会就在大家开心忧伤参半的情绪下徐徐展开,一开始是大家分别表现节目,有唱歌舞蹈,当然也有洪小元和范晓梨的‘夏令营新闻播报’,甚至到最后,随行老师们也兴之所至,各自拿出绝活儿来展示给孩子们。 到后来,气氛就越发伤感起来。 孩子们的伤感往往是最让人揪心的,他们眼中很少参杂世俗规矩,眼泪掉在地上,都是实打实的情谊。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站起来讲了讲自己在夏令营中的感受,讲着讲着声音就颤抖了,眼泪也流下来了,那股子不舍的劲儿在微风中被传递下去,很快地,在没有人安排的情况下,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起立,和上一个发过言的人一样抽泣着讲述了自己的感受。 空气中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接力棒,轻巧地从一个孩子身上跳到下一个孩子身上。 最后一棒递在了赵健生手中。 冥冥中,赵健生觉得,自己报答‘救命恩人’洪小元的机会到来了。 他有些激动,站起身的时候还冲洪小元感激地笑了笑,洪小元也十分配合,抓起笔准备记录,本子上已经有了很多人的感想,他想记下这个特殊的时刻。 赵健生的感谢很长,他本身学习成绩不错,再让情怀这样一激,更是话语滔滔,将当时洪小元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救了他的那一幕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又感情充沛。 围坐一圈的学生们都忘了擦眼泪,他们在赵健生讲述过程中时不时地将自己倾佩的目光转向洪小元,看得洪小元不好意思极了。 “其实,我和洪小元曾经就读于同一所中学,我比他大一级,在学校也不多见。”讲述完洪小元如何救助了自己之后,赵健生极符合作文标准地展开了有关洪小元的主人公故事,“在这里,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洪小元同学道歉,那就是在拜县一中上学的时候,我们对他进行的不恰当的欺压,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才是导致他转学的原因,而我,就是其中一名罪魁祸首!” 洪小元突然瞪大了双眼。 他很想告诉赵健生不要再往下继续说了,这个时候老师们刚好去收拾东西不在附近,而对他身世知情的范晓梨也去帮忙,没有人在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可赵健生并没有理解洪小元目光中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以为,洪小元是在惊讶。 “……虽然洪小元的父亲因为交通肇事,让我同学家的叔叔不幸去世,但洪小元本人是无辜的!我们不应该对这样一个优秀的同学进行欺负,在此,我要对洪小元同学说一声,对不起!” 赵健生说到最后几句时,神色已经激动难耐,眼泪也顺着眼眶汩汩流出,他的身体冲洪小元弯下去,是一个标准的90度。 洪小元感觉自己脑中有一颗惊雷轰然炸响,让他看不清眼前投射过来的无数目光。 但那些目光是存在的。 所有孩子们眼中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惊讶,一双双稚嫩的眼睛将洪小元死死地钉在草地上无法动弹,那些目光像极了闪光灯一般,刺眼的光芒甚至晃得洪小元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听到赵健生提了自己杀人犯的父亲。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憎恨着自己的杀人犯父亲。 “洪小元,洪小元你怎么了?”给老师帮过忙的范晓梨刚返回现场就看到洪小元呆滞地愣在当场,而赵健生则不知所措慌乱地站在洪小元对面。 她气从心头起,猛地推了一把赵健生,将他推倒在地:“你说!你干什么了!又欺负洪小元吗?他怎么就躲不过你们这群人呢!” 这一句话,算是坐实了赵健生刚才的言论,周围学生们纷纷了然起来,互相交流着眼神,虽然没有说话,但洪小元却仿佛听见了无数人对他的指责:“杀人犯的儿子!” 洪小元猛地站起身,嘴唇紧闭,浑身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 “洪小元……你怎么了,别生气啊!”范晓梨有些怯生生地说。 旁边的赵健生也怯了起来,更多的是懊恼,他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洪小元为什么如此暴怒:“洪小元,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谢谢你,想跟你道歉!” 洪小元没有搭腔,他自嘲地笑了笑,平静又深邃地看了看范晓梨和赵健生,转头走了。 苗香寒听见孩子们的动静赶到现场时,洪小元已经往大巴车上走过去了,她一脸不解,直到哭成泪人的范晓梨和懊悔不已的赵健生找过来告诉她发生的事情之后,她才明白过来。 “现在这样,刘畅,你来带着学生们先进行下面的活动,洪小元这边我去劝劝,不要引起大范围的骚动,明白吗?”苗香寒心急如焚,冲旁边前来夏令营帮忙的刘畅稍作安排之后就转身要往大巴车上去,正走着,却撞上了一个身影。 “哎呀……”来人发出一声娇嗔,苗香寒在夜幕里看了半天,才发现是于晴。 “是你?你怎么来了?” 整个夏令营的过程中,苗香寒都没有见过于晴,此时此刻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相机就站在自己面前,自然十分意外。 于晴刚才被心急火燎的苗香寒撞了个满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但她知道这会儿不是生气的时候,连忙利索地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冲着苗香寒赔笑:“苗老师,我之前跟进的那个扶贫项目后续也和教育有关,杏林中学这个夏令营活动很新颖,所以我就过来了,没给你打招呼是怕担心影响到咱们的正常进度……” 苗香寒来不及听她絮叨,摆摆手就要往前走:“实在不好意思于记者,这边我还有学生要照顾……” 于晴伸出手拦住苗香寒:“苗老师,我刚才都看到了,是洪小元吧?” “怎么?”苗香寒眉毛挑了挑,她从第一次看到这个于晴开始,就发现这个记者特别地喜欢盘问,要不是洪小元说于晴和肖跃有关系,她本能是不喜欢于晴的。 “苗老师,其实就是因为洪小元这次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肖跃本人工作多,来不了,我这不是刚好要来收集素材嘛,他特地告诉我,让我照顾小元的。”于晴笑着柔声说,“小元这个孩子命苦,又乖巧,别说你肖跃哥了,我也是很放心不下的。” 于晴的口气让苗香寒感到一阵奇怪,之前去找肖跃的时候,他明明说过于晴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怎么到了于晴这里,字里行间就暧昧起来了呢? 着急的苗香寒不想对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多费口舌,干脆直接说:“于记者,你和肖跃哥也不是男女朋友吧。” 于晴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又僵,无奈之下只好回答:“你肖跃哥这个人你清楚的,他吧,哪里都好,就是太谨慎……其实我们去双德县的时候有谈过这个问题,只是我们都是事业型……不说这个,小元这边还是我来劝吧,毕竟来之前,肖跃跟我说了不少关于孩子的事情,既然交到我手上了,我总不能推辞吧。” 苗香寒毕竟还是年轻,看于晴话语诚恳,脸上也是担忧的神色,也就不太好说什么,再加上学生那边只靠刘畅一个人撑着,她还是不放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晴得了令,道了声谢之后,立刻钻上了洪小元所在的大巴车。 苗香寒往刘畅的方向走,一路走一路回头不住地看着,心仿佛总是落不下地。 她于是掏出电话,干脆直接把情况告诉肖跃,让自己的恩人给她解答。 讲述了晚上的事情后,苗香寒第一次听到肖跃这样暴怒的声音。 “快,拦住于晴!” 正文 第34章 目的不纯 肖跃挂上电话,便与小吴马不停蹄地向龙牙水库赶。 车开得很快,小吴一语不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肖跃坐在副驾驶,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双手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心惊还是愤怒。 脑中一遍遍回荡着的,是于晴那张u盘里的资料,肖跃自嘲地想,不得不说于晴确实是一个好记者,那些有关他的资料完整又翔实,非一个经验老道的记者所不能及。 那天于晴离开座位的时候,身体牵动了一侧的背包,u盘就这样滚落到肖跃脚边。 他本意是替于晴捡起放好的,如果不是恰好看到u盘上的标注的话。 好在于晴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一情况,肖跃才得以在于晴走后怀着既犹豫,又有些奋不顾身的复杂心情打开它里面的资料。 这些资料让肖跃的心凉到谷底。 如果说一开始肖跃对于晴的感情总有些旧情复燃的向往,到了后来又放弃的话,这一次看到这些满满当当的资料,则是让他彻底地感受到了于晴离开大学之后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变化令于晴在肖跃脑海中原本姣好的倩影变得可怖阴森,更向他六年来好不容易才从心中生发出的爱情火苗狠狠地泼了一盆冰水。 他几乎是带着艰难堵塞于喉头的干裂感看完的资料。 资料从他们去北京做阅兵新闻之前就已经开始,那是世相头条发来的相关要求。 肖跃打开那些要求细细看起来,带着一种验证一般的目光,他从看到世相头条和自己的名字结合在一起之后,就已经大抵推测出了他们的逻辑,但他仍然不敢相信,这些人居然找到了于晴。 事情仍旧源于那一场九二六交通肇事案。 自从肖跃深入采访之后写下了几乎完全推翻此前媒体猜测的新闻稿,世相头条便被骂得体无完肤,虽然以世相头条的一贯做法,他们从成立那一刻开始就没少挨骂,可刑事案件和普通新闻的概念大相径庭,肖跃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了世相头条不仅大范围的粉丝流失,甚至还失去了很多和正统单位合作的机会。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世相头条决意报复,而他们选择的报复形式也十分符合他们自身的基调,那就是,从肖跃身边找到一个熟悉他的人,将他私下的生活全部暴露出来。 当然,肖跃的私人生活并不重要,甚至说,世相头条根本不关心肖跃在生活中是否也如同真相的卫道士一般,他们看重的,只是不起眼的‘失误’。 人无完人,漫长的人生道路中不会有人永远立于阳光之下,世相头条需要的只是一个足以撼动‘大题肖做’的微小支点而已,至于如何去发挥、扩大影响力,那是他们常做的事情,根本就不用操心。 他们找到了在华城报业、曾担任过肖跃的领导,同时也是肖跃前女友的于晴。 话语权是媒体的咽喉,对丧失了一部分话语权的世相头条来说,肖跃就像是已经发炎严重的扁桃体,而于晴,应该就是那把割掉它的利刃。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于晴的机会会来得那么快,北京之行恰好就是于晴与世相头条达成协议的当天,而当天肖跃就仿佛受到感召似的巴巴地送了上门。 从第一次与于晴深夜聊天一直到当下,所有的会面谈话都有录音,肖跃甚至不知道,于晴是如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拍了那么多照片,做了那么多工作的。 这种调查还牵扯到了小吴,于晴希望肖跃协助她去做助学公益跟踪时,很不正常地把前期所有的工作都扔给小吴,自己却给肖跃解释是太忙了。 肖跃心里苦笑,是的,她太忙了,忙着去因为肖跃一句口误提到的洪小元而进行大肆调查。 小吴不是没有提醒过肖跃,这让肖跃更加懊恼和愧疚。 一切虚假都被于晴演绎得如此真实,真实得几乎让肖跃相信了于晴口口声声提到的信仰。 这一把替世相头条斩杀自己的刀,被肖跃自己递到了于晴的手中:一旦于晴确定了肖跃和洪小元的关系,那么他对九二六交通肇事案所披露的真相,就会立刻变了味道,甚至被扭曲成一场利益交换,甚至会联系到他在华城报业离职时那场闹剧。 这是足以让肖跃在行业内被看低甚至封杀的信息。 肖跃觉得可笑,就如同哪本书上看到过的那样,道理仿佛是一个可以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在不同人的口中总有着不同的样子。 他更觉得可悲,对于于晴的全部期待和想象,最终竟然变成了这样不堪的一个秘密。 于晴这样做的原因被肖跃安排给小吴去查,他自己只是看着这些资料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小吴带回来的信息似乎是在肖跃的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也好像是情理之中。 原本家世显赫的于晴由于父亲在炮火连天的商界失利而一夜垮塌,就连华城报业的这份工作,外界人或许不清楚,但于晴心知肚明自己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究竟还有多少同样家世显赫的二代们虎视眈眈。 她要保住这份工作,要保住自己仅存的这些资产。 于晴的前夫对老泰山的垮台似乎早有预见,在于晴父亲宣布破产并欠有一大笔外债的消息刚露出苗头时,他就向于晴提出了离婚,并且与于晴争抢起了孩子的抚养权,理由也当然简单粗暴:以于晴家现如今的惨况,根本支撑不起他对孩子教育方面原本预设的道路。 好强的于晴咬紧牙关毫不退让,努力寻找其他机会的同时,收到了来自世相头条的橄榄枝。 说到底于晴还是原来那个于晴,她眼中的现实从来不曾变化过,唯一变化的是她更加圆融的处理方式,以及愈发深沉的心计。 肖跃不知道,于晴已经在私下查到了洪小元几乎所有信息,只不过肖跃对洪小元的资助并没有经过任何组织或者机构,没有留底,所以只要这件事还没有暴露得彻底,于晴那边就无法轻举妄动。 风驰电掣中,肖跃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洪小元是个乖孩子,他答应过不向任何人暴露这件事的。 “肖哥,你别太紧张,小元明事理。晚上车不多,路好走,咱们过一会儿就能到。”小吴从后视镜看到肖跃铁青着的脸,心中有些不忍,开口劝着。 肖跃正绷紧心弦不住地思索,听到小吴的话之后越发愧疚:“早该听你的话,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嗨,感情的事情谁说得清,再说了,我那主要是出于不被重视的嫉妒,可不是真就看出来点儿什么了啊。” 肖跃当然明白小吴这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只是小吴越是这样善解人意,肖跃就越对自己之前与他爆发的争吵感到难过。 他有些恨自己的感情用事。 不能这样了,肖跃望着窗外明灭的远处灯火暗暗下着决心,对于感情,他已经全然不信了。 …… 苗香寒冲上车的时候,于晴正拉着神情恍惚的洪小元不断摇晃着,口中还一直不断地问着洪小元与肖跃的关系。 “于晴姐,孩子这时候需要静一静,不要再逼问他这些问题了。”苗香寒心里着急,两三步跑到洪小元的座位面前挡住于晴,“你要不还是先下车吧,我是他的指导老师,有什么事情我来开导他。” 言下之意很简单,于晴不在学校,对洪小元并不了解,就算是谈心,也不可能谈到地方上,更何况她问的那些问题和她上车时的借口完全不一致。 于晴哪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之前她一直在肖跃面前旁敲侧击却没有太大的收效,几次看出端倪还都是出于意外情况,再加上她已经感觉到肖跃对自己的态度变化,更不愿意错失今天这样的大好良机。 “苗老师,还是我来吧,你肖跃哥也打过电话交代我……” 看于晴这样不死心,苗香寒虽然不明白到底她和肖跃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察觉到眼前的女人目的不纯。 洪小元怔怔地呆坐在一旁,眼眶里盈满泪水,苗香寒看得心疼不已,再听到于晴这样一句谎言就更是气愤起来:“于晴!这是学校的内部事务,请你下车!” 语气的严厉让于晴眼中瞥过一道怒意,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再不久等同学老师们纷纷回到车上,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干脆掏出记者证:“苗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在我们记者眼中只有事件。” “呵,好笑了,同学之间有一些小误会,算什么事件!”苗香寒愣了数秒才冷笑出来,眼前这个女人在这是像是偷到腥的饿猫,不管不顾要霸占住眼前的美食。 于晴也笑了,她笑眯眯地冲苗香寒说:“同学之间的小误会当然算不上事件了,不过,洪庆国在狱中没有收入,洪小元如何顺利入学以及民众对他们父子之间种种揣测,算是事件了吧。” 这下苗香寒才知道了于晴特意跑来水库的目的、知道了在接送他们的时候不断试探的目的。 “你还有没有点操守!”苗香寒近乎咬牙切齿。 “媒体人的操守?”于晴笑得仍然志得意满,“用你肖跃哥的话说,是传递真相,那么,洪庆国九二六案件的背后到底还有什么?肖跃在中间隐瞒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要向大众传递这份真相,又有错吗?” “你!”苗香寒气得发抖,却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你想要什么样的真相,大可以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不必用这么肮脏的手段!”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大巴车门口,紧跟着,男人散发着怒火的身影也走了上来。 于晴和苗香寒都脸色大变,与苗香寒的惊喜不同的,是于晴顿失的血色。 她不由得脱口而出:“肖跃,你怎么来了?!” 正文 第35章 热泪盈眶 肖跃是跑着过来的。 留了小吴去停车以及与学校沟通,他自己则抱着满腔的怒火和担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靠近大巴车的时候恰好听到了于晴不以为忤的谈话,便连忙踏上车来。 于晴越过苗香寒开始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懒得听,也听不见,他的目光锁定在洪小元身上。 洪小元看到肖跃的时候嘴扁了扁,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但就只是扁了扁嘴,所有的委屈就好像山洪一般没了遮挡,眼泪随着他滚滚的委屈一同倾泻而出,还没开口,就哭得不成样子起来。 肖跃生怕这个时候洪小元因为情绪所致说出什么话被于晴利用。 “……所以我刚才都是气话,肖跃,你是知道我的对吗?今天这件事我相信苗老师也是因为着急才这样,平常……” 肖跃终于把目光转向喋喋不休的于晴,动听的声音和姣好的面容此刻看起来仓惶如鼠。 他打断于晴的话,冷冷地说:“下去。” “什么?”于晴一番慷慨陈词被肖跃不动声色地打断,一时有些领会不了,愣在当场。 “我说你,下去。” “肖跃,你该不会是信了我的气话吧!”于晴流露出哀切委屈的表情,“我脾气不好,有时候就会说错话,我……” 话语的声音在肖跃将u盘扔向她时戛然而止。 于晴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u盘,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背包翻了许久,才恨恨抬起头,眼神里哪还有半点委屈的样子:“肖跃,你竟然翻我的包!” 肖跃却哀切了:“呵呵,于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走吧。” 苗香寒在洪小元身旁,一边将洪小元搂在怀里护着,一边用警惕厌恶的眼神瞪着于晴,肖跃站在于晴对面,却连看都不想看到于晴一般。 于晴就这样环顾了一圈,脸色十分难看,她冲着肖跃还想张张嘴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长叹了一声,握紧手中的u盘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肖哥……”苗香寒看到肖跃在于晴下车后,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捕捉着于晴最后的身影,想了想才开口问,“你没事吧?” “没事,现在主要是小元这边,我看孩子有些受了刺激。” 肖跃摇头,趴在靠椅上关切地看着洪小元,从他上车开始,洪小元就一直在默默地流着泪,不是一滴滴,而是汩汩地一串挂在脸上,他试图去擦掉那些眼泪,但却怎么也擦不掉。 “肖跃叔叔,我恨死洪庆国了。” “没事了,没事的,这只是一个短期的夏令营,而且学校也不会传开……”肖跃劝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心虚。 如果真的不会传开,那拜县一中的霸凌就不会存在,如果真的不会传开,那网络上之前铺天盖地的谩骂就不会愈演愈烈…… 世界从来都是残酷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一点上,它永远都是平淡地看着所有事情发生,不对任何人事偏爱,也不向任何苦难伸出援手。 洪小元对父亲直呼其名还是第一次,这让肖跃感到,劝说洪小元去狱中看望父亲在夏令营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刺激下越发显得不可能了。 “小元,我相信你的父亲也不愿意见到这种结果的。”苗香寒拍着洪小元的后背,有些心疼地喃喃说着。 孩子的手在苗香寒掌心动了动,渐渐地捏成了拳头。 肖跃不知道应该如何给予洪小元安慰,一路上他都急于将洪小元从于晴的逼问中解救出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有满腹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几个人就这样突然沉默下来,像是在等待时间给予他们力量。 “苗老师,没事的。”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洪小元的眼泪才干了下去,脸上犹有泪痕,声音也低沉,“大不了就是再被排挤一次,无所谓的。” “小元你不能这样想,你看看张浩范晓梨他们,不一样也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吗?”苗香寒连忙劝解。 “那是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当然向着我……” 肖跃也跟着说:“小元,三胜子他们欺负你,本质上是因为他的家人是事故受害者,他不能代表所有人,你要对你的同学们有信心,相信他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洪小元抬头看看肖跃和苗香寒,没有吱声。 肖跃清楚,这是洪小元内心中目前还无法越过的鸿沟,可他说出的话,也恰好就是洪小元内心的期盼。 这种期盼在举办晚会的草坪上慢慢地化为现实。 开车抵达后,肖跃去劝慰洪小元,而小吴则停了车,直接找到了晚会上的学生们了解情况。 等他抵达现场的时候,正看到一群学生围着一个大声痛哭的孩子劝慰着什么,上前问清情况后他才知道,这个痛哭着的学生,就是之前在拜县一中欺负过洪小元的赵健生。 赵健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讲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我、我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好言相劝之后,小吴才明白赵健生的‘故意’指的是说出了洪庆国案件的事情,本意是想要给洪小元道歉,却变成了让洪小元崩溃的导火索,在无比愧疚和后悔的情绪驱使下,赵健生感到一种无法挽回的错误。 这件事让小吴出乎意料,但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听到了洪小元往事的同学们。 和拜县一中不同,这些同学们在赵健生‘爆料’了洪小元的身世后,不仅对洪小元没有任何歧视,甚至连带着自爆自己曾经进行校园霸凌的赵健生都没有过分苛刻。 他们围着赵健生安慰,并且用同样稚嫩的语言表达着自己对校园霸凌的反对观点。 最后他们告诉赵健生:“知错能改就好。” 小吴当即自己做出了决定,带着赵健生和一些自告奋勇要来安慰洪小元的同学们一起来到大巴车上。 在看到赵健生那一刻,洪小元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整个身体都绷直了。 赵健生原本已经止住的哭泣又迸发出来,他走到洪小元面前,诚恳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洪小元,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是想认真跟你道歉的,之前是我们做得不对,我们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做那种事,对不起!” 洪小元愣了愣,本能的善良让他没法说出拒绝。 他抬头看见跟着小吴进来的那些学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握成拳的手不由得在苗香寒掌心缩了缩。 “洪小元,你就原谅他吧,只要他知错能改就好。”一个学生这样说着。 “对啊,还有你不要这么难过,我们都认为你是很棒的记者!”另一个学生也跟着冲洪小元鼓励。 “你好坚强,我们应该向你学习!” “对呀对呀,洪小元的节目做得那么好,肯定也是因为不希望家人担心而努力吧!” “……” 第一个勇敢的同学开口之后,其余几个学生也七嘴八舌地对洪小元开始劝慰,一字一句从洪小元的耳朵里钻进去,像一道道涓流抚平了他紧张的身体,令他也不由得热泪盈眶起来。 肖跃和苗香寒的紧张感终于在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天下消除了。 他给苗香寒一个放心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看着这些孩子们,他们温柔地笑着,上前来扶起半跪在地上的赵健生,手也搭上了洪小元的肩膀。 这种笑容竟然有些像是嘲笑了,是嘲笑洪小元和赵健生‘像个女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理所当然地,被以范晓梨为代表的女学生们又攻击了回去。 笑声渐渐地大起来,夏令营最后的这场闹剧以一个不怎么完美但又温馨感十足的结尾画上了句号。 “对了洪小元,那你爸爸,你怎么没有去看过他呀?” 洪小元脸上的笑容僵硬地卡住了,看了看一旁的肖跃才嘟囔着说:“我要学习,没去。” “哎呀你是不是还觉得你爸爸的事情影响到你了?”范晓梨接过话茬,“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咱们每一个人怎么活,还不都是在我们自己手上嘛,你已经很坚强了,要相信自己!” 肖跃和苗香寒本以为洪小元会因为父亲这档子事情再度情绪失控,然而并没有。 洪小元只是思索了半天,然后笑着回复范晓梨:“你还操心得挺多。” 听到洪小元这句话,正值青春的孩子们立刻起了哄,闹得范晓梨当场就成了大红脸,追着洪小元打。 原来可以这样,肖跃忍不住想着,孩子们看到的世界可能过于简单和偏颇,但他们总有自己一套独特的逻辑,那些成人无法解释的,放在孩子们身上仿佛根本就从来没有成为过问题。 虽然拿不准洪小元对范晓梨的话究竟能听进去几分,但肖跃相信,洪小元对父亲的抗拒总会在好朋友的帮助下消弭瓦解的。 直到孩子们的重心已经放在互换联系方式、赵健生和洪小元已经开始约定下次见面游玩的时候,肖跃才彻底放下心来,向苗香寒告别。 “肖哥,不得不说,咱们现在可比当时从西京来杏林的时候放松多了。”小吴把着方向盘老神在在,此时此刻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肖跃的表情却没有那么好,从告别孩子们开始,他就一直面带隐忧。 小吴用余光捕捉到肖跃的低迷,想了一会儿坐直身子问:“你可别告诉我你没删u盘的东西!” “怎么会,我又不傻。”肖跃苦笑着回答,“但是就算删了u盘上的资料,谁能保证于晴就拿不出来其他东西呢。” 他的猜测一向准确,尤其是在今天撕破脸之后,于晴那种不甘心的眼神也似乎在佐证着这一点。 窗外的夜空黝黑深沉,不见星光。 山雨欲来啊,肖跃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