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国》 手痒犯贱,叨咕叨咕 许久没码字了,原想着不写了,就此金盆洗手还原我本来读者面目,纯粹的享受看书的乐趣就好!谁料晴天一声霹雳,自出道以来就追随,可谓一路将我领上写手道路的老大胡说居然离开了,来到了创世。 这是个好人,更是个好编辑,我欠他的情分实在太多,如今老大既有追寻梦想的执着与雄心,我虽是个扑街起不了大作用,也愿追随骥尾,做不了支撑大厦的梁柱,添根柴火棍儿也行啊。要不然欠下的情分可真是永远也还不上了。 于是就再起炉灶再开张吧,没想到这一写居然来了感觉。由是我终于知道,码字是种瘾,不好戒啊! 由是我也明白了,前两段话实在说的有些太冠冕堂皇,太过于标榜自己情义无双了,其实就是自个犯贱,内心处其实一直有码字的潜意识冲动,只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罢了。有老大这件事一勾,遂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之所以想写,之所以这个瘾戒不掉,归根结底是因为内心里总有一个故事,总有一些想法想说一说,或者说的更酸一些,有一种想要表达的冲动。憋久了就是内伤。 语无伦次的说了这么多,不知所云。其实就是想说一句话,俺又手痒犯贱了!几成内伤憋出来的这个蛋希望读者能喜欢! 新站,俺又是添柴火来的,这本必须得全须全尾,嗯,就这么多了,权算开篇寄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黑狱中的活死人 一点昏黄的灯火在深深的地下微微点亮,因灯芯已许久都不曾剪过,使得本就微弱的火焰愈发显得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伴随着灯火的除了灯芯上方飘起的缕缕黑烟之外,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浓臭味。 这种即便最贫寒人家也不用的臭油灯便是此地唯一的光源,恰与黑狱的名称相得益彰。 油灯暗渺的光线下是两排八间监室,因这黑狱尚在襄州大狱之下,入地太深,令人作呕的污浊空气中有着浓郁到伸手一搅就能滴出水来的潮湿。 阴暗、潮湿、窒闷,这处黑狱果然名副其实。与之相比,地面上哪怕最肮脏的猪舍只怕也比这里要好上十倍百倍。 除了环境太过恶劣之外,黑狱中最让人不可忍受的是那一股触之无形,却又实实在在塞满整个空间的死气,叶易安对这股死气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千一百二十四个日夜里,那盏臭油灯的灯焰不曾有过稍稍的变化,即便最小的摇曳,也一次都没有。 叶易安住在七号监房——整个黑狱最潮湿幽暗的所在。 进入黑狱的第一千一百二十五天,叶易安计算着时间从发霉草秸铺成的榻上爬起来。 尽管身上的衣衫已经褴褛的不成样子,叶易安依旧很用心的上下整理了一回,而后取了用草秸编成的细小绳环将乱蓬蓬的头发理顺、挽住。 尽量的收拾停当之后,叶易安走到监房正中偏左的一处地方站定,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连续阴沉了十五日,今天也该天光晴好了吧” 几乎就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一束细细的阳光从对面二号监房顶部的一个破洞中射进来,斜斜的照进七号监房,堪堪照在精心选定位置站立的叶易安眉心处。 幽深的地下,死气弥漫的黑暗阴晦黑狱之中却有这样一束光每日如期而至,虽然不知道需要多少地形地势的巧合才能凑成这一幕,但这却不妨碍叶易安全身心的享受这一线光明的奇迹。 这是真正地奇迹,远比广元观所宣称的那些神迹更为荡人心魄的奇迹。 这束非奇迹不能解释的光线实在太细,所以投射在叶易安眉心处的那一片阳光也就只有一枚开元通宝般大小。 看不出叶易安有一丝一毫的抱怨,双眼微闭的他正贪婪的感受着这一钱阳光里蕴含的所有温暖与光明。 连续阴沉了十五天之后,今天外面的天气如愿晴朗了起来,亮亮的,暖暖的,这是春天的旭日之光——真正地最好季节里的最好阳光。 叶易安微微调整着身体,让这一钱阳光滑过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不使一寸一毫遗漏。 十五岁进入黑狱,如今已过了十八岁的叶易安早已褪去了青春少年的稚气,原本俊挺中带着清秀的脸一片苍白,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颀长的身子因为太瘦的缘故愈发显得高了。 这样的瘦弱再配上那一身破到极点的衣衫,其形容之狼狈比市井间最落魄的乞儿都远远不如。 当旭日之光滑过眼眶时,叶易安慢慢睁开了闭着的双眼。 一切都变了! 眉是剑眉,目是星目。 不知什么缘故,黑狱中一千多个日夜的昏暗不曾使叶易安的双眼变的混浊,长久的封闭也不曾使其眼神变的呆滞。这依旧是一双清澈的眼眉,明亮、灵动,每一次眼瞳轮转中,有着三年前不曾有过的沧桑、忧郁,坚定与希望。 这是一双仿佛带着磁力,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仅仅只是因为这双眼睛,即便这幽暗阴沉的黑狱也无法掩盖他的特别。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一钱阳光也越来越低,流动到胸口时终于彻底消失了。 目送阳光逝去,叶易安恋恋不舍的叹了一口气后,取过一小块有着尖利锋缘的坚石在黑狱的墙上划下一道重重的印痕。 又是一天过去了! 做完这个,他开始如过往的一千多个日子一样,回到发霉的草秸榻上,手捏清灵诀后趺坐,闭目,吐纳,导引。 这次的尝试跟以前一样徒劳无功,依旧感应不到半点天地原生灵力。 良久之后,叶易安长长呼出一口气正欲结束徒劳无功的尝试起身时,身侧墙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索之声。 悉索声中,墙上一块青砖被人从八号监房掏出,这种青砖原是筑造城墙之用,沉厚粗大,此刻被掏出之后,墙上顿时露出一个联通两间监室的孔洞来。 洞后显露出的是一张黑干糙瘦的脸,因脸上胡须太浓太多,使得面目也模糊起来,唯一引人注目的那双深陷的赫然呈现着暗红反光的眼睛。尤其是那双瞳仁,叶易安觉得比上次见时更红了几分,红到一丝黑色都看不到了。 这人恰如他的称呼一样,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红红的瞳仁盯在依然趺坐的叶易安身上,声音里有着嘲讽,也有着其他一些说不清的情绪,“黑狱乃道门的杂毛们精心布置的五行绝地,此间怎会有原生灵力供你呼吸导引?况且你入狱之时那些牛鼻子已经将你的丹穴碎毁,纵使这里有原生灵力供你所用,也难在体内留存,更别说重新结成元丹了” 言至此处,那人顿了顿后方又说道:“试了一千多次,绝望一千多次,你能不发疯实在难得,只是,就不腻吗?” 叶易安凑近洞孔,“黑狱之中要想不发疯,总该学着自己给自己多找些事做。倒是你,今天异常的很,这一会儿说的话比过去一年都多” 活死人没接这话,顾自问道:“今天是你入黑狱后的多少天?” 在这黑狱之中能有个人说话真是太难得了,叶易安也没问他因何而问,“一千一百二十五日” “你入狱的那天是?” “开元二十八年三月初七” 活死人沉默了一会儿,似在计算,又或者仅仅只是在证实什么。“一千多天了,我倒还没问过你因何入了这黑狱?” 闻此一问,叶易安怔了怔。今天这活死人真是太反常了,不仅话多,话音里带着丝丝掩饰不住的喜意不说,居然还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入黑狱三年,叶易安已经知道在这个地方问及别人的过往,与揭人疮疤无异,实在是很招人厌烦的事情。当初活死人第一次搬开青砖时他曾有过同样一问,不仅没得到回答,反而招来一顿破口大骂,而后七个月里活死人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今天这是怎么了? 沉默 活死人也没再催问,也没堵回青砖,只是静静的等着。 良久之后,叶易安才又开口,“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实是太让人意外,活死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讶异,“不知道?” “是”自十二年前蒙师父收留之后,原为孤儿的叶易安便随他一起住在雾隐山中一处小谷,这处山谷虽不知名,但风景绝佳,天地原生灵力丰沛,不啻于世外桃源。 师父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在修行上所花的时间与心思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常日所见,便是携着一瓯酒前往谷旁的高山之巅,躺卧在山石上看天空中的云聚云散,云卷云舒,九年如一日从无厌倦,似乎那些聚散无定的云象里有着足以让他沉迷的无尽秘密。 跟着这样一个疏懒到几乎什么都不管的师父,本就早熟的叶易安益发成熟的快,十二岁起就接管了谷中的杂务,每月出谷一次采办笔墨茶酒等日常所需之物。 三年前的开元二十八年三月初七,又是采办之日,当完成采买的叶易安披着一身夕阳的余晖刚刚走回小谷,便被一个身穿杏黄法衣的道士给捕住,而后就进了这黑狱。这个过程很快,其间又没有什么询问,自被丢进黑狱之后就如同入水沉底的石头,再没人记起,也无人来关心。 并非不想搞清楚事情原委,实在是一入黑狱就连说话都没人听了。三年来除了一个负责送饭的老禁子之外,叶易安就再没见过一个外人,更别说捕他的道人了。而即便是那个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老禁子,也是又聋又哑,既听不清也不想听牢犯们的任何言语。 如此三年下来,不说为何入黑狱的原因不知道,叶易安就连师父的安危去向也不得而知。 在最深的暗夜里也绝不泯灭对光明的渴望之心,乐观是天性;自幼坎坷多艰的命运则磨炼出叶易安坚毅的生性,饶是如此,三年来每每思及师父时,心绪都会陷入他极力想避免的低沉忧虑等负面情绪中。师父纵然未死,也必定如他一般身陷囹圄了,否则,当日他怎会如此轻易被擒?被擒三年也无人来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我的师父谁知道? 叶易安的这番话让那活死人讶异更深,索性直接发问,“你师父宗于何门何派?” 闻问,叶易安缓缓摇头。口中虽然没说,脑海中却自然回忆起当日他问及此事时师父的回答,“待你修行到真丹境界时再言师承不迟,否则说也无益,不过徒增枷锁罢了” 活死人“嘿”的一声,“世间竟有这样的师徒!我且问你,你师父如何称呼?”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你就不想多了解了解你的师父及师门?”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叶易安方道:“家师叶天问,自号云象居士” “叶天问……”活死人摇摇头,“某家还真没听过这人。你修的是内丹道还是外丹道?” “内丹” “那你天赋不错啊,内丹之中是金丹道还是符箓道?” “符箓” “练的什么功法?” “《培元诀》” 听到这个答案,活死人再次摇了摇头,“这漫天下的修行者十个里至少有五个在元丹期练的都是《培元诀》,大路货色罢了,就因为练的人太多,反而从功法上看不出什么了,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又等了片刻,活死人蓦然想起什么,“对了,《培元诀》在导引搬运天地原生灵力时的运行路线有南北之别,若是南人出身的修行者多沿奇经八脉入丹穴,北人则是沿任督及其它一二经脉搬运灵力,你师父教你的是什么路子?” “你说的这两个都不是,家师所授《培元诀》是沿十二正经的搬运路线” “十二正经?怎么可能?” “起于肺经,复经胃经、脾经、肾经及三焦诸经入丹穴,此功法我练了九年,怎么不可能?” 活死人很久没说话,似在思忖十二正经的运行之理,良久之后才又开口,“如你所说,那这种运行之法当是重在洗伐全身经络骨血,反倒将凝丹放在了后面,修行者修炼时都是唯恐凝丹太慢,似你师父这走十二正经的法门岂非本末倒置?这样练下来,多久才能结成元丹?” 这回,叶易安答的却快,“此言差矣,修行者切不可只将心思盯在丹穴之上,如此未免短视了。元丹虽是凝于丹穴之上,但丹穴无论如何重要也只是人身之一隅。于内丹道而言,人身即为鼎炉,鼎炉不固,纵然能凝成元丹,根基也是不牢,徒为元丹之后灵丹期的修行平添了许多麻烦。反之,培元之时先固鼎炉,再思凝丹,看似耗力,其实事半功倍” “这是你师父的原话?哼,你记得倒是挺熟”听叶易安称是,活死人即刻又问,“从你修行之日开始,凝成元丹用了多久?” “八年” “八年!果然不慢,好一个事半功倍”感慨了一句后,活死人又连道:“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培元诀》已传承数百年,数百年间这么多人在元丹期都将其选为入门功法,足可证其经典。似这等经典功法早被人琢磨透了,要想别出机杼何其之难?你师父既然能推陈出新,又能有这样一番识见,此人断无籍籍无名的道理,何以某家竟是听都没听过?” 见活死人分辨不出师父的半点来历,甚至连他是南人还是北人都搞不清楚,叶易安心底难免失望。 “罢了,功法既然看不出端倪,且试试术法,你既修的是符箓道,而今对敌攻击时最具威能的符术是什么名目?” “我不会对敌攻击”,不等活死人再问,叶易安先已说道:“我修的是白符箓术” 听到这个答案,活死人彻底无语了,“你师父究竟想干什么?让你也去做杂毛牛鼻子道士?” 符箓术概而言之可分为两大类,分别是白符箓术与黑符箓术。白符箓宣称是以行善积外功,祈禳祷告不染杀戮,中有厌怪、避鬼、安神、护身、镇宅、避瘟、避土气、止虚耗、种田、利蚕诸法;黑符箓则以诛恶而积外功,中有杀邪、伏魔、斩妖、除祟诸法。 千年以来,除了道门有道人专修白符箓术之外,符箓道的散修们在术法选择上毫无例外选的都是黑符箓术,鲜有例外。在这等背景下,叶易安的白符箓术就显得异常另类了。 古怪太多,既往的经验与判断根本都用不上,至此,活死人也不再问。叶易安也没问他什么,顾自想着心事。 师父着实是古怪,他自己在修行上都看不到用功的样子,授徒上也就可想而知了,纵然有时候抽出时间教授自己,也是将心思放在绘制符箓的云文上,术法上则极其潦草,若是问得多了还惹其厌烦。 似乎在他看来,揭秘绘制符箓的云文中所包含的奥秘竟比实用的术法,乃至于功法更重要。 云文之外,他教给自己更多的反倒是一些与修行毫不相关的事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因师父在教授这些东西上面用功甚勤,以至于叶易安以前常常生出迷惑,自己究竟是在一个修行者门下,还是在私塾的馆学里?师父要的徒弟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至少你师父作对了一件事,若非有他那走十二正经的《培元诀》洗伐锻炼了你的身体,你早就沤烂在这黑狱中了”一番沉默后,活死人撂下这句话堵上了那块沉厚的青砖。叶易安又默坐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吟咏诗书。 这既是师父以前所授的功课,亦是叶易安给自己找的事情之一,在这死寂的黑狱之中,生存的法则之一就是要学会给自己找事情做,这样的功课他已经整整持续了三年多。 时间慢慢过去,在这最能使人消沉绝望的黑狱中,叶易安却极力保持着自己制定出的生活节奏。每每吟咏到名贤们的那些优美诗作时,他总会微微的阖上眼睛放心思绪,将整个人沉入诗歌美好曼妙的意境中去,让思想与灵魂在诗歌所营造的壮丽河山、清丽山水与绚烂美景中放飞,舒展。 身是一世界,心是一世界,这就是叶易安对抗黑狱最大的法宝。 倒是那活死人在经过上回的那番长谈后便再没了声息,其间叶易安曾几度想掏出青砖与他说说话,但青砖却从另一侧被卡死了,这是双方之间一个约定俗成的信号,见他没有要对谈的意思,叶易安也只能作罢。 渐渐的,七号监室的墙上又多了六十余道计时的划痕,黑狱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叶易安渐渐的感受到了丝丝躁动的气息,这是一种只可意会却不可言传的感受,从最初感受到这种气息的那一刻起,随着每一天过去,这种感觉就会更深重一分,越来越明显。 时隔七十天后,青砖再次被挪开,活死人暗红如血的瞳孔再次显露出来,“再过五天是什么日子?” 这一问实在突兀,叶易安默算了一番后才道:“七月十五,当是中元节了” 本朝崇道,当今天子更是如此。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着他的缘故,近几十年间与道门渊源极深的三元节备受看重,五天之后的七月十五便是三元节中的中元之日了。 “杂毛牛鼻子的鸟节谁会在意,我且问你,七月十五究竟是什么日子?” “你是说鬼节?”传说中每年的七月十五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所以市井间的百姓们都会在这一晚烧香焚纸祭祀先祖。七月十五鬼门关会不会开叶易安并不知道,但作为修行者,他知道这一天确实是一年之中阴气死气最重的日子。 “是鬼节”活死人低低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微微的颤音,再看他暗红瞳孔中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尽的激动,叶易安猛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些天感受到的躁动气息竟是来源于他。 活死人分明是有什么事情,“哦,鬼节怎么了?” 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见他不说,叶易安也没再追问,作势要换别的话题。这地方许多时候纵然别人不问,自己也想说点什么的。黑狱,实在太寂寞了! 果不其然,活死人蓦然蹦出一句,“今年的鬼节是三百年一度的七星冲日,” 七星冲日,太阴之象! 叶易安看向活死人,却见他没头没脑丢下这句话后已经缩了回去,此刻正将青砖复原。 难倒他是怕控制不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自这一回毫无头绪的应答之后,好奇心被勾起的叶易安又多了一番心思,七星冲日与活死人有什么关系?他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此后两天,活死人再没说什么,只是那隐隐的躁动气息越发浓厚了。第三日夜间,大约子时前后,已经入睡的叶易安突然被隔壁一阵异常的响动惊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一个交易 伸手在墙上重重的敲了敲,墙后没有应答,只是那响动之声也没有停止。 叶易安将手伸向青砖试了试,那边居然没有卡死。 取下青砖向活死人的监室看去,眼前的一幕让叶易安身子猛然一震。 这……怎么可能? 叶易安绝不会忘记他三年前入狱时见到活死人全身时的情景,那时他着实是受了惊吓,“这人……还没死?” 监室里发霉的草秸堆上躺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这人也不知在此被关了多久,身上的衣衫早就烂成了破筛布,露出了骨头架子般的身体。 全身上下瘦的看不到有一丝肉,甚至连脸上都是如此,石牢里的人简直就是一副人皮蒙着的骨头,这也就罢了,最可怖的是这人腰部以下的皮肤都泛着死沉沉的铁灰色,两条腿及脚上更长满了霉烂的白毛。 人都这般模样了竟然还没死,长满了乱须的骷髅头似的脸上,深洞般眼窝里的两只眼睛居然隐隐泛着红光。 当时被这双眼睛看了一眼,彼时十五岁的叶易安感觉全身就像爬满了无数湿滑的软蛇与蠕虫,实在是恶心的很。随后他就被推进了自己的监室,这个过程虽然短暂,但因为看到的太骇人,所以想忘都忘不掉。这也是他将邻居称呼为“活死人”的由来。 但是现在,叶易安赫然看到活死人正在隔壁监室内狂躁的绕室疾走。 三年前他的双腿已霉烂到长满白毛,现在竟然疾走如飞,黑狱之中的光线虽然晦暗,但这么明显的动作叶易安绝不会看错。 正在这时,活死人蓦然疾走而来,爬在青砖另一方的孔洞后,暗红的瞳仁里似要滴出血来,“贼老天骗我,这不是七星冲日” 七星冲日对他很重要;他有办法感应到七星冲日带来的星象之变。叶易安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出这两个念头,“后日才是七月十五,还有两天” “若真是七星冲日,今夜子时就已开始气机轮转,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不是”活死人语近癫狂,声音里有着无尽的愤怒恐惧……以及深深的绝望。 “还有两天,再试试?” 退回来之后叶易安就再也睡不着了,刚才距离极近,他看的清清楚楚,活死人三年前就已腐烂发霉的腿的确恢复了正常。 这怎么可能?! 根本不可能之事却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倒他修行未失?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但这个念头刚一浮上脑海,便被叶易安自己给否了。 黑狱是专门关押修行者之地,入狱之前,碎裂凝丹,碎毁丹穴,修行尽废是每个入狱者必然的经历,况且活死人早已自承过这事,应无虚假,否则三年前他的下半身也不会霉乱成那个样子。 又或者,这三年中他修行了什么新功法?但这个应是更无可能,这里可是五行绝地。 世间一切修行者不论法门有什么不同,然万法归一,求得都是金丹大道。这金丹大道听着玄妙,但理论根基不过是先将血肉之身改造为自然之身,打通与天地自然更直接密切的联系,进而不断淬炼精纯,最终实现南华真人所言“万物与我共生,天地与我齐一”的境界,到那一步时便是人与自然完全的相融为一,从而实现不死不灭的金丹证道。 而这一过程的基础便是天地原生灵力,正是凭借原生灵力,人才能够将血肉之身化为自然之身。虽然金丹证道的过程艰难无比,能最终实现金丹大道的古往今来也是少到每一例成功都成了神话,但根本理论不过如此。依据于此,凝丹与丹穴都被碎毁的修行者入了五行绝地那就等于是被彻底废了,想要重修也绝无可能。 这也是叶易安此前千余次呼吸导引都徒劳无功的根本原因,五行绝地禁绝的就是天地原生灵力。 没有天地原生灵力,纵有绝世无双的功法又有何用? 百思不得其解,而这疑惑又是没法问的,纵然问了活死人也不会说。就如同叶易安也绝不会告诉他自己修炼的《培元诀》中十二正经具体的导引搬运线路一样。许久许久,隔壁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天狂躁气息更浓,但这股狂躁的气息在子时之后蓦然消散。又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叶易安被活死人唤醒了。 一天没见,活死人就彻底地委顿了,周身笼罩在一股绝望的气息中,瞳孔中似要滴出血来的暗红也开始灰败起来。 “叶易安,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你我一同沦落至此,不曾同富贵,却是共患难,说什么交易?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直言便是,我若能做便绝不推辞” 活死人深深看了叶易安一眼,灰败的眼睛里微微闪现出一丝神采,当下再无犹豫,以低得仅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明天七月十五,我给你一个出去的机会。你若能脱此樊笼,需将一物送到我指定之人手中;此外,你还需将那套《培元诀》授予我指定之人,这交易如何?” “你说什么玩笑……”言说至此,却见活死人脸上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且是郑重无比,叶易安的话戛然而止,刹那间脑海中天崩地裂,口干舌燥,几乎无法思考,随口只道:“未得家师允准……” “既是交易,我也会授你一套功法以为交换,这套功法之神妙远超你那十二正经的《培元诀》” 依然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醒过神来,活死人说了什么,叶易安其实没太听清。 见他如此,活死人一声冷哼,“井蛙不可语冰,我这功法能帮你恢复碎毁的丹穴,怎么,亏了你嘛?” 恢复丹穴! 活死人此言恰如又一道雷霆当空劈落,金丹大道,听来诱人无比,但其入门的门槛其实非常之高,尤其是第一步吸收导引天地原生灵力结成凝于体内丹穴的元丹,从而化己身为自然之身,凭借的就纯是天赋,若没有这样的天赋,根本感应不到天地原生灵力的话,那纵然是再努力勤奋,终究也难入门。茫茫世间,亿万生民,具有这等天赋的一万人中也没一个。 天赋的表现就是丹穴,这里是凝丹之地,是修行者的根基,丹穴一碎,万事皆休,而活死人竟说他有恢复碎毁丹穴的功法,“这……怎么可能?” “大道幽深,变化万方,生死轮转,有无互化,你才修行了几天,又知道什么!你只说这交易做还是不做?” 这一夜叶易安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心情复杂到根本无法言说的地步。 天明之后,七月十五日到了。 脑子浑浑噩噩的叶易安坐立难安,心中既怀着无限希望,又恐这根本就是活死人的一个玩笑,而且每一深思,越想就越觉着这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玩笑。 分明已觉得不可能,但心底那一丝侥幸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死,两种念头纠缠不休,只将叶易安搅的烦躁不堪,额头及脸上一片滚烫。 这种状况下根本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拖沓疲重的脚步声从黑狱外传来,负责这黑狱的老禁子到了。 老禁子一手提着一只半满的木桶,另一手提着一只浑黄的灯盏,一如往日般为四个犯人添送饭食,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但就在他走到活死人的监室前时,一声似被人猛然扼住脖子的响动传出。 叶易安心中“咚”的一跳,再也忍耐不住,也顾不得老禁子就在隔壁监舍外,疾步奔到墙边搬开了那块大青砖。 灯盏的光芒从孔洞中洒射过来,透过孔洞,叶易安能清清楚楚看到隔壁监舍中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出狱!三更月,中庭恰照人如雪 活死人与老禁子隔着粗如儿臂的铁栅面对面站着,老禁子一手提着添饭的长柄食瓢,一手提着皮纸糊成的灯笼,看来并没什么不对。然则从叶易安蹲着的角度看去,却可以清清楚楚见到老禁子的咽喉已被活死人那如同鸟爪般的手紧紧扼住。 诡异的是老禁子要害被制,分明已经气逆的无法呼吸,但他却毫无挣扎,混浊的死鱼般的双眼似被线牵引着紧盯住活死人的脸。 叶易安所蹲的方位恰好可以看到活死人的侧脸及一只眼睛,此时,活死人的眼睛暴睁,里面暗红的瞳仁已经化为一汪流动的碧血,再加上他那一身形容,真是活脱脱一个深渊鬼魅。 慢慢的那汪碧血开始慢慢旋动,越转越快,到最后时恍然成了一个深深的急漩…… 叶易安猛然扭头,急促的喘息,再不敢看活死人的那只眼。就在刚才,随着那汪碧血的旋转,他好似陷入了一片亡灵遍布,死气弥漫的汪洋血海。血海之上阴风掀起滔天巨浪,声声鬼哭尖啸着刺人心魂。 阴风狂涛之中,血海上蓦然形成了一个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大漩涡,陷入其中的他随波急转,每一转便往下沉上一分,渐渐的已至没顶。血海漩涡之中,有锥骨的阴寒似无数双白骨森森的鬼手探入体内撕扯吞吃着他的三魂七魄。 一念之差,几乎就是魂沉血海,魄散灵消。 喘息平复之后,叶易安一抚额头,涔涔然一片冷汗。 心下骇然,再看去时叶易安坚决避开了活死人的眼睛。 活死人抬起另一只只是皮包着骨头的鬼手到了老禁子头顶,而后直直的插了下去。人体最坚固的头骨在这只手下如腐泥般被破开。 与此同时,活死人那只扼住咽喉的手也已下滑刺入老禁子的心胸,当其两只手一起抽离出来时,右手掌心上赫然虚悬着一枚鲜活的心脏,那心犹自在一鼓一缩跳动不休;而活死人的左手五指上有着五道血线,一头连着指尖,一头连着老禁子头骨上的五个血洞。 五条分明仍在汩汩流动的血线构成了一副枷锁,将其中数道几近透明,轻烟一般的无形之物牢牢锁死在里面,仍其如何冲撞也难以逃逸。 那些无形的轻烟最终汇入了五条血线之中,而后五条血线经由指尖逆流而上,贯入活死人脸上五官的孔窍之中。 惨黄的灯光下,晦暗而终年不见天日的黑狱在这一刻恍然化为了无比阴森恐怖的森森鬼蜮,叶易安紧紧咬住嘴唇,本就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更苍白了。 汇入了无形轻烟的五条血线入窍之后,活死人抬起右手,竟将掌中那枚仍在跳动的鲜活心脏一口口生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过了片刻,活死人眼中突然有鲜血流出,只是这血并不落地,而是循着刚才的线路重新经过指尖流到了老禁子体内。 此前心被掏出后眼目已经闭上的老禁子猛然睁开了眼睛,只是这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半点生气,赫然泛着暗红。 这人失了心……竟然不死! 一阵粗重的喘息之声响起,脸上如释重负的活死人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喘息着站都站不住了,后退着踉跄了几步后歪倒在地上。 看了一眼墙上的洞孔,喘息如雷的活死人沙哑声道:“过来” 随着他的话语,栅栏外的老禁子径直走到了叶易安的监房外,他的腰上拴着的一串正是黑狱中各监室的钥匙。 老禁子虽然未死,但眼神呆滞,走动时全身僵直,看来就如同一只人形傀儡。 僵硬着打开叶易安与活死人监室的门户后,老禁子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抽出腰间官配的差刀,向另两间监室走去。 这黑狱之中除了叶易安两人之外,尚关押着另外两人。只是那两人却比不得全身筋骨血脉被洗伐过的叶易安和一身古怪的活死人,入狱时修行被废掉之后,又经过黑狱恶劣环境的折磨,那两人早已是站都站不起来,奄奄待毙了。 长期紧锁,缺乏油润,监舍的铁栅门推开时有着刺耳的杂音,叶易安顿了顿,将这扇门上下好一番打量后,方才幽幽的吐出一口长气走出自己住了三年多的监室。 “虎落平阳,贼老天又来欺我,竟使一个粗浅至极的傀儡术都使得这般拖泥带水,难看的很。血淋淋的不雅相也就罢了,若不生吃了人心竟然难以为继,嘿,沦落至此,先祖在天有灵若是看到这一幕,必要痛骂我是不肖子孙,让你见笑了” 脸上被乱须遮盖,也看不出活死人说这番话时的神情,但话语中的萧瑟之意却是明显的很,“五行绝地!杂毛牛鼻子们还真是好手段” 叶易安一步步走到活死人已经门户洞开的监室前后却没进去,只是用异常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若是你不沦落,适才我的生魂岂非已被你摄走,与这老禁子一样成为你随意驱遣的行尸走肉?如此说来,我倒还真要感谢这五行绝地了” 已经委顿到似乎站都站不起来的活死人迎着叶易安的眼神毫无半点心虚的表示,“叶易安,三年下来,某早已知你聪慧,心思敏捷,也颇有些欣赏你的坚韧心性,但你也别自视太高,不识了好歹。适才某若真是铁了心要将你摄控为尸傀儡,你岂能逃脱?” 刚才活死人主要的力量都用在老禁子身上,对自己只是捎带。若他全力对自己动手,自己能逃脱吗? 再往深一步想,若是老禁子到来之前他先就对自己动手,自己能逃脱? 答案不言自明。 凝丹破碎,丹穴碎毁之后犹能在黑狱这样的五行绝地施展术法,虽然他说这术法很粗浅,且施展完这粗浅术法之后自己也是一副将要油枯灯尽的样子,但这等行为本身就已是实实在在的神奇。这活死人究竟什么来历?他用的什么功法?未入黑狱之前又该是多高的修行境界? 坎坷的命运与这三年堪称炼狱一般的黑狱苦行给予叶易安的不仅仅是坚韧的性格,更有远超实际年龄的沉静,尽管脑海中诸般念头闪现,脸上神情却是不动如山,“那你刚才究竟是要干什么?” “我把性命搭上换来一个让你逃出去的机会,下了这么大本钱,适才有机会往你心魂中加一道印记,好时时提醒你出去之后别忘了咱们昨夜约定的交易,这样做不算过分吧?” 叶易安寸步不让,“你既然有这等在五行绝地行术法的神通,那件事何不自己出去做了,还与我交易什么?” 活死人闻问,冷笑声道:“你真就变的这么蠢了?若今天七星冲日的天象未变,某家岂会将这重于性命的事情交予你?但是现在,你看看某这样子,可还能出得去?” 言至此处,活死人强撑着一声厉喝,“还不进来,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某家也没时间再与你废话了,莫非你真想沤烂在这里?” 叶易安抬头四下看了看再熟悉不过的黑狱,略一沉吟之后迈步跨进了活死人的监室,这一步既出,后面便再无丝毫犹豫迟疑,直接到了委顿于地的活死人身侧。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监室外传来一声闷响,此前将另两个奄奄待毙狱犯杀掉后便一直僵立着的老禁子仆面倒地,随着这个尸傀儡的仆倒,活死人也闭上了有着一双暗红瞳孔的眼睛。 这一回,他是真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深深的看了活死人一眼,叶易安没有时间感慨什么,寻到老禁子剥下他的公服换上,将帽子压的低低遮住眼眉。而后一手提起送食的木桶,一手按着腰间的差刀,塌胸躬腰,模仿出老禁子那早已无比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向黑狱外走去。 从黑狱的一侧拾级而上,经二十六个台阶之后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宽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暗黑小道,这条小道乃是两堵墙夹持而成,穿过之后,就到了幽长阴森的襄州大狱。 黑狱之外正是晚上,大狱之中分明能感受到从两边监房小小通风口中吹入的夜风,虽然极轻极弱,也让叶易安的脚步猛然一顿,有刹那间的失神。而后,他便更紧的握了握腰间的差刀,一步步向前方有明亮灯火处走去。 那里是一个供大狱禁子们使用的差房,也是他重归自由必须面对的第一关。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所幸没遇到有出外巡视的禁子,反倒是斗酒划拳的吆喝声以及带着浓浓酒意的牢骚抱怨声越来越大,抱怨中元节还得在这鬼地方过,牢骚今天这个囚攮的犯人家眷实在小气,送来的这酒又薄又涩,喝的爷爷心里冒火。 已经三年多,一千一百九十个日夜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灯火了,尽管这一道窄窄的明亮只是从差房掩映住的门缝里透出来的, 眼见差房的门几乎就是关着的,叶易安稍稍加快了步子,眼瞅着就要走过门前时,房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吆喝,“老舒,下午有两个囚攮的犯子挺尸了,天不管地不收的赖货,也没个家人来收尸安埋。如今就挺在对面杂房,你去,把他们卷了席筒子,等会儿义庄来人好收尸,一个二百,这四百文钱就算你挣下了,赶紧弄完回来吃酒,若是晚了,酒可就没了” 这个声音方罢,另一个喝酒喝到舌头都打了结的声音跟着嚷嚷道:“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好生净净手” 一片哄笑声在屋里响起。 是不理会继续向外走,还是…… 片刻思量之后,叶易安用老禁子特有的疲重步伐向对面那间杂房走去。 杂房之内乱糟糟的一片,点着一盏昏黄的臭油灯,半个屋子堆着打好捆的草秸,另半个屋子凌乱不堪,地上有两张窄窄的薄板,板上各有一具瘦骨嶙峋的死尸。 一眼望去,见杂房后部有一道后门,叶易安反手掩好门后,快步循着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外竟然是又一行两两相对设置的“玄”字号监舍,叶易安走不几步,就看到前方远处有两个禁子正在巡视,当先那人手提着一只明亮的灯笼。这大狱之中避无可避,若他再继续前行,必然要与这两个禁子当面撞上。 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叶易安转身退回了杂房,反手关上门,几番踱步之后,脑中急转的他最终将目光投到了那堆篾片席子上。 没有时间再犹豫迟疑了,主意既定,当即便取了两领草席将两具死尸卷进去,又用草绳将席子拦腰扎好。 而后,叶易安抽出其中一具与他体量相似的死尸,连同身上脱下的那套老禁子的号衣一起埋进了草秸堆中。 做完这些,叶易安又将杂房后门打开之后,方才反身到了那领被抽空的草席子前,紧紧蜷住身子一点一点钻了进去。 钻进去,刚刚躺定,一滴冰冷的汗珠从额头悄然滑落。 他已尽力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的结果将是一场豪赌,要么自由,要么死。 黑狱三年虽然他挺过来了,没疯没呆。但现在有了自由的希望时,哪怕仅仅是很渺茫的希望,叶易安也愿意为了这一线希望将整个生命押上去做一场豪赌! 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每一弹指时间的逝去都是如此漫长,似乎时间也被凝重的命运给压抑的停止了流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舌头发僵的声音嚷嚷着,“老舒,老舒” 无人应答,随后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舌头发僵者粗门大嗓的嘟囔,“这囚攮的老夯货,死到哪儿挺尸去了。喏,就是那两具席子卷好的,赶紧抬走。七月十五,这两个短命鬼可不能在这儿过夜” 听声音这个明显是喝多了的禁子根本就没进来。倒是又听到另两个脚步声进了杂房,随后便听到一阵火镰的击打声,有人在烧纸,有人喃喃的念念有词。 稍后,屏气凝神的叶易安就觉得额头猛然一凉,不知是谁在他的脸上贴了一张黄纸。然后的然后,他便被两人一头一尾的抬了起来向外走去,约莫四五十步后,连席子一起被摔在了一辆老马驾辕的硬板子车上。 马车辚辚,一路前行,其间经过四个岗哨,停顿了四次。但在这个民间称之为鬼节的中元之夜,显然没有一个禁子或者公差愿意招惹这些“死尸”,叶易安脸上的黄纸一次都没被揭开过。 第四次停顿后,马车便一路通行无阻,渐渐的,叶易安耳中听到的除了老马喷打响鼻的声音之外,开始有了城市夜晚该有的各种杂音。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马车周围由寂静到喧闹,然后渐渐的复归于寂静,最终马车停定,叶易安被人从车上抬下来,就在他伸手紧紧握着怀抱的腰刀时,他最担心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没有人来解他这张草席上面系着的绳子。 又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叶易安听到两个抬尸人的嘟囔与呵欠声,这两人也不愿意在七月十五夜收埋尸体,三言两语就商量好了,一切等明天天亮后再说。 眼前突然一暗,分明是有人吹熄了灯火,随后,拉里拉杂的脚步声远去,“嘭”的一声有人关上了房门。 周围再次彻底的安静下来,叶易安一动不动,直到一柱香之后,他才从草席中悄然而出。 这是一个类似道观大殿般的所在,空旷,阴森,有淡淡的月辉透过破损的糊窗纸洒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驳的月影,朦胧之中隐约可以看到悬挂的匾额上四个大字: 福田义庄 积善行德是谓“种福田”,种福田,得福报。义庄或由官府开办,或由地方富户出资,亦或官民联合主办,专司负责收敛地方上的路倒饿殍等无主尸首。 这间大殿般的所在,里面东西甚是芜杂。两柱香后,叶易安已经换了衣服,并寻了水做了简单的梳洗。 将门无声的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出,方一出来,叶易安劈面就撞上了漫天繁星,皎皎皓月。 盛夏、十五、正是满月之夜,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皎洁的星光,如水的月辉便这样朗朗洒洒而来,照在了襄州城,照在了福田义庄,照在了叶易安苍白如雪的脸上。 三更月,中庭恰照人如雪,人如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叶易安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看那星,那月,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处,两行清亮的冷泪无声滑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你不知道? 襄州乃古楚之地,民风素重祭祀鬼神。兼且此地比邻汉水,靠水路吃饭的人家实在太多,是以城中的龙王庙颇是不少,里面供奉的龙神也是不一而足,名称不同,成神与显验的传说也都不同。多年下来,根据百姓们验与不验的口碑,这些龙王庙在香火上也就有了区别。众口相传灵验的自然就香火鼎盛,反之便冷冷清清。 但无论香火多冷清的龙王庙,地方官府也难以擅拆擅平,毕竟一件事若是涉及到神仙与信仰的时候,都是异常麻烦。 久而久之,龙王庙便成了襄州城内最少变化的所在,即便三四十年不见,地方总不会变化,区别的只是更光鲜或者更破落罢了。 襄州城西北角的龙王庙香火冷清,破落到连唯一的一个老庙祝都再坚持不下去了,叶易安从福田义庄顺利脱身之后便一路寻到了这里,而后便静静的坐看,看星月满天,金乌初升,直到旭日完全升起,全身洒满阳光后他才站起身来到了大殿旁边一处门户歪斜的配殿里。 半夜里初到时他曾经进过这配殿一回,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是现在,里面仍然有些阴暗,整座龙王庙都破落到庙祝跑光的地步,这处配殿的冷清就更不消说了。 配殿里供奉着一尊不知什么来历的神,脸上身上的漆早已斑驳脱落的不成个样子,倒是整个泥胎底座还坚实的很。 躬身向这座落魄的神像三礼之后,叶易安上了神台使力将布满蛛网浮尘的神像移开,眼前立时出现了一个两块青砖大小的玉函。 活死人入黑狱前在此地留下的东西竟然还在!还好,还好,这就不用再费力寻另外两处了,狡兔三窟,入狱前活死人做这些布置时究竟是因为他心思缜密,还是因为他那时便已经遭到道门的追捕?若是后者,道门又为何要追捕他? 这些活死人都没说,而今随着他死在黑狱,疑问只怕就此成谜了。 这玉函做工极好,上面只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若非早知道里面装的有东西,甚至会以为这就是一方完整的玉石。 擦拭了灰尘之后,叶易安伸出右手食指,在食指的顶端有一块儿黑斑。这是一个活死人亲手布下的禁制,解除禁制的唯一途径就是取自活死人指定者身上的一滴血。 禁制的期限是五年,活死人没说若是五年后叶易安仍没有完成约定会有什么后果,但只要想想他在黑狱中的手段,其实也就不必说了。 刺破食指,从黑斑处挤出一滴血涂抹在玉函上的缝隙处。叶易安食指上的黑斑并没有消失,甚至连大小都没有变化,而那玉函上的缝隙却越来越大,就像玉石被那滴血溶开了一般。 当缝隙停止扩张的时候,玉函已被分为了两半,揭开之后,里面装着的东西也随之显露出来。 玉函最上面盛放着的是一本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书册,书册封面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三个用八分楷法书成的红字——《太阴真经》 看到这三个字,叶易安瞬即想到了昨夜黑狱中老禁子化身的尸傀儡,一念至此,即便这书册上没有活死人所下的禁制,他也毫无翻阅一睹的兴趣。 这册《太阴真经》就是交易的最核心内容,为了将之送到指定者手中,活死人不惜一死。 虽然不能翻阅内容,但叶易安心下难免好奇,这里面记载的到底是什么,竟让活死人将之看的比命都重? 再则,自先秦以来凡涉及到书册都有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书名的确定上,“经”这个字可不是随意就能用,就敢用的。譬如从春秋时孔子以来,历朝历代儒家学者的著作可谓汗牛充栋,但能被尊为“经”,敢于称“经”的又有几本? “经”是经典之意,能著书之人就没有不知道这规矩的,也没谁会刻意违反而使自己成为他人口中笑柄。如此一来,这本《太阴真经》里究竟有什么玄奥,敢于称“经”?它当得起? 《太阴真经》下面就是一些拉里拉杂的东西,但对此时的叶易安而言,这些活死人提都没提到的东西却远比神秘的《太阴真经》更有用。 十余张飞票,面额加起来竟有四万贯之多。时人多以腰缠万贯来形容有钱人,四万贯的份量可想而知,没想到啊,这活死人在敛财上真是好本事。 飞票之外,其余三份散乱的纸张却是空白的告身,告身的资料栏里什么都没填,但告身之上却加盖有山南西道辰州州衙户曹的大红印鉴。 告身就是户籍资料,有了它才能往各地衙门申领过所,凭着过所才能投宿客栈、穿州过县而不惧任何盘查,否则就是流民,一旦被查住,先打三十小板再遣返原籍。 没有告身就没有过所,没有过所,天下虽大却是寸步难行。这样不合朝廷律令,原是根本就不该出现的空白告身对于此刻已成逃犯的叶易安来说,其价值怎么估量都不过分。 空白告身的下面,就只剩九张早已泛黄的竹纹纸,纸上记载的便是活死人要与叶易安交易十二正经《培元诀》的功法,也即是活死人所言能帮其恢复丹穴的功法了。 这古怪的功法有着一个同样古怪的名字,《蛹蝶秘法》,蛹蝶?破蛹成蝶?只可惜,这种功法对修炼地域的要求实在太过苛刻——阴阳炉,这不是指外丹道鼎火修士炼丹的炉子,而是一种极独特的地方,伴生着灵眼的天然五行绝地。 灵眼与五行绝地可谓是冰炭不同炉,尽管活死人言之凿凿,但天下间真有这样的地方? 叶易安摇摇头,正想细看一下《蛹蝶功法》的具体内容时,配殿外却有了动静。 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收进怀中,叶易安走出配殿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胖子。 这是个白嫩白嫩的小胖子,圆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肉肉的鼻子,红嘟嘟的元宝嘴,短胳膊短腿短脖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镶金嵌玉的长命圈儿,再加上肩上挎着的那个圆鼓鼓的包裹,这突然闯进来的小胖子活生生就是个圆球。 咕咕噜噜滚到叶易安面前不远处,小胖子卸下肩上的包裹一屁股坐上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呦,比我来的还早!大长汉,挣钱不?” 长就是高,大长汉就是大高个的意思。 人来的突然,话说的莫名其妙,叶易安没理他,一张脸仍旧大半藏在帽子下。 这下小胖子不高兴了,“咱们是一路的,你给小爷把这个包裹拿到地头,多少钱,说!” 小胖子颐指气使的,叶易安更懒得理他,转身向一边走去。 刚走了两步,衣服一紧,却是小胖子将他的衣襟扯住了,“啪”的拍出一张飞票来,“十贯,够不够?” 叶易安继续走,小胖子只是不放,“二十贯” 二十贯的确是一笔很不少的钱了,若是家里的下人奴仆只怕嘴早都笑歪了,小胖子想着这回大长汉肯定会答应了,孰料就在他转着这样念头的时候,面前突然多出一张纸来。 小胖子只瞥了一眼就认出这是飞票了,只是上面的数额……呃……五千贯? 真的?假的? 小胖子揉揉眼后再看,的确是五千贯,而这张飞票就拿在那大长汉的手中。 小胖子终于放手了,转身走到自己的包裹前抬腿就踢,分明是在借机撒气,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水润润的,居然就要哭了! 这包裹本就绑的凌乱,三两脚下去顿时就散了,骨碌碌滚出许多盒子来,豆糕、蜜饯、果子、香粉撒了一地,小胖子一脸的纠结,扔吧舍不得,收拾起来吧也实在提不了,白嫩白嫩的脸渐次通红起来,眼眶里的泪珠子也随之滑落下来。 哪儿跑出来这么个活宝! 眼见小胖子泪珠滚滚的又看向了自己,叶易安还真有些不好走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没有太合适的地方可去,昨晚在黑狱及襄州大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现在街面上与城门处的严查可想而知,他虽有空白告身在手,但告身没填,怎么填也需好生思量。这等情况下,此刻与其冒然而出反倒不如留在此地。 叹了一口气,叶易安走到小胖子身前,蹲身将地上凌乱的东西捡起来,复又结结实实的将包裹扎上,随手提了提,根本就不重! 见叶易安如此,小胖子滚滚而下的泪水顿时就收住了,打开刚才唯一捡起来的一盒杏脯就往叶易安手上塞。 叶易安示意不吃,小胖子似乎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客气,一屁股坐回到包裹上吃起来,他吃的极快,那张元宝嘴利索的吓人,手不停的填,但无论填的多快,嘴里面总能及时将核吐出来,一送一吐,中间毫无间断,可谓是迅疾如风。 转眼之间,一盒杏脯就吃完了,小胖子的眼泪已收的干干净净,脸上笑眯眯的跟个大号年画娃娃一样。 看着这个天上掉下来一般的活宝吃货,叶易安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你要去哪儿?” 小胖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不知道那事?那你怎么会在这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我去凤歌山 “拜神”剑眉星目,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此刻的叶易安在小胖子眼中真是冷酷到了极点。 “大好的机会呀”小胖子说完这句勾人胃口的话后却停住了,眼睛眨巴眨巴了好久,见叶易安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方才沮丧的嘟嘴道:“你帮我拿东西,我就说,这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说” 小胖子眨巴眨巴又看了叶易安好一会儿,终于没再废话,说出了事情原委。他从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今天这里会有人聚集,目的是前往神龙岭寻找仙缘,因为没听清楚具体时间,所以一大早就来到此地守株待兔。 小胖子说的不清不楚,但叶易安却是听明白了。分明是有人找了一批对修行界感兴趣的人间世百姓,要带他们前往修行门派接受测试,所谓的仙缘就是看测试能不能通过。 一个人能否成为修行者,与家世出身、富贵贫贱都没关系,根本还是要看有没有能够感应及导引天地原生灵力的天赋,唯有具备了这样的天赋,才会有借原生灵力化血肉之身为自然之身的可能,才能再继续修行凝丹,从而踏上金丹大道。 若是没有这样的天赋,也即修行界所谓的灵根,一切都是虚妄。所谓测试要测的也就是这个。 修行界虽然是个久远的存在,但对于朝廷而言却是极不受欢迎的,至于原因大约不出于李斯的名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朝廷对待所谓游侠儿的态度已是如此,更别说神通更大的修行者了。 在处理修行者的问题上,朝廷采用的是两手办法,硬的一手是用道教这个国教的力量严守住城市及城外大的人口聚集区;软的一手则是虚化否定乃至抹黑修行者的存在。 在朝廷所有的榜文及教化中是没有修行者的,有时实在遮掩不过时,也只会以方士术士称之,这些方士术士无一例外都是骗子,至于那些所谓的神奇术法,哦,那是幻术,假的! 什么……你亲眼所见?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的。还问?究竟是朝廷可信?还是骗子可信?回去好生请教请教左邻右舍的饱学老儒,看看从秦始皇的时候起方士术士就骗了多少人?他们连皇帝都敢骗,何况你这平头百姓?历朝历代多少皇帝都被这些人骗了,想想这些人的骗术得多高明? 当然朝廷也无力将修行界彻底剿杀,即便有道门这个国教在也不成。如此经过多番冲撞,双方就形成了一个可谓是约定俗成的默契,修行者们只要不到人间世中捣乱,在山野之中爱怎么修行就怎么修行,各得其便。 朝廷对待修行界这么个态度,就使得人间世中既知道些内幕又有志修行的人想要走这条路就跟做贼似的,既要竭力避开衙门的视线,还得找到可靠的接引者。 叶易安对修行界的了解虽然也极少,但这些基本常识总还是知道的。今天,自己误打误撞碰上的这次聚会,看来就是一次接引了。也不知是那家门派做下的手段。 就在两人说话时,龙王庙中陆陆续续又走进来了十多人,多是一个长辈带着一个孩子,长辈们脸色紧张,惶惶难安的四下张望,孩子们则是一脸憧憬,满眼的神往之情。 这些人进来之后便各自散开,大约是最后一对父子进来后,一个单身的黄衣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他,分散各处的众人顿时都围了上去。黄衣汉子压低声音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开始收钱。 小胖子边掏钱边碰了碰叶易安,“一人五十贯,给了就走。这样的机会难得的很,一起去” 对于衙门来说,这是见不得光的事情。看那黄衣汉子敢收这么多钱,必然有遮掩手段,或许这是个混出城的好机会? 一念至此,当黄衣汉子走到面前时,叶易安随小胖子一起不动声色的交了钱。 收完钱,这黄衣汉子领着众人出了龙王庙,庙前早有三辆毫不起眼的带棚牛车在等候,众人无声的挤上牛车,叶易安提着包裹,小胖子一脸兴奋的坐在他身边。 距离城门还有一箭远近时,牛车停住了。叶易安心头一紧,将车窗帘幕撩开一道缝向外看去,正见到那个黄衣汉子走进城门监的公事房。 等黄衣汉子出来的时间里,叶易安仔细观察了前方城门处,与他此前的料想不差,今天城门处的检查格外森严,尤其对出城者更是如此。 小半盏茶功夫后,黄衣汉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三面绣有“襄州镇军”字样的小旗,分插在牛车上后,这个小小的牛车队伍继续起行,免检直接出了城门。 见襄州城楼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叶易安总算放下心来。也就没有即刻就走的想法,那样毕竟太扎眼了,且待晚上吧。 牛车又走了十多里后,驶进了路边一家客栈,而后众人都被叫到了一个小院子之中。 院子里早就坐着一个身穿葛袍,面白无须的中年。见众人各寻了地方坐定之后,这中年走到距离最近那人身前,探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白瓷茶盏。 此人葛袍飘飘,他刚才起身时还特意将袖子拂了拂,空空荡荡,这都是众人亲眼所见的,无论如何也不像装了茶盏的样子。 只这一手,顿时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见状,葛袍中年傲然一笑,接连不断的从飘飘洒洒的袖中掏出一只只茶盏来,直到人人面前都有了方才作罢。 而后,此人又自袖中一掏,这次居然掏出个大肚子茶瓯来为众人添茶,小胖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后,双眼顿时亮晶晶的,看着葛袍中年满眼崇拜。 其他人比之小胖子也强不了多少,脸上的神情中震惊、骇异、欣羡不一而足。 目睹此状,叶易安嘴角微微一挑,葛袍中年施展的这个术法名叫袖里乾坤,专用于收纳物事,这是最典型的辅助类术法,修行界中只要凝成元丹的可谓是人人会用。差别只在于修为的境界越高,袖里乾坤的空间也就越大。 给众人露了这一手后,葛袍中年什么都没说,就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再次拂了拂袍袖,而后整个人居然就此凭空消失了,等众人听到一声轻咳看去时,此人已经端坐于院中正屋里了。 袖里乾坤之后再用一个缩地成寸,虽然都是入门级的辅助术法,但足以让众人目眩神迷,脸上满是涨红的小胖子就是显例。 至此,葛袍中年再不出来了。接待众人的改成了一个团团脸的青年,在叶易安等人面前各自放了一张竹纹纸。 叶易安低头看去,只见竹纹纸上先写了五个门派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又注了一个钱数,从最高的五百贯到最低的三百贯不等。 “你选哪一个?”小胖子问完,见叶易安毫无兴趣的样子,撇撇嘴招来了那个团团脸的青年,问他这五个门派有什么区别。 钱多的自然是大门派,钱少的是小门派。孰料这样的答案却难以让小胖子满意,一路追问根本的区别究竟在哪儿? 小胖子的样子实在太讨喜了,团团脸青年推辞不过的接了他一盒蜜饯之后,低声道:“测试都是一样的,这没得什么好说。万一你要身具灵根,那灵眼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大门派的灵眼虽多,但弟子也多,你新入门的能抢过谁去?这自然就耽误修行,若我是你,此刻不如就选个中间的,既省钱又实惠” “那何不选最后一个?” 听到这一问,团团脸青年也没掩饰什么,径直说道:“凤歌山灵眼只有两处,这也就罢了,其中一处还比邻着什么五行绝地,根本无法可用。再说,这一派如今破落的不成个样子,风雨飘摇的,还能支撑多久都难说,又有什么好去的” 灵眼比邻五行绝地,这岂非就是活死人口中所言的阴阳炉!叶易安手中端着的茶盏猛然一颤,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 当团团脸青年被小胖子缠着问完,正欲起身离开时,叶易安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放下茶盏,递过三百贯的飞票,“我去凤歌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黑符箓术 距离襄州不远处的神龙岭名则为岭,其实是一片莽莽苍苍,占地广大无边的原始荒林,这片纵横交错,连绵起伏的山林据说乃是当年三皇五帝时神龙遍尝百草之地,因以名之。 凤歌山等五派虽然都位于神龙岭西北部地域,算的是邻居,但因为这片地方实在太大,各派之间相距也有数百里之多。叶易安等人各自选定了测试门派并交了三百到五百贯不等的钱之后,便于客栈之中分道各寻机缘,各闯前程。 在团团脸青年的介绍中凤歌山乃五派中最差的一个,冒了这么大风险,花了这么多钱没道理却选一个最差的,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去凤歌山的只有叶易安一人而已,就连小胖子也没与他随行,而是遵从那团团脸青年的建议去了五派中实力堪称中等的兰山精舍。 想到分道时小胖子眼圈红红的模样,坐在马车里的叶易安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这个白嫩小胖子倒还真是不让人讨厌。 这一路走了五天,到第三天下午时,马车已无路可走,叶易安便只能下车与他的接引人一起步行。 这接引人也是个青年,却非之前的团团脸。此人言语很少,即便开口说话也是满含戒备,唯恐那一句里露出了个人的什么信息,以至暴露了身份。 看他如此,叶易安也没了与他多说话的心思,两人只是无声赶路而已。 他两人走的极快,但随着入山越来越深,路也越来越崎岖难行,这时叶易安便份外怀念没入黑狱之前的日子。那时他已凝成元丹,虽然元丹期只是修行界中入门的最低境界,但凝丹既成,也就意味着能够使用一些丹力消耗不多的术法,尤其是辅助类术法了,譬如袖里乾坤,缩地成寸。 即便因为修行境界低,每次使用缩地成寸时的距离都不够远,一次不过两三里地,但其胜在只要丹力支撑的住就能连续使用,无论如何也比这样纯凭两脚辛苦赶路要强太多了。 即便只是为了这小小的便利,叶易安也坚定了定要恢复丹穴,再入修行的决心。 一路走到第五天中午,接引人伸手指着前方一座山峦,凤歌山到了。 叶易安仰头细看,见这凤歌山占地并不广大,山势也非峭拔不可攀,并没有什么名山气象。但其景色却极为秀美,在周遭一片莽苍古林与嶙峋乱石中显得分外特别,实有小家碧玉气象。 一路上山却没见到山门,道路两侧草木杂驳也无人修剪,目睹此状,叶易安心下暗忖,看来那团团脸的年轻人倒也不是纯粹为了钱而说瞎话,这凤歌山确实是派小力弱,更兼风雨飘摇,否则一门一派的脸面总还是要顾的。 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两人终于上了山顶。凤歌山是个平顶,呈现小缓坡地势的山顶占地大约有四五十亩上下,三面皆布满了苍翠的古木竹林,只在正中空出一片大约十六七亩的地方,盖着几座相互通联的院落。 时下的房屋皆尚宽大,便是襄州城中有钱富户家的宅子算上后花园怕也不止十五六亩,叶易安虽然早知凤歌山是个小门派,却没想到他竟然小到了这等地步。 这本就是一奇,而这么小的门派居然还能占着一座有灵眼的山存在,就更是奇上加奇了。 沿着青石板路走到院落门前,就在接引人伸手叩门,叶易安整理衣衫时,院内忽然传出一声娇叱,“鼠辈,欺人太甚” 娇叱声中,就见两道青光自院内驭空而出,当先那人是个黄衣女子,控驭的是一柄通体色做浅红的木剑,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缁衣青年,脚下则是一支长柄铃铛。 叶易安以前修的就是符箓道,是以一眼便认出这两人控驭的法器正是符箓道修士们最常用的桃木剑及辟邪铃。 能控驭法器御空飞行,这是修为进入灵丹境界的最典型标志,元丹期是万万不行的。灵丹境界又分三重天,依次是灵明期、灵悟期、灵通期,以叶易安的见识,却看不出这两人的修为究竟是灵丹境界的第几重天。 那一女一男控驭法器向南御空而去,随后便消失在山顶南侧的数株高大古树之后,这时叶易安面前的院门也从内打开,五个年纪都在十岁上下的童子一哄而出,从两人身边绕过之后向南疾奔。 “李兄且在此稍等,我去看看”叶易安给接引人留了句话后,便跟在童子们到了那几株枝叶参天的古树后。 古树后是一面断崖,崖下七八丈处则是一片十余亩大小的平地,平地被整理成药畦的样子,上面整齐的种着一种绿叶紫茎的植物,一些植株上,紫茎的顶端已开始长出红色的花蕊。 就在这片药田的旁边,适才那两个驭器而出的男女青年正与另外五人战成一团。 女子的修为明显比那五人要高,但两人以二对五也仅仅只是战成平手,场面一时呈现出胶着之势。 叶易安旁边站着的几个童子稚声大骂那五人是偷药贼,尽管一个个激愤的满脸通红,实质上却帮不了半点忙。 片刻之后下面形势又是一变,女子控驭法器桃木剑一人挡住五人的攻击,只守不攻之下勉力支撑,淄衣人则退后两步开始做起一连串奇怪的动作来。 只见他口中喃喃念诵,手上指掌变幻,与此同时,脚下也踩出不同方位的步子。 这动作叶易安是再熟悉不过,看来这淄衣人是要用符箓术法了。 符箓道的行法绝不是野道士糊弄人般扔张黄纸出去就行的。符、咒、印、斗四大要诀缺一不可,且还要求时间的配合上出不得半点偏差。 符是符纸,这没什么好说。咒是咒语,也即口诵的云文;手上指掌变幻掐出的法诀叫印;至于脚下的禹步则是在步罡踏斗,这里边的讲究也极多,分五行、七星、八卦等各种不同罡步,随着行符的不同而取舍…… 淄衣人的行符中规中矩,就在云文、指诀、罡步完成的同时,袖中飘出一物,此物虚空悬浮着停定之后便蓦地无火自燃起来,任山风吹拂也不受丝毫影响。 借着燃光可清楚看到这飘飞之物居然是一张明黄符纸,符纸上以艳红朱砂绘成的云文图案在火光的映照下隐隐发出浏亮的血色。 没有半点纸灰落下,堪堪就在纸灰燃尽的刹那,随着一声隐约可闻的轻微爆响,虚空之中蓦然爆出十数道裹着蒙蒙青光的冰锥蜂拥向对敌之人射去。 这冰锥去势如电,饶是正面相迎的两人应变亦速也没能全部躲过,当即受伤,就此失了战力。 看到这一幕,叶易安身边的童子们顿时欢呼出声,有的叫那淄衣人的名字,有的则是高叫着凝冰符。 淄衣人的敌对者中,另三人眼见同伴受伤,忙控驭法器改攻为守,五人聚成一团急速后撤,身穿杏黄裙衫的少女正要追击,却被淄衣人给劝住了。 一场斗法就此结束,童子们欢呼雀跃之时,叶易安退步转身重新回到了院门前。 看过适才的斗法之后,他更加坚定了留在凤歌山的决心,此地不仅有修炼《蛹蝶功法》必不可少的阴阳炉,还有黑符箓术,对于此时的他而言,舍此之外还有更合适的地方? 此前早在黑狱之中他便已有决念,若能生出黑狱,若能重新修行,他必当舍白符箓而改习黑符箓术,有了过去那一遭的经历,他再不愿任人鱼肉而毫无还手之力。 等不多久,女子与淄衣人在那五个童子的簇拥下缓步而来,随着两人越走越近,叶易安也看清楚了女子的面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的缘故,渐渐走近的女子竟是深深的刺了叶易安的眼。 似乎整个凤歌山的灵气都聚集到了这个身穿杏黄裙衫的女子身上,远山的阳光洒照着她的发梢衣缘,整个人周身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杏黄长裙的裙裾在山风的吹拂下微微轻举,这清丽无匹的女子一步一步而来,恍若飘渺仙山中的飞天神女,容光之盛令人不可逼视。 这个女子实在是太漂亮了! 这一眼看过之后,叶易安微微垂下了眼眉,而旁边的接引人早已低下了头。 女子显然是认识接引人的,也知道他此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但她当下的心情明显是不好的很,所以连话都没与两人说一句,只向淄衣人道:“师兄,交给你了” 说完,黄衣女子便领着那五个童子当先入了院门,自始至终,紧蹙双眉的她根本就没留意叶易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阴阳炉 面对面时,叶易安才看清楚淄衣人已经算不得太年轻了,年龄至少当也在三十岁上下,其人面相朴诚和善,正是那种最典型的好人相貌。 “李丰,辛苦你了,且先到后院奉茶,待这位小兄弟测试完后,我自来寻你说话” 拱手向接引人说完这番话后,淄衣人看向叶易安时微微一怔,似乎惊讶于他的脸色何以如此苍白,“我叫林子星,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多谢林兄关心,在下叶易安,身体并无不适” “那就好,既然如此,就随我来吧。早些测试了你也好安心,免得稍后饭也吃不好” 前面关切的询问,此刻善能为他人着想的心思,虽然与这林子星只是第一次见面,说话也只寥寥数句,但叶易安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 跟着林子星进了大门,一路走到最深的一进小院,这进小院中便只有两间纯黑的石屋,屋外分别都植有窝竹。 其间一间石屋外的窝竹长势极佳,根根竹子上的青绿晶莹欲滴,竟是隐隐泛着玉色,山风拂来,竹叶婆娑,尽显飘逸神采。 而另一间石屋外的窝竹却极是古怪,同一丛窝竹似被刀劈过一般,左边的部分苍翠清莹,生机盎然;右边的那些却是枯黄一片,毫无生机。这一绿一黄、一生一死之间的对比实在太突兀,也太强烈。 看到这古怪的奇景,叶易安心中一喜,想来那间石室之所在该就是活死人言之凿凿的阴阳炉了。 林子星也没解释什么,带着叶易安走进了那间正常的黑石屋。 方一进门,叶易安便觉得身上猛然一凉。但这种凉却并非山中常有的阴冷,而是一种沁人心脾,全身如遭山泉洗濯般的清凉。 石屋之内异常空旷,仅有一池以及池边按八卦方位构筑的八个石台而已。池与台皆是用同样的黑石砌成,只是其所用黑石的品质明显要比建屋的那些好得多。 林子星引着叶易安到其中一处高及腰部的圆台前站定,“稍后我会教你一个坐姿及一套呼吸导引的法门,你要用心记,记住后到台上照样做上一遍,等我喊停时你下来就行了” 叶易安点头称是,林子星也没什么废话,当即便开始教授。 坐姿是最简单的七星式,呼吸导引之法也是《培元诀》中最简单的,等林子星说完,叶易安又刻意等了一会儿后,方才上石台坐定,而后便开始呼吸导引。 方一开始,天地原生灵力被导引进体内时特有的感觉汹涌而来,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三年多了,惟其如此,现在更显珍贵,叶易安调动起所有的天赋,竭尽全力到近乎是贪婪的导引着身周的灵力。 叶易安在石台上坐定并开始呼吸导引时,一边的林子星便闭上了眼睛,仅仅片刻之后,他两眼之间的额中处隐现出一团蒙蒙青光,看这青光的形状,恍然便是另一只光之眼。 开天眼,与缩地成寸一样的辅助类术法。在天眼之下,原本无质无形不可能被看到的天地原生灵力显现成为一个个纯净如梦幻般的细微光点,点点光点汇聚成流被叶易安导引进了体内。 这个叶易安有天赋灵根,而且天赋之好远胜自己,堪与有天才之誉的师妹相匹敌。 这个发现让林子星耸然动容,继而心头涌起一阵狂喜。 修行难,首先就难在入门的门槛实在太高,若无天赋灵根一切休提,但问题是有灵根的却实在太少,千中选一都要算好运气。 有天赋灵根的已经如此之少,灵根上佳的更是少上加少,而这样的人能被凤歌山这种小门派得到的机率更是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若非师妹的生父便是前任掌门,以她天赋灵根之佳,凤歌山怎么留得住她。 知道了这一背景,也就不难理解林子星此刻的狂喜了。 但这份狂喜维持的时间还不到十弹指,林子星便发现此前被叶易安导引进体内的灵力居然又从周身散逸出来,导引了多少就散逸了多少,导引的多快散逸的就多快,竟然一点都没能在体内留存住。 能导引灵力入体,体内却无丹穴给予容纳,没有丹穴便无法凝结元丹,而无法结丹还说什么金丹大道? 该死的,这竟然是个伪灵根! 三年来唯一一个能感应并导引天地原生灵力入体的测试者居然是个伪灵根,周天诸神哪,你们对凤歌山实在太过残忍。林子星适才的惊喜有多深,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大,因惊喜与失望之间的间隔实在太短,他的脸色猛然僵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星才醒过神来,向叶易安黯然叫停。 等叶易安下了石台,林子星神情复杂的看了他良久,最终长声一叹,“远来都是客,且在山上住几日后再下山吧”说完他便转身向外走去。 叶易安心知结果,却也不得不问,“我不能修行?” 林子星转身过来,勉强笑道:“世间不如意事常有,强求不得。小兄弟你年纪既小,性子又沉稳,回去之后或者读书,或者寻些别的生业,总都是能有出头之日的” 叶易安摇摇头,“我自幼好慕神仙,盼了这么多年才得着这样一个机缘来到贵仙山,若是就这样轻易而回,实在心有不甘。俯请林兄容我在此借住些时日,好歹再试试,若最终还是不成,自会死心” 说完,叶易安退后三步,向林子星躬身一礼,“俯请林兄全我一片向道赤诚” 这样的场面林子星实在经历的太多,就在他准备出言拒绝的时候,叶易安上前往他手中塞了一张飞票,“就以一年为期,这一年之中也不会耽搁贵仙山子弟的修行,只在那间石屋中容我一个位置就行” 叶易安伸手所指的正是外面窝竹半生半死的黑石屋。 林子星看了一眼飞票,上面的面额竟然是一千贯,又听完叶易安这番话后,拒绝的话顿时就难说出口了。 虽然是修行者,但毕竟还没修到传说中能够餐风饮露的地步。既然如此,就少不得要吃要喝,要穿要用,而这哪一样都少不得要花钱,钱从哪里来?总不能去偷去抢吧?就是想偷想抢,也要看将人间世视为禁脔的道门肯不肯答应。 而因为修行者的身份不同,心态不同,见识也不同,往往在吃穿住用上不自觉的就比一般人要求更高,如此以来日常花费自然也就更多。对于修行界中各门各派而言,钱财收入都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归根结底,在没有金丹证道之前,修行者也是人! 以凤歌山当前的状况,一千贯实在容不得林子星视而不见,更何况叶易安的要求如此之低,这样一来,让他如何拒绝? 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后,林子星开口道:“我告诉你个实话,这一年之中你想有什么起色怕是不可能了,一千贯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这样用了对你来说实在冤枉,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兄真有古君子之风,不过我意已定”叶易安展颜而笑,“多谢林兄成全” 有了林子星的首肯,叶易安得以留在凤歌山。那间没人用的阴阳炉自然也就成为了他的专属修炼地。 这时叶易安已经知道,建造黑石屋的黑石其实是一种名为曜灵石的特殊石材,其最大的功用就在于锁住灵力不使其外泄。 第一次走进活死人称作阴阳炉的黑石屋时,先就看到了灵眼。 位于曜灵石池内的就是灵眼了,虽然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想到泉眼、井眼,但池内却不见一滴水,只是浮着一层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水雾般的物事升腾飞散,化于空气之中。 整个屋子呈现的是一幕与外面窝竹差相仿佛的奇景,屋子之内的布设与另一间石屋一模一样,但以曜灵石池为界,似乎有一道竖线将整间屋子分作了两个天地。 一边地上铺着的曜灵石灰扑扑的毫无光泽,其中许多石上还有着细细的龟裂之纹,整个景象恰如塞外千里戈壁,茫茫然感觉不到半点生机,甚至就连小窗外的风都吹不进这里。叶易安踱步过去,刚一踏上苍灰龟裂的曜灵石,刹那间的感觉就像重回了黑狱,只不过这里的死气远比黑狱更浓更冷更厚,四面浓郁的死气将他层层包裹,连呼吸都滞重起来,与此同时,心里也是不宁定,莫名的整个人就心烦意乱,生出许多负面情绪来。 几步退回来之后,随着缕缕清凉透体而来,刚才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一空。这边地上的曜灵石因为有天地原生灵力滋养,块块水润光泽,尤其池边的曜灵石更是灿然散发着晕晕玉光。 天生五行绝地果然够凶煞,跟这里比起来,黑狱中人造的五行绝地还真就不算什么了。 房内围绕灵眼同样有按八卦方位布置的八个石台,三死四生,最后的一个却是奇特的很,堪堪压在中线上,那石台也就诡异的显出一边苍灰一边墨黑的异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蛹蝶秘法 房内灵地的这一半地面如有水洗,干净到纤尘不染的地步,将整个屋子看完,悠然出了大院,沿着青石铺成的小径往山顶上树木最为葱茏的所在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夜遇 不知是因为灵眼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时令分明已是十二月的深冬,但这凤歌山顶却仍然一片苍翠,没有半点扬,很难想象一片薄薄的树久,数十年前林子月的祖父凭借过人的天赋,急人之难的性格和长袖善舞的手段在修行界中闯出赫赫威名,就在其声势最盛时创立了凤歌山一脉。 但凤歌山建立未久,林子月的祖父便响应道门的号召投身御魔之战,虽然立下甚大功勋,但最终却未能生还;好在他的儿子及儿媳堪称得力,用二十年时间生生使凤歌山站稳了脚跟,但在三年前又一次的御魔之战中,一心要绍继家风的林子月父母再次血洒西疆,只留下一条骨血。 十五岁的林子月就这样成了孤儿,与此同时,凤歌山这个千金重担也猝不及防的压在了她稚嫩的肩上。尽管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尽管还有父母当年收养的义兄林子星倾力帮衬,但本就有些先天不足的凤歌山还是不可避免的衰落了。 先是门人星散,继而一门一派中必不可少的鼎火丹师也相继辞别,时至今日,说凤歌山是一个门派其实已经相当勉强。曾经颇为热闹的山腰别院早已人去楼空,即便是这山顶之上也仅仅只剩了十一人,林子星、林子月、五个还不曾结丹的童子,以及四个负责洒扫膳食的普通百姓,这四人是两对夫妻,亦是童子中两人的父母。 一个门派沦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够惨了,更惨的是它还不得安宁,至于原因,除了灵眼之外,最大的惹祸根由就是药田里种的那些紫茎红果,此物乃是外丹道鼎火丹士们必备之物,偏偏方圆数千里之内,又以凤歌山出产最佳。 如今凤歌山已没有自己的鼎火丹士,这些紫茎红果就成了唯一可换取丹药之物,自然看的宝贵。如此一来,冲突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中,尤其是怀璧的还是实力如此弱小的凤歌山,其结果可想而知。 偶尔,叶易安甚至都吃惊凤歌山怎么还能坚持到现在。而它能坚持到现在,其间林子月又遭遇了多少艰难,承受了多少压力? 一个清丽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有如此犀利强悍的性格,这又岂是偶然? 在知道这些之后,叶易安偶尔见到林子月时竟还有一丝同病相怜之感,这也是他适才面对林子月那般语气时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根本原因。 不管怎么说,这个林子月,乃至似乎有着宿命悲剧色彩的林家其实都还是值得钦佩的。 只是这个林子月处理凤歌山危机的方法实在不敢恭维啊,难倒是当局者迷的缘故? 摇摇头,叶易安抬头看了看月色后起身向回走去,对于凤歌山而言他毕竟只是个过客,更何况,林子月虽然忧郁疲惫,但不管多么艰难,每次远远看到她时,她的腰总是挺的笔直,她的神情总是那般骄傲。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只怕她也未必肯听自己这个过客的建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大凶险,大突破 阴阳炉中,叶易安正在搬运着体内的太阴气机,自满了三个小周天的那夜之后,他每天的修炼中花在搬运上的时间已是越来越长。 天地原生灵力依附于太阴气机之上形成一条涓涓细流,循着线路不断冲刷碎毁的丹穴,每一次搬运这样的过程就重复一次,随着每一天导引后留在体内的存量增加,那涓涓细流都在不断增加新的力量。 这一日,叶易安正在做着例行搬运功课时,体内气机灵力流突然出现了新的变化,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构成的气机灵力流异常躁动起来,就如星火燎原,极短的时间内由一个点扩展到所有的点,进而遍及全体。 因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的属性截然相反,在每一个点的爆发上就形成了二者相斥的局面,相斥却又无法挣脱整条气机灵力流的束缚,于是狂躁的双方就只能在相斥中寻找平衡,最终二者在每一个共生的点上高速转动,以此种动能的方式达到了属性相异间的平衡。 其结果便是形成了一个个细致入微的不断高速旋转的漩涡,每一个点都是一个漩涡,整条气机灵力流其实就是无数个微小漩涡的集合。 通过这种异变的方式,原本截然不相融的太阴气机与天地原生灵力完成了不是融合的融合,而看似平静的气机灵力流下却是充斥着不停的循环往复运动。 叶易安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就在这个刹那,他终于通过亲身体验的方式理解了《道德经》中“反者道之动”的真正含义。 反者道之动,意谓不停的循环往复运动方才是道,自己体内的变化岂非正合乎这一经典论述。 完成融合之后,气机灵力流在性质上仿佛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前的那种宁静天翻地覆的悍然转化为暴烈的贪婪,似乎每一个内在高速旋转的漩涡都是一张嘴,整个气机灵力流就此变成了一个有着无数张嘴的怪物,疯狂的吞噬着每一丝被导引进体内的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 此前因丹穴碎毁,体内无处存据。叶易安每次导引进体内的气机与灵力十分最多只能留存下一分,但自这番异变发生后,无论太阴气机还是原生灵力只要是被导引进体内的就再没有一丝能够逃逸,即便如此,仍然难以满足体内那个怪物似乎永不知餍足的胃口。 就从这一天开始,叶易安将每天休息的时间压到最少,修炼时也停止了搬运,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导引,导引太阴气机,导引天生灵力,来满足那只怪物的胃口。 七天一转,七转一个小周天,整整两个小周天的时间,叶易安都在做着这一件事,每天不停的“喂”,却不知什么时候是结束之期。 终于在第二个小周天即将结束的最后一日,体内暴烈只是要“吃”的凶兽终于停止了似乎永无尽头的索取,突然平静下来。 但容不得精疲力竭的叶易安稍稍透口气,刚刚平静下来的凶兽如失控的野马般动了起来,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叶易安面色苍白,气逆到几乎要窒息。 就在这万分凶险,整个人将要对功法失控,进而被功法反噬的千钧一发时刻,叶易安果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舌尖精血,在剧痛的刺激下,凝聚全部的精神力与心力在狂风疾暴中谨守住灵台一点清明。 守住这一点清明,叶易安调整坐姿改导引为搬运,堪堪在这精血刺激起的精神力与心力将要耗尽的刹那,险而又险的给狂躁的凶兽套上了缰绳。 有了缰绳的引导,凶兽便循着《蛹蝶秘法》中搬运的线路一路狂奔,经不同经脉向碎毁的丹穴冲去。 一遍一遍,越来越快,到全部暴烈的力量全部散发出来时,其势已如山洪溃堤,至此,叶易安作为身体的主人也已无法控制搬运的速度,竭尽所能做到的只是力保这股激流不会偏离搬运线路规定的方向。 这样的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这样已不受控制的搬运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转后,凶兽又一次冲到碎毁的丹穴时没有像此前那样自行前冲轮转,而是就停在了此地。 如此巨大的力量突然放弃前冲停于一地之后,冲击之大可想而知,叶易安的精神力与心力遭此激荡冲撞,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数次濒临溃灭的边缘。 而此刻一旦溃灭,此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也就罢了,最可怖的是体内脆弱的神识必然难以抵御这样的巨力冲击,到那时重则身死,轻也是神识尽失,整个人就此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呆子,傻子。 在遭遇这又一个生死存亡的关口时,多舛命运与黑狱三年锻炼出的坚韧心性给予叶易安坚守的最后本钱,尽管头疼欲裂,恨不能就此放弃抵抗以求从蚀骨燃魂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他仍然咬紧牙关顶住这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砥砺支撑。 良久之后,激荡的冲击力释放完后,慢慢平静下来的凶兽在丹穴之地开始按照搬运线路自转起来,并很快自旋成一个向内的漩涡。 自旋越来越快,气机灵力流形成的漩涡也被逐渐压缩,越来越紧实,越来越坚密。 随后,体内蓦然发出一响无声的爆鸣,叶易安的精神力与心力终于不堪重负,神识自然启动了自我保护的本能,整个人就此昏厥过去,恍似入了定境。 不知过了多久,叶易安被一只手摇醒,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白嫩白嫩的脸。 肉嘟嘟的鼻子,又黑又亮又大的圆眼睛,还有那张招牌似的元宝嘴,这不是去了兰山精舍的小胖子嘛,“方启杰,你怎么在这儿?” 小胖子双手摇的跟抽鸡爪疯一样,本就够大的眼睛瞪到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地步,“先别说我,你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身子周围怎么会显出毫光?你结丹了?不是说结丹时才会出现的毫光是青色的嘛,你的怎么又青又黑?难倒你练的是邪功?” 小胖子的元宝嘴就跟连珠箭一样,开口就唰唰放个不停,不说回答,就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但他话中的信息叶易安却是听明白了。 刚才自己身上真显现出丹毫了,那是结丹最典型的标志啊?自己真又重新结成元丹了? 一念至此,叶易安也顾不上再与小胖子说什么,开始尝试着以丹力驱动天眼内视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撑不下去了? 辅助类的天眼术法又可细分为察形与内视两种,天眼内视与袖里乾坤、缩地成寸一样,实是修行者最先掌握的术法。盖因这种术法可查诸己身,有了它,修行时才能真正做到知己。 叶易安在进黑狱之前已经凝成元丹,天眼内视术法也早已掌握,此刻驱动起来实是驾轻就熟。 原本只是因为小胖子的那番话起了尝试之心,没想到一驱动立时就成了,刹那之间,叶易安心中的狂喜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活死人不是说《蛹蝶秘法》的功效止于恢复丹穴吗?怎么到自己这儿却变成了这样? 修行界中有着自己的一些基本规则,就如同农人们流多少汗珠对应多少收获一样,不同的修为境界对应不同的能力,这是毫厘无差的公理。不结元丹不足以行术法,不成就灵丹不足以控法器就是属于这样的规则。 没有结丹哪怕最简单的辅助类术法也无法使用,现在他却顺利的驱动了天眼内视术,这说明了什么? 失去三年之后一朝复得,而且得的如此突然,叶易安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与激动,叶易安驱动术法仔细的察诸己身。 内察之后狂喜中那一丝忐忑终于彻底消失,确定无疑,他不仅恢复丹穴,而且确乎是凝成了元丹。 只不过他这元丹在天眼内视术下呈现出的颜色确实有些不正常,恰如小胖子所言,别人是青色的,他的却是青黑各半。 除此之外,他新凝成的元丹形态也份外古怪的很,入黑狱前凝成的元丹是虚悬于丹穴之上静止不动,但这颗破而后立新凝成的元丹虽然位置没有偏差,同样是虚悬于丹穴之上,但它却是在滴溜溜自己旋转个不停。 难倒不如此就不能平复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的冲突,这是用“反者道之动”——即通过不停的运动来消解属性相斥所产生的斥力,进而达成二者之间的平衡? ……师父,你究竟在哪里,若你在此,必能我徒儿解惑吧 ……活死人,当初谈交易的时候可没说修炼《蛹蝶秘法》居然会有不可控驭,动辄神魂丧灭的泼天风险。更没说以此功法结成的元丹居然会是如此古怪,如此……不稳定? 总而言之,虽然再成凝丹,但这颗元丹之古怪就连丹主叶易安都为之茫茫然性质难辨。 诸多念头闪过之后,叶易安天性中那一丝即便在最黑暗环境中也不曾熄灭的乐观又勃勃然升腾起来,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凝成元丹,毕竟可以使用术法了。而且这一过程还快捷到如此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地步,还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啊”的一声惊呼将叶易安从沉思中惊醒,心思玲珑的小胖子虽然看不到天眼内视术下的一切,但他已从叶易安的神情中找到了答案,“真结成元丹了?你到凤歌山才八个月啊!兰山精舍一个措大五年结丹就被吹捧成了百年难遇的奇才,天天傲的眼睛长到了天上,连小爷都不理。跟这措大比起来,八个月就结丹,你岂非就是天才,不,你简直就是神哪” 小胖子的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羡慕嫉妒恨,口中说着,这圆球已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叶易安的大腿,“八个月就能结丹,金丹证道舍你其谁?叶哥,你就是我亲哥,呸,比我那亲哥还亲,从今天起我可就跟你混了。什么王世杰、苏岭生这帮措大你都帮我灭了他们” 这番话听的叶易安全身只泛鸡皮疙瘩。 尤其是这一扑来势太快,而他抱大腿抱的位置又实在是……这也太靠近男人的要害了,叶易安全身发麻,伸手揪住小胖子的衣领使出偌大力气才将这活宝从身上强行撕下来。 尽管小胖子掩饰的很好,但叶易安还是从他看似疯癫的举动下看出了想藏都藏不住的失意与落寞,虽然只是短短的八个月,但这个小胖子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又闹了一会儿后,小胖子才算安静下来,当即就拉着叶易安往外走,直说这鬼房子里邪门的很,待的越久心里越毛。 叶易安带着他去了自己借住的房间,关上门安心说话。这才知道小胖子八个月前的兰山精舍之行并不顺利。有天赋灵根的人毕竟太少,很有些可遇不可求的味道,不可能随便碰上一个都是。 测试没能通过,小胖子死缠硬磨又在兰山精舍呆了六个月,六个月后依然感应不到半点天地原生灵力,至此总算是死心了。别人催,他又受不得兰山精舍弟子看他的那种眼神,遂就离了兰山精舍,而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由近及远把整个五门派都转了一圈,发现当日一同离开襄阳前来测试的尽数落马之后,这才三声仰天大笑,心情好了不少。 凤歌山是他最后一站,上得山来言明要找叶易安,林子星也没拦他,甚至还给他指了路,于是他就一路直奔阴阳炉,不成想却正好撞上叶易安结成元丹,“叶哥,咱们同寻仙缘的这批人中唯一成了修行者的就只有你” “你一个人在山中跑了两个月?” “我就是想也不认识路啊,有周七哥陪着”小胖子在脸上比划了一个面团团的手势。 叶易安知道他说的是当日那个团团脸青年,“这个周七倒是不错” “他是不错,不过我也没少给钱”小胖子向后一倒,瘫在了叶易安的榻上,“如今我是要钱没钱,要走也实在走不动了,只能靠叶大兄你收留了” 看着一副赖皮样的小胖子,叶易安猛的问道:“当日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还偷了不少钱,现在没脸回去了?” 一听到这个,小胖子顿时在榻上翻来滚去,边翻边还不断的嚷嚷着头疼,叫的那个凄惨真是声震屋瓦。 “放心,我不撵你,只是你就不想家人?等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去” 一路到了膳堂,却见凤歌山如今所剩的人竟然都齐刷刷在坐,甚至就连那四个普通百姓也都坐在显得空旷的膳堂中,满脸凝重。 他刚一进来,十一双眼睛齐刷刷的盯过来,叶易安脚下一顿,便欲转身退回。 身子刚动,身后林子星的声音传来,“小兄弟等等” 叶易安转身过来,见林子星招手便即走到了他所在的桌子前坐下来。 这一桌坐着的仅有林子星与林子月两人,叶易安坐下时看了林子月一眼,这才发现平日她那总是挺直的腰居然前所未有的塌了下来,脸上的骄傲之色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激愤与凄苦,眼睛里有自责、有茫然、有解脱,更有一抹心灰若死后的决绝。 凤歌山撑不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那一剑的风情 “小兄弟,稍后你便收拾了下山去吧。下山后收了心找个能安身立命的营生做做比什么都强” 言至此处,林子星落寞一笑,份外凄苦,似是对叶易安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世人皆道金丹好,能成金丹有几人?烟火人生中只要能得一份平安喜乐,岂不就是人间天上,又何必舍本逐末,非要钻进这腌臜污浊、虎狼遍地的修行界中” 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张飞票塞到叶易安手中后,林子星也不等叶易安说什么,只是催他快走。 就在这时,林子月无声的站起来向自己房间走去,林子星的话以及林子月的这个举动似是开了一个阀门,膳堂之中顿时响起一片老弱及童子的哭声,无依无靠,无路可走,这哭声只让人肝肠寸断。 叶易安看了看手中数额为五百贯的飞票,再听到这样孤苦无依的哭声,什么也没说起身便走,只不过他走的却不是来时的路。 上山八个月之后才知道林子月是住在什么地方,眼见她都要进屋了还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叶易安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她是真没有听到自己跟在她身后?还是已经心灰到什么都不在意了? 两个小周天就是一百天,距离上次那个月夜已是近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中他在刻苦修炼,分心无术,却没想到阴阳炉外的凤歌山居然有了这么大变化。 林子月终于转过身来,却是连话都不想说一句,只是冷冷的看着叶易安。 “入山八个月以来……”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叶易安突然觉得现在还说这种客套话实在很没意思,索性一顿之后直接迎着林子月的眸子沉声道:“要解决凤歌山如今的困境,我倒是有些想法”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分明是有人在起争执。 “所谓的通牒不是还有十天?天机谷,欺人太甚!”听到这争执之声,刚才还是一副颓废模样的林子月蓦然变了,似乎整个人在刹那间化为了一柄绝世名剑,锋芒毕露,森冷寒意逼人而来。 随后便见一道蒙着青色光晕的暗红剑影破空而出,直向争执处而去,正是林子月的法器桃木剑。 窗在前方,破窗 墙在前方,破墙 桃木剑一路狂飙,其间不避不让,连破九窗十一墙,尽显一往无前的刚烈。 叶易安从这一剑的锋芒中看出的却是林子月面临绝境时所做的回应——宁折不弯,宁死不辱。 连片窗倒墙塌的杂声与漫天而起的尘灰过后,叶易安一眼看到了院落的前厅,其间所有的阻碍均已被林如月适才的锋芒一剑破去。 桃木剑被挡住了,挡住它的是一柄辟邪铃 林子星的辟邪铃 剑下站着三人,面如土色,眼神僵直,这一剑虽然没有要他们的命,却吓破了他们的胆。 “叶……叶兄弟,你在就好”三人中的那个团团脸青年看到了叶易安,颤抖着声音招呼,“方公子在哪儿?这两位此来绝无恶意,他们只是来寻方公子的” 桃木剑电射而回,而后便听“嘭”的一声摔门巨响,林子月消失在了她的房中。 “公子,公子,老奴可算找到你了” 叶易安回头,小胖子正气喘吁吁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一地的废墟,目瞪口呆。 “方公子”叫了小胖子一句后,叶易安嘿嘿一笑,迈步走到林子月房门前曲指叩了叩,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开门,他索性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 “好,我就信你一回,按你说的办” “你应该信我,试试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结束与林子月之间的谈话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看到林子月眼中重又泛起的神采,叶易安居然有些微微的欣喜。 一个把自己伪装成很强大的柔弱女子背负着沉重的宿命艰难前行,受了无数委屈,吃了无数苦之后却依然难逃悲剧的结局——这实在是太沉重了,无论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故事在自己面前上演吧。 说完事情转身要走时,林子月却叫住了他,“事情重大,这样的事情我也没做过,主意既然是你出的,你就随我一起去” 要重回襄州城!这个可不在叶易安的计划内,眉头微微皱起,“有林兄……” “不行,虽说天机谷通牒中给了十天时间,但难保这帮鼠辈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师兄要留在山中坐镇” 林子月清丽中自带着十分天生妩媚的眼睛盯死在叶易安身上,语气硬的不容拒绝,“老娘让你去你就去,此次若你的主意真能管用,以后这凤歌山就算你一个了” 这才真是万言万当,不如一缄哪!叶易安沉吟了很短的时间后迎住林子月的眼神,“若此次凤歌山能化险为夷,你需教我黑符箓术,不得藏私” 你是伪灵根,要学术法何用?这样的话林子月根本就没问,抬手在虚空中重重向下一压,脆声道:“好,就依你” 事关凤歌山之存亡,林子月的着急可想而知。说定之后马上就要走,根本不容拒绝。 叶易安匆匆回了一趟借住的房间,此去襄州城他总要带些东西,至少告身要带上,否则连城都进不了。 此时小胖子与那两个前来寻他的家人正在房中说话,见叶易安收拾东西,小胖子顿时蹿上来,“收拾东西干吗?你要去哪儿?” 林子月就在外面立等,叶易安此时也没时间弄清楚这位方公子究竟是那家公子了,只随口回了一句,“襄州” “我也要回,正好跟你一起”小胖子眼睛眨巴眨巴的,“我在兰山精舍看到好几个修行者出门都是飞来飞去的,你也带我飞一回,要不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叶易安急着要走,小胖子黏糊着非要跟他一起,怎么说都不听。 到后来见不是个事儿,叶易安抬起腿一脚踢在小胖子满是肥肉的屁股上,“我现在都飞不起来,怎么带你飞,别挡道” 那两个来寻小胖子的仆人见状立时拍案而起,怒目瞪着叶易安。 但让他们吃惊的是在家里活生生是混世魔王的小胖子挨了这一脚后却是若无其事。 这还是我家少爷嘛? 眼见粘不住,就在叶易安走到房门口时,小胖子蓦然喊道:“我爹是襄州别驾,只要你带我飞一回,不管你到襄州要办什么事,我都能帮着通通路子” 别驾,乃是一州之中仅次于刺史的二号人物,这小胖子果然有些来历。 见叶易安的脚步顿了顿,小胖子顿时颠颠儿的跑过来,涎脸道:“你去襄州不也得有个跑腿的?一回,就飞一回” 见叶易安还是不松口,小胖子真急了,“我这一回去,以后再也跑不出来了,就咱俩这交情,你看着办吧” 叶易安看了看眼睛骨溜溜乱转的小胖子,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爹真是别驾?” 闻言,小胖子头点的鸡啄米也似,“如假包换,在襄州,他说话,管用!” 叶易安听完也不说什么,只是斜眼瞅着小胖子。 也不知是这小胖子心思敏捷还是以前遇到过同样的情况,一下子就读懂了叶易安的眼神,肉手把个胸脯拍的震天响,“别看他是襄州别驾,在家里也得听我奶奶的,我奶奶……哼……那得看我怎么说。只要你们不杀人放火,都能用得上我” 叶易安再无废话,“走,让你飞” 朝屋里嚷嚷了一句话,小胖子屁颠屁颠的跟着叶易安出了门,等那两个别驾府的家人追出来时,一眼看到林子月,双腿猛然就是一颤。 林子月早已等的不耐,叶易安不等她开口先指了指小胖子,“他爹是襄州别驾,带着他用得上” “我爹是别驾,是别驾”小胖子一边频频点头,一边不断往林子月身后瞅,分明是在寻她的法器。 林子月皱皱眉头,转身就去找林子星。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后,凤歌山顶两道蒙蒙青光驭空而起,直上苍穹碧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丹元镜 随着青光一起起来的还有小胖子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的嚎叫,将远处一队南归的鸿雁吓的阵型大乱,四散狂飞。 或许是林子月根本就没想到什么方不方便的事情,总之,她驭器时带着的是叶易安。 虽然叶易安早就是修行者,但因为修为始终没到灵丹境界,不能控驭法器,所以这次飞行还是他的第一次。 身子周围自有法器放出的防护,既无狂风拂面之苦,安全上也有保障。最初不可避免的心慌过后,叶易安举目四望,看到的一切直让他心神俱醉。 天空如此明净而空阔,朵朵云气异状纷呈,脚下数百里青山起伏绵绵,或为云气遮挡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山间溪流汇集成河、奔流入江,大江茫茫一去不回,似是流到了天地之外。 江山如画,面对如此雄浑壮阔的天地,叶易安先是沉醉,继而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随后又勃然生发出一股难以遏制的野望。 纵然人生坎坷,命运多舛,虽九死也难绝我修行之心,我要修行,我要更高的境界,不为金丹证道,只为终有一日能飞的更高,高到三十三天之上看一看天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样子;只为终有一日能飞的更远,远到大地的边界看一看边界外又是什么模样。 天上地下,任我随性遨游。万方世界,尽我踏遍山川,人生快意至此,夫复何求! 携人同行最耗丹力,所以尽管凤歌山到襄州的距离在修行者的眼中并不算太远,但依林子星与林子月此时的修行境界还是少不得要在中间停下来歇一歇。 落地之后,叶易安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小胖子却紧紧黏住了林子星,“你没事的时候带我飞一回要多少钱?不要钱别的也行啊,尽管说,我爹是别驾” 林子星是老好人,碰上小胖子这样的活宝他真是连招架之功都没有,直被缠的哭笑不得,草草休息了一下就急着动身,要走时不由分说便将叶易安扯到了自己身边。 小胖子还想黏糊,但吃林子星冷眼一瞥,顿时规规矩矩不敢再说半句废话。 距离襄州越近,林子星就招呼着林子月飞的越低,最后几乎是压着山头树梢掠过,饶是如此,还是在距离襄州城二十里外的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 送完了人林子星便要转回凤歌山坐镇,临走前他反反复复交代林子月的就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千万千万不要在襄州城内驱动丹力,动用术法,这种行径跟找死几乎没什么区别。 想想林子月的性格,叶易安对林子星这番看似啰嗦的嘱咐深以为然。 本朝尊春秋时老子李耳为皇室先祖,加封其为“太上玄元大圣皇帝”,崇道之风远迈前代。早在国朝初年便有圣谕,诏天下各州县建造道观供奉其时封号还是“太上玄元皇帝”的老子。在天子及朝廷的强力推动下,一时间敕修道观四面开花,覆盖了国朝三百六十州,两千多个县治。 在普通百姓看来,本州本县的敕建道观只是个上香拜神的所在,但漫天下的修行者却都知道它远远不是那么简单。这些敕建道观里面都存有一面由皇城将作监督造,经总领天下道门的大道正亲自降法过的独特法器——丹元镜。 丹元镜的来头虽大,但其功效却只有一样,便是用于对丹力的监测。简而言之,举凡天下修行之人,不管你修的是内丹道还是外丹道,又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法门,只要在任意一个州县的城池内驱动了丹力,动用了术法,就必然会被丹元镜给感应锁定,并会在附属的丹元盘上实时显现出施术者的具体方位。 这就是所谓的“标记”了,一经标记,下一步便会有各敕建道观中的神通道士按图索骥前来追捕。若这施法者本就是有朝廷颁发度牒,并被辑录在册的正规道士,还可勉强逃过一劫。但若施法者乃是山野散修,那麻烦可就大了。轻则先碎丹穴再入黑狱;重则直接交予地方官府,以幻术方士邪法害人蛊惑人心的罪名当街烧死示众。 方今的修行界中,道门占据着无可置疑的强势地位。但经历过几次不成功的围剿之后,道门总算是无奈放弃了将整个修行界都置于自己掌握的狂想。正统道门与非道门出身的修行者之间保持了一种平和的局面,尤其是近两代的大道正都未曾再生什么事端。 但这种平和也有界限,亦即道门凭借其强势地位划定的底线——修行者们在山野间自可以随性修行,也可以下山进入人间世的城池,但一入人口稠密的城池之后就绝不允许动用术法,有敢于突破此底线者,必遭追捕。多年下来,这已然成了修行界中的铁律与常识。 不仅是不允许非道门出身的修行者在人间世的城池中施展术法,即便是道门之内的修行者,除了修习白符箓的道人们之外,其他的也都被要求力避这种行径,即便万一要用,也应尽量避开人群。且每在城市内使用一次术法都少不得要向当地敕建道观做详细的说明,且要录于文字签名画押后存档备查。 道门这一严苛规定的目的何在,只要是稍稍有心之人都能猜度把握一二。也正因为如此,举凡一切涉及到丹元镜的事情在修行者们看来都是必须要慎之又慎的大事,尤其对那些非道门出身的修行者更是如此,这可真是容不得半点含糊的。 走完二十里地到了襄州城门处,叶易安预料中的告身检查却没来,而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城门处的值守者们上至城门监,下至普通士卒都堆到了小胖子周围。 “哎呦我的小爷,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咱们襄州镇军的营门都被别驾老爷踹坏三回了” 有人叫苦,自然也有人偷笑,“方公子,你要再不回来,首县衙门和州衙里的差人们就再也没有一个好屁股了,五天一索,十天一比,逢五逢十,州县衙门被打断的小板成捆的往外抱” 还有人瞅着小胖子就像瞅着一堆的开元通宝,“小爷,让小的护送你回府” 为找这个逃家的活宝,别驾府不定悬赏了多少钱。 “大哥,借二十贯钱用用” 叶易安也没问小胖子要干啥,掏出一张二十贯的飞票扔了过去,他倒是想递,奈何根本近不到身前。 小胖子接住后随手就塞到了城门监手中,“小爷见到哥哥们也高兴,分了分了,给哥哥们添碗酒吃。别他娘恁多废话,小爷这次回去也不定要打断几根小板,散了吧,小爷自己会走” 小胖子背景深厚,不端架子,脸皮又厚,再加上人长的还讨喜,这就使得他年纪虽小,在襄州城中也算一号人物。 若是往日,在这襄州城中不管是遇到镇军还是公差,亦或是地方的青皮无赖,他方小爷自然说什么是什么,但今天注定是不成了。这些个当值镇军生怕他一溜烟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分出几人来拥着他便往城内走去,小胖子挣不脱,只能扭着脖子冲叶易安嚷嚷了一句,“到城内同福客栈等我” 沾了方小爷的光,叶易安与林子月直接免检进了城。入城之后走了一小段,叶易安皱着眉头到了旁边的绸缎庄,出来时手上多了一顶四面缀有覆面轻纱的雕胡帽。 林子月也着实是被来往行人给看烦了,接过雕胡帽什么也没说的就直接戴上了。 见林子月急冲冲的样子,叶易安也就没提先到同福客栈的事情。陪着她直接到了敕建的广元观。 各敕建道观中的道士们分为两类,一类是香火道士,专门同普通百姓打交道,负责道观的正常运行。另一类便是素不轻易露面,所谓的神通道士,其实也就是修行道人。 跨进广元观的观门时,叶易安的心情异常复杂。三年多前,他十有就是被此观中的神通道士给投进黑狱的,师父的下落也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三年多前他根本就毫不受神通道士的重视,否则也不会连一次询问都没有。黑狱中的一千多个日夜对他改变极大,这不仅包括性格,也包括相貌。从十五岁到近十九岁,本就是长的最快,相貌变化最大的时候,遑论他还有这样的经历。 他有信心不会被道士们认出来,所以虽然紧张不可避免,但叶易安还是迈步走进了广元观。有黑狱三年及师父的事情在那里架着,这地方他早晚总是要来的,现在先来看看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请见 接待两人的虽然是与普通人并什么区别的香火道人,却是傲气的很。最后还是叶易安给观里添了二十贯香油才见到知客道人。 但提及要拜见观主,知客道人顿时摇头,直说观主无暇,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暇,他又含糊以应。 眼见林子月非要追问个具体时间,而那香火道人脸上的不耐之色已经非常明显,叶易安什么都没说,拉起林子月便往观外走去。 “你拉我出来干什么,见不到观主你那主意还有什么用?” “方今道门就是国教,道士们都归着宗正寺管辖,而宗正寺可是专管皇族事务的衙门,这说明什么?” 不等林子月发问,叶易安径直道:“这说明皇帝老儿是将道士们当做宗族看待的。与皇帝同宗,嘿,就不说这个,身为敕建道观观主,你要见的这人同时还有一个襄州道观都提点兼敕建广元观监观的官职,这可是五品官,与本州刺史乃同一品秩”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这样的人若是想见就能见,那他这么多的身份岂不是太不值钱了” 林子月凤歌山都下得少,襄州城就更加来的少了,此时真是又气又急,“那该怎么办?” “去同福客栈,等方启杰,那鸟观主纵然再端着身份,本州别驾的面子总还要给几分吧” “你真信他?要是他不能来呢?咱们岂有那么多时间等?” “这不是修行界。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规矩,在没有破了这些规矩的能力之前,唯有遵从规矩才能更好更快的办事” 说到这些,叶易安不明意味的一笑,“至于那方启杰,只要他还想飞,他就一定会来,就是被他老爹打断了腿,爬也会爬来” ……分章…… 来到同福客栈,林子月进了房之后就再也没出来。叶易安也呆在自己房中,趁此时间好生想想修炼的事情。 此前结丹之后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了小胖子,继而一路到了这襄州城,关于结丹之事还真没好生想过。 他这结丹还真是蹊跷的很。 叶易安清楚知道自己绝没有仅仅修炼八个月就能结丹的天赋,不仅是他,数遍修行界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大道艰深可不仅仅只是一句说辞而已。 如此一来,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他这丹是怎么结成的?明知其中必有原因,但这个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叶易安现在对这个疑问还找不到答案,思量良久只能存疑。比这更迫切的是他遇到的一个新问题——修炼已经到了新的阶段,但《蛹蝶秘法》却戛然而止了。 简单来说就是活死人给他的《蛹蝶秘法》只能修炼到现在这一步,甚至结丹都是意外之喜。至于后面该怎么继续修炼,怎样由元丹境界进入灵丹境界,没了。 他手中的仅仅是《蛹蝶秘法》的一部分,甚至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全本的《蛹蝶秘法》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该去那里寻?现在虽有头绪但一时很难做到,那下一步的修炼又该怎么办? 如今他手中唯一掌握的就是那一套师父传授的十二正经《培元诀》了,这套功法在整个元丹期都可用,但问题是这次重新修炼主修的就是《蛹蝶秘法》,现在这样改,真的可行? 想到这里,结丹前修炼时的那两次可谓是生死一线的凶险再次浮上心头,叶易安纵然见识浅薄,总也知道修炼时失控绝非正常状态,虽然他最终闯过来了,且结果也似乎是异乎寻常的好,但这种经历其实并不值得高兴。 此前修炼时的失控究竟是《蛹蝶秘法》必然的过程?还是因为他改动的结果?如果是前者,反倒是好事。但如果是后者……真是让人思之便觉后怕。 但若是现在不改修十二正经《培元诀》他又无功法可用,修行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此一来,就连停也停不得。 看着手中那九页竹纹纸,叶易安忍不住恨骂了一句,“活死人,你个鸟人实在不地道” 当日两人约定活死人以《蛹蝶秘法》交换他的十二正经《培元诀》,但活死人当时可没说他给出的居然是一套残缺的功法。 现在叶易安已经解开了活死人的死亡之谜——他分明是练了这《蛹蝶秘法》,无奈那黑狱可不是阴阳炉,只有太阴气机,却无一丝一毫的天地原生灵力。这就使得活死人的修炼先天不足。 没有天地原生灵力的辅佐与护持,暴烈太阴气机对身体的伤害不言而喻,活死人唯一的希望就是借七星冲日引发的太阴之象强冲一回,虽然希望不大,但如果能冲过去,自然便是一番新气象。但可惜的是他算定的七星冲日却爽约了,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后,其时活死人已是必死之局。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交易,才会有他甘于为叶易安的出狱做嫁。 这也是叶易安自己修炼了《蛹蝶秘法》之后才渐渐揣摩明白的,活死人心思之深,不言而喻啊。 近一天的时间两人在同福客栈中都是闭门不出,第二天下午,小胖子终于来了。 他是被人搀扶……其实说搀扶实在勉强,根本就是被两个人架着臂膀抬进来的。 进了叶易安的房间,小胖子爬在榻上把自己摆舒服了,又哎呦呦好一阵叫唤之后,冲那两个抬他进来的年轻汉子摆手道:“替我向严老大带个好,改天再请你们到万花楼吃酒,现在都滚蛋吧” 目睹那两个獐头鼠目,满脸猥琐的汉子笑嘻嘻的走后,叶易安看着小胖子似乎厚了不少的屁股,含笑问道:“又是偷跑出来的?” 见叶易安如此神色,小胖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不过我倒是好奇,就你这样子怎么还能偷跑出来” “小爷我可是钻狗洞出来的,是为你俩钻的,这笔账小爷可是记下了”趁着别驾老爷上衙的空当,昨天回去后屁股被打开花的小胖子钻狗洞偷出了家门,而后又找了两个青皮混混将他一路架了过来。 “你放心,以后你若是想飞,我就带你飞”说话声中,林子月推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听到这话,小胖子精神一震,也不哎呦哎呦的怪叫唤了,人虽爬在榻上仍是竭力抬高了上半身,肥手把胸脯拍的山响,豪气干云道:“叶山主爽快,小爷也不是怂货,说吧,你们要干吗?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小爷都担下了” “我们要见广元观主” 闻言,小胖子眼睛瞪得溜圆,几乎占据了半张脸,“什么?” “怎么,不行?”林子月要急了 小胖子强撑起的上半身轰然倒下,“早知道是这事,我何苦要偷跑这一遭?屁大个事情,不值啊” 口中说着,小胖子随手从怀中掏出了一物递给叶易安,“拿这个去,只要虚谷老道在,必定能见,还得给你们上好茶” 这是一张制作异常考究的名刺,泥金勾花,单工本钱至少就值一贯。名刺上用八分楷法写着五个简简单单的小字:方竹山拜上 林子月伸手将名刺扯了过去,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后疑惑的看着叶易安,“就凭这个?你不是说他是五品官,跟刺史一样大,别驾总没有刺史大吧” 听到这话小胖子不干了,直挺挺的扬起身子,“呸,不就是一个道士头子,他那五品顶个屁啊,出了道观什么地方他能插手?他敢插手?他插的上手?就是广元观要修缮个屋顶,钱粮工匠也得找我爹说话,五品,哼,长安宫城里好些太监也是五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次前往广元观的路上,林子月还在翻动着手中的名刺,“方启杰说的话是真的嘛” 叶易安沉吟了一会儿,“我对这官场上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但这事上方启杰实在没必要骗我们” 林子月不可置信,“广元观主真就如此不堪……他可是修行者啊,能做观主,修为境界必定不低”。 “那小胖子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再者也没什么不堪的,道观又不是衙门,本就没有插手地方事务的道理。同样的,衙门也插手不到道观里面去,各司其职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叶易安心底也未尝不疑惑,道门坐拥这么强大的力量,真就甘心仅仅蜷缩在教门之内? 难倒……朝廷手中还掌握着压制,或者至少是能够限制道门的力量? 这些都是当下难解的谜啊! 以前年纪小,又是跟在师父身后,也不用叶易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但三年黑狱逃出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处境的变化,叶易安越来越觉得这个看似简单的世界里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 事实证明小胖子并没有说大话,昨天与今天只是一日之隔,但因为本州别驾方竹山的那张名刺,广元观知客道人对两人的态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名刺递进去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个小道童出来请林子月前去相见。 这样的会面让从未经历过的林子月有些紧张,目光自然而然的就投注到了叶易安身上,“你跟我一起去” “你是凤歌山主,我却连凤歌山门徒都不算,进去之后怎么介绍?这样的会面你却冒然带着我这样一个没有名份的外人,无论如何都是失礼。虚谷观主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谨慎些总是好的” 林子月一咬牙转身要走时,却被叶易安伸手拉住了。 先取了林子月头上戴的帽子,随即又伸手帮她理了理衣衫上的些许凌乱,叶易安做着这一切时自自然然,“记住,此去把你那刚强的性子都收起来,这几年中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一点都不要藏着掖着,全都说出来。若是你说的时候能有眼泪那就最好了!此事必成的,不用紧张,去吧” 若是还在前日的山上,林子月必定要不耐烦的娇叱叶易安太啰嗦,但此刻她竟然什么都没说,静静的听着这平实的嘱咐,任由叶易安为她整理着衣衫。 转身走时,莫名其妙的,此前心中的那些紧张居然就此消失无踪了。 林子月随小道童去后叶易安谢绝了知客道人的陪伴,一个人在观中四处周游。看似走的随意,其实却时刻留意着值得关注的一切,以及每一个经过的道人。 但让他失望的是一圈转下来,却实在没什么收获。虽然规制大些,香火鼎盛些,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座普通的道观。沿途碰到的道士也不少,他却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难倒这并非广元观的全部? 想想倒是极有可能,神通道士也是修行者,居于襄州闹市之中的这座广元观显然不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想通了之后,叶易安顿时就丧失了继续游览的兴趣。 他刚走回来,正好见到林子月随在那小道童身后出来。 见到叶易安后,小道童打个揖首后去了,叶易安迎上去,“怎样?” 林子月紧紧咬着牙,神情低落,“虚谷话说的很少,加起来也没有十句,其中还有七句是问名刺的事情,只是到最后,他才说了八日后会派人参加我爹三周年的祭礼。天机谷之事他提都没提” 听完这些话,再看到林子月这表情,叶易安忍不住大笑出声,“事情分明已经成了,你这傻丫头还发什么愁?” “成了?” 眼见自己的大笑已引得许多人关注,叶易安拉起林子月就往外走去。出了道观之后笑意未减,“凤歌山与天机谷之争事涉两方,你适才所说对于虚谷而言就只是一面之词,在这等情况下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但他肯派人参加令尊亡故三周年的祭礼,这本身就已表明态度了,只要你所言属实,广元观必定会支持你的” “要是他派去的人发现七天之后其实并非我爹三周年祭礼的正日……” 叶易安摆摆手示意林子月不用担心,“做什么事都需要有个由头,没有这个由头,天元观的人也不会冒然到凤歌山吧。再则,不管怎么说,女儿思念父亲,举办祭礼以尽孝思总不会错,更何况,这事对天元观而言,重要吗?” “你知道的倒还真多” “多什么,我只是遇事时喜欢瞎想的多些罢了” 襄州街头,两人并肩而行,林子月看着热闹的市井繁华一声叹息,“人心难测,人间世中真是复杂,我不喜欢” 闻言叶易安亦是无言,片刻之后才道:“做人能简单些终归是好,修行者就更是如此,大道至简,心思太多反而不利于修行。你若不习惯就先回山准备七日后的祭礼,我在此等着就是” 口中说着,叶易安已将林子星那日递还的五百贯飞票重又放回了林子月手中,“这次祭礼一定要用心准备,要办的隆重。天机谷就不说了,反正那日是他们通牒的最后期限,总会去的。除了他们,兰山精舍等三派务必要一一请到” 林子月看了看手中的飞票,随即啪的又拍了回来,“老娘虽穷,这个祭礼总还办得起。哼,你很有钱嘛!走了” 说走就走,林子月当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她那如弱柳扶风般的细腰又如以往那般挺的笔直,头也高高的昂了起来,真是鹤立鸡群,份外醒目。 看到那个骄傲的林子月又恢复了神气,隐没在人群中的叶易安无声的笑了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鸡肋 叶易安回到同福客栈的房间中时,小胖子依旧爬在榻上,面前堆着一大片各式精美的盒子,广聚德的蜜饯,三阳居的果脯,赵大麻子家的枣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小胖子手嘴不停,手里填着,嘴里吃着,还不往吐核,其速之快,手口配合之默契真如连珠箭发,让人叹为观止。 这厮一边吃着,榻边还站着一个客栈的伙计,正在讲着过去八个月里襄州城中各色的新鲜事。 “刚才说的那几件虽然热闹,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要说过去八个月里城中最值得一说的,那就得数去年七月十五夜里襄州大狱犯人脱逃的事了” 小胖子顿时来了精神,“呦,还有这事,说说,跑了几个,怎么跑的?” 叶易安心中一动,静静在身前的胡凳上坐了下来,没去打扰那个伙计。 这件事本就有说头,难得还碰到一个不知道的,那伙计顿时就来了精神,“就跑了一个,不过死人却是不少。那犯人……” 伙计说的绘声绘色,将叶易安也带回到那个注定终生难忘的夜晚,小胖子听的一愣一愣的,暂时连元宝嘴都停住了。 总体而言,伙计说的虽然有些不尽不实,但基本过程差不多。小胖子听完,一声感慨,“襄州大狱的犯人里竟然还有这等人才,装死人被抬出去,他娘的,真是人才啊” 感慨完,小胖子又紧跟着追问,“这人抓回来没?” “抓回来了,州衙还将人游了街的”,叶易安一愣,见那伙计脸上笑的有些古怪,“不过抓回来的第二天,那犯人就在大狱里暴毙了” 小胖子眼睛骨碌碌乱转,随即嘿嘿笑了起来,他一笑,那伙计也跟着嘿嘿笑,但两人都没说什么。 “七月十五,哎,我就是七月十六早晨走的。早知道有这事,小爷还逃家干嘛。失之交臂,啧啧,可惜了” 这时,叶易安轻声的插问了一句,“那逃犯究竟是什么人?” 伙计刚一转身,小胖子先撂了一句,“这是我大兄” 闻言,伙计忙要见礼,叶易安摆摆手看着他。 “不知道啊,说来也真是邪性,你说逃人的事都没能瞒住,这逃犯的身份却被捂的死紧,愣是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叶哥你也有兴趣”小胖子接了一嘴,“没事,我回去打问打问,非得把这厮的根底刨出来不可,他日若能江湖偶遇,小爷非得好生请他吃一顿酒” 小胖子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串钱来扔过去,伙计接了之后,笑着告退了。 问了一句听说事情已经办妥之后,小胖子就嚷嚷着让叶易安赶紧送他回去,眼瞅着下午散衙的时间就快到了,这回要是再被老爹逮着,那可真不是玩的。 叶易安搀着小胖子下榻,嘴角微翘的问了一句,“你奶奶不在家?” “在啊,怎么了?” 随口回答了之后,小胖子才反应过来,昨天他还夸口家里他爹得听他奶奶的,他奶奶却听他的,仅仅一天屁股却被打成了这样,叶易安这一问真是透着骨子里的坏啊,真真让名震襄州的方小爷情何以堪。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概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太假,小胖子讪讪一笑,英雄气短,“这次跑的时间太长,奶奶也不护我了,昨天要不是我爹怕她闪着腰给强行拦着,她老人家都得上来抽我几板子。哎,那次第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小爷这回是真栽了” 叶易安大笑声中架着小胖子出了同福客栈,叫了一辆赶脚的马车来到别驾府一个很小的角门处。正要去叩门时却被小胖子急吼吼的拦住了,“这是内宅的小门,里面住的都是女眷,叩了门也不会有人开。再说,万一有人开了门,不是知道我又跑了?” 小胖子让叶易安打发了车夫,又左右瞅瞅没人之后,便让叶易安架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那里的墙下赫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似小胖子这样半大不小的若是挤挤勉强也能钻进去。 此前小胖子说他是钻狗洞才偷跑出来的叶易安还不信,只当他玩笑。但眼下看小胖子已经开始脱衣服,顿时讶然道:“你真要钻?” 小胖子面不改色,“当年韩信还钻过别人裤裆,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爷不比韩信差” 说着把衣服递了过来,“等我进去之后你再递给我” 说完,这活宝真就忍着疼龇牙咧嘴的趴下身子向洞里面钻去。 看着小胖子此刻很是惹笑的动作,叶易安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暖意升起。这个官名方启杰的家伙虽然总是一副没有正形儿的样子,但对朋友却是有一说一,说了就算。 昨天才挨了这么重的打,今天还执意要到同福客栈。为此,一个别驾府的公子不惜钻狗洞进去也要赴约……他真就仅仅是为了想飞一回? 如果叶易安真这么想,不仅是把小胖子看的太轻贱,也同样看轻了自己。 小胖子钻到一半,身子突然停住不动了。随即,叶易安听到了两声对答。 “爹” “孽障!” 听到小胖子那一声叫爹,叶易安头皮猛然一炸,倒吸了一口凉气。 走还是不走? 仅仅迟疑了一秒,叶易安拔脚就走。 这时候讲不得义气,现在这个局面,单纯父子俩还好解决些。若是他这个外人在侧,别驾大人脸上可就挂不住了,他一尴尬起来,小胖子肯定得更惨。 想的挺好,可惜走不几步,刚刚过去的小角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走出来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伸了伸手,做出在叶易安看来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手势。 躲,是躲不过去了!叶易安心底一声苦叹,略理了理衣裳后迈步跨进了角门。 小胖子已经完全爬过来了,此时正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个面容清雅的中年人身后。 “在下叶易安见过别驾大人” 中年人方竹山沉着脸上上下下将叶易安审视了良久后淡淡开口,“来呀,拿下” 此言一出,顿时便有几个大户人家内宅中必备的健壮仆妇要拥上来。 就在这时,小胖子开腔了,“爹,这是我真朋友,你要是让他受了辱,我还得跑,你抓一回我跑一回,看你怎么跟奶奶交代。大丈夫一言既出,做不到的就是措大” “孽畜住口”小胖子应声停嘴,但眼睛里的倔强却是分毫不让。 方竹山头疼欲裂,狠狠瞪了小胖子一眼后扭过头来,“逆子的狐朋狗友倒是不少,但在我面前叫出真朋友三字的你还是第一个,真是难得的很哪” 听着方竹山这满含讥讽语调的话语,叶易安平实声道:“在下虽是不才,却也不会沦落到与大人口中所言的狐朋狗友同列。能得令郎视为真朋友,实乃在下之荣幸” “哦”方竹山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你是读书的士子?不学无术吧” “爹……”叶易安示意小胖子不要说话,不卑不亢的平实语调丝毫未变,“别驾大人面前何敢言读书?不过要论《五经正义》,诗词歌赋,乃至琴棋书画,在下倒也不敢妄自菲薄。若是在下这等的也算不学无术,那襄州州学尽可休矣” “好狂言” “言实不符才是狂言” 言至此处,叶易安拱了拱手,“大人尽可随意考校。在下若真是不学无术之辈,焉能与令郎定交,并得之以真朋友视之?若是如此,大人未免太小瞧令郎了” 顿了顿后,叶易安又补了一句,“恕在下冒犯一问,大人,你真的了解令郎?” 有一等人天生的好新奇,好交游,这就是所谓天然生就的四海性子,小胖子就是如此。他的朋友可谓是遍布襄州,但真正能交心的却是微乎其微,相对于别驾府的门第而言,朋友中能上得了台面的更少。 以往他结交的那些朋友私下里说话时都是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九洋捉鳖的。但偶然的机会真碰到别驾大人当面,不怂不蔫的还真是少的很。即便有,一开口说话也是让人不忍卒听,本就是市井粗豪汉子偏要学读书人腔调,学又学不像,那个尴尬劲儿不说别人,就是小胖子都脸红。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别驾大人愈发瞧不上儿子结交下的狐朋狗友,小胖子好结交朋友却又得不到家人认可,也是难受。 憋屈了好几年后终于出了个叶易安,这番简短的对答下来,小胖子在一边听的满脸放光。 叶易安这么个白身人面对他的父亲时没有一点惊慌失措,整个应答不卑不亢,话不仅说的好听,更重要的是时时刻刻不忘将他抬起来,给他长脸。别看他爹脸上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知父莫若子,小胖子知道他爹其实挺欣赏叶易安,没准儿还在心底讶异他这个孽障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对于好交游的小胖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朋友获得家人认可,让父亲刮目相看更高兴的事?这次第,小胖子的心情真是怎一个爽字了得,若依着他真恨不得让阖府上下所有人来看看他这真朋友的风采。 “你随我来”方竹山说完,当先向外走去。 长者命,不敢辞。叶易安将手中的衣服扔给小胖子后便随在方竹山身后去了。 方竹山刚走的远些,那些个内宅的丫头们顿时拥到了小胖子身边,叽叽喳喳的恭喜少爷今天躲过了一大劫难,有些胆大活泼的更是直言少爷这些年结交下那么些朋友,就今天这个让人看着顺眼,既会说话,人长的也好,尤其是那眉眼,带钩子似的,皮肤也够白,女儿家都不如的。 内宅之中全为女眷,难得见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这些丫头又都知道少爷的脾性,这一笑闹起来叽叽喳喳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尽管丫头们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但此刻只觉吐气扬眉的小胖子那里还在乎!草草穿上衣衫之后,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远远跟了上去。 出了内院,来到外面一间会客的花厅,方竹山示意叶易安坐下,“交友之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仆希望你是前者” “别驾大人当面,在下只说一句,令郎既以友朋待我,我亦必不负之” 这依旧是一句很平实的话,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反倒让方竹山脸上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缕笑意。 茶送上来之后,方竹山看似随意的问起叶易安的家世出身。 叶易安也是看似随口应答,只说自己乃是出身于江南西道辰州一士绅之家,家中亦薄有田产,父亲读书多年却文运不济,未能金榜题名。心灰意冷之下遂绝了仕宦之念在家安心教子。 虽然自己出身于这样一个儒业之家,无奈自幼好慕神仙,实无心于功名。去岁家中迭遭不幸父母双双亡故之后,索性变卖了家宅田产漫游天下,冀望能觅得一份仙缘,也因此与令郎相识定交。 方竹山听的很仔细,听完之后,看他的神情显然对叶易安清白良家子的出身很满意。 嘴上当然少不得要说几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类的话,但在叶易安看来,方竹山对于他不愿科举并不甚在意,不知是不是感觉的差了,叶易安甚至感觉方竹山对他这一不求上进的举动甚至还有些极淡的欢喜。 这番话也说完之后,方竹山放下手中茶盏正色道:“你既是犬子的好友,那就不要再称大人了。某有一事相求,还望你勿要推辞” 闻言,叶易安起身拱手一礼,以示不敢当此言,“大人有事但请吩咐便是” 方竹山将事情说完之后便起身离了花厅,叶易安配合的跟出来,见小胖子果然如方竹山所言般等在外面。 “爹”小胖子这声爹叫的是意气洋洋。 “嗯,交友贵精而不贵多,你也算长进了,以后多跟叶小友亲近亲近”方竹山这淡淡的几句话再次让小胖子红光满面,待其父亲稍稍走远些后,他便再也忍不住的仰天三声大笑。 两人进了花厅,小胖子看到那两盏茶水后嘿嘿一笑,“这些年我交下的朋友中能让我爹命茶陪坐的你可是第一个,今天哥哥你真是给我长脸了” 叶易安微微一笑,注意力却集中在花厅中的那面四折大屏风后面。 待听到屏风后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叶易安向小胖子问道:“我问你个事情,你可得给我说实话”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管问” “当今天子曾亲颁诏令,天下男子十五成丁,你今年有十七了吧,可曾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 听叶易安问到这个,小胖子满心的意兴顿时消散下来,一脸的苦恼,“我家世代诗书传继,我爹还是一榜进士,生在这样的奉儒守官之家,除了读书科举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路走?但这样的路我又实在不喜欢,一想到要在书房里正襟危坐的诵读诗书就头疼,但这话能跟我爹说?提都不敢提” 这大概就是小胖子经常逃家的根本原因了吧!叶易安未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不想读书科举,那若依着你的性子你想干什么?总得干个什么吧” “若依着我的性子,我倒想去做个捕快,最好还是总管三班衙役的总捕都头” 说起这个小胖子当真是两眼放光,“做捕快既不用天天守在公事房,又能结交南来北往的天下各路好汉,走出去有面子,又能经常碰上新鲜事,对了,还有朝廷俸禄可拿,可不就是天造地设为我准备的职司嘛,可惜……我爹必然不肯的” 叶易安听完,古怪的笑了笑,“有心想做事总是好的” 又闲话了几句之后,外面有下人进来言说夫人要见少爷,现在就等着。 “你且等着,我稍后就回”小胖子不情不愿的上了下人抬着的肩舆。 这边刚一走,屏风后一声轻咳,方竹山走了出来。 刚才所言的相求之事其实简单的很,就是让叶易安帮着套个话,看小胖子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十七岁,着实是不算小了,再这么晃荡下去那个当父母的能不着急? 方竹山无言坐下,沉吟许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叶易安,“你可愿为靖安地方效一己之力?” 不等叶易安回答,方竹山续又说道:“仆忝为襄州别驾,修行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这事想想倒也无妨,但仙缘难求却不可当了真,你生业之本终究还得落在这人间世中。你既与犬子一样不愿科举,走一走刑名之路也未尝不可?你以士子之身而为公人,只这一条就远胜侪辈,再用心去做,何愁不得进身?”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叶易安正要拒绝时,心头蓦然一动,话到嘴边就改了,“此事来的实在突然,大人且容在下好生思量思量” “嗯,这个倒不急,你好生思量清楚。若有此意,某当寄厚望于你” 当晚,叶易安在留饭别驾府,作陪的主人自然是小胖子,其间别驾夫人还难得出来露了一面。 回同福客栈的路上,叶易安一直在想这事,要查三年多前自己入黑狱的原因及师父的下落,乃至寻找活死人的指定之人,一个公差身份似乎还有些用,但用处究竟有多大又实在难说的很,方竹山的这个提议还真是鸡肋啊。 罢了,且先放着再看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霸道客人 六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第七天一清早悠的早课钟声方一结束,里面便走出了一位面如冠玉的道人,看到等候的叶易安问了一句,“你是凤歌山来人?” “在下叶易安,恭候仙长法驾” 道人看着只有三十上下,但既被虚谷派到凤歌山,此人必是修行者无疑,而修行者的年纪又是最不靠谱的东西,面相与实际之间往往差距甚大。 “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就走吧” 两人到了襄州城门,值守的兵士居然还认得几天前跟着小胖子一起回城的叶易安,免了他的检查,一并问起了方启杰。 “屁股打肿了,正在家里趴着养伤,没有半个月怕是出不了门了”听到这话,众兵士都笑,说方小爷是个热闹人,又大方,以前每两三天必定要到城门处走走转转看看兄弟们,这些时日不见还真是有些念叨。 看到兵士们说的平实不似作伪,叶易安对小胖子的印象又有些改观,这爱交游的活宝身上还真有那么几分潜质,现在年纪尚小不好说,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郭解那样的湖海大豪也未可知。 出了城门,道人笑问了一句,“叶道友与别驾府公子相熟?这位方小爷在襄州可真是声名显赫啊” “小孩子胡闹,倒让仙长见笑了。八个多月前他曾离家寻觅仙缘,在下也是因此与他在凤歌山相识的” “噢”道人眉头微挑,“叶道友既入了凤歌山,那自然就是有仙缘的。倒是方公子测试结果如何?” 叶易安摇摇头,“方公子注定是红尘富贵人哪” 说话间,便见前方一道窈窕身影迎了上来,叶易安告罪一声先上前迎住了杏黄长裙,清丽如仙的林子月。 “你怎么来了?山中可准备好了?” “老娘不来你怎么回山?走回去?设供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为双方引荐并见了礼,三人向前步行一段距离后转入了路边一个小山坳。 其时天色尚早又避开了行人来往的驿道,清风道人与林子月便即驱动丹力召出了法器。 林子月的桃木剑叶易安已不陌生,清风道人的法器却是一枚形似先秦竹简的玉简,方被召出便在蒙蒙青光中暴涨了数十倍,清楚可见简身密布着繁复的云文。 清风道人看了林子月一眼,又看了看叶易安,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桃木剑载着林子月与叶易安驭空而起,清风随行其后,初时两人都控驭法器飞的极低,到了人烟荒僻处后方才如晴空一鹤排云而上。 因受叶易安拖累,中途林子月不得不降下法器小歇一回。清风却是神情轻松闲适,未见半点疲态。 “敢问林山主芳龄几何?” 这一问有些突兀,但林子月的性子最是洒落,径直答道:“十八,马上就十九了” “何时结的仙缘?” “六岁随父母修行” 闻言,清风道人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浓浓惊讶之色,“不到十三年便修行到了灵丹期灵明境界,叶山主真是好天赋” 大道幽深,大道艰难。修行之路入门凝结元丹已是不易,越往上走更是倍增其难。 从元丹到灵丹,灵丹期又分灵明、灵悟、灵通三重境界,每一次突破都会份外艰难,甚至终生难以突破。可以说这每一重境界都是一道筛子,被筛下的也就意味着仙缘断绝。 相对而言,凝结元丹,从元丹到灵丹还算容易些,但要从灵丹初成到进入灵明境界乃至再往上走,就难上加难了。修行界中惯于将灵丹期的三层境界称之为三重天,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修行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一层境界就是一重天哪,跃过去后是天外有天,跃不过去就只能望天兴叹,自伤仙缘。 在这等背景之下,林子月仅仅用了十三年就进入灵丹期灵明境界,修行之速背后反映出的天赋之佳确实是让人惊叹。 歇息了一会儿后要走时,清风道人笑着向叶易安道:“也不能总让林山主受累,这后半程就由贫道略尽绵薄吧” 上了玉简,比之此前的速度明显加快,由此可知清风的修为远比林子月来的高,以叶易安此时的见识判定至少也要高上一重天。既然如此,此前他怎么不带自己,难倒是为了摸一摸林子月修行境界的虚实? 不一时便到了凤歌山上空,清楚可见山下院落中四方树起的高大白幡。其实类似这样的祭礼也就是设供的规模,但林子月显然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场面铺排的远比设供大的多。 控驭法器在院中落下,林子星早带了五个童子等着迎候,得知凤歌山中所有人皆已在眼前,又再看了看那五个童子之后,清风脸上也生出一丝恻然之色来。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清风便要求一间房间略事休息。其实这也是推辞,何曾真就累了。但他是代表广元观乃至道门的,自然要自矜些身份,不到祭礼的关键时刻是不会出现的。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林子星亲自引导着清风去了。 此时距离祭礼开始的时间尚有一个多时辰,约莫三柱香功夫后,陆续开始有宾客上门,因凤歌山实在乏人可用,叶易安不得不临时顶了一个门下弟子的身份去帮忙,干的就是广元观中知客道人的活计。 他卖相不错,性格沉稳,读书颇多言语可采,干这活儿倒还真是合适,无形之中也为衰落的凤歌山撑起几分面子。 慢慢的,五派之中除了一强独大的天机谷外,兰山精舍、红枫小筑与巴王门参加祭礼的宾客都已到齐,只是看这些人的神情,此来凭吊亡人的悲痛实在欠缺,反倒是看形势的心思更足。 时至今日,天机谷给凤歌山下通牒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三派的人此来就是要看天机谷如何生吃凤歌山的。 天机谷在五派之中实力远胜其它四家,凤歌山如今又沦落到如此地步,兰山精舍等三派谁也不会为了凤歌山得罪天机谷,但要眼睁睁看着天机谷吞并凤歌山后实力再增,心中也难免更增隐忧。 进则不愿出手,退又深怀忧虑,怀着这样的心思,这些人的心情难免就沉重,表现在脸色上就正好暗合了祭礼的气氛。 不一时时间已至,众人在叶易安的引导下到了院落正中的平场上,平场一面正对着的便是供奉林子月父祖灵位的家祠。 论说女子是不能主祭的,但林家仅此一女,观礼的宾客也没人在意,所以祭礼就在林子月的住持下开始了。 供上大三牲,焚香尚飨……程序一步步的走着,观礼之人却微微有些骚动起来。 再有一两个程序就该到诵读祭文了,祭文一诵完灵前焚化之后这祭礼可就算结束了,天机谷的人怎么还不到?通牒的期限不就在今日嘛 就在兰山精舍等三派来人正在构思说辞准备等祭礼之后再多留一些时间的时候,忽见平场上空西南天际显现出一片蒙蒙青光,近二十个修行者正驭器而来。 这么多修行者刻意排成了雁行阵,在空中就拉成好大一片,尤其是到了平场上空时,因为角度的原因,益增气势。 雁行阵乃是最典型的攻击阵型,到别派拜山却摆出这样的阵型一路闯入,至山门也不降下,尤其凤歌山还在行祭礼大典。不尊重活人也就罢了,这分明是连逝者一并给亵渎了,天机谷此来可谓是无礼到了极点,也将其素来的跋扈霸道彰显无遗。 雁行阵就这么停在平场上方,停在众人的头顶上,看样子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义烈千古 位于雁行阵最前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颜色张扬的极品湖缎长衫,在场众人大多都能认出此人正是天机谷当代天机子最宠爱的弟子朱弘阳。 朱弘阳控驭法器腾于虚空之上居高临下的拱了拱手,“来时家师吩咐的急,即刻就回的,不便下去给诸位见礼还望勿怪” 踩在别人头顶上请人勿怪,下面的人还能说什么?除了寥寥几声回应之外,其他人俱都沉默以应,懒得理他。 朱弘阳也不在意,将眼神转到了林子月身上。 本就清丽无匹的林子月此时一身缟素,反倒更添丽色,我见犹怜。朱弘阳看她时的那种眼神,就是傻子也明白什么意思了。 “十日已到,林山主这就随我回去吧,家师愿将你收录门墙实是你天大的造化啊,从此天机谷与凤歌山合二为一,你我同门修行……” 朱弘阳面带浅笑,话语异常温柔,林子月却似没听到一般,遵照既定的程序恭恭敬敬俯身、跪下、叩首,这是六叩首中的最后一叩,份外来的重。 当其完成叩首站起身时,额头已是一片红肿,隐隐可见丝丝血痕。 林子月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兰山精舍、红枫小筑、巴王门谴来观礼之人碰到她的眼神时都难免有些躲闪,这一瞬间,不知多少人心里在暗暗叹息。 因地理位置接近的缘故,五派都是相互熟稔的,林子月对于三派来观礼的许多人而言,说一句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不为过。如今目睹这样一个丧父丧母的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被逼到这一步,他们却只是在一边干看着,心中宁能无愧? 目光扫过人群后,林子月的双眼最终落在了朱弘阳的身上,就在这个刹那,她眼神中猛然绽出一缕锋芒,其寒如冰,锐利如剑。 眼到,剑出,桃木剑如离弦的弩矢向朱弘阳电射而去,剑势之疾之速,充满了一去无回的决绝。 目睹这一幕,叶易安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转身疾步往清风暂歇的房间走去。 走不几步,正好看到清风在林子星的陪同下出来。 抬头看到平场上空的场景后,林子星脸色猛然一变,再也顾不得清风道人,开始驱动丹力控驭法器。 朱弘阳正在满含柔情的劝说,却没想到他要劝说的对象性情如此刚烈,回应都没有一句便拔剑相向。 这就是林子月,在这样的时刻,剑就是她最好的回答——宁折不弯,宁死不辱。 距离太近,这剑来势又太快,毫无准备的朱弘阳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他即将身首异处的刹那,一支鹤首杖堪堪点住了桃木剑。饶是如此,因剑气太盛,朱弘阳的颈项处裂出一道长长的红痕,其间又血珠点点沁出。 “李老鹤!天机子把师弟都派来了,看来此番是势在必得了,这老货倒是藏得好,不显山不露水的” 看似朴拙的鹤首杖却将锋芒毕露的桃木剑压的再难寸进,就是这一挡,天机谷来人迅即反应过来,很快,十多人转瞬落地,十多件法器先后驭空而起向林子月攻来。 一时间,仍停在平场上空的便只有李老鹤,朱弘阳等位居雁行阵前列的三数人。 有限空间的平场上,十数道法器散发出的蒙蒙青光遮挡了一大片天空,于林子月而言,真如遮天蔽日之势。 林子月虽然撑起了护体的丹力护盾,林子星的法器辟邪铃亦已挡在了她的面前,但在十数件法器的齐攻之下,依然柔弱的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船,转眼便将倾覆。 被李老鹤手持的鹤首杖点住的桃木剑骤然一退,就在众人皆以为林子月是要疾召法器自救时,毫光爆放,稍稍一退的桃木剑再次电射而前,出其不意的避开正在回收的鹤首杖刺向朱弘阳。 此时,林子月对于漫天攻来的法器视若无睹,此刻,天上地下,万方世界,她的眼中却只有朱弘阳。这一剑锋芒毕露,比剑锋更利的是御剑者一去不还,与之偕亡的气势与决绝。 尽管朱弘阳因刚才那追命一剑提高警惕后避开了要害,却也未能尽数躲过,整条左臂被桃木剑生生斩断。 这丫头……性子实在太烈了!可惜…… 众多观者心底的这声叹息未尽,只听一阵急促的疾雨打新荷之声响过,本已淹没在一片蒙蒙青光中的林子月重现显现出来,毫发无伤,反倒是那十几件攻向她的法器俱被震开。 方才林子月那不救反攻的一剑已是一惊。 而此刻的这一幕更是惊上加惊。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子月身前的那一枚玉简上。 清风脸上有一丝潮红一闪而逝,唯有紧随在他身边的叶易安看到了这一幕。 被众人注视着的清风正要排众而出时,叶易安极轻极低的说了一句话,“天机谷一家独大,飞扬跋扈,实非地方之福!有患不除,必受其乱” 清风冷冷的看了叶易安一眼。 叶易安拱手一礼,诚恳而恭敬。 前方的人自然分往两边,让出已经换上了一身杏黄道衣的清风。 看到他的这身道衣,兰山精舍、红枫小筑与巴王门领队之人眼神互换,神色惊疑而复杂。 师兄最钟爱的弟子在自己眼前被生生斩断一只左臂,性情偏狭的李老鹤本已气急,但这口气却被排众而出的清风给憋住了难以发作。 清风一直走到林子月身前后方才站定,隐隐就将林子月遮蔽在了自己身后。 “敢问这位道长如何称呼?此来是为何事?” 尽管对李老鹤而言,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说话已经很难得,但那清风却似没听到一般,头更是没往上稍抬一星半点。 作为虚谷最倚重的左右手之一,至少在襄州左近的修行界中,没有人能让他清风仰视,除了虚谷观主之外亦没有人能这样居高临下的跟他说话,这既关乎他心中的那一份傲气,更关乎穿上杏黄道衣后他所代表的道门尊严。 沉默,沉默中李老鹤脸上的尴尬羞愤越来越浓,但最终他还是咬牙忍了,一招手,天机谷留在空中的三数人一齐落下。拱拱手后又将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直到这时清风才神情淡淡的看了口,“贫道广元观清风,奉襄州道门都提点虚谷监观法谕来此观礼,并代表监观为林如海山主致祭文” 淡淡的几句话引发平场上一片骚动,清风对此视若未见,顾自到了供奉着林如海灵位的房前,揖首一礼后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了祭文念诵起来。 满场寂静之中,只有清风朗朗的诵读之声。 这祭文如天下间所有的祭文一样写的骈四俪六,平场之上能完全听懂的微乎其微。待祭文念完,清风回头看向林子月,“先林一阳前辈手创凤歌山,后期年,慨然响应我道门之号召投身御魔之战;二十年后令尊令堂绍继家风再度投身御魔战场,二十年间,林家两代三人相继战殁,斯人虽逝,义烈长存” “对这样的义烈之门,我道门绝不会弃之不顾,今日乃是祭礼大典,这个且留待稍后再说不迟。倒是贫道来时虚谷都提点手书四字相赠凤歌山,似可作为这家祠的牌匾,还望林山主莫要推辞” 林子月刚才在父祖灵前叩头叩的出了血都没掉一滴眼泪,此刻在清风这番话后却是泪流满面,哽咽声道:“多谢虚谷仙长惠赐” 清风自袖中掏出一份题字当众展开,上书的赫然便是“义烈千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遇上你是我的错 看到这极具象征意味的一幕,平场中兰山精舍等三派之人又是羡慕,又是叹息。羡慕于凤歌山的好运气,叹息于只要这份牌匾挂上了林家祠堂,以后只要凤歌山仍是林家子弟为山主,其地位便是泰山之安了。 道门哪,道门! 眼见林子月就要将这幅字双手捧过,李老鹤身后一中年模样的修行者蓦然高声开言:“林一阳与林如海相继参加御魔之战究竟是为了义烈还是为了《太阴真经》?若是为义烈,那林如海夫妇为何在西疆御魔战事最紧要时突然折返去追杀言无心,并最终双双死于言无心之手?当年言无心从魔门圣女手中盗走《太阴真经》之事修行界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如海夫妇此举岂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血口喷人”林子月全身都轻颤起来。 “血口喷人?若非是觊觎《太阴真经》,你林家为何要在这凤歌山建基立业?当初林一阳选定此地时,这里可还没有发现灵眼,异常处便只有那一方天然生就的五行绝地——方圆数千里之内唯一的五行绝地。除了魔门,谁会用五行绝地修行?林子月,你父祖即便不是出身魔门,也必与魔门关系不浅。清风仙长切不可受了蒙蔽啊” 今日凤歌山这场祭礼的过程真可谓是一波三折,随着这段旧事被揭出,平场之内更是喧哗一片。 但这些喧哗声对于叶易安却是充耳不闻,他的心思全都在一个人及一本书上。 活死人 《太阴真经》 言无心 当日黑狱之中,活死人虽然始终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但他一再强调的指定人却正是姓言,言无意。 这个名字与言无心只有一字之差的指定人,再加上那本《太阴真经》,尽管活死人至死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但他的身份到此刻已可确定无疑。 活死人正是言无心 虽然叶易安对魔门、《太阴真经》以及御魔之战什么的旧事掌故并不清楚,但他已清楚意识到自己卷进了一个大麻烦,一个深不见底,动辄就能吃人的大漩涡,大麻烦之中。 流年不利,在黑狱中碰到活死人,现在应该叫言无心这样的狱友,究竟是大幸运,还是大不幸? 平场上的事态发展仍在继续,历经一波三折之后,此刻波折再生,那揭出一段旧事秘辛的天机门人话刚说完,全场大哗声中,清风朗声高言,“数年前御魔之战中,凤歌山主林如海贤伉俪之所以突然折返,乃是受了虚谷监观的法谕追捕盗经后逃入我中原的魔贼言无心,虽然最终未能功成,言无心至今仍逍遥法外,去向成谜。但此事却丝毫无损于林山主贤伉俪之义烈” “至于数十年前林家定基立业凤歌山时无灵眼之说更是虚妄,此地若早有灵眼,焉能空置留待林一阳前辈?彼时别人看不出此地有灵眼激发之象,林一阳山主便也看不出不成?今日之事实足以说明一切了,以此无据可查之事损及逝者清誉,天机谷这位道兄开口时还需三思” 清风的反驳确实有力,但比这有力反驳更重要的是其所传达的一种意图——襄州道门是护定凤歌山了。 道门如此态度究竟是因为表彰凤歌山的听话,行千金买马骨之举?还是将凤歌山立为踏板,正式插手五派?毕竟道门掌控散修界的意图虽然从未成功过,但实现这种意图的愿望也从未放弃过。 又或者,以上两种可能是兼而有之? “事涉魔门怎能不慎重,广元观如此行事未免太霸道了吧”说话的是朱弘阳,他被林子月决绝的断去一臂,现在虽然止了血,但脸色苍白的可怕。眼瞅着局面对天机谷越来越不利,有可能断臂之仇再难报还,终究忍不住插了嘴。 此前清风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与他身上的杏黄道衣与身份相得益彰。但听到朱弘阳说道门霸道的指责后,侧身过来时脸色已然冷了下来,“哦!你是在指责道门?” “道门又怎样,说不得吗?”朱弘阳实是气疯了心,这句话堵的又快又急,李老鹤挡都没挡住。 “好,好,好”第三个好字刚刚吐出,站在林子月身前一步处的清风蓦然消失不见,随后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朱弘阳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嘴角的血当即就流了出来。 再次显现身影的清风就站在朱弘阳面前三步处,“道门别人尽可以说,但你这种飞扬跋扈的蠢货却是例外” 这时平场中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清风在亮明态度后这是要立威了,朱弘阳却看不清形势一头撞上去,说他是傻子还真不过分。 朱弘阳吐出的血沫里分明含着好几颗碎掉的牙齿,这一刻谁的阻止示意他都看不到顾不上了,“去你妈的道门……” 这句怒骂刚刚出口都没骂完整,还不等他驭出法器,清风反手便已抽了过去。 耳光打的是朱弘阳,抽的却是天机谷的脸。一耳光之后又是一耳光,李老鹤实在是不得不出手了! “小儿辈言语无状,清风仙长恕罪”手持的鹤木杖向前一伸,眼瞅着就要点住清风的手。 清风似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般,伸出的手不避不让不退,掌心处蓦然幻化出一条尺许长短,蒙蒙澄澈青光中带着点点炽白的光鞭。 光鞭迎住点来的鹤首杖,李老鹤这柄经过多重炼器的手杖在甫一接触光鞭的刹那便即冒出缕缕白烟。 目睹此状,平场中甚至有人惊呼出声,“丹力外化!清风道长修的是金丹道!” 修行者的基础是要有天赋灵根,但天赋之中也有高下等差之别,唯有天赋最高者方可成为金丹修士。如果说世间万人中唯有寥寥数人能有天赋灵根,那么怀有天赋灵根者的人中每千人都未必会有一个金丹修士。 这是距离金丹证道最近的一批人,真正的天子骄子,所以唯有他们被称之为金丹修士!也唯有他们才具备将无形丹力外化为有形之物的能力。 金丹修士大多心怀天道,无意纷争;且他们与符箓道、鼎火道及炼器道都不同的是,别家修行低处稍易,越往上越难,他们修行时却是入门最难,越往上反倒容易些;再加之金丹修士的数量在修行者中所占比例极低,所以这种金丹修士就很难看到,但他们一旦出现必定会引起震动。 清风外化丹力而出的光鞭缠住鹤首杖,与此同时,玉简法器控驭而出挡住了朱弘阳含恨驭出的一枚长阳刺,这一切都在电石火花间发生,他那只伸出去的手没受丝毫阻挡,结结实实的反抽在了朱弘阳的脸上。 这一耳光抽的更重,朱弘阳生生被抽倒在地。 炼器而成的鹤首杖终究不如直接外化的丹力来的霸烈,饶是李老鹤见势不对回手的快,杖上鹤首处也多了数道深及寸许的黑色印痕。似这种炼器却被别人的丹力直接在器身上加以熔刻,纵然没有全毁,也差不多少了。 鹤首杖收回后,光鞭转向一甩抽上了仍自被驭出的长阳刺上,长阳刺上的蒙蒙青光一遭遇光鞭,顿时如冰雪入汤池般迅疾消散。 朱弘阳见势不妙急速回收长阳刺时已经晚了,被光鞭缠绕住的长阳刺再也不受控驭,片刻之后,光鞭窜回清风的掌心处消失不见,散了青光的长阳刺则咚的一声掉在地上——至此,这件法器算是彻底废了。 法器对于修行者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已无需多说,至少对于朱弘阳而言,若是能选择的话,他宁愿再挨刚才那两耳光也会想要保住法器。 李老鹤脸色青的发绿,阻止住蠢蠢欲动的天机谷子弟后,拉起已分辨不清是什么脸色的朱弘阳转身就走。 清风召回玉简法器,脸上又自恢复了那淡淡的神情,目光扫过全场后落在林子月身上,“恶客已去,祭礼也该继续了” 清风从出现到现在的短短时间里,一人独挡李老鹤与朱弘阳而尽占上风,损一炼器,毁一法器。而素来一霸的天机谷吃了这么大的亏却只能含恨而退,连场面话都没留下一句,这战绩,这气场,一时间,整个平场中所有人皆被清风的气势所夺,就连林子月都愣了一下之后方才重礼为谢。 道门哪,道门! 在这所有人中,唯一出神的是叶易安。眼睛虽在看着清风,心思却放在他此前的几句话上,“言无心至今仍逍遥法外,去向成谜” 言无心入的可是专门关押修行者的黑狱,如今更死在了黑狱之中。清风,或者说道门真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言无心又是怎么入的黑狱?若是知道却又故意这么说……那林如海夫妇之死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由此生发开去,叶易安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心里总隐隐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乃至林一阳,林如海及整个凤歌山似乎都被一层厚厚的浓雾笼罩着,若真有浓雾驱散的那一日,不一定能翻出什么深藏久远的大秘密来。 祭礼结束了,林子月以山主的身份邀请诸位观礼来宾尝一尝凤歌山的素席。兰山精舍等三派来人见清风颔首而应,也都留了下来。 没想到今日凤歌山的祭礼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身份敏感的清风如此高调亮相,究竟会给形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容不得三派不小心观察。 素席摆定,众人落座,席间清风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适才毕露的锋芒尽数收起,此刻的他清淡和煦,更看不到半点架子,与三派中哪怕是普通弟子也能言笑甚欢。尽显出高门精英弟子的风采。 素酒你来我往中,清风已不动声色的约定了往三派拜山的行程,说完这些之后,他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了林子月身上,“早闻凤歌山乃方圆千里之内紫茎朱果的最佳产地,此物培育不易,说来贫道倒是有几个师弟专好鼎火之道,在奇药异草的培育上也颇有心得,便引荐了他们来凤歌山略助一臂之力如何?” 此言一出,兰山精舍等三派来人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掩饰都掩饰不住。此时此刻,紫茎玉果反倒不那么重要了,他们更关心的是林子月将如何作答。 这几个道门出身的鼎火丹士一旦入驻凤歌山,这门可就再也关不住了。与道门比起来,他们甚至更愿意看到天机谷生吃了凤歌山。 一时间,众人停止了说话,目光都着落在林子月身上。 鼎火丹士对一个门派实在太重要了,可以说是一个门派发展最重要的根基之一。被众人盯着的林子月心中很乱,不知怎么的,眼睛自然而然便向叶易安看去。 此刻,担负着知客职责的叶易安正领着五童子在送酒,林子月向他招了招手。 叶易安走过来,林子月将事情说了,“如今山中药田的事情都归你管着,这事你说说吧” 我什么时候管药田了!这丫头总算还不笨,只是活生生把我架到火上了。叶易安心底一个苦笑,脸上却是露出迷糊神色,“山主莫非忘了?前些时咱们不是议定要邀兰山精舍、红枫小筑及巴王门一同经营药田嘛,如此各出所长,也能共得其利” 叶易安此言一出,兰山精舍三派来人目光陡然一亮,若非顾忌着清风的面子,只怕早就喜形于色了。 “这个倒是确有其事,不过当时没做决定,哪有你口中的‘议定’一说”林子月看了清风一眼,眼神中颇带愧疚。 “啊”叶易安微张着嘴,“没议定?那日我见山主没说话,还以为你默许了呢,给三派尊主的书信都已写好送出了,这……” 清风适时的轻浅一笑,“无妨,贫道也是突发之想罢了。如今四派既然有了这样的好主意,广元观也是喜闻乐见。此事就不提了,不过另有一事林山主就不要再推辞了吧” 三派来人刚刚放下去的欣喜心思又高高的吊了起来。 清风点了林子月的名,别人就不好插话了,“仙长请言” “贫道观林山主天赋极佳,有意引荐山主见一见贫道的师尊,十有这世间便又多了一位金丹修士也未可知,山主以为如何?” 金丹修士太难得,也自有其一套特殊的测试及培养方式,这涉及到硬件设施及软件功法等方方面面,除了那些传承久远,根基深厚的大门大派,一般的散修门派根本难窥其门径,五派之中就连实力最强的天机谷也不具备此种能力。 清风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林子月脸色微红,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浓了,站起身来向清风深深一礼,“多谢仙长如此,现在我说什么也难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仙长为我引荐如此仙缘,原不该辞,只是凤歌山乃家祖……” “林山主的意思贫道明了,这只是测试嘛!便是测试通过,你我缘成同门,那道门之内也不尽是出家人,亦有在家居士,更有俗家弟子,林山主永为凤歌山之主,至于其他的顾虑大可不必” “既如此,就多谢仙长了” 眼见林子月飘然下拜接受了清风的这一建言,叶易安有片刻的失神。 待心思收摄回来后,就连生性乐观坚韧的叶易安在这一刻也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来,清风这一手釜底抽薪玩的实在是太漂亮了,他已可断定,只要林子月去了,不管她有没有金丹修士的天赋,回来时身上必定多了一个道门俗家弟子的身份,区别只在于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罢了。 也就在这一刻,叶易安打定主意再不插手凤歌山之事,不管最初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卷进来,但到现在他已做尽了他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事情,再往前走,既无益,亦是平白为自己招惹麻烦,甚至会种祸。 正在这时,有通报说天机谷谴使请见。 天机谷?今天这场祭礼真是越来越出人意料了。 天机谷派来的使者乃是当代天机子最小的师弟,亦是派中常项事务的主持之人陈方卓。 陈方卓手中提着一只盒子进来时谁也没想到这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颗人头。 一颗极新鲜的人头 朱弘阳的人头 陈方卓的姿态放的极低,先给清风致歉,再给林子月致歉,最后是给兰山精舍等三派观礼之人致歉。 天机谷的反应实在够快,反应的方式也实在太狠。 看着一脸诚挚歉意的陈方卓,再看看心里如同吃了苍蝇却不得不与陈方卓寒暄的众人,叶易安心里只觉阵阵发冷,从六岁跟随师父修行以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了修行界。 一个断了一臂又被毁了法器的朱弘阳对于天机谷还有什么用? 但是,当朱弘阳的人头被天机谷砍下来并送到这里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清风,还有这个至今仍未谋面,但一出手就是心爱弟子人头的天机子…… 叶易安不知道神仙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的是,在没修成神仙之前,不管境界多高的修行者终究都还是人 修行界远没有那些渴慕仙缘之人想象的那么美好,它不过是人间世的一个镜像罢了 修行界真的会吃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少年情怀总是诗 天机谷陈方卓看似诚恳到极致的致歉成功使众人吃下了一只臭虫,但因为有朱弘阳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那里,这股子恶心还发作不出来。原本很热闹的场面迅速冷寂下来,素席草草结束。 三派来人在陈方卓走后也相继告辞,清风随着去了兰山精舍,这是他拜山的第一站。走之前与林子月约定,待其与师尊联系好后,自会亲自来接引林子月前往测试。 “言无心出身于何门何派?”跟出来送行的叶易安一边注目着客人远去,一边随口向身边站着的林子星问道。 林子星听到言无心深深的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言无心原本出身于江南西道辰州言家,这个家族虽然传承久远,但与修行界往来的很少。尽管如此,知道他们的修行者仍然很多,就因为言家的赶尸实在太出名了” “赶尸?” “要想将客死异乡的亲人千里扶灵而归实在太辛苦了,言家子弟最擅长的就是将死人赶回原籍,夜行日宿,就跟放牧一样,只不过别人是赶牛赶羊,他们赶的却是死人” 叶易安无言,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黑狱之夜的老禁子——也即言无心口中的尸傀儡,这应当也是术法的一种吧。能专研这样的术法,言家还真是……特别的很。 “言家很神秘,也不与修行界往来,言无心怎么去的魔门,又怎么取得魔女信任并盗取《太阴真经》之事都无人知晓。但他盗经出逃的事情实在太大,遂使其一夜之间名动天下” 眼见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林子月正要往这边走过来,叶易安忙急着问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言家现在怎样了?” “哪里还有什么言家”林子星笑了笑,“言无心自作孽不可活也就罢了,还连累了整个家族,他失踪之后,道门以雷霆之势横扫辰州散修界,言家已被连根拔起,子弟多已战死,纵有漏网之鱼也早已敛迹深藏,不敢露头了” 闻言,叶易安心里咯噔一下,有片刻的失神。 这下子麻烦大了。 “师妹来了,切不可在她面前提及言家之事,言无心更是提不得”对于林子星的提醒,叶易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该走的都走了,今天的祭礼可谓是近乎完美的达到了预期目标,自林如海夫妇死后,风雨飘摇数年已经到了绝境,几乎被生吃的凤歌山终于摆脱了生死危机。而作为实现这一目标始作俑者的叶易安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这时,走过来的林子月跟林子星说了几句话后林子星便转身进了院子。 而后,林子月伸手指了指山顶西南侧的树林,向叶易安道:“我们过去走走” 前往树林的路上,叶易安脑子里都在想着他与言无心的那个约定,将要到树林时心中才拿定了主意。既已有了主意也就暂时将这事放到了一边,不欲让林子月看出什么来。 其间他一句话都没说,奇怪的是林子月也没有说话。 终于走到树林的边缘,叶易安抬头看了看这一片林子,三个月前的那个月夜,两人便是在这片树林里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偶遇。 那晚,叶易安吹了一支用树叶演奏的曲子,而后又哼唱了两首《襄城乐》的民歌,那晚的月亮可真圆,那晚,那般的经历是叶易安人生中的第一次。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林洒照在身上时已破碎成点点块块,斑斑驳驳。脚下踩着不知何时飘零萎落的枯叶,微微的沙沙作响,再次走进这片树林,叶易安心底莫名的生出了些感伤,很轻的酸,很淡的涩,却又清晰可感,挥之不散。 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林子月,少女依旧清丽无双,只是那晚她身上挥之不去的沉重与憔悴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身形笔直,她的身影飒爽,她的眼神里卸下了疲惫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消失了许久的青春与希望。 看到这个似乎是焕然一新的林子月,叶易安蓦然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怎么?” “没怎么” “没怎么你为什么叹气?” “我没有叹气” “你刚才那不是叹气是什么?” “本就不是叹气” 四目相对,林子月“嗤”的笑出声来,与此同时,叶易安也笑了。 虽然仅仅只是一笑,但刚才心底挥之不散的淡淡酸涩却被一种心安所替代,叶易安的心再次通透起来。 “你当初怎么想到要去找道门的?当时你又怎么那么肯定道门一定会出手?” “凤歌山两代之中有三人都死于道门主导的御魔之战,可谓父死子继。付出了这样的牺牲,你若不去找也就罢了,只要肯去,道门就没有丝毫推辞的余地,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都必须出手。至于怎么想到要找道门?除了道门还有谁能吃得住天机谷?” “是啊,听着好简单。我与师兄怎么就没想到?” “散修界的门派又有哪家是对道门毫无提防之心的?提防的久了就会形成习惯,常怀这种提防之心,你与叶兄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就不会往这里想”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林子月停住脚步,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是叶易安” 林子月闻言再次“嗤”的一笑,而后蓦然道:“你不想让我去道门测试?” 虽然是在问,但林子月的这句问话却用的是肯定语气。 叶易安的脚步声猛然一顿,没有说话。林子月也不催问,眼神着落在他的侧脸上,静静的等着。 并没过多久,叶易安转过身来,迎着林子月的眼神很慢却很肯定的说道:“是,我不想让你去” 林子月的眼睛慢慢的弯了起来,弯的就像两轮月牙,脸上的得意与骄傲藏都藏不住,脚下一撩,便将一枚松果踢到了林子深处,“既然答应了,去总还是要去的。再说我若真成了金丹修士,看谁还敢欺负凤歌山。但……你总该知道,我永远是凤歌山主,去了还是要回来的” 说完后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叶易安答话,林子月偏了偏头,“你生气了?” “我生气了,你还是要去?”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你就在凤歌山等着,我一定回来” 叶易安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时他正好走进一团浓厚的树荫,因为树荫的遮盖,加上微微偏过去的头,这个本就极淡的笑容愈发模糊的分辨不清了。 “好啊,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去吧。正好,我也该走了” 林子月猛然停住,双眉急跳,“走?为什么要走?”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即便你不去测试,今天祭礼之后我也该下山了” 林子月明显的烦躁起来,“你要去哪儿?去干什么?给老娘说清楚” “襄州城,做捕快” 林子月先是双眼一瞪,要说什么时却又眉眼弯弯起来,“那好,你就在襄州。若是敢跑去别的地方,老娘回来找到你后定要敲折你的腿,让你再也跑不了” 这一场漫长的对话就此结束,从树林回去之后,叶易安就拿到了一本书册,“答应你的黑符箓术都录在这里了,你无法修行留着这个做个纪念也成,这可是家父最重要的遗物,定要仔细保存好了,里面的内容也切记不得外泄” 林子月的性情刚烈而洒落,但在递过这本看似极普通的书册时,却罕见的有些扭捏起来,脸上甚至还起了一抹像极了羞红的胭脂粉。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林子月明显很不适应这样的气氛,仿佛是无话找话般又弄来了一些书册,“你要做捕快没点拳脚功夫怎么成?我又不在,你要被欺负了谁替你出头?这里面的找两本拿回去练练,你长着七窍玲珑心,又肯吃苦,定能练出来的” 叶易安随手拨弄,见这些书册尽是些人间世江湖中的武功秘籍,《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九阴白骨爪》、《蛤蟆功》、《北冥神功》、《独孤九剑》……林林总总不下二十种之多 “这都是家父当年花费好大功夫才收集起来的,都是人间世中最顶级的搏击之术,你随便练成一样,当个大侠都没什么问题了” 叶易安原本想说我要这些干嘛,话到嘴边时心头一动,挑挑拣拣的从里面选了两本,一本是《无影脚》,另一本则是《灵犀指》,两本恰恰是一个练手,一个练脚。 “你怎么挑这两本”林子月撇撇嘴,从书堆里拎出了一本《葵花宝典》递过来,“好像听我爹说过,这本是最厉害的,你拿去试试” “我又不想真的成为武林高手,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挑完书后,屋里再次沉默下来。叶易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来,“我走了” “哦” 叶易安深深的看了林子月一眼后,起身,开门,走出。 见他走了出去,林子月猛地从胡凳上蹦起来跳到窗边,透过窗棂看着叶易安的身影一步步走过猩红的残阳,走进另一侧屋檐下深深的暗影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雾隐小谷 没有惊动林子月,叶易安与林子星简单的辞行之后,就在那个满是露珠的早晨静悄悄的离开了凤歌山。 下山之后叶易安并没有直接到襄州城,而是悄悄的到了距离襄州城百余里的雾隐山深处。 沿着一条清澈的山间溪流逆水而上,行到水穷时会看到一片野生的竹林,穿过这片密密匝匝的竹林之后就会发现前方崖壁上有着一个不甚规则的洞口。 藏在密密竹林后的深山古洞黝黑阴森,使人一见便觉心中发寒,但在叶易安眼中却是如此亲切,就像远行的游子看到了久别的家门。 静静的在竹林中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任何异常之后,叶易安走出竹林一步步进了石洞。 无需点火,叶易安对石洞中的地形了如指掌,将脚步放到最轻的走了两柱香功夫后,前方天光渐显。 石洞的尽头是一处被群山环绕的山谷,山谷并不大,一条山涧从谷中流过,两边野生的桃林枝叶繁茂,在桃林与山涧环绕的青草地上建有数间雅致的茅舍。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待看到谷中山鸡野兔大胆的随意来去之后,叶易安再不犹豫,迈步出了洞口向茅舍疾走而去。 久已无人打理,茅舍明显的破败了。里面没有师父,有的只是一地散乱,处处灰尘。 好在这里也没有明显斗法的痕迹,亦没有血迹尸首什么的,心里早有准备的叶易安放心了不少。 将几间茅舍都走了一遍,叶易安没发现任何有关师父下落的线索。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之后,出茅舍来到谷中桃林后一个小小的洞穴中。 这个洞穴入口小且隐蔽,里面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干燥,温度终年波动不大,且不生虫蚁。 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隐蔽储藏间。 初时,叶易安是将此地作为日常用品的储藏之所,粮食,盐茶,当然还有酒放在这里面是再合适不过了。再后来,他把一些自己收藏的物事也都收进了这里。 或许与小时候孤儿的经历有关,叶易安总是有一点好藏东西的癖好,师父叶天问为此笑过他好些回,说是小家子气,却也没能将这习惯给扳过来。 从储藏洞最深处寻觅到那只手钉的木盒后,叶易安由衷的感到一阵欣喜。 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其实平常的很,笔墨纸砚一套,纸是黄色的符纸,墨是上好朱砂调成的丹朱,这一套均是符箓修士必备的绘符之物。 除此之外,尚有一些成品的符箓,其中大多是叶易安自己绘制的,只有那么三四张是师父留下的范例成品,他一直没舍得用,就留到了现在。 一一将诸物检视了一遍之后,叶易安便将之收到了袖里乾坤中。 走出储藏洞,叶易安来到茅舍前便即口诵云文,手掐法诀,脚踏罡步,手足口之间的配合流畅自然,而后便见一张符纸自其袖中若有牵引般飘飞而出。 与林子星当日行符时不同的是,林子星那符纸飘出后当即无风自燃,而后爆出一片冰锥攻向敌人。但叶易安袖中飘出的这张符纸却未立即自燃,缓缓飘到了前方茅舍的梁柱上后这才自燃起来。 自燃完毕,一声轻微爆鸣响过,茅舍四角根基处蓦然显现出四个青色光团,光团一现即逝,整顿茅舍则轻微的抖动了几下,在一片淡淡的尘灰中复又安稳如山。 这就是白符箓术中专用于镇宅的安山术法了,虽然数年没再用过,但此刻捡起来亦是毫不陌生。 牛刀小试,即刻功成,这让叶易安的心情好了不少。隐隐觉得自己的丹力比之三年多前似是增加了一些。同为初凝元丹,但这次凝成的元丹比三年多前的丹力更厚,虽然差别并不是太多,却能清晰的感觉到。 也没心思琢磨这变化了,叶易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进了茅舍,取出笔墨纸砚以及林子月给的那本黑符箓术,摊在桌子上便准备照本绘符。 从凤歌山下来直到这小谷的路程中,休息时叶易安早将这本书册细看了个遍,里面记载的黑符箓术法着实不少,但可惜的是因为他的修为太低,仅是元丹初结,丹力根本不足以驱动那些高阶术法。所以目前能用的也就只有五个基本符术。 引金符、长木符、寒冰符、离火符、土刺符,金木水火土一样缺。 净手焚香,符纸铺就,丹砂调匀之后,叶易安凝神定思了约半柱香的功夫,而后开始轻声诵念书符咒,这咒语发音奇古而又怪异,鼻音与连音及卷舌音极多,绝不同于当下通用的语言文字。 书符咒诵念完毕已经是一柱香功夫之后了,咒语念完,叶易安即刻搬运丹力,待丹力搬运到位后伸手提起那管饱蘸朱砂的羊毫笔时,笔管周身隐隐散发出青皂两色交汇的毫光,尤其是笔尖处最为明显。 深吸一口气,叶易安运腕挥毫,铺开的黄色符纸上顿时落下一道极不规则的红色线条。 凭着这口气,叶易安的手没有半点停顿,一气呵成将整张符纸绘完,看来是行云流水,但他那紧张的神色与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足以说明这个过程是如何的吃力。 最后一笔完成后,叶易安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三年多未曾绘符,终究是手生了” 黄色符纸上艳红朱砂绘成的既不是丹青,也不是墨书,而是一些古怪线条的集合,这些线条非直非曲,盘绕扭结在一起,组成的图案既象某种古拙的文字,又象意义繁复的画卷。 身处茅舍之中看着这张新鲜出炉的离火符,叶易安的思绪自然飘飞到了数年之前师父叶天问第一次给他讲解白符箓术法时的情景,甚至就连那些话都清晰可记: “《灵宝无量度人上经》中有云:‘符者上天之合契也,群仙随符摄召下降’,符法之根本乃是人借天地自然五行之力为我所用,所谓‘思存天神与己神合一,而以书符通其邮’,单凭一张云篆所画符纸就想借用天地五行之力,符法怎会如此简单?每一道符用出,脚下要有与之相配合的步罡踏斗之法、手上要有与之配合的指诀、口中还有符文需要念诵,只有这四者结合一处,再以丹力驱动,才能真正发挥出符法之威力。符法不同,与之相配合的步法,指诀,云文与符图又自不同,譬如我刚才用上清符时手上用的是天纲诀,用安山符时又换作地灵诀就是这个道理” 记忆中的画面一幅幅展开,恍然间似乎又见到师父指着符箓上古古怪怪的线条问他:“你看此物象什么?” “初看象画,近看象字,若总体看去却象民间所说的‘鬼画符’” 闻言,师父笑了笑未予置评,片刻后又指着笔下的线条道:“仔细看,它究竟象什么?”。 这次叶易安静下心来凝神细看,慢慢感觉这些原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线条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流畅,每一笔的曲折流动都是如此自然,恍若这些线条本身自有生命,只是引着笔墨顺其自然流动记录而已。 看着纸上曲折流绕的线条,那一刻叶易安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日日所见的山涧、云海,涧流中清澈的山泉缘山势自然而下,恰如云海中片片白云或卷或舒,一切出乎自然天成而又无比和谐,脑海中福至心灵,他口中也自然道:“这线条倒象山间涧流,白云舒卷!”。 “倒有三分灵气!我现在所绘的正是云文”,叶天问看了看紧盯着符纸的叶易安,脸上浅浅一笑递过手中毫笔道:“你来试试!”。 闻言,叶易安也没客气,接过毫笔模仿着师父绘就的符文点画了起来。他尚算聪慧,此时做起这等三岁小儿初学字时的事来,自以为该是轻松无比。 孰知事实却是大谬不然,从第一笔下去就不顺,自此笔笔都不顺,整个临摹下来,只觉气窒胸闷,只有说不出的难受,如此状态之下,他着力绘成的云文真是拙劣不堪,摹本与师父范本之间的差距实不可以道里计。 拿起自己临摹出的云文,师父看了看后但只一笑未置可否,只是他这淡淡的一笑倒让性子里好强的叶易安红了脸,“这云文有什么用?” “云文系脱胎于天地云气之象。许多极有见识的修行界前辈都猜度它与我们现在口中所说、笔下所写的文字并无二致,其实质应也是一种语言。丹道之术,归根溯源在于借天地自然之力为我所用,而行符者与天地自然沟通的法门便是云文。符箓道士所用符箓及口中所念符文皆是以云文而成。简而言之,它是符箓修士借用天地之力的灵媒,是术法的根基。可惜……” 见师父脸上突然显现出一种极度遗憾的神情,叶易安追问着,“可惜什么?” “可惜云文的真意早已失传,纵然千余年来想要揭晓其奥秘的修士可谓代不乏人,但成就依然有限,其间还有许多讹误。天问,天问,嘿!我真想问问这古奥艰深的云文究竟成于何人?成于何时?里面又蕴藏着什么奥秘” 自此,叶易安的课业中就多了最重要的一项,跟随师父学习其所了解的云文。 这一学便是叫苦不迭。 在师父的教授中,云文与当下通用的语言一样,也有字词句之分,由字构词,由词成句,其由词成句的过程中自有特定的语法结构,半点错乱不得。其他诸如涉及山川五行的专有名词,在云文中也有特定表达,一笔之差便迥然两异。这些也还罢了,尤其是云文的发音太过特殊,既多鼻音,又多是卷舌而发,听着含糊,念诵艰难,且极容易出错。只让颇以聪慧自诩的叶易安苦不堪言,几次发起急来还罕见的扔了叶天问亲绘的手本,口中发气道:“云文学起来如此难法,世间这么多符箓修士难道人人都会?”。 师父好像永远也不会发怒,当然也没有大喜,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冲淡的笑意,这淡淡的语调恰如他说话时的语调一般无二。 见叶易安学的发毛,叶天问依旧如此的淡然道:“不说人人都会,就连粗通者已是千中无一。至于精通,云文的奥秘都未全然揭晓,又怎会有精通之人?” 听到这话,叶易安顿时来了兴趣,身子俯前在案几上振振有辞道:“不会云文怎么行符?若他们能如此,那我还要受这罪干什么?”。 “不识字之人未必就不能写字?符箓修行之法流传古远,譬如上清符等常用之符的书写规范及符文诵念发音早已固定,纵然不会云文,照猫画虎、死记硬背也能用它,世间符箓修士中,十停有九停行符时全仗对这些常用符法的死记硬背,虽然能用,却不解符图及云文真意” 恭恭敬敬的捡起地上的手本,叶易安陪着笑脸道:“既然如此,弟子又何必非要知道云文究竟是什么意思?同样照猫画虎不行吗?反正也能行符。师父,学这云文究竟有什么好处?”。 “符图及符文系以云文而成,不通云文,又如何明白符箓真意?如此也敢称符箓修士?这等人纵然勤勉,成就也终究有限的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唯有精熟云文,方有可能明悟符箓道之真谛,如此进境自速,此民间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也!” 师父双手负后,绕室侃侃而言,这番神态恰与世间硕儒差相仿佛,“这是于大处说,于近处小处而言,习好云文,你便可自绘符图,进境高时甚或能自创新符术;而发音练的精熟,你自可揣摩其中规律,或可缩短符文念诵时间,如此以来,行符时自然就比现在快的多了。” 缓缓说完这些,叶天问浅浅看了叶易安一眼,依旧淡淡的语调道:“如此,你可要继续学吗?”。 对于刚刚入门的叶易安来说,师父口中“明白符箓真谛”对他倒没什么触动,反倒是能缩短行符时间于他实在有莫大的诱惑力。行符更快其实就跟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一样,手快有手慢无,越快越好。以前为丐儿时常与人抢食的叶易安对这个朴素的道理再明白不过了。叶天问看似无意间的话实在是挠到了他心头最痒痒的地方。 恭谨的斟了一盏山泉水奉于师父,叶易安以少有的正色道:“弟子谨受教,请师父开讲!”。 回忆如水流过之后,叶易安再次凝神定思,搬运丹力绘起了寒冰符。 绘符之要首重连贯,从下笔的那一刻起到整个符图绘完,中间不能有丝毫的停顿,更别说断笔了。一顿一停,也就意味着这张符图成了废物,前面所耗费的丹力与心力自然也付诸东流。 这一次的绘制比之刚才强了不少,饶是如此,绘完之后也需要休息良久。一天之内绘制两张符图已是叶易安如今修为的极限,当下也不再做徒劳的做第三次尝试。 将东西都收拾完毕又修炼了个多时辰之后。通过天眼内视术法探查丹力已经恢复之后,叶易安走出茅舍,面对着一株桃树试验离火符。 林子月给的那本黑符箓书册中,关于行离火符时手、口、足、符图如何配合皆有详细记载,口诵的符文甚至用当下的文字标注了诵念之音。这些叶易安早已记得的熟稔。 口诵符文的同时,手上指掌变化掐出日君诀,脚下步罡踏斗,因此前有白符箓术的基础在,手足口的配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堪堪就在口中最后一个云文音符念诵完毕的同时,手中法诀与足下罡步也已同时结束。此前绘成后收于袖里乾坤的离火符若有牵引般虚空飘出,而后无风自燃,燃尽的刹那,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大如小号木盆般的火球直向选定的桃树轰去。 三十步外,叶易安就见碗口粗的桃树瞬间被炸成两段,散发出蒙蒙青玄之光的火球犹自不肯停息,附着在倒地的树干上燃烧不绝,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此前还是绿意葱茏的桃树已化为一片灰烬。 这是叶易安施放出的第一个黑符箓术法,出人意料的顺利,叶易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惊喜。就从这一刻开始,身为符箓修士的他终于具备了对敌攻击的能力。黑符箓术的大门已在他面前缓缓敞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天道少全,天道缺一 惊喜中心痒难耐的叶易安又试了寒冰符,但这一次出人意料的是行符居然没有成功,口诵云文,手掐法诀,足踏罡步都没有问题,但任叶易安试了好多回,袖里乾坤中的寒冰符图就是不响应。 符图不动,符箓术法自然就施放不出来。 惊喜还不曾消退就碰上当头一棒,叶易安的心猛然吊了起来。但他今天实在已无力再绘制符图,只能任一颗心这么吊着修炼十二正经培元诀。 《蛹蝶功法》结丹之后的部分没有了,叶易安手头又没有更好的功法,又不能停了修炼,最终还是决定继续修炼十二正经《培元诀》,一则是这功法练的熟了,再则当下他也只有这一种功法能将他送到灵丹境界。 一到灵丹境界,十二正经《培元诀》就算功成圆满了,介时就得寻觅新的合适功法,不过这都是后事,且等等再说吧。 十二正经《培元诀》修炼完后,天色已近黄昏,叶易安弄了些东西吃后就闲了下来。人闲了心却不得闲,老是想着寒冰符未能释放成功的事情,最后竟有些心烦意乱了。 排解胡思乱想心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事做,找来找去,倒是把那两本人间世中的江湖秘籍《无影脚》与《灵犀指》给寻了出来。 叶易安当初之所以会选这两本,想法其实极简单,《无影脚》是练脚的,求得便是出脚迅速;《灵犀指》则是练指掌的,求的也是迅速多变。这恰与符箓术法中手掐指诀、足踏罡步的要求不谋而合,练习这两种功夫或许对提高行符速度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此刻既然无事索性就练练吧,通读了这两本秘籍之后,叶易安顿时收起了最初有的那一点轻视之心。 这两种秘籍哪一种都不好练,要想有所成就也都要下苦功夫,但他本身占了一个绝大优势——体内的经脉骨血已经由十二正经《培元诀》洗伐了九年之多,其实已经达到了秘籍中所言的先天境界。 这情形就等于别人练《无影脚》和《灵犀指》是希望由外入内,而他则是练习之前内的那一部分先已达到,而今只需练习招式即可。由低向高难,以高就低就要容易的多了。 饶是如此,一个时辰练下来,叶易安依旧是满身见汗,等他在山涧洗过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定。 休息的地方选在了近乎终年恒温且隐蔽的储藏洞中,躺下来之后却一时难以入眠,叶易安强拧着让思绪从寒冰符转到了离火符上。 离火符虽然施放成功,但此刻仔细回顾之后叶易安却想到了一点不足之处。 一次行符施放出一个火球,虽然那个火球的威力着实不小,但若要与别的修行者斗法时,修行者毕竟不是不会动的桃树,如此一来,这一个火球要想建功可就太难了。 在耗费丹力一样的情况下,若是能将一个大火球拆分成许多个小的,由点攻击转化为面攻击,准头势必能够大增吧?叶易安的思绪很自然的就转向了这里。 第二天起来,叶易安就着山泉吃了几茎煮熟的葛根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绘制符图,今天他首先绘制的依旧是离火符与寒冰符,尤其是那寒冰符,绘完之后与林子月所给的黑符箓书册几番对照,以确认没有任何偏差。 试验符术的过程与昨天一样,离火符顺利施放成功,但寒冰符却不予响应。 叶易安确认自己施放符术的过程不会有偏差,那么为什么不能成功呢? 这样的试验此后又经过了三回,三回之中寒冰符依旧无一成功,离火符却是越来越顺。 找不到原因,叶易安只能暂时将这个深深的疑问放在心底,开始试验另三种符术。试验的结果是长木符与引金符都没问题,但到土刺符时却出现了跟寒冰符一样的情况,符图根本不予响应。 这回叶易安的心情就平静的多了,甚至因为土刺符的失败隐隐猜度出寒冰符难以成功的根由,简单而言就是三个字——不合适。 以上五种符术对应的是金木水火土五系,天地万物莫不各染五性,人也不例外。根据生辰的不同,人的生性已经注定。譬如民间为初生之婴孩论命宫、星宫时常有五行缺金,五行缺水等等说法。 至于五行俱全什么都不缺的固然是有,却极少极少。 由此叶易安产生了一个朦胧的认知,师父曾言符术的根本是修行者通过符图为灵媒借天地自然之力为我所用,若施术者天生匮乏五行中的某性,自然也就失去了沟通自然的根基,根基不存,纵然施术的过程再正确又有什么用? 天道少全,天道缺一,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世间十全十美之事实在太少,许多是勉强不来的,若一味强求便是逆天了。 逆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听着固然豪气,但对于叶易安而言,至少当下他还丝毫没有这个念头。正如师父曾经告诫过他的那样——人不患不知人,患于不知己。 若以他现在的修行境界便生出逆天的心思,这究竟是豪气还是傻气? 解决了这个疑惑之后,叶易安便索性放弃了寒冰符与土刺符的努力,转而专攻离火、引金与长木三符。每日练习、试验、反思,力求将三符施放的更加精准,并在此过程中揣摩符法背后的关窍。 等他将这三个术法的行符过程练习的熟练无比之后,心思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对术法的演化上来。 演化并不是要改变术法的性质,而是着力于术法的过程,即在丹力耗费不变的前提下在施放符术的过程上用力,以求达到减少施术时间并强化施术效果的作用。 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乃是源自于数年之前师父叶天问对他的一次教导,其时叶易安已将白符箓术中的安山等术法练的熟练,也就没了继续练习这些符术的兴趣。 对此,师父也没厉言训诫,只是拿起身前盛放着泉水的茶盏向茅舍地上铺着的青石泼去,因他用了丹力,盏中泉水呈扇形倾于地上时,青石地面上竟被细小的水珠击出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小坑。 叶易安对师父此举茫然不解其意,而师父口中也不解说,伸手又拿过了他面前的茶盏,抖手而出时,茶盏中的泉水径成一线向地面射去,轻响声中,青石地面上已多了一个深如小指的细洞。 那日明亮的天光下,那一片轻浅的水坑和深若小指的细洞对比起来分外明显。 “两盏水,我用的是同样的丹力”,静静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叶易安面前,师父依旧是淡淡的语调道:“符箓并不仅仅在施放,更重要的在于控制!控制方向,控制力量,唯其如此,方称得上是符箓为我所用,这才是真正的‘行’符”。 师父简单的两个动作及寥寥数语,却让叶易安领悟到了符箓道法中除宽广之外另一个更为深邃的方向,汗颜之余,他心中的欢喜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 起身走到师父身前,叶易安端端正正的躬身一礼,这样的举动在两人之间实属罕见。 行礼完毕,叶易安又问了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我随师父学习云文以来,经过多次测试,通过减并滑音、轻音,如今已将施放安山符时需要诵念的符文由原本的二十七个音节减少到二十三个而不影响行符效果。然则如此以来,虽然念诵符文的时间缩短了,但脚下步法却跟不上符文的念诵速度,在总体的行符速度上依然无法提高,针对于此,未知师父可有以教我”。 闻问,叶天问无言站起,在他站起身的同时,手中一带,原本放在桌上的茶盏顿时向地上跌落下去。 茶盏离桌的刹那,叶天问的腿脚也开始动了起来,叶易安只觉眼前一片幻影闪过,根本就看不清师父到底是如何动法。 “叮”的一声,茶盏触地碎裂,恰在此时,师父的腿脚也已停住,留在地上的只有六个淡淡的脚印,原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已出脚六次。 见到地上的脚印,叶易安咋舌不已,直到此时,师父淡淡的声音才响起道:“世间事有些能曲中求,有些却只能直中取。对云文及符术的理解靠领悟,但提高步速及手速,却只能靠苦练!半点取巧不得”。 难得的讲了这些之后,叶天问的懒病发作,提着酒瓯就要上山去看那云卷云舒。走到门口时撂下了一句话,“某曾试过,安山符的符文可精简到十四个音节,镇梁符的符文可精简到二十六个音节不影响施符效果,至于如何做到这些,你就在我教你的云文中下功夫吧” 自那以后,叶易安重燃了练习符术的热情,只不过他再也不一味追求新符术,而是更着重对已掌握的符法的反思及尝试,方向的控制,力度的掌控成了他努力的重点。 总而言之,就是力求从施符变为行符。 与此同时,他对云文的学习也更加认真。功夫不负有用心人,渐渐的,甚至能够在师父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尝试阅读手本,虽然不免还有些磕巴艰涩,但这毕竟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性跃升,叶天问虽然不曾就此夸过他,但在云文的教授上却勤快了不少,只此便可看出他对叶易安的满意。 随着云文知识的增多,叶易安开始了更多的学以致用,即用所学的云文知识来分析符图及符文。 以前是针对白符箓术,现在却是要演化黑符箓术,只要有方向,有方法,本就是光脚出身的叶易安又何惧吃苦?更何况这本身就是能给他带来无数趣味的事情,虽苦亦乐。 自此,叶易安便在谷中住了下来进行强化修炼,小谷中天地灵力充沛,正合适十二正经《培元诀》的修炼。一天两次的功法修炼之余,其他的时间都被用在了对那三个符术的演化上。 此事说来容易做来却难,纵使有已学过的云文打底可以进行基本的分析,每一个口诵云文音节的简化,每一笔符图上云文的简化都需要几时甚至上百次的试验才能见到成效。这还得益于这三个符术都是基本符术的缘故。 修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每一次失败都让叶易安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天道好还,没有一分辛苦,断难有一分收获。 修炼之余,叶易安把休息的时间安排在了《无影脚》与《灵犀指》的练习上。提高手速与步速的同时,他更想到了一记绝招来提高念诵符文的速度——选一枚大小适中的石子洗净之后放入口中,而后以最快的语速背诵五经及诗文,从最初的含糊到慢慢清楚,语速就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提高与强化。 简而言之,叶易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与精简后的口诵云文相匹配,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缩短行符的时间。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一千年。 转眼之间,叶易安来到小谷已近半载,春意盎然一变为秋风萧瑟。 这一日,叶易安没有修炼,而是缓缓踏遍了谷中的每一个角落。将要离开时心中却更添了对小谷的留恋。 天地虽大,这里却是他唯一的家! 三个符术已经演化到当前他能做到的极限;《无影脚》与《灵犀指》按照秘籍中的说法已经练成,语速的强化也已完成,能在这里做的都已做完,而境界的提升却非朝夕之功,是到该离开的时候了,更何况山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叶易安带着淡淡的感伤正转到桃林中看那一片飘零的叶时,忽见东北天际有一道蒙蒙青光破空而来。 身子一转隐于桃树之后,那点淡淡的感伤转瞬消失无踪。一会儿的功夫后,青光飞近,叶易安在树后已可清楚看到来人身上那一袭标志性的杏黄道衣。 小谷如此偏僻,怎会有道人来此?是专为小谷而来,还是仅仅路过?这些念头在叶易安脑海中一闪而过,身子隐的更深了些。心中盼着这道人最好只是路过。 孰料事与愿违,那道人控驭法器停在了小谷中的茅舍前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眼见道人轻车熟路的直奔师父的房间而去,叶易安心中一紧,此人绝非第一次来!看来师父必然是落入了道门之手,而且不知是何原因,纵然时隔四年多了,道门竟然还在不时巡查此地。 是现在就走? 还是等着那道人走了之后自己再走? 几乎没有耽搁,叶易安就开始借着桃林的遮挡轻手轻脚向谷外走去。过去数月以来他在茅舍与小谷中留下的痕迹太多,太新,根本瞒不住人的。那道人见后必定会巡查,谷中太小,藏都藏不住,现在不走,稍后就更走不了了。 蹑手蹑脚,屏气凝神,叶易安走的小心异常,万分不愿惊动那道人。 道人既能驭器而来,虽然观他适才驭器飞行的姿态还有些生疏,但毕竟那是灵丹期的典型标志,灵丹与元丹,这差距可不是一点两点。再则,从地域上看,这来的道人十有是广元观辖下,若与他照了面,此去襄州就是无穷祸患。 不管是寻找师父的下落还是打探言家的消息,进而完成与活死人的约定,襄州都非去不可,且停留的时间还短不了,这个祸患不能留。 一步一步,叶易安走的小心翼翼,丝毫没有使用缩地成寸术法的念头,修行者对丹力波动异常敏感,道人一旦察觉追上来,他能驭器,无论如何是跑不赢的。 眼瞅着洞口就在前方十来步远处时,一个声音蓦然从身后传来,“何方道友,来此何干?” 叶易安停步转身,见他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约三旬的道人,身材魁梧,须发如针。 “道长请了!学生就住在雾隐山左近,近日偶往山中游赏,不意误入此间,眼见天色不早,也该告辞了”叶易安拱手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儒生礼后,转身欲去。 “此地乃雾隐山深处,走一趟没有五六个时辰断然来不了,其间还多有豺狼猛兽,你这书生还真是好雅兴,好本事” 道人带着讥诮的语调说完这句后冷冷一笑,“道友为何如此藏头露尾,既然来了,便说说清楚吧” 叶易安长吐一口气,刚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转身完毕的同时,身周已出现了一个青玄两色交杂的光盾。 这是最基本的防护类术法,修行者只要结丹之后俱可使用。丹力耗尽之前,光盾便不会消失。 甫一转身便即驱动防护光盾,光盾方一显现完成叶易安便片刻不停的开始口诵符文,掐诀踏斗,分明是要行符了。 被揭破之后连一句狡辩都没有,不耽搁半点时间便开始准备动手。叶易安翻脸如此之快实在大出道人意料之外,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厉喝一声:“好胆!” 法器速度最快,所以修行者斗法时十有都是先动用法器以抢得主动。那道人见叶易安先驱动护盾,而后又开始掐诀踏斗,心中已是大定。一个连法器都用不了的元丹期小贼竟然敢跟道爷动手,找死! 厉喝完毕,虬须道人当即驱动堪称道门制式法器的松纹剑向叶易安护盾劈来。 终究是法器更快,就在叶易安仍在行符之时,松纹剑带着一泓青色流光电射而来,居高临下以力劈华山之势重击在青玄混色的护盾上。 伴随着一连串丹力流相互撞击的轻微荜拨声,激荡的丹力流飞溅四散,灿如上元之夜的焰火,转瞬即逝。 青玄护盾在这一记法器重击之下震荡频频,却始终没有如虬须道人预想的那般破碎。 “这厮丹力好厚实”这个念头在虬须道人心中一闪而过,正要重驭法器松纹剑一剑破盾收人时,却见那青玄护盾外蓦然飘出了一张正无风自燃的符纸。 “这厮施符怎生这般快法?”虬须道人此刻已顾不得驭器攻敌,先行驱动护盾。 虽然叶易安接连让他意外,但虬须道人此刻并无半点担心,他能驭器,灵丹期的丹力之厚更非元丹期修士可比,就是耗也能耗赢了。这厮真是不自量力,死有余辜! 虬须道人的护盾刚刚显现,符纸已自燃完毕,轻微的爆鸣声中,数十上百个青玄光点拖曳着细细的流光如一张网般破空罩向了松纹剑。 “引金符!这厮好阴险的心思,不好”饶是虬须道人驭器极快,却也来不及了。青玄色的光网已当空将他的松纹剑兜头罩住。 叶易安抢先动手施放出的第一个符术要攻击的居然是法器松纹剑! 数十上百个青玄光斑直接附着在了剑体之上,法器外的护体青光根本挡不住这些光斑。 法器是以丹力控驭,其力量的大小与主人的修行境界密切相连。符箓术法则是修行者借用天地自然之力后的结果,施术者本人的丹力只是灵媒的一种,远非符术威能的全部。 法器快,威能则受限于主人;符术慢,却能借用天地自然之力,一快一慢,一小一大之间自然体现出了大道平衡的法则。 虬须道人的修行境界虽比叶易安高,但还没高到纯凭丹力便能克制符术的地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器松纹剑被青玄光网破去护体毫光直接束缚住了剑体。 引金符之功效不在于毁伤对方法器,作为一个元丹期就能使用的基本符术,它也没有那么大的威能,其效果只在于限制对方法器的运行轨迹,使其主人控驭法器的意图在一定时间内难以实现。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在组成光网的青玄光斑消失之前,虬须道人若想控驭法器向东,松纹剑的运行轨迹极有可能是向西,甚或向南向北也不一定。 至于这个符术的效果能维持多长时间,那就要看虬须道人的本事了。 一看走不了了,叶易安转身便驱动护盾,而后便放出了这一道针对法器而去的引金符,符术刚刚完成,仍在护盾中的他已开始了再次的口诵云文、掐诀踏斗。 过往数月,叶易安练习行符时孜孜以求的就只有一个字——快,更快!此刻遭遇到修行生涯中的第一场斗法,还是以弱战强,这种几乎是发自骨子里的对速度的执着更是发挥到了极致,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其间没有浪费半点时间。 此刻法器已不能再用,虬须道人只能别寻攻击手段,口诵符文,手掐法诀,步罡踏斗,他居然也是一个黑符箓修士。 符术对符术 像这样硬碰硬的对决,原本应当是修行境界高者稳占优势。但让虬须道人万分郁闷的是,对面那厮不知是从那里冒出来的怪胎,其行符的速度实在太快,他第一个符术施放的过程刚刚进行到一半,对面的符图已经自燃完毕,随即就见十余道被压缩的紧密结实,闪着蓝光的锐形火针一窝蜂般向他攻来。 元丹期只能使用五个基本符术,与火有关的就只有离火符,但眼前这一窝蜂似的锐利火针还是离火符?太上玄元皇帝!火球呐,火球在哪儿? 纯凭丹力撑起的护盾面对可借天地自然之力的符术时本就居于劣势,双方距离又太近,完全避过这一窝蜂亦是不可能,虬须道人脸色疾变,当机立断放弃了施放到一半的符术全力加强丹力护盾。 锐利火针蜂拥而至,青光大盛的护盾一阵激烈的震颤之后终于不支破碎,但它总算将向着当胸要害处而来的火箭消解一空,但另有三道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了,其中两道侥幸擦着杏黄道衣而过,最后一道却实打实刺进了他的腿中。 若非修为境界领先甚远,一切妄图用丹力护盾挡住符术全部攻击的想法都是徒劳。可借天地自然之力为我所用是符箓修士最大的优势,但可惜的是施放符术的过程实在有些长,尤其是在斗法中就更显得漫长了。你死我活的斗法之中,一线之差,往往就是生死之别啊! 锐利火针透体而过,虬须道人失声痛呼,此时他满心都是后悔,后悔动手太慢,后悔太过轻敌,否则斗法之初就能控驭法器将这阴险的怪胎生生劈的形神俱灭,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这厮古怪太多,行符太快,腿部受了重创的虬须道人已无再与他进行符术对攻之念,驱动所有丹力于法器之上消解引金符,只求先尽快脱身。 只要当下能摆脱对方手手快的局面,只要自己能有一点调整的时间,道爷定要你形神俱灭。 虬须道人奋力一搏终于见效,引金符对法器的束缚被提前消解,法器回转,道人如愿以偿的踏上了法器。 道人刚刚腾空而起,耳际却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爆鸣,又这么快?这个念头方一闪现,便觉后背处一片灼热,再然后……道人“嘭”的一声从空中坠下,爬在地上的他整个身体破的跟筛子一样,血喷如柱。 纵然是修行者,受了这样的重伤也注定是活不了了。 随着道人坠地身死,空中的那柄松纹剑也当空掉落下来,正好插在距离道人不远处的碧草地上,剑柄摇动不已发出些微清音,似在呜咽。 眼见道人已死,叶易安也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行符是一件极耗丹力与心力的事情,以元丹期的丹力一天行符两次就属正常,此后每多一次都是对丹力极大的考验。 护盾的消耗之外,适才他片刻不停的连行三符,早已是透支到了极限。若适才第三道离火符未能建功的话,他就只能引颈就戮,再无一战之力。 趺坐休息了一会儿后,叶易安连导引搬运的功课都不敢做,起身便向谷外走去。 走不几步,他又转身回来,直接到了道人身边。 道人身死之后,作为辅助类术法的袖里乾坤也再难维持,原本里面容纳的东西散乱的洒了一地。叶易安也不及细看,草草收捡着一股脑收进了自己的袖里乾坤中。 将道人拖进茅舍,叶易安一把火将房子点了。而后又拖了几捆柴草到道人身死的地方盖住血迹,依旧是一把火点着。至于那把松纹剑,带着实在危险,扔了又着实有些可惜,最终被放置在了石洞中的一道石缝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叶易安再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出了小谷。 初时是走,待丹力慢慢恢复些后,他便即刻用上了缩地成寸的术法,总之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小谷越远越好,道门实在太庞大了,对上他们,再多的谨慎小心都不过分。 直到离开小谷已经上百里,襄州城墙已清晰可见时,叶易安绷紧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下来。 放慢速度安步当车,在秋日夕阳的余晖中,他一步步走进了襄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给你爹省点心吧 襄阳居秦岭余脉,处汉水中游,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自古便是贯通南北、承启东西的交通要辏,南船北马汇聚之地。地理位置如此重要,加之本城又是国朝最为著名的漆器中心,纵然天色已近黄昏,襄州街头依然是熙熙攘攘,喧闹不堪。 进得城来,叶易安耳听着市井嘈嘈之声,眼看着人流如织的繁华,对比凤歌山与小谷中的日子,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缓步走在热闹的街市中,感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人间烟火气息,叶易安一直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林子月是那种走在热闹的城市街头就不适应的修行者,叶易安却是不同,他不仅不排斥这种环境,此时此刻甚至还有些享受的感觉,真正彻底的放松。 缓步徐行,不知不觉中就看到了前方的望江楼。 几乎任何一座傍水而建的城市都会有一座名为望江的酒楼,且往往还是本城最好的酒楼,襄州的望江楼也不例外,尤其是楼中自酿的襄阳醉当真是让人一饮之后再难忘怀。 国朝有八大名酒之说,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剑南道的剑南春酿,坊间传言酿出襄阳醉的大酒师就是望江楼从剑南道重金礼聘过来的,半年前在襄州城时叶易安曾慕名一尝,至今记忆犹新。 茶性清,酒性洁,且若是能静心品味,此二物皆能将饮者引入得意忘言的玄远之境,是以素来为修行者爱重,甚或痴迷。眼见望江楼便在前方,叶易安居然动了几分酒性,脚步一转便入楼而来。 刚进门就听到二楼上有人在吵闹,动静很大。叶易安原也没在意,找了个座头正要坐下时却听到了小胖子那熟悉的声音。 这还真是巧了,不过这小胖子还真是个惹祸精,只要他在的地方准保消停不了。 坐是坐不下去了,从看热闹的人堆中挤上二楼,入眼就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局面。 半年没见,小胖子除了身高蹿了一截儿之外,其他的居然都没变,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个样子。乍一见到他,叶易安心底竟然油然生出些亲切来。 此刻小胖子正满脸涨红的瞪着对面一个弱冠年纪的青年,这青年衣衫锦绣,敷粉簪花,正是当下风尚中风流公子的标准打扮。这样的人只看一眼,也知道其出身必定是非富即贵。 小胖子与簪花少年身后都站着一帮人,跟着簪花青年的看着极象是府中的帮闲,至于小胖子身后一望便知是市井中的混混头子。 双方飙在一起对峙,场面上却是小胖子这方明显落了下风,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个平日走路恨不能打横的大混混儿们一个个缩头缩脑,脸上的苦色之重差点能拧出水来。 他们既然是这个怂样,小胖子再起劲气势也撑不起来。看到这一幕倒让叶易安奇怪了,那簪花青年是谁啊,能让别驾府的方小爷都吃瘪。 好在看热闹的人多,低低的议论声也多,一会儿功夫叶易安就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簪花青年名叫王世杰,乃本州王使君家的二公子,双方起冲突的原因就是为了争一间雅阁。 望江楼二楼的雅阁虽多,但江景最佳的却只有一间,王世杰与方启杰明天中午都要这间,双方就杠上了,谁也不肯让谁,任掌柜在一边苦劝也是无用。 就等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局面蓦然一变,那占着上风的簪花青年不惯于被这么多人围观,心烦意乱的又看小胖子咬牙不让,脸色阴沉的一挥手,“既然好说着不成,那就给我打”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那些帮闲顿时扑了出来,这些人总算顾忌着小胖子的身份绕开了他。 跟着小胖子的那些混混头子们欺压个平头百姓还行,此刻对上刺史府的二公子后简直就成了一群绵羊,敢还手的几乎没有,一个个抱头被人痛揍。 小胖子天然生就的江湖习性,这种性格的一大特点就是好面子,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搞成这样让他方小爷的面子往那里摆?脸色涨红的他二话不说,上前就冲那簪花青年狠狠踹了一脚。 一般来说,在这样的意气之争中虽然争的双方是官宦子弟,但他们是少有动手的,都是放手下人打。簪花青年没防着小胖子竟然主动对他出手,被这结结实实的一脚踹翻在地,衣服也乱了,簪着的花也掉了。从刚才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的狼狈不过是转眼间事。 簪花青年人还没爬起来,口中先已叫开了,“给少爷打,打死了我顶着” 这样的事情实在没意思,叶易安原本没想插手。但见到那几个刺史府的帮闲围住了小胖子,大混混们却没一个上前的时候,终究是不能不管了。他总不能眼看着小胖子在自己面前被人打吧。 叶易安分开人群向小胖子走去,其间有两个刺史府帮闲上前拦他,直接用无影脚绕了过去,那两个帮闲只觉眼睛一花人就没了,别说拦人,衣裳角都没捞着一下。 这个时候看到叶易安,小胖子的惊喜可想而知。但叶易安开口的一句话让他白嫩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给人陪个不是,咱们走” “什么?” “想走,晚了!” 王世杰与方启杰两造里都炸了,叶易安没理会那个王世杰,看着小胖子,“你要不听,我可走了”说完,当真转身要走。 这下小胖子真急了,以他的性子挨顿打真不算什么,但一则怕当众挨打面子上过不去,再则也怕叶易安这一走就再找不着人了。好歹刚才踹了王世杰一脚,现在说个软话也不算很吃亏,涨着通红的脸憋了又憋,终于憋出了一句赔不是的话。 说完,小胖子头一低,跟在叶易安身后就要往外走。 他俩都没走成,看着身前堵的严严实实的帮闲们,叶易安回过头来。 王世杰阴沉着脸,“方胖子你过来让少爷踹一脚,要不然,哼!” 小胖子脖子一梗,要说什么时却被叶易安拦住了,“你先让人动的手,方公子也已经赔了不是,还不够?”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地方还轮不到你说话” 对这种货色叶易安真是无语的很了,道理说不通也就不再说话了,脚下一提一踹,挡在他面前的那个帮闲就飞了出去。 一脚既出,脚脚不停,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叶易安的身影如穿花蝴蝶般来去,每一次起脚必有一人飞出,一连串砰砰声响中,簪花青年带来的帮闲就再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了。 从发动到清理完毕,前后不过十数息的功夫,叶易安收脚停住身子时,最后一个帮闲堪堪砸在地上。 方才还热闹无比的望江楼上下寂静到落针可闻,许多看热闹的人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嘴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了,就这么瞠目结舌的看着叶易安。 叶易安看了唯一站着的簪花青年一眼,他的眼神很平静,簪花青年却是全身一哆嗦,身子不由自主的连退了好几步。脸上青红一片,跟见了鬼一样。 收回目光后,叶易安拉住反应过来后跃跃欲前的小胖子直接往楼下走去。 这时节小胖子如何肯走?头极力的向后扭着,身子一蹦一蹦的。 见状,叶易安低声了一句,“给你爹省点心吧”这才让小胖子止住了蹦跳。 腿安生了嘴却不肯安生,仰着头夜枭般的大笑了三声后,这才跟着叶易安往下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新鲜出炉小捕快 一路走过,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自然分开,两人很顺利就到了望江楼门口。正要出门时,一辆轩车结结实实挡住了前路。 车门开处,两个人走了下来,前面的是个满身熏香浓郁到呛人的青年,后面的则是一青衣长随。 看到这人,小胖子“咦”了一声。 “方贤弟好久不见,改日若有暇记得来岘山寻我茶叙”熏香青年与小胖子寒暄了一句后便即回头催促贴身的长随,“二弟就在上面,还不快去唤他下来给我拿药”急促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烦躁。 小胖子拱手还礼,嘻嘻一笑,“好说,好说” 出了望江楼,小胖子咯咯的笑个不停。笑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扭头来看叶易安。 “听刚才吩咐下人的话音,这人该是王世杰的兄长吧?他得的什么病?” “他是王世文,正是王世杰的亲哥,没听说他得什么病啊。两年前见他的时候还挺好,怎么到岘山结庐读书了两年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自开国以来,国朝的读书士子们就有两大风尚,这个叶易安也是知道的。一个是漫游,就是读完书后并不急着参加科举,而是打好包裹离家游历一段时间,有钱的骑马,没钱的骑驴,既为漫游名山大川,也为沿途拜访各地知名学者切磋学问。 漫游之外的另一大风尚就是读书山林了,这个阶段是在学堂的学习结束之后,漫游之前。士子们会选择一处清幽的山林结庐读书,主要目的是借山林的清幽对学堂所学进行总结自省,以图提高。至于读书山林的时间长短,一般而言不会少于半年,再长就是自己做主了。 读书山林两年能把一个正常人读成这个鬼样子?小胖子说的不错,刚刚见到的王世文的确就是一副鬼样子。 其人首先是瘦,瘦的简直快成一把柴了。其次是气色实在太差,纵然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也掩盖不住眉头眼角的青黑之气。跟这两样相比,更可怖的是这人身上纵然熏香厚到了如此地步,叶易安错身而过时仍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王世文可有不爱穿新衣的怪癖?” “他?以前衣服鲜亮的很,非湖绸不穿的,咦,还真是,他刚才的衣裳还真破” 听到小胖子这个答话,叶易安心头猛然一动,想起了师父昔年曾经说过的一件事,难倒王世文……“你找人去看看王世文在哪儿拿药,若是能探问出来他拿的什么药就更好了” 说完,叶易安又叮嘱了一句,“找两个真正能用的,像刚才那些货色就别拿出来现眼了” 小胖子也没多问转身就去了,没过一会儿再回来时脸上的尴尬之色已经褪尽,“那几个王八蛋小爷饶不了他们,不过细想想,刚才那场面他们也确实为难,毕竟王世杰他爹是刺史” 叶易安扭头看了看小胖子,而后摇了摇头,“好交游没错,但什么样的朋友该怎样对待,你也该好好琢磨了” 小胖子答应的勤快,但真正听进去没有,听进去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随后小胖子就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叶易安也没说的太多,只说自己的修行遇到了阻碍,短期内难有突破,山里住的久了难免静极思动,就下山来逛逛。 听到这个小胖子顿时喜形于色,拉着叶易安就往家里走去,只说这些日子他爹问过好几回的。 当晚,叶易安就在别驾府吃的饭,将要吃完时,方竹山从外面走了进来,陪着饮了一盏酒后,便将叶易安叫到书房说话。 书房中只有两人,方竹山问了叶易安这半年的去向后说到了一个消息。在当前“开元”这个年号用了二十九年之后,方今天子有意改元。 一遇改元,按照惯例便会颁布推恩令推恩天下,据方竹山从吏部同年那里探得的消息,这次推恩之中有一条是便是针对在任五品以上官员的。 国朝的流内品秩官分为九品,九品之内又分三等,其中五品和三品就是两个门槛,三品以上可服朱紫,是高级官员;五品以上可服绯红官衣,乃中级官员;五品以下则是低级官员。 按照朝廷规矩,以往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有恩荫子弟出仕为官的资格。这次推恩令却将这一资格放宽到了五品以上,方竹山身为襄州别驾,正是从五品,如此他就有了恩荫一子的资格。也就意味着他的两个儿子中有一个可以不经科举出仕,授从九品下阶官职。 从九品下阶乃是流内官中最低的一等,再加上恩荫出身的官员上升空间有限。方竹山大儿子读书有成,走这条路未免屈了些,他自己也不愿意。倒是正好给小胖子准备上了。 至此,方竹山也就把话挑明了,既然儿子志不在读书科举,而是对靖安捕盗有兴趣,那恩荫时自然就会替他活动一个刑名的官职。只是他又对儿子不放心,遂就想着让叶易安入行帮衬一把。 “官场险恶,就犬子那生性冒然一头撞进去总让人难以放心呐,你既是他好友,岂忍坐视?贤侄你性子沉稳,某是放心的,就当做个伴当陪他几年,待其宦海沉浮几遭,性子静定下来之后,某对贤侄自有回报。某既说的坦诚,也望贤侄坦诚相待。若你无意于此,只管明言就是,某也好另作安排” 可怜天下父母心,而且别人把话说在了明面上,叶易安也没什么反感的,静静听完之后只说了一句,“我与方少兄甚是投缘,只要是在襄州城内做事,一切听大人安排” 闻言,方竹山拈须而笑,“本朝虽有回避制度,但恩荫官倒还真不同于其他,再则他那芝麻绿豆官也碍不着某什么,吏部那里自有某来想办法,你放心就是” 当下方竹山细说了更进一步的安排,因推恩令还未颁布,小胖子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入仕。这段时间里叶易安可到州衙做个捕快,上面有方竹山看顾着,方便他尽快熟悉公门事务以及刑名里的门道。 待小胖子正式入仕之后,再将他调到小胖子手下,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届时即便方竹山秩满被调往别处,也能略略放心了。 流内为官,流外为吏,普通捕快就是不入流的小吏,有一州别驾亲自操办,叶易安入职的事情真是再快不过了。仅仅隔了一夜,到第二天下午州衙散衙时,所有的程序都已走完,换上皂衣红裹肚公人服的叶易安正式成为襄州州衙的一名小捕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圈套 州衙英俊冷酷的小捕快,望江楼前雪肤碧眼的波斯胡姬活店招。最近几日,这两个新出现的人物迅速成为襄州街头热议的焦点。 一身玄黑皂衣被腰间血色的红裹肚紧紧剎住,红裹肚左边插着一柄制式的铁尺,右边悬着一截锁人的铁链。一套原本极普通的公人服愣是让叶易安将精明干练的意味穿出了十足十。这般凝重的颜色再配上他那张俊挺苍白的脸,州衙新鲜出炉的小捕快自然而然成了襄州街头一道新鲜的风景。 无视又一波围观的人群,叶易安脚步不疾不徐的沿着街道向前走去。这已是他巡街的第十天了。 十天前他正式成为州衙捕快,见过都头孟煌之后就被安排下了巡街的职司,从那日起,他每天的职责就是全服披挂之后在街上来回游走。 襄州州衙共有一百四十四名捕快,十二人一班,设班头一人管领,共计十二班。对于这些捕快而言,巡街与公堂站班是最让人厌烦的事情。刺史升堂必得三班衙役站班,这是轮值的活儿,轮到谁也不敢马虎,毕竟使君大人就在上面坐着。但巡街可就不一样了,谁也不愿出去吃灰。 久而久之,捕快之中就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共识,唯有那些最窝囊的捕快才会干巡街这种脏活儿。 叶易安是别驾大人亲自安排进来的,甫一入职就被安排去巡街,这让许多人初听之下简直不敢相信。孟都头玩儿的是哪一出?这叶易安肯干? 预料中的纷争并没有出现,那个看来并不像是善茬子的叶易安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派差去巡街了,而且每天的巡街可谓是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短短几天,因为他,连带着州衙捕快们的整体形象都好了不少。 沿街走到禹王生药铺的店招下时,叶易安转身折了进去。从巡街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留意这间生药铺,但进来这却是第一次。 禹王生药铺是襄州城内最大的几家生药铺之一,叶易安关注它的原因很简单,当日王世文急着找弟弟王世杰拿的药就是出自这间生药铺。 药是王世杰亲自来拿的,随便谴一个仆人就能办的事非要自己做,再想想他的身份,这样的举动本身就是反常。更反常的是他买的什么药居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而小胖子找来打探消息的人却已失踪了好几天,音讯全无。 事物反常必有妖异啊! 叶易安刚一走进生药铺,顿时就有一个学徒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让座让茶殷勤的很。 “近来城中多次走水,州衙有令,城中各商贾贸易行均需尽力于防火事务。此来不为搅扰,各处看看也就走了”叶易安谢绝了那学徒的让座让茶,口中说着人已往铺子后面走去。 学徒闻言,请示了前堂掌柜之后便陪着他四处转看。禹王生药铺面积很大,除了前面的铺面之外,后面尚有四进院子,多是仓库与药房。叶易安看得很仔细,却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只觉得这生药铺的规模着实是大,收药的种类也繁杂的很。许多其它药房不收的这里都不拒绝。 “贵店可在别处开有分号?” 学徒的伙计闻问摇了摇头。 只这一个铺面,能撑起这么大的库房?这许多用量极少的生僻药草最终落向了何处?疑惑油然而生,叶易安却未曾宣之于口。 很快就转到了第四进院落,学徒的伙计看着紧闭的院门一脸为难,“这是敝号东主的私宅,敝东主生性好静,公爷你看……” 叶易安看了看深闭的院门笑了笑,“里面既不是库房,不看也罢,记得提醒一声防火就是” 平平常常的从禹王生药铺里出来,叶易安继续巡街。就在这天上午的巡街将要结束时,一个青衣汉子匆匆忙忙的到了他面前,“公爷,那边有人殴斗,再不管怕是就要出人命了” 青衣汉子领着叶易安离开了主街,三穿两绕的到了一处穷巷前,伸手一指:“就在里面” 眼前的穷巷非常逼窄,再从黯淡的光线看来,另一头必定是被堵死了的。这分明就是个只通一头的死巷子。 黯淡的光线中,隐隐绰绰的可以看到一群人拥在一起,不时的传出殴斗呼喝之声。 “嗯,你且在此看着,待我到州衙叫人来”叶易安只往巷子里看了一眼,撂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走,异常的干脆利落。 青衣汉子没料到叶易安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当即就愣住了,待叶易安都走了好几步后方疾跑上前,“公爷,这是要打死人的,怎么等得了?” “这般的好勇斗狠之辈打死一个少一个祸害,都死干净了最好”叶易安头也不回,只是向前。 此言一出,青衣人更无别话,从后面急窜而上意图将叶易安制住。 孰料叶易安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青衣人身子刚动他已疾转过来。 虎扑而上的青衣人只觉眼前一道影子闪过,而后猛然一黑,刚刚扑倒一半的身体就此凌空倒飞出去猛砸在墙上,直到倒地之后,青衣人才感觉到脸上的剧痛,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半边脸都已塌陷下去,似是被几十斤的重锤狠狠砸过一样。 意识勉强到了这里,青衣人满嘴的碎牙都不及吐出,人就昏死过去。 叶易安收脚转身,面前已多了好几个人挡住前路,与此同时,身后也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分明是穷巷中的那些人正往外急赶。 叶易安看着对面那个明显是领头人的三角眼老者,淡淡的问了一句,“王世杰让你们来的?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击朝廷公差,这个罪名你们吃得起?” 三角眼老者双眼猛然一缩,口中却是什么都没说,等着前后的人聚齐合围之后,咬牙吐出了一个字,“上” 这些人跟当日望江楼上那群帮闲不可同日而语,个个身形健硕到衣服都要撑爆,神气完足,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是久练过拳脚的。 这些人也没讲什么江湖道义,随着三角眼老者一句话,十几个人一起扑了上来,看他们这架势,若非地形受限的话,一起来的三十多号人只怕谁都不会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灵眼与五石散 这些人扑上来的同时,长吸一口气的叶易安动了,因为速度太快,几乎是刹那之间他就化身成了一片影子,身形如清风般在那十多人的缝隙中穿插。 人如风影,脚如重锤,双方甫一交接的刹那,第一个人凌空飞了起来,直到身子飞上半空之后,这人的惨叫声才刚刚出口。 而后,三角眼老者看到的就是一个又一个弟子不断飞起来,此起彼伏,中间竟是连半点停顿都没有,默契的就像是双方早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有的人飞起时还能惨叫一声,大多数却是叫都没叫,举凡没叫的倒地之后连挣扎都没了。 这……这……是什么状况? 仅仅数十弹指的功夫,三角眼老者蓦然瞪大的眼睛还没恢复过来,刚才的十几人就再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了,而那个快到如幻影一般的煞星正急速向他们冲来。 同样的过程再次上演,就连三角眼老者也没能挡住一丝半毫,当第三十二个人也飞起来时,影子还原成了叶易安,拍拍手,粗重的喘息了几声。 便在这时,前方的巷子里有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叶易安转身,平静的等着。 人未到,声先至,“叶哥,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话刚说完,前方左侧的巷道里冲出了小胖子,因为跑的太急,他的脸上涨的通红。 冲出巷道不几步,小胖子猛然停住了,喘气都给忘了,眼睛呆愣愣的瞪着唯一站着的叶易安。 紧随其后又有十几个捕快从横巷里冲出来,而后……这十几人也都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状况? 此前小胖子收到风声说有人要伏击叶易安,闻讯之后当即赶往州衙拉了这票人赶过来,一群人急赶慢赶,谁想到来了之后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 设下伏击的倒了一地,唯一还站着,且看起来还是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居然是被伏击之人。你娘啊,这可是三十多人,三十多个清一色练过拳脚的健硕汉子,算算时间,就是他们自己一个一个往下倒该也没这么快吧! “叶哥,这都是你揍趴下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胖子,不过叶易安却没理他,走到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老捕快面前拱手道:“禀雷副都头,在下适才巡街时,忽遭这些歹人伏击。此辈当街聚众行凶朝廷官差,目无法纪,实属胆大妄为,俯请雷副都头严捕严查” 副都头雷云长着一张冷脸,深深看了叶易安一眼后手一挥,跟他来的那些捕快们四下散开收拾局面。 眼见雷云也去查看那些倒地的青衣汉子了,小胖子凑上来低声耳语了一句,“城中可是不能用术法的,要是被广元观的丹元镜给标记上,那麻烦可就大了” 叶易安摇了摇头,小胖子双眼一亮,“没用术法?没用术法就把三阳帮精锐一股脑给干翻了!叶哥,这是什么手段,你可得教我” “三阳帮?” 小胖子解释了几句,三阳帮从码头起家,如今已是本地最有实力的帮会,襄州漆器外运中几乎所有最有油水的都被他们给包揽了,靠的就是敢打能打,这个帮会可谓是人财合一,帮众又够凶残亡命,即便是州衙中的捕快也都不愿轻易招惹他们。 叶易安伸手指了指那个仆倒在地的三角眼老者,“这厮可是帮主?” 小棒子摇摇头,“三阳帮帮主李云复镇守老巢,素不轻出” 说到这里,小胖子蓦然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说,马小七找到了” “噢,人在哪儿?” “人在江边找到的,尸首都泡烂了,我也是刚听老雷说起” 马小七之死再结合刚才的这次伏击,看来王世杰已起了警觉之心,不能再等了!一念至此,叶易安瞥了雷云一眼,“这个雷副都头靠的住?” 小胖子闻言眨巴眨巴眼睛,“那得看干什么事了。论资历、本事与口碑,此前都该是他继任都头,事到临头,孟煌那厮把妹子送给王世杰做了便宜大舅子,硬生生横插一杠子把都头抢走了,别的事不敢说,但要对付孟煌的话,老雷绝对靠得住” 两人正说到这里,雷云走了过来,“伏击叶兄弟的总共三十二人,弟兄们都认出来了,全是三阳帮里最知名的打手” 言至此处,雷云既震惊而又玩味的看着叶易安,“三十二人虽然一个没死,但断胳膊断腿的却有二十七个,这些人就算没彻底废了也差不远,叶兄弟真是好本事啊” 叶易安笑笑,“在下尚有一事相请,还望雷都头玉成” “什么事你说,只要能做到的,某决不推辞” 以雷云的性格而言,话能说到这一步在他已经算得上是豪气干云了。但当叶易安将要办的事情说了之后,别说是他,就连小胖子的嘴都紧紧抿到了一起,“叶哥,这事儿……太急了吧,也未免太险了” “险什么,又不是去抓人,不过是找件东西罢了”叶易安双眼只是紧盯住雷云。 脸色变幻了几遭后,雷云咬牙声道:“此事我亲自去办,你说的那东西只要有,某就一定就给找出来,只是……” “后面的事情在下自然会给都头一个交代”叶易安将“都头”两字咬的极重。 雷云盯住叶易安,随后目光又着落到小胖子身上。小胖子一脸的凝重,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至此,雷云再也不说什么了,点了两个捕快便匆匆而去。临走之前交代一众捕快唯叶易安之命是从。 若是之前即便有雷云这样的交代,那些捕快也不会真正听话。但此刻,有那一地的青衣汉子衬着,旁边又站着小胖子,当叶易安说起事时,众捕快们还真没有一个找别扭的。 留了三四个人看住场面通报州衙后,叶易安带着其他十名捕快急速离去。 穿过横巷进入主街,叶易安一路向前,到禹王生药铺时整支队伍一拐,径直冲了进去。 热闹的生药铺内突然冲进一群凶神恶煞的捕快,顿时就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情景,叶易安对此视若无睹,一马当先直往后冲,早得了吩咐的众捕快紧随其后,整支队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 一路没有顾盼与耽搁,叶易安直接冲到了禹王生药铺后的第四进院落前,没有叩门,没有通报,抬脚一踹,本就虚掩着的大门轰然中开。 进了院子之后,众捕快迅即分散开来,窜入院中的每一处房间。 见场面完全控制住后,叶易安方才真正安下心来。 院子里一片嘈杂声中,分散开的众捕快陆续来报。禹王生药铺掌柜并不在院中,各间屋子里也并未发现异常。 听众捕快这么一说,小胖子有些稳不住了,“怎么会……”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叶易安给瞪了回去,“刘班头,劳你大驾,把那些女眷都给我押出来” 面相老成的刘班头本想说点什么,但对上叶易安那张苍白的脸后,原本要说的话又都吞了回去,只是遵照吩咐将女眷们都从各屋赶了出来。 看着这些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人,叶易安瞅了瞅刘班头。 刘班头心底叹了一口气,脸上却黑沉下来,做捕快多年,他这一寒下脸来着实让人心里发憷,尤其是对这些女眷们而言。 “韩继宗的事情发了,他犯下如此重罪,九族同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言一出,院子里顿时就是哭声一片,刘班头办老了案子的,脸上没有丝毫松劲儿,字字句句将女人们推到了绝望的深渊之后,方才话风一转,露出了一线生机。 检举,揭发。无奈女眷们虽然颇想抓住这一线生机,却实在检举不出什么罪行来,甚至卖假药的事情都说不出一件。 刘班头也有些绷不住了,转头看了叶易安一眼,意思是从这群女人身上只怕是诈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叶易安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上前一步沉声道:“揭发不出什么罪行,难倒日常连可疑的行径也不曾见着?” 女眷们茫然对望,就在叶易安将要失望之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哆哆嗦嗦站起来,言说她几次值夜的时候都曾从窗缝中窥见老爷去了静室,却没有点灯,好久才见出来。 三更半夜不睡觉却去什么静室,滞留许久还不点灯,这下子别说叶易安,刘班头等人也察觉出了异常,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比邻着水井的静室位置很偏,面积也很小,里面只有一张香案,一只蒲团而已,空阔的一览无余。 不过这个却瞒不住经验丰富的刘班头,随着他一招手,捕快们顿时各找器物在屋里一面面墙,一块块地面的敲击起来。 待敲到西墙角跟儿时,有空空的声响传出。再一细查,覆盖着这块地面的青石板居然是活动的。 撬开青石板,下面顿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将点燃的柴草扔下去,刘班头只看了一眼便判断出下面并无别的出口。 熏了近一柱香的时间也没见着里面有什么动静,刘班头这才命人取水泼熄了柴草,此后就是等了。 等到勉强能下人的时候,叶易安手持火把第一个蹿了下去,小胖子与刘班头紧随其后。 举着火把在烟雾的余烬中走到尽头,就见到一处大小与上面静室差相仿佛的平场。 平场上纵横交错的挖出了许多地沟,地沟的左右及下方俱都被一种黑的发亮的石头覆满,沟内满灌的都是暗红的血浆。不知那韩继宗用了什么法门,地沟内满满的血浆竟然没有凝固,艳艳生鲜的好似在流动一般。 便在这些地沟交汇的中央处立着一只大小如石几的三足鼎,隐约之间似乎还有淡淡的异香传出。 幽暗的地下,灌满了不凝的血浆,纵横错乱如鬼画符般的地沟,还有那只古怪的三足鼎,如此阴森的场面让刘班头与小胖子毛骨悚然。 刘班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狗日的这个韩朝宗居然是个邪法方士,活该被烧死!叶兄弟,碰上这样邪性的场面,按规矩咱们的活儿就干完了,后面的就该通报广元观接手,你看……” 叶易安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雷都头还指着这个案子引出别的案子来,若现在交由广元观接手,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再则,这是个大案,现在一旦交出去,只怕兄弟们这趟就是白忙活了” 禹王生药铺作为襄州城内有数的大药铺,里面的油水不言自明。在这点上刘班头根本就不用叶易安多说什么,“那……” “先找个不惊动广元观的由头缉拿韩继宗,只要能拿住这厮,什么事儿都好办了” 刘班头点点头后转身就向外走去,“刚才问过了,韩继宗这厮是去了百花楼,没准儿现在已经跟婊子喝到榻上去了,我这就带人去拿他” “此人恐有妖法,刘头儿与众兄弟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宁可让他跑了也别伤着众位兄弟” “我省得”,刘班头去后,叶易安让人从上面扔下竹竿,远远的捅了捅那只三足鼎炉,等了一会儿不见异常,这才直接用竹竿捅开了鼎炉的盖子。 依然没什么异常,看来韩继宗这厮对这处秘密丹室还真是放心的很,居然没设什么禁制,又或者他不是不想,而是怕惊动了广元观的丹元镜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盖子掀开,顿时有一股异香飘散而出,叶易安闻了几下,精神居然为之振奋了些。 到这时,叶易安已然可以断定此前自己的怀疑不差。 走到小胖子身边向他吩咐了一回,小胖子听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下更无二话,蹭蹭蹭就去办事了。 一时间洞内便只剩叶易安一人,他没再理会那只三足鼎,蹲身下来摸了摸血沟内铺着的黑石头。 早在刚才看到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此物乃是曜灵石,正是凤歌山灵眼石屋的建造材料。 这种石头最大的功用就是能吸附天地原生灵力而后再缓缓释出,可谓是天地原生灵力最佳的收贮器。用它做建造材料,正能将灵眼的作用发挥到最佳。 修行界中众所周知,天地原生灵力至清至洁,越是诸气混杂的人口聚集之地便越稀薄。襄州的繁华在山南东道可谓是首屈一指,韩继宗在这城中弄这些曜灵石干嘛?更别说还有这些血浆了。 怎么想都透着古怪啊! 一时琢磨不出,叶易安站起身来将整个血沟走了一遍,初时还看不出什么,但越到后来脑子里的念头便越发清晰。 看似杂乱无章的血沟分明就是一个个云文图案,这么多云文图案汇集到一起,难倒……这就是师父当日所说的符阵? 符阵可以看做是符图的集合,拥有比符图更为强大的力量。每一个符阵的设置都有其特殊的功用,若这些血沟真是符阵的话,那这个符阵的功用又是什么? 不知不觉之中就走到了三足鼎前,叶易安手持火把俯身细查鼎身时,蓦然眼睛一花,似是被什么晃了一下眼睛。 这下反光是来自极低之处,叶易安放低火把蹲身下来后,蓦然看到的物事让他愕然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就在鼎之三足正中处的地面上赫然有一片黑如墨玉般的曜灵石,这些曜灵石呈环形排列,环形的正中央是一块碗般大小的空白。 就在这片空白处,有一股极轻极淡似水汽般的雾气不住升腾,但其腾起不足一尺高的距离时便似碰到了什么不可逾越的东西一样再难向上,最终只能缓缓下沉,落入四面汇聚而来的血沟之中。 这居然是一孔灵眼! 虽然跟凤歌山上如水桶般大小的灵眼比起来眼前这个实在太细小了些,但它的的确确是一孔灵眼。 这个事实完全颠覆了叶易安对灵眼的认知,但真真切切的事实就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最初的匪夷所思过后,叶易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惊喜。灵眼对于修行者而言不啻于命脉,若是能掌握一孔只属于自己的灵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响,有人从上面下来了。 叶易安收起纷乱的心思,举着火把向外迎去,待看清楚走在前面那人时讶然道:“别驾大人,你怎么下来了?” 一身绯色官衣的方竹山摆了摆手,双眼在火把的亮光下熠熠生辉,“贤侄,你可确定韩继宗在此间烧炼的是五石散?” 叶易安看看跟在叶竹山身后那人,笑道:“是不是五石散还得徐医士验过才算。徐医士,请” 跟在方竹山身后的正是州衙仵作班头徐光旭,兹事体大,他也没心思说话玩笑,顺着叶易安手指的方向到了三足鼎前,伸手在丹鼎中蘸了一指,而后先闻,再看,最后甚至将指上所蘸的粉末置于口中细细品咂。 方竹山紧盯着徐光旭的脸,兴奋、紧张、焦灼,诸般复杂的神情在脸上不断变幻。 徐光旭太清楚五石散究竟意味着什么了,惟其如此他更是倍加慎重,众人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后才见他结束沉默,向方竹山点点头道:“观其色,察其味,此鼎炉之中正是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与赤石脂,叶捕快判明无差,这的确是五石散” 听完,方竹山抿住嘴缓缓点了点头,脸色举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距他极近的叶易安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强自收摄下的激动。 “你先上去等我” 等徐光旭离开之后,方竹山看着叶易安点了点头,“贤侄,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现在就只剩一处地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虽千万人,吾往矣 叶易安明白方竹山的意思,但他却没有接话,有时候表现的太聪明了未必就是好事。 静静等了一会儿后,方竹山复又开口道:“启杰已将事情的原委与你的安排都告诉我了,马小七之死王世杰脱不了干系,只是此人虽有杀人的心肠,却断没有亲手杀人而后抛尸汉水的胆量。再结合适才你遭伏击一事来看,几可断定马小七是死于三阳帮之手” “那地方等闲人纵然去了也难以建功,时间拖得久了又难保不会生变。贤侄既有百人敌的手段,就再辛苦一趟吧” “大人有命安敢不从,只是此地也异常重要,容不得有什么闪失” “这是王世杰罪证的源头,某安能轻忽?你放心,我会让启杰亲自在此盯着。待我们上去之后,这地方不会再让任何人下来” 两人议定上去之后,方竹山当即命人放下青石板封死了洞口。叶易安走出静室就见到院落里密密麻麻沾满了皂衣红裹肚的公差,当是方竹山适才一并带来的。 方竹山唤过小胖子轻声叮嘱了几句后,便带着一班公差直奔岘山而去,他要去见雷副都头,更要亲眼看到从王世文处搜出的五石散。 方竹山刚走,叶易安也带着两班二十四个衙役直奔三阳帮老巢。 往日终日大门不闭的三阳帮老巢此刻却紧紧关住了门户,有跟随而来的公差正要上前喊话时却被叶易安给叫住了。 三十多个精锐伏击一个公差居然失了手,这本是绝无可能出现的事情反过来也将三阳帮逼到了死角。看大门紧闭的情形,消息必然是传回了。现在的三阳帮内只怕正在心慌意乱的筹谋应对之策。 这一喊话,没准儿就刺激他们做出了什么决定也未可知。 叶易安请三位捕快在三阳帮老巢的高墙下搭起两层的人梯,而后全力发动,在众捕快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化为一道风影循着人梯直接越过了高墙。 他刚刚消失在高墙那一端,外面的众捕快就听到一连串的惨叫声,而后“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众捕快冲进大门,入眼处就见到十几个青衣汉子躺了一地,尽管有几个人在不断挣扎,但能爬起来的却一个都没有。 此前见识过一回的那些捕快都被叶易安留在了禹王生药铺,随他来的这两班捕快毫无心理准备的目睹此状,再看叶易安时眼神全都变了。 你娘啊,这还是人嘛?难倒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绝顶高手! “随我冲,那些小喽啰且不必管,务必要擒住三阳帮匪首”叶易安无暇旁顾,一声断喝之后便率先向前奔去。 众捕快紧随其后往里间急冲,沿途就见凡有阻挡时,不论什么人来到了叶易安面前都是一脚即破。 抬脚,踹飞,收脚,疾行,甚至前冲的速度都未曾稍缓。 这真是让人目眩神迷而又热血沸腾的脚法啊,众捕快每看一次,士气便大振一分。整个二十多人的队伍在叶易安的带领下如离弦之箭向前射去。 快,更快,在这样莫之能御的锋芒面前,称雄襄州当年的三阳帮如土鸡瓦狗一触即溃,当叶易安一脚踹飞考究的雕花门户闯进高挂着忠义匾额的大堂时,报信的三阳帮众都还没到。 忠义堂内正有八人正在议事,乍见一群公差闯了进来,这些人俱都霍然而起。 叶易安双眼一扫,“谁是李云复?” 一个豹眼浓须,身形魁伟的汉子上前一步,“某家便是,尔等……” 前面四个字刚一听完,叶易安便已箭般前冲,抬腿处一脚向李云复踹去。 “嘭”的一声如中败革之音,这一脚居然生生被李云复一个肘锤给挡住了。 叶易安应势收脚,收的快去的更快,膝部一缩一弹,第二脚再次踹出。 李云复再挡 眨眼间,叶易安第三脚又至。 从第一脚开始,叶易安所用的脚法与攻击的方向就再没有丝毫变化,一切都是明明白白。按说这样单一的攻击套路可以有无数变招的方法应对,但李云复却什么都用不了。 只因为叶易安的脚法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根本没给李云复任何变招的时间,在这样的情势下,他若变招也就意味着自己解除防护。 叶易安的脚法实在算不得什么出奇,唯一的就是快,快如狂风骤雨,快到丝毫不容人有喘息之机,便是这一快破掉了李云复所有的机巧变化。 他不变,李云复便被逼的不能变,也不敢变。 如击败革之声不断传出,十余息之间,叶易安已踢出了十七脚,李云复也挡了十七次。 借力蓄力,借力发力,叶易安每一脚都比前一脚更重,每一脚都像一柄锤子狠狠砸下,且一锤比一锤重,根本看不到停止的尽头。 第十八脚踢出,李云复终于退了一步,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退到第七步时,背靠墙壁已是退无可退。 他退,叶易安便进,但脚上速度却是丝毫不减。 第三十二脚踢出,一声闷响在忠义堂内清晰传出,李云复的双臂的臂骨竟被叶易安生生踢断,脚下去势犹自未尽直击李云复的左颊。 又是一声闷响,李云复的左脸整个塌陷下去。 叶易安收脚看了一眼委顿在地的李云复后便将目光向另外七人看去。 这七人被众公差拦在战团之外,此时一接触到叶易安如有实质般的眼神,有的目光游离,有的躲闪,还有的干脆直接垂下了头。 正面与官差对抗已属不智,更何况这样的官差又怎么正面对抗? 李云复是三阳帮中无可争议的第一高手,适才那毫无花巧却又惊采绝艳的一战不仅彻底废了李云复,更将这些观战者的斗志瓦解冰消。 “锁了”随着叶易安这一句淡淡的吩咐,三阳帮高层被一锅端了个干净。 此前损失了几乎所有核心战力,此刻又逢老巢被端,纵横襄州多年的三阳帮就此烟消云散。 拿了这些人后,叶易安却没回州衙,而是一股脑将人带回到了禹王生药铺。 方一走进院子,就见到孟煌铁青的脸,还有那喷涌而出的叱骂,“叶易安你发了失心疯不成,擅自行动……” 没容他继续骂下去,叶易安只回了一个字,“滚” 孟煌脸色猝变,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就在他正要发作时,叶易安身后的院门处一队人被锁拿进来。 看到这群被锁之人,孟煌跟活见了鬼似的满眼不可置信,不说他,留在院子中的捕快们亦是哗然声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后患 叶易安看都没再看孟煌一眼,也没理会捕快的群情哗然,径直走到了眉花眼笑的小胖子面前,“有人下去过?” “鸟!方小爷也不是吃素的,就凭孟煌这卖妹的夯货还不够看”小胖子一张元宝嘴都要笑成三瓣了,“一战成名,你可真是一战成名了。叶哥,你这手拳脚功夫要是不肯教我,那可别怪我要割袍断义了” 什么一战成名叶易安根本就不在意,做捕快乃至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来襄州的目的罢了。此时此刻能让他在意的便只有下面那间暗室。听说他离开后便未曾有人下去过,这才放心。 “暗室中的事情就烂在肚子里吧,切不可说漏了嘴。老刘与徐仵作那里你也去交代一声,他们就是对着浑家也不能说。此外你想法子把这处宅子给我弄到手,多少钱我来出。这两件事你要是办的快,办的好,《无影脚》与《灵犀指》我都可传你” 小胖子闻言,当即仰头三声大笑,“好说,这事我定当妥妥的给你办下来” 说完了这事,小胖子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左右瞅瞅见捕快们都离得远,遂低声问了一句,“叶哥,五石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如此看重?” 此时就是坐等方竹山返回,左右也是无事,叶易安便轻声的给小胖子解释了一回。 五石散原是魏晋六朝时一个修习外丹道的炼丹方士炼丹失败后的偶然产物,此物对于修行者境界的提升毫无帮助,但服食之后却能惑乱心智,使服用者产生飘飘欲仙的极度快感,在药效制造的幻境内,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成什么,真是快活到了极点。 既然有这么强大神奇的功效,五石散的流行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极短的时间之内它便如星火燎原一般在当时的贵族富豪圈子中传开。 只是贵族豪富们争服五石散的时候,谁也没料到这别号“神仙药”的五石散居然有两个要命的副作用,一是极易上瘾,且一旦上瘾便如跗骨之蛆再难戒除;二是此物对身体的伤害太大,长期服食不仅会使人变瘦变黑,体质嬴弱到甚至走路都艰难,更可怕的是它还会导致人的皮肤失水硬化,最后发展到触之即疼,一碰就碎的地步。皮肤碎裂后出现的伤口根本无法愈合,于是就流黄水流脓汁,整个人臭不可闻。至于最后的结局便也只剩一个痛呼而死了。 因五石散流行太广,甚至影响到了当时贵族豪富们的生活习惯,譬如彼时的贵族男子好穿旧衣破衣,皆因新衣太硬让他们那硬化的皮肤受不了;再譬如彼时的贵族男子好敷粉熏香,实是为了遮盖身上不断散发的臭味。 五石散祸害太烈,最终为朝廷禁绝。有此前车之鉴,后世都将之列为第一等禁药,本朝自然也不例外,早在国朝初年就颁布过禁炼五石散的诏书,诏书之内明言一切与五石散有关碍的人物都以重罪论处,遇赦不赦。修行界内,历任大道正也都颁下过禁止修行者炼制、售卖五石散的法谕。 可以说不管是在人间世还是修行界,五石散都属于碰都不能碰的禁忌。只要跟他沾上边,不死也得脱层皮。 小胖子听完,咋舌了好一会儿,蓦然嘿嘿贱笑起来,“王世杰对他哥还真是贴心的很哪!这王八蛋既然沾上了五石散,那……” “王世杰干的事情实属丧心病狂,有这么个儿子,他爹也跑不了了”言至此处,叶易安也笑了笑,“若无意外,下次你再撂牌子的时候就该说‘我爹是刺史’了,这可比我爹是别驾有气势的多” 这话当真是说到小胖子心坎上了,连串贱笑滚滚而出,好容易笑完之后方才勉强压低声音道:“难怪刚才我爹来的这么快,平时都是压着四方步的,原来是奔着刺史去的,好,有前途” 叶易安对这货是彻底无语了。 旁边的孟煌看到两人这样子,一口牙都彻底咬碎了。但他却实在没有很好的办法,方启杰可不是他能压得住的,现在更添了一个叶易安。 孟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兔相公般的小白脸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拳脚,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把整个三阳帮给挑了,就连号称襄州拳脚第一的李云复也被打出了狗脑子。 若要不信,李云复等人俱已就擒,那二十多个捕快也不可能同时骗他。 但要相信的话却实在是难,狗日的,这还是人嘛,简直就是人形凶器啊! 此来的任务注定是完不成了,想到要这样两手空空的去面对正热锅蚂蚁般的王世杰,孟煌更添了一阵脑仁子疼。 罢了,与其留在这里尴尬,还不如先回去再说。 见到孟煌悄无声息的出了院门,叶易安拍了小胖子一下,“找两个信得过的捕快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摸住王世杰的下落。你爹马上就要收网,这个时候可别让王世杰给跑了” “小爷还没在他头上拉屎撒尿,能让他跑了?”小胖子屁颠屁颠的就去寻人。 又等了一会儿,方竹山还没到,不过刘班头等人却先回来了。 叶易安见他们空手而归难免有些失望,但细一想也是正常,韩继宗既然能炼制五石散,必是外丹道中的鼎火修士无疑,这样的修行者自然不好抓。 这又是一个后患哪! 刘班头等人回来后没多久,方竹山终于回来了,问过三阳帮之行的结果后,密声嘱咐道:“大局已定,我这就带人去拿王世杰,而后带着他两兄弟去寻王扶远说话。你领一班捕快严守此地,未得我之手书,任谁也不能下那密道。此乃最重要之罪证,切切” 交代完后,方竹山便匆匆而去,一并将他此前带来的捕快尽数带走,小胖子也一起去了。于是,整个院子里便只剩了叶易安及刘班头等人。至于韩继宗的那些家眷早被撵进柴屋锁起来了。 剩下的这十来个捕快正是最初随他一起冲进禹王生药铺的,见人都走干净之后,叶易安向刘班头等人一笑道:“诸位今天着实辛苦了,只是现在还得再受受累,务必好生搜一搜韩继宗的罪证” 方竹山走时已明令此地由叶易安负责,他此言一出,众捕快顿时雀跃着奔向了不同的房间。韩继宗家产抄没入官已成定局,在此之前大家发一注横财也不碍着谁。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直到天色黑定许久之后,才见副都头雷云拿着一纸方竹山的手令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夜杀 命人将韩继宗的家眷押往襄州大狱下狱候审,将禹王生药铺查封并密留一班捕快驻守以期捕拿潜逃的韩继宗。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雷云命心满意足的刘班头等人先走,却特意叫住了叶易安。 此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白天热闹的街头现在却一片寂静,两人在月色中并肩而行,脚步声远远传出。 雷云边走边偏头看了叶易安一眼,心底深深的叹息。 是他叫住的叶易安,但现在两人并肩走了许久,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成为捕快不过十天,十天里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被许多捕快私下里讥为窝囊——有那么硬的靠山却连顶一下孟煌都不敢。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个最年轻的窝囊捕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实在是太惊人了。能隐忍之人谁无心机?有心机又有本事,更重要的是今天又立下如此大功,而他本就是方别驾的亲信。手下里突然出了这样一个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的人物,真是要命啊。 孟煌肯定是不行了,自己坐上都头之位已是必然之事,只是这都头的位子能坐多久?又该怎么应对叶易安这个属下? 这个问题不想则已,一想就头疼,想得越多头越疼。 良久之后,雷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叶易安,某还真是羡慕你年轻有为呀” 雷云的心思叶易安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此前雷云不说话他也不好说什么,要不倒显得小人之心了。 现在雷云既然开了口,叶易安便索性停下脚步把话直接挑明了,“都头,我这捕快注定是做不长的。至多三四年,少则一两年之内必会求去,在此期间还请都头多多照拂” 月光下,叶易安眼神坦然,尽显他这番话乃是出于真心。 这番话对于此刻的雷云而言不啻于久旱之甘霖, 看着面前的叶易安,此前方别驾关于他的几句话自然浮上了雷云的心头,原本有些模糊不明的意思顿时无比清晰起来。 两下一印证,如释重负的雷云哑然而笑,暗骂自己庸人自扰,免不得要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笑话了。 真是心急生乱啊,怎么就没想到叶易安人如此年轻,听说又是读书人出身,这等文武双全的人才,方别驾既视其为亲信,又怎会只给安排一个捕快的前程? 正如方别驾所言,他来就是学习的,时间一到,纵使自己这个小庙想留他也留不住了。 心情大好的雷云再开口时先打了个哈哈,“见笑了。巡街的差事不必再提,老弟你说就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你想干什么,老哥哥定然都依你” 叶易安闻言眼神一亮,“听说咱们州衙大狱去年出了一件奇案,一个死囚居然越狱逃跑了?” “莫说这事,真是丢人到家了。怎么?你想接手这个案子?” 不等叶易安说什么,雷云先自点了点头,“老弟好心思啊!你的本事不必说了,但资历毕竟太浅,若是现在就接手案子,既难有头绪也压不住别人说闲话。但若不能办案,想学什么就终究隔着一层。这等情况下,接手这个案子倒是正好” “这是个没人抢的活儿,你接手了也就没人会说什么。再则这个案子能办出来自然好,办不出来也没人会指责,毕竟对上面是已经了结了的。正是绝佳练手的材料” 叶易安原本还有一丝顾虑,怕冒然抢着要办这个案子会招人疑虑,雷云这番话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当即拱手致谢,“多谢都头成全” “好说,好说”今晚的雷云真是异常亲切,丝毫看不到他招牌似的冷面,“某授你全权,老弟你尽管放手去办就是” 此后的路程中两人言笑甚欢,直到叶易安租住的房门前方才欣然而散。 叶易安租住的是州衙附近一户人家隔出的别院,院子不大却收拾的洁净雅致,尤其是院中的那一丛修竹更是合他的心意。 进了院子关好门,叶易安将到正房门口时,身子蓦然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明亮的月色下,院中修竹丛后走出一个人来,其人望之四旬左右,面白微须,颇有几分洵洵儒雅的气度,只是,这份踏月而出的儒雅却全被眼神中的疯狂破坏无遗。 “韩继宗?” 来人并未否认,那便就是承认了。 韩继宗满布血丝的眼睛紧盯在叶易安身上,藏在身后的手动了几动,似乎想做些什么,却终究没做出来。 叶易安身体紧绷,脸上神情却看不出太多的异常来,只是眼角的余光自转身之后就再没离开韩继宗藏起来的那只手,“今时今日,韩掌柜的时间何等宝贵,却漏液相候于某,未知有何见教?” “叶易安,你即刻陪我到禹王生药铺,待我办完事后将我及家眷送出城去。做到这些我便饶你一条狗命,否则,明年今夜就是你的祭辰” “噢?” “你不信?” 叶易安迎着韩继宗的眼神和煦声道:“你所说之事我根本做不到,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眼见韩继宗脸色开始狰狞起来,藏于背后的手蠢蠢欲动,叶易安声音愈发温和轻柔,“禹王生药铺已被查封,此刻里面就驻有一班准备拿你的捕快,这地方肯定是回不去了;不过你的家眷……” “我的家眷如何?” 韩继宗此刻对家眷表现出的急切让叶易安眉头微微一跳,“就在适才我回来时,你的家眷已被押往州衙大狱。不过这些人倒没甚要紧” “你能将她们弄出来?”韩继宗问过之后略一迟疑,而后咬牙道:“也罢,你若将她们交给我,并护送我们出城,我便……饶你不死” “你真当州衙是我开的?能将那么多人弄出来还护送你们出城?” 叶易安说话时,眼睛紧盯在韩继宗脸上,不放过他神情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我就是一个小捕快而已,要把你所有家眷一起弄出来是不可能的,不过……” 总是在彻底堵死之后马上给出一线光明,韩继宗在绝望与希望中不断被撩拨,心神实已到了焦躁爆发的边缘,厉声追问,“不过什么?” “弄出所有人虽不可能,但要弄出一个某总还是能保的” “叶易安,你真是想死不成” 眼见韩继宗已经癫狂,叶易安蓦然一声低喝,“韩继宗你他娘犯的什么事自己还不知道?你想要的别说老子给不了,就是给了老子也是个死。左右都是死,老子何必要受你胁迫?” 这一声及时的低喝阻止了韩继宗迫在眉睫的爆发,叶易安越说越快,“能救一个总是一个,趁着州衙还未曾将此案通报广元观,你带着人速速远遁,凭你的本事换个地方何愁闯不下一份新的家业,非得把自己和能救的家人都葬在这襄州城中才甘心?” 言至此处,叶易安丝毫不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又是一声低喝,“只能一个,你说救谁?” 至少在这个刹那,韩继宗的眼神完全混乱了,从他无意识蠕动的嘴唇来看,似乎他也在喃喃自问,“救谁?” 叶易安早已蓄势待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刹那间速度提到极限的他闪电般劈出。 韩继宗纵然反应不及,身体却本能的闪过要害。 孰料叶易安这发挥全部潜能的极限一击根本就不是攻向他的要害,而是那只将手藏于身后的臂膀。 臂骨瞬间折断,吃此巨力一震,其背后手中握着的东西顿时跳飞出来,叶易安根本没敢用手接这不知名的物事,皂色公人服的下摆一提一撩将之卷了起来。 扯掉红裹肚,反手褪下整件皂色公人服将那物事紧紧包裹之后,叶易安悬着的心才总算稍稍落定。 将手中的公人服小心翼翼放到地上之后,叶易安转身便向韩继宗扑去。 韩继宗并不长于机变,这时才反应过来,脸都疼的变形了,“叶易安你使诈……” 想说的话还不曾说完,叶易安已到了面前,灵犀指如钳子般准确的捏住了韩继宗的咽喉。 “有些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五石散就是其中之一”叶易安没再给韩继宗哪怕说一句话的机会,口中说着,手指已然发力。 话说完,韩继宗的喉骨已被捏碎,头随即软软的歪到了一边。 他的眼睛圆睁着,死不瞑目。 至此,叶易安心中的大石总算完全落下。转身将皂色公人服打开,见里面裹着的是一只琉璃瓶。 这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做工精美到了极致,既薄且透,可以清晰看到里面装着半瓶蓝色的液体,这液体不知是怎生炼化而出的,居然如此澄澈晶莹,纯净的就如同夏日雨后的天空。 蓝色液体在琉璃瓶中并非静止不动,而是若有生命一般不断从底部生发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气泡,小气泡冲上液面之后,随即汽化为淡淡的烟雾在琉璃瓶的上半部微微翻涌,待升到瓶口时遇阻沉降,最终又化为晶莹蓝的液体。 看着这个美到极致的瓶子,叶易安心底暗道了一声侥幸。以前在雾隐山小谷时,疏懒的师父偶尔也会给他讲一些修行界中的常识及典故。提及外丹道的鼎火修士时,师父曾特别提到一句——小心他们的毒。 从某种程度而言,鼎火修士堪称修行界中的学者,他们是最具有探索与实验精神的修行者。他们总是在不断探求自然界中一石一木中所蕴含的未被发现的物性,不断尝试将不同的物性通过火法,或者是水法炼丹的方式进行新的组合。 简而言之,他们干的就是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鼎火修士们总是能弄出一些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的东西,而这些新东西中有的根本无用;有的流行天下——譬如火药;也有的简直就不该被发现出来,譬如五石散,再譬如各式各样的毒。 鼎火修士毫无疑问是当今天下最擅长用毒的一群人,叶易安牢记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即便是修行很低的鼎火修士也绝不能小觑,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下一刻能亮出个什么东西来,如果这东西是毒,那……鼎火修士弄出的新毒药,往往除了他们自己根本无人能解。 说完这些,叶天问给了叶易安一个忠告——若无必要,绝不要与鼎火修士为敌。若冲突不可避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冲上去,也不是转身逃走,而是要在第一时间撑起丹力护盾。 这个看来美到让人目炫的蓝色琉璃瓶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叶易安不懂,他也不想花费时间与心思去搞懂,他只要知道这东西既然能被韩继宗视为最后的杀手锏,必定很毒很致命就足够了。 比此前更小心翼翼的将蓝色琉璃瓶收进袖里乾坤后,叶易安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死不瞑目的韩继宗身前。 蹲下身子伸手将那双犹自圆睁的双眼抚闭后,叶易安静静的将韩继宗的尸体端详了一会儿。 犯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及时逃走,晚上还来了这么其实很拙劣的一出……这是个心思并不复杂的人,同时也是个重情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位修行者却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里。 叶易安并不是为杀韩继宗而后悔,如果时间能倒退,他依旧会这样做。他只是,仅仅只是心里莫名的有些唏嘘。 与此同时,他心中还有着点点庆幸。庆幸这里是襄州城,说来还真要感谢广元观,若非有他们那面丹元镜镇着让韩继宗不敢动用丹力术法,今晚的结果如何就实难预料了。 人死之后袖里乾坤自然再也无力支持,韩继宗身周也零零散散的落了不少东西,叶易安将之收起之后,便出了院子直奔州衙向值守的捕快通报了韩继宗身死的消息。 暗夜之中潜入赁房之处意图不轨,遂被当场格杀。 值守的捕快恰好是白天经历其事的,边记录叶易安口述的经过,边抬眼看了这个新晋小捕快一眼。 昏黄的灯光下,叶易安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苍白到一点血色都看不见,浑似从那个坟墓中爬出的死尸。一天之内,三阳帮、禹王生药铺这两个在襄州城中都大名鼎鼎的所在均覆没于此人之手,念头转到这里时,值守捕快手中一抖,竹纹纸上顿时落下了一团黑黑的墨猪。 涉及到人命案是不过夜的,当晚就有仵作带人前来,验尸一并收尸,叶易安跟着忙活了许久,睡下时早已夜色深沉。 第二天的州衙里气氛明显不正常,就在有的人静等消息,有的人茫然不解四处打问时,一个震动整个衙门的消息传出。现任刺史王使君昨日突发恶疾,已难理政。州衙一应事务悉数交由方别驾处断。 与此同时,据传王使君已由幕僚拟好章奏,抱病告老之余以现任刺史的身份力荐别驾方竹山接任刺史一职。 第一个消息确凿无疑,第二个消息就不好说了。不过方别驾出身于奉儒守官之家,素来爱惜羽毛,是以官声口碑都很不差;人当壮年,理政能力也不错;加之吏部有其同年在得力位置上,若是再有前任刺史力荐,几条凑起来继任使君也就不离十了。 消息传出之后不久,就有杂役来请各曹参军们会议,负责统领捕快的都头自然也在其列,只不过各曹去的都是参军一人,也即只有主官与会,唯独捕快这一块却是正副都头都被叫去了。 会议之后,原别驾方竹山正式开始署理衙务,各曹人事均无变动,参军还是那些老人,唯独孟煌被彻底削职,都头一职由原副都头孟煌正式接任。 昨天的事情之后,叶易安原本想着方竹山必定要大肆揭破王世杰之事,进而倒掉王刺史。却没料到事情最终会以这样暗中交易的方式结束。 不过细想想,这样的确对方竹山最为有利,越是波澜不惊越利于他接位。细细品味,真是越想越觉得能学不少东西啊。 对于这样的结果叶易安自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这对他也有好处,五石散的事情闹开之后,广元观必定会插手。真要如此的话,禹王生药铺的归属可就实在难说了。 当天下午,叶易安就拿到了去年那件越狱案的侦办权,雷云只是交代了一句,此案能不能办出来都没什么,只是一定要保密,万不可露了消息于坊间市井,否则州衙真是自己打自己脸了。 得了授权,叶易安第一时间就去提档,一股脑将包括他在内的四份档案悉数提了出来。 拿到文档之后,他就再没心思呆在衙门了,索性直接回了赁处。州衙中凡手中有案子的捕快都有行动与时间上的自由,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叶易安终于结束了巡街的职司,重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回到家中煮好庵茶,一盏茶尽心情也尽量平定下来之后,叶易安循着监室的编号从四份文档中找出了自己的那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份已经有些泛黄的文档中只有一张纸,纸上所书从格式到措辞都没遵循刑名文书该有的规范,简直不正规到了极点。 纸上所记的内容怕是连一百个字都不到,再除去抓捕时间、过程等记载之后,有用的信息就更是寥寥无几。 这不到百字的内容却让叶易安看了不下一盏茶的时间,随后他站起身来在房中缓缓踱步,步子走的很慢,脑子里却是急速转动。 文书之中没有他的名字,身高体貌等刑名文书中必备的信息也都没有,代表他曾于黑狱中存在的就只有一个监室编号。 对一个关押者的记载少到了这等地步,足以说明叶易安是如何的无足轻重了,在当初撰写这份文档的人眼中,他简直就如尘埃蚂蚁般没有一点存在感。 既然如此无关紧要,又何必要抓,还要被关进黑狱? 抓他的原因只有五个字,五个刀刻入心,叶易安这一生注定永远不会忘记的五个字——禁忌者门徒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禁忌者 师父是禁忌者? 叶易安跟了叶天问九年,以师父疏懒的性子和志趣爱好,他绝不相信师父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那么,师父究竟犯了道门的什么禁忌? 还有,当初道门抓了自己后为什么没有提审,按照常理即便仅是试试他们也该询问自己知道多少师父的信息,为什么没这么做?难倒他们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对师父,对师门一无所知? 第二条现在已经无用,却对叶易安刺激极深的信息是文书上所写的关于对他的处理意见,仅有短短的两个字——在押 就是这两个字导致叶易安黑狱三年多连一次提审都没有。这条轻描淡写到只有两个字的处理意见却是他的丧书。在押就意味着永无提审,自然也就永无出狱之期。 写下这两个字的人就是要让他死在黑狱之中,死的不明不白,死的不为人知。 两个字,两把刀,刀刀都扎在叶易安的心上,原来他是如此轻贱,轻贱到他的性命都可以被人如此漫不经心的给处理了。 这像不像散步之余漫不经心的抬脚碾死一只偶然从身前爬过的蚂蚁? 好在泛黄纸页的最下方有着文档出具人的签名花押,签名者为“清云”,旁边还有一枚印鉴,“清心堂主” 清云是道号无疑,只是不知他是否隶属广元观。与清心堂主是否一人? 此外,这个清心堂主的名称实在古怪。自出黑狱之后,叶易安就一直留心道门,自然知道敕建道观所遵循的十方丛林制度。 在这个制度中,每一敕建道观的最高首领乃是监观,其下依次是三都、八执事,五主及十八头,直到普通道人。 三都是都管、都讲、都橱,地位仅次于监观;三都之下是客、寮、库、张、经、典、堂、号八大执事;再次便是堂主、殿主、经主、化主、静主‘五主’,至于十八头就是更具体的管理某一事一物的道士了。 在三都八执五主十八头中,唯一有堂主称谓的就是“五主”之首了,但其名称却并非清心堂。 清心堂主的印鉴真是不伦不类,究竟是那家敕建道观居然内设有这样一个机构? 答案当下无解,叶易安只是将其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只要一日不死,便一日不忘。 看完文档,叶易安的心情很复杂 原想着拿到自己在黑狱中的文档之后必然就能知晓师父的下落,却没想到这里面涉及到师父的有用信息却仅有“禁忌者”三字。好在线索没断,清云或是清心堂主必定知道师父的下落。 从茫无头绪到现在明确知道该要找谁,此诚为叶易安入襄州以来最大的收获。至少在寻找师父的道路上,他实实在在的迈进了一步。 “清云,等着我”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声中,叶易安缓缓合上了这份连他名字都懒得问懒得记,仅有一个编号却几乎让他沤烂在黑狱中的文档。 看完自己的,再翻开活死人的文档时叶易安心情就轻松多了。同样的从格式到措辞都极不规范,但关于活死人的记载就多多了。 看完文档,叶易安心头久已存在的一个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当日在凤歌山上揭破活死人言无心的身份时,清风曾当众说从魔教圣女处盗得《太阴真经》的言无心去向成谜,所知其最后的动向便是杀了林子月父母。 当时听闻此言,叶易安曾疑惑于清风这般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是道门真不知道活死人即为言无心,还是刻意隐瞒? 看着手中这份文档,叶易安已可确定清风彼时所言并未骗人,道门居然真不知道他们苦苦追索的言无心其实早已入了黑狱,甚至都已死在其中。 文档中同样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监室编号。言无心被道门捕拿的原因是因为他违反了不得在城池之内施用丹力术法的禁令,先被丹元镜标记,进而杀了两名前来捕拿的神通道人。 据记载,言无心曾多次被提审,却始终没有开口,所以关于他的真实身份才会一片空白,连名字都没有。 在处理意见的部分,写的是“该犯来历成疑,术法成疑,疑见魔门渊源,待查,在押” 在这份文档上签名花押的道人叶易安并不陌生——广元观清风。 一个敕建道观中不可能有两个清风,这个清风的手段叶易安是亲眼见识过的,很厉害的一个人,没想到即便是他亲自出马依然没能搞清楚言无心的身份。 活死人,嘿,自己以前还真是小觑了他。这个言无心大不简单哪! 第二天,叶易安拿着这四份文档找到了专司负责文档保管的捕快,州衙捕快中年纪最大的冯云山。 “呦,这可是好酒,小叶你太客气了”冯云山接过叶易安递过来的两瓯襄阳醉时,满是皱纹的眼睛笑咪到了一起。 叶易安原想着提两瓯酒来,与这老捕快边喝边聊,却没想到冯云山顺手将酒接过之后就紧紧的收了起来,丝毫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见状,叶易安哑然一笑,伸手将那四份文档拍了拍,“冯班头,这些文档我可是看不明白。格式、措辞无一合乎规范也就罢了,怎么签名花押的还都是道士,呶,瞅瞅这份,广元观清风,什么时候广元观也能管到州衙了?” 那两瓯酒以及这个冯班头的称呼都让冯云龙很受用,闻言咪咪一笑,“广元观自然管不到州衙,但黑狱里面关谁不关谁却是他们说了算” “噢”叶易安脸上恰到好处的显露出浓浓的讶异,“请冯班头指点” 冯云龙在现役捕快中资历最老,管理文档又多的是时间,解释的也就份外细致了,甚至到了有些拉杂啰嗦的地步。 叶易安带着和煦的笑容听完冯云龙的啰嗦,归总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襄州地方凡涉及到方士术士以幻术骗人的案子均统一交由广元观管辖,在这些案子中,他们有抓捕、审讯乃至给出处断建议的权力。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既然能抓能审,索性就将黑狱设在广元观罢了,何必要放在咱们襄州大狱?出了事算谁的?说起来,我手中这个案子就是咱们州衙替他广元观背的锅” 冯云龙闻言撇撇嘴,“你这话好没见识。关押、处断乃至刑杀之权实属朝廷最不可让予的权力,这代表着天子乃至朝廷的威严。俺没读过多少书也听说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话。再是人犯那也是天子子民,若是道士都能随便关押处断天子子民,那还成个什么事体?” “在襄州,代表圣天子与朝廷治理地方的就只有咱们州衙,你别看广元观能抓人,审人,但人犯必须置于州衙大狱关押,最终那人犯是杀是烧,还得刺史老爷说了算,广元观有的也只是建言之权,轮不着他们做主” “再说了,道士是出家人,道观是清净地,这种地方建个大狱成什么样子?” 叶易安实没想到冯云龙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有大见识的话来,拱手施了一礼,“冯班头说的好,谨受教了” 冯云龙很受用的嘿嘿一笑。 由此,叶易安也算明白了,朝廷虽然给予了道门处置修行者的权力,但这个权力却是受限的。既人犯必须在官衙关押,对人犯的处断也必须经过官衙,并最终上报刑部备案,乃至勾红。 这样的制度设计固然是为了维护天子与朝廷的威严,同时也是为了限制道门吧? 而且从这个制度设计上,叶易安明显能察觉出朝廷对待修行者的心态。 不管你是什么门派,修的什么道,也不管你修行到了什么境界,只要你还没金丹证道白日飞升,只要脚还踏在大唐国土上,你就是大唐子民,就该归属天子与朝廷管辖。 原来,朝廷对修行界,对修行者真正的态度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一句经典的老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谁也不能例外 怎么管,管的效果如何是一回事,但这种态度,天子也罢,朝廷也罢都绝不会变化。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叶易安越发明白,这回来襄州,做这个捕快实是一个极正确的决定。 修行界内,大唐境内的道门实已是无敌的存在。但在人间世中,纵然道门是国教,但代表天子与朝廷的,能且只能是各地官衙。 思绪至此,此前久已存在的一个疑惑再次浮上叶易安的心头,道门实力如此超绝,天子及朝廷究竟凭借什么力量来压制,或者说平衡道门? 叶易安确信这种力量一定存在,但究竟是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谁家香饵钓金鳖 以叶易安当下的身份,这个问题自然无解,只能留待以后揭秘了。 搞清楚黑狱的管理体制之后,叶易安将四份文档缴还,重又借出了一份失踪人口记录文档。 这份文档中记载的是过去五年在襄州失踪人口的总信息,其中自以襄州本地人居多,但外州的也有三十七人。 作为山南东道最重要的州府,襄州辖地甚大,在这么大的地域内,过往五年失踪的外地人口肯定不止三十七人,只是这三十七人都是家属报过案的,里面有失踪者详细的户籍信息。 叶易安将这三十七人的资料整理出来之后,便连开了三十八份准备发往外地不同州府的协查公文来找雷云。 雷云拿过这一厚叠协查公文翻了翻,“你这是?” “去年黑狱越狱案中,四名囚犯除了两人之外,还有两人连身份信息都没有,其中一个就是越狱者。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怎么查案,只能广撒网,先做些外围调查了。这是过去五年在襄州失踪的外地人口,先摸摸吧” “这些协查通报一回来,你可就有的累了”雷云笑说了一句后,就在这些协查公文上一一签字花押。 刚从雷云的公事房出来正好就看到小胖子晃晃荡荡从外面进来,见到叶易安当即便凑了上来,得意洋洋的笑着。 “你来的正好,想个法子,给我这些协查公文上加个州衙的官印” “这是什么?” “赶紧去吧,再晚就散衙了,我就在这立等” 小胖子将公文翻了翻,看明白怎么回事之后没有半点推辞,边往内衙走边回头嘱咐,“等着啊,有好事” 不过两柱香功夫,小胖子就跑回来了,三十八份协查公文上除了都头雷云的签名花押之外,尚加盖了襄州州衙的大红官印。 看到这个,叶易安满意的笑了。有了襄州州衙的官印,这些协查公文发出之后的受重视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是为了照顾襄州州衙的面子,对方也一定会有所行动并给予回执。 三十八份协查公文,叶易安真正在乎的其实只有一份——发往江南西道辰州的那一份,这份公文请求协查的对象正是言无心。 在这份协查公文中,叶易安刻意模糊了言无心的死讯,只说襄州大狱中关押着一个嫌犯,疑为言无心。但因为其不肯开口,所以特请辰州州衙户曹将言无心的资料信息发往襄州,一并对言无心在辰州的行踪做一调查。 此来襄州,叶易安有两个最直接的目的,一则是探听师父的下落,虽然还无结果,但已经有了方向。 至于另一个目的就是要设法寻找言无心指定的联系人言无意。原本这件事应该不会很难,但在辰州言家遭道门强力围剿之后情况就变的复杂了。 据凤歌山上林子星所言,言家早已灭门,寥寥无几的侥幸逃脱者也已高隐深藏。这些人中有没有言无意?怎么样把他找出来? 冒然去找必定是白花心思,叶易安因就想到了这一手。言家之所以被灭门正是受了言无心的牵连,那些侥幸逃生的言家子弟对他焉能无恨?不知道言无心的消息也就罢了,只要有了消息,这些人能忍住不来看一看? 更何况,与言无心联系在一起的还有那本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太阴真经》 叶易安发出这份协查公文并不是想查言无心,目的只在于打草惊蛇,就是为了向言家的漏网之鱼放消息。至于他们能不能收到,这个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言家在辰州盘踞那么多年这能是白给的? 这份发自襄州,为核实狱中一囚犯是否为言无心的公文只要到了辰州,必定会掀起些波澜来。不管来的是谁,都绕不过他这个主管此案的捕快,饵料已经洒出,叶易安现在要做的就是静等。 小胖子跟着叶易安一起去发协查公文,其间表功意味浓厚的透露了他所说的好消息——韩继宗伏诛之后,禹王生药铺的处理也就没了什么障碍,经州衙决断,决定将其发官售卖,所得钱财充入官库。 “咱方小爷既然开了口,谁还能争?只是这房价实在不能压的太低,否则我爹脸面上也不好看” 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好消息,叶易安心中大喜,“州衙里的人都人精似的,既是知道你要,价钱上早就该是压了又压的,明摆着占便宜的事情。若是再去压价,岂非贪而不知足!” 小胖子嘿嘿一笑,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 “那叶哥你答应我的事情……” “等办完了手头的事情就去交割宅子,今天就找人收拾,等搬过去安顿好后你就随我练功,不过,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小胖子眉开眼笑,一双肉手把胸脯拍的咚咚作响。顺便谄媚的把称呼都给改了,叶哥换为了师父。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刚刚荣升为襄州第一衙内的方小爷果然非同寻常,叶易安只是掏了钱,其它的从房子交割到收拾整理都由他一手帮办了,当天黄昏时分,整个宅子便已整理完毕,随时可以入住。 得到这个通报之后,叶易安按捺不住,当晚就搬进了韩继宗居住的最后一进小院,并坚拒了小胖子送几个奴仆的好意,孤身一人住在那进封闭性极强的院落中。 将东西收拾完并强行将小胖子撵回家后,叶易安关上院门转身就下了暗室。 暗室之中一切如旧,叶易安手擎灯盏将那一孔细细的灵眼端详许久后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终于有了一孔属于自己的灵眼,关于师父的消息之外,这该算是入襄州以来无心插柳的另一大收获了。 灵眼在侧,叶易安却没急着修炼十二正经《培元诀》,而是手执纸笔将地上由血沟组成,疑为符阵的云纹尽数临摹下来,做完这些之后,他便离开暗室回到房中,一刻不愿多等的开始分析这些云文。 云文中的未知实在太多,已知的里面也存在许多讹误,叶易安虽然跟随师父学了九年,所知亦是有限,好在他总算还有基础,且这基础尚算牢固。 以有限的知识分析可能是第一次碰到的符阵,其间的艰难可想而知。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然大亮,叶易安却浑然不觉,顾自看着当日师父教授云文时记下的那些笔记。 从发现的已知中分析未知所包含的可能性,进而再对诸多可能性一一进行验证,以期找到最可能是原貌的那一种可能性。这个过程是艰难而枯燥的,但对于叶易安而言,却又是充满乐趣的。似乎恍然之间又回到了黑狱前雾隐山小谷的日子,清淡的宁静。 整整一天没有出门,到暮色四合时分,叶易安的工作终于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请君自入瓮 尽管仍然包含着许多的不确定性与未解的疑问,但叶易安对于暗室内繁复组合云文的性质有了一个大概的判定。 这应该是个符阵,至少其功用之一便是专为锁定灵眼的灵力不使其外泄。简单而言就是说在那个暗室之内,一切灵力的波动都被禁锢在符阵之内,里边的出不去,外边的探查也进不来。 而那个三足鼎应当就是符阵中最为重要的阵眼,它与那些血沟一起发挥作用,才支撑起符阵的运行。 得出这个判定让叶易安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他的判定正确的话,这就意味着在暗室之内修炼是安全的,当然,这也有个前提,便是绝不能离开符阵的范围。 在热闹繁华的襄州城中,在广元观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修炼,这个念头仅是想想就让叶易安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兴奋。 这股兴奋来的如此突然而又强烈,让叶易安自己都有些吃惊。 道门啊,道门! 正在这时,院门处忽然传来数响剥啄的叩门声。 能这样的敲门就绝非是小胖子,那又会是谁呢?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人。 天机谷当代天机子最小的师弟,派中常项事务的主持之人陈方卓身穿着一袭襕衫儒服静静的看着叶易安。 见叩门之人是他,叶易安丝毫没有伸手肃客的意思,“陈执事?稀客啊,未知此来有何见教?” 陈方卓脸色很冷,说话更冷,“某此来是要为禹王生药铺讨一个公道,叶易安你若识趣,现在就该交出房契,若然如此,顾念你是凤歌山弟子,为天机谷与凤歌山关系计,某可以将你杀韩继宗一事揭过,否则……” 叶易安回答他的是一只脚,无影脚。 这一脚太快,陈方卓更没想到叶易安居然敢动手,而且动手之前毫无先兆。是以不等他将威胁的话说出口,人已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不等他站起身,叶易安已如影随形而至,伸手揪住陈方卓的领子将其整个上半身都提了起来,“在襄州城中当面恐吓州衙捕快,陈方卓,你作死吧?” 陈方卓冷冷的盯着叶易安,形容虽然狼狈,但气势却是丝毫未减,“好,叶易安,我愿你永远莫出襄州城一步”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今天都出不了襄州”叶易安讥诮一笑,“怎么,陈执事莫非想行术法?如此甚好,州衙黑狱正为汝辈所设” 陈方卓脸色大变,“叶易安你真疯了不成,某今日在城中若有不测,天机谷必百倍还报凤歌山” 叶易安“嗤”的一笑,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今时不同往日,凤歌山已不是以前的凤歌山,天机谷也不是以前的天机谷。在道门面前,天机子可以毫不犹豫砍掉爱徒朱弘阳的脑袋,你又比朱弘阳强上多少?” 此刻的陈方卓真是悔青了肠子,真是太小看这个籍籍无名之辈了,“你……” 见陈方卓憋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叶易安松开了他的衣襟,冷冷声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陈执事,以天地之大,你还是别太把天机谷当回事才好,尤其是在这人间世中,襄州城内” 陈方卓狼狈的站起身来,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叶易安。 这时,叶易安恍若无事的浅浅一笑,“敢问陈大执事凭什么让我交出这禹王生药铺?” “韩继宗乃我谷中供奉的鼎火修士,禹王生药铺实属我天机谷产业。此间绝无可能制售假药,更别说致人死命。叶易安你领人以此为借口杀韩继宗,吞灭我谷之产业,不觉拙劣?” 为方便与王刺史暗中达成交易,也是为了避免广元观插手其中平添变数,继叶易安借小胖子之口叮嘱之外,方竹山亦对寥寥几个知情者下了封口令,韩继宗炼制五石散之事需谨守秘密,州衙对外布告禹王生药铺被查封的原因是制售假药,致人死命。 听完陈方卓气势如虹的指责,叶易安眼睛眨了眨,“陈执事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韩继宗乃是贵谷供奉的鼎火修士,此间乃天机谷产业?” 若是在襄州城外,若非有丹元镜及道门压着,叶易安早已死在陈方卓法器之下,但此时此地,陈方卓面对既有好拳脚又有州衙捕快身份的叶易安却是毫无办法。不过他既敢上门自然也不会毫无准备,当下便拿出几封信来,“这是韩继宗与我之间往还的私信,里面的内容自可证明一切” 接过信看完后顺手就收进了袖里乾坤中,就在陈方卓脸色又变时,叶易安蓦然一笑,“韩继宗既是贵谷供奉,那其炼制五石散毒害刺史府王世文大公子之事必定是出自贵谷之授意喽?” 陈方卓双眼暴睁,身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什么,五石散?” ………… “陈执事,请用茶” “噢……好……请,请”陈方卓明显的心神不属,手中虽然端起了茶盏,却连茶盏歪斜,洒出了茶水都没发现。 目睹此状,叶易安无声的浅笑了一下。自他将韩继宗事涉五石散之事的因由备细说了一遍后,来时气势逼人的陈方卓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就此再也不肯走了。 无奈之下,叶易安只能请他到房中叙话,陈方卓也没推辞直接就进来了,但进来之后却一直没开口。虽然他脸上竭力做出一副镇定样子,但端茶盏时的一个小小动作却将其惊魂未定的底细彻底暴露在叶易安面前。 五石散——朝廷与道门的共同禁忌果然非同寻常,跟它沾上了关系之后,就连在襄州散修界中不可一世的天机谷也变的惶惶难安起来。 想到适才陈方卓振振有辞言及韩继宗乃天机谷供奉,禹王生药铺乃天机谷产业,并给出那些私信作为证据的情景,叶易安心底忍不住再次莞尔而笑。 现在的韩继宗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放下茶盏,陈方卓轻咳了几声后终于打破了沉默,“叶少兄,以你之见,韩继宗这逆贼私自炼制五石散之事会否传入广元观?” 听陈方卓将“私自”二字咬的份外重,叶易安嘴角微微翘了翘,侧着身子也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了,“陈执事,事情经过我已尽数向你言明,现在不妨把话说的更直白些,如今州衙的人事变动已经顺利结束,对于暂代刺史事的方大人而言,一动不如一静,五石散如此敏感,州衙何必多事给自己找麻烦?既有这种心思,自然也就不希望广元观插手其中,横生枝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世事无常如转轮 事涉五石散这么大的事情,陈方卓自不可能只听他一面之词,后面少不得要再就此事加一打探。以天机谷的力量,若真要横下心查清此事的话是难不住他们的。既然如此,叶易安现在若是说话再遮遮掩掩,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 再则,更重要的是看过那些文档之后,叶易安对于天机谷的看法与想法已与在凤歌山上时截然不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天机谷对于道门的态度已无需多言。虽然叶易安现在对于如何借用天机谷之力还毫无头绪,但这并不妨碍他提前结点善缘。 世事无常如转轮,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定呢? 闻言,陈方卓长出了一口气,“如此就好”而后,其人居然站起身来很正式的向叶易安拱手一礼,“叶少兄能不计前嫌在此事上为天机谷遮掩,某及谷中上下足感盛情。此前某之行状太过无礼,还望叶少兄见谅则个” 不计前嫌?这应该说的是天机谷与凤歌山的旧怨吧,毕竟与陈方卓第一次见面时,他正以凤歌山子弟的身份干着知客的差事。 “不打不相识嘛,陈执事言重了,至于说到凤歌山,那些不愉快的旧事就毋庸再提了” “叶少兄快人快语,好心胸,好气度。你这个朋友某交下了” “岂敢,岂敢”两人对视之间俱都一笑,话说的热闹,只是这话到底有几成准数,就只在双方心中衡量了。 但不管怎么说,陈方卓这几句话下来屋里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仅从表面看来,两人的距离也拉进了不少。 “既已定交,某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贤弟莫要推辞” “陈兄请言” 陈方卓所言的不情之请可以分为两条来看,天机谷有意购回禹王生药铺,想请叶易安割爱;若是宅子实在不愿出手的话,也请叶易安居中帮忙,务必要将库房中那些封存的药石给弄出来,当然,天机谷也不是白要,多少钱都随叶易安开口,天机谷绝无二话。 听完,叶易安沉吟了一会儿后,方才问道:“陈兄,恕我冒昧一问,天机谷乃修行界门派,为何会在这人间世中开设店铺?又为何对这个生药铺如此执着?” 闻问,陈方卓讶然的看了叶易安一眼,眼神中的意思是说这还用问? “天机谷于襄州城中开设禹王生药铺,一则是为钱,再则就是为了这些药石” 听到这个答案,徐子越差点将一口茶喷在了陈方卓脸上,“你天机谷可不是凤歌山这样的小门小派,说这话也不嫌寒碜!修行者还能缺钱?求得是金丹大道,要钱又有何用?” “钱能通神哪,连神仙都爱钱,何况咱们这些连仙门往哪儿开都没见着的”经过陈方卓一番解释叶易安才真正恍然大悟。 归结而言,修行不仅要靠天赋,也少不了外在的资源。天机谷供奉着五派之中最多的鼎火修士,这就少不得要开炉炼丹,而丹炉一开,就不知得多少名贵,甚至是罕见稀有的药草灵石往进填。 不同的丹药所需的药石各不相同,且不说这些药草、灵石产地各有不同;也不说这些东西成熟期各自不同,修行者根本不可能凭借个人之力将之一一收集,就是有那勤快的愿意风餐露宿,山南海北的跑也是枉然。盖因很多药草他们就是知道在哪里也得不到。 譬如外丹道中有一味极其重要的回生草就只产于剑南道青城山中,这是其唯一产地,此乃修行界人尽皆知之事。但又有几个散修敢无视青城无量观之禁令入山采药?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然则,无量观虽然禁得住修行者,却不能对普通的采药百姓下同样禁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天子没下令封山,无量观就不能断了这些药农的活路。 如此一来,外丹修行者虽然不能入山采药,但只要足够有钱,就能得到回生草,甚至是品相极佳的回生草。 这只是一个小例子。即便撇开禁令不言,天下间鼎火修士能有多少人?天机谷中供奉的才几个?而普天之下的普通药户又有多少人?只要有足够的钱在人间世收购,就等于有无数药户可为我所用,帮忙去做寻觅药草灵石这最繁琐也最耗时间的基础性工作,鼎火修士则专心炼丹,何乐而不为? 再者除了满足门派内供奉的鼎火修士材料需求之外,修行者也要吃,要穿,甚至许多人还有特殊的嗜好,他们见识多,眼界广,又自视与一般人不同,这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品茗要八大名茶之上品,饮酒亦是如此,这哪一样离了钱能行?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不止是天机谷,钱对于修行界中的任何门派都是不能轻忽之物。毕竟钱是修行者们能获得资源支持最有效的手段。 由此难免又引发了一个新问题,修行者们的钱要从何而来?道门将人间世看的如此之紧,靠术法弄钱风险太大,也非长久之道,于是就有了天机谷在襄州开设药房之事,如此不仅能聚敛钱财,亦能就近收集各种药石,可谓是两得其便。 一口气说到这里,陈方卓看了叶易安一眼,“就连广元观都在襄州城中开设着好几家商贾贸易行,我这间小药房又算得了什么?再者,在这襄州城中开商贾贸易行的修行界门派又岂止我天机谷一家” 陈方卓这番解说真是让叶易安长见识了,不过细想想,这样的修行界才更符合世情世理,“我管他几家,又不碍着我什么事。倒是那广元观除了香客的供奉香火外,尚有朝廷划拨的赐田以资供养,论理当是不缺钱才对。这出家人却干上了商贾贸易的行当,委实是……吃相太难看了些” 陈方卓哈哈一笑,“叶少兄还记得当日凤歌山上清风穿的那件杏黄道衣否?是由湖州最上品锦缎裁剪而成,那样的好东西早在前朝就入了贡品名录,一两丝足值一两金。单从衣着上就可窥一斑而知全豹了。若没有额外财源,他清风的衣着能如此精美?” 说话间陈方卓随口点出了几处地方,这里面有襄州最大的香烛火纸行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本城最大的米粮行。 这事说完,也该叶易安表态了,“这处宅子州衙已发官售卖,出面将宅子接手过来的正是方大人家二公子。承蒙他的情分刚刚将宅子转给我,若当下再将宅子转给陈兄你,只怕与方公子面上不好看哪” 言至于此,叶易安看似垂下头去吹茶盏中的浮沫,其实眼角的余光片刻未离陈方卓。 这的确是一处好产业,但他绝非贪恋这处宅子,在意的唯有暗室中那一孔灵眼而已,只是不知道陈方卓是否知晓内情。 陈方卓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迅即收敛的干干净净,“既然如此,也就罢了。只是库房中的那些药石……” 叶易安笑着摆了摆手,“那些药石已被州衙查封,现正在发官售卖,陈兄你放心,此事我定当给你办下来,保证一点不少” 从陈方卓适才的态度上看不出他是否知道有那一孔灵眼存在,叶易安边小口的呷着茶水,边又续言道:“宅子的事情我也着实为难,这样吧,陈兄想将这处宅子买回去想必也是看此处地角好,想继续经营生药铺,不知我猜的可对?” 陈方卓点头时脸上已有了一丝惊喜,“少兄所言不差,你的意思是……” “既然如此,陈兄尽管将临街的那进院子拿去就是,换个名字,天机谷依旧可以继续开生药铺。这样亦算两全其美,陈兄以为如何?” 陈方卓抚掌而笑,“足领盛情。至于赁金叶少兄尽管放心,我天机谷断不会委屈了你” 见陈方卓笑意晏晏,并不似作伪,叶易安心头一跳,“难倒天机谷真不知道禹王生药铺中还藏着这处灵眼?难倒这处灵眼是被韩继宗发现的? 如果是韩继宗发现的,那他隐瞒下来就再正常不过了,居于闹市之中的这一处灵眼所蕴含的价值真是怎么估量都不过分。韩继宗独守秘密据为己有倒也正常。 叶易安心中动念,口中随口道:“说什么赁金,陈兄太见外了” 陈方卓只是不肯,又连说了几句。听着听着,叶易安心头一动,“赁金什么的再也休提,某在凤歌山时倒是听说过天机谷供奉的鼎火修士修为高深,这丹药倒是比黄白之物更动人” 不要钱要丹药,闻言,陈方卓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几声,“依着少兄就是。待我回谷之后即刻便谴人先送些来,以酬少兄盛情” 送客时,陈方卓丝毫没提起那几封与韩继宗往还私信的事,叶易安也没提,两人执手作别,份外亲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收获 目睹陈方卓走远,叶易安关上院门后转身就下了暗室。 趺坐、导引、搬运,符阵中的叶易安一开始修炼十二正经《培元诀》之后,脑海中的诸般杂念自然无形散去。 身处地下,修炼中又入了定境,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当其最终收功走出暗室,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不知不觉间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看着一片静谧的院落,叶易安原本悬着的一些心思彻底放松下来,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没错,暗室中的那处符阵果然有遮蔽丹元镜探查的效果,若非如此,广元观早该来人了吧。 说来他昨晚的行为实在有些冒险,毕竟他那判断中有许多揣测的成份,但这个险却不得不冒,否则不说别的,但是胸中的那股冲动就能将人憋死。 而从结果看来,这个险冒的也值。纵然身处襄州闹市,也不用担心耽搁修炼了。 这一天叶易安没去州衙,索性就在家中修炼功法。黄昏时再次收功未久,又有叩门声传来。 这次来的天机谷中一个弟子,见到叶易安后当即奉上了一个乳白色的玉瓶。 收下玉瓶后,叶易安便着那天机谷弟子明早再来,带他一起到州衙办药石的事情。 那名弟子走后,叶易安回到房中打开乳白色玉瓶,首先便看到一张折好的纸胜,上面记载了丹丸的名字、功效、服用以及行丹的方法。除此之外,纸胜的背面还有一笔小字:“此丹炼制不易,叶少兄莫要轻贱” 这两句话必是出自陈方卓之手,能让他这个天机谷的二号人物如此郑而重之,乳白玉瓶中丹丸的珍贵可想而知。 丹名聚灵。就如同世间有人身怀灵根能吸收导引天地原生灵力一样,自然界中也有一些植物对天地原生灵力有吸附作用,鼎火修士采集这些植物,经过水法炼丹术与火法炼丹术交替使用,最终将这些植物吸附的原生灵力提纯结丹。 原理看似简单,但过程却是极其繁杂,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除此之外,炼制此丹所耗费的材料亦是惊人。 将如山一样高高堆起的聚灵草最终浓缩提炼成一颗拇指般大小的丸药,其间所蕴含的工作量之大与鼎火修士心血耗费之巨可想而知。难怪陈方卓要忍不住小家子气的刻意添上这么一句叮嘱。 这种聚灵丹可以帮助天赋上佳的弟子大大缩短凝丹的过程,进而加速优异后进子弟的成长速度,即便在天机谷中也属于战略级的丹药范畴,数量极少,亦绝不轻易予人,这回能拿出来给叶易安一丸,实是堪称绝大手笔了。 叶易安将纸胜看完后反转玉瓶,手掌中顿时多了一枚色作深碧,大小如小号蜜枣般的丸药。 托着丸药的手有一种醇和的清凉滋味,叶易安满怀惊喜的将这枚聚灵丹审视了一番之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急迫,重又下了暗室。 与人间世中的重病患者服食那些名贵丸药一样,越是炼制不易的珍贵丸药,其对于服药及行药的要求就越苛刻,目的就在于要确保药效能得以最佳发挥。 当然,不讲究这些随意生吞也可以,只是如此以来,原本十分的药效能生发出几分可就不得而知了。这也是玉瓶中特意备了那份纸胜的根本原因。 服用聚灵丹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在灵眼附近,服食之后,还需严格按照纸胜上所载的行丹方法加以行化,唯有如此方可将药力尽数吸收。 修炼之人对境界提升的渴望跟守财奴对黄金的贪婪并没有什么差别,叶易安纵然性子沉稳些,遇到这种事情也再难稳住。下到暗室之后即刻服丹、行丹,满怀着行丹后突然窜上灵丹境界,控驭法器遨游于四海八荒的美梦。 此后的时日,叶易安的生活重心就只有一件——行丹。至于其它的一些杂事只是顺带办理而已。 禹王生药铺库房中被查封的那些药石已经料理妥当,原禹王生药铺更名为三阳,天机谷派来主持新生药铺的那人正是给叶易安送聚灵丹的弟子。 除了改个名字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天机谷的新生药铺就此开张。 忙完这事之后,终日无所事事的小胖子也正式开练起了《无影脚》与《灵犀指》只不过他现在练的都是入门基本功,要想有所小成还早得很,这在无形中也减少了叶易安指导的时间。 最为挂心的协查公文还没有消息,不过这也正常,此去江南西道辰州山高水长,公文往还又不比灵丹修士们可以飞天遁地,光是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就短不了。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里除了行丹及修炼之外,叶易安颇为清闲。这一日功课结束,闲暇中的他蓦然想起袖里乾坤中收的那些东西来。 先是在雾隐山小谷中杀了虬须道人,此前又杀了韩继宗,这两人都是修行者,死后因袖里乾坤无力维持落出了一些东西,当时顺手装起,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将这些东西都取出来之后,居然拉里拉杂的铺满了一张桌子。从韩继宗那里得来的多是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的都是些丸药。 叶易安将那些装丹药的小瓶子打开,居然没有一个瓶子装有纸胜,没有说明就不知道这些丸药有何用途。鼎火修士炼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另一个鼎火修士也不敢乱吃,这些瓶子看着不少,但其实毫无用处。 至于那些个小罐子,叶易安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打开了。 简而言之,韩继宗留下的这些东西因为无法判明性质所以其实就是废物一堆。 意兴阑珊的翻看虬须道人落下的东西,随意一翻,居然还真找到几样好物事。 首先让他眼前一亮的是十余张符图,虽然这些符图对应的符术都是灵丹境界之后才能使用,他现在一张也用不了。但叶易安手拿着这些符图时依旧是满心欢喜。 这十三张符图中的五张在林子月给的那本黑符箓术法中有记载,这也就意味着当他的修为境界由元丹期提升到灵丹期后,这五张符图便能使用了。 另外八张虽然因为没有对应的指诀、罡步以及口诵云文而无法使用,但对叶易安而言,这绝不意味着它们就是废物。 符图虽不可用,却能从图上收集到此前未见过的云文,从而进一步补充师父所授之不足。 云文中含有的奥秘太深太多,而有志于耗费时间心力揭秘的修行者又太少,且还各存着门户之见。这就使得时至今日仍无一本关于云文的典籍。如此恶劣的情势下,要研究云文就只能自寻材料,自行摸索。 既要研究,对于材料的掌握自然就是越多越好,但关于云文材料的收集却很难,至少对于散修们而言很难。毕竟那个符箓修士也不会主动把他的符图随意示人,这岂非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他掌握了那些符术。 所以,对于云文的研究者而言,每一张此前没见过的符图都显得弥足珍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黑狱之中鹰面人 叶易安小心的将这些符图收起来之后继续查看,待检看到最后时,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让他惊喜不已。 这是一本驭器法门,内容是向初入灵丹境界者教授驭器法门的,虽然不知道这个法门到底是什么货色,但对于叶易安而言,有一个就比什么都强。 对于一个事实上已经无师父、无师门、无指导的三无修士而言,还有什么可挑剔奢望的呢? 先学着备用再说,若是以后有机缘能学到更好的驭器法门,再改换不迟。 想到这里,叶易安也暗叹侥幸。一般而言,修行者们对于已经学会的功法、术法及驭器法门很少随身携带,无用不说,也不太安全,再则也会占用袖里乾坤有限的空间。 那日雾隐谷中看虬须道人驭器飞行时姿态很不熟练,想来他定是刚到灵丹境界,刚开始驭器,所以才会将法门随身携带,这才能让叶易安得之于手。 或许仅仅晚上几天,就要与这本法门失之交臂了。 翻捡完毕,除了符图及驭器法门之外,其它无用之物都被叶易安一股脑埋在暗室地下。 从暗室中上来准备好笔墨,叶易安将那些符图中从未见过的云文一一抄录于师父当日给他的一个手本中,而后便拿起驭器法门细细研读起来。 册子不厚,里面也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论,俱是实践操作的方法。读完并将之牢记于心之后,叶易安取来火镰将册子点燃焚烧,心中自然而然的冒出一个念头:有聚灵丹相助后突破灵丹期有望,驭器法门好歹也掌握了一个,以后若想驭器飞天,总还得想办法弄个法器啊! 没有师门授予,法器之难求远胜于驭器法门,这着实又是个大麻烦。 至于虬须道人留下的那柄松纹剑,叶易安想都没敢想。那是神通修士的制式法器,他若敢用,实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这事一时也没有解决之道,只能再看机缘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已到了第二十八日。这是行丹的最后一天,但叶易安的心情却与高兴二字毫不沾边,其实又岂止是不高兴,简直就是惊悚了。 从元丹期突破到灵丹境界,对于凝丹而言除了丹力的增强之外,最重要的变化就是凝丹淬炼的更为精纯。 天眼内视术下,在凝丹精纯淬炼的考量上有一个比较直观的观察方法——看凝丹的颜色,元丹期的凝丹呈现青色,突破到灵丹境界时,凝丹则会呈现出碧色。 此刻叶易安的凝丹已经开始呈现碧色,但……这仅仅只是一部分,凝丹的另一部分仍然是灰色。 《蛹蝶秘法》修炼出的这颗凝丹原本是青灰交杂,现在却转为碧灰交杂,在丹穴上滴溜溜自转个不停的一枚凝丹呈现出两种颜色,泾渭分明,毫不混杂。 若仅是如此也没什么,让叶易安惊悚的是,随着行丹完毕后聚灵丹的功效被凝丹尽数吸收,他这枚古怪的凝丹又开始极度的不稳定起来。 当初凤歌山上阴阳炉中,凝成这枚两色混杂、还不断自转的古怪元丹的过程极其艰难。想到过程中两次生死一线的危险,还有那燃魂焚心般的痛苦,当察觉到凝丹再次不稳时叶易安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构成凝丹的一半是太阴气机,一般是天地原生灵力。两者属性截然相斥,依靠着不停的自转运动勉强维持了整个丹体的均衡。此时凝丹突然不稳,难倒是因为聚灵丹使灵力增加太多,本就脆弱的平衡被打破的缘故? 发现异常根本就不敢再耽搁,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呼吸导引太阴气机,力图维持住平衡。 现在去凤歌山不太现实,舍此之外,也就只能先到黑狱救救急了。也借此判定一下凝丹不稳的缘故是否如猜想一般。 想到就走,其时天色已是薄暮时分,等叶易安到了州衙大狱时天色已彻底黑定下来。“地”字号监舍当值的禁子看到他这个当红新人到来,忙不迭的客套寒暄。 叶易安随意应付了几句后就直奔黑狱而去,那禁子知道他接手了去年越狱的案子,也没觉奇怪,笑呵呵的目送他走后,方才撇撇嘴自言自语:“敢接这个案子真是自讨苦吃,呸,想出头想疯了心的夯货,不知天高地厚” 再次走进住了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的黑狱,叶易安实有太多的感慨。黑狱中又关押进了三个倒霉散修,却都已被这严酷的环境折磨的半死不活,有人进来也没个反应。 五行绝地封锁的便是气机灵力,无需担忧会触发丹元镜。除了被强行指定专司负责黑狱的禁子之外,再没有那个禁子愿意主动到这个“死气”浓郁的地方来,怕折寿啊!加之下来之前又专门有过交代,叶易安也不担心会有人打扰。 拿着从禁子处要来的钥匙打开七号监室,叶易安将自己隐身在臭油灯火光难及之处,开始呼吸导引此间的太阴气机。 第一缕太阴气机刚被导引进体内,本就不稳的凝丹顿时又化身成了长着无数大嘴的凶兽,贪婪的吞噬着每一丝的太阴气机。叶易安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导引,不停喂食,根本不知这凶兽的胃口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满足。 呼吸导引之中自然而然便入了定境,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处突然传来一阵急剧的声响。 头顶不就是襄州大狱嘛,叶易安刚睁开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循着阶梯往黑狱而来。 很快黑狱之中便多了六个人,其中五人同样的高瘦身形,同样窄颧骨,鹰钩鼻,微微泛着碧色的眼睛。 这样身形面貌如鹰的五个人裹着一件同样漆黑如墨的大氅,在黑狱昏黄暗昧的臭油灯光下真是份外诡异。 “道门的杂毛还有些手段,还是这里舒服”五人中的一人开了口,声音尖利刺耳,让人过目难忘。 这高瘦如鹰,微泛碧色的眼睛更像鹰的人口中说着,已将手中拎着的那人扔到了地上,“这里就是你说的黑狱?言无心那厮在哪儿?” 被扔在地上的正是此前与叶易安寒暄的禁子,此时早已全身酥软如泥,惊骇欲死,“这里就是黑狱,小的不知道谁是言无心” “五弟,就这几间监室,还用跟他费什么口舌”未见这说话的鹰面人如何动作,鸟爪般的手掌中已蓦然多了一件疑似法器之物,此物形似立柱,上面浮雕着一些物象,却因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究竟是何物。 鹰面人轻轻一送,掌心上虚空悬浮的立柱顿时沉降下去,一直降到禁子的头顶,而后破颅骨如腐泥般径直沉入了禁子头颅之中。 随即就见那禁子双眼泛白,唇舌荷荷连声却说不出话来,全身痉挛般的轻颤中,整个身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缩起来,极短的时间内,禁子就如被吸空了水的皮囊一般,原本粗苯痴肥的身子只剩了一条狗般大小。 活生生将禁子的精血气神吸噬一空后,浮雕立柱从禁子头顶悬空升起,离开脑颅的刹那,原本看来平平无奇的立柱通身绽放出一晕浏亮的墨色毫光,毫光一现即隐,浮雕立柱也自回到鹰面人手中消失不见。 目睹到这一幕,七号监舍黑暗处的叶易安只觉头皮阵阵发紧,就如同脖子后面被人吹了阴风一样。原本趺坐在暗影里的身子轻轻缓缓歪到了监舍中潮湿发霉的乱草堆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鸟人,你吃得,我就吃不得! 叶易安一边装着新入黑狱的囚犯,一边心思急转。 这也太倒霉了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这些人是来找言无心的,难倒他们是辰州言家来人? 这些人实在太古怪,万一要不是呢? 该怎么试探? 就在叶易安急转心思的时候,那几人已开始搜索各处监室,前面三个倒霉的散修被确认不是言无心之后,鹰面人们话都没问一句,直接就祭出了立柱将人吸噬的干干净净。 很短的时间里,一个鹰面人走到了叶易安面前。 正在鹰面人伸手去搬叶易安的脸欲察其面容,而叶易安准备出口问话时,黑狱上面突然传来一声示警的尖啸。 “走,老五带个活口好问话” 随即,叶易安就被人提着出了黑狱,刚一走完阶梯上了襄州大狱,当先的鹰面人就祭出了浮雕立柱。 原本极小的浮雕立柱极速涨大,转眼已是高达五尺,粗如水缸。 至此柱上的浮雕清晰无比的呈现出来,密密麻麻全是狼头,诸多浮雕狼头神态不一,但狰狞嗜血的神韵却是一模一样。 浮雕立柱涨大完毕后破空而起,只一击,襄州大狱由坚固青石建造的屋顶顿时四分五裂的塌下大大一个角落,带着浓重寒意的夜风强灌进来,荡起狱中不知沉积了多久的阴湿腐浊气息。 随后,叶易安就被提着随五人一起上了浮雕立柱,破空从塌陷处向外飞去。 浮雕立柱刚一飞出大狱不久,便见十数个身穿杏黄法衣的神通道士从大狱出口处驭器腾空飞速追来。 刚才鹰面人若是从大狱出口离开,必遭伏击。只从这一点来看,这几人便不说别的,经验已足够丰富。 神通道士追赶之中却并未攻击,只是形成合围之势将浮雕立柱围住,以看押之势驱逐鹰面人向城外飞去。 这显然是因为神通道士不欲在城内斗法,奇怪的是战斗经验明显很丰富的鹰面人居然对此未有异常反应。 叶易安的观察只能到此为止,体内蓦然出现的巨变已使其无心他顾。 原本就已不稳的凝丹异变突起,凝丹中本是居于劣势的太阴气机异常狂暴起来,其势竟是要从丹体中脱离出来。 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此刻简直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叶易安知道,这是丹体的太阴气机受到了强烈刺激的缘故。浮雕立柱上的太阴气机太过浓厚精纯,两相感应之下,自己那平衡被打破的凝丹又显露出凤歌山阴阳炉中的古怪特性。 凝丹之内,平衡一旦失衡,属性迥异的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又开始了不死不休的排异相斥,每一个细微到点上的相斥化为了漩涡,每一个漩涡又都变成了一张贪婪的嘴,此时此刻,叶易安的整个凝丹已成了长着无数张嘴的饕餮恶兽。 只是要吃,要吃 要么就是吃进足够的太阴气机使之与原生灵力相匹配,进而重建平衡,整个凝丹就此恢复稳定状态。 要么就是二者排异相斥争斗到底,最终打破已经其薄如纸的脆弱平衡,介时居于劣势的太阴气机必被更为强大的灵力驱逐。 一旦出现这种结果,对于叶易安而言就是天塌地陷的灾难,凝丹不保还在其次,身体这个最大的鼎炉只怕也得被二虎相争毁个稀烂。 就连痛骂言无心的精神也没了,更无暇关注外边的情势,此时此刻,心急如焚的叶易安只能调集全部的心力去维持这脆弱的平衡,能坚持多久就算多久。 没过多久,叶易安感觉全身一疼,被人扔在了荒地上。 这地方他知道,正是襄州城外十数里处的坟园,多年来城中老死病死或者横死之人大多埋在这里,坟茔累累叠叠,不可计数。 勉力查看形势,就见身前不远处那五个鹰面人正在祭出法器,这五人身形相同、面貌相同、衣着相同、就连法器也一模一样,居然都是浮雕立柱。 五跟浮雕立柱被祭出之后迅即涨大,随后就见一根立柱缓缓向地下沉降,待半个柱体都沉入土中之后才停止了沉降之势。 第二根立柱直接叠在了第一根浮雕立柱上,随后其它的三根也相继一一竖叠起来,转眼之间,累累坟茔之中便立起了一根高达七层楼阁,粗如明堂廊柱的浮雕千狼柱。 这一夜本就星月晦暗,不知是不是身体状态太不好之下的错觉,叶易安只觉就在这根浮雕千狼柱立起的刹那,整个坟园的凄凉夜空蓦然又添了几分黑沉。 立柱通体爆闪出一片墨色毫光,这墨色如此深沉浏亮,竟将坟园灰暗的夜色都给刺破。 以浮雕千狼柱为中心,墨色毫光如水面涟漪一般向四面八方铺漾开去,转眼之间大半个坟园都已笼罩在墨色毫光之中。 迅即,墨色毫光范围内的一切草木都向着浮雕千狼柱倒伏过去,这一范围之内的原本自然杂生的太阴气机以百川归海之势悉数被吸纳进了浮雕千狼柱内。 这五个鹰面人竟是早就存了心要将神通道士引到此地,只因坟园本就是太阴气机最为浓厚的所在。 此五人手段这么强悍,面对两倍多的神通道士也无丝毫畏惧之色,那里有一点漏网之鱼的惶惶之态?鹰面人十有不是言家子弟,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此时作为追击一方的神通道士也已相继抵达降落并驭出了法器,随着墨色毫光扩展到了身前,神通道士针锋相对的发起了反击。 这是自叶易安入修行界以来遭遇到的第一次大规模斗法,参与人数众多,场面宏大,但其却无暇观战。 以他体内的状况那里还禁得住浮雕千狼柱对毫光范围内一切太阴气机的吸纳?本就支撑的异常辛苦的叶易安眼见再做抵挡只是徒劳,心灰如死之下,性子深处的决绝陡然爆发出来,索性放弃了强行压服式的抵御,改而运行起了《蛹蝶秘法》逆势导引太阴气机入体。 刚一开始导引,随着第一缕太阴气机入体,就如同三伏天吃了碗冰镇过的冷淘一样,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透出无尽的舒爽。 受此刺激,本就躁动不堪的凝丹之内顿时天翻地覆,无数个点,无数只有一张饕餮大嘴的凶兽乱纷纷将导引进的这一点太阴气机撕吃的干干净净。而这正是水花落进了滚油锅,激荡起更多的咆哮与混乱。 舒爽的感觉仅仅维持了数息,身体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大漩涡,将导引进的太阴气机吞噬一空的同时,犹在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索取。 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叶易安也顾忌不得了,他只能将《蛹蝶秘法》运行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极致,狼吞虎咽,不停的吃。随着导引,墨色毫光重化为太阴气机以汹涌之势进入叶易安体内。 渐渐的,叶易安发现,当下正汹涌入体的太阴气机与凤歌山阴阳炉中导引进的有着差异,这黑色毫光所化的太阴气机似乎更为精纯,不仅不弱于前些时日服用聚灵丹释放出的灵力,甚至更远胜之,且还无需行丹。随着太阴气机不断被导入体内,原本悬于一线的平衡开始有了恢复的迹象。 凤歌山上阴阳炉中的太阴气机乃是天地原生,而此刻导引的太阴气机却是直接来自鹰面人的法器浮雕千狼柱,是修行者苦修后的结晶,以鹰面人的修行境界来看,这些太阴气机不知被淬炼过多少重了。难倒这就是差异的根源? 化身为饕餮恶兽的不稳凝丹滴溜溜自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进入体内的每一丝太阴气机都被其卷裹而入,不遗漏一丝一毫。这是实实在在的凶兽,不管吃了什么,骨头渣子都不会吐出一点儿。 叶易安本就在墨色毫光范围内,这一导引,无异于是在狠挖鹰面人的墙角。法器本与凝丹相连,他这举动就如同直接伸手到五个鹰面人的凝丹中撕扯下一块又一块苦修多年的丹力,大嚼大咬的吞吃。 体内状况正在飞快的好转,等叶易安意识到他正在干的是与吃人无异的事情时,方一睁眼,就碰上了一个鹰面人的眼神,这饱含着深深疑惑、愤怒与杀意的眼神如此锐利,刺得他眼眉似有痛觉,恍然若有实质。 叶易安既愧且惊,更有恐惧,发乎本能的反应便是要驱动缩地成寸术法遁走。孰料凤歌山阴阳炉中身体失控的情景再次出现,往日百用百灵的缩地成寸根本没有响应。 几乎是刹那之间,叶易安的额头便生生逼出了一层冷汗。这番必死无疑了! 干下了这等生吃人的事情,鹰面人岂能容他? 冷汗一层逼着一层,孰料鹰面人却始终没来,只是其眼神中的杀意愈发浓郁。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叶易安早死了无数次,可惜鹰面人毕竟无此神通。 惊魂稍定,疑虑狂升。鹰面人已然杀意滔天,为什么却无行动? 叶易安仔细看去,这才注意到五个鹰面人的站姿极为古怪,隐隐成阵。再看他们的法器合五为一,却紧密成一个整体,脑海中顿时生出一个揣测来——为维持这个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五人现在不能动? 鹰面人的迟迟不动正好佐证了叶易安的揣测。 惊魂又定下些,同样不能动的叶易安向那个欲用眼神杀他的鹰面人投去了一个满带着歉意的笑容。 一边吃着人一边笑着对被吃那人说着抱歉,被吃那人是什么感受,现在的鹰面人就是什么心情——他简直要疯了。 正在这时,另一个鹰面人蓦然出声道:“老五,凝神定思” 排行老五的鹰面人目眦欲裂,瞪着叶易安的眼神简直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 听到这声“老五”的称呼,叶易安有些昏沉的脑袋猛然清醒过来,此前在黑狱中将禁子吸干,并欲同样料理他的可不就是这厮? 一念至此,叶易安猛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鸟人,你想吃我,我便吃不得你?配合着这个眼神,他一并伸出舌尖在唇齿间来回滑动。 正做着这动作时忽然想到,若广元观的神通道士实力不济,这厮先恢复了行动能力…… 体内这颗凝丹真是害死人,它一发作起来,不仅身体失控,就连脑子都不够用了。想想适才的举动,这不可是他脑子清醒时能做出的事情。 再不看那鸟人——真有那本事你就瞪死我!叶易安按照适才另一鹰面人所言凝神定思,以最快的速度导引起来。 现在拼的就是谁先能动,他先恢复行动能力就活,反之就死。 吃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过于专注之下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此前在丹穴上急速自转的凝丹渐渐慢了下来,最终恢复到了正常速度。 与此同时,叶易安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将一直吊在胸口的那口气吐出后,叶易安连用天眼内视术查看一下凝丹状况的时间都不敢耽搁,站起身的同时便已驱动缩地成寸术法,转瞬之间整个人就从墨色毫光中消失不见。 至于那个老五鹰面人的表情,不看也罢,免得做噩梦。 连用两个缩地成寸术法远远离开坟园,又见后无追兵之后,叶易安总算彻底放下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吃人后的跃升 现在怎么办? 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做了决定之后,叶易安折而向西面一处小岗,这回却没用缩地成寸术法,以免留下可被追踪的丹力波动痕迹。 蹑手蹑脚的上了只是个土坡的小岗顶部,叶易安借着茂密衰草的遮掩向前方远处的坟园看去。 暗夜苍穹下,襄州郊外一根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破空而起,以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墨色毫光构成的黑色帐幕,几乎整个坟园尽在其笼罩之中。这样的场景远远看去,真是奇幻诡谲。 叶易安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楚墨色毫光内的情形,本打算用可以察形的天眼术窥看,想了想却又放弃了。 这五个鹰面人太古怪,不值得冒险。 眼睛向墨色毫光构成的光幕外看去,细细搜寻之下还真看出点东西来。距离光幕约三百步远近的空中,有两个神通道人驭空腾空做出戒护状态,月色夜风下,他们身上穿着的杏黄法衣飘飘洒洒,份外醒目。 就在这两个神通道士身后的地上联排躺着十多人,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杏黄法衣,看不出是死是活。只是看他们排列的如此整齐,十有怕是都已变为尸体了。 在这些尸体的南侧,又有近二十人在夜空中盘旋飞舞激烈的斗法,争斗者中一方穿着杏黄法衣,另一方则无一例外都裹着纯黑的风氅,与那五个鹰面人的穿着一模一样。 杏黄法衣的神通道士在人数上明显占优,但穿着风氅的黑衣人却有黑色帐幕可为依仗,他们也的确是在不断的想诱使神通道士进入黑色帐幕。 其间,叶易安看到有一个神通道士一时不查落进黑色帐幕,出来时已呈倒飞之势,砸在地上时全身已是硬挺挺的,眼见是不能活了。 这道士一死,立时便有道人上前抢下他的尸身。就在双方斗法的场地附近,零零散散落有四五具黑衣人的尸体。 正看到这时,蓦然就见黑色帐幕一鼓一缩,鼓缩之间,又有五六具尸体被抛了出来,全都是神通道士。 看不清的黑色帐幕之中也在斗法,且是斗的更激烈。双方死了这么多人,看来这场斗法持续的时间已经很不短了。 看着神通道士高达近二十人的战损,叶易安不得不感慨于黑衣人的实力之强。 居然能在广元观的地头上杀了这么多神通道士?这帮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坟园中的情景又是一变,墨色毫光构成的帐幕突然开始急剧的鼓缩起来,与此同时,似是领头的神通道士已急令后撤。 饶是他反应的够快,仍旧慢了几分,又一次深深的收缩之后,黑色光幕蓦然急鼓而出,墨色毫光笼罩的范围瞬间暴增了五分之一还多。 来不及退避的神通道士俱都被卷入其中,有两人都已驭起法器前冲却仍然未能逃脱。 当黑色光幕停止鼓缩时,光幕外有多了七具尸体。 这突如其来的一变让叶易安看的咋舌不已。 此时坟园之中,斗法的双方无论在人数还是战力上,黑衣人都已占据了绝对上风,就在叶易安以为鹰面人必要全歼剩余的神通道士时,却见那些黑衣人突然撤到了黑色光幕后面,随后一片法器毫光闪烁,这些人从光幕的另一侧驭器而走。 墨色毫光如退潮的海水般急速收缩,最终尽数复归于浮雕千狼柱中。 挟大胜之势却急速而退,这情形还用说吗,必定是道门的强援到了,“追上去缠斗,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惜坟园中领头的神通道士似乎还没从刚才那一波惨重伤亡中缓过神来,又或者是根本不敢以弱击强去缠斗由鹰面人亲自断后的黑衣人,最终任由黑衣人控驭法器飞进了晦暗的夜色中。 就在这时,神通道士身后的天际处一片毫光闪烁,当先处的毫光已非叶易安惯见的碧色,而是炽白生辉,在这暗夜中份外夺人眼目。 目睹此状,叶易安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可惜” 叶易安绝非亲近道门,而是对那些黑衣人忌惮甚深。眼见神通道士死了这么多黑衣人却从容而退,心里就觉得份外不舒服。 这毕竟不是他期盼的两败俱伤,神通道士伤亡的够惨重,若是黑衣人也遭重挫,尤其是那五个鹰面人都死绝了才好。 一声骂完,目睹越来越近的道门援军,叶易安再不敢停留,也不敢动用缩地成寸术法,猫着腰一步步退下了小岗。好在那些来援的神通道人心系战局,再则也是为地面神通道人的惨重伤亡所惊,无人留意于他。 远远的离开坟园之后,心中犹自叹息不已的叶易安在野地中寻了一处农人看庄稼的草棚暂时歇下脚来。现在襄州城门早已关闭,回城是回不去了,只能在此等候天明。 草棚内,叶易安驱动了天眼内视术,只见原本失衡的凝丹再次恢复了平衡,其自转之势跟以前没什么区别,颜色却由青灰变为了碧黑。 今晚的危机终于过去了,叶易安长出一口气。而后再细细内查,发现丹力激增,已与前几日不可同日而语。 就如同不同的容器装水多少不一一样,凝丹就是容器,丹力就是水,丹力的多少与凝丹的境界密切相关。若是境界太低,纵然修炼时用功再勤,也只是增添了凝丹的淬炼之功,而无法将导引到的灵力转化为使用术法所需的丹力。 这其中虽然也有天赋不同,同一境界内不同修士丹力有多少之别,但境界决定丹力的根本原则不会变。 像叶易安这种突然丹力暴涨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境界跃升。 若非是已从元丹期跃升到灵丹期,这种情况根本就无法解释。 进入灵丹境界了?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闪过,叶易安的身体已在原地消失。现身后瞅了瞅四周,再看看来时的方向,一股惊喜澎湃而来。 同样的一个缩地成寸术法,此刻施术后的距离远超以前,这铁一般的事情证明:的确是进入灵丹境界了! 元丹凝丹也好,或从元丹期突破到灵丹境界也好,最具有标志性的表现就是身体会放出毫光。只是他此前所处环境太过恶劣,根本顾及不到,否则的话早该发现了。 此前逃离时连用两次缩地成寸而没察觉,情形类似,仍然是对外界环境太过紧张的缘故。 从元丹期到灵丹期的突破使叶易安忘记了今晚经历的一切艰险,惊喜之情久久难平。这意味着他可以控驭法器,可以使用更多的符术,每天使用符术的次数也大幅增多。 总而言之,这是战力上一次质的跃升,如同脱去一层枷锁,从此刻开始他拥有了更多的自由,虽然距离金丹证道后南华真人所言的破除一切时间空间束缚,从而获得绝对自由还很遥远很遥远,但毕竟实实在在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当叶易安一步步走回草棚后,惊喜才慢慢平复下来,此时再思及这次突破的过程,心中真是百味杂陈。 要说突破快,他是真够快了,简直快到令人目眩,说出去只怕都没人相信的地步。 但快是要付出代价的,从凤歌山阴阳炉凝丹算起,如今在修行上他已经历了三次命悬一线的极度危险。快的根源除了天赋上佳和机缘巧合之外,归根结底还在那颗古怪的凝丹上。 这是什么样的凝丹哪,它带来了飞一般的修行速度,同时也带来了时时崩散的巨大风险。体内有这样一颗凝丹,对于叶易安而言就像脖子里时时吊着一根索命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它给勒死。 身为修行者却无法掌控自己体内的凝丹,若是可以选择的话,叶易安宁肯回复到黑狱之前的状态,宁肯境界提升慢一些,也要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现在这样虽然修行境界提升极快,却时时提心吊胆。 想到这里,最后一丝惊喜也彻底褪去。叶易安看着草棚外晦暗的夜色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世间事之不完满十有,喜忧参半啊! 在草棚中歇息到天边露出第一缕晨曦后,叶易安便起身离开往襄阳城门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布置 赶到时,城门刚刚打开,只是气氛之凝重与往日截然不同。看守城门的镇军士卒比之往日多了一倍不止。 这些值守士卒多有认识他的,也没多检查什么,甚至没问他去了哪里。只是迭声提醒让其速到州衙,城里发生大事了。 发生了什么大事叶易安自然心知肚明,不过这也免去了多余的寒暄闲话,辞别值守士卒后径直赶到了州衙雷云的公事房中。 推门进去之后,先就看到如今实际执掌州事的方竹山,脸色凝重,眼圈泛黑。 “你去哪里了?深夜也不着家”方竹山开口就带着浓浓的火气,叶易安也没解释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雷云。 雷云的脸色比方竹山更沉,三言两语将州衙大狱的事情说了。 叶易安知道他两人脸色为何如此难看,自然也就能理解两人的心情。说来这两人都是新官上任,州衙大狱却捅出这么个大篓子,不窝火才怪。尤其是方竹山谋求接任刺史的事情还没有成功,现在根本禁不起折腾,更别说是这种大折腾了。 “不知州衙大狱中是否有囚犯越狱逃脱?” “这个倒没有,只是死的不少。大狱里死了十二个,黑狱里的三个死绝了,此外,尚有五个禁子遇难” “黑狱的死绝了?”叶易安看向方竹山,“那里可是广元观该管,关押的囚犯也都非同寻常,看来,这次大狱之所以会出事,其中的内情颇不简单哪” 修行界的秘密瞒得了普通百姓却瞒不住方竹山与雷云,他们总是知道一些风声的。听完叶易安此言,两人顿时精神一震。 雷云啪的在身前的文案上重重拍了一记,“小叶说的有理,想那大狱的屋顶都是由青石建造,何等坚厚?怎会这么容易就垮塌了,还有那五个禁子,死状也实在太蹊跷,能做下这等事的断非普通人。娘的,这都是黑狱惹得祸,大人,咱们替广元观背的这个黑锅实在冤枉” 昨夜大狱中死人太多,雷云、方竹山见后难免心乱,既要想如何追捕劫狱之人,更要想此事如何善后对自己最有利,心思一时根本用不到这上面来,此时听叶易安一句简单的提醒,顿时那些细节浮上心头。 越想越觉得叶易安说的有道理,更关键的是,这也是他们想听到的话,广元观好歹也是敕建道观,监观虚谷更是与刺史同一品秩的五品道官,以其身份顶下这件案子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此以来,襄州州衙也就有了脱身之道。 “叶捕快与雷都头所言甚是,本官这就去广元观走一遭,他广元观惹出的事端休想推卸到州衙头上” 眼见方竹山起身要走,叶易安轻轻的补了一句,“昨晚那些强人未必就不会再来,为以防万一计,在确定州城彻底太平之前,大人不妨将靖安地方之事一并交给他们” 听到这话,雷云在方竹山身后向叶易安翘了翘大拇指,“小叶说的极是。那样的强人咱们州衙怎么挡得住,捕得了?” 方竹山嘉许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便匆匆去了。这时节叶易安也不便回去,便在雷云的公事房中坐等。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方竹山回来了,脸色比之此前轻松了许多。 他此去没有遇到料想中必不可少的扯皮推责任,素来说话云山雾罩的广元观监观虚谷痛快的承当下了此事,并言会详细写明事情原委上呈大道正,并请大道正向吏部说明,算是彻底撇清了襄州州衙,也即方竹山的责任。 但与此同时,他也提出了要求。广元观中能派出的道人有限,出家人的身份也不方便,再则靖安地方乃是州衙不可推卸之责任,是以保全州城一方平安之事万万不敢接,也不能接。 这事只能依靠州衙,广元观会派道人易装辅佐。 随后,方竹山就对两人做了分工。因虚谷也判断昨夜那批强人极有可能去而复返,再闯大狱。特命雷云带人坐镇襄州大狱,在广元观支援力量的佐助下力保大狱不失。 叶易安则负责襄州城内的靖安之事,既要防止谣言流播,人心不稳;又需弹压地方,勿使人在这段敏感时刻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方竹山交代的挺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这段时间一定要平稳度过,大狱那边出事了还有广元观撑着,城内其它地方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为方便办事,方竹山甚至还不惜破坏规矩,给叶易安这个十足的新人安排了一个“权副都头”的头衔,虽然“权”有暂时的意思,但以叶易安的资历,这样的安排在讲究资历的衙门内真是太惊人了。 临走时,方竹山重重拍了拍叶易安的肩头,“把你月前剿灭三阳帮的手段都拿出来,非常时期,治乱就需重典,某寄厚望于你” 方竹山走后,叶易安转过身,不等他开口雷云先已摇手道:“老弟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不是那心胸狭窄之辈。先同舟共济把这段日子过去再说,什么时候方大人正式接任了刺史,咱们就能松口气了” 叶易安点点头,向雷云叮嘱了一句,大狱那边若是昨夜的强人再来,万不可逞强,能躲多快就躲多快,一切看广元观的吧。 雷云闻言嘿嘿一笑,“老弟,这个我懂” 随后两人商量了人手调派,雷云带走的尚不足三分之一人马。 从雷云公事房辞出之后,叶易安先去找到了小胖子,随后便以州衙的名义在望江楼包下了整个大堂,将调派到他手下的那些个捕快们一股脑请去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 有平灭三阳帮的战绩在前,有雷云叮嘱配合的吩咐在后,又有小胖子在座,众捕快平静的接受了叶易安出任“权副都头”的事实,酒酣耳热之际,众人纷纷开言定当支持叶都头。 这一场酒之后,叶易安又让小胖子出面将城中有些势力的门派及混混头子们都给叫来。 对于他们,叶易安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语意森然的直接下了为期一个月的襄州禁武令,在这一个月之内,不管是地盘之争还是意气之争,或者是江湖仇杀,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襄州城内禁绝一切武斗。有什么恩怨都放到以后再说。 凡敢于违反这一禁令的,叶易安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只有一个字:“剿” 经历了三阳帮的覆灭之后,叶易安自然就有了说这个字的资格。不管在座的这些人心中如何想,却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好在禁武令只有一个月,就忍忍吧。 而后,叶易安又特地留下了几个与小胖子关系特别亲近的混混头子,交代他们暗查城中一切说江南西道辰州口音的外乡人,发现一个报上一个,言至最后,叶易安许下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好处,把这几人撩拨的火炭一般心思。 当天下午,叶易安辖下的捕快一起出动,对城内外所有的客栈、舟船、青楼乃至大户人家的护院进行了一次堪称本城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严格盘查,所有的外乡人俱都被登记册录。 与此同时,那几个与小胖子关系亲近的混子头领亦将手下尽数撒出,目标只在操江南西道辰州口音的外乡人,他们的出动极好的弥补了捕快们的不足。 当此之时,叶易安借用方竹山给予的权力在襄州城内洒下了一张漫天大网,力求将辰州来的外乡人一网扫尽。 黑白两路动用了如许力量,言家若有人来,总该能网住一个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弄巧成拙之八方风雨会襄州 布置完一切的叶易安刚刚结束在街头的巡视回到州衙,就见一个杂役在衙门口刷上了一张告示,看其腋下夹着的厚厚一叠,显然这告示还要在城内外广为张布。 叶易安走过去一看告示内容,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是说数年前捕得一巨骗,此人精熟幻术,并以此邪术为祸百姓,蛊惑人心。经广元观高道甄别认定,此人正是朝廷禁绝的术士之流。且其人冥顽不化,历时数年仍不肯接受高道点化,进而幡然醒悟。无奈之下,广元观乃请示州衙,拟将此巨骗焚烧示众,以警醒百姓知幻术之不可信,术士方士之虚妄。 此巨骗看押甚严,断无脱逃之虞。俟州衙上报刑部并得回令之后,即刻执行。 告示中,这个巨骗被明明白白的标示出了籍贯姓名:江南西道辰州言无心 难倒道门知道活死人就是言无心了? 原是准备回衙等消息,但看完这告示后叶易安拔脚赶往大狱找到了雷云。 “都头,那张告示是怎么回事?咱们求的是静,如此大张旗鼓,岂非与初衷相悖?” “别急”雷云解释了事情原委,这张告示的张布乃是广元观的意思,就连内容都是他们拟定的。 “广元观那道人跟方大人说有法子引出昨夜的强人并加以剿灭,大人想尽快平息此事,加之又要仰赖他们出力,遂就允了” 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道门在布设圈套,“那言无心是怎么回事?怎么冒出这么个人来?” “昨夜大狱中有与那些强人照了面而又侥幸逃生的,禁子与囚犯都有,据他们说,那些人闯入大狱目的就在于找一个名唤言无心的人” 说到这里,雷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些道士一听到这消息顿时脸色大变,说话遮遮掩掩的连老子都瞒着,我呸,昨夜咱们果然是给他们背的锅,难怪那滑不留手的虚谷这回如此好说话。依我看,这个名唤言无心的贼囚身上有大文章” 听到这话,叶易安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暂时落了下来。眼角余光见一道杏黄法衣身影正走过来,遂抢着说了一句,“广元观想要设套,就怕弄巧成拙,都头定要小心,情势不对时带着兄弟们保命为先” 见叶易安说的郑重,雷云脸色也沉凝起来,无声的点了点头。 两人说完,杏黄道衣也到了身前,“咦,你怎会在此?” 叶易安转身就看到了清风,此时这道人正眼带讶异的看着他那一身皂衣红裹肚的公人服。 与清风久已不见了,不知为何,此时乍一见到他,叶易安脑海中蓦然浮现出的却是林子月挺拔的腰肢,骄傲的神情,还有那一声让人过耳难忘的“老娘”自称。 “你们认识?清风道长,这位便是我衙副都头,年纪虽轻却是少有的干才,如今州城内的靖安事务就是他一手统管。叶副都头,清风道长乃是虚谷监管的得力臂助,如今广元观与州衙居中联络的事情就由他负责” 清风似笑非笑,“叶副都头,失敬失敬” 恰在这时有捕快来寻雷云。 清风目送雷云远去,“凤歌山弟子竟然干起了捕快?还成了副都头” “某天资愚钝,比不得山主与道长。还是林兄说得好啊,世人皆道金丹好,能成金丹有几人?烟火人生中只要能得一份平安喜乐,也是人间天上。做捕快,好歹也算一份能安身立命的营生吧” 清风摇了摇头,似是没料到叶易安给出的居然是这样的解释,“林兄?林子星?” 叶易安点头。清风微微一笑,“那他可曾跟你说过,身为修行者是不能食朝廷俸禄,入各级官衙出仕为官的” “朝廷还有这古怪规矩?再说,捕快算个什么官?” “这是道门的规矩!既然身为修行者又岂能贪恋人间富贵权势?若修行者都能随意为官,岂非要天下大乱?” 叶易安皱了皱眉头后淡淡一笑,“哦,道门的规矩可真多” 清风转身,叶易安脸色平静的迎上他的眼神,尽管其眼神平静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良久良久却没有丝毫退避躲闪。 最终还是清风先自转过身去,结束了这一次眼神的交接,“这段时间正是多事之秋,你做这个副都头倒也正好,待这次事了之后,广元观自会寻州衙说话” 闻言,叶易安只是淡淡一笑。 看着仅仅弱冠年纪的叶易安,尤其他脸上那脸上这抹淡淡的笑容,清风心中油然滋生出一股不快来。虽然表面看来此人平静温润如处子,但其骨子里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散修,正是道门最应防范的那一类人。 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换了身份之后,原本算是旧相识的两人居然有些相看两相厌了。就在清风准备走时,叶易安主动开口发问,“昨夜那些人是什么来历,还望道长赐告” 清风毕竟还算识大体,明白叶易安既然暂时负责着州城内的靖安事宜,那有些消息就不能瞒他,略一沉吟后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魔门” 叶易安一愣,“魔门?” 清风摆摆手,“魔门这次来人并不太多,目标也很清楚。想必不会横生枝节袭扰普通百姓,我广元观自也会监查州城” 言至此处,清风顿了顿后又道:“不过,广元观毕竟人手有限,魔门行事又难猜度,若真有万一之事,叶副都头好自为之吧” 说完,清风大袖飘飘的去了。留下叶易安久久无言。 来的居然是力量足以与道门相抗衡的魔门!他们为何而来? 叶易安第一次听到魔门就是在凤歌山上,此时再听清风提起,自然而然又翻捡起旧时的记忆。 先是言无心偷了魔教圣女的《太阴真经》逃往中原大唐境内,继而遭遇林子月父母的追杀,结果却是追杀者被杀,言无心却就此失去踪迹。 随着这些旧日听到的信息浮上脑际,魔门来此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太阴真经》,昨夜找言无心并非最终目的,他们是为《太阴真经》来的。 只是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襄州,且一来就直扑黑狱言明要寻言无心? 难倒……是那份发往辰州的协查公文惹的祸? 结合魔门来的时机,叶易安越想越觉得可能。 《太阴真经》既然是魔门重宝,魔门必定要追回,言无心既无消息,魔门自然会盯住言家子弟。只怕,言家那些在道门剿杀中的漏网之鱼早已在魔门的监控之中。 原想着给言家漏网之鱼放消息,打草惊蛇引他们来襄州,以便寻找言无意,孰料言家子弟还没见着,先把魔门这庞然大物给引来了。 一念至此,早已面寒如水的叶易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言无心已死,魔门注定是找不到他了,若然如此,魔门岂能不追查那份协查公文的根源? 这一追,可就要追到他身上了。 此时再思及袖里乾坤中装着的那本《太阴真经》叶易安就觉一阵火炭般的灼热。 从襄州大狱里出来后,叶易安小心翼翼查明无人追踪后走进了城西那处破落的龙王庙,将袖里乾坤中的重要物事一并藏在了当初取出《太阴真经》的地方。 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料想不差自己真出了事,那住着的禹王生药铺院子也难保安全,唯有藏在这里才算安心。 当初言无心能将《太阴真经》藏在此地达数年之久,这个地方的安全性已毋庸置疑。 若事情发展到万分凶险的那一步时,《太阴真经》可就成了他保命的最大依仗。 做完这件事后心里稍稍宁定了些。 走出龙门庙大门时,叶易安长吐了一口气。 一份协查公文原本是想借此引来言家子弟,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极大可能自己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如今襄州城内外的形势异常复杂,魔门来人的目标是经由言无心找到《太阴真经》,道门的目标是魔门,而魔门道门本就水火不相容,这中间还得算上可能已悄然入城的言家漏网之鱼。 这还真是八方风雨会襄州,在如此复杂的形势下如何保全自身,进而找到言无意? 这事情仅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但叶易安却没有退步的余地。他身上有言无心设置的禁制,距离约定期限只剩三年多了。三年多说短不短,但此次若不能找到言家嫡系血脉,经过又一次惊吓的言家子弟必会隐藏的更深,到那时,禁制一发,神仙难救。 纵然明知是行险,也只能留下一搏了。 既然风云已起,索性就让这场热闹来的更大些吧! 从龙王庙出来后,叶易安并未回衙,沿街走着,待看到老马货站的店招后踱步走了进去。 如今襄州普通百姓中不认识叶易安的还很多,但类似老马货站这样的商贾贸易行就很少了,尤其那些大贸易行就更是如此。 叶易安刚刚进门,前铺掌柜顿时一溜小碎步的迎了过来,“未知叶都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一边笑容可掬的寒暄,一点迭声催促做着杂事的学徒伙计上茶,上好茶。 叶易安一路被迎进专门接待大客户的雅致小厅,坐下来品了一口上好的顾渚紫笋,顺手挡住了前堂掌柜递来的飞票,“州衙的规矩我懂,但我今天不是为此而来的,劳驾,请马掌柜出来说话” 前堂掌柜又加了一张递过去,依旧被叶易安拒了。 这时前堂掌柜已然知道这位州衙刚刚蹿起的新贵已非自己所能伺候的了,笑着告罪了一声,去请马掌柜了。 老马货站的掌柜身肥体胖,富贾气派十足。见他到了,叶易安也没与他多寒暄,直接要纸要笔就当着马掌柜的面写了一封信。 叶易安将信折好,顺手就递了过去,“这是给巴王门主的急信,有劳马掌柜亲自跑一趟吧,今日之内务必送到” “叶都头敢是认错了人?什么巴王门,俄老马怎么听不明白啊”老马本就很大的眼睛瞪的牛铃也似,眼神一片茫然。 若非此前早从陈方卓处得知老马货栈乃五派之巴王门的产业,叶易安还真要被这老马给骗了,这厮装的可真像啊。 他想要演戏,叶易安却不配合,笑了笑也没说话,只是留下信后便施施然起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言家余孽 从老马货栈出来之后,又一路去了另两家商贾贸易行,最后才到的原禹王生药铺改为的三阳生药铺。 从三阳生药铺出来时天色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叶易安过家门而不入,转身回了州衙。 等他到时,今天撒出去进行全城盘查的捕快们开始陆续返回。叶易安自煮了一瓯茶后,便在今天才分配的公事房中看起了各班头呈报的信息。 襄州乃山南东道大城,又是国朝漆器中心,交通便利,地方富庶。像这样的南船北马汇聚之地历来都是鱼龙混杂,虽然仅仅只是一下午的时间,这一轮严查也远未结束,但查出来的东西着实不少。光逃犯就查出来了七八个之多,其中有两个还是刑部下过悬红榜的重犯。 叶易安对于这些呈报只是一扫而过,而后拿起那份专门登记外乡人的文报专心细看起来。 这一看却是有些失望,眼瞅着就要翻完,天南海北的都见到了,却就是没有江南西道辰州的。 翻到最后一页,叶易安一眼扫到中间时,眼神猛然一亮。 江南西道辰州言如意 籍贯对,姓氏也对。但再一细看,叶易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言如意是个女子也就罢了,年纪也刚满双十,且是两年前就到了襄州,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漆器行。与此同时,她名下还有一家在襄州可谓最知名的粥场。 叶易安虽然没去过福泽粥场,但其名声却早已如雷贯耳,却没想到其开设人居然是这么个小姑娘。 “言”在辰州本就是大姓,而不管从年纪,到襄州的时间还有福泽粥场来看,言如意怎么都不像是言家余孽。 找个时间去看看吧! 放下文报时天色已经黑定,叶易安也没出去,就在州衙会食的食堂里随便吃了些,吃完后起身倒了襄州大狱。 大狱内,雷云带着的捕快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见到叶易安都凑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总有些不放心”叶易安向雷云笑了笑,“今晚我就留在此地陪众兄弟,听都头调遣” 雷云闻言也没多说什么,招呼着叶易安进了值守房,两人就着一瓯浓浓的庵茶熬时间。 一瓯茶喝的彻底没味时,外面传来了又一次的打更声,梆梆梆梆,空竹之声在这深深的暗夜里传出极远。 夜深了! 雷云面色稍展,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时候还不来,今晚该能太平度过了” 话音未落,急促的脚步声中,一个捕快斜按着腰刀闯了进来,“都……都头……来了” 雷云霍然而起,“马老六,你胆子都让狗叼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把气喘匀实了再说话” 急喘之后,马老六仍是惊魂难定,不过好歹是把话说清楚了。 就在刚才有五个人闯进了大狱,这五人既非闯门而入,也没翻墙,竟然是如夜枭一般飞进来的!五人的高矮胖瘦一模一样,全身都裹在一袭黑色大氅中,再这样飞进来,这……还是人嘛?简直就如深渊中爬出的恶鬼,看到这一幕还能赶来报信,他马老六就算胆子很肥的了。 “广元观的道士在哪儿?” “道士已把人拦下了,都头,咱们怎么办?” 雷云扭头与叶易安对视了一眼。 “这五人幻术如此高超,必定是邪法术士,对付他们乃是广元观道士的职责,咱们就别瞎掺和了。马班头,你去把兄弟们都叫回来,咱们只要守住州衙大狱就好”叶易安说话时,把“幻术”与“邪法术士”两个字眼咬的极重。 雷云会意的点点头,“老六,就按叶副都头说的办” 马老六早就心里发毛,这时候能撤回来真是再合心意不过了。 “马班头回来”叶易安站起身来,“这些人古怪的很,算了,还是我去吧” “叶兄弟,你……” “我年轻,腿脚好歹利索些,真有什么跑着也方便。不去瞅瞅也不行,万一今晚有个什么事儿,别让广元观再把咱们坑进去”叶易安与雷云说完,在马老六感激不尽的眼神中出了值守房。 出大狱后又过了一进院子,就见到十多个公差正弓腰控背蜷缩在一堵花墙下。叶易安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就见他们一个个面无血色,甚至还有几人牙齿轻颤不已。 “撤,都撤” 叶易安此言一出,众捕快如闻仙音的撤了下去。 目睹他们都撤走之后,叶易安从花墙后站起身向外看去,只一眼,便与一个眼神对上了。 一个微微泛着碧色的眼神,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神,鹰面人的眼神! 与此同时,叶易安蓦然便觉丹穴上的凝丹突然躁动起来,心底也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寒意。 或许仅仅是出于本能,就在寒意涌起的同时,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整个人凭空消失不见。 距离他消失不过数个弹指的时间,一团墨色流光无声无息显现出来。 刹那之间,流光笼罩之处,花墙化为齑粉,就连墙角生着的野草也瞬间枯黄。夜风拂过,叶易安适才站立之地顿时成了光秃秃一片。 眼见这突然的一击居然未能建功,鹰面人碧眼一冷。但不等他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一件炽白流光的法器已破空而至。 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晚这场势必难免的斗法开始了。 叶易安在五六进院落之外现出身形,刚才心底突然涌出的寒意太过于强烈,此刻想来那竟是人面临极端危险环境时身体应激生出的警讯。 为什么会这样? 联系到警讯生发前凝丹的躁动,难倒这与昨夜从鹰面人法器上“偷”来的太阴气机有关? 因为凝丹中的部分太阴气机与鹰面人同源,所以才会在适才那个时刻生出感应来? 这些仅仅是揣测,仍难定论。顿了一会儿后,叶易安才算定住心神,虽然异常关注那边的情形,但有了刚才的经历后,他现在却是不敢再靠拢过去。 并非是怕暴露修行者的身份,自白天与清风见面之后,这已无甚大碍。有凤歌山弟子及襄州州衙副都头的身份顶着,纵然被丹元镜标记,广元观也不会对他如何。若非如此,刚才他也不会如此果断的驱动缩地成寸术法。 若从这一点来看,被清风揭破修行者的身份反倒是一件好事。这等于是破除了他身上的一道枷锁,至少在魔门彻底退出,襄州恢复风平浪静之前,他若使用术法广元观应不会过多干涉。 此时不敢再回去,是因为适才的事情已经明白无误的证明,他已被那鹰面人给盯上了。 摇摇头,叶易安看了看四周,认出此地乃州衙一个极冷清的所在,衙门的文档室就安置在这处院落,当日他调取黑狱文档时曾经来过。 正要迈步离开时,眼角余光却看到院角的墙上多了一双手。 这么晚了,有谁会来此? 叶易安身子向后一靠,整个人顿时隐入了墙角花树后的暗影内。 黑影闪过,院子里已多了一个黑衣人。只看他们那身装扮,叶易安一眼就认出这两人乃是鹰面人的手下。 这么晚了他们来这里干吗?为何不用术法,却要翻墙而入? 这时,又一个黑衣人翻上了院墙,而后身子一探,又提了一个人上来。 冯云龙! 被这第二个黑衣人提着的正是州衙内负责保管积年文档的冯云龙。 看到他,叶易安顿时明白了黑衣人的意图——这两人是来找黑狱文档的。 昨晚在黑狱中没找到言无心,今晚即刻就来找黑狱的文档,这倒是确定言无心是否真在襄州黑狱的上好方法。 这才是他们今晚真正的目的所在。鹰面人那里根本就是幌子,目的就是为了将所有人都吸引过去好方便这两个黑衣人行事,如此也难怪他们不用术法了。 第二个黑衣人落地之后,两人架着冯云龙便往文档室而去。 叶易安正欲有所行动时,暗夜下的围墙上忽然又多出一双手来。 屏住呼吸将身子再向暗影更深处靠了靠,叶易安就见到围墙上露出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枯瘦的脸,颌下蓄着一撮山羊须,不大的眼睛里眼神闪烁不定。 将院中扫量了一番后方才翻墙而过,这人如狸猫般悄无声息的落地之后,即刻藏身在了文档室外不远处的一方暗影中。 叶易安双眼紧紧盯着这人,心潮激荡到几难自控的地步。就在刚才,此人扫量整个院子时,如水的月色分明反射出了他眼中的那一抹暗红。 眼泛红光,这人居然有着一双与活死人言无心十成相似的眼睛! 没有人天生红眼,这只能是修炼特殊功法的结果。 这人紧盯着文档室,叶易安紧盯着他。他没动,叶易安也没动。 没过多久,文档室门缝中透出的灯光蓦地熄灭,门开处,唰的出了一道人影。 “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的是冯云龙。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黑衣人相继走出了文档室。就在两人刚走过红眼人的藏身处时,袭击突然而来。 一件方形法器蓦然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仅仅一闪的功夫,方形法器已暴长成五尺血棺,兜头便向两个黑衣人罩去。 “这厮竟然敢用术法?”这个念头在叶易安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此时已无暇想的太多。红眼人动手的同时,他也已发动。 口中默诵云文,手掐指诀,脚下步罡踏斗,叶易安的此次行符实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堪堪就在血棺刚将两个黑衣人罩住不久,一纸符图从袖中飘出。 符图无风自燃的火光惊动了此前将注意力全放在黑衣人身上的红眼人,眼睛方一看到符图,这厮立时就撑起了丹力护盾,与此同时,竟将已经建功的法器血棺急召而回。 是该说这厮胆小怕死,还是该说他够谨慎果决? 轻微的爆鸣声中,符图燃尽处一片紧实细密的锐形火针爆闪而出向红眼人攻去。 红眼人见叶易安施放出的竟然是黑符箓术中最为入门级的离火符,脸上分明闪现出一道懊恼神色。及至见到锐形火针顺利穿透血棺的护体毫光后,方才面色稍变。 火针刺上血棺的刹那,整个血棺陡然一变,原本紧密坚实的棺体突然还原成一汪血水流动起来,甚至上面还能看到血流反射出的泠泠月光。 锋芒毕露的锐形火针一入血流便如泥牛入海般再无消息。 叶易安行此一符虽然未能建功,却是将那两个黑衣人解救出来。孰料这两人脱出生天之后却毫无向红眼人出手的意思,转身就要遁走。 而红眼人被叶易安偷袭后也全无还击报复的打算,眼神只是着落在黑衣人身上。 自己的符术生生被法器给破掉,只此一击,叶易安便知他与红眼人的修行差距太大,正欲遁走时察觉到这奇怪一幕,身子又停了下来。 黑衣人被红眼人锁定丹力,与此同时,此前被弥漫血色遮盖的血棺内飞出四道黑影将两个黑衣人紧紧围住。 这四道黑影乃是四具身形高大的血尸,头顶径直裸露着白森森的头盖骨,脸上全无丝毫表情。 黑衣人想是也知此时断难遁走,驭出的法器掉头一转便向血尸杀去。 这二人的法器一是弧度极大的圆月形弯刀,另一样则是经幡般的物事,两样法器都裹在一片灰黑的毫光之中。 圆月弯刀去势如电临空劈中一血尸的胸腹,“叮”的一响金铁撞击声中,血尸虽是皮肉翻卷,肋骨尽断,尸体却未断做两截。另一侧被经幡裹住的血尸张口喷出一团黏稠的液体,落在经幡上顿时激起灰黑毫光一片震荡,而后这液体直落经幡表面,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幡面上居然肉眼可及的破出一个大洞来。 两样法器急速飞回,被经幡裹住的血尸整个上半身血肉化尽,只剩一副森森骨架却依然未倒,犹自向黑衣人扑去。 看到这一幕,叶易安心中一凉,这两个黑衣人与红眼人的实力差距太大,便是与他们合力也难将红眼人放倒。 就是这片刻耽搁,到了两个黑衣人上空的血棺突然吐射出一片暗红血光,如红罗帐般撒了下来,控驭圆月弯刀法器的黑衣人被血尸逼住闪躲不及顿时被网入血棺红光之中。 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凄厉而起,便在这时,适才血尸一出便开始行符的叶易安放出了一道清灵符,这是白符箓术,功效不在攻敌杀伤,但对辟邪镇祟却又奇效。 数道细小如头环的青色光圈爆出,蓦然套在了血尸头顶的森森白骨上。刚刚还是坚不可摧、张牙舞爪的血尸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望天无声嘶嚎。 “还不快走”叶易安随手抄起已失了主人的圆月弯刀法器,与经幡黑衣人错身而过时留下了一声低语,“告诉你家头领,欲寻言无心,便将此人擒来见我,要活的” 话音刚落,叶易安的身影已消失在暗夜虚空之中。黑衣人紧随其后仓皇而逃。 两人消失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圆月弯刀黑衣人在血棺之下,红光之中活生生被剥去血肉,渐次化为一具森森骷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宴请(上) 叶易安回到大狱值守房,看着十多盏明亮如昼的灯火与众多捕快后,心魂方定。 此后他再没出房一步,脸上与众捕快一样面色凝重,脑子里却在急转不休。 红眼,还有那古怪的血棺法器,适才那红眼人已可断定是言家余孽无疑,只是这厮究竟是不是言无意?此外,这厮怎么敢在州城还是州衙内悍然动用丹力法器?是知道广元观道士无暇他顾?纵然如此依然会被丹元镜标记,他这漏网之鱼就不怕广元观腾出手后收拾他? 难倒这背后还有其它原因? 如果这厮就是言无意……想到这里,叶易安便觉脑仁生疼。若真是如此,只盼着适才那黑衣人能顺利逃走,跟红眼人比起来,他甚至更愿意跟魔门做交易。 枯坐了近半个时辰后,有一便装的广元观道人走了进来,只看他脸上神情,众捕快已知外面的事情结束了,众人不约而同的长长吐气,值守房内异常窒闷的气氛顿时松动下来。 等叶易安随在雷云身后赶到适才斗法的地点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以此为中心的近五重院落已彻底化为一片断壁残垣。 跟来的捕快们面面相觑,不少捕快从震惊中醒过神后投向叶易安的眼神中满是感激,此前若不是叶副都头及时将他们叫回来,这还能活嘛? 雷云面沉如铁,谴了一个捕快即刻飞报方大人之后,看向了似在等着他们到来的广元观清风,“道长,这……” “今夜入侵的邪法方士已落荒而逃,我道门正在衔尾追击,待明日,真一观虚静都管与本观虚谷都提点自会寻方大人说话,现在,此地的收尾事务就仰仗雷都头了,今夜之事勿令外传”清风说完,便带着适才报信的道人一起急匆匆去了。 雷云看着两人的背影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而后不得不领着众捕快收拾残局。 这些杂事轮不着叶易安这个副都头去做,心里想着清风适才的话。 真一观乃是山南东道最大的敕建道观,负责总领整个山南东道的教门事务。其地位可谓是山南第一观,都管位列三都之首,乃是观中仅次于监观的第二号人物。 真一观虚静居然到了襄州,这只能说明两件事。其一,那一夜坟园之战中,广元观损失惨重,不得不向真一观请援。其二,这一次魔门来的力量很强,这又足以说明《太阴真经》的重要性。 因为那夜坟园之战中亲眼目睹了道门的损失,据此,叶易安也可大约判断出广元观的实力——也即神通道人的多少。 没过多久,披着一身睡袍的方竹山就到了。看到这一片狼藉之后,脸上原有的惺忪睡意顿时一扫而空,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听完雷云的绍介之后,方竹山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时给叶易安点了一个眼色。 方竹山走后,眼见自己留在此地已是无益,叶易安便即辞出,一路到了别驾府。 方竹山正在书房中绕室踱步,见叶易安进来,谴退引路的下人后劈面就问:“仆记得你曾广为游历寻觅仙缘,能否请到一些有真本领的奇人异士助州衙一臂之力?” 叶易安没想到方竹山特特把他叫来竟然是为了这事,“不知大人寻这等人来如何安排?” “堂堂一州州衙却被人随意来去,破坏至此,朝廷及本官颜面何存?近来之事仆自会上表朝廷,但在朝廷的处断下来之前,州衙及城中重要官员的护卫之事不能不有所加强,广元观无能,这段时日仆就只能仰仗你了” 城中最重要的官员就是方竹山,看来刚才州衙中一片齑粉的情景给予他的不仅是愤怒,更有恐惧。 叶易安点点头,“我尽力为之。只是真要请这等人下山,广元观那里怕是多有不便” “州衙的事情还轮不着他广元观做主,虚谷老儿若敢刁难,自有仆去寻他说话。哼,无能之辈!此事我授你全权,尽快去办,但有所需直接来寻我。请来的那些人嘱他们注意些也就是了” 叶易安颔首以应,见事情说完正要告辞时,方竹山又叫住了他,“启杰那边你去交代一声,这些日子不要再出门。练习拳脚也尽可以在家中,你得便来指导一下也就是了” 事情说完,叶易安从别驾府直接回了禹王生药铺的住处,到了最后一进院落之后便径直进了地底暗室。 暗室之中方一取出圆月弯刀,顿时便觉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霜刃如雪将其眼眉映照的纤毫毕现。 这柄得自魔门子弟的法器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入手份外沉重,且刀刃的弯曲弧度远超出一般的弯刀,望之便如一轮上弦新月,形制古怪的很。 将圆月弯刀细细观察了许久后,叶易安边回顾着虬须道人留下的驭器之法,边尝试着将这一法门运用到圆月弯刀上。 原想着道门的驭器法门未必能对魔门法器有效果,孰料控驭圆月弯刀的过程远比他设想的更顺利。 一个多时辰之后,随着叶易安心神动念,收纳于袖里乾坤中的圆月弯刀应势而出,整个刀身俱都笼罩在一片墨碧交杂的毫光之中。 圆月弯刀先是虚空悬停,而后便在指令下绕室飞旋,霜雪般的刀刃不断将烛火光亮反射于墙壁之上,一时间,小小的暗室内光斑乱闪、刀意凛然。 绕室第二周,叶易安正驱动法器做出各种不同的飞行姿态时,圆月弯刀蓦然刺入墙壁,直没刀柄。 终究还是驭器的时间太短,难以精微控制。叶易安也不气馁,继续操练。 驭器本是他早已有之的梦想,一丝童心未泯,加之叶易安对待修行之事认真易沉迷的秉性,不知不觉中便忘了时间的流逝。 待其终于从沉迷中醒过神出了暗室,外面已是日近正中。叶易安一拍脑门,出门便直奔望江楼而去。 一进望江楼,早已在此等候的刘班头顿时迎了上来,“叶都头,酒菜皆已齐备,要不要再请几个歌儿舞女来助兴?” 跟随刘班头同来的是他手下十一名捕快,也正是当日跟着叶易安一起冲进禹王生药铺,并大大发了一注财喜的一班人。这些捕快俱都公服鲜亮,精神抖擞,见到叶易安份外亲热。 叶易安边与他们打着招呼边向刘班头摇了摇头,“待会儿有事要说,歌儿舞女掺杂其中着实不便。若事情说的顺利,晚上到万花楼也不迟” 两人正说到这里时,楼外施施然走进了一身团衫儒服打扮的陈方卓。 叶易安向刘班头打了个眼色后,笑着向陈方卓迎去。 二楼的雅阁早已布置妥当,待两人坐定时,雅阁外早有四个捕快肃然而立,陈方卓带来的人则被刘班头领往旁边的雅阁安置。 雅阁门户洞开,陈方卓看了看外面手按腰刀的捕快,“叶少兄你昨日一封书信邀约我家谷主前来相见,奈何我家谷主久矣不出山,只能老哥哥跑这一趟了,只是你这……究竟弄的是哪一出儿?” 叶易安提着茶瓯亲为陈方卓斟满一盏茶水,“我今日宴请的是五派首领,待人都到了,再说正事不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饮宴(下) “你请了五派首领?” 这时刘班头领着林子星从外面走了进来,叶易安忙上前相迎寒暄。 寒暄未完,外面又陆续走进两人来。这两人叶易安都没见过,经林子星绍介后才知他们分别是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两位管事。 待众人坐定之后,天色已是日上中天,正午的时间到了。 叶易安从窗户外收回目光,为四人斟满襄阳醉后便邀饮开席。尽管酒菜丰盛,众人却无心饮宴,草草尽了三巡酒后林子星率先问起了今日邀约的缘由。 叶易安放下酒樽浅浅一笑说道:“近来城中邪法方士作乱之事各位当已知晓,在下昨日冒昧到各派在城中的产业里具柬邀约五派首领来城中相会,为的便是此事” 陈方卓等人面色一凝,相互之间交换着眼色却无人开口,听叶易安继续说道:“在下平白被方大人安了个副都头的职司,管的就是襄州城内靖安之事。推脱不掉也就只能勉为其难了,今日之会也正是奉了州衙方大人的意思,相请各派谴出得力弟子下山襄助地方靖安事务” 派修行界中的门派弟子下山帮助官府靖安地方?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叶老弟,不是我驳你的面子,这事实在是……有丹元镜在,我等便是派了子弟下山又有何用?” “广元观那里自有州衙与之交涉,此事陈兄无需担心” 这时,此前一直未曾发声的兰山精舍阴大管事干干一笑,“叶都头一封书信某等即刻前来,不管对州衙还是都头,我兰山精舍都尽说得过了。只是修行界与人间世无异于两重天地,修行界子弟也断无插手地方官府事务的道理,都头所言之事恕我兰山精舍是帮不上忙了” 闻言,叶易安此前一直浅笑着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兰山精舍虽立基业于深山之中,却依然在我襄州辖境,为我襄州子民,阴大管事这两重天之说还真是稀奇” 不理会脸色骤变的阴大管事,叶易安一声断喝,“来人” “喏”雅阁大门开处,皂服红裹肚的公差们应声如雷。目睹此状,阴大管事不怒反笑,笑容中的轻蔑之意真是再明显不过。 没搞清对象就乱发官威,这不是可怕而是可笑了吧!桌子下面,林子星悄悄踢了叶易安一脚。 叶易安向林子星一笑,“老马货站违律雇佣流民之事可查实了?” “证据确凿” 叶易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抄!有敢于拘捕者可予格杀。行文本州下辖六县,凡与老马货栈有关联之商贾贸易行一体查封” 一声暴喏,众捕快蜂拥而出。 阴大管事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老马货站的底细别人不知道,在座的四人却是清楚知道那就是巴王门的产业。查抄老马货栈也就意味着彻底断了巴王门的药石来源及最大的财源。 巴王门是五派中今天唯一未曾派人与会的门派。 阴大管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雅阁内落针可闻,气氛沉窒。 叶易安站起身来边为四人执瓯添酒,边淡淡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修行者也概莫能外。五派立基业于襄州辖境多年,州衙却未曾向各派征纳一粟一帛的租庸调税赋,更未曾征发一丁之徭役,对各派的优容可谓无以复加。而今地方有事,州衙促请,诸位却吝于一臂之助,是何道理?” 比之适才下令查抄老马货栈时的疾言厉色,叶易安现在的声音轻轻淡淡,但四人却听得异常认真,适才作势欲走的阴大管事也无声的坐了下来,脸上轻蔑的笑容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雅阁之内,叶易安清淡的声音仍在继续,“诸位若执意不肯援手,租庸调税赋与征发徭役之事暂且不提,州衙对各派在襄州境内的商贾贸易再也优容不得了。各位今天既然卖了州衙一个面子,州衙也不能没有表示,给十天时间请各派将这些商贾贸易行自行了结退出襄州,十日之后,若真要州衙动手清理时,大家脸上须都不好看了” 红枫小筑来的黄管事是个暴脾气,受不得气。“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叶易安,你这是威胁我等?我红枫小筑在州城中的产业素来严守《大唐律》……” 不等他将话说完,叶易安已淡淡的接过了话头,“黄管事定要说威胁,那就是吧。某奉马大人之令而来,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凡不肯襄助州衙之门派,州衙绝不欢迎其在襄州境内落脚渔利。至于守不守《大唐律》?黄管事,这个是要州衙说了才算的” 至此,叶易安已是图穷匕见! 黄管事紧盯着他眼中闪烁不定,叶易安迎着他的眼神无一丝一毫之避让。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许久,最终,黄管事移开眼神,冷哼声中愤然……重新坐了回去。 见状,叶易安浅浅一笑。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阴管事也罢,黄管事也罢,不过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罢了。 一个修行门派若要立足乃至发展就必然要有稳定的药石及钱财来源,这是根基。而这个根基必须扎根于人间世中。只此一条,襄州州衙就有了牵制境内修行门派的本钱。 除非这些修行门派真能舍弃襄州而往别地经营产业,只是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因为需求的缘故,凡修行门派所经营的商贾贸易行在业务上极其相近,至少都与药石有着直接关系,如此一来便极容易引发竞争。 不同的州府境内又有不同的修行门派,这些门派岂能容得下红枫小筑等外来门派抢食?强龙难压地头蛇,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出走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更何况,遍数山南东道境内,又有几个地方能比襄州更为富庶,水陆交通更为便利? 雅阁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在无边的寂静中,黄管事等人第一次清晰并深刻的认识到,素来让他们引以自傲的修行门派绝非想象中的那般超凡脱俗。往日让他们极其不屑的地方官衙竟也有无法轻忽的力量。 这一刻,叶易安适才说过的那句话重又浮上心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仔细咀嚼这十六个字,黄管事等人只觉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寂静之中陈方卓哈哈一笑,举起酒樽对叶易安对饮了一盏,“不提什么州衙不州衙的,既然老弟升任了主管州城靖安的副都头,以你我的交情焉有不帮衬的道理。某就做个主,回山之后即谴十名弟子下山交你调遣,如何?” 叶易安起身向陈方卓深施一礼,“天机谷急地方之难,陈兄云天高义,州衙及我自当牢记。山高水长,异日自有还报” 陈方卓急忙离座扶起叶易安,“你要人我给你,只是这时间上……同为修行之人,叶都头也当明白人间世中不利修行,这些弟子若是耽搁的久了着实不便” 叶易安携着陈方卓的手共同落座,郑重言明一等州城复归于平静之后,即刻谴这些弟子回山,绝不多迁延时日耽误他们的修行。说完这些之后他也笑着点了一句,州衙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要的是精兵强将,滥竽充数可是不成,天机谷谴下山的弟子至少得是灵丹期吧,否则,天机谷怎么拿的出手? 天机谷在五派之中实力最强,陈方卓如此表现,阴管事与黄管事更是再也无话可说。两人也都捏着鼻子认下了十个灵丹期弟子的派差,而后分毫不肯多留的告辞求去。 叶易安满脸春风,恭恭敬敬的将两人一直送到了楼下,态度与适才相比真是判若云泥。他将身段放的这么低,总算让阴、黄两人胸中的郁闷为之稍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少年情怀总是诗 送走阴、黄两人,方一回身就见到陈方卓站在身后,“当日一时口舌之快,如今作茧自缚。叶老弟,我真是悔之无及啊” 闻言,叶易安也笑了。五派在州城内安置产业以及置办这些产业的目的确实是陈方卓告诉他的,他当初也没想到当日的那一番闲谈居然会在今天发挥了作用。 两人说笑了几句后,陈方卓又提了几句巴王门的虚实,而后话题忽然一转,问起州城内近日动荡的根源及广元观的应对虚实来。 陈方卓的这番话可谓是云山雾罩,叶易安一边含笑静听,一边急速分析着陈方卓的用心,待到最后脑海中蓦然灵光一闪,试探问道:“陈兄,莫非天机谷有对巴王门用兵之意?” 陈方卓脸色猛然一僵,看着叶易安的眼神真像活见鬼了一样。 无需回答,陈方卓此时的神情足以证实叶易安的揣测。看来,虽然此前在凤歌山上遭遇了挫折,但天机谷的兼并求霸之心不仅未死,反而是愈挫愈强了。 陈方卓自知掩饰不及,但面带苦笑的他却不肯留下任何话柄。 叶易安一番思忖后,收了笑容,压低声音正色道:“陈兄待我不薄,我也愿以赤诚还报。此番作乱襄州的乃是魔门,广元观损失惨重。此时根本无力旁顾五派纷争,天机谷若欲有所作为,此正当其时” 无论道门还是州衙俱都对魔门之事封锁极紧,尤其是坟园之战中广元观损失惨重的内情更为隐秘。天机谷设在州城的产业虽然能打听到一些关于近日乱象的消息,但与叶易安这几句话中透露的信息比起来,其含金量的差距何止千里万里。 闻言,陈方卓眼中瞬间迸发出灼人的光亮,“叶少兄此言当真?” 叶易安一笑之间郑重的点了点头。 陈方卓再也留不住了,拱手告辞。叶易安知道他是急着去想办法核实消息,也不多留。 转身回到楼上雅阁,林子星依然在座。 看到这位忠厚如兄长般的人物,叶易安是真心高兴,唤来伙计重整杯盏。与刚才相比,此刻才是真正的把酒欢宴。 林子星笑看着叶易安的忙碌,“当日你离山之后,我才知道你下山后的打算居然是要做捕快,原以为这只是你的玩笑话语,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更没想到仅仅半年你就做到了副都头,真是出人意表啊。好在凤歌山的经历没有拖累你” 林子星话语中的欣慰之意异常浓烈真挚,叶易安听来份外感动,他明白,林子星这是实实在在的为他高兴。至于拖累什么的分明是指他曾经顶着一个凤歌山子弟的身份,而修行者是不能入各地官衙食用朝廷俸禄的。 “既然做到了副都头,你就当用心好生去做。往大里说是造福地方百姓,小则安身立命,衣食无忧”林子星恳切的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会儿才又道:“只是你行事时要切记少年意气,就像刚才,阴、黄、陈俱都不是等闲之辈,你行事也实在太操切急躁了些。” “我也实在是被州衙马大人逼的没办法了”叶易安笑笑,“暂且先不说此事了,我倒是想问问林兄可有意接手老马货栈,那里着实是个商贾贸易的好地角” 林子星毫无犹豫的摇了摇头,“这岂非是趁人之危。你呀,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没必要与巴王门结为死敌” 若天机谷没有吞并巴王门之心,叶易安对巴王门最多也只能是敲打敲打,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只是此事没有必要对林子星明言,老马货栈待天机谷的行动尘埃落定后再说不迟。 不管怎么说,叶易安与凤歌山之间总有一份香火情分,有了好处时自然首先就想到他们。 饮宴之中,叶易安没提凤歌山派人下山相助之事,林子星也没提。叶易安没提是因为知道凤歌山根本无人可派,或许林子星也是这样想的吧。 宴罢,林子星离开之前特意交代了一句,自半年前清风拜山之后,兰山精舍便与广元观走的很近,兰山精舍今天吃了个哑巴亏只怕会生事端,你要小心些。 叶易安点头,看着林子星转身就要走,“林兄稍等,山主她……好吗?” “当日你离山之后不过几日,子月就到了京中玄都观,虽然有些曲折,最终还是入了继来院,一切都挺好,你不用挂心” 玄都观,那可是大道正亲任监观的天下第一观,亦是统领天下道门的中枢。继来院,是取继往开来之意,此地正是道门培养后进精英的所在。 林子月天赋绝佳却又命运多舛,自十五岁起便以稚嫩的双肩承受无法承受之重,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她独自吞下了多少心酸?多少委屈?人头涌涌的望江楼前,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叶易安似乎又看到了第一次相逢的月夜,林子月踏月而出时强自掩饰却又掩饰不住的疲惫、忧郁、凄凉。 如今她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叶易安恍然之间似乎看见,在万国来朝的黄金之城西京长安,在那令天下修行者敬畏而又仰望的玄都观,在雄伟瑰丽的楼宇华堂间,林子月长裙高髻,飘渺若仙,她的腰挺的更直了,她的眼中有了更多的自信与骄傲。 在她的身侧环绕的是修行界中最称精锐的青年俊杰,在她的面前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通天大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昔日困居于凤歌山的落寞女子经此一变,终于要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般振翼高飞了吧! 既像是对林子星说话,更像是喃喃自语,“真好,真好” 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为林子月高兴的,只是为什么,说出“真好”这两个字时,心底却莫名的生出了那一抹无法释怀的酸楚? 恰在这时,望江楼上不知那间雅阁中有歌伎正为豪客欢歌佐酒,隐约的歌声透过半开的窗幕曼妙而来,唱的正是国朝初年四杰之卢照邻的名篇《长安古意》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此时此刻,如此心情,乍闻这样的歌声,纵是叶易安也不免恍然失神。 虽是身处于熙熙攘攘的襄州街头,望江楼前,面色苍白如雪的叶易安却是遗世,人来人往的繁华却无法驱散他那似从宿命深处生发的越来越深的落寞。 思绪纷飞中,许多久已无暇回顾的过往蓦然涌现出来。父母双亡后他以童稚之身丐求自给时的艰难无助,为了一枚滚满灰尘的胡饼被人打的满身淤青的恐惧绝望,雪夜中栖身破庙瑟瑟待毙的锥心冰寒,六岁时遇到师父时的感激涕零。此后九年间与师父相依为命的心安……直到四年前雾隐山小谷的惊变,他入黑狱,师父就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师父若仍活着,纵龙潭虎穴也要救他脱困;师父若有不幸,虽地老天荒,碧落黄泉,也必诛杀仇敌,血债血偿。在此之前,长安很遥远,玄都观也很遥远。曾经午夜梦回时总会引发会心一笑的凤歌山中一切恍如一个遥远的梦境,尽管是如此美好的令人神往,但梦又怎么能抓得住呢? 叶易安没有情路历程,与适龄女子相处的经历更几乎是一片空白。此时此刻,他正体验着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一种感伤,前次听闻林子月坚意要去测试时曾有过的酸涩再次涌上心头,只是更深、更浓、更苦。 林子月的前方是玄都观的通天大道,这是她应得的,像她那般美好的女子岂不就应该在那堂皇的殿宇中,在遍地琼瑶的奇花异草间无忧无虑的徜徉,尽情的挥洒自己的青春与美丽。 这比自己曾经隐隐约约想过要给她的生活更美更好,这岂不就是自己希望中的她,有了这些,还不够吗? 而他自黑狱而来,前方等候的或许仍将是黑狱,二者天上地下,判若云泥,又何必去拖累了她,并为此落得无尽烦恼。 ………… “你不想让我去道门测试?” “是,我不想让你去” “既然答应了,去总还是要去的。再说我若真成了金丹修士,看谁还敢欺负凤歌山。但……你总该知道,我永远是凤歌山主,去了还是要回来的。你生气了?” “我生气了,你还是要去?”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你就在凤歌山等着,我一定回来” “好啊,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去吧。正好,我也该走了” “走?为什么要走?”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即便你不去测试,今天祭礼之后我也该下山了” ………… 凤歌山上,与林子月分别时的这几句对话再次涌上心头,将懵懂于情事的叶易安推向最深渊的同时,也促使他醒过神来。 我有我的事,我有我的路,我有未曾了结的仇怨,我有未曾还报的大恩。黑狱、师父,当这些重新涌上心头脑海时,叶易安猛地摇摇头,不知是否摇落了心底的酸楚,但满身的落寞却是消失无踪。刹那间,他的眼神如脸色般,懵懂情事的自伤与自我开解的自怜如春梦无痕悄然逝去,剩下的只有执着的冰寒坚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夜袭、被劫 不知道林子星是什么时候走的。叶易安正欲迈步前往州衙时,心念一动,蓦然扭头向右侧看去。 望江楼的右侧是一排商贾贸易行,人流进出如织,便在其中的一方台阶上,有一双眼睛正透过人群看着他。 她看的时间必定不短了,否则叶易安也不会对这眼神有所感应。 这是一双静如春水般的眼睛,见叶易安看过来后,眼睛的主人却没有半点普通女子的羞涩,于人群中微微一个颔首后,便带着一抹春水般的笑容飘然而去。 前些日子刚入州衙开始巡街时被人围观的习惯,叶易安对此也未在意,径直去了州衙公事房。 上午全城盘查的汇总文报已经送到,叶易安随即便埋首其中。 看文报,不时还有一些捕快进来呈报一些杂事,一下午的时间便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待散衙钟声敲响,叶易安站起身边活动手脚,边考虑着今晚究竟是回禹王生药铺还是继续到州衙大狱过夜。 州衙大狱的枯坐难熬,禹王生药铺却又太过于危险。魔门也罢,昨夜突然出现的言家余孽也罢,都是在晚上行动。先是强袭黑狱,昨夜又找到了州衙文档房,以如此高效的速度,下一步找到自己这个协查公文的发布者也是早晚间事了吧。 禹王生药铺回还是不回? 正在思虑的时候,有杂役通报说三阳生药铺掌柜请见。闻言,叶易安双眼一亮,三阳生药铺就是原本的禹王生药铺,正是天机谷产业。 难倒,天机谷派来的弟子已经到了? 叶易安命将人请进,一问果然如此。只不过陈方卓派来的人却比约定的多了两个,其在信中明确言明,这多出的两人修行境界更高,谴来的目的是专为护卫叶易安的安全。 叶易安第一次见陈方卓是在凤歌山上,其时对此人印象极差。但随着近来交往增多,从前次的聚灵丹到眼前的人员调派,他对陈方卓的印象已悄然改观——此人或许很难成为可与交心的好朋友,但若有什么事与他合作的话,却的确是个很好的对象。 为此十二人设宴接风,宴饮罢将其中四人安排到方宅暂充护卫,另四人引荐给雷云以备不时之需,最后的四人则被叶易安留在了自己身边。 事情办完,天色早已黑定。叶易安带着四人回到了三阳生药铺,数日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家歇宿。 三阳生药铺五进院落,有足够的房间来安排这些修行者。将四人的住处在第四进院落安置妥当后,叶易安方才向自己独居的小院走去。 是夜明月高悬,叶易安方一走进院子,蓦然便觉头顶处的空中陡然一黑。 自回三阳生药铺以来便一直神经高度紧绷的叶易安不假思索的驱动了丹力护盾,刹那之间,他的身周已多出一个类似蚕茧般的光圈,黑色与碧色交杂的光圈倒映着素洁的月光,粲然生辉。 丹力护盾方起,便被一片红色流光覆盖,二者前后之差只在毫厘之间。 抬头处,叶易安便看到了那一具硕大的血棺,以及站在对面墙角暗影处的红眼人。 几乎就在看到那双红眼的同时,叶易安果断的驱动了缩地成寸术法,但在头顶红光的笼罩下,他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缩地成寸术法居然无效! 就这短短的时间,叶易安玄碧混杂的丹力护盾已开始如水面涟漪般轻微震颤起来,而这正是护盾承受巨大压力的典型征兆。 红眼人毒蛇般的眼神中显露出丝丝笑意,尽管叶易安居然能躲过偷袭实是让他意外,但猎物终究是入了牢笼。 看着叶易安逃脱不成时脸上一闪即逝的惊骇,红眼人一笑之间举起了枯瘦如鸟爪般的右手,悬空而停的血棺陡然放出更为凌厉的流光。玄碧交杂的丹力护盾彻底淹没在一片血色的光雾之中。 红眼人静静的等着,等着叶易安的反击,困兽犹斗,反击的越凌厉,丹力流逝愈快,当已是岌岌可危的丹力护盾崩溃,就是这个机敏如狐的小子束手就擒之时。 没有意料中的凌厉反击,血雾中的叶易安只是叫了一声敌袭,随即便谨守住丹力护盾,除了适才那个没有建功的缩地成寸术法之外,他竟是没有多余浪费一丝一毫的丹力。 红眼人愈发讨厌这个居然能使出白符箓术,行事每每出其意表的小子了。 红眼人冷冷一笑,血色光雾愈发的凌厉。若非必须要生擒此子以逼问消息,岂容他残存到现在?不过他那正确的应对也只是多苟延残喘一会儿罢了,至于呼救,谁能来救他? 就在这时,轰隆闷响声中,小院一侧的墙壁忽然垮塌下来,四件法器发出耀眼的流光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入杀向红眼人。 这厮只不过是个修行低微的州衙副都头罢了,又不是道人,怎会有这许多修行远胜于他的护卫? 手下有这些人在,昨晚他为什么不用? 红眼人眼神一缩,整个人已隐没在血色丹力护盾之中。 那两道当先法器所含蕴的丹力之强猛使得红眼人的丹力护盾一阵急促震颤,紧随其后的两道三阳刺复又全力攻来,两前两后的四柄三阳刺撞上丹力护盾,顿时激荡起一片璀璨的丹力流波。 红眼人修行境界虽高,但攻敌之时却忽遭突袭,虽然挡住了四枚三阳刺的攻击,丹力护盾也再难承受,倏然破裂。 丹力未曾耗尽之前,丹力护盾的恢复只在转念之间,但就在这时,就在红眼人护盾方破,新的护盾又未显现之时,一柄圆月弯刀如蓄势已久的毒蛇猛然噬向了红眼人的后背。 这是叶易安入院门后的第一次出手,是他忍耐至今后唯一的一次反击。 叶易安反击的时机选择再次出乎红眼人的意料。 以五攻一,叶易安的反击时机又如何刁钻恶毒,红眼人终究是躲不过了,血棺法器尚在急召而回的途中,森寒的圆月弯刀却已死死咬上了红眼人的肩背。 红眼人整个右臂齐根斩落,但诡异的是却见不到一点血光,断掉的右臂几乎在落地的同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瘪起来。 夜枭般的惨呼声中红眼人蓦然消失在血棺之中破空而去。 修行境界如此之高,逃命的意识与本领却如此之强,红眼人实也算修行界中的一朵奇葩了。 “追” 控驭着圆月弯刀,叶易安凌空而起急追血棺。 夜风呼啸,转眼便已出城,叶易安不仅无法追上血棺,且距离越拉越大。 他驭器不熟,四个天机谷弟子又只是紧守在他身侧,丝毫也无突前追击之意。正在叶易安心中恨恨之时,一件法器猝不及防的击中了前面的血棺。 浮雕千狼柱,魔门鹰面人! 遭此重击,急剧滚涌的血色毫光瞬间崩散,裹在其中的血棺向地急坠。 便在这时,空中又突然多出一道散发着炽白毫光的简形法器,直向浮雕千狼柱所在而来。 这种炽白毫光的简形法器叶易安见过,坟园之战中,道门援军首领便是驭此而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可是多少年都难碰上一回的好事啊。 见此一幕,叶易安心中狂喜,控驭着本已虚空悬停的法器向着血棺落处急降。 此时,血棺周遭的护器毫光已经散尽,本体尽露。饶是如此,落地之后的叶易安也未靠近,控驭着圆月弯刀临空向棺中劈去。 圆月弯刀落空了…… 一面不知何时出现的素白锦帕挡住了这势在必中的一刀。明亮的月光下,叶易安甚至能看清楚锦帕上绣着的点点杏花,迷蒙烟雨,还有那青山如黛、春水流波的美景。 绿水青山,杏花烟雨,好一副江南美景。呼吸之间,美景破碎,延展开的锦帕化为一片丝网,裹住血棺飞向一侧的密林。 几度驭器攻击却无法伤及锦帕分毫,叶易安扭头看去,便见到了那个站在密林边缘处的素衣女子。 斑驳的树影遮盖了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有了那双春水般的眼睛就尽够了。 此女赫然便是午后在望江楼外,于人群之中凝望他的那个女子。 见叶易安看过来,正要转身的素衣女子居然回眸一笑,而后又敛身一礼后消失于密林之中。 红眼人修行境界既高,人又奸猾如狐。若非机缘巧合要想生擒他何其难也,眼见如此珍贵的猎物将要到手时却被人给劫走了,叶易安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叶易安冲动欲追,却被那四个天机谷弟子给拦住了,满肚子郁闷发泄不出,只能恨恨声道:“有一日落于我手,定让你笑个够,贱人” 从密林中收回目光,再看了看鹰面人与道门激烈的斗法场面,叶易安果断后撤,在那四个天机谷弟子的护卫下直接回到了城中三阳生药铺。 这一回他不敢再托大,直接将四人安排在了自己住着的独居小院里。 看着四人各回房间后谨守规矩的情景,叶易安对他四人的恶感总算是消散了些。经历了刚才之事后他也算明白了这些天机谷弟子的底线——只是护卫他的安全,除非他的安危受到威胁,否则四人断不会出手。 狗日的陈方卓,真是谨慎的过了头。 此刻,叶易安真后悔中午为什么要告诉他广元观真正的虚实。 有此四人在侧,安全上多了保障,自由上却受了局限。叶易安无法再去暗室,倒换来连日未曾有过的一夜安眠。 第二天早晨起来,叶易安也没去州衙,带着四人直奔广元观点明要见清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是她! 在静室中见到清风时,这个以往总是一副举重若轻模样的道人终于露出了无可掩饰的疲态,就连那身杏黄道衣上也有了许多未抚平的褶皱。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天赋绝佳的高门精英子弟如此一反常态的模样,叶易安心中就莫名的涌出了一股快意。 这股快意居然还挺强烈! 清风正是负责广元观与州衙之间联络之人,双方坐定之后没有寒暄,直接入了正题。 广元观的丹元镜既然能监测到灵力气机并加以锁定,那红眼人连着两夜都曾施用术法,必定难逃锁定。叶易安此来就是想借丹元盘一用,借此按图索骥找到红眼人,一并将那素白女子给揪出来。 有道门肯出手的话,擒获这两人应无问题吧。 听说叶易安这个副都头昨晚居然在自己家中被修行者伏击偷袭,且听了描述判定此人并非魔门子弟后,清风脸上怒色涌现,叶易安的安危值不得什么,此事实是对广元观裸的蔑视。 曾几何时,广元观居然威风扫地到了如此地步。 虽然生了怒火,但在听完叶易安的要求之后,清风却是面露苦色,沉吟良久后再万分为难的启齿一叹,“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什么意思?丹元镜居然无法标记那红眼人?是丹元镜无此能力,还是红眼人有什么办法遮蔽丹元镜的监测与标记? 红眼人如此,那魔门呢? 先是直接追问,继而几番言语试探,无奈清风漏了一句口风后,便再也不肯对丹元镜的事情说到一分一毫。 清风越是如此,叶易安便越是心中发凉,继而发寒。从鹰面人强入黑狱到现在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广元观虽然损失惨重,但援军早到了。若是丹元镜真能标记鹰面人的话,那这些魔崽子早就该被屠戮一空了吧。那里还容得他们昨夜再闯州衙? 结果早已不言自明,如此说来,这些魔崽子岂非就有了自由进出州城的能力。一念至此,叶易安除了在心底痛骂广元观之外就只能庆幸了,庆幸自己好歹向五派勒啃出这些人手来,否则真要被广元观给害死了。 见叶易安无言,清风明显提振了语调道:“不过此事你也无需担心。至多三五日,待了结了魔门的事情之后,这些混账行子一个都跑不了” 三五日之后? “州衙外张贴的告示我也看了。广元观能将言无心一举成擒实在是可喜可贺,魔门此次突然在襄州兴风作浪,十有是冲着他来的。剿灭这些魔崽子有了重大进展?” 不知是不是叶易安的错觉,在他说到“言无心”三字时,清风脸上分明流露出了一点失意的苦涩,“此次潜入襄州的魔门妖孽人数虽不为多,但实力之强实不可小觑啊。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广元观坐镇襄州,焉能容魔门妖孽肆意横行?短则三日,多则五日,此辈必是有来无回” 清风此言真真假假,亲眼目睹了坟园之战后,这些刻意给广元观撑台子的话自然是听不得。但那两度言之凿凿要在五日之内平灭魔门的话只怕就不是虚妄了。 这话清风既然说出来了,叶易安其实是信的。此番来袭的魔门子弟虽强,又占着偷袭及敌明我暗的优势闹出恁大动荡,看来气势如虹,但襄州毕竟是大唐腹地,是道门势力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所在。只要道门从最初的打击中醒过神并调整过来,迎接这些魔门子弟的最终只能是败亡之局。 这是战略大势,是必然结局。清风一说叶易安就能明白,但让他不明白的是,在彻底剿灭这些魔门子弟的过程中,丹元镜能发挥多大作用?它究竟能不能监测并标记魔门出身的修行者? 对此,清风没有给出回答。反倒是话题一转问起了叶易安从五派抽调人手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将五派修行者接管过去。 开什么玩笑?魔门此来的目的便是经由言无心找到当年被其盗走的《太阴真经》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魔门闹的动荡虽大,其实却是一无所获。 此后几日被围剿的越急,魔门必定越疯狂,找到自己只是早晚间事。更要命的是前天晚上他还给那个闯入州衙文档房的魔崽子留了话,这等情势下,魔门更加不会放弃他这条线索。 这些五派子弟就是自己保命的本钱,岂能交予广元观?听到这个话茬儿,叶易安顿时将头摇的抽疯也似,顺手祭起了方竹山这面大旗。 清风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国朝初年,前太宗皇帝被众族公推为天可汗之日,道魔两门便于天坛焚香盟誓,誓约有三:双方力避争斗;纵有争斗只限于修行界内,修行者之间,不得殃及无辜百姓;不得破坏人间世运行之秩序” “此所谓天坛之盟,三誓约可视为三铁律。道魔有别,这第一条便不说了,但后两条百年来双方鲜有违背。其中第三条不得破坏人间世运行之秩序,就是为保护各级官吏的,毕竟他们是地方的实际管理者与秩序的维护者。此次虽有魔门做祸襄州,但州衙诸位大人的安危其实毋庸担心” 又是天坛之盟,又是三铁律,叶易安还真是长见识了。不过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还真是难说,“清风道长说所言我自然是信的,但方大人那里可就不好说了,毕竟是事涉合家安危,谨慎些也不为过吧?” 一听到方竹山这个名字,清风自然就想到了上午那一场极不愉快的会面。昨夜近乎半个州衙化为齑粉之后,方竹山对广元观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致,若非有真一观虚静都管居中劝和,只怕他弹劾虚谷及广元观的奏章都已发出了。 寻他说话,岂非自讨没趣?想到道门与朝廷各级官衙之间微妙的关系,饶是清风也只能在心底郁闷一叹。 这次的会面无果而终,叶易安没能得到红眼人的切实消息,清风也没能将这批五派的生力军纳入广元观的掌控范围。 送叶易安出去时清风不断强调,襄州境内凡涉及到修行界的人与事均应归于广元观管辖,此次州衙越过广元观从五派招募修行者实属越权。只是考虑到襄州最近的形势比较特殊,方才对此事不予追究。 待广元观清理了魔门余孽腾出手后,州衙应即刻遣散五派子弟,若不予遣散则应将管理之权移交广元观。在州衙暂时统领五派子弟其间,当监督尔等若非必要不得在城池之内、百姓面前动用丹力术法,以免惑乱人心…… 清风说了许多,目的都是为了申明广元观的权限及权威。对此,叶易安也不与他争执什么,但只点头而已。 到了山门处,清风说完,叶易安正要走时,蓦然转身问道:“观中可有号为清云的道长?” “清云道长外出游历已有年余,最近也该回来了” 闻言,叶易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去。 清云便是四年前将他送入黑狱,亦是那个在文书上花押建议将他“在押”的道人,现在终于有了关于他的明确消息。走出广元观的山门之后,叶易安无言的将手紧紧攥了攥。 回州衙的路上,叶易安无意间看到路边一家漆器行外挂着“福泽”的店招,当下便走了进去。 这几日在他一手主导的全城盘查中,只查出一个既是江南西道辰州人氏,同时又姓言的言如意,此人在襄州经营着一家漆器行,同时还开办着一家粥场。 粥场与漆器行是同一个名字——福泽。 因文报中说言如意是个年仅双十的女子,两年前就到了襄州,且“言”在辰州本为大姓,是以叶易安对她并未太在意。只是此刻既已到了门前索性便进去看看。 唐时襄州人善为漆器,天下取法,谓之襄样。此时天下人所用之漆器,十之六七乃是出自襄州,不仅唐人喜欢,尤其深受域外各族的欢迎,被爱称为“库露真” “襄州做漆器,中有库露真。持以遗北虏,赞叹若有神。每岁走其使,耗费如云囤……”以上诗句正是襄州漆器行销域内外的显证,作为天下知名的漆器之都,襄州城内以此为业的商贾贸易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家名为“福泽”的漆器行只是中等规模,进去转了一圈后实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叶易安要见言如意,伙计言说掌柜在城郊的福泽粥场。 这敏感时刻叶易安并无出城的打算,闻言正要出门回衙时,却听店中一客人惊叹声道:“好精妙漆工,好雅致的图样” 随意扭头过去看了看,就是这一眼让叶易安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那客人手中拿着的是一面漆盘,红底黑面,盘面正中有一副图画,画中绿水青山,娇嫩中透出无限春意的杏花正在三月的迷蒙烟雨中皎皎绽放。 好一副江南杏花烟雨图,恰与昨夜素裙女子那方锦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便在这时,有伙计上前小心翼翼的从客人手中接过了漆盘,含笑赔礼着解说此盘乃店主人特意定制自用的,并不外售。 听到这里,叶易安双眉一扬,径直出了漆器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昨夜那突然出现劫走红眼人的素裙女子十有便是言如意。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其实让叶易安踌躇的就只有一件事——要不要通知广元观? 昨夜虽只是惊鸿一瞥,但素裙女子的修行境界极高已是毋庸置疑之事,若无广元观道士援手,实在难策万全。但问题是若真让广元观参与其中,此次行动的主导权必为其所夺,纵然能寻到红眼人,入不了自己之手又有何用? 沉吟思虑了一会儿后,叶易安最终有了决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恶霸 主意既定便再无犹豫,回到州衙后便开始雷厉风行的集结队伍,先是派人传令中断盘查,将暂时划归他调遣的八班九十六名公差一体召回,而后又将分散的十二名天机谷子弟集结起来。 待两队人马集结完毕之后,叶易安便带着一百零八人的队伍直奔城郊福泽粥场。 九十多个同一装束的公差列队集体出动,黑压压遮盖了好大一片街面,当真是气势如虹。沿途引得无数路人围观,亦将城中大小帮派惊的鸡飞狗跳,尤其是看着那一马当先之人竟然是几乎凭借一人之力覆灭了整个三阳帮的叶易安之后,这份躁动与不安更是达到了顶点。 大小帮派与所谓帮派的首领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不心惊肉跳,第一反应便是赶紧严查帮众中是否有违反叶都头襄州禁武令的贱胚,若有,直接先打断腿之后再拖来问话;与此同时,急派灵便的心腹密切关注叶易安的一举一动。 做完这两件事后,众首领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咬牙切齿重申,襄州禁武令的时限未到之前,即便是杀父淫母之仇也得先给老子放下,若有管不住的,手动剁手,脚动剁脚。 面对如此严令,襄州江湖人士无不纷纷感叹,州城中实实在在又多了一号人物,叶易安真是不简单,年纪虽小,官职不大,但若论崛起之速,影响力之大,尤其是对市井江湖的影响力之大,便是雷云都头怕也不及他。 当然,雷云都头也没有他那般的好拳脚。 直到叶易安带着的队伍出城之后,众帮派首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市井间的暗流激荡方才平息下来。 福泽粥场的面积并不大,尚未抵达粥场门前,叶易安先下令八班九十六名捕快将整个粥场团团围住,尤其是看好每一处门户。 此令一出,众捕快面面相觑。已经有了叶易安心腹自觉的刘班头忙上前劝阻。 福泽是襄州城中唯一一个全年常设不闭的粥场,虽然每日施粥的数量并不是太多,但胜在日日可期,两年下来城中不知有多少贫苦百姓都曾受惠于此。这也使得粥场的开办者言如意民望极高,俨然便是襄州善行的化身。 没有丝毫征兆,叶易安便要对此地下手,捕快们心中既不愿意,也颇有忌惮。 “咱们是来查逃犯的,你们如此蛇蝎作甚?”叶易安的脸色虽然极不好看,但刘班头及众捕快听到这话后却是如释重负。 捕快们开始行动时,叶易安叫住了刘班头,着他留心,若里面稍有不对的动静时,即刻飞报广元观请援。 “里面有邪法术士作祟?”见叶易安点头,刘班头面色一凛,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来。 一等捕快们展布完毕,叶易安深吸一口气,在十二名天机谷弟子的环护下直接进了粥场大门。 黑压压一片捕快未曾通报先就直接围了粥场,这动静实在太大,叶易安刚一进门就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给堵住了。 门内就是一大片平场,亦是施粥的地方,此时虽然还没到饭时,但已有不少人在此聚集等候,其中尤以童子居多,跟在管事身后好奇的张望气势逼人的叶易安。 看着这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童子,叶易安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心下唏嘘,面上神情却无丝毫松动,语调也是捕快们习惯的强势,“某乃襄州州衙副都头,速传言如意来见”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官爷请回吧。待家小姐身体康健之后,自当登门拜访” 叶易安来前早打问过关于粥场的一些信息,知道言如意每来粥场都是住在西北角的那处小院子。听到管事的推搪之言后也不再与他废话,迈步便向小院儿行去。 管事当即跟上,嘴上絮絮叨叨个不停,话说的极客气,脚下却是半点不松,牵绊着不让叶易安前行。 叶易安来的突然,求的便是一个快字,那里甘心被这管事缠磨,脚下一撩,无影脚下,犹自聒噪不已的管事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凌空飞了出去。 目睹此状,围观的众乞儿童子如受惊的小兽般哗然四散,看着叶易安的眼神中满是仇恨恐惧,直到见着滚地葫芦的管事爬起身似乎没怎么受伤时才惊恐稍减。 此时此刻,众天机谷子弟簇拥中的叶易安俨然成了众乞儿童子眼中最大的恶霸。 那管事也是个死脑筋,爬起身后继续来拦阻叶易安,回应他的又是一脚。 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如此周而复始了四次,那管事终于爬不起来了,这是累的。 等叶易安到了西院门口时,面对的是一排正在呼呼喘着粗气的乞儿童子,手拉手联成一排挡在他面前,个个面对叶易安时虽因为恐惧而全身颤抖不已,却依旧坚持着不肯退让。 他们,要用自己稚嫩的肩膀与胸膛保护言如意姐姐,保护这个他们眼中的仙子。 刹那间起脚七次,七个乞儿童子前后联成一串飞了出去,前进速度丝毫不受影响的叶易安昂然踏进了院门。 乞儿童子们高高的飞起,摔在地上后却又都一股脑儿的爬了起来,看看脚下再看看西院门口,一个个搔首结舌不明所以——被那大恶人踹飞了这么远,怎么落地时却并不觉着疼?这也就罢了,竟然还一点都没受伤。 叶易安刚进院门就见到了如昨晚一样素裙的言如意。 言如意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异常,静静的站在那里,眼如春水,全身也散发着如春水般纯净而娴静的气质。 言如意静静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转身向正堂屋内行去,“此地简陋逼窄,正堂难容诸位尊客安坐,叶副都头请” 此话的意思分明是请叶易安一人入内,但叶易安却只当没听见,带着十二个天机谷弟子浩浩荡荡一起进了正堂。 屋内果然不大,除了洁净之外陈设上也极平场,唯一的亮色便是屋内摆放着不下十盆之多的异种花卉,尤以两个主座后的两盆最为独特及鲜妍娇美。 言如意见一大堆人一起涌进来,再次看了叶易安一眼,眼神中有微微的错愕。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伸手将叶易安延请到了有一株异种花卉的主座,而后便命人奉茶。 唐时不管到了谁家都是先奉茶汤再行叙话,叶易安虽是十足恶客,但上门总有上门的规矩,两个粗使丫头奉茶完毕便自行退下。 “这是我亲手采摘制成的粗茶,煮茶的水也是经冬的雪水,此茶虽然粗陋,倒也勉强可饮,请”坐在另一个主座上的言如意举盏示意,叶易安只是端了端茶盏,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 见他如此,在正堂内或坐或站的天机谷子弟自然也无人饮此茶水。 见言如意轻轻啜饮一口后放下了茶盏,叶易安再不与她磨蹭,“言如意,你昨晚的事情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把昨晚那红眼人交出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欲练神功,必先自... 说到红眼人,叶易安心中一动,扭过头去特意仔细瞅了瞅言如意的面容。 精致秀美的五官挑不出半点瑕疵,若论颜色之盛,这言如意竟是不输于林子月。只是她的美貌并非林子月那般的丽色逼人,让人初睹之下常有炫目之感。 如月夜芙蓉,她的丽色并不以炫目见长,而是润物无声,稍一细看便会显出十分颜色。 但叶易安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的眼睛。 眼睛大而亮,眼形极美,眸子中流光晶莹如迢迢春水,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红色。 言如意在叶易安逼人的注视中一片沉静,倒是随来的一些天机谷弟子见叶易安如此,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带着绯红颜色的想法来。 从言如意的瞳仁中看不到一点红色,叶易安莫名的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交人” 言如意一点事发的觉悟都没有,平静的很,“叶都头能找到此地原是意料中事,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都头可愿为我解惑?” 言如意在拖延时间?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这个念头在叶易安心头一闪而过。 不管为什么,绝不能从了她的愿,叶易安没理会她的问题,直接将公人服腰间的制式锁链砸在了两人之间的小几上,哐啷作响,“你真要逼我拿人” 言如意看了看冰冷的锁链,蓦然一笑。这一笑,她整个人都似变了,刹那间的容光之盛直可惑人心智,“叶都头好盛的官威,只是你凭什么拿人?” “我……”话刚出口,便听得一片稀里哗啦乱响,跟他一起入了正堂的天机谷子弟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倒西歪下去,双眼闭合。这些人俱都面色微红,看样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乍见这一幕,叶易安心中陡然一凉,检查自身却又并无异常。当此之时,正堂之内便只有同坐在主座上的两人尚自清醒。 此时叶易安真是悔之无及,尽管他已足够谨慎小心,现在看来还是太托大了。昨夜已经亲眼见识了这个神秘的言如意的不凡,今天就该拉着广元观的人马同来才是。 心念急转,叶易安回过头面对言如意时,适才脸上的冷厉已化为一片和煦春风,“好手段,言掌柜可愿为我解惑?” 言如意笑颜如花,容光益盛,“叶都头何以前倨而后恭?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本是叶易安的原话,此时用来真是别有韵味。这言如意不仅神秘,绝美,词锋之利亦是毫不让人。 叶易安无言,伸手提起茶瓯为言如意添茶,姿态绝佳。续满茶水,言如意笑的更甜了,春水般的眸子看向了叶易安背后的那盆异种奇花,神情间还真有要为其解惑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夺目的光华突然闪现,圆月弯刀驭空而出,刀身上玄碧夹杂的毫光使得整个正堂为之一亮。与此同时,叶易安手中茶瓯也已脱手,劈面砸向言如意。 法器刚一驭出,茶瓯方一脱手,叶易安整个人亦同时驱动了缩地成寸术法。 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紧接着叶易安就撞上了一堵墙,一堵看不见的无影无形的墙。 不知言如意在这正堂之内下了什么禁制,整间屋子已经笼罩在一个无形的透明牢笼之中,根本无法遁走。 而圆月弯刀与茶瓯也尽数被一方绣着绿水青山,杏花烟雨的锦帕给挡了下来,尽管法器上毫光大盛,距离言如意的额头不过数指,但在这至柔之物的锦帕面前,却如被捆缚住的猛兽,再难有伤人之力。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叶易安暴起发难又如此突然。若按常理言如意当是避无可避,但这不可能之事就这样发生了,好像言如意早就准备好了等着他发动一般。 遁走不成,叶易安正要转身反扑时,适才遭遇到的无形之墙陡然幻化为看不见的牢笼将其禁锢其中,就连想要召回法器亦是不能。 至此,叶易安彻彻底底的被解除了反击之力。 言如意修长的手指临空一叩,被锦帕束缚在空中的茶瓯划出一道优雅的曲线重回到了小几上,一滴茶水都未曾洒出。 作完这个举动后,言如意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圆月弯刀的法器上,更准确的说是集中在了护持法器的玄碧流光上,恍若看到了什么稀世奇珍,甚至都没看刚才偷袭欲置其死地的叶易安一眼。 良久之后,言如意从玄碧流光上收回眼神,起身走到了叶易安面前,双眼中的春水晶晶亮粲然生辉,满是不可思议,“你的凝丹居然真是兼具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据我所知,能使法器上呈现如此二色毫光的便只有《蛹蝶秘法》了,你修炼了《蛹蝶秘法》?居然还凝丹成功,并突破到了灵丹期?” 听这个神秘的女子一口道出《蛹蝶秘法》,叶易安心神猛然一震。 见叶易安没说话,言如意脸上油然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绕着他连转了几个圈子,将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几遍。 刚才的事情她一句不提,而此刻她的眼神还有这举动都是如此古怪,直让叶易安心中发毛。 “你可知《蛹蝶秘法》本是个笑柄,其运行之理与人体运行的自然之理截然悖逆。非凝丹破碎、丹穴碎毁不可修炼,只是如此一来,哪个修行者能纯以血肉之躯抵御暴烈太阴气机的侵蚀?” “魔门修炼的根基岂非正是太阴气机?”不管言如意在抽什么疯,她这会儿既然愿意说话,叶易安求之不得,每多拖一会儿或许就意味着有新的变数的可能。 “何为正道?何为魔门?” 不过,言如意显然无心在此问题上纠缠,话题即刻转了回来,“这不一样,你口中的魔门是以太阴气机为修炼根基不假,但那是体内有丹穴可为融炼冲和太阴气机的霸烈,而且从修炼之初到凝丹初结往往耗时数年乃至数十年,以少至多,身体自然有一个渐渐适应的过程。但《蛹蝶秘法》却求的是速成,洪水来袭却又无堤坝可为阻挡,这套功法的旨理本就荒谬,修行本为求仙,此法之立意却是求死” 叶易安自修炼《蛹蝶秘法》以来可谓是险情迭出,先是凝丹,继而是从元丹期到凝丹期的突破,每次都是险死还生。亲身体验使得叶易安心底对言如意这番话颇为认同。 “《蛹蝶秘法》虽有‘秘法’之名,但知道的人总有一些。然则能凭借此功法重凝元丹,并进而突破到灵丹期的,除了宁无缺之外,你可算第一人” “宁无缺是谁?” 言如意似笑非笑,“六百年前,宁无缺手创出《蛹蝶秘法》,传言之中他为了修炼此功法不惜去势” 闻言,叶易安双眉猛然一挑,去势?言如意虽然说的含蓄,但这去势岂非就是自宫。宁无缺也未免也太邪太狠了。 “天地万物莫不有阴阳之辨,人体属阳,恰与太阴气机相悖逆。宁无缺于落霞洲五行绝域闭关三年犹无法修炼,遂去势自为阴人,至此方开始修炼《蛹蝶秘法》并最终功成” 言如意的目光再次着落于叶易安的唇间髭须及喉结处,“纵然首创此功法的宁无缺亦需去势之后方才能得其门而入,你却身无残缺的修到了灵丹期?舍此之外,还有你那扑朔迷离的身世来历,叶都头,你身上的谜可真多” 扑所迷离的身世来历?言如意此言何意?她调查过自己? 言如意分明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据叶都头告身上所载,你乃是江南西道辰州庆丰坊人,巧的很,家舅正好就住在庆丰坊,此地正是我常来常往的去处,却从未听说过叶都头,甚至连姓叶的人家都没听说过。这真是咄咄怪事” 言如意揭出这张底牌后,叶易安反倒彻底平静下来了。 眼前这个神秘的言如意将他摸得清清楚楚,他对其却几乎是一无所知,这等情况下冒然而来并最终导致如此结局实在不冤枉。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后悔已经无用,只能将之牢记在心,引以为戒。 言如意既然在他身上花费了偌大功夫必有所图,“你究竟想干什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异路仙缘 言如意轻轻浅浅一笑,恰如芙蓉初绽清新绝美,“既然你修炼的确是《蛹蝶秘法》,有一事咱们倒是可以合作。做完此事之后咱们再说其他,叶都头意下如何?” “合作?” “正是” “何事?” “近来广元观与哈德木等人的大战你必然知晓,我欲擒获哈德木兄弟五人,咱们合作的便是此事”说话间,未见言如意有什么动作,叶易安身周的禁锢却悄然消失,并任由其收回了圆月弯刀。 “哈德木兄弟五人?你说的是鹰面人?” 言如意略一错愕后展颜一笑,“他五人倒还真是长了一张鹰面” “你的修行境界比之他五人如何?你可还有别的帮手?” “若我能远胜他五人,何必找你帮手?”言如意摇摇头,“还是这句话,若我有别的合适帮手,又何必找你?” 闻言叶易安一声冷笑,“你疯了” “若没有你,这的确是疯了”言如意面色如常,据她的说法,鹰面人最为强大之处乃是那法器浮雕千狼柱确实厉害。这五人本就是修行者中极其少见的器修,又是孪生五胞胎共修同一样炼器,兼且五件炼器还可合五为一,如此一来,其威能就远超于五倍叠加了。 这神秘的言如意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但其见识之广博却是令人叹为观止。见叶易安对器修甚是茫然,遂不吝言语加以解释。 按她的说法,修行者天赋有差,若纯以天赋论金丹修士实为第一,符箓修士次之,此二者又被统称为内丹修士,从凝丹到对凝丹淬炼进而寻求境界的提升都是以内炼为主,修行的主要途径是直接化天地原生灵力或太阴气机为我所用,修行法门虽然有别,但大致不脱于呼吸导引搬运的路径。求的是有朝一日体内金丹大成,羽化登仙。 虽然内丹修士在修炼中也会服用丹药,也会控驭法器,但这些都只是修行的佐助与丹力运用的需要而已,根本还是内炼。主与次,道与用区分的清清楚楚。 金丹修士与符箓修士之后,排行第三的便是鼎火修士,这些修行者往往自知天赋有缺,若强行走内丹的路子前途实在渺茫,遂另辟蹊径。他们直接呼吸导引天地原生灵力或太阴气机进而化为己用的能力差些,索性便从自然界中富含此物的灵草药石上着手,将之提炼提纯加以服用再配合特殊的方法将之行化还原。 归根结底,鼎火修士走的是由外入内的路子。虽然他们也凝丹,但在境界提升也即凝丹的淬炼上主要依靠外服丹药,求的是一日丹成,白日飞升。 至于排行最后的便是器修了,这些修行者虽有天赋,但灵根委实太差,内炼走不通,鼎火也难,却又不甘于就此放弃仙缘,于是便以器为丹。修行法门是炼丹即炼器,炼器即炼丹,求的是一朝人器混融,和与为一,自此肉身便如黄金玄铁般千年万年不腐不朽,进而超脱生死与天地同寿。 为与金丹修士与符箓修士的内丹道相区别,鼎火修士与器修又被统称为外丹道。四者在修炼上各有特色,譬如金丹修士天赋最高,但门槛亦高,从凝结元丹到元丹期、灵丹期三重天的突破总体而言远比其他三类修士来的慢,但此辈一旦突破到真丹下入室境界后,境界提升的速度就会远胜其他三类修士,且整个修行路上最为平顺。 符箓修士前期的进境虽比金丹修士来得快,但一过真丹期这一速度优势便会逆转,且后面要想谋求境界的提升也远会遇到重重阻碍,越往上,修行之路比之金丹修士就更崎岖。 鼎火修士虽能由外入内化用天地自然诸多灵草药石,但唯其如此,前期虽比符箓修士更快捷,但越往上行,路也更是难走,炼药所需的天材地宝已是稀缺难求,炼制这些天材地宝的方法更是雾里看花,难上加难,何其难也! 至于器修,进境之速堪称四类修士之冠。但终日炼器,求的又是人器合一,难免人染物性。此辈进境最速,杀戮亦是最重,甚或多有以杀证道,以力证道者。只是杀戮之心太重有违上天好生之德,遭遇天劫也就在所难免。境界上的小突破有小天劫,越往上走天劫越大,人与天斗,其中艰难凶险可想而知。 但也正因为修行上的特点,同一境界下,往往以器修的战力最高。 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言如意稍觉口干,取过茶水小呷了一口,“器修战力之强就强在炼器上,与神魂交联的炼器自然远胜于只是以丹力控驭的法器。然物极必反,其最强处恰恰也是最弱处,炼器一旦被破,器修也就不足为虑了” 言如意长篇大论时,叶易安很安静的听着,听的很仔细。因为师父以前的懒散,他对修行界其实知之甚少,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只是听是一回事,做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坟园之战距今未久,那浮雕千狼柱高达七层楼阁,墨色毫光散开处几乎笼罩整个坟园,十数个神通道士活着进去转眼便硬挺挺出来的情景犹在眼前,以他两人想要破这样的凶物? 叶易安并非是没有自信,他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言如意方一说完,他便果断摇头,“你要找死我不拦你,只是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完,叶易安站起身来,这一回他没有任何异常的动作,只是迈步向正堂外走去。 言如意越看越不简单,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在襄州呆了两年多,还置办下一个漆器行和一个粥场,其必有目的。不管她图的是什么,叶易安不相信她真会对自己下杀手。 她有这个能力,这也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自己毕竟是州衙副都头,此来粥场又是闹的沸沸扬扬,若真死在这里,言如意无论如何是遮掩不过的。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至少襄州城言如意是再也呆不得了,那她这过往两年的经营也必然付诸东流,不管她在襄州城想要干什么,想得到什么,也自然化为泡影。不仅如此,她势必还将遭到道门的追缉,这样的代价她愿不愿意付? 若真能就这样走了自然最好,纵然是走不成,叶易安也要通过这一举动表明自己的态度意志,进而降低言如意要价的心理底线。 某既已落入你手,被胁迫做事也属正常,但这要价也不能太高,否则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管言如意笑的多甜美,此刻两人之间关系的实质就是一场各怀机心的谈判。 叶易安突然起身便走,不惜豪赌将自己置于生死险境,是为出一奇招。原以为言如意必定会阻止,轻则动口以他的身世来历为胁迫;重则直接动手。 孰料他的预估居然全部落空,言如意没动口更没动手,甚至脸色都无变化。 如此表现让叶易安心中一紧,脚下却半步没停,管她又在抽什么疯,先出去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合作 叶易安自座中起身刚走出几步,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这种香味异常古怪,方一入鼻,身子便油然生出些慵懒来。 身体每往前一步花香便愈发浓郁,这异常花香好生霸道,似是能透过肌理直入人体乃至作用于丹穴,仅仅三数步之间不仅身体有些发软,就连脑子都有些迷糊起来。 至此,总算找到了十二个天机谷弟子无声无息倒地的原因。恰在此时,刚才一直没动的言如意上前轻搀住了叶易安的臂膀,“此花出自域外狮子国,复又经鼎火修士花费甲子之功悉心培育,名为醉花阴。适才为十二人分享的花香如今叶都头一人独占,难免要花不醉人人自醉了” 待叶易安重又回到刚刚起身离开的主座,虽然同在一间房内,那醉花阴的香气却悄然消失,在另一种此前根本不曾留意的极淡花香中,体内的各种异常迅速恢复过来。 这间正堂内就只有两个主座后面放着的花不一样,望之便是异种。不消说这两盆花就是与醉花阴相克之物。 “名花倾国两相欢,言掌柜既然执意留客,某就客随主便。只是我在外面的那几十个捕快兄弟还请言掌柜一并给安置了” 说完等了一会儿眼见言如意不为所动,叶易安又放软身段柔缓着声音道:“事已至此,也不妨直言相告。就在今日来此之前,我曾亲耳听清风道长说过,至多五日之内必将哈德木五兄弟一网成擒。既然有道门出手,言掌柜又何必亲身犯险?” 闻听此言,言如意双眉一挑,似是在琢磨清风敢放出如此豪言的原因。随后移目到叶易安脸上时,话题却是陡然一转,“叶都头既已修炼了《蛹蝶秘法》为何适才控驭的法器却如此稀松平常,莫非你竟不知《蛹蝶秘法》施用上的窍要?” 叶易安心中一突,端起茶盏边小口呷着边随意道:“愿闻其详” “宁无缺一代天骄,他创出的《蛹蝶秘法》岂能平常?其在丹力的运用上别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妙法门,叶都头若是知晓此法门,适才要遁走我无论如何是拦不住的。莫非都头是在藏拙?” 看着眼前笑的如母狐狸一般的言如意,叶易安心底却在痛骂活死人言无心。此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他既身怀《蛹蝶秘法》自然就该知道关于这种功法的过往。 这根本就是一门没法修炼的功法,他自己就死在这功法的修炼上。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自己居然九死一生的修炼到目前这一步,但论及言无心最初的居心用意,却实是刻意隐瞒、包藏祸心。 身上被人下了致命的禁制,谁还能安心修炼?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必定是先想着完成约定解除禁制,这是人心之常,亦是人性之本能,言无心该就是这般想法。用一门看来玄之又玄却无用的《蛹蝶秘法》坚其完成约定送出《太阴真经》之心,顺带还能骗他那一门别出蹊径的十二正经《培元诀》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言无心却是绝对的反例,临死之前还不忘骗人害人,这厮幸亏是早死了,否则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更可恨的是,这厮给出《蛹蝶秘法》时明知此功法无用依旧留了一手,给出的功法残缺也就罢了,丹力运用法门居然提都没提。仅以此事观此人之用心,已是黑到了不可问的地步。 将心中怨气发泄一番后,叶易安叹息着摇了摇头,摆脱了一个言无心,又跳出来一个言如意,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叶易安自己知道言如意抛出的这个饵他是无法拒绝的,谈判到了这个地步,再绕圈子便已非他行事的风格了。 放下手中茶盏后,叶易安面对言如意径直问道:“你手中有全套的《蛹蝶秘法》及丹力运用法门?” “蛹蝶秘法共有五层,对应不同的修行境界,我手中只有元丹期与灵丹期两层的功法及法门。至于后三层,便只有往《太阴真经》中寻觅了” 肃容起来的言如意又恢复了此前春水般的平静,“不过即便是得到《太阴真经》后三层功法及法门也难窥全豹” 叶易安掩饰住心底的波澜问道:“这是为何?” “盖因《太阴真经》中的全部内容乃是以云文写成,读都读不懂,要来又有何用?” 魔门重宝《太阴真经》居然是用云文书写的!言如意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叶易安心神激荡,脸色上都有了反应。 言如意见状续又说道:“我既要与你携手行事,便不愿虚语欺人。不过你也不必觉得亏了,这可是出自宁无缺的功法及法门,其神妙处远非你能想象” 叶易安嘿嘿一笑后,话题也陡然一转,“昨晚被你劫走的红眼人可是赶尸言家的嫡系子弟?” “叶都头何以对言家如此关注?”问完之后,言如意也不等叶易安回答,便顾自摇头道:“待哈德木兄弟的事了之后,咱们再说此事不迟,正好,我也有别的事情相求叶都头,不过那可是另一个交易了” “说吧,让我干什么,怎么干?” 一柱香功夫后,叶易安缓缓点头,算是正式应承下了此事,两人的关系再度变化,微妙的由敌对暂时化为了携手双方。 又经一柱香的时间,关于此次合作的所有细则全部商议完毕。言如意正要命人将天机门十二弟子唤醒时,叶易安突然问了一句,“既然《蛹蝶秘法》是记载于《太阴真经》,而《太阴真经》又是以人所不识的云文写成,那这前两层的《蛹蝶秘法》又是从何而来?” 闻问,言如意没有回答,好似叶易安根本就没问过,她也根本没听过一样。 起身离开时,叶易安从袖中掏出一张飞票放在小几上。言如意看着这张面额为五百贯的飞票愕然看着他。 “大人不管,给外面那些来领粥的孩子每人做一身棉衣吧,天气渐渐凉了,布料不用多好但一定要暖和。剩余的就多买些米粮,将粥熬的稠些,让他们能吃一天饱饭算一天”说完,叶易安头也不回的出了正堂。 言如意看了看这五百贯飞票,又看着叶易安的背影出正堂远去,脸上春水般的神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凤歌山顶 言如意手中那前两层的《蛹蝶秘法》究竟是怎么来的?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看言如意的表现,分明是知道却不愿说,这中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与秘密?回衙时,叶易安不断的想着这个问题,却终因知道的太少,即便想猜测也无从猜起,一切只能留待以后看能否揭出谜底了。 浩浩荡荡前往福泽粥场,却又一无所获的无功而返。入城之后,叶易安没急着回衙,直接将队伍带到了望江楼,连排的席面开出去,鸡鸭鱼肉流水般的送上来,一顿大吃大喝之后,众捕快们有些低迷的士气再次暴涨起来。 宴饮之中,叶易安安抚过那十二个天机谷弟子后,便让刘班头亲自去将薛五叫了过来。 薛五是襄州城中一个并不算太大的混混头子,他也是围在小胖子身边的那些混混头子中叶易安唯一瞧得上眼的一个,这厮能以不到二十六岁的年纪便在市井间混到如今地位,能力的确是有一些,恰好言如意的福泽漆器行就开在他的地盘内。 叶易安找来薛五就只有一件事,在尽可能不惊动言如意的前提下全力搜集有关她的一切信息。 今天叶易安出城时闹的动静实在太大,薛五来时心惊胆战,走时却是神清气爽,想着叶都头隐隐绰绰间许下的好处,他便是挣断脊梁经也得把这次的差事给办漂亮了。 饮宴散了之后,叶易安将众捕快交给刘班头,着他们继续前几天的任务,纵然慢些,这次也一定要细致的将整个襄州州城给篦一遍,一应牛鬼蛇神可以先不捕拿,但州衙必须心中有数。 安排交代完毕后,叶易安带着四护卫回了住处,关上门就开始操练言如意告知的几样《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这也是她下的订金,想要人卖命,提前不给点好处怎么成。 薄暮时分,叶易安方从操演的沉迷中醒过神来。这一下午是个异常愉悦的过程,惟其如此,他心中便愈发痛恨言无心,这么好的东西,为何这厮当初一点不说? 与此同时,他也对宁无缺有了浓厚的兴趣,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往?居然惊才绝艳到如此地步。 收拾好心情之后,叶易安出门赶在最后的时刻之前离开了襄阳城,来到位于城郊的福泽粥场,这一次他没带作为护卫的天机谷弟子。 见他到了,言如意也无多话,直接驱动法器,素白锦帕凌空驭出,片刻之后便已飞长成一块卧榻般大小形似飞毯的物事,缓缓飘降到两人膝前的位置停定。 叶易安随着言如意走上去,随即飞毯腾空而起,在一片夜色中向南而行。 言如意没有说话,叶易安也不开腔,没过多久,飞毯便到了一处山中。 襄州城郊最有名的山当属立有堕泪碑的岘山。但若论山水清灵之胜,则要推鹿门山。自东汉末年著名隐士庞德公为躲避朝廷征召携家隐居于此以来,五百年间多有高士隐逸于此,遂使此山成为知名的隐逸胜地,亦使“鹿门高士傲帝王”的品评遍传天下。 这是一座充满清灵秀逸的灵山,进入鹿门山未久言如意便降下了飞毯,小心翼翼驱动术法来到了一处位置极为隐蔽的院子外。 隐身于一株高大浓密的乌桕树上居高临下向下探看,只见小院占地并不甚大,院内建筑的形制分明是寺观式样。看来与天下间各处山中的兰若野观实没什么区别。 “此地便是广元上观,并不接纳香客,乃是神通道士们的居所” 听了言如意这一句简短的解说,叶易安恍然。此前他第一次陪着林子月进入广元观时便曾疑惑未在其中见到一个神通道士,繁华的州城内分明也不适合神通道士们居住修炼。 原来这些敕建道观是有上下之分,下观建在城中如常进行一切宗教事务,上观则隐于下观附近的清灵之地,专供神通道士们使用。如此正是两得其便,至于上下观之间的这点距离,对于神通道士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入则宁静,出则繁华,入世出世只在一念之间,道门还真是会占地方,好享受啊。 “你要对付的是鹰面人吧?” “放心,他们会来此地的” 正在这时,下方原本一片静谧的院子中忽然出现了几点烛火,山林的空旷使这几点烛火的光亮愈显熹微,微光之中便见四个穿着杏黄法衣的神通道士从一间殿宇中走出,四人之中尚有一个身着锦绣、身段飘逸的中年人。 明显是处于被监视之中的中年人刚一走出殿宇便即停住了步子,而后又是吁气,又是遥望寂寥的山林夜空,看来真是孤寂萧瑟的很,这种环境,还有他的种种作为,也更增了其人的出尘气度。 可惜隐隐绰绰的烛火实在太暗根本无法看清此人的面容,神通道士在侧又不便使用天眼术法窥看,否则就连叶易安也好奇月夜山林,广元上观中,这个被囚禁着的风神出众的中年究竟是谁? 中年人虚空遥望了一阵儿后继续缓步前行,看样子分明是囚禁岁月中每日例行的放风。 等了一会儿不见鹰面人来,叶易安轻声问道:“这人是谁?” 问完许久却未见回答,叶易安扭头过去,言如意脸上的失神正好落入眼帘。 又问了一遍,言如意方才醒过神来,蚊蚁般淡淡声道:“言无心” 这是最出乎叶易安意料的回答,“怎么可能?” 言如意的眼神猛然刺来,盯住叶易安灼灼生辉。 叶易安迎住她的眼神没有半点闪避退缩,“我是说,若这人真是言无心,现今风声鹤唳之际,广元观岂能如此安排?” 言如意的眼神在叶易安脸上停留许久后方才移开,“要擒住哈德木等人,言无心岂非就是最好的诱饵?此人无论体态身形,乃至神情意态都与言无心没什么区别。加之此前广元观与州衙共同签章发布的告示,虽然看不大清面容,但这人十有当是言无心” “你见过言无心。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叶易安问话很疾,不留思虑的时间。但问话的声音却很轻柔,不欲使人生出戒备之心。 主客易位,这一回却是叶易安紧盯住言如意不放。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叶易安心底却能明晰的感受到她的不正常。 对于面如春水,心狡如狐的言如意来说,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机会真是太难得了。 言如意没有说话,身子微微一退,面部一偏,顿时便将一双眼睛藏进了浓浓夜色中。 可惜!叶易安扼腕叹息,心底冒出诸多言如意与言无心关系的猜度,却都挡在了那一双红眼睛上,遂就使得这个问题愈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但适才他也有了一个重大收获,即可以确定的说,言如意与言无心之间必然关系匪浅。甚至可以断言,言如意当也是言家余孽无疑。 沉默中又等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依然不见鹰面人来,而那“言无心”则在四个神通道人的夹持下重新回到出来时的殿宇。 鹰面人没来! 叶易安扭头看去,言如意皱着眉头,显然如今的场面让她感到意外。 片刻之后,言如意招呼叶易安下了乌桕树。 远离开广元上观,就在叶易安以为今晚之事到此结束时,言如意却又将法器召了出来,“上” 飞毯腾空而起后一路向神龙岭飞去,沉默之中叶易安渐渐发现了不对。 言如意此去的方向分明就是凤歌山。 飞毯最终停在了凤歌山的山腰处,距离山顶不远不近。言如意收了法器后一言不发,径直上山,叶易安落后半步,心中尽是疑惑。 她到凤歌山来干什么? 不一时到了山顶,此时夜色已深,凤歌山顶的院落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偶有夜虫鸣叫,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此间乃是凤歌山,前方院落中有一处天生五行绝地与灵眼共生的阴阳炉——那是一间黑石筑成的屋子,哈德木五兄弟便在那黑石屋中,你可准备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斗法 言如意此言让叶易安一惊一喜一忧,惊的是鹰面人怎么会躲在此地;喜的是只从这番话来看,言如意对自己根底的了解仍然有限;忧的是既然鹰面人在此,那林子星等人的安危…… 然则不等他问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的言如意已当先闯入了寂静的院落,按照事先的商议,叶易安远远吊在她的身后跟了上去。 言如意分明对凤歌山顶的房屋布局非常清楚,一路直奔阴阳炉,人未到法器先至,适才化为飞毯的素白锦帕此刻暴长成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其势要将阴阳炉连同其所在的院落一起纳入其中。 不知是言如意用了什么法门还是她这件法器太过于神奇,素帕上放出的护器毫光并非叶易安此前见过的单一颜色,竟然是随着锦帕上所绣的画面颜色散射出五彩毫光。 因是离得远,叶易安反而更看得清楚。晦暗的夜色中,凤歌山顶却突然铺展开一轴宛若神品的巨幅江南山水画卷,五彩毫光之中,绿水青山,杏花烟雨俱都生鲜灵动,其间还有叶易安此前不曾注意到的融于山水中的人物。 人物共有两个,俱都是麻衣高冠,其中一人手中把玩着一枚形似摄魂铃的物件,还有一人则是手持引魂幡。两人俱都弯腰探身看着一具通体血红的棺木。 看到那色做血红的棺木时易安心头猛然一跳,这东西太眼熟了,简直就与昨夜红眼人的血棺法器一模一样。 锦帕所化的巨网遮天而降,绘有云石及飞来峰的四个角落处下降的速度尤其迅捷,眼见阴阳炉所在的院落便要尽入网中时,突有墨色浏亮的毫光从阴阳炉中流出,方与巨网的五彩毫光交接便即激荡起腾腾狂涌的丹力流波。 这情形恰似夕阳西下时五彩弥漫的天际突然腾起滚滚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乌云,场面之诡谲奇幻实难以言语形容。 紧随着滚滚墨色毫光之后,一截高逾层楼、粗如明堂廊柱的浮雕千狼柱向着地面急速沉降,而后,当日坟园之战中的一幕再次显现。 在墨色毫光与五彩毫光激荡起的丹力狂流中,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以肉眼难以看清的突兀急速耸立于凤歌山顶,随着每一层浮雕千狼柱的叠加,墨色毫光便愈发浏亮,威势益盛,也将散发着五彩毫光的巨网高高向上顶起一截。 待浮雕千狼柱最终定高在七层楼阁时,已将锦帕所化的巨网撑高到了半天之上,网与被网之间一时成了僵持之势,但浮雕千狼柱明显占据着优势。 墨色毫光形成的帐幕几度鼓缩,却始终无法击破五彩毫光进而攻击巨网本体,稍稍一个停顿之后,墨色毫光内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一声之后紧接着一群,随即便是一片。 群狼狂嚎,一声声练成一片音波狂潮,只如众鬼夜哭,夺人心魄。叶易安耳中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但心神识海之内却是波澜翻卷,平生所经历,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惊怖之事,惊怖画面,乃至令人恐惧的声音瞬间如溃堤的洪水般蜂拥而出,猝不及防的以席卷一切的气势向心防冲去。 若非言如意早有说明,若非叶易安早有戒备,这猝然一击足以使其心防崩散,神魂俱灭。 叶易安正自应付时,忽有春雨细细的淅沥之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山涧流泉,水滴石苔的至清音声,此声直达心神识海,虽不能洗去那百鬼夜哭的惊魂音潮,却于无形间筑起一道相对于音潮虽弱却坚韧的堤坝,挡住了滚滚涌出的惊怖。 直至此刻,叶易安依旧没有按言如意此前交代的那样放出丹力护盾,他宁可此时忍受冲击,也要尽量隐藏住自己不使鹰面人提前察知。 虽然是合作,但面对言如意这样的合作伙伴,绝不意味着她说什么自己就怎么做。至少在这第一次合作中,叶易安给予言如意的只是非常有保留的信任。 群狼狂嚎的汹涌音潮中,千狼柱上的浮雕狼头突然一个接一个的被唤醒开始舔舌龇牙做出种种血腥的噬人恶态,因浮雕狼头密密匝匝,一眼看去,场面既像一堆紧紧纽缠在一起的蛆虫在眼前翻涌,又似一群恶鬼从深渊中爬起,让人极度恶心之余,心底自然生出无穷惧意。 随即,唤醒的浮雕狼头中相继飞出一只只纯为通体墨色的恶狼,几十只构成一群后便在墨色毫光中腾空飞身而起扑向五彩毫光。 叶易安清晰看到这些飞腾而起的墨狼面部在不停的急剧变化,前一刻还是狰狞的狼头狼脸,下一刻就变成了人头狼身,不同人头上的人脸也都截然不一,只是无一例外的恐怖而凶厉。 人脸狼脸急速变幻不停,墨色恶狼成群结对的向上狂扑而去,虽然一入五彩霞光便如烈焰焚身般迅速化散,但因其数太多,五彩霞光亦以肉眼可见的急速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霞光之中忽然出现了两个老者,一驱摄魂铃,一驭引魂幡,在霞光边缘处显隐无定,狂屠大杀,几乎是瞬时之间便已将一个扑上的狼群斩杀化散。 尽管这两个老人俱都是麻衣高冠,极为飘逸的打扮。但看到他们叶易安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尸寒,而此两人的形象乃至衣着打扮恰与此前在锦帕画面中所见的两人一模一样。 至此,言如意与鹰面人的斗法历经三次波折后已进入最为的阶段。 看着眼前堪称恢弘壮阔的斗法场面,再想想自己那柄顺手捡来的圆月弯刀,纵然心坚如叶易安者,也不免为之太息。 无师父、无师门、无功法的三无修士真心难混哪!同样生而为人,但人间世中的贫富之别有如天壤。同样为修行者,法器与法器之间的差别更是天上地下,如果说言如意是顶级富豪,那自己真是连乞丐都不如了。 难怪日间言如意任其收回圆月弯刀时,瞬间的脸色如此古怪。那分明就是裸的讥笑。 正想着言如意那个古怪的脸色时,她的眼神到了——让叶易安出动的眼神。 来历神秘至极的言如意自知不是哈德木五兄弟的敌手,斗都斗不赢更别说生擒了。此番实力尽出掀起的这一场恢弘斗法,目的只在于为叶易安创造机会,一个唯有修炼了《蛹蝶秘法》才能奏效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我真的不想做万众... 尽管言如意与鹰面人斗的天翻地覆,但今晚能否破去浮雕千狼柱的关键却在叶易安身上。他若能成功,作为器修的鹰面人炼器被破后言如意自能将其手到擒来;若是不能成功,言如意除了落荒而逃并被人衔尾追杀外再无别的结局。 三无修士不仅意味着没有好法器,也意味着没有好功法,更意味着要想得到一点别人或许是师门简单授予的好东西,就得拿汗水,血水,甚至是押上整个性命去拼。 叶易安的修行突破到目前的灵丹期后,原本就是无奈救急的十二正经《培元诀》也终于到了尽头。现在的他在修行上实已到了无功法可用的绝境,虽然早知进入灵丹期后修行便是以淬丹为主,但时至今日,他却连淬丹的基本原理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乞丐级的三无修士,他实在是太想要第二层的《蛹蝶秘法》了,尤其是经历了下午的操演之后,此前不知道的《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更是勾的他撕心挠肺,心里就如同有一团熊熊火焰在燃烧,在炙烤,在爆裂,若不能将之得到,仅是这心火就能将他烧焦。 修行界中,又有几个门派弟子能真正理解隐藏在三无修士内心最深处的悲凉,渴望与挣扎。 即便只是为了这些,纵然明知与言如意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叶易安也只能咬牙一搏。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在出黑狱之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头悬梁锥刺股般的牢记着师父——那个将他从街头生死边缘救出来的师父,那个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稳定生活,将他引入修行大道,给了他亲情的温暖,家的温馨,早已被他视为父亲的师父仍然陷落在道门手中。等着他去寻找,去解救。 十年前,你将我救出苦海,给了我六年从未有过的平安喜乐。 十年后,我必将生死以报,八荒,天上地下,纵然花费六年,六十年,乃至六百年,只要一息尚存,师父,我一定救你出来。 但要想将师父从道门手中救出谈何容易?但有此执念在,理智的叶易安在真正的机会来临时不惜走最险的路,入最险的赌局。 受恩滴水,还报涌泉。历险中险,求一心安。本就是一个应当腐烂在黑狱中的劫余人,侥幸爬出后若还不能快意恩仇,纵然修成金丹大道,人生亦有何趣?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纵然身死其间,金丹无望,人生又有何憾! 深吸一口气,将要行险一搏前心中陡然涌出的种种执念杂念平复下去后,俯身在远处房脊暗影中的叶易安悄无声息滑下房顶,融入夜色的暗影中向阴阳炉所在的院落潜去。 这处地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鹰面人与言如意斗法正酣,叶易安借着房屋的暗影潜行到距离阴阳炉所在的院落仅有数十步距离时,悄无声息的驱动了斗法时作为防护的丹力护盾。 《蛹蝶秘法》的丹力运用法门是一套截然不同的体系,心中默思,如下午反复操演时的一样,丹力护盾悄然出现。 只不过这一回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再非以前的青灰交杂,或者是玄碧交杂。而是呈现出纯然浓郁的玄色,玄为黑,是以这笼罩全身的丹力护盾就是纯粹的黑色。 这就是《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的第一个妙用,它能使功法修炼者在混杂的两色之间选择丹力运用时毫光所呈现的颜色,无论是丹力护盾、法器还是符箓术,只要是基于《蛹蝶秘法》凝丹的运用,其所呈现出的毫光即可以是本来面目的两色混杂,也可以是两种颜色中的任何一种。 随着玄黑丹力护盾的出现,本就隐身在暗影中的叶易安彻底的融入了浓厚的黑暗夜色中,因有这样一层黑色屏障遮蔽在身前,视力不可避免会受些影响,但护盾上丹力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却极好的弥补了这一缺陷,恍若为视力弱化的叶易安增添了一双心眼。 护盾稳定并适应之后,叶易安紧接着驱动了第二个运用法门,极短的时间内,一片黑暗中不可见的丹力护盾上发生了细微却又激烈的变化。 《蛹蝶秘法》的凝丹是由性质截然相对的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共同构成,这必然导致气机与灵力会在丹体每一个细微的点上斗争冲突。《蛹蝶秘法》开篇的惊才绝艳之处就在于它从《道德经》“反者道之动”的自然至理中突破性的创造出了一种方法,从而以时刻运动的形态平衡了性质迥异的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的共生问题,这也使得凝丹体每一个细微的点所呈现的其实都是一种漩涡的状态。 修炼《蛹蝶秘法》所成的凝丹本身就是一个漩涡,这也是叶易安体内凝丹迥然不同于其他修行者的根本原因所在,别人或用灵力,或用气机,因为只有一种,性质精纯,丹体稳定,天眼内视术下呈现的自然就是悬于丹穴之上的静止状态。 叶易安的凝丹却根本无法静止,因为运动一旦停止,将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束缚并纽结在一起的力量就会消失,平衡荡然无存后,由无数漩涡构成的丹体便会即刻崩散。所以他的凝丹才会呈现出如此古怪的不停滴溜溜自转的形态。 此刻随着第二个法门的运用,“漩涡”这种《蛹蝶秘法》凝丹最大的特异性自然而然的便在丹力护盾上加以体现出来。 融入黑暗夜色中不可见的丹力护盾上,初如水落油锅,护盾表面每一个细微的点都从静止状态化为了一个个沸腾的目力不可见的漩涡,无数个小漩涡形成后争相扩张相互挤压,相互吞噬,最终在整个丹力护盾表面求得了一种力的平衡。 至此,第二个丹力运用法门也正式驱动完毕,叶易安给它取了一个极形象的名字——吞噬 丹力护盾是以防护为主,自然会呈现出向外的张力。但因为凝丹的诡异,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却根本就是一个内敛的大漩涡。 这种特异性表现在运用上就使得叶易安只要居于丹力护盾之内,基本就不惧于天眼术法的探查,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自身散溢出的丹力波动未曾流出就先已被丹力护盾给漩涡吞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天眼术法的察敌是通过丹力流的触碰反射实现的,别的修行者若想探查于他,放出的细微丹力流方一触碰就会被漩涡吸入吞噬,根本不会形成反射。 而没有反射又如何能察形,定位? 而这正是言如意确定叶易安修炼了《蛹蝶秘法》后即刻要与他合作的根本原因。唯有他才有可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浮雕千狼柱放出的如帐幕般的黑色毫光内,寻找到器修炼器的器根,进而加以破毁。 接连两个法门运用顺利,叶易安的心情愈发静定下来。小心翼翼的施展了一个缩地成寸术法遁入阴阳炉所在院落的一个荒僻角落处。 身形刚一显现,眼前顿时就是一片漆黑。周遭弥漫着强烈的太阴气机,因黑色毫光太过于浓烈,本就晦暗的夜色微光更是无法穿透黑色毫光,这里面居然是一点光线也无。 黑色毫光范围内就是一个寂灭光源的黑暗小世界,肉眼在这里已然丧失了作用。 叶易安急忙启动天眼术法,并在丹力护盾感应构成的“心眼”配合下,眼前方才“光亮”起来。 身形显现出来之后叶易安的身子立即静止不动,小心的感应着周围环境中最细小的变化,如今他已经到了浮雕千狼柱释出的黑色毫光范围内,《蛹蝶秘法》的丹力运用法门是否管用,即刻就见分晓。 时间一点点过去,叶易安的神经虽然依旧紧绷,但心里却稍稍放松了些。在这个炼器释放出的毫光范围内,鹰面人对异常的感应几乎是瞬时的,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动静,几可断定他的潜入并没有被发现。 先确定了这一点后,叶易安依旧呆在原地开始运用天眼术及“心眼”默查周围的环境。 以阴阳炉中灵眼所在地为边界,浮雕千狼柱放出的如穹顶帐幕般的黑色毫光向着太阴气机所在的方向延伸铺展开去,范围其实远远超出了一个院落大小,虽没有坟园之战中那么大,但毫光的颜色明显更为浏亮。 仰头望去,在凤歌山顶高高耸立起来的浮雕千狼柱与他所在的藏身地相隔仅有一个院落,就连千狼柱上那些俨然活物,正在添舌龇牙的浮雕狼头都隐约可见。 此刻,这短短的距离内却是异常的拥挤,看不清数量,也无法计算数量的巨狼正在狂躁的向上拥挤腾冲,使得黑色毫光内本就激荡的气氛愈发狂躁。 这些巨狼在天眼术下清晰可见,但它们其实并无实在的血肉形体,可谓有像而无形。条条巨狼足踏虚空,狼头与人头,狼脸与人脸急速变幻,几乎每一刻都有不定数的双面巨狼在向上的拥挤腾冲中向天狂嚎,嚎叫之声不入双耳,但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却能直接感应到冲击。 知道言如意在外面苦撑给他留出的时间有限,叶易安观察完毕后并无多余的等待,潜下身子向浮雕千狼柱摸去,身子刚动了几步,头顶处几只无形巨狼突然停止了向上的腾冲拥挤,蓦然向叶易安所在看了过来。 巨狼什么都没看见,分不出是人眼还是狼眼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了明显的疑惑之色,叶易安身子停住不动,片刻之后,这些巨狼重又扭头过去,狂嚎着向上冲去。 必然是自己的丹力护盾触碰到了它们,这些巨狼虽然无实在的形体,但却是由气机凝化而成,这样直接的触碰依然会有感应。 巨狼如此之多,要想到达浮雕千狼柱而不触碰它们根本毫无可能,时间很紧,根本不容叶易安有太多的迟疑。 几乎是片刻之后叶易安便下了决断,一改适才的小心翼翼,直接在黑色毫光帐幕内驱动了缩地成寸术法,因其不敢冒然直接到达浮雕千狼柱前,是以就将显现的位置定在了一个巨狼最为密集拥挤之处。 缩地成寸后现身的刹那,叶易安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乃至头顶都是狼头狼身,激起狼窝子一阵愈发狂乱的躁动。 这里本就是黑色毫光帐幕内最为躁动的点,恰如发生在风暴中心的小涟漪根本不会被察觉一样,狼窝子的狂乱反而掩盖住了叶易安丹力护盾冲撞的躁动。 眼见这个方法奏效,紧接着又是两个缩地成寸术法,当叶易安第三次在另一个狼窝子中显现出来时,身侧已是一片嶙峋山石堆成的假山。高高耸立的浮雕千狼柱就在假山的另一侧。 至此,他已成功的接近了浮雕千狼柱而未被察觉,这个良好的开端让叶易安精神为之一振。 片刻的停歇后当其探头向假山另一侧看去时,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双眼睛,一双极其熟悉,瞳仁隐泛碧光的鹰面人的眼睛。 好在有这假山作为阻隔,否则,叶易安的丹力护盾便会直接触碰到鹰面人的丹力气机。 叶易安低下头去屏息凝神等了片刻后抬起头,见到鹰面人的眼中生出了疑惑之色,但明显并没有发现他。 被人贴身靠近,即便看不见也会有感应,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叶易安绕过假山,看到近在眼前的浮雕千狼柱的同时,也看到了以各据奇怪方位的五个鹰面人。 有此前坟园中的经历,叶易安知道鹰面人此时是不能动的。若非有言如意此前的提醒告诫,他必定会驭出法器将这孪生五兄弟的头颅尽数斩落。 器修的血肉神魂是与炼器结合在一起的,修行境界越高,这种结合就越紧密,直到最终全然相融为一。这也就意味着在此刻炼器浮雕千狼柱放出的毫光范围内,鹰面人可以身外化身,可以藏身在任何地方,眼前所见不一定就是其真正的肉身,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对他们发动猝然一击除了自行暴露之外,根本毫无用处。 器修的根本就在炼器,欲斩器修,必破炼器。 以天眼术法与心眼为助,叶易安悄然绕过五个鹰面人到了靠近仰望中愈显高耸的浮雕千狼柱下。 除非是低级器修,否则器修者炼器的材质很难判定,在经过不同时间不同方法的炼制之后,炼器呈现出的样子早非器体原本的面貌。但只要器修者的修行还没达到人器相融为一的境界,无论炼器怎样变化,器根却是无法变的。 这是一件器得以成为炼器的质性根源,是炼器的绝对核心,是对一件炼器进行评价的基础,亦是炼器最为脆弱的所在。 欲破炼器,必破器根。 仰望高达七层楼阁,通体质如墨玉隐泛流光的浮雕千狼柱,叶易安此刻要做的便是寻出器根所在。 浮雕千狼柱上,密密匝匝的浮雕狼头俱已成了活物,面目狰狞而凶残。 叶易安对于这些已成活物的浮雕狼头只是一扫而过,他的目的是要在这些密密匝匝的狼头中寻找到唯一不动的那颗,据言如意所说,那里就是这件凶残炼器的器根所在。 找到那唯一不动的浮雕狼头,将言如意给的那枚玉玦塞入狼口,这就是他这次合作中的任务,亦是此刻最终的目的所在。 紧张的寻觅过后,叶易安终于在第二三两层浮雕千狼柱的交接处找到了那个不动的狼头。 直至目前一切顺利,成功似乎已然在望。 叶易安紧盯住那处方位,微微吐出一口长气后驭出圆月弯刀腾身而上。 浮雕千狼柱二三层交接处离地越有三层楼阁高度,驭器飞升眨眼即至。 驭器飞升的同时,叶易安已从袖里乾坤中悄然取出了一方形制奇古,通体莹白中却有中心一点微微金黄的玉玦。 孰料这玉玦刚一取出显现,不等叶易安将之塞入狼口,此前一直端立不动的浮雕千狼柱突然急速的转动起来,面前那颗不动的狼头顿时消失。 与此同时,虚空中原本正向上腾冲的群狼也突然停止了动作,在各种各样的姿态下齐齐回头看向了叶易安站立之处。 只是因为这一枚玉玦,黑色毫光内原本的狂躁在瞬间化为了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只狼眼、五个鹰面人的十只森森碧眼都凝聚在了浮雕千狼柱的二三层交接处。 如果言如意就在面前,现在的叶易安会毫不犹豫的将她碎尸万段尤不解其恨。在这般重要的事情中她居然敢隐瞒如此致命的信息——那枚形制奇古的玉玦在黑色光幕中居然会发光!而且看样子是太阴气机越强烈浓郁,其玉光便愈盛。此时,它那灼灼光芒之盛简直比得上豪富之家插有十数只蜡烛的整架灯树。 原本一片暗黑的小世界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如此强烈的光源,遂使眼眉都被映照的纤毫毕现的叶易安瞬间由潜行者突变为昊日般的存在。 你娘啊,老子是来偷袭的,不是来做那御魔战场上需要万众瞩目,身披金甲圣衣、足踏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偷袭!什么是偷?言如意,你…… 叶易安反应足够快,方见玉玦光华大放,立时便将之重新收回了袖里乾坤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仅仅数息的死寂之后,黑色帐幕之内陡然如开了锅的沸水,此前的躁动已然被被那枚玉玦激化为疯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舞蹈在生死之间 无数条足踏虚空的巨狼一起放声狂嚎,音潮之汹涌如惊天狂澜排山倒海砸向叶易安的心防。 外有丹力护盾,内有言如意告知的抵御法门,心防虽然未曾失守,但心神遭遇剧烈震荡的叶易安却连驭器都难维持,生生从虚空中被轰了下来。 狂嚎之声未停,本是一力向上腾冲的群狼临空蹈虚从四面八方向叶易安适才显身之处狂涌而来,汹涌之势如大江溃堤。 若非掉落的快,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在这样的冲击面前定然是瞬间破碎的结局。 好在玉玦被收回袖里乾坤后光源迅即隐没,叶易安得以重入黑暗,强忍住心神受创后的烦躁驱动一个缩地成寸术法,将自己隐在一个地形的死角处平复受创的心神。 心神若不能尽快宁定下来,施展术法时随时都有可能出错,出各种意想不到的错。以他如今的处境,这种情况下若还心存侥幸妄图强行突出,实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与此同时,高耸的浮雕千狼柱在急速的转动中开始不断变幻组合,五截柱体在虚空中上下换位,其速之快想要锁定其中一层都难,更别说找到那尊不动的浮雕狼首了。 冲击之后未能生噬闯入者,虚空群狼开始在黑色光幕内四下寻觅叶易安,初时还显混乱,待千狼柱换位完成后,混乱的群狼顿时上下分层,左右分线的搜捕起来。 在与言如意斗法中反击正烈的鹰面人为了消除心腹之患,不惜放弃已经可见的胜势,转攻为守全力剿灭这不知怎样潜入,又能隐藏许久而不被发现的叶易安。 群狼秩序井然的搜捕正在极力压缩着叶易安的躲避空间,叶易安则在抓紧一切时间恢复受创的心神。 当此之时,活着逃出去已是叶易安最大的任务,至于原本破除炼器的任务……言如意,你死去吧 就在叶易安心神将要恢复的时刻,继突然自转及上下换位之后,浮雕千狼柱再生变化。其放出的黑色光幕原本是自上至下笼罩大地,此刻那黑色光幕却突然由下向山的开始翻卷起来。 黑色光幕翻卷起的部分并不多,恰如一袭窗帘被人揭起了一个帘角。但相对于七层楼阁的高度,这一袭帘角已高达层楼。并不太明亮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进来,黑暗中的房屋、山石开始显露出不同的形状。 当月光流过藏身处的角落时,心神刚刚定下来的叶易安急驱缩地成寸,几乎就是擦着他消失的刹那,浮雕千狼柱最顶层的一具浮雕狼首中忽有一道杂有丝丝冷白的乌光精准的照射在了藏身之处。 没有轰响,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响动,叶易安适才的藏身处已无声无息的化为了一片虚无。不是塌陷,而是彻底的抹去,假山、散碎的石块,以及石块间偶生的杂草,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无声无息的湮灭了。 方才驱动的那个缩地成寸术法是以遁出黑色光幕为目的,但术法运行之中,叶易安却似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生生被逼的显现出来,落地处恰恰就在黑色光幕的边缘,正好看到适才藏身处被杂有冷白乌光抹去的情景。 这一眼所见让叶易安肝胆俱裂,圆月弯刀闪电般驭出强冲黑色光幕。 法器的威力自然要远大于辅助类术法,竭尽全力攻其一点,黑色光幕顿时被圆月弯刀破开,但此时左近的群狼也已蹈虚凌空扑下,叶易安不敢赌自己的丹力护盾能挡住这十余条太阴气机所化影狼的冲击而不碎,只能咬牙召回法器斩杀群狼。 有了圆月弯刀及丹力护盾两层防护,稍定的叶易安急忙变换位置,好在适才那杂有丝丝冷白的乌光威力虽大,发动却慢,一击不中之后不知为何鹰面人竟未再用。 莫非是这威力大的惊人的术法太耗时间又太耗丹力的缘故? 为维护一攻一守的两层防护,太阴气机耗费极快,位置变换完毕,叶易安即刻驱动《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几乎是刹那之间,纯然玄黑的丹力护盾一变为晶莹的碧色,圆月弯刀的护器毫光也随之变化。 疯狂前扑的影狼面对碧色毫光居然猛的一挫,甚或还有微微后退之势。叶易安见状眼神猛然一缩,人在丹力护盾中口诵云文,手掐指诀,脚下步罡踏斗。 此次行符速度之快可谓前所未有,袖中飘出的符纸并未立即自燃,而是径直穿过丹力护盾飘向适才透明之墙所在的位置。 虚空中,一只影狼张口将符图整张吞下,黄色符纸却未受丝毫影响的穿过其有影无形的身体继续向前。 符纸显现后居然呈现出如此飘飞之态,叶易安此次驱动的居然是个并不用于杀敌的白符箓术! 符纸触碰到虚空中的阻挡后方才开始自燃。极快的自燃后轻微的爆鸣声中,一片湛然碧光急速洒出,透明墙体所在的位置应着这湛然深碧冒出一片黑色光雾,分明已经受损。而被符光扫中的影狼无一例外瞬间虚化,叶易安甚至在心湖深处听到了声声惨嚎。 符名守正,在白符箓术中专为驱邪镇祟之用。 原来,应对这太阴气机所化的黑色光幕及人狼变幻不定的邪祟影狼,最有效的手段不是法器斩杀,而是符箓修士斗法中根本不能用于攻击的白符箓术! 法器力量的根源只在丹力,符箓术法却可借用天地自然之力,其威能不可同日而语,符箓修士最可为凭仗的依旧是符箓术法。 守正符术一出,黑色光幕内的气氛陡然再紧,适才已经停歇的冷白乌光再次显现,众影狼似被什么催逼般彻底狂化,无视气机相克的本能狂扑而上。 这种变化本身足以说明鹰面人对白符箓术的忌惮,可惜在这样疾如狂风骤雨的攻击面前,还要不断变幻位置的叶易安连施展符术的时间都没有了。 攻击太猛,施符是需要时间的。当此之时,叶易安的形势实已踏上了生死边缘,岌岌可危到了极点。 以他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与鹰面人这般正面抗衡,能坚持到现在实已是他心思敏捷,绝佳应对的缘故。但尽管如此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若无变数,丹力一旦耗尽就是必死的局面。 而在如此高强度的消耗面前,他的丹力又能维持多久? 与言如意的合作一步步走到现在,叶易安已然走进了一场杀局。 一场针对他自己,覆灭已迫在眉睫的杀局。 为消除自己这个心腹之患,鹰面人攘外先行安内,转攻为守。在自己牵制了鹰面人诸多力量的形势下,言如意正是该极力强攻以乱敌阵脚使其首尾不能兼顾。若不如此,也该集中力量援救自己才对,可是这母狐狸的攻势不仅未见强化,反而有收缩的态势,其恶毒用心已昭然若揭。 以她的修行境界,黑色毫光构成的帐幕根本瞒不过她的天眼术法,她分明是目睹自己一击不中后已知事不可为……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不走? 她是在意自己的死活?呸,这个念头方一出现,就被叶易安自己给断然否了。舍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原因——玉玦 那枚形制奇古的玉玦乃是破除鹰面人炼器的关键,看着亦是不凡,言如意必然是舍不得就此舍弃。 一念至此,叶易安再不存苟延残喘的拖延之心,狂驱丹力,刹那间法器流光,威力大胜,斩破数具影狼后绕出一个诡异的弧线电射而回。 适才守正符术破去的无形光墙早已被补上,已成瓮中之鳖态势的叶易安方一踏上飞回的圆月弯刀,当即驭器向上疾冲。 黑色毫光的帐幕顶部正是与言如意法器的交接部,亦是最强之处。身处如此绝境的叶易安不惜耗费丹力逆势向最强点冲去,实与自杀无异。他这突然而又绝不合情理的举动显然让鹰面人措手不及,反其道而行之的上冲反倒异常顺利。 黑色毫光外素帕法器放出的五彩毫光愈发明显,那两个麻衣高冠的老者却已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被言如意给收回了。 “贱人”心底一声恶骂,眼见着黑色光幕的顶部似已触手可及时,叶易安抖手从袖里乾坤中奋力向上抛出一物,自己却驭器划出一道疾陡的弧线以比上冲更快的速度急坠而下。 被他抛出之物方一离开袖里乾坤,即刻发出了粲然的玉光,在这黑色帐幕之中真如昊日般显眼——正是适才那枚玉玦 向上高抛的玉玦方一显现,几乎是眨眼之间,素帕所化巨网陡然毫光大放,黑色帐幕的顶部亦是黑色光雾浓浓涌涌,双方用力之强,比之适才斗法最激烈时似乎犹有过之。 鹰面人虽有必杀叶易安之心,但最让他们忌惮的毫无疑问是那枚玉玦,人与玉玦合一时没什么好说,但此刻当两者分开时,鹰面人的选择必然是先夺取奇古玉玦。 鹰面人关注及用力的方向发生了转移,底部的影狼适才随他上冲,此时还未曾下落,急驭而下的叶易安所面临的如山压力瞬间巨减,但用在法器圆月弯刀上的丹力却是丝毫未减,劈向光幕下部的无形禁锢之墙。 鹰面人修行境界虽高,设置的禁锢之墙虽然厉害,但面积毕竟太大。叶易安与他们相比修行境界虽低,却是以全力攻一点,譬如以针刺球,在不用担心冷白乌光、没有许多影狼阻碍的情况下顺利破开一道缝隙脱身而出。 再次呼吸到凤歌山顶带着花木清香的清冷空气时,叶易安几乎要醉了。唯有经历过人生绝境并从中脱逃而出的人才会有如此感受。 原来生之可恋,生之可贵就在于即便一口普通的空气也能让人畅爽不已,若是空气中再带着丝丝的花木清香,简直就是呼吸欲醉。 连着几次贪婪的呼吸,促急心跳平复后正准备闪身离开,让言如意那狠毒贱人与鹰面人拼个你死我活之时,叶易安就见头顶处蓦然霞光再盛,锦帕所化五彩霞光中突然多出了一具血棺,由四个血尸傀儡抬着穿越虚空直向黑色毫光所化帐幕的顶部飞去。 此前被他抛出的那枚奇古玉玦正以一种虚悬的姿态空立于黑色毫光帐幕最顶部的与五彩霞光交接处。显然,在言如意毫无保留的极力发动下,鹰面人无法猝取玉玦。而言如意也无法突破这黑色毫光构成的帐幕将玉玦虚空摄取过来,遂就形成了眼前诡异的相持局面。 乍一见到血棺,叶易安的第一反应就是红眼人。 这下,原本要走的他悄然停住了脚步。 血棺还未曾接触到黑色光幕,在前抬棺的两个血尸傀儡身上已开始点点湮灭,先是枯干无血的肉身,继而是肉身下的森森白骨俱都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先变为浮灰,继而离体飞逝。 几乎只在数息之间,恰如一堆灰尘砌成的灰人遭遇一阵大风般,两个血尸傀儡在虚空中湮灭的无影无踪,但血棺犹在强力向前挺进,棺体触及到黑色光幕的部分虽还没有开始湮灭,血色却已消失无踪,露出了长于极阴之地的千年槐木真身。 直到此刻,叶易安才切身认识到全力发动的浮雕千狼柱威能是何等恐怖,现在看来,与广元观的坟园之战中鹰面人分明还有极大保留,否则岂容那些或主动或被动进入黑色光幕的神通道士留下尸首?但为何自己却能无碍? 是因为《蛹蝶秘法》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凝丹之内的太阴气机本就有一部分是直接来源于鹰面人,二者同源? 疑惑之中就见血棺仍在向着黑色光幕内强力推进,眼见近一半的棺身继露出本体后已开始湮灭时,血棺之内突然伸出一只裹着金丝手套的手来。 这金丝手套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分明已经伸进了黑色光幕中却未见损伤。 言如意!这母狐狸终于是赤膊上阵了。目睹此状,叶易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快意,此时他毫不介意,甚至期望见到“合作伙伴”也被浮雕千狼柱给湮灭了最好。 若能见此胜景,真是人生大快意事,足值得纵酒狂歌,高呼痛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豪赌 可惜,那金丝玉手惊鸿一瞥间如同轻拂花上露珠般勾走了空立的玉玦,随即就见湮灭之势越来越快的血棺中一道金丝身影闪出,一个显隐之间便遁回到五彩霞光最深处。 纵然是恨不得言如意即刻就人化飞灰,叶易安也不能不承认言如意被金丝衣紧裹全身的躯体实在是如那只纤纤素手般完美无瑕到动人心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紧随而来更强烈的想法是——这长着蝎子心的母狐狸究竟什么来历,身上怎么装着这许多让人眼热的好东西。 《道德经》中有言:“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原来道祖老子也会骗人,自己太不足,她却太有余,天道不公啊 言如意方一遁走,一道杂有丝丝冷白的乌光从浮雕千狼柱最顶端的狼首中射出,精准击中棺体,刹那间,血棺并后面两个血尸凭空湮灭的无影无踪。 这一幕让叶易安愈发肯定了此前的判断,冷白乌光威力惊人,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它发动的就慢。恰如符箓修士的符箓术法,威力最大,但运用起来却最耗时间,远不如纯以丹力控驭的法器来的快捷。 目睹言如意差之毫厘的夺回玉玦,叶易安心思电转,在走与不走之间艰难抉择。不走难免又要冒险;走,此前因尝试白符箓术意外建功时冒出的那个构想若不试上一试,实在太不甘心。 正在犹豫难有决断时,头顶上的五彩霞光已开始收束,显然,言如意动了逃跑之念。 今晚九死一生,付出的实在太多,就这样一无所获的走了?这一走不说其它,至少意味着就此放手第二层《蛹蝶秘法》以及那妙用无穷的丹力运用法门。付出这么多之后却是如此结局,怎会甘心?如何甘心?岂能甘心? 言如意身上不时抖露出的好东西激发了叶易安的信心,言如意的意图逃跑之举使他下了决断。 控驭法器飞上而上,叶易安重新站到了言如意的面前,首先就看到她那花容失色惨白的脸。显然刚才险而又险的举动让她受惊极深。 再次四目相对,两人都如见了杀父仇人般脸色冷如万年玄冰,但在叶易安无法察觉到的言如意眼神最深处,悄然隐藏着一抹欣赏。 这与对人的好恶观感与情感都无关,只是最纯粹的欣赏。眼前这个捕快头子论修为刚到灵丹期,论法器……嗤,就他那明光闪闪跟镀了银似的圆月弯刀也能算法器?其人唯一可做依仗的只有仅仅修炼了一层的《蛹蝶秘法》 就是这么个无论怎么算都是低端的修行者,居然能在最为依仗的潜行被破,进而身形全部暴露的情况下从浮雕千狼柱中毫发无损的逃出来!说出去有谁会信?但它却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眼前。 心系破除鹰面人的炼器,言如意可谓时刻关注着叶易安的一举一动,其身形暴露后的每一个举动都没漏掉一丝一毫。 让言如意油然生出欣赏之念的正是叶易安从暴露到逃出过程中的应对,这些应对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的是,在那生死一线根本不容思考的处境中,叶易安每次都做出了他能做出的最佳选择,给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正是这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最佳应对由一个个点串成了一条成功的逃生之路。其间只要有一个错误出现,甚至仅仅是正确的应对却慢了一点时间,他都必死无疑。 尤其是他在最后时刻抛出玉玦化解杀局的一着,虽然让人恨的咬牙,却也难以否认这实是神来一笔,是必死之中的唯一求活之路,他居然又把握住了。 这是天赋的能力,还是后天的捷才急智?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不管是什么,都使人心底难免生出纯粹的欣赏,以及……丝丝的寒意 没有时间扯皮,四目相对中,叶易安径直发问,“你有没有能迅速恢复丹力的丹药?” 斗法到如此地步,面对的又是鹰面人这样的对手,其势就如大军鏖战沙场,实力不及的一方就是想撤想逃也不是转身一跑就能行的,越是如此,死的越惨。 正因为如此,取回玉玦后言如意才没迅速遁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闻问,正竭力收拾残局的言如意极快的瞥了叶易安一眼,眼神中的探究之色甚深,不过她却没做无用的发问,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很快无声的点了点头。 “那丹药的药力全部行散开需要多长时间?” “半盏茶” “你还能不能坚持半盏茶的功夫?” 言如意无声点头 “半盏茶后,你能不能进行同等时间的全力攻击?你能不能使那浮雕千狼柱定住” 言如意略一迟疑后咬牙点头 “把丹药和玉玦给我,半盏茶后你把下方那阴阳炉上的曜灵石屋扫平。我有一个办法值得一试,咱们再搏一把” 言如意猛然扭头看向叶易安,眼神之亮,其间含蕴的东西之多实难言表。但仅仅就在三五息之后,她便慨然而应:“好” 见她答应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果决。接过药丸与玉玦的叶易安对这个长着蝎子心的母狐狸油然生出了几分欣赏——纯粹的欣赏。 此刻若自己就此拿着药丸与玉玦走了,她根本无法来追索。 若自己更狠些,拖个大半盏茶之后再悄然遁走,丹力大耗的她别说来追自己,十有连逃脱都无望。 这个蝎子心母狐狸说出那个“好”字,给出药丸与玉玦的时候,无异于是将半条命押在了自己身上。对于她这等人而言,这样豪赌的决定如何难得已无需再多赘言。 这场豪赌,这个女人赌的就是他叶易安值得信任。 让叶易安欣赏的不是言如意那他看不清楚的修行境界,也不是她身上那些令人艳羡的好东西。仅仅只是她在这样的时候仍敢于搏命一掷的豪情,以及做出如此重大决定时毫不拖泥带水的果决。 这个或许心黑透了的母狐狸除了七窍玲珑心之外,血液骨子里还隐藏着唯有绝境时才会显现,巾帼不让于须眉的豪气。还有足以与此豪气相匹配的干练果决。 只是她这一场豪赌的结果是赢?还是输?叶易安是否值得信任,他会走,还是留? 若现在就扔下言如意离开,叶易安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那方明显不同寻常的玉玦,以及一枚或许是极为难得的丹药——这一点只从言如意给出丹药时脸上万分不舍的表情即能看出。有这两件东西到手,今晚的付出也就不算虚妄了。 若现在留下,随后会遭遇什么凶险,乃至今晚是否还能生离都是未知之数。 叶易安也在赌,是走?还是留? 言如意与叶易安两人都在赌,或许他们赌的并不是一个结果,而是那传说中的……人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豪赌进行中 叶易安带着药丸与玉玦走了,言如意不知道他藏身在了何处,这既是因为此刻她根本无暇他顾,也是因为一旦叶易安将自己藏身于丹力护盾之后,即便是她也无法查知其行踪。 《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同样出自宁无缺,是最能将秘法凝丹威能尽数发挥出来的关键。二者一个是“道”本,一个是“术”用,相得益彰。可以说,只有掌握了丹力运用法门,《蛹蝶秘法》才能真正在运用上有所作为。 即便只是掌握了几个丹力运用法门,叶易安的战力已有质的飞跃。想要强行破开他那近乎能吞噬一切丹力探查的护盾,所需要的修行境界是当下的言如意还不具备的。 咬了咬牙齿,言如意一改适才准备逃走的打算,将已经开始收起的法器铺展开,复又与鹰面人的炼器缠斗到了一起。 她实力不及鹰面人,这般举动之后也许就再没有收起法器的逃走的机会了。 既然答应了就定然做到,要赌就赌个大的,要赌就赌到底! 言如意已然下注,叶易安呢? 这段时间过的真慢,尽管言如意竭尽所能的应变,局势仍是越来越不利,不过她总算是顶下来了。 半盏茶时间终于到了,言如意从法器上收回的目光掠过黑暗的夜空以及同样黑暗的凤歌山顶,丝毫没看到叶易安的行踪。 收回目光后仅仅只是刹那间的迟疑,言如意猛催丹力,斗法下方处阴阳炉所在的曜灵石屋瞬间崩散,与此同时,素帕化为的巨网上五彩毫光陡然大放,生生将适才半盏茶时间里不断冲击上攻的黑色毫光生生压了下去,正腾冲而来的一波影狼还未逞威便已被炼化。 斗法许久,言如意的丹力损耗已经不小,在这等情势下面对实力胜过自己的对手做全力出击,其势已是不留后手。 孤注一掷! 言如意究竟是傻?还是果决? 此时鹰面人占据着绝对优势,取胜已近在咫尺,自然不容于言如意这分明是垂死挣扎的举动,当即应势凌厉反击。一时间风起云涌,星月无光,盛放的五彩霞光与滚滚浏亮的黑色毫光纽结在一起,如云海生怒,狂涌翻腾,恍若凤歌山顶的这一角天宇就此塌陷。 群狼长嚎与山涧泉流之声刺刺相向,构成了一片呕哑嘲哳之声。素帕江南画卷中的两个老人已再次显现而出与众多影狼厮杀一处。 至此,风格山顶的这场斗法在即将落幕时激烈到了最。 言如意勉力支撑已经艰难,此番全力反击虽气势如虹,但根基已然松动,就在她这最后的虚火最旺之时,曜灵石屋的废墟上突然多出了一个裹在玄黑护盾中的人影。 口诵云文,手掐指诀,足踏罡步,手足口的配合流畅迅捷,极短的时间内便见一张符图飘然而出。 叶易安如约现身 看到这个身影,正做强弩之搏的言如意猛然长出了一口气,原本如黑云压城的心情陡然明朗起来,精神大振之下,攻势愈发凌厉。 看着离袖而出的那张符图,叶易安心中既感惊骇又有万分不舍,不舍的是这几张符图乃是师父叶天问唯一遗留之物,是睹物思人的念想,寄托了他极多的情感,若非实在不得已,他绝不肯轻用。 惊骇的却是当日师父给他作为范本学习的这符图驱动起来耗费的丹力居然如此巨大,若非他的修行境界已经由元丹期突破到灵丹期,这般的符图他根本就用不了。 这些感情与想法只是一闪而逝,眼见行符成功,叶易安即刻另换了一个位置再次开始行符。浮雕千狼柱上偶尔射出的湮灭之光实在太让他忌惮,不得不小心又小心。 一旦行符成功,符图离开行符者之后便已化为借用天地自然之力的灵媒,似显实隐,无从阻挡。那第一张符图径直向黑色光幕飘去,却没能抵达设想中的目标浮雕千狼柱,最终悬于光幕之上无风自燃起来,显然是受到了那无形之墙的阻挡。 从开始自燃到燃尽不过眨眼间事,堪堪就在符图燃尽的刹那,一片浓郁的深碧灵光恍似流星划过凤歌山顶般璀璨闪现,其出现之突然恰如石破天惊,其光之盛将这一角天宇都映的碧森森的。 深碧灵光之下,浏亮的黑色毫光风起云涌之势刚起就化为了一片黑沉沉的光雾飞散开去,当深碧灵光消失时,黑色光幕上陡然出现了一片近乎占据了三分之一面积的空白大洞,凡此范围之内的黑色毫光与影狼均尽数消熔。 符箓修士间斗法时毫无用处的白符箓术再次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能,目睹此异状,精神益振的言如意毫无保留的榨出最后的丹力施于法器之上,五彩霞光大盛之中,随着一片巨大的阴影,素帕上所绘美景一角的飞来峰无声显现出来。 有着两座望江楼般大小的飞来峰刚一出现即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压向浮雕千狼柱,恰在此时,千狼柱最顶端狼首中射出的冷白乌光堪堪击中了曜灵石屋废墟,这里也正是叶易安刚才行符之处。 散落着满地曜灵黑石的废墟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就连那几丛半生半死的异状窝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仅仅片刻之后,此前被废墟埋压堵死的灵眼突然喷出大团浓郁的天地原生灵力,方一落在黑色光幕上顿时生出一片片激荡的丹力流波。继适才的白符箓术之后,黑色毫光及其本体浮雕千狼柱再遭重创。 此时鹰面人已知上了叶易安的恶当。先毁去能吸附灵眼灵力不使其外泄的曜灵石屋,这小杂碎又选在那废墟上行符,分明就是诱使他们的湮灭之光向此处出手,进而放出再无阻挡的灵眼。 灵眼中浓郁天地原生灵力对黑色毫光的克化腐蚀毋庸置疑,更可虑的是其灵力之多简直是源源不尽,无有停歇。仅此一招便将炼器浮雕千狼柱可以吸纳阴阳炉中太阴气机的优势彻底扫平。 这狡诈的小杂碎真是太会化地势为我所用了。早知如此,此前宁可将搜寻言无心的事情缓一缓,也该先将这个不是道门出身却修了白符箓术,满身上下都是古怪的小杂碎给灭了再说。 鹰面人有先不顾言如意全力击杀叶易安之心,无奈那飞来峰却已兜头压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我来了,我毁灭 对于这样的庞然巨物,言如意只需将之从法器上召唤出来设定目标后就可以不管,任其自然下压。鹰面人却无此能力将之顶在黑色毫光之外,且正是因为此物太过庞大,想要将其湮灭干净也非一时之功,只能看着它一边湮灭一边刺破黑色光幕镇在了浮雕千狼柱上。 至此,至少在飞来峰被湮灭干净之前浮雕千狼柱已被定住,此刻鹰面人纵然想逃,短时间内也不行了。已然到了丹力耗尽边缘的言如意掏出压箱底的本事后,终于做到了叶易安要求她做的一切。 立足大地,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顶着一座正不断湮灭的飞来峰,凤歌山陡然长高了一大截,这情景真是诡异古怪到了极处。 目睹言如意竟然搬出这么一座堪称小山的庞然巨物,刚刚放出第二张符图的叶易安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女人真是太狠太彪悍了,让人悚然心惊。 一惊之后,他便再行换位,开始施放第三个,也是在师父霸烈符图下所能放出的最后一个白符箓术。 第二张符图从还未曾完全补齐的破洞中飘飞进去直接抵达浮雕千狼柱的本体,杂着丝丝冷白的乌光虽然准确击中了符图,却如刺中了一幅幻影,无可阻挡。 一声轻微的爆鸣后,因灵眼破除阻碍的缘故,第二道借用天地自然之力的白符箓术放出的深碧灵光比之第一次范围更大,几乎将细长的浮雕千狼柱本体尽数笼罩。 深碧灵光显现之时,破洞修复中的黑色光幕急剧鼓缩,浮雕千狼柱上密密匝匝的狼头齐在灵光中徒劳的闪避,咆哮挣扎,不断变幻出的人面上所显现的极度痛苦表情俨然便是一副炼狱图。 与之相应的是,黑色光幕中无数条影狼瞬间崩溃为光雾,如风消逝。 狼首齐齐剧烈而动,顿时便将那不动的一尊凸显出来。 深碧灵光方一消逝,被灵眼喷出灵力熔出不规则空白的黑色光幕停止了修复,浮雕千狼柱上却陡然涌出浓郁到有如实质的墨色流光,层层裹裹的包住了整个柱身,密密匝匝的浮雕狼首犹如被浓厚的尘灰掩埋,整个柱体看来爆粗了许多,浮雕看不到了,表面光滑如镜。 言如意的五彩霞光爆出了最后一次的盛放,竭尽所能的给予浮雕千狼柱更大压力。 就在这时,第三道符图飘飞而出。 几乎就在符图刚一离体的刹那,一道冷厉的光华亮起,控驭着圆月弯刀法器的叶易安暴起斩破一片黑色光幕,强行杀进了浮雕千狼柱的黑色毫光之中。 纵有能吞噬一切探查的丹力护盾,但停止修复后残破越来越大的黑色光幕内却已无法潜行匿踪,叶易安也没想再隐匿踪迹,驭器腾空,一路杀向此前那尊不动浮雕狼首显现的方位。 晦暗的月光透过片片不规则的空白流进黑色光幕中,在这个明暗交错的小世界,驭空刺入的圆月弯刀散发出的泠泠寒光恰似叶易安的眼神,尖利锋锐而决绝。 在这成败只此一举,双方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驭器疾冲的叶易安消逝了一切杂念,眼中,心中只有如山崩海啸般的滔滔杀机。 一条条影狼被斩于刀下,尽管丹力实已到了油枯灯尽的窘境,叶易安却不避不让,不躲不闪,只是向前,只是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一刻,他的心中,他的胸膛全被沸腾的杀意盈满。四年黑狱,乃至二十年人生中遭遇的所有不公、不甘,以及沉淀隐藏在心湖最深处的愤怒、伤怀,乃至无数个深夜伤于身世的自卑俱都喷薄而出,尽数化为势如排山倒海的无穷杀意 杀的越烈,心湖中便越干净,胸中的快意便愈发勃勃然如狂潮逆天,令人战栗,令人疯狂,令人只是向前,纵然前方便是那浩浩天宇,也要撞上去,要么将天撞个窟窿,容我自由自在的伸展一回已经蜷缩太久的躯体与灵魂,要么就头裂身消的撞死在青天之下。 这一遭,宁死……不退 此时,叶易安俨然已经疯魔,他要战斗,他要毁灭,他要不死不休的敌人也在无形中超越了,敌人是鹰面人,但绝不仅仅只有鹰面人,他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如影子般挣不脱甩不掉的存在 或许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根本就不应当与之战斗抗争,或许这个敌人永远无法战胜,与之战斗本身就是无意义的虚无,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叶易安就要战斗到底,不死不休。 进或者退,人生不过如此 此时,进与退这两个简单的动作象征意味太浓,对于叶易安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他不想退,他不能退,他更不愿意退。 退就是屈服 他宁死也不愿屈服 这无关理智,无关取舍,这关乎态度,这是……人生无可逃避的抉择 第三道深碧灵光在浮雕千狼柱上闪现,只不过这一次它的范围却极窄,仅仅只是一小片 浮雕千狼柱一小片柱体上的黑色浏光如雪入沸汤般迅速消融,露出了那尊唯一不动的浮雕狼首,面目狰狞。 群狼齐嚎,毫光激荡,就连柱体下的大地都开始震颤起来,斩杀掉面前的最后一条影狼,疾冲到浮雕千狼柱前的叶易安驭器踏步于虚空之上,掏出那枚形制奇古的玉玦塞进了狼口之中。 犹如被点亮的明烛,玉玦瞬间散放出灼灼光华,先是莹白的玉光,继而便化为玉玦中心那一点的金黄光辉 刹那间,黑色光幕的小世界内如同升起了一枚耀眼的烈日。惨嚎声中,日辉所到之处黑色光幕消失了,残存不多的影狼消失了,最终这个别为一体的小世界也彻底崩溃消失了。 因为不甘,所以豪赌。舞蹈于生死边缘,最终,叶易安亲手毁灭了这个与他而言近乎无敌的存在。 暗夜之中,玉玦放出的烈日之光洒照在叶易安的脸上身上,使得驭器立于虚空之上的他全身散发着一晕璀璨的金光,就连苍白如雪的脸都多了十分神采,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坚毅、刚强、充满着虽淡却永不泯灭的希望。 足踏虚空,任衣袂在烈烈山风的吹拂下飘摇飞举,叶易安静静的俯视着黑色光幕的崩溃,俯视着脚下这片大地显现出自然的模样。 俯视着这一幕,叶易安心中除了滔天杀意之外,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虽然很快便散去,却如一颗种子落入了心湖最深处,在未知的时间里等待着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就在小世界崩溃的同时,湮灭了近一半的飞来峰亦悄然消失重归于素帕之上,高达九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急剧缩小,最终落在地上时剩下的只是一根长约三尺,粗如擀面杖,分辨不出材质的五色棍棒。 重又恢复原状的玉玦就落在五色棒的旁边。 虚空之中,叶易安手疾的将五色棒摄入袖里乾坤后便迅即驭器远遁,他身形方一消失,素帕所化巨网几乎是擦着他的衣缘罩下,罩住了玉玦,也罩住了肉身分置于五个隐秘处的鹰面人 不容那几个神情极度萎靡的鹰面人开口,巨网已经收回,刹那之后,凤歌山顶复归于风平浪静,晦月依旧,山风依旧,只是地面上多了一片寸草也无、光滑如镜的废墟。 废墟两侧,丹力彻底耗空后脸色一样惨白的叶易安与言如意四目相对。 “那浮雕千狼柱是炼器,而非法器。如今哈德木等人仍然活着,你也没有抹去那炼器中器主神识的手段与法门,要之又有何用?”言如意的声音清脆温软,恰如她的容貌极为动人。 但叶易安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分付出一分收获,我付出了这么多总不能空手而回吧,至于你说的手段与法门,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仍然没有。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夜色中,言如意的面容与声音冷了下来,“失了炼器,哈德木五人还有什么用处?我又何必花费偌大精力将他兄弟生擒?那浮雕千狼柱乃我势在必得之物,叶易安,你莫要逼我太甚,否则……” 言如意话音刚落,突觉眼前一花,随即她那粉嫩的脖子就被两根手指紧紧捏住了,眼前陡然一黑,窒息的感觉顿时汹涌而来。 此时这场历经波折的斗法刚刚结束,叶易安身上眼中蓬勃的杀意犹未散去,森冷晦暗的月光下,他恍然化身成了嗜血杀神,杀机腾腾。 看着近在咫尺却异常陌生的叶易安。言如意油然生出极为少见的浓浓悔意与恐惧,此刻她丹力已然耗尽,此人却是拳脚双绝,这时候招惹他真是昏了头。只看他的眼神,他分明……真会下杀手 丹力耗尽之后,灵犀指下的言如意就像一张白纸般脆弱,叶易安满布森冷杀机的眼神灼灼逼视着她那双春水般的眸子,“玉玦的账还没跟你清算,居然又口出威胁。似你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子,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在叶易安的逼视下,言如意微微侧首,唇舌几度翕张似要辩解什么,既说不出话又怕这时节刺激了明显处于异常状态的叶易安,最终未发一声。 长长的几个呼吸之后,叶易安强行按捺住了勃发的杀机,收回几度欲要发力的灵犀指,在言如意急促的咳嗽声中沉声道:“合作之初,你要的是鹰面人五兄弟,如今我已助你达成心愿,这浮雕千狼柱是我拿命换回来的,我的就是我的,你要想抢,那就拿命来拼” 丹力的恢复绝非极短时间就可办到,失了神通之后,此刻的言如意实与人间世中的闺阁女子没多少分别,咳嗽了许久之后方才呼吸畅达,“你我的合作还未结束,何言打杀?这浮雕千狼柱我与你换如何?” “浮雕千狼柱的威能你也清楚,这可不是好换的。此事以后再说不迟,现在你已生擒哈德木五兄弟,欠我的也该结清了吧” 言如意很利索的递过了一本薄薄的书册状物事,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这让叶易安的脸色好看了些。 接过书册收入袖里乾坤后,叶易安转身便走,“明后两日我自会去寻你,所言合作之事那时再说不迟,告辞” 眼见他的背影将要彻底隐没时,身后传来言如意幽幽的声音,“若我说那玉玦突放光华之事,我之前亦是毫不知情,你可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事情已经过了,再言信与不信有何必要”话音未落,叶易安已转入一处花墙不见了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不可被揭破的秘密 叶易安之所以急着走是因为两个原因,一则是没细看过言如意给出的第二层《蛹蝶秘法》及丹力运用法门之前,他不想现在就与其谈合作之事;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急着去找林子星,确认凤歌山人员的安危。 鹰面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无论在黑狱中还是坟园之战,杀起人来全没有半点手软。他们既然以凤歌山为躲藏之地,即便仅仅只是为了保持行踪的隐秘,林子星等人也难活命。 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当叶易安见到安然无恙,只是被下了禁制的林子星时,不免愕然一愣,继而心中涌起了一阵狂喜。 这下状态刚刚好转不久的林子月不用再遭打击,伤心欲绝了。 心中不由自主冒出的这个念头让叶易安有些神伤,原来他急急赶来的原因既因为林子星的确是一个可敬可亲的兄长,更因为林子月。 刚才就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竟然如此不忍于林子月的伤心。 不仅是林子星,凤歌山顶的所有人俱都安然无恙,狂喜之后,叶易安边力求恢复些丹力为他们解除禁制,边在心中疑惑不已。 鹰面人入黑狱时的情景犹历历在目,这可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林子星等人安然无恙的背后,实让叶易安强烈的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禁制解除后,叶易安便问起了鹰面人入凤歌山的事情。 据林子星所言,就在叶易安于望江楼设宴的那一夜鹰面人就到了,将山中人尽数控制后又下了禁制,但除此之外,却不曾对他们有什么虐待,不仅没有虐待,甚至每天还会给他们送些饮食。 不仅不杀人,还给送吃喝?叶易安越听越迷惑,这还是自己看到的鹰面人吗? 这自然不可能是鹰面人突然性情大变,他们对待凤歌山人古怪的态度背后必有原因,只是这原因究竟是什么? 林子星说完后就开始发问。叶易安不想解释的太多,也不想让他太担心,便只说鹰面人已经走了,凤歌山顶大体无碍,只是阴阳炉所在的院落化为了一片废墟。 口中说到阴阳炉,叶易安脑海中猛然有一道灵光闪过。蓦然想到了一个鹰面人之所以会在凤歌山顶出现的重要原因——他们正是为了阴阳炉中的太阴气机而来。 鹰面人连番与道门争斗,虽然使得广元观损失惨重,本身是否受伤不好说,丹力的急剧耗损却是一定的,唯有在这个方圆数千里内唯一的五行绝地,他们才能得以最快的恢复。 只是这一个原因就够了,更何况凤歌山本就够偏僻,而其如今与广元观的关系更使这里成为实实在在的最佳藏身地。 只是……数千上万里远道而来的鹰面人怎么会知道凤歌山上有阴阳炉? 此事虽非什么大秘密,但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太多。若是鹰面人到襄州的时间够长能知道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来此的日子并不多,主要心思还在与广元观及道门的争斗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能顺利找到此地,除了提前知道之外还真是无法解释了。 刹那间,去年凤歌山祭礼之上,天机谷弟子指责凤歌山开创者林一阳父子与魔门关系不浅的话突然涌上心头。 想到这里,再想到如今正在玄都观继来院中的林子月,叶易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深渊。 这是一个不能被确凿揭破的秘密,否则第一个被吞噬的必定就是林子月。 “叶兄弟,叶易安……” “啊?” “你想到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我被禁制的久了腿脚有些不便,你扶我去看看” 叶易安搀着林子星出了房屋后,林子星率先去的地方却非是阴阳炉所在的院落,而是供奉着林一阳及林如海夫妇牌位的家祠。 看到家祠完好无恙后,林子星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待其走近些后,先是发了一声惊“咦”,继而又释然的侧身看了看叶易安,“你有心了” 家祠内,牌位前的香炉中有三柱将将要烧到尽头的燃香,香炉前的铜盆中亦有厚厚一层新烧出的纸灰,分明是有人曾在此焚香燃纸祭悼林一阳及林如海夫妇。 且从那燃香插的端端正正的姿态来看,这祭悼之人还很诚心诚意。 鹰面人已不在,自然不可能是他们。也不可能是刚刚才解除禁制的凤歌山中人,林子星自然以为是叶易安。 叶易安回头看了一下来处,言如意应该也是从那里走的吧? 此前在这里焚香燃纸祭悼林一阳等三人的只能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若是言家余孽,根本没理由这么做。 她若是魔门的出身,又怎会与鹰面人为敌? 即便诡异到她是道门的出身,也没必要如此示好凤歌山,更不会如此诚心诚意吧? 她究竟是什么人? 在广元上观没有等到鹰面人后,她又怎么连探查都没有就直接认定鹰面人就在凤歌山阴阳炉中? 最关键的是,她与林子月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这会给林子月带来什么? 与言如意接触的越多,就会发现缠绕在她身上的谜越多,其人便会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现在虽没有法子,但叶易安相信他总有将这一切揭破的时候。 林子星等人被禁制的久了神思大损,确定鹰面人已走,凤歌山无碍之后,神思倦怠俱都昏昏欲睡,洒扫残局的事情只能留待明日再说了。 林子星留叶易安就在山中住下,休息前两人说了会儿话,叶易安叮嘱他今晚之事务必守秘,尤其是对道门,毕竟这事之中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说出去只是给凤歌山徒增麻烦罢了。 林子星应允之后絮絮叨叨,说的最核心的一条便是山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也该给师妹去个信了。 看着林子星睡下后,叶易安将整个凤歌山顶巡视了一遍后便来到阴阳炉所在的废墟处。 曜灵石屋虽然成了废墟,五行绝地与灵眼却不会消失。叶易安便在废墟间觅地修炼,对他而言,这是天造地设的最佳修炼处所,呼吸导引搬运,不知不觉间,丹力开始逐渐恢复。 大功告成收功之时,天际正是黎明前最为深沉的黑暗,这一夜马上就要过去了。叶易安刚刚从趺坐中站起身来,蓦然察觉到一点极其细微的丹力波动。 这是接收到《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后的又一点好处,理顺了性质迥异的凝丹之后,他对周围细微丹力波动的感知更为敏感了。 简而言之,由宁无缺手创并总结出的丹力运用法门就是一把黄金钥匙,唯有掌握了它才能真正挖掘并释放出《蛹蝶秘法》的诸多神通。否则便是身怀宝山而不知其用,沦落得泯然众人矣。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此?叶易安闪身到一丛窝竹后,驱动丹力护盾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没过多久,便见废墟上空有人驭器而来,这人驭器飞行时压的极低,显然是在竭力隐藏行迹。 这时若往此人身上投注丹力驱动天眼术法必为其察觉,夜色太暗也看不出什么,叶易安唯有紧盯住他。 这人在废墟中呆了一小会儿后便往林子星等人歇息的院落而去,看他脚步匆忙的样子分明心下异常焦急,惟其如此,他对周围的关注也自然而然下降。 叶易安小心的跟在他的身后,法器圆月弯刀已是蓄势待发,这厮若有什么异常必定先发制人。 但这人只是草草将凤歌山顶的院落转了一遍,而后驭器便走。 使法器及丹力护盾都呈现出纯黑毫光,叶易安驭起圆月弯刀远远跟在此人身后。 一路向襄州城所在方向飞去,眼见城墙已然在望时,那人驭器急坠落在了一处占地不小,却异常破败的院落内。 叶易安小心翼翼的潜进院落,发现这里乃是襄州城郊一处破败不堪的龙王庙。 向隐见火光处潜去,叶易安从朽烂残缺的破窗中看到龙王庙偏殿内聚集着一群穿着各色杂服的胡人。 十二人,俱都是高鼻翘须,只从面相上看便知这些汉子并非唐人。 很快,叶易安便从十二人中找到了一个熟面孔——红眼人闯入州衙文档房那夜侥幸逃生的黑衣人之一,亦是当日他曾留话之人。 这些人是跟随鹰面人的魔门徒众! 这些人正围在一起问那刚刚从凤歌山驭器而回者,五位祭祀在广元上观的行动可还顺利?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广元上观那里又有什么动静? 被问者一脸茫然,只说广元上观丝毫看不出异常,也没有斗法的痕迹。凤歌山顶他也去了,同样没找着五位祭祀。 静静听完这些魔门徒众的商议后,叶易安悄然而走,用缩地成寸术法直接遁回到了三阳生药铺房屋内。 显现出来后刚刚点亮烛台,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门开处,州衙刘班头几乎是扑着闯了进来。 “叶都头,你去哪儿了?出大事了” 叶易安压压手,倒了一盏冷茶递过去,“天塌不下来,坐下慢慢说,说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不该强硬的强硬 刘班头将冷茶一饮而尽,说起了这一夜州城中发生的事情。 入夜之后州城突然就乱了,先是四面八方起了七八处火头将满城人都给惊起,就在火龙队忙的四脚朝天之时,城中多处人家遭人强行破门闯入一片乱打乱砸。 这些人闯入的全是华宅美屋的城中大户,这些大户人家中奴婢甚众,夜半遇袭后惊慌求救,呼天抢地之声可谓此起彼伏,愈发使州城之内人心惶惶,难以自安。 更过份的是这些鸟人居然连方大人的别驾府都没放过,而且格外闹腾的厉害,生生把府中的老祖宗都给惊的昏阙过去。 不容方大人把家宅安顿好,城中众多士绅耆宿便已相继登门行问罪之势。一脑门子火的方竹山急传负责城内靖安事务的叶易安却又找不到人,更是火冒三丈。只能将坐镇襄州大狱的都头雷云抽调出来,带着一群衣衫不整匆匆赶来的捕快四下那贼,但扰攘了大半夜,眼见城中越来越乱,却是一个贼都没拿住。 这刘班头也是趁着拿贼的时机跑来寻叶易安的,一则是通报形势,更主要的是让他准备好说辞。 举城夜惊,满城大哗,官绅士庶尽皆人心惶惶难以自安,这可是能通天的大事,一城之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主管靖安事务的都头却不在,事情之严重可想而知。 作为州衙副都头,叶易安此刻的处境已是极度危险,渎于公事的罪名已然坐实,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情后也不是打几十小板就能了结的,更非自身难保的方竹山所能包庇。 刘班头说完之后便满脸惶急的看着叶易安,这些日子他跟叶易安走的近,心中也有了叶易安心腹的自觉,眼瞅着这位顶头上司年轻能力强,靠山又硬,一片前程锦绣的气象,若他倒了,自己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但事已至此,叶易安……又怎能不倒? 越想心火越旺,刘班头顾自将那装满凉水的茶瓯取来连喝了三盏,犹未能浇灭心头的急火,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叶易安。 “城中乱成这样,广元观可有什么举动?” 闻问,刘班头摇摇头,“广元观也被人点了火,烧了两间配殿” 叶易安听完未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儿后向刘班头吩咐了一番,刘班头听完,满脸不可置信,又经催促之后方才急急去了。 刘班头走后,叶易安伏案疾书了两封书信,而后便出房到了天机谷四弟子的房间。 城中一夜乱成这样,这四个天机谷弟子自然无法安睡。叶易安来后也无多话,先请三人携书信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及天机谷,另一人则往城中召集同门弟子。 “现在将他们召回来?那别驾府及大狱……” 叶易安也没多解释,摆摆手,“无妨,去吧” 没过多久,被分配到方宅及襄州大狱的八名天机谷弟子便已聚齐赶回。见到叶易安,负责保护方宅的四名天机谷弟子脸色讪讪,既愧且怒。 叶易安问过之后才知,城中乱起时他们被两个修行者给调虎离山了,就在他们去追那两人时,那两人的同伙趁机闯入方宅闹了个天翻地覆,等他们赶回时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又不敢再追,整晚真是憋屈窝火到了极点。 叶易安听完,嘴上温言抚慰,心下却在暗自摇头,这四人真是……既然担负的是保护家宅的任务,哪有尽数涌去追敌的道理?天机谷也不知怎么培养弟子的,真是一味修行的傻了嘛 遇事不用脑子,便是修行境界再高又有何用? 叶易安越是好言安慰,那四人脸上就越是挂不住。因为修行者的身份他们本是极不愿下山掺和人间世中的事情,待听说还是做家宅护卫之后更是倨傲,自以为对他们这般大材小用的安排实是侮辱,为此,虽然迫于陈方卓严令不敢拒绝,但可没少在叶易安面前甩脸子。 有了前面这样过往,此时此刻面对叶易安,心高气傲的他们脸上怎么挂得住? 既是为掩饰尴尬,也是真心愤恨,这四人便将最强烈的情绪发泄到了那些在城中闹事的修行者身上。天机谷子弟一损俱损,他四人的情绪自然也影响到了其他五人。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已经天光大亮之后,叶易安领着九人出了三阳生药铺,也没行术法,径直走城门出了城。 昨夜方竹山命人满城疯找叶易安,城门这里也被问了好几回,眼见一大早叶易安仅带着几个人匆匆出城,值守的城门监虽未拦阻,却派了军士飞报州衙。 此刻州衙中正是乱糟糟的一团,各处火头还未完全扑灭,捕快们忙碌了一夜却连一个贼人都没拿住,这使得本就惶惶的人心愈发慌乱。那些个行问罪之师的士绅耆宿们愈发不肯走了,昨夜他们实在被惊吓的够呛,现如今贼人依旧逍遥在外,他们怎敢回去?州衙好歹安全些。有些胆小的甚至命仆从将妻儿老小都接进了衙门。 此时此刻,仍未正式接任刺史的方竹山对于这些地方士绅名宿愈发的不敢得罪,尽管心中冒火,还得小陪着笑脸安抚这些代表着地方民望的人物,其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 便在这时,忽有城门值守军士来报,副都头叶易安刚刚带了几个人行色匆匆的出城而去了。 值守军士此言一出,俨然成了集市的州衙正堂顿时群情大哗,那些个被惊吓了一晚上,至今仍在受惊吓中的士绅耆宿们顿时将满腔怒火倾泻到了叶易安身上。 对方竹山纵然不满总还要顾忌他的身份,对叶易安可就无此顾虑了。霎时间州衙正堂变为了针对叶易安的批斗场,一片追捕缉拿,喊打喊杀之声。 叶易安自是不知道州衙正堂中的这番热闹,便是知道现在也无心理会。出城后,他带着那九个天机谷弟子便一路赶到了距离昨夜那间破败龙王庙不远处的一片桃林中。 静静的又等了一会儿,便见陈方卓领着近十余人进了桃林,随后未久,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阴、黄两位管事也相继到来。 看到阴、黄两人身后不多不少正好十名弟子,叶易安脸色如常,心下却是一片冰寒,这两个老小子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急请诸位来此的原因已在信中说明,既为襄州修行门派,诸位岂能坐视贼辈祸乱桑梓,某已查明昨夜贼辈共十二人,如今俱都藏身于前方龙王庙中,这擒贼之事少不得要劳烦诸位了” 听到对方只有十二人,阴、黄、陈三人脸上轻松了些,但相互之间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肯先开口。 这些人心中的那点子小心思叶易安一看就明白,此时此刻既没心思也没时间跟他们废话,直接就将目光盯在了距离最近的阴大管事身上。 “虽然知道了对方人数,但其实力如何仍是一无所知,这……” 阴大管事话还没说完,叶易安的眼神已经跳过他落在了黄管事身上,黄管事一连串咳嗽后,说出的话与阴管事大同小异。 “好”叶易安冷冷一笑,“当日望江楼中,你二人皆已应诺派弟子下山襄助州城靖安,然则答应之后却迟迟未见行动,昨夜襄州之乱,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难辞其咎” 说完,叶易安也不再看他俩,径直将目光着落到了陈方卓身上。 此时之情势乃是叶易安要借用三派人手围剿作乱的修行者,本该是他求人的事情,却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强硬,莫非他还有什么依仗?纵使三派不愿出力,他也有办法收拾这群胆大妄为之辈? 道门? 在叶易安与阴、黄两人对话时,这些念头就在陈方卓心头急转不休。说实话他也不想为这破事损耗天机谷的战力,但等到叶易安看过来时,他却未显出任何的犹豫迟疑,慨然道:“惩恶诛邪,护佑桑梓乃我天机谷义不容辞之责任” 闻听陈方卓如此豪言,阴、黄两人直是恨的牙痒痒,与此同时,心里自然而然也冒出了陈方卓适才想到的那些念头? 不该强硬的时候如此强硬,事情反常,岂无妖异? “好”叶易安抚掌而赞,“我也没什么章程,人手铺开,冲上去拿人就是” 眼见叶易安转身就要走,阴、黄两人有些急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副都头在应当求人的情势下依旧如此强硬,根本不容他们有半点拿捏的余地。而且稍逆其意便是一刀见血,仿佛随时都在准备翻脸。 他一句话便将昨夜州城大乱的责任罩在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身上,这么重的责任担不担得起先两说,谁又愿意担? 在叶易安本不该强势的极端强势面前,阴、黄两人只能暂时再忍下一口气,拦住看样子就要发动的叶易安,言说惩恶诛邪,护佑桑梓之事不敢让人。 看到这一幕,陈方卓心底一个苦笑,他这多疑的性子真是害死人哪,这一遭又上了叶易安的恶当。 叶易安以最快的时间把控住形势后,也不再搞什么商量,直接开始分派任务。人数二十有余的天机谷负责龙王庙东、西两个方向,红枫小筑负责南面,兰山精舍负责北面,就以最简单的四面合围之势冲上去。谁负责的方位走脱了人谁负责。 一切简单明了,清清楚楚。任务刚分派完毕,就见负责护卫方竹山府宅的四名天机谷弟子一马当先驭器冲了上去,他们一动,整个天机谷弟子顿时一起冲出。 见状,陈方卓真是恨不能将那四个弟子一巴掌拍死。眼见天机谷如此举动,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来人也再无磨耗的余地。 刹那间整个桃林上空毫光四射,分属三派的四十多个修行者驭器腾空,黑压压一片向龙王庙压去。 目睹此状,长舒了一口气的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径直遁到了龙王庙中,身子方一显现,他便开始口诵云文、手掐指诀、足踏罡步。 当一纸符图飘出时,四面合围之势刚成的众多三派弟子对视之间纷纷咋舌,这行符速度也实在太快了吧! 轻微的爆鸣声中,属于灵丹期的炎火符陡然发动,一个足有水缸般大小的火球虚空显现,以泰山压低之势砸向龙王庙中那处尚算完好的配殿。 本就破败腐朽的配殿那堪如此蹂躏,火光四溅中轰然倒塌,愈发将这一道炎火符的气势衬的十足。 这是叶易安第一次在如此多修行者面前展露符术,只将阴、黄、陈并众三派弟子看的悚然动容。虽说通过修行者的面相去判断年龄是最不靠谱之事,但大家都知道的是唯有修行境界突破灵丹期之后,凝丹方有驻颜之功。 看叶易安的面相至多只在弱冠,不管这是不是他此刻真实的年纪,都说明了一件事,此人居然在弱冠之年就将修行境界突破到了灵丹期。 这样的天赋与速度,除了那林子月之外,实是近数十年来襄州散修界第一人,潜力无穷啊。 配殿轰然倒塌之中,几道人影驾驭着黑色毫光的法器在漫天火光中逆冲而上,与此同时,龙王庙外东、南、西三面皆有三派弟子驭器攻向看似毫无一物的虚空。 碧色毫光的法器击中虚空,当即便有一人被从遁法中逼的显现出来。 一场人数多达五十余的修行者大斗法就此开始,一时间,破败的龙王庙上空毫光四射,法器翻飞。不到半盏茶功法,原本规模颇是不小的龙王庙就在尘灰滚滚中被夷为平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雷霆破贼,吐气扬... 因为书信中叶易安将事情的严重性说的足够,不管来之前三派之人心中在想什么,为以防万一计此番下山时带来的都是派中精锐。纵然一对一、二对二、乃至三对一时拼不过这些魔门徒众,但五对一总该够了,更别说这些还是一夜未眠、丹力耗损的魔门徒众。 这些魔门徒众修行境界虽然算不得低,无奈好汉架不住群狼,更别说三派之中还有的阴、黄、陈三人坐镇。 纵有魔门徒众能在平均以一敌五的被群殴中突围而出,也逃不过修行境界远胜众弟子的阴、黄、陈蓄势已久的突击。 这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斗法,叶易安自那一道行符之后就退出了龙王庙在外掠阵,边监控着局势边将此事的首尾在心中捋了一遍。 这些魔门徒众昨夜大闹州城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玩调虎离山,意图将鹿门山广元上观中的神通道士吸引到州城,从而为鹰面人突击广元上观掳掠“言无心”的行动减轻压力。 言如意最初选择在广元上观外等候鹰面人的安排其实并没有错,鹰面人不是不来,而是在等时间,意图等州城大乱众多神通道士被调走之后再来。由此才有了后来他亲身参与的风格山顶大斗法。 道门显然看破了这并不高明的调虎离山之计,在那些神通道士眼中,襄州城内的靖安到底有多重要实在不好说。但要在州城靖安与擒获鹰面人之间做选择的话,他们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坟园之战那么多神通道士死于鹰面人之手,这笔仇可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 再则,鹰面人在魔门中的地位显然不会太低。对于神通道士们而言,擒获他们才是实实在在能呈报于玄都观大道正法驾前的功绩吧,至于州城一夜之乱,能避免自然最好,若不能兼顾时,先顾那边还用问吗? 州城欲是乱的厉害,就越说明鹰面人随时将至。为求布下的陷阱在擒获斩杀鹰面人时万无一失,广元上观楞是没上当,没抽调人手往州城。而他们越是不派人去,这些魔门徒众就闹的越厉害。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若是执意作乱,一个修行者在人间世中的破坏力已足够惊人,更何况十二人?多方聚合之下最终成就了昨夜襄州的大乱。 捋顺事情的过程中虽然有一些——尤其是关于道门的部分纯是叶易安的揣测,但有襄州大乱这个事实摆在面前,叶易安相信自己的揣测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经此一事之后,近日州衙与广元观积攒已久的矛盾总该彻底大爆发吧? 思绪至此,叶易安的目光掠过眼前的斗法投向了浩淼的苍穹,嘴角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冷笑! 只要有可能,任何一件能打击到广元观的事情他都会竭力推动,就权当是先收的利息吧。乱,越乱越好,惟其如此他才有可能寻找到机会。 这场人数众多的斗法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尘埃落定,十二名魔门徒众悉数成擒,无一逃脱。 看着脚下被下了禁制后躺倒一片的魔门徒众,叶易安躬身向三派所有的修行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团礼,“今日之战,全仰仗诸位方得以将此贼辈一网成擒,护佑桑梓、造福百姓,诸位功德无量” 语声沉肃、行礼恭敬,这一礼、这些话以州衙副都头的身份说出,让刚刚经历一场大胜,士气如虹的三派子弟精神愈振,与有荣焉。 行礼罢,叶易安上前挽住阴、黄两位管事的臂膀,无论他们如何坚辞,也定要到望江楼中痛饮了庆功酒后方能回山。 看着此时热情如火,每句话都说得你份外舒服的叶易安,再想想此前他说翻脸就翻脸的情状,阴、黄两人相视之间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叶副都头啊真是成精怪了,不好敷衍哪。 未伤一个弟子便将大乱襄州的贼辈一网成擒,这事也实在办的漂亮。又见随来的门下弟子个个兴致高昂,阴、黄两人遂被叶易安强拖着往州城而去。陈方卓那里自不消说。 一行五十余人押送着十二个魔门徒众浩浩荡荡前往州城,距离城门二里远近时,正碰上刘班头带着手下十一个兄弟逶迤而来,随同他们一起的是正好十二辆站笼囚车,有几辆囚车通体黑沉发亮,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年了。 此前叶易安让他去寻觅十二辆囚车赶往城郊待用时,刘班头看叶易安的眼神跟见鬼了一样,办这差事的过程中虽然是遵命照办,但心里七上八下,根本不相信这些囚车真能派上用场,就连手下兄弟来问这些囚车的用处,也被他没好气的吼了回去。 谁能想到…… 看着眼前这十二个捕快听说贼辈悉数成擒时满脸的震惊、呆滞。本就意兴高昂的三派弟子愈发笑的矜持了,修行者面对普通人时的优越感更是在心底爆棚。对于长年居于深山之中的他们而言,偶有这样的经历,那感觉还真是不坏的很。 “愣着干什么,锁人哪”叶易安笑着提醒了一句后,刘班头这才醒过神来。此前的惶惶难安与萎靡瞬间消失一空,刹那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将那十二个下了禁制的魔门徒众一体锁入囚笼之后,叶易安又吩咐刘班头先两个口舌便给的兄弟,一个往州衙报信,另一个通知市井百姓前来认凶。 “极是,极是”闻言,刘班头连连点头,功夫在诗外,要想让这场注定会轰动襄州的大功来的更完美,叶副都头交代的这两件事真就是太重要了。 两个报信公差中负责往州衙报信的那人到了州衙正堂时,见到往日温文尔雅的马别驾正双眼一片青黑的强坐着,脸上带着干干的笑容,眼中尽是血丝,形容憔悴的不成个样子。 正堂内两璧间加添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个本城的士绅名流,分明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却又神情亢奋,正你唱我和的怒斥叶易安,这些人虽然顾忌着身份不至于破口大骂,但拐弯子的阴损话却是比直接怒骂更难听。 从昨夜至今折腾了这么久,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士绅名流们也实在被熬的受不住,加之州衙从昨夜全城大索至今居然仍未抓到一个凶徒,害得他们有家不敢回,几造里凑起来胸中的火气难免越来越大,说话也就渐渐的越发不顾忌了。 叶易安是方竹山一手安排进州衙的,这已不是什么秘密。更重要的是就在几日之前,又是方竹山独断专行将叶易安这个做公差未足两月的弱冠青年擢拔为副都头,全权委任其州城靖安事务。 若不出事,一个署理州务的别驾擢拔一个副都头就是个屁事;但昨晚出了这么大事,这件事难免就被翻出来了。明为斥骂叶易安,却有不少阴风都是刮向方竹山的。偏偏方竹山此时还真说不出什么来,以他的身份遭遇如此之事,此时之窝囊、窝火可想而知。 从昨夜至今方竹山实是失望的寒了心,见公差进来也没什么精神,“说吧,什么事” “启禀别驾,两柱香前,叶副都头经浴血苦战已将昨夜作乱襄州的十二名贼人一体成擒,现已打入囚笼正在押回州城途中。副都头特命小人前来报捷” 此言一出,原本扰攘不休的正堂内陡然落针可闻,刚刚还在阴阳怪气的士绅名流们集体失语,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之间忽有一人疾声问道:“人犯在哪儿?果然就是昨夜大乱襄州的贼子?” 这人便是适才言语最为放肆无状的那人,看他此时对公差疾言厉色的情状,好似叶易安抓住贼人竟是千不该万不该一般。 不过他那后一问却让满堂众人都将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公差身上。州衙里干的许多事情瞒得过普通百姓,却瞒不过这些消息灵通的地头蛇,一件案子破不了找人顶罪的事情州衙可没少干,这一回莫不是故技重施? 以前州衙这么干,苦主是普通百姓也就罢了;但这一回,他叶易安要是还敢这么干,把咱们这些缙绅当泥腿子糊弄,就是官司打到长安天子驾前,也不行! 闻此一问,就连方竹山也按捺住心头陡然涌起的狂喜,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公差。 这报信公差也是老油子了,焉能不明白这一问的意思?当下原本还是趴伏着禀事的他猛然直起腰板,挺胸凸肚的迎住那名缙绅的眼神朗声道:“算算时间,锁拿贼人的囚车当已入城。叶副都头为尽快平复州城人心,谴小人来时已命另一公差晓谕合城百姓前往指认凶徒。昨夜州城大乱,苦主众多,自当有人能将凶徒认出” 听到叶易安居然敢布告全城让人随意指认凶徒,那问话的缙绅当即瞠目结舌。 他居然真将那些凶徒一网打尽了! 这么快,怎么可能? 当此之时堂中那些适才没管住嘴的士绅名流心情之复杂、脸色之精彩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真凶被擒,去了威胁当然高兴;但再一想及适才当着方竹山的面出言无忌的情景,却又怎么高兴的起来? 至此,方竹山亦是心神大定。端起茶盏小口品呷时的姿态复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方竹山一边小口的呷着茶水,一边将目光缓缓从那些缙绅们脸上滑过,刚才还群言粥粥,满脸激愤的缙绅们此刻就如霜打的茄子般萎了,此前出言无状者要么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神,要么就是满脸尴尬的赔笑,那笑容看起来跟哭似的。 一圈看完之后,方竹山这才放下手中茶盏淡淡然站起身来,“诸位心系地方靖安可谓呕心沥血,如今叶副都头已雷霆破贼,焉能不一起去看看” 说完,他当先向外走去,众士绅名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满心不想去,去给自己找别扭嘛?但方别驾既然发了话,不去未免就太不识趣了。 在本城士绅名流的簇拥下,方竹山一路到了州衙门口却没见到囚车队伍。正疑惑间,有消息灵通的杂役禀说囚车队伍早已入城,只是现在被众多百姓堵在了望江楼前。 “噢,如此盛况,咱们也去观观民风如何?”方竹山回身目光在众缙绅身上扫了一圈,虽然是问话的口气,但话刚问完不待众人答话先已开始迈步,这般明显的意思却让那些缙绅们还怎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黑锅、转圜与交... 一路前行,越近望江楼人群聚集越多,也越喧哗。议论纷纷的是又有那一坊那一户的那个人认出了一个凶徒,那凶徒望之便不是唐人,该是那一方那一族的胡人。 除此之外,议论最多的便是州衙这次堪称神速的缉凶,这才几个时辰?这么多凶徒就被尽数捕拿,无一漏网,这实实不像是州衙行事的作风啊。 既然是闲话议论,一些个老襄州就喜欢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翻出来说,近些的从开元初年讲起,远些的就说到了睿宗、中宗朝,甚至还有人把神龙天后坐天下时代的事情给翻出来。 翻的都是襄州几十年间发生的大案要案,比较的就是一条,破案缉凶的速度,比来比去,此案影响之大堪称第一,而其缉凶速度之快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许多事不比较也就罢了,一比可就难免要引发许多感慨。由是就有人瘪着牙齿没剩几颗的嘴感叹襄州州衙真是不同以往了,别的就不说,单看看这襄州街面上已经多久都没听说过一起殴斗了?还有那些捕快们,这些天可是天天都在逐坊逐户的排查凶徒,论起他们的勤勉那也是多少年都没见过的了。 此言一出,应和者众。这些市井百姓不知道什么襄州禁武令,但街面上少了殴斗,多了太平却是每天实实在在的感受。 由此,市井间的闲话议论自然向前延伸,此次这般大案破的这么快,还有城中这许多变化都是从方别驾主掌州务之后才开始的,难怪人家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出身,果然有本事,有魄力,要不能任用那么年轻的捕快出任副都头?今天抓住这一伙大贼的可不就是那个叶副都头! 什么是慧眼识人?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有这位方别驾掌州务,至少咱州城能更太平了,这样的官就该让他坐州衙掌了正印才好。 这些个议论多多少少飘进了方竹山及众缙绅的耳中,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民风民望,方竹山的脸色更多了几分淡然,缙绅名流们却不免尴尬之色愈浓。 以望江楼为中心的街面上聚集的人多,但与昨夜满城惶惶难安比较起来,此时的民气可是高涨到了极点,对州衙的好评也到了极点。 等方竹山等人穿过人群到达人群聚集的中心点望江楼前时,就见到一排囚车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街面上,囚车四边正有四五班捕快在警戒并维持秩序,不时放苦主进来指认凶徒,旁边还有州衙中老于刑名的刀笔吏现场书录这些指认,整个场面既公开透明尽显州衙的坦荡,又井然有序。 看到这里,方竹山是愈发的满意了。 看样子,昨夜那场坏事变好事当已是确定无疑。 只是在这现场却没见到最大的功臣叶易安。 有维持秩序的捕快见别驾及城中名流一起到来,当下便飞奔进了被伙计严密把守的望江楼,片刻之后,叶易安一溜小碎步的急趋而出,他这一现身可了不得了,周遭的喧哗陡然如风浪般高涨起来,其中甚至不乏诸多欢呼。 距离方竹山还有十余步远近时,叶易安已拱手行礼,朗声道:“遵照大人面授之机宜,末员幸不辱命,将贼众一网成擒,请大人验明正身” 因是用上了些丹力,周遭虽然一片喧哗,但叶易安这番话却是在喧哗中清清楚楚。一时众多百姓纷纷来了兴趣——此次擒凶竟然是方别驾掌舵拿的主意? 众缙绅是亲眼目睹方竹山焦头烂额情状的,闻言虽心下不屑,这时刻脸上却不能不凑趣,只是一边凑趣一边不免要在心中痛骂叶易安实在太会演戏,也太会给方竹山抬轿子了。此时此刻,这般风势之下,单是这一句话就要给方竹山涨多少民望?树多少口碑? 方竹山一改脸上的淡然,笑眯眯的迎住趋步而来的叶易安。他更是演戏老手,当下两人就在这人头涌涌的街头展现了一把州衙上贤下能的良好形象,这可是州衙多少年没见的正面宣传了。 方竹山随即又细看了那些魔门徒众及慰问了众捕快,随后才在望江楼东主的延请下入楼暂歇看茶。 进入到望江楼后,叶易安方才有机会与方竹山单独说话。 雅阁内,见望江楼东主辞出之后,叶易安当即为昨晚找不到人请罪。话刚出口就被方竹山给挡了,“你能如此之快的将这些凶徒一网成擒,昨夜必定是追寻他们的行踪去了,我还不昏聩,你请的什么罪?” 说完,素来居官行事最重气度的方竹山居然起身重重的拍了拍叶易安的肩膀,“此事你做的好,甚好!” 说完,方竹山缓步到了窗前看着下面涌涌的人群,“好险!” 见叶易安不明其意,方竹山眼神挑了挑下方的人群,“我昨日接到同年快马急报,近日负责山南东道的监察御史已入我襄州境,或许此人此刻就在下面的人群中也未可知” 他这一解释叶易安顿时明白过来,朝廷负责纠劾百官的乃是御史台,御史台下又分殿院、台院、察院三个部分,监察御史便是属于察院,每人负责一道或者几道,专司负责纠劾地方官吏。 这些人到地方后并不知会当地官衙,而是易服暗访暗查,又手握直奏之权,最是让地方官员头痛惧怕。 以方竹山如今的尴尬身份,这一句“好险”确实是好险。 感慨完方竹山便问起了这些凶徒昨夜大乱州城的意图及目的,这个也是关键的很,若是他们作乱是因为遭遇地方衙门不公对待,那可就尴尬,也就需要尽快着手遮掩了。 总之,在目前这个异常敏感的时刻,一切隐患都必须提前扼杀。 “禀大人,这十二个凶徒都是邪法方士。这一次,咱们依旧是在给广元观背黑锅”叶易安详细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方竹山听完,怒不可遏的一掌拍在了窗棂上。 自他将王使君逼退掌握州衙实权之后,城中就一直不安靖,原因都与邪法术士有关,而这本该是广元观的事情。昨夜更因为广元观置州城于不顾方才酿成如此大乱,偏生这些贼道士还无一句解释通报,生生让他担惊受怕了这许久,并饱受那些士绅名流的冷言讥讽,几造里加在一起,就是个泥人也耐不住性子了,更何况他方竹山又何尝是好欺负的? 虽然方竹山没说他会怎么办,但只看他此刻的脸色已经尽够了,这一回襄州州衙必定是要与广元观彻底撕破脸了。 想到这里,叶易安倒不忘提醒了一句,“广元观中有些道人颇有神通,大人若行事太过激切,恐怕……” “他们敢!”方竹山冷冷一笑,“这是大唐的天下,不是道门的。替圣天子掌控天下的是朝廷,还轮不着他们这些道人翻天,以邪法对付本官?给他虚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叶易安不明白方竹山如此强烈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但方竹山自己既不说,他也不好问,顺势说起了另一件事,“只是经此一事后属下这捕快怕是干不成了” “此言何意?” 叶易安便将清风所言修行者不能入各级官衙食朝廷俸禄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真是那修行之人?” 此前方竹山一直以为叶易安跟他儿子小胖子一样,想修行却无仙缘,此刻见叶易安点头自承身份,顿时脸色一凝,“这倒是个棘手之事” “若非有这修行者的身份,我也请不来那些援兵,擒不住这些凶徒了。大人,恕在下直言,那些修行者既然在我襄州境内就该归属我州衙管辖,州衙若无得力人员及手段控制这些异能之辈,昨夜之事实难保不会重演,州衙还要给广元观背多少次黑锅?” 叶易安说完,方竹山虽然点了点头却无明确表态,显然他也清楚知道是有这么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沉吟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言道:“此事虽然棘手,却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且等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做好你的职司就是” 听方竹山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不想做规矩的破坏者,却又说可以转圜。 在这等事情上不破坏规矩还能转圜?怎么转圜?方竹山明显没有细说的意思,叶易安也就知趣的不问,但从其脸色及话语来看,此事纵然能转圜也明显不好办。 至少在当下叶易安还真不愿意丢了这个身份,如今越来越发现,背靠着在襄州就代表着天子与朝廷的州衙,他不仅能调动许多资源为我所用,在面对广元观与散修界中那些门派时也能更从容,更让对方有所忌惮,并从中有可能寻觅到机会,丢了着实可惜。 但真要是守不住时那也没什么,化明为暗未尝不会另有气象。 叶易安从不纠结于自己无法掌控之事,只会未雨绸缪。且看方竹山的手段吧。 说完话,方竹山也就没在望江楼多呆,起身离去安排州衙刑曹来接收这批凶徒,这件案子也就算正式从叶易安手中移交出去,后续的问案、定案、向刑部写呈报公文等等收尾之事就无需他插手了。相信以方竹山的手段,在他的亲自关注下,这件案子自然能办的漂漂亮亮,滴水不漏。 方竹山临走前,叶易安陪着他会见了三派修行者。这是一次气氛热烈的会面,三派修行者很有面子,叶易安很有面子,更重要的是在三派修行者亲眼目睹了州衙第一人对叶易安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看重,这也正好为叶易安此前屡次展示出的强势做了最好的注脚与补充。 这一场欢宴的账自然是由州衙来会了,这五十多个修行者对那些菜肴兴致不大,但对襄阳醉却是情有独钟,这一场饮宴可谓是襄州散修界多年未见的一次盛会。 饮宴之间,叶易安将陈方卓拉到了一边问起巴王门的事情。 待听说他们还没开始动手,叶易安轻轻的点了一句,“陈兄,襄州这一场大戏即将落幕,广元观眼瞅着可就要抽出手来了” “这么快?这消息可确切?” “我什么时候给你放过假消息?” 陈方卓哈哈一笑,借着些微酒意搂住叶易安的臂膀,“叶少兄这条消息确实重要,你我之间感激的话语就不多说了,免得生份。敝谷大供奉又有一炉上品好丹行将炼成,届时自然忘不了叶少兄” 叶易安修行境界刚刚突破到灵丹期,短期内再有大突破的可能性很小。加之他那《蛹蝶秘法》的特异性,还真不敢再随便吃药了,否则再来一回上次那般的失衡真真受不了。闻言,叶易安一笑,“我对陈兄可是以知己相许的,丹药什么的万勿再提,你我之间弄的跟个商贾贸易一般还有什么意思?只要我以后遇到难处时,陈兄能助一臂之力也就尽够了” 丹药,尤其是上品丹药对于非鼎火修士出身散修的重要性真是再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陈方卓知道叶易安是凤歌山弟子,更知道凤歌山如今还没真正恢复元气,根本没有鼎火修士来投。在这等情况下他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自己亲口许出的上品丹药,尽管陈方卓生性多疑,面对这样的极度异常之事,也无法再怀疑叶易安所说愿以知己与他相交的话语。 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陈方卓极其难得的真情流露了一回。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从最初的下坑胁迫到相互利用,又扎扎实实的迈进了一大步,虽然距离知己还有距离,但交情却实实在在是有一些了。 送走三派弟子,将那十二个魔门徒众交给前来接收的刑曹官员后,回到州衙的叶易安却没闲着,找来刘班头让他将归属管辖的八班公差集合起来。 如今鹰面人已被言如意生擒,随同他们来襄州的魔门徒众死的不算,剩下的这十二人也已被一网打尽。襄州城近日的纷乱到此已是告一段落了,此时将这八班公差一体集合起来,叶易安的想法就是来一次全城大索,将前些日子严密盘查中查出问题的那些人尽数捕拿。 秋风扫落叶,既然如今他是主管州城靖安的副都头,也是时候还州城百姓一个太平了。 正在捕快们集结的时候,小胖子撅着嘴晃进了叶易安的公事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就是要整你 这些日子因魔门之故,州衙及城中接连出事,方竹山护犊心切,已经给小胖子下了禁足令,根本不允许他出门。就连他习练《无影脚》与《灵犀指》也是叶易安抽空上门传授,昨夜刚发生了那样的大事,现在的他断然出不了门才对啊。 叶易安抬头看看小胖子衣衫上的褶皱还有那几块污垢,“你又逃家了,是翻墙还是钻洞出来的?” 小胖子一屁股坐上了处理公文的书几,闻问没好气的给叶易安翻了个白眼儿,“再不出来,小爷不憋死也给气死了” 叶易安一脚踹在小胖子的白嫩肥屁股上,将他给踹下去之后方才问道:“又是什么事惹得方小爷不高兴了?” 小胖子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一边说起了上午州衙正堂里发生的事情。 他本是个生性跳脱之人,这些天因为禁足令在家里差点被憋疯了。适才正好听到他爹方竹山的贴身长随说起那些士绅名流们的挤兑与阴阳怪气,当下再也忍不住的跑了出来。 绘声绘色带着添油加醋将那些人的话学了一遍后,张牙舞爪的小胖子一把抱住了叶易安的胳膊,“师父,他们骂的可是你,咱不能忍哪。此仇不报,枉为人子,嗯,当然还有那个枉为人徒” 叶易安看着小胖子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般蹦来跳去激动的不得了,等他蹦够了之后方才出言问道:“你准备怎么报仇?” “这群鸟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只要师父你解除襄州禁武令,一切都看我的” “你爹能不能顺利接任襄州刺史最近也该有消息了,你现在领一帮青皮大混混去报仇,坑的究竟是谁?孰轻孰重?” 一听这话,小胖子顿时蔫了。若是一般的官职也就罢了,但涉及到刺史这样的主官时,地方士绅名流们的风评就很重要了。对于如今正处于关键时刻的方竹山而言,这些人还真是得罪不起,这也是上午面对众多责难和阴阳怪气的话语他只能哑忍的根本原因。 小胖子愣了一下后蓦然一声怪叫,“啊啊,真是憋死我了” 叫过之后,他也不知怎么想到的,蓦然又道:“不对啊,师父,上午他们那般表现必然也是自知得罪了我爹,若这些贼厮鸟们心存忌惮,铁了心给我爹升任刺史下绊子怎么办?” 叶易安惊异的看了小胖子一眼,能想到这一点,还真该对他刮目相看。 “闹事的有那些人?” 闻言,小胖子双眼一亮,爬在书几上唰唰唰写了一串名字。 叶易安皱了皱眉头,把名单又扔了回去,“这些人太多怎么下手?把挑头的给我剔出来” 小胖子重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三个人名。这时,刘班头从外面走了进来,禀说八班九十六名捕快已集合完毕。 叶易安将全城大索的任务说了之后,又拿起那张录有三个名字的竹纹纸递给了刘班头,“你亲自带人去此三家,他们名下有商贾贸易行的就查商贾贸易行,没有的就查田庄,凡雇佣的流民都带回来” 闻言,小胖子一愣之后顿时两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三声仰天狂笑,“高,弄死他们” 叶易安没理会他的鬼哭狼嚎,对转身要走的刘班头补充交代道“查回来的流民看管起来也就是了,不用打” 彼时按朝廷律令普通百姓不得擅离乡土,若要出行尤其是长期在外,必须持告身往官衙申领过所之后才能动身。否则私自外出便属流民,抓住之后先打三十小板再遣回原籍,容留流民者亦治笞刑。 这是明白无误的朝廷律令,只是自高宗朝起,随着人口迅速繁衍而朝廷授田不足,许多百姓不得不离家谋生,这些农人既不懂什么朝廷律令,也怕进官衙,所以往往都无过所,按律他们都属流民。 法不责众,再则,前朝则天神龙天后主政的三十余年间对于流民一直是宽容以待,这么几十年的累积下来,又逢着如今天下太平,关于流民的这条律令就渐渐废弛,以至于许多人想都想不起来了。 但废弛是一回事,这条律令实实在在记载于《大唐律》又是另一回事。 相比于从城中雇工,流民们工钱既低,人又老实肯干,如今有产业的士绅之家就没有不雇佣流民的。叶易安真要有心依据《大唐律》借查流民向那三个缙绅发难,那还真是一查一个准,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跟小胖子的想法比起来,叶易安这手段才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背靠《大唐律》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回去把《大唐律》好生通读,你以后可是要在刑名上出身的,纵然再不喜读书,本朝律法总要精熟才成” 小胖子嬉皮笑脸的,“放心放心,我一定读。这么好的坑人玩意儿,放着不学岂不可惜了” 看着他那张嬉笑的脸,叶易安心底泛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州城百姓还没从昨夜十二个贼辈仅仅几个时辰后就被一网打尽的惊异中完全醒过神来,就见近百名捕快一起出动,全城大索,抓的人都是一串串一溜溜的。紧随其后,州衙外及城门口处就流水般的贴出了一张张布告,上书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某某逃犯因何事被某地某级官衙追缉,何时来襄州,今日被缉拿归案。 先有十二个魔门徒众被抓,随着这些布告一张张贴出,襄州市井间一片热议的同时,百姓们心中触手可及的安全感也一点点越积越多,越积越厚。 经此一番秋风所落叶般的雷霆行动,在州衙展示了足够的强力,且这种强力被证明成效非凡之后,襄州城前些日子的不安定,尤其是昨夜大乱后的全城恐慌迅速安定下来,坊间众口一词称誉州衙用人得当,靖安有力。 由是,叶易安以及大胆启用他的方竹山之民望又被推高了一大截。 叶易安回衙后的作为让方竹山极其满意,尤其是当那三个被查缙绅一脸赔笑的求到他面前时,他就更满意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方竹山清楚的明白,这三人此前必定去找过叶易安。却为叶易安严词所拒,硬生生将这三人推到了自己面前。 在当前的局势下,叶易安这一手查流民真堪称神来之笔。对城中士绅名流们的震慑、威慑作用不言而喻,对自己的用处实是太大了。 收拢缙绅,再听听市井间的民望,原本对他方竹山极其不利的局面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逆转过来,恰恰这正是监察御史入襄州的时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这个叶易安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有脑子,手下有这么一个人在,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给你来个惊喜,似这等得力之人若就此不能再用委实是太可惜了。 和颜悦色送走那三个被揉搓的再没半点脾气的缙绅之后,方竹山也彻底下定了决心,不管是因为自己用着顺手省心还是为了辅助儿子,叶易安都必须留在衙门之内,为此,他不惜抹下老脸去求那人。 决心下定之后,方竹山便开始琢磨该怎么去寻母亲说话,此事能不能成,老夫人肯不肯点头才是关键。 广元观内,清风听完小道童说完街上的热闹后深深的蹙了蹙眉头,扭头去看监观虚谷。 虚谷挥手遣退小道童后许久没有说话。 “观主,我这就往州衙走一趟,擒住的那十二个贼人必是魔门奸邪无疑,既然是修行者,那这些人如何处断就该由我广元观说了算。正好还可从他们口中打问哈德木等人的消息” 清风说完等了一会儿,转身要走时却被此前一直没开口的虚谷给叫住了,“昨夜没有出手,现在去要人,你此行岂非自取其辱?” “那……这些魔崽子就任由州衙处断了不成?观主,这个先例开不得” “这个先例是开不得”虚谷缓缓点了点头,“但昨夜之事也确是我广元观做的差了” “这事岂能怪得观主,分明是虚静都管……” “放肆”虚谷喝住清风不使其接着往下说,面上忧色却是半点未减。 清风见状也只能含恨叹息,他知道虚谷忧虑的根源。如今的广元观已经生生被夹在了州衙和代表本道总观的虚静之间难以自处。 虚静只要哈德木五人,在他看来,能擒住这五个在魔门中地位并不算低的魔头,即便襄州做些牺牲也算不得什么。但襄州州衙显然不这样想,尤其是如今处境微妙的方竹山更不会有这般想法。 如今本道真一观观主倦于俗务在山南东道道门之内已非什么秘密,虚静需要擒杀哈德木等人维护颜面并为自己积累功绩,以谋求观主之位;方竹山也需要地方安宁谋求刺史之位。 两人这般顶在一起,且各自执着,却让立观于襄州,又归属真一观管辖的广元观如何自处? 昨夜城中大乱刚起,虚谷便有意抽调人手回援却为虚静所阻,唯恐哈德木等人来后力量不足以擒杀。 决定是虚静做的,但如今所有的尴尬与为难却要让广元观来抗,清风岂能不郁闷? “方竹山那里我自去拜会,你去见见那个叶易安。为今之计,总要尽快探得哈德木等人消息,了结了此事才是根本” 面对虚谷的拜访,方竹山直接称病,根本未与其相见。方竹山与虚谷虽然素不亲近,但如此直接的闭门羹却还是第一次,由此可见其态度。 与方竹山比起来,叶易安对前来的清风虽不亲近,却也绝说不上疏离。清风要见那十二个魔门徒众的要求他也给予了最大的配合。 个多时辰后,清风方才告辞,“一举擒获十二个魔门徒众,且还是生擒,叶副都头好本事” 闻言,叶易安哈哈一笑,“仙长说笑了,我有什么本事?不过全仗着散修界各位道友抬爱罢了” 清风淡淡一笑,也没提要接收这十二人之事,径直出州衙回到了广元观。 见到虚谷,清风说了此行的收获,见到了那十二人,确认了他们魔门的身份。但遗憾的是却没问出哈德木等人藏身地的消息,他用了术法,不是这些人不说,而是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哈德木五祭祀现在何处。 听完,虚谷脸上忧色又起,这时清风开口道:“如今本观夹持两端,既然虚静都管那里不好说话,便只有从方竹山身上想办法了,如今他正在谋求刺史之位,只要他接位不成……” 清风话还没说透就被虚谷给堵住了,“道门不得插手朝廷之事,此乃铁律” “修行者不得入官衙也是规矩。论说起来,也是方竹山他先坏了规矩。再则,若没有叶易安这个身为修行者的副都头,州衙凭什么擒住这十二个魔门弟子?方竹山又怎能在观主面前如此放肆?” 这番话说完之后清风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颇不恭敬,方欲致歉时,却见虚谷沉吟不语,当下心中一动,“莫如观主便直接以襄州道门都提点的身份行文州衙,直接要求开革叶易安,没有了他这个身为修行者的副都头,州衙自然就与修行界断了联系,届时,方竹山纵然对我广元观再不满,也决然不敢如此不恭敬了” 说完之后清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此外,待哈德木等人的事情了结之后,散修界那边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了。若没有他们凑手,叶易安也兴不起风浪来,尤其是天机谷,再也纵容不得了” 这一次,虚谷倒不迟疑,直接点了点头,“此事你去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此曲销魂,第二次... 广元观中虚谷与清风的这番谋划悠之中打花橹平稳滑入了江心水道,叶易安驻足船头,但见清澈宽广的汉水绵长浩荡,放眼望去不见尽头,仿佛流到了天地之外。江流远处两侧的青山在水汽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近处,万道夕阳霞光洒照在清澈宽广的江面上,金蛇万道,美不胜收。 目睹如此浩荡美景,吃江风吹拂,叶易安直觉心胸陡然为之一阔。虽然不知道言如意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这个安排确是让人无可挑剔。 河鲜收拾停当,自望江楼沽来的襄阳醉也已满斟之后,那个眉眼颇有清秀的船家女儿便来请叶易安舱中安坐,边饮酒边欣赏江景。 叶易安与言如意相对坐定,叶易安以为就要正式谈话时,却听言如意叫住了欲要避往后舱的船家女儿,“如此胜景美酒焉能无歌,且唱首曲子来听听” 闻言,叶易安诧异的看了言如意一眼,得到的是一个不明其意的春水般笑容。 她这一笑间的容光之盛让那船家女子都为之愣了一下,随后才到后舱抱出一面琵琶来。 “易安兄,请” 这个称呼变幻的十分突然,但言如意叫出口时却又如此自然,便在这邀饮之中,船家女子手指轻拨,琵琶声中脆声唱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这船家女子所唱乃是《诗经》十五国风中的名篇《周南?汉广》 此诗叶易安并不陌生,明白这是一首苦恋之歌,一位青年樵夫在汉江江畔偶遇一位出游的女子并对之一见钟情,却始终难遂心愿,情丝缠绕,无以解脱之中唯有对着滔滔江水发出深沉无尽的叹息,叹息汉水太宽,汉水太长难以渡过。 此处以汉水之宽广绵长无法渡过来比拟心爱的女子之不可追求,回环复沓,反复咏唱,直将那一份极力追求却渺茫难即的深情表达的缠绵深沉、份外动人。 当年师父教授《诗经》初习此诗时叶易安只觉这首诗委实太过简单,文字既不华美,全诗三章的后四句又完全相同,实在是无趣的很。但时隔多年,此刻在这汉水之上又闻此歌,却觉船家女子回环复沓的歌声蓦然击中了他心底一处最柔软的角落。恍然之间便与这首诗,与诗中叹息不绝的青年樵夫有了一种心灵的共鸣。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这共鸣因何而生?又因何而起? 未已,船家女子一曲歌罢抱着琵琶悄然退去。叶易安无言端起面前酒樽一饮而尽。 饮罢放下酒樽,正与言如意满是探究意味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看到她这眼神,叶易安顿时收束起纷飞的思绪,“曲已尽听,酒已满饮,也该入正题了” 言如意探究的眼神继续在叶易安脸上逡巡了一番后,说起了正事。 首先她便问起了《蛹蝶功法》及其丹力运用法门可有讹误?闻问,叶易安摇了摇头。 一门功法,特别是类似于《蛹蝶秘法》这般别出蹊径的功法想要作伪极难,没练过此功法的言如意想要对练成了第一层的叶易安作伪就更是难上加难。 不管是对功法旨理还是细节的推敲,叶易安都没能发现一点问题,由此基本已可断定言如意给的这第二层功法及丹力运用法门并无问题。 见叶易安摇头,言如意满意的笑了笑,随即便提出了两人继续合作之事,说来,这也是她最初关注叶易安,并不惜以揭破其身份为要挟要做之事。 “这次你若能助我成事,我便将那血棺主人给你,如何?” 闻问,叶易安随即反问,“那血棺法器的主人当是出自辰州言家无疑,只是他究竟是谁?” 言如意双眸闪动,“待人到了你手中,你自问他便是” 言如意要做之事就没一件是简单的,跟她合作付出那么大代价之后却只得到一个身份不明的红眼人,这样的付出与回报太不对等,叶易安岂能愿意? 见言如意一点消息不肯透露,叶易安便什么都不说了,顾自饮酒欣赏江景。 言如意寻他如此之急,足以说明其心情之急迫,既然如此,耗着就是,看谁耗得过谁? 要合作总是要下订金的吧 良久之后,果如叶易安所料,言如意恨恨声道:“你说的不错,那人正是辰州言家的言无垢” 叶易安放下酒樽,心中一阵失望,“言无垢?他既是言家子弟为何丝毫不惧丹元镜的标记,敢在襄州城中肆意运用术法?” “此人胆小如鼠,早已纳降于道门助其追捕言家逃脱子弟,既然成了道门豢养的鹰犬,又何惧于道门丹元镜的标记?” 这个回答实是大出叶易安意料之外,不过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言如意不仅知道红眼人的身份,就连其降于道门的秘事都知晓,这也让叶易安心中下了一个决断,与其这般雾里看花的寻觅,不如赌上一把。 沉吟片刻之后,叶易安迎住言如意的眼神一字一字道:“言家有一人名唤言无意,此人可还活着?” 言如意惊诧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欲寻他,你可知晓其藏身之处?” 言如意再次点头,“我知道,不过此人早已移居于榆关之外,那里可是魔门的势力范围,你敢去?” “敢与不敢就不劳你费心了,说吧,你想干什么,又想让我干什么?” 言如意要做的事情果然大不简单——她的目标是广元上观中囚禁的那个“言无心”,最终目的是想要确定此人之真伪。 那人是不是真的言无心? 叶易安听完言如意所说并不觉得意外,其实此事之前已经露出端倪,他两人初至广元上观守候鹰面人时,言如意看到那囚禁者后的表现就非常反常。 言如意说完之后叶易安沉吟了许久,让他沉吟的原因既是在考量此番合作中他所要承担的风险,更主要的却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言如意真相——广元上观中囚禁的那个“言无心”是个十足假货,标准的诱饵。 当年言无心从魔教圣女处盗取《太阴真经》后便即遁入中原,最终死在襄州黑狱之中。他虽是被道门擒获,但就连负责他这件案子的清风都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这也就意味着普天之下知道言无心最终下落,更准确的说知道言无心之死的就只有叶易安一人。 本来此事告诉言如意也没什么,但问题是言无心还关联着那本要命的《太阴真经》 说出言无心死讯的同时,其实就是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这个风险实在太大,大到叶易安无法承受的地步,犹豫良久之后,他终归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让言无心继续生死不知吧,有这个迷雾挡在前面,自己方能更加安全。并借由这个秘密获取更多不确定的机会。 叶易安沉吟不语时,言如意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只是静等。待其终于点头答应之后,言如意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莫名的安心了不少。 她清楚知道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叶易安不是个君子,更不会为她的姿色所迷,其人心性坚韧冷酷,脑子转的快,机变亦快。与之相处时,自己以往惯用且无往而不利的诸多优势根本发挥不出。 按说与这等人的合作本该是如同刀尖上的起舞,提心吊胆,风险异常。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郑重的点头之后,言如意心底自然而然的涌出一股心安来。 思虑之中,言如意突然福至心灵的找到了心安的原因——盖因面前这个男子不管其心性如何,机变如何,他却有着一个最大的特点: 一诺千金 与他说事时他话很少,极少的问话也都在关节点上,他绝不肯轻易答应许诺什么,每一个点头之前必定是深思熟虑。但只要他点头答应之后,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纵然明知此去是在生死一线中搏机会,他也绝不退缩,绝不毁诺。 换言之便是只要他允诺了你一件事,就会陪着你赴汤蹈火,生死以之,绝不背离,绝不放弃,即便是坠入万丈深渊,不用扭头也知道身边必然有他陪着你一起掉下去 或许,这就是自己看到他点头后如此心安的根源吧。这份心安不是源于他肯出手帮忙,而是因为总是知道只要他允诺了,便会一直陪着你,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好男儿轻生死而重一诺,他不是真君子,却该算是个……好男儿吧?”在打花橹哗啦哗啦的桨声中,言如意心头忽然冒出这么个莫名的念头来。 举樽邀饮,一饮而尽,放下酒樽时两人四目对视,第二次合作的约定就此达成。 此时天色已然薄暮,打花橹亦已返航。下船之后,叶易安正要离开时,言如意却叫住他说起了交换鹰面人那件炼器之事。 听到这个话头儿叶易安顿时停住了脚步,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渴望。 浮雕千狼柱的威能是明摆着的,能与之交换的东西必定也是不凡。来历神秘之极的言如意身上不乏好东西,只是这一回她拿出手的究竟是什么? 又有谁真正理解一个三无修士对上品法器垂涎欲滴般渴望背后的心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我有战甲,其名裂... 交换法器自然不可能在千帆驻泊的码头处进行,两人并肩而行到了位于城郊的福泽粥场小西院儿。 依旧是那间正堂,只是里面没再摆上名唤醉花阴的狮子国异种花卉。接过奉上的茶汤随意呷了一口后,长的嘶鸣,这种感觉如同尘封多年的绝世名剑破土出匣时的那一声龙吟,随即丹力便如大河决堤般向那甲身狂泻过去。 初时尚不觉如何,但当丹力倾泻到大半时,拙笨甲身突然开始变紧,直到与叶易安的身形完全匹配之后方才停止。在此一过程中甲身也在变轻,并越来越轻,轻到最后时已然恍若无物。 这两个异变完成之后,原本拙笨的甲身穿在身上就如同新长出了一层皮肤般,若非刻意去看,简直感觉不到。 随后,乌不溜秋的甲身上开始晕出深碧之光,当深碧光芒隐去时,玄黑之光复又显现出来。 二者交替出现,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当丹力的抽取到达顶点时,组成甲身的无数个鱼鳞环上突然凸显出一个个盘曲纽结的怪异符号,这些符号显现出来后便虚悬漂浮在二色丹光之中。其场景真是神异玄奇到了极点。 可惜,那些盘曲纽结的怪异符号凸浮出的时间尚不到十个弹指就又隐没了回去,随之甲身的深碧、玄黑两色毫光也随之褪去。 甲身重又恢复成了乌不溜秋不起眼的样子,除了重量没有再变化之外,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眼即逝。 而此时的叶易安却觉凝丹摇动,这是丹力耗空时最为典型的征兆。 言如意看着那复归于平凡的甲身,双眼粲然生辉,“非修炼《蛹蝶秘法》者不可控驭,这果然是宁无缺亲手炼制,六百年前名动天下的裂天战甲” 尽管丹力被抽取一空,但对于这件此刻穿在身上轻若无物的甲身,叶易安满意的简直要仰天长啸方能抒发兴奋之情,且不说这是与他修炼功法同出一源的无上妙物,单是为了最后显现的那些怪异符号就足以让他惊喜莫名。 尽管那些盘曲纽结的怪异符号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叶易安认出那是云文,他竭力收集、梦寐以求的云文。 叶易安强自控制住心底的狂喜与兴奋,“既是战甲,那其它的部分呢?” 这时代甲胄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襄州城楼上值守军士所穿的明光甲更是日日可见,叶易安自然也知道一套完整的战甲应该包括甲身、甲袖、甲裙以及配件四个部分。 甲身防护整个上身,甲袖防护双臂,甲裙主要是为护裆。配件里应当有防护头部的头盔,分为遮脸与不遮脸两种。有的配件中甚至还包括战靴。 如此方才算得是一套完整的战甲。不管宁无缺当初炼制的这一套战甲都有些什么,但既然能称之为战甲,必然不会只有甲身这一件。 闻问,言如意摇了摇头,“我手中便只此一件,至于其它的部分现在何处我亦不知,毕竟是六百年了” 叶易安凝视言如意许久,言如意迎着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闪烁。 良久之后,叶易安收回目光的同时,已将鹰面人的炼器五色棒扔到了小几上,“换了” 言如意看看五色棒,再看看叶易安丝毫没有脱下意思的甲身,神情颇为复杂。尽管知道这件裂天战甲的残件对她毫无用处,但叶易安患得患失之心太重,还真怕她反悔变卦,遂出口问道:“宁无缺到底是谁?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言如意收起五色棒后再次摇头,“此事我不能说,以你的身份不能知道,也无需知道,更不要四下打听,否则引火烧身时便是悔之无及了” 见她说的郑重,叶易安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心底的疑惑更深更浓。 一时间正堂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言如意端起茶盏轻轻一笑,“六百年了,宁无缺是谁有何重要?易安兄只需知道这裂天战甲实非凡品就够了,可惜你当前修行境界太低,丹力既不足,淬炼的也不够,难以将其威能尽数发挥出来” 听到这个叶易安无奈一笑,何止是难以尽数发挥威能,以他如今的修行境界,就连这件裂天战甲残件究竟有哪些威能都难以辨认的完全,又何谈其他。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好法器可不好用啊,只能留待以后逐渐开发了。 这时,言如意突然又提了一个要求,要求叶易安若能将甲身上那些盘曲纽结的怪异符号显现不落时,准其对符号加以记录。 “这也是此次交换的条件?” “不是条件,是请求” “依我的修行境界能做到这一步时不知是多久之后了”言至此处,叶易安心中蓦然一动,“怎么?言掌柜也对云文有兴趣?” 闻问,此前一直说话直爽的言如意却遮遮掩掩起来,只说好奇而已。 见她如此,本想与她切磋云文已补充自己之收集的叶易安难免失望。不过这事也勉强不来,只能作罢。 看到言如意在云文之事上的遮掩,想及她以前曾经说过《太阴真经》乃是以云文写成,再想及她对言无心的关注与执着,一切其实都清楚的很了。 《太阴真经》里究竟记载了什么?能让背景如此不简单的言如意为了它都不惜甘冒奇险。若非顾忌言无心在上面下的禁制,叶易安真想打开看看,尽管能看懂多少实在说不准。 事情办完,叶易安起身告辞,言如意却提议要送他到凤歌山,给出的理由是使其借助阴阳炉尽快恢复丹力,以免影响两人的合作。 对此,叶易安没有拒绝。 再次乘上素帕所化的飞毯去往凤歌山时,叶易安看着身边的言如意,突然醒悟到这个女子实是世间唯一知道他修炼《蛹蝶秘法》之人,一念至此,心中难免觉得古怪。 两人曾经同生共死的并肩战斗,互相掌握着对方的一些核心信息,却又如此陌生。 熟悉的陌生人? 这种状态还要延续多久? 或许是察觉到什么,言如意问道:“怎么?” “没什么”叶易安说完,沉吟片刻后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究竟是谁?” 回答他的是沉默,良久良久之后,就在叶易安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时,言如意幽幽一声叹息,“你究竟是谁?” 对于叶易安来说,他的来历是不可对人言说的秘密,所以他能回答的也只有沉默。 许久之后,言如意又是一声叹息,更深更长…… 两个身怀秘密的人即便现在正并肩而行,即便马上又要一起去冒险,却注定了只能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只是,他们身怀的秘密究竟是不能言说,还是因为……缺乏信任。 这一回言如意没上凤歌山,将叶易安送到之后便转身而去。叶易安也没刻意惊动林子星等人,顾自往阴阳炉所在修炼,一夜时间过去,待天边微露晨曦之时,丹力尽复的他悄然回到了襄州城中。 这天上午叶易安本不欲去州衙,正在家中研读《蛹蝶秘法》第二层时,有州衙杂役上门,言说方别驾传见。 州衙之中正在伏案写着什么的方竹山见叶易安进来,放下笔从案头上挑出了一份公文,“你看看吧” 这是一份异常正式的公文,从称呼到行文的格式与措辞,乃至最后加盖的官印都是一丝不苟,印章有两个,“道门襄州都提点”、“敕建广元观监观”其实印章的主人只有一个。 以虚谷名义发给襄州州衙的这份正式公文就只说到一件事——叶易安其人有邪法术士之嫌疑,因其身份敏感不宜再担任副都头之职司,亦不宜于继续效力州衙,当予以开革云云。 “修行者非道门出身就是邪法术士?广元观还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哼,好威风,好霸气” 在本朝只要贴上“邪法术士”四字,其结局不是老死黑狱,便是当街烧死示众。如今广元观却将这四字贴在了叶易安身上,前面加上的“疑似”两字就是裸的威胁。 对邪法术士的处理乃是道门的权力所在,这份公文隐含之意已经非常明显——若是州衙不将叶易安开革,若是叶易安不肯听话,撕破脸时广元观就要将叶易安以邪法术士加以缉捕了。 看完之后叶易安将公文送还给了方竹山,“一切听凭大人安排” “你去将昨日缉捕的那十二名贼子移交给广元观,此事做完之后你便暂时离开州衙” 见叶易安面色不变的接受了自己的安排,方竹山满意的点了点头,“同城之内却将这种公文送到了本官案头,虚谷老儿既然想斗,本官就陪他斗上一场。这段日子你虽不用再在州衙用事,但万勿离开襄州。对了,昨日你在望江楼宴请的那些朋友,不妨趁这段空闲日子多走动走动” 叶易安会意点头,辞出之前推荐刘班头接任自己空出的副都头之职,方竹山自然应允。 走出州衙时抬头看了看天空,居然莫名的感觉到一阵轻松,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用再挂心州衙及州城的靖安事务,重又恢复自由之身了。 移交那十二个魔门徒众的事情叶易安自己没去,交代给了刘班头。他只是去雷云那里坐了坐。 风头正劲的叶易安突然离职,一并连捕快身份都不再保留,其副都头一职由刘班头继任,等这个爆炸性消息在州衙传开,并开始向市井间扩散时,叶易安早已回到了居所,不理会因他而起的热闹了。 回来之后,他先行遣退了那四名天机谷弟子,一并将一封刚刚写好的书信着他们交给陈方卓。 四名面带讶色的天机谷弟子走后,叶易安即从门外锁住了小院的门户,而后进入空闲了好些天的暗室开始心无旁骛的修炼《蛹蝶秘法》 他在地下暗室,修炼中又入了定境,自然不知道他这小院门前走马灯似的来了许多人,小胖子、刘班头、一些个捕快甚至还有许多帮派大豪都怀着各种心思前来拜访,好在他提前从外面将门锁了,否则这一天光是会客都已不够,那里还能潜心修炼? 上午开始修炼,黄昏时收功,叶易安只觉份外舒爽,若非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依着本心他真想就此长居凤歌山中做一个心无旁骛的修行者。 日日沉迷于追寻金丹大道的无穷意趣之中,偶有闲暇则缓步山中,听松涛阵阵、观云卷云舒,心中不染半点尘埃,亦无丝毫琐事萦怀,这样的日子该是何等逍遥快活。 可惜,可惜啊! 感慨之中,叶易安离开暗室出城到了福泽粥场,当其见到言如意时,适才的那一点感慨早已被藏入心湖深处。 就在今晚,冒险的时刻又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黑云遮月,气势无... 言如意正在素手煮茶,见叶易安到来浅浅一笑,“算着时辰你也该到了,茶将三沸,来得正巧” “这两天琐事缠身倒是忘了问你,哈德木他们究竟是靠什么法子避过丹元镜的标注?” 闻问,言如意扭头过来,探究的看了他一眼。 “广元观行文到州衙,以我是修行者为由要求免除我副都头的职司,就连普通捕快也做不得了。没了这个身份,再在州城之内动用术法就有诸多不便” 此时小泥炉上所烹的庵茶堪堪三沸如鱼眼,言如意素手分花点茶,整套动作若合节奏,有着一种无声的韵律之美。 分茶完毕,亲手给叶易安奉上一盏后,言如意方掏出一块非金非铁看不出材质,形如古镜般的物事递了过来,“你口中所言的魔门与道门纷争了几百年,总归是有些手段的,你将这面红雪镜佩在身上,便能避过广元观丹元镜的探查与标注,不过,它还能用多久可就不好说了” 平白得到这样一件能避过丹元镜的好东西,叶易安正自高兴时却听到言如意最后一句,顿时大为扫兴,“怎么?” “襄州本就是南船北马汇聚的重镇,经哈德木等人一闹之后,我料广元观中的丹元镜必定会有所变化,届时,这红雪镜就未必有效了” “变化?” “天下间这许多城池,但城池与城池之间总有轻重之别。似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北都晋阳,乃至扬州、益州等城池远非一般可比,其城内所用之丹元镜的威能自然就更高,这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有什么难想的?所谓变化,便是广元观中的丹元镜会提升威能,毕竟这里既是交通要塞,又为漆器之都,不出事还没什么,一出了事其重要性自然凸显” 这番话为叶易安手中的红雪镜蒙上了一层鸡肋的色彩,“那它到底还能用多久?” “我亦不知,不过丹元镜若要提升威能,需经皇城将作监与大道正两个衙门,便是快也要三五个月,在此之前你尽可放心” 听说还能用三五个月,叶易安当即珍而重之的将红雪镜收进了袖里乾坤,见他如此,言如意莞尔一笑。 等两人将一盏茶吃完,天色也已黑定,言如意放下茶盏,“走” 再入鹿门山,这次两人却没聚在一起。叶易安在广元上观外的一株古树上藏好身形,取出言如意递给他的一件物事——这就是传说中的了。 据传上好的乃是用极西之地一种珍稀小兽的内皮制成,言如意给出的这张从材质上看的确是好东西,但要说戴上他就能人所不识,实在还不至于。纵然是手中这件堪称精品的也只能在晚上用用罢了。 戴上后极不舒服,叶易安将之取了下来,随后便是等待。等待言如意出手,等待他出动时机的到来。 虽然广元上观中囚禁着一个活生生的“言无心”,但言如意要的不是这个人——她总算还有自知之明。 今晚合作的最终目的便是从这个“言无心”身上取出一些血液,少则三五滴也就够了,言如意有办法据此判定这个“言无心”的真假。 这也是叶易安同意与她第二次合作的根本前提,有言如意出面制造乱象,而后他趁乱潜入,从那个假货身上弄几滴血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当那轮光华熹微的上弦月高高从树梢上跳起时,静谧的广元上观内再次出现了叶易安曾经见过的那一幕。 随着观中一处偏殿开启,手持四点灯火的四个道人夹持着一个身着锦绣、身段飘逸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中年人刚一走出殿宇便即停住了步子,而后又是吁气,又是遥望寂寥的山林夜空,看来真是孤寂萧瑟的很,这种环境,还有他的种种作为,更增了其人的气度与神秘。 若按言如意此前所言,这中年与真正的言无心简直一模一样。看着这个言无心的翻版,叶易安很难将他与黑狱之中的活死人等同起来——活死人言无心未入黑狱之前居然是如此的风神出众,俊逸风流? 叶易安心中想着活死人在黑狱中的模样,手上已将戴起。 待戴好之后,叶易安开始收摄心神,告诫自己今晚务必小心再小心,既要小心安危,同时也要注意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静静的等待中,在殿宇前遥望山林夜空良久的中年人开始缓步走向偏殿所在的空寂院落中央。 见中年人动步下了台阶,言如意却未动手,叶易安暗道可惜。若他是言如意,中年人方一踏出殿宇,他便会立即动手。 从殿宇门前下台阶直到院落中央,中年人走的很慢,言如意还是没有动手。 中年人在院子中间站了足有两三柱香的功夫,言如意仍然没动手。 就在那四个身穿杏黄道衣的神通道士开始转身准备回转殿宇中时,叶易安陡觉整个夜空为之一黯,好大一片黑云凭空出现,无声无息间将整个广元上观遮蔽的星月无光。 几乎就在黑云出现的同时,鹰面人的炼器浮雕千狼柱从天而坠,只不过这一回却非是一层一层的叠加,而是五层先行组合完毕后整体突降。 先是黑云遮月,继而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从天而降,言如意不出手则已,甫一出手便是风起云涌,声势惊人。 从天而降的浮雕千狼柱硬生生砸下的刹那,似乎整个广元上观都为之震动,中年人所在院落的铺地青石瞬间纷纷龟裂,漫天的尘灰从四面八方扬起,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响房瓦坠地的破碎声。 整个广元上观如遭地震强袭。 硬生生砸下的浮雕千狼柱就立在已转过身来的神通道士身前不远处,将他们与来时的殿宇分隔开来。方一砸下立稳,柱身之上的黑色毫光便如潮水般汹涌急出,并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张起了标志性的黑色光幕。 而后,柱身之上密密匝匝的浮雕狼首一起活了过来,面目狰狞,择人欲噬,数百上千的影狼从狼首上化身而出,成群成阵仰天嘶嚎。 言如意一旦出手便毫无保留的营造出最为狂暴的气势,当此之时,广元上观宛若已堕入黑天魔域,覆灭只在喘息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选择与决断 但叶易安知道这一切只是外强中干而已,那突然出现将天空遮蔽的星月无光的黑云自然是由言如意的法器素帕所化,至于浮雕千狼柱亦是由她弄的手脚。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法门,但叶易安知道的是这浮雕千狼柱毕竟已今非昔比,在言如意彻底降服鹰面人兄弟之前,其实际威能至多能达到六成,而这还是在言如意不计丹力耗损的情况下才能实现。 简而言之,眼前这看似有无上威能的浮雕千狼柱其实威能不足,但其用来制造混乱却已足够。 就在此时,叶易安悄然驱动色呈玄黑的丹力护盾潜入了黑云笼罩下尘灰犹自弥漫的广元上观。 一入观中,叶易安便片刻也不耽搁的进入了浮雕千狼柱放出的黑色光幕,恰在这时,被无数虚空影狼层层包裹的四个神通道人撑起了丹力护盾,也不知他们用的是什么法门,四人的护盾居然联为一体,形成了一个堪堪将五人一起笼罩其中的护盾光幕。 在黑云及浮雕千狼柱两层黑幕之下,这一个小小的深碧中有炽白流动的护盾光幕异常耀眼醒目。 隐在黑暗深处的叶易安看到那宛若极品翡翠颜色的深碧,以及深碧中流动的炽白,心下当即咯噔一跳。 修行界中修行者之间若想判断对方的修行境界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修行境界高者固然可以通过天眼术法以及别种法门探查出境界低者的修行境界,但这种探查却是极为失礼之举,而探查本身使用术法时的丹力波动又很难不被对方查知,所以若非逼不得已时,很少有修行者会干这种极易惹人仇视的蠢事。 修行境界高者尚且如此,修行境界低者便是想探查境界高者的修行根底也难以做到。所以在这等情况下,修行者对对方修行境界的判定就成为一件大难题。往往多是根据对方的师门出身,面相,感觉等等综合做一个模糊判断。 但万事皆有例外,这个例外便是在斗法中可以根据对方丹力护盾及法器呈现出的丹毫颜色做一个判断。 以天地原生灵力为仙缘基础的修行者在元丹期时虽然无法控驭法器,却可使用丹力护盾,此时其护盾呈现的便是青色。 元丹期为青,灵丹期为碧,真丹期为炽白,金丹期自然为金,金丹大成则是由金转紫。紫为极贵之色,设若丹毫能放出紫光时,已然是大道归一,天门将开了,其情形恰如当年秦国函谷关守将尹喜远望紫气贯通云霄自东而来,因以得识老子真身一般。 以丹毫判定境界虽非绝对,却是鲜少例外,像言如意那种能使法器放出五彩毫光进而遮蔽修行境界的极品妖孽不提也罢。叶易安见眼前这四个神通道士的护盾毫光深碧有若极品翡翠也就罢了,居然其间还有炽白颜色流动,分明是修行已经到了灵丹期三重天中的最后一重,即将向真丹期下入室境界突破。 虽然自己与他们同属灵丹期,但他却是刚入灵丹未久,勉强算得是灵丹期灵明境界,连灵通境界的门都不曾窥见,更别说进入并即将突破灵悟境界了。 灵明、灵通、灵悟是为灵丹期三重天。三重天的说法既是指层次多,天外有天,更是说每一重天的突破之难,难于上青天。 他是刚刚进入灵丹期第一重天,对方四人却是即将突破第三重天,这其间的差距之大,已难以做道里计。 四个神通道士的修行境界已足够惊人,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却在放出丹力护盾后便再无行动,居然并不反击,看到这一幕,叶易安心中开始泛凉。 冰凉! 能将四个修行境界在灵丹期第三重天的神通道人做诱饵,虽然行动之前就知道这些牛鼻子道人是在挖坑设伏,但他们的实力如此强横,坑挖的这么深,仍然让叶易安悚然心惊。 这四个做诱饵的神通道人此时之所以拖着不出手,不用想也知道是在为外部的合围拖时间,与言如意的这一次合作实实在在是跳进深不可测的黑坑了。 判定形势后,适才一丝一毫时间都不愿浪费,急潜而入的叶易安轻轻悄悄的将自己隐藏的更紧更深,脑子急速转动的都是三个字——怎么办? 进——纵然有《蛹蝶秘法》的潜藏功能,叶易安也不愿如此。如今他已如入网之鱼,这是他脱身的最后依仗。谁愿意在陷入罗网之后没等下网之人发觉便先自揭出底牌? 退——便是毁诺,叶易安虽绝无君子与英雄情结,却也不屑不愿做那食言而肥的小人,更何况,他若毁诺,言无意的行踪怎么办?边塞榆关之外的地域如此广大,如何去寻?又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寻? 进退两难,叶易安深隐于藏匿之地一动不动,既不进也不退。 他在等,等言如意做出选择。 作为率先发动攻击的一方,言如意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都不可能,此时此刻,她的处境远比自己恶劣十倍百倍,而以她的聪慧自然也能判明当前的形势,正常状况下自然会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而且是抓紧时间疾走。 只要她肯走,不仅能使道门隐藏的力量尽数暴露,且能被其引走,虽然她能全身而退的机会实在渺茫。但自己走时的压力却为之大减。 与此同时,既然是合作,她这主导的一方先走了,那自己再走便不为毁诺。 所以,此时此刻,叶易安最佳的选择便是既不进亦不退,守定一个字——等 他等的时间并不长,随着又一片仰天狂嚎,浮雕千狼柱黑色光幕内的狼群齐向神通道人攻去,深碧中杂有炽白的护盾毫光大盛的同时,四支道门制式松纹剑驭空而起,刹那间的光华照亮了整个黑色光幕,密密匝匝的影狼随之纷纷化散。 就在这时,浮雕千狼柱最顶层的一具狼首之中突然吐出一道杂有冷白的乌光,乌光堪堪击中四个神通道士联手驱动的丹力护盾,虽然未曾伤着本体,却将在黑色光幕中异常显眼的护盾瞬间湮灭。 见到乌光吐出的刹那,身子一震的叶易安边在心底痛骂,边已如离弦之箭般从藏匿之地疾风而出。 湮灭之光乃是浮雕千狼柱的杀手锏,如果说影狼的攻击还可被看做言如意撤退前的惑敌,那需要耗费大量丹力的湮灭之光的出手就只能说明一件事——言如意疯了 她以这种方式作出了抉择——行动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疾风之袭,一剑西... 此前在凤歌山时长的剑吟,而后庞然巨剑竟是强拖着密缠的丝网斩中了阴阳鱼圆柱。 圆柱陡然消散,距离阴阳鱼四五里外的一片断崖上,言如意毫无征兆的显现出来,红润如江南杏花的脸庞早已苍白如纸,遂使嘴角沁出的那一缕血迹愈发触目惊心。 遁走失败,本人更受了重伤,面对正强拖着素帕所化巨网破空而来的庞然巨剑,言如意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她的丹力已经无法再束缚巨剑,能做的只是稍稍拖延其速度,这又有什么意义?死亡就这般突如其来,狰狞如在目前,如此清晰,如此触手可及。 脑海中一片空白,言如意不想目睹巨剑斩落,她闭上了眼睛。 眼睛刚刚闭上,蓦然感觉到一阵疾风,随即她就被人紧紧拥入怀中急速前冲。 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言如意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随即就见到耀如烈日般的庞然巨剑凌厉而至,森然长剑挟风雷之势刺中了剑下宛若蝼蚁般的陌生人。 她甚至看见庞然巨剑临身前的刹那,陌生人的身体上突然显现出玄黑与凝碧两色夹杂的毫光,这毫光一闪即逝,随即被紧拥在怀中的言如意就随同狂吐出一口鲜血的陌生人一起如断线风筝般飘飞出去,飞过断崖,沉入崖下无边的黑暗,最终落入崖下渔梁渡前沔水的深深激流中。 再次闭上眼睛的刹那,言如意脑海中突有灵光闪过——那张陌生的脸正是她亲手给予叶易安的。 原来,救她的是叶易安,虽然这种救更像是寻死! 原来,此刻将她紧拥在怀,并随她一起坠入无边黑暗的是叶易安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闪过时,言如意心中的恐惧蓦然退散,复又涌起的是淡淡的、满满的心安。 随后,她便在刺骨的冰寒与黑暗中失去了意识,在此之前她所做出的唯一动作便是收拢手指,紧紧的抓住了那一角衣袂。 她抓的如此之紧,仿佛这一角衣袂包裹的便是整个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月下有谁丽如仙 叶易安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片昏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松脂气息。 燃烧的松明子不时发出荜拨之声,每一次都引得火焰一阵颤抖摇曳,跳跃的火焰也映照出这一方小天地的轮廓。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洞,幽暗、静谧。他就躺在洞中最为避风的角落,身下铺着厚厚的蓑衣草。 这样的幽暗,这样的静寂,恍然似又回到了黑狱,回到了那一千多个永生难以忘怀的日夜。 他想翻动下身体却引来一波刺骨的强烈剧痛,因着这剧痛混沌的脑子也彻底清醒过来,记忆纷至沓来,自然也包括他为什么会落得眼前如此地步。 广元上观外,断崖之上,为什么明知奇险无比也要去救言如意? 究竟是怕她死了之后再也找不到言无意的所在,进而无法解除活死人下在身上的禁制? 还是因为那时的他若毁诺而去,自己将再难心安。冒死救人求的其实就是一个心安? 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无法动弹的叶易安想了想,却越想越乱,最后索性将其抛到一边再也不想了。世间许多事情原本就无法理的清楚,他只是知道,做出那样绝对堪称疯狂的举动后,自己似乎并不后悔,这就够了。 忍受着连绵不断袭来的剧痛,叶易安尝试着驱动起天眼内视术法。 虽然异常吃力,但天眼内视术最终还是顺利驱动了。这个刹那,叶易安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不少。 天眼内视中,他体内的伤情非常严重,尤其是经脉骨理受创之重简直到了不忍卒睹的地步。但让叶易安彻底放心下来的是,他的丹穴依然存在,虽然丹力稀薄,但凝丹也大体完好。 庆幸之余,叶易安再次回顾了断崖上那个可谓是惊鸿一瞥的瞬间——从他窜出抄住言如意到坠入断崖,其间时间之短暂确乎是惊鸿一瞥。 回顾之后,他也找到了侥幸逃生的根源——裂天战甲,若非有那件甲身护卫,他早已死在那庞然巨剑之下。 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在他想来,抢下言如意后借助断崖下的沔水逃遁,时间应当是够的,所以他才会在那样的时刻悍然一搏,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低估了真丹期修士的威能。 脑子里正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洞口处本就暗弱的光线猛然一沉,随之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松明子的光亮叶易安再次看到了言如意。 望江楼前人潮中一眼相识后便总是精致如春水般的女人不见了,头发再也不是一丝不乱的流云髻,无尽青丝只是披在肩上,其间还有两绺散拂在面颊上,不仅简单更带着稍稍的……凌乱。 而凌乱,原本是绝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 面颊也没有了三月杏花般的粉泽,苍白里透着枯黄,甚至隐隐还有些发青。眼神里也再没了春水般的韵致灵动,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疲惫、憔悴。 看着她这般的眼神,叶易安居然刹那间想到了林子月,凤歌山中的那个月夜,她也曾有着同样的眼神。 言如意穿着遍布荆棘划痕及点点尘污的石榴裙走进石洞深处,偶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叶易安明亮灵动并始终清澈着的眼眉。 “你……醒了?”刹那间,言如意眼神中的担忧、疲惫、憔悴一扫而空,涌上的是无穷无尽的惊喜,因着这份惊喜,连她的脸上都多了三分光泽。 霎时间,叶易安心底居然涌起一丝丝温暖的感动,自小至大,二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的安危如此牵挂,如此喜形于色。 纵然是师父,他总是流云般的闲淡,纵然挂念也无法从神色间感受。远远比不得此刻目睹言如意的惊喜来的强烈,“嗯,醒了……水快流干了” 此刻满身都被一股惊喜之气笼罩的言如意低下头,就见到手中捧着的树叶小碗里,清澈的泉水正点点滴滴的洒落出去。 急忙把手正过来,可惜为时已晚,树叶小碗中的泉水已只剩了浅浅的一层,这么少的水也只够打湿嘴唇的。 看看水,看看树叶小碗,再抬头看看叶易安,此刻的言如意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的微微的呆。 能从言如意身上看到这样一幕,因为反差太大,所以效果太过明显,静谧的石洞中,叶易安居然发出了几声轻笑。 他这笑声让言如意更加的有些呆乱,愣了一会儿后才醒悟过来似的猛然转身出去了。 只不过与适才比起来,此刻她走出时的脚步声都多了几分轻盈。 看着她的背影叶易安摇了摇头,她只怕从没照顾过人吧? 再次捧着树叶小碗进洞之后,明显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的言如意已经恢复了正常,叶易安也没再多说什么,喝过水便让她扶自己起来。 仅仅是从躺着到趺坐,叶易安就已汗透重衣。歇了一阵儿后他便凝神定思,开始修炼。 这一回修炼的却不是《蛹蝶秘法》,而是久已未曾修炼过的十二正经《培元诀》,那套出自于师父,对洗伐锻炼筋骨有着奇效的特异功法。 一进入修炼之中后叶易安便份外沉迷,此后的时间除了睡觉之外就是修炼,吃的喝的俱都由言如意一手安排。 洞中不辨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收功之后,叶易安终于能够不用人扶的自己站立起来了。 躺了许久之后自由行动的愉悦可想而知,叶易安一点点走到洞外,抬头就见到一片大好月光。 山洞外是一个小洲般的所在,小洲的前方是月涌大江流的滔滔汉水,其它三面俱被壁立千仞的悬崖与世隔绝。许是因为每逢大水小洲必被淹没的缘故,此间并无大树,遍布的都是摇摇芦苇,萋萋芳草。 圆月高挂,皎洁的月辉照在有朦胧夜雾腾起的小洲上,偶一低头,甚至能看见碧绿芳草叶脉间刚刚凝起的露珠。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小洲恍然便是人间桃花源,清新纯净到了极处。 尽管身子已有些疲累,叶易安深呼吸了几次后反而更不愿再回昏暗的山洞,当下便做了一回武陵渔人,走出山洞后继续前行。 踩着柔软的碧草走了一段,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叶易安已是气喘吁吁,当下便转过前方那一丛野草坐了下来。 野草后面居然藏着一个由三面山间泉水汇成的小塘,其水之清澈使得塘中小鱼皆如游动于虚空之中,水面反射着皎洁的月辉,整个小塘恍然群山汉水间的一面灵境,美不胜收。 小塘边有轻微的夜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水草气息拂面而来,叶易安只觉这些日子苦修的疲累一扫而空,身心俱醉,心旷神怡。 恰在这时,忽听小塘另一侧处传来一声哗啦的水响,随即就看到一段嫩如凝脂般的玉臂伸出水面,然后,一具美到刺人眼眉的女体就这样穿出水面,显露于明月山风之下。 清澈如镜的小潭中,淡淡袅绕的水气里,这具黑发及腰的女体恍若最能摄人心魄的山魅水妖,素净纯美的如梦似幻,惊心动魄。 女子虽有一半的身体仍在水中,但如此清澈到直若无物般的潭水又能遮掩什么?人生二十年,叶易安的经历可谓曲折复杂,但似这般景象却是第一次见,一时不知何故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女子从水中站起后摇头甩动黑发上的水珠,头刚摇到一半,春水般的眼神陡然与叶易安呆呆的眼眸撞上。 四目相对,无声的对视仅仅持续了片刻,哗啦一片巨大水响声中,言如意简直是将自己砸进了水里,跌跌撞撞的重新隐回到适才潜水钻出的那丛芦苇后。 直到这时,叶易安犯了迷症的心神方才清醒过来,慌慌的急忙起身,却因起的太急两腿一软,人又重新坐了下来。 不等他扶膝再起,突有一枚饱浸了潭水的松果穿过芦苇丛正正的打在他额头上,“呆子,还没看够?” 话刚说完,言如意飘忽如江南烟雨的吃吃轻笑已穿过袅绕的水气清晰传来。 二十年来,叶易安从未如这一刻般尴尬心慌过,勉力撑着膝头站起身,急急忙忙一脚深一脚浅的刚走了两步,却未注意脚下那团丛生的蔓草,吃其一绊,顿时倒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纵然是受了伤,但经过这段日子苦修十二正经《培元诀》实已恢复了行动能力。一个有着行动能力的修行者,还是灵丹期修行者居然会被野草绊倒?! 这一刻,叶易安惯有的坚韧、冷静、沉稳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弱冠男子碰到他这处境时都会有的尴尬与羞愤。 叶易安再次起身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言如意的声音:“站住” 停住转身,就见到言如意正光着白生生的脚丫踩着蔓草踏步而来。皎皎素月之下,满头黑发自然流泻,清洗过的石榴裙裾在夜风中轻轻荡漾飘举,再有她那素净的容颜。此时此刻,自袅袅水气中赤足而来的她俨然凌波仙子。 带着浴后淡淡的清香,言如意走到叶易安身边后侧膝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蔓草,“坐” 实在是没有经验,这时节叶易安不仅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都犯愁,乖乖的应声坐了下来。 “你重伤之后刚能行动,这般疾走最是大忌伤身。歇歇再走不迟”,行若无事的将这句话说完。顿了片刻后,言如意突然又道:“呆子……好看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两首歌,大荒谬 霎时间,悠唱出声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此诗乃是《诗经》十五国风中的《郑风?野有蔓草》篇。零露是指蔓草之上晶莹澄澈的露珠,“漙”与“瀼瀼”皆是指露珠之多。清扬婉兮中的“扬”是指眉之美,“清”则是指目之美。 这首诗说的是晨曦初露时节,郊外凝满了晶莹露珠的青青碧草地上,一位眉目如画的美人巧遇了一位男子,偶然的邂逅却使其一见钟情。而后,两人牵着手在朝阳的金光中走向碧草深处。 这是《诗经》中少有的表现一见钟情的歌诗,虽只有两章,但其每章六句中,都是前两句布景,中两句出现人物,后两句写情。 景是曼妙美景,人是清扬美人,情是一见钟情。总之,这首歌诗写的就是最美的人在最美的风景中巧遇了最浪漫的爱情。一切都是如此阳光、美好、宛若童话。 言如意的声音与她的眼神容颜一样清丽婉媚,远胜于那日汉水打花橹上的歌姬,虽无弦琴伴乐,依然将这首近千年前的歌诗唱的欢喜动人,春水般的眼神里有着淡而久远的喜悦欢欣。 一曲唱罢,只是静听的叶易安却始终没有说话,言如意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怎么样?” “很好” “什么好?” “你唱的很好” “那歌诗呢?” 许久的沉吟后,叶易安方才干干声回应道:“听起来很美也很好,但就因为太好反而不真切了,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闻言,言如意的身子微微一震,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无声之中将手指正在抚弄的一枚小石子远远扔进了平滑如镜的小潭中。 石入水面荡起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并肩而坐的两人俱都看着涟漪一圈圈泛起,扩散、消失。 无人说话,静默再次袭来。 当最后一晕涟漪也彻底消失后,叶易安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修炼了” 说完,他便迈步向山洞走去。看着他那披着一身星辉的背影渐行渐远,言如意转过身来,静静的坐在小潭边,许久许久,直到越深越浓的夜雾将其全然笼罩。 这一夜随后的时间里,言如意再没进山洞。 这一夜随后的时间里,叶易安总是睡的不甚踏实。 第二天天刚放亮,叶易安放弃了每日清晨必行的修炼,走出山洞来到了昨夜的小潭边,远远的就见言如意依旧坐在那里,似乎从昨夜自己走后她就一直坐到了现在。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夜露深寒,你……” “你醒了,坐”言如意没有回头,一如昨夜赤足而来时的样子拍了拍身边的蔓草,“坐” 或许是眼前的言如意太不一样,太陌生的缘故,叶易安没再说什么,重又坐回了昨晚曾经坐过的位置。 坐下之后,言如意却没说话。 叶易安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正欲开口时,言如意突然轻轻的哼起一个别有风味的曲调,曲调哼完,她已旁若无人般轻轻唱道: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卷舌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与昨夜唱《郑风?野有蔓草》时不同,言如意唱着这分明是民歌的曲调时虽然歌声极轻淡,却让人油然感受到其间沉郁的哀伤、孤独与悲怜。 只听歌词,这三首民歌唱的是北地旅人的艰辛,其间有行人的孤独飘零,路途的险峻难行,北地的严寒刺骨,以及心怀家乡的悲痛情绪。 乍听之下,叶易安原以为言如意是起了乡关之思,但稍一品味,却又觉得言如意在这三首民歌中显露出的心思与情思远非如此简单,恰如她这个人般,扑朔迷离,幽远而难以把握。 唱完,言如意没有再如昨夜那般相问。叶易安感觉到此刻的她太过于不同,又见她久久无言,遂扭头看去。 这一看,便是一愣。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那昏暗的山洞中,心思也全在修炼上,从不曾真正细看过言如意。昨夜虽月光大好,但毕竟是隔得远。自那日断崖相拥跳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言如意。 言如意明显的瘦了,昨夜她赤足而来时看着还觉飘逸,此时再看却是整个身子都已明显的憔悴瘦损。此前脸上如江南杏花般的颜色再也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尤其是眼周的部位有着掩都掩不住的青黑之气。 一愣之后,之前日子里许多琐碎平常的记忆便带着浓浓的别样滋味涌上心头,这些天他一直不能动,吃的喝的乃至于擦脸净手,更换躺着的蓑衣草等等等等一应杂事都是由言如意一手操办。 可以说,前些天言如意简直就如同他的血脉亲人一般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若非如此,他也难以专心修炼,进而恢复的这么快。 只是那些日子里他虽然意识到了却从来都不曾想过,言如意本是一个一直被人伺候,既没有也不会照顾人的人。 而他更不曾想过,那日跌落断崖之前,其实言如意也受了极重的伤。 一个从不会照顾人的言如意要将如此重伤的他照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那这些日子里她……还能有多少时间用于自我修炼恢复? 一个重伤之人似这般只将心思用在照顾他身上,伤情岂能不愈拖愈重,又岂能不憔悴瘦损? 面对着这样一张分明能感受到枯萎凋零的容颜,刹那间,一股无法言说滋味的热流陡然冲上叶易安的心头,竟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恰在这时,发间似乎还带着深深夜露气息的言如意扭过头来,“言无垢的血可取到了?” 这一刻,昨夜乃至于适才唱民歌时的言如意消失了,而断崖之前叶易安熟悉的那个言如意又回来了。 那夜在广元上观,叶易安虽然以疾风之袭冲到了中年人身前,杀一人断一臂后绕过中年人迅即遁走,说来确是与中年人有过近身接触,但因为时间太短,当时的情势又太过于危险,他根本无暇停留采集其血液。 那种时刻,面对那样四个修为已到灵丹期第三重天的神通道人,或许片刻的耽搁就要付出生死的代价。 情势危险至此,他依然冲了上去,虽然最终未能完成当初合作的约定,但他冲上去的行动本身其实就足以向言如意交代了。 这种情形本可以明言,叶易安也能说得理直气壮。但此时看着眼前如斯憔悴瘦损的言如意,他却极其罕见的心软了,似乎心湖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别让她再失望了。 叶易安心底长长叹息了一声,探手去取言如意给的那个琉璃瓶时,借着袖子的遮掩,翻腕用瓶塞内部自带的细长琉璃针刺破手指取了几滴血纳入瓶中。 见叶易安不说话,动作又是如此迟缓,言如意面色愈发苍白,眼中有着浓浓的失望,“怎么……没成功?” 借着她抬头问话的遮掩,叶易安悄然将琉璃瓶换到另一只手上,藏好取血的手指后将琉璃瓶递到了言如意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琉璃小瓶中隐隐透出的血色,言如意的双眼瞬间亮的刺人。 不知是不是叶易安的错觉,言如意接过琉璃小瓶时,同样失了血色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 见她拿到小瓶后起身往别处走出,知道她是要用秘法验证这个“言无心”的真假,叶易安识趣的没有跟着,同时心里有些微微的惭愧——言如意拿到小瓶后根本没有一丝怀疑,对他可谓是信任的很了。 叶易安现在已能确定,言如意两年前赶到襄州并在此间开设漆器行和福泽粥场,不管她有多少打算,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必然是与言无心有关。 如今对于她而言,这件事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吧。只是让人疑惑的是,早在两年之前,她怎么就能确定言无心就在襄州?此事可是连将言无心投入黑狱的道门都不知道的。 言无心已经死在黑狱。广元上观那个所谓的“言无心”明确是个作为诱饵的假货,取他的血与叶易安用自己的血其实并无分别,反正他两人都不是言无心,这样想来,也就不算欺骗了吧? 叶易安心里想着这些,又过了约半盏茶功夫,便见言如意重又走了回来。 尽管心中早已知道结果,叶易安还是不得不做出一副好奇神色,“结果如何?那人可是言无心?” 言如意紧紧攥着手中的琉璃小瓶,脸上两颊间有着异常的潮红,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叶易安赫然站起,“什么?” 此刻,言如意的神情复杂的说不清楚,“没错,囚禁在广元上观中的那人正是言无心” 荒谬,太荒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禁制解除 叶易安两步走到言如意面前盯住她的眼睛,“你用的是什么检测法门?” 言如意看向叶易安,眼神奇怪。 叶易安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异常,放缓声音道:“兹事体大,可万万不能出错” “不会错,他就是言无心”言如意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着不可动摇的自信。 怎么会这样? 叶易安真糊涂了,低头沉思的时候恰好看到言如意紧攥着琉璃小瓶的手指上有一点明显的血痕。 言如意注意到叶易安的目光正要缩手时,却被叶易安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以血测血?”叶易安猛然抬头,“言无心是你什么人?你是……言无意” 刹那间,言如意整个身体散发出浓郁的杀机,眼神也陡然变幻为无形利剑紧紧盯在叶易安身上。 叶易安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些,心神电转的只有一个念头,以血测血唯有对亲如父子之间的血脉传承才称得上精准,言如意采用这种方式来做检测,且对检测结果如此深信不疑——这其实已经在无形中证明了她与言无心之间的关系。 这个来历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女子居然是言无心的女儿! 惊讶,惊诧,甚至都有些惊悚了。 只是,她刚才测的分明是自己的血,怎么可能检测到言无心?他叶易安在血脉上与言无心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心神急转至此,叶易安脑海中突有一道灵光闪过,袖中一捻手指,没错,他刚才取血的那根手指正是当初被言无心种下禁制的那根。 而黑狱那夜,言无心对禁子用完傀儡术后已是油枯灯尽,也正是以其骨血为灵媒方才完成了禁制的过程——他手指上那块无法消去,且随着时间流逝渐趋扩大的黑斑就是这血灵媒的显证。 自己刚才取的分明是言无心当初种下的血灵媒! 虽然是取于自己身上,但言无意适才检测的其实是言无心之血。 尽管过程本身太过于巧合离奇,但言如意给出的结果已经佐证了一切。 叶易安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却没注意到言如意神情及眼神中激烈的挣扎纠结,最终,眼神中的如剑锐利渐渐化为无奈,满身的杀意也在不自知之间悄然消散。 只是,她的脸上依旧有着无尽的矛盾挣扎。 身世于她而言实为不可泄露的秘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如雪的男子既已道破,她就当必杀之。 只是为什么……下不去手?! 此时此刻,言如意心中充满了滔天恨意,恨这贼老天,恨言无心,恨叶易安,更恨自己。 她恨自己的软弱,杀一个人能有多难? 她恨自己的软弱,杀一个人……怎么这么难? 理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叶易安心中疑惑方去,惊喜已是山崩海啸般而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言如意,言无意,这岂非就是一个人?当日黑狱中的约定终于到了履行的时刻,一直悬在他头顶的禁制也终于要解除了。 心中愈是惊喜,叶易安面色反倒愈发的沉稳,抬头紧盯住言如意,“你就是言无意” “你为何执意要找言无意?” 此时,叶易安已无心再绕圈子,径直将藏于袖中的手指亮明在了言如意面前,“适才琉璃瓶中所装之血乃是取自于我,这个禁制你可认识?” 闻言,言如意紧盯住叶易安血痕宛然的手指,脸上表情变幻之复杂实难以言语形容。 良久之后,她方才抬起头来,“广元观那人……” 叶易安没等她问完,“假的” “言无心现在何处?” “这个禁制你可认识?你可能解?” 言如意蓦然转过身去,无言默立,叶易安知她现在的心神摇动,也不催促。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言如意再度转过身时,脸上已看不出什么异常来,“情丝如网,千千作结。此禁制名为相思扣,原是由民间痴女束缚情郎的巫术改造而成,以血为灵媒,也必须以血为解” 听言如意将此禁制的名称来历说的如此清楚,叶易安心中大定,“好一个相思扣,只是,你可能解?” 当日活死人在黑狱中下禁制时虽未说明这禁制的名称,却也明确说过此禁制唯有他的指定人言无意能解,因为这世间唯有言无意才有与他相同的血液。并以此警戒叶易安莫生异心。 有此背景在,叶易安此时这看似极简单的一问,其实无异于要言如意亲口承认她与言无心之间的父女关系。 言如意侧过身去避开了叶易安的灼灼眼神,“欲种相思扣,需以心尖血。下此禁制最是伤身,言无心如此不顾自身损耗在你身上种下如此禁制,其间必有原因。岂能轻易而解?” 尽管急欲知道言无心的消息,却仍能在这等心神必然难定的时刻想到这些,至此,叶易安熟悉的那个言如意彻底恢复了。 “你为我解除禁制相思扣,我给你言无心的消息,还有……《太阴真经》” 言如意霍然转身紧盯住叶易安,片刻后咬牙声道:“好” 解除相思扣的过程非常繁复,当其最终完成时,便见从言如意同一部位的指尖处蓦然凝出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滴进叶易安指尖已然破裂的黑斑部位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叶易安的血液居然对源自言如意心尖的这一滴血产生了极为明显的排斥,言如意的那一滴心尖血分明已经落在叶易安的指尖肌肤上却是凝而不散。二者之间就像是水与油般绝不混融。 看到这本应是绝不该出现的一幕,叶易安茫然不解,言如意却是脸色极其古怪。 莫非言如意根本不是言无意,更非言无心的女儿? 就在叶易安心下生疑时,言如意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再等等” 静心等了一会儿后奇异的一幕再次出现,言如意那一滴心尖血突然毫无征兆的沁入肌肤,进入黑斑中后居然再次凝结成珠,而后没有丝毫停留的逆游向上。 叶易安甚至能清楚看到这一滴血珠在自己肌肤下的滚动,最终,其一路逆游到了心尖部位后彻底融进了心血之中。 言如意在叶易安心头留下一滴取自自己心尖的鲜血之后,叶易安指尖处已渐有扩大趋势的黑斑开始慢慢淡去,最终消失于无形。 叶易安密切的关注着黑斑淡化消失的整个过程,当其彻底完成时,心中如同放下了沉压已久的千斤巨石,竖起手指在眼前端详了许久,全身上下有着说不尽的放松欢喜。 终于彻底摆脱活死人了! 言如意也没有打扰他,任其静静品味一个背负许久的巨大包袱彻底卸下时的轻松喜悦。 良久之后,叶易安惊喜的心情方才缓缓平复,看向言如意时却发现她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憔悴之色也更明显了些。 欲种相思扣,需以心尖血。下此禁制最是伤身,那要解这种禁制呢…… 叶易安再无多话,径直言道:“《太阴真经》我收在襄州城中一秘处,你若得便,现在便可随我去取” 言至此处后叶易安顿了顿,按照适才的约定,他现在就该告知言无心的消息,只是面对着女儿说出其父的死讯,言如意的身体又是这种状态,即便心硬如他也觉难以启齿。 言如意点点头后却极其奇怪的没有追问言无心的消息,而是问了一个似乎在此刻根本不应当提及的问题,“你若不说《太阴真经》在你手中,我决然不会想到。为什么?” 黑狱之中的这次交易,言无心可谓是不尽不实,尤其是在《蛹蝶秘法》上隐瞒太多,分明只是想利用叶易安。因此叶易安此时即便不按照当初与他的约定完成交易实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如果是在堕入断崖之前确认言如意的身份,此时叶易安必定不会主动提及当初约定中关于《太阴真经》的部分。当世唯有他一人知道言无心的确切下落,就凭这个消息,他自信既能逼得言如意为她解除禁制,又将《太阴真经》继续留于手中。 而后即便是与言如意交易,以《太阴真经》的价值又能换回多少他求而不得的好东西?丹药、功法、法器…… 但现在……叶易安看似寡情,其实骨子里却极其重情,惟其如此,他才更不愿意轻易接受情分,更别说欠人情分了。 虽说这段时间里他究竟欠不欠言如意的情分实在是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但在这件事上叶易安却不想去算。 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要的就是一个心安而已。 看着眼前愈发憔悴瘦损的言如意,面对如此古怪的问题,叶易安浅浅的笑了笑,“我就是想告诉你,就是想给你” 问得古怪,答的没有道理,但言如意却似听懂了,“你可知道你为何不用去势便能修炼成《蛹蝶秘法》?” 欲练神功,必先自宫。这话听来荒谬的很,但本就不正常的《蛹蝶秘法》却的确是如此荒谬。就连功法的创造者宁无缺也是在自宫之后方才能够修炼,他为什么例外?凭什么例外? 这是萦绕在叶易安心中许久的一个疑惑了,他没有说话,静等言如意给出答案。 言如意看了看他那已然消去黑斑的指尖,“因为你是纯阳之体,所以能在毫无丹力之初抵御住太阴气机的霸烈,进而将之与原生灵力相平衡” 纯阳之体,叶易安将这四个字咂摸了一遍,“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很少?” “倒也算不得太少,但拥有这种体质者几乎都无法拥有天赋灵根,鱼与熊掌本不可兼得。似你这等的例外当是寥若星辰,至少我所知道的六百年间唯你一人而已” 言如意主动揭破此事,这算不算投桃报李? “噢,此事你为何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知道”言如意点了点叶易安的指尖,“因为你的血” 说到这里之后,言如意便不再就此多说。而她一旦不愿说什么时,便是再问也无用了。 此时叶易安虽未全部恢复,驭器已无问题。顾念着言如意素帕法器已失,受创严重,遂邀其共驱法器。 言如意没有拒绝,当两人乘驭圆月弯刀飞天而起离开小洲后,又几乎不约而同的回头下望,心思不明。 小洲寂寂,两人亦是无言,唯有这一段共同流落的日子却是再也忘不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变化(上) 驭器到了襄州城外僻处,叶易安收了法器与言如意一路步行,终又回到襄州城中。 走进城门的刹那,叶易安居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入城之后,叶易安便带着言如意到了那处破败的龙王庙取出藏于偏殿中的《太阴真经》 言如意珍而重之的收起《太阴真经》后,蓦然轻声的说了一句,“言无意乃言无心之子,现居于榆关之外的无根山比宁谷中,我就是言如意” 闻言,叶易安怔了一下,随即便若无其事的继续迈步前行,“你二人本为血脉同出的兄妹,既然如此,给他还是给你又有什么分别?” 走出龙王庙,看着庙前繁华的街市,停住步子的言如意提请叶易安帮她照拂福泽漆器行以及设于城郊处的粥场。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早晨听她哼唱这两首民歌时,叶易安隐隐已知她有归家之意,所以此刻听到这托付之言并不太讶异。他也无意追问言如意急着回去的原因,是为了治伤?还是为了《太阴真经》? 与之相比,叶易安更好奇的是另一个女人——与言无心生下言无意及言如意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见叶易安没有任何迟疑的应下了她的托付,言如意的情绪似乎稍稍好了些,“如今哈德木五兄弟已入道门之手,襄州复归安宁之后道门必定会追索哈德木等人冒险来此的根由。你那告身上祖籍辰州的漏洞我会设法为你补上,至于其他,你要小心了” 没有那份发往江南西道辰州州衙的协查公文就引不来鹰面人,其后的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般摸样。虽然中间颇多曲折,也出乎于当初的预料之外,但最终结果却是殊途同归——他解除禁制,也算完成了当初与活死人的约定。 目的达成之后再来回顾,那份协查公文就成了叶易安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关口,能不能过都必须得过。 叶易安点点头,言如意再没说什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我走了” “保重” 走下龙王庙前的第一级台阶之后,言如意就再没有回头,就那般一步步的走上了长街,走进了热闹的人潮,最终从叶易安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自始至终,言如意都没再问及言无心的确切消息,是她在意的只是《太阴真经》而不关心言无心死活?还是已经感应到了什么? 目送她消失之后,叶易安转身回到无人的龙王庙中,驱动术法直接遁回到位于三阳生药铺最后一进院落的居所房中。 此后数日,叶易安竟是一次都没有出门,全力修炼直到伤势彻底恢复。 伤势完好之后打开深锁已久的院门,叶易安注意到整个前院居然是寂静到透出一股死气沉沉。 他这个院子的前面都被天机谷赁下用来开设三阳生药铺,从店面到库房,往日里经常是不断有伙计来往,热闹的很,这是怎么了? 一路走过去才发现原本生意兴隆的三阳生药铺居然已经关张,不仅前面接待客人的铺面停了,各个院落里的库房也一扫而空,从门上强力砸开的痕迹和屋内遍地狼藉的景象来看,放弃这个生药铺显然不是天机谷的本意。 叶易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天机谷乃是本州散修界中最为强横的势力,谁敢对他们动手? 一路走过查看,直到从前门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叶易安站定之后,就见到街角拐弯处一家茶肆门前蹲着一张熟面孔。 蓬乱的头发,褴褛的衣衫,手持的打狗棍还有面前摆着的那个豁口碗,这个讨饭花子般模样的人居然就是此前曾给他做过护卫的天机谷弟子。 修行者素来自傲,天机谷弟子尤其如此,如今却不惜做出这幅扮相……叶易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很明显,他在无名小洲养伤的这段时间,襄州修行界中明显是发生了大事。 经过一番掩饰之后,讨饭花子装扮的天机谷弟子终于与叶易安单独相见,随即便通报了一个大出其意料之外的消息。 天机谷被攻破了,说是攻破其实还是这天机谷弟子的隐讳说法。在叶易安看来,天机谷分明已经覆灭,这个昔日襄州散修界中实力最为强横的门派如今只剩了十几人,还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般被人不断追杀。 叶易安按捺住初听这个消息后的震惊开始一一发问。 天机谷当代天机子已经战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叶易安才知道陈方卓与那当代天机子本是嫡亲兄弟,不过稍微好些的消息是陈方卓侥幸逃出,如今已继任天机子,正领着残余力量挣扎求存。 先是天机谷率先发动了攻灭巴王门之战,其间虽小有波折却无碍大局,天机谷实为完胜。 然而就在这场大胜之后的第三夜,已被攻破的巴王门与天机谷同遭攻击,攻方实力极其强悍,纯然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过来,天机谷的抵抗还未形成气候就已遭覆灭,侥幸逃生者不过五六人,其中还有三人因伤势太重死在路上。 天机谷与巴王门同时遇袭时,因陈方卓正好在由巴王门赶回天机谷的途中而侥幸逃此大劫。 算算时间,天机谷攻灭巴王门恰好是在他坠崖的当夜,也就是在那天他曾谴退了这几个护卫,并托他们给陈方卓送了一封书信。也就是在这一夜,广元上观从言如意手中强行夺走了鹰面人。三日之后,天机谷便遭覆灭。 也是在这个时候,叶易安才知道现在距离他坠崖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与言如意在那无名小洲中平静的两月,山外襄州修行界却已是风起云涌,格局大变。 能如此强力的覆灭天机谷,襄州唯有道门方才有此力量,尤其是天机谷覆灭的那个时间里,广元观本身实力虽遭重创,但有真一观都管虚静带来的增援人手,聚集在襄州的道门实力其实不减反增,灭掉天机谷可谓是毫无悬念。 然则出乎叶易安意料之外的是,据那天机谷弟子所言,此次覆灭天机谷固然是以道门为主导,但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也都参与其中,且是出力不小。其实直到现在,道门力量早已撤走,此时作为主力在追杀陈方卓等人的也恰是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 襄州散修界中五门派,巴王门已经覆灭,天机谷其实也已覆灭。其余三派中凤歌山自去年的祭礼之后已然可算作为道门羽翼,如今再加上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短短时间里道门居然已经统一了修行界。 好手段,好魄力!只是叶易安隐隐觉得这其间似乎有什么不对。道门与散修界的关系历来敏感,虽然道门一统修行界的野望一直存在,但数度失败并搅的一片大乱之后,他们其实也已认识到此事实难完成,遂有接连两代大道正约束道门的举动,而那位据说颇尚清静的当代大道正亦是这一政策的忠实继承者。 如此说来,道门此次在襄州一统修行界的雷霆举动就显得有些突兀了,甚至可以说是与其对待散修界的主流理念全然相悖。 经过凤歌山祭礼之事后,叶易安已经知道代表襄州道门处理散修界事务的乃是清风,此人当日显露的手段是分化、渗透、拉拢。观其目的是着力于在散修界中扩散道门影响力与威慑力,而非谋求如此激烈的吞并统一。 一个人的理念绝不会突然变化,清风却怎会变的如此突兀?他这种急变与叶易安对他惯用的印象截然不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变化(下) 边听那天机谷弟子叙说情况,叶易安脑子里边在急速分析消化信息,那弟子说完之后呈上了一封陈方卓的亲笔书信。 厚达七八页竹纹纸的书信其实只说了一件事——陈方卓几乎是拜求了,让叶易安施以援手拖住如疯狗般的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如若他们再如此不遗余力的追杀下去,天机谷仅剩的这最后一点种子也再难保全了。 看完书信叶易安心底苦笑了一声,莫非陈方卓还不知道他已不是襄州州衙副都头了,想想也不意外。他交卸副都头职司的那一日也正是天机谷攻灭巴王门的时候,随后天机谷便遭碾压,陈方卓仓皇亡命到现在,还真是极有可能不知此事。 没有了州衙副都头的身份,他拿什么拖住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陈方卓等人的安危却又不能不管。 “你先在此稍候,我出去一趟”在那名天机谷弟子渴求的眼神中,叶易安出了三阳生药铺,直奔别驾府。 到后却没见着方竹山,甚至连小胖子都没见着。倒是从那喜气洋洋的别驾府下人口中听到两个消息: 一是前王使君已买舟还乡,方竹山正式接任了襄州刺史。 二是朝廷正式改元,用了二十九年代表着无限辉煌盛世的“开元”作结,国号改为“天宝。与此同时,推恩令也正式颁布,小胖子方启杰得以恩荫入仕,授官襄州刑曹主事,品秩为从九品下阶。 如今新鲜上任的方竹山正以刺史的身份巡视下辖各县,方启杰与之随行。至于什么时间回来,现在还真是说不准。 方竹山终于成功上位,就连小胖子也入了刑曹,这本该是好消息,但叶易安听完却实难高兴的起来。 上位之后,方竹山的心态必定会有变化,至于怎么变实难预估啊! 从别驾府出来,叶易安转身到了州衙雷云的公事房。 见他到来,雷云甚是亲热客气,叶易安耐着性子与他寒暄了一番后便问起了广元观。 说到这个,雷云精神都为之一振,素来持重的脸上也露出了堪称灿烂的笑容。 当日方竹山说要与虚谷斗上一斗的话并未放空,斗的结果便是方竹山最终顺利升任刺史,虚谷则到了真一观清修,道门襄州总提点及敕建广元观监观的职司都已拱手让人。 简而言之便是一句话,虚谷被从襄州给踢出去了,也正是通过这次人事变动,襄州州衙与广元观剑拔弩张的气氛得以平息,双方再度平衡下来。 这又是一个叶易安听完后高兴不起来的好消息。 州衙与广元观都握手言和了,他那里还有居中用事的机会?又何谈拖住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 “现在广元观中负责与州衙居中联络的可还是清风道人?”比照清风,广元观中负责联络州衙的道人同时也是负责处理散修界事务之人,亦应当是此次雷霆覆灭天机谷的主导者,所谓知己知彼,叶易安因有此问。 “也滚蛋了”雷云说完撇了撇嘴,“以前看见穿着一身道袍的清风就烦,不过跟现在这个清云一比,我还真有些想着那清风道人了” “清云?都头是说广元观中顶替清风职司的是清云?” 雷云点点头,“可不是这贼厮,横的很,不瞒你说,老哥我是一见他那副冷脸就心中冒火,一断子绝孙的牛鼻子张狂个什么?用得着摆出那一副看不起人的嘴脸?” 修行者面对普通人时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这是修行界中常态,清风不过是掩饰的好罢了,如今换上个不加掩饰的自然就惹得雷云大发邪火。叶易安对此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清云。 两人说完话时散衙钟声已经敲过了好一会儿,雷云执意要安排到望江楼小酌,叶易安感谢之后予以坚辞,只说今日实在有事,改日再邀都头痛饮。 从雷云的公事房出来时,叶易安由不得感慨了一句,短短两个月,襄州的情势变化真可谓是天翻地覆了。 回到三阳生药铺居所,那名天机谷弟子早已等的望眼欲穿。叶易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细问了陈方卓等人的处境。 狡兔三窟,天机谷也不例外,早已在莽莽苍苍的神龙岭深处觅得一处生有灵眼的退身之地,无奈五派相伴多年,对此早有风闻,虽不能确定具体地处,但大概的方位却还是能做一判定。 正是因为如此,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份外用力加以封锁,使得陈方卓等人欲退不能,同时也怕若是甩不掉这些尾巴纵然去了那处所在反而只能暴露。 进退两难之间,陈方卓等人便只能在一个极狭小的范围内与追兵周旋,若非他带的这十几人都是当日被拨去攻灭巴王门的天机谷核心精锐,只怕早已支撑不住。饶是如此,如今之形势也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叶易安听完无声的沉思了良久,而后修书一封交给那名天机谷弟子,着其速速送往陈方卓手中。 信中他毫无隐瞒的将襄州修行界现状加以告知,同时亦说明了自己身份的变化,而后给出了他的两条建议。 现在就看陈方卓如何决断了,他若肯听从的话,局势必被搅动,危机也就有了化解的可能。 送走天机谷弟子后叶易安独自到了望江楼,一别两月,别的倒还没什么,襄阳醉倒着实有几分挂念。 两瓯襄阳醉独酌完毕时天色早已黑定,叶易安回到位于三阳生药铺的居所后便直接入了暗室,趺坐下来一番凝神定思的功课后正准备修炼第二层的《蛹蝶秘法》时,耳中蓦然听到几声异常的声响。 这暗室虽是置于地下,却在地面上设有极为隐蔽的通风孔道,可以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纵然如此,若非叶易安现在是处于凝神定思状态也实难注意到这几声异响,盖因这声音实在太轻微——就像有人在小心翼翼的行步。 多事之秋,容不得不倍加小心。 叶易安驱动丹力护盾后悄然来到上面作为遮蔽之用的静室中,原本被他掩住的静室门户此时却呈现半开之状。 他没有听错,确实是有人闯进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江湖啊,江湖 目睹此状远出尘的早课钟声时,叶易安起身驱动丹力护盾向观内潜去。 神通道人也是道人,既在道观之中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早课晚课的诵经总是免不得的,这个时间正是潜入广元上观的最佳时刻。 叶易安绷紧身上的每一条神经,远远避开有整齐而清朗诵经声传出的经堂,小心翼翼往膳堂摸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事了拂衣去,深藏... 传说中唯有修行境界到了真丹期方能完全辟谷,没到这个境界纵然是神通修士也免不得口腹之累。或许是怕烹制饮食时的烟火熏着了供奉神灵,广元上观也如人间世中的其它道观一样将膳堂安排在一个远远的角落。 遵照道门的十方丛林制度,道观之内照例是要在早课的诵经结束后方能进食,当叶易安潜进膳堂时,这里尚是空荡荡一片,偶尔有面相粗陋的道人进出布置碗筷并送来木桶及簸箩盛装的饭食。 或许是从没想过有人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广元上观膳堂的安全防护几乎为零,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早课时间。 待那三个脸上睡意都未全然散尽的粗陋道童送完一趟东西又出去后,叶易安小心翼翼的潜到了膳堂正中的那张粗大桌子前。 这张桌子明显是用来放置盛装着饭食的木桶与簸箩以便于向周围分发的,此时桌上已满放了两只木桶及两扇簸箩。木桶里盛装的是黄精杂以粳米熬成的养生细粥,簸箩里则排列着一只只犹自冒着热气的胡饼。 这两样饮食俱都是烹制精细,卖相绝佳。叶易安小心翼翼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只琉璃瓶来。 这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做工精美到了极致,既薄且透,可以清晰看到里面装着半瓶蓝色的液体,这液体不知是怎生炼化而出的,居然如此澄澈晶莹,纯净的就如同夏日雨后的天空。 蓝色液体在琉璃瓶中并非静止不动,而是若有生命一般不断从底部生发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气泡,小气泡冲上液面之后,随即汽化为淡淡的烟雾在琉璃瓶的上半部微微翻涌,待升到瓶口时遇阻沉降,最终又化为晶莹蓝的液体。 这个美到极致的瓶子乃是取自天机谷前供奉韩继宗,这个胆大到敢于炼制五石散的鼎火修士曾意图以此为杀手锏胁迫叶易安。 鼎火修士擅长炼制毒药,虽然至今叶易安依然不知道这个瓶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毒,但只要知道能被一个鼎火修士视为杀手锏要同归于尽的东西必定不简单也就够了。 叶易安没有打开瓶子将里面的蓝色液体倒入盛满细粥的木桶。如果他这样下毒实是太小瞧神通道士了,同时也是因为不敢,师父对鼎火修士用毒的告诫言犹在耳,不明白蓝色液体的物性之前,他绝不会冒然打开瓶子。 最终,叶易安小心翼翼将瓶子压在了装满胡饼的簸箩下面。这是一个精心选定的地方,因为是悬压,只要簸箩稍稍一动,瓶子必然就会坠下破碎,又因为青石地上有着一个狭长的小坑,破碎的瓶子坠入其中后甚至不会被特别留意到。 将瓶子放置好后,叶易安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连串的画面。早课诵经结束后,广元上观的道人门鱼贯来到膳堂坐定,道童们开始给诸位神通道人分食,其中一个道童端起簸箩,悬压其下的琉璃瓶顿时跌入小坑中破碎开来,随即,被韩继宗视为最后之杀手锏的蓝色液体便悄无声息的汽化在整个膳堂。 画面一幕幕闪现完毕时,悄然撤出的叶易安陡然想到刚刚离开的言如意,一股遗憾之情油然而生。可惜她已经走了,若不然两人结伴来做此事,该会有别样的快意吧? 叶易安真想亲眼目睹韩继宗之琉璃瓶跌落后的结果,无奈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于冒险,遂只能压下心头深深的遗憾,潜出广元上观并离了鹿门山后即刻驭起法器赶往襄州辖下的云溪县治。 据昨日在别驾府——不,现在应当改称为刺史府得来的消息,方竹山的车驾队伍现在正该巡视到云溪。刺史出巡声势必大,断无找不到的道理。 云溪县驿馆,叶易安请驿吏通报进去找州衙从事方启杰,没过一会儿,小胖子倒比通报的驿吏更先跑了出来,不过看来这些天方竹山对他的教育还算成功,顾忌着身上穿的青色官衣,小胖子总算没在人来人往的驿站门口发疯。 待进屋之后,小胖子逮住叶易安好一通埋怨,边埋怨边拖着他到了方竹山的屋外。 方竹山正在接见云溪县衙的官员,两人等了一会儿后方才进去。见到叶易安,方竹山直接便问他这两个月去了哪里。 叶易安说家乡宗族中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因是信来的急就未向大人禀报。两人正说话间,便见州衙中一个熟面孔的小吏气喘吁吁的进来,附耳对方竹山说了一通小话。 方竹山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挥手谴退小吏后负手起身踱步不已。 他既不说话叶易安自然也不问,倒是小胖子忍不住问出了口。 “昨夜州城之中又有邪法方士作乱,烧了三江客栈一个院子,死了四人”方竹山的声音很闷,透着无可掩饰的阴沉烦躁。 他也确是郁闷,升任刺史前这邪法方士就闹个不停,险险坏了他的大事。升任刺史后刚刚开始以一州之主的身份巡视辖境没两天,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活生生就像宴饮正酣、兴致正浓时突然吃出个臭虫,太丧气败兴了。 “又是邪法方士?人可抓住了?” 面对儿子的追问,方竹山摇摇头。有些话他没说,其实适才那前来报信的小吏曾经提及,早晨州衙雷都头专为此案去了广元观,广元观的那些牛鼻子没抓住凶徒也就罢了,态度还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恶劣的很。 这样的话说出来更是丧兴,方竹山虽然没说,脸色却又阴沉了几分。 听说凶徒还没抓住,小胖子顿时就忍不住了,“这群牛鼻子平日里一个个眼睛恨不能长到额头上,真出了事后却是屁事不顶,还指着州衙给他们背黑锅不成?” 说到这里,小胖子突然停了停,而后放低声音道:“爹你刚升任刺史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广元观居然又跟上次一样抓不住凶徒,他们是真抓不住,还是……” 听到这话,叶易安看了看小胖子,两个月不见这家伙还真是长进了不少,喜欢动脑子了……虽然这次脑子动的有点歪。 踱步不已的方竹山对此未予置评,踱步之间到了叶易安面前,“你回来的尚算及时,这几日就住在我府上那里都不要去了,等着我为你引荐一人” 叶易安面色平静的颔首以应,“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甫一上任就出了这样凶杀四人惊动半城的恶性案件,方竹山再没有兴致继续巡视,好在本州下辖的几县他也算都走到了,当即便命驾而返。 随着方竹山与小胖子并辔回到襄州州城,进了城门后小胖子就溜出队伍直奔三阳生药铺后的居所,要让叶易安看他这两个月苦练《灵犀指》与《无影脚》的结果。 “练武之事,先培根基。只需将根基扎的牢固了,再操练起招式时自然事半功倍,否则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此所谓欲速则不达也……你再缠我也没用,基础没到,我是不会传你招式的……哎,放手,再不放手我可踹你了啊” 三阳生药铺内,不想再练基本功的小胖子正胡搅蛮缠着让叶易安传授招式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推开院门的是两个道人,他们也没想到院子里居然是这副场景。乍一见到穿着一身青色官衣的小胖子抱住叶易安的腿撒赖的情景,两人俱是一愣。 小胖子纵然是个脸皮厚的混不吝,但穿着官衣时被人看到如此不雅相的一幕,尤其这两个货还穿着道衣,顿时就恼了,“什么鸟(diao)人,眼瞎了手也没长?敲门都不会?” 眨眼之间,小胖子就完成了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撒赖精到州城第一纨绔的转换,变脸比翻书都快,气势凌人,话也是怎么难听就怎么往出扔。 听到这茅坑石头一般的话语当先那道人脸色立变,恰在这时,落后他半步的道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这道人冷哼一声,也不看小胖子,进院之后冷冷盯住叶易安劈面问道:“你昨夜人在何处?行踪如何?何人可为证明?” 被人无视已经极度不爽,眼见这两个道人还如此耍横,小胖子愈发不干了,踏步挡在叶易安面前,把那一身青色官衣抖的哗哗作响,“呦,这是谁呀,敢在刑曹主事面前充大个,擅闯民宅也就罢了,还要盘人行踪,这也是你们能问的?怎么着,道观改成官衙了?” 那当先的道人看也不看叫嚣的小胖子,只是冷盯住叶易安。 “退下” “别理这两个措大夯货……”小胖子犹在叫嚣,屁股上猛然一沉,整个人顿时凌空而起,在空中倒翻了一个跟头后却又稳稳当当站在了叶易安身后,摸摸白嫩白嫩的肉屁股,一点儿不疼。 叶易安稳稳当当将小胖子遮护住后拱了拱手,语调平静的问道:“敢问这位仙长是……” “这位乃是广元观清云道长,为昨夜三江客栈凶案而来。叶易安你身为修行者,自当知道本观若对你有所问询并不为僭越” 说话的是随同清云而来的那个道人,说完还不忘提醒叶易安好生交代,不得有所隐瞒。 这就是清云! 断崖之夜虽然与清云有过照面,但因为彼时时间太短,又不知其为清云。电石火花之间其实未能将人看的清楚。说来,在历经黑狱三年,出狱又是两年,整整五年光阴流逝之后,这才是叶易安第一次清楚的面对清云。 面相约三十许人,国字脸的长相堪称堂皇正气,只是眼神的冷厉之下却始终游移着丝丝暴戾。 深深将清云的面容刻于心底,叶易安正要开口说话,小胖子先在后面嚷嚷开了,“师父,昨晚在云溪吃花酒的事情可不能传到我爹耳中,否则,咱俩可都跑不了” 闻言,叶易安身子微微一震,这死胖子,没白疼。 注目清云,叶易安浅浅的笑了笑,“刚随方刺史车驾回城,一身尘土的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见笑了!至于方主事所说昨夜之事……还请两位仙长代为隐晦” 清云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紧盯住叶易安,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花来。 叶易安毫无闪避的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闪不躲,就连嘴角的浅笑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良久之后,清云终于开口了,语速既快且疾,“亮亮你的丹力护盾” “想打架,好啊,不劳我师父动手,小爷接下了”小胖子人还没窜出来,就被叶易安拎住耳朵又塞回到了自己身体后面。 “清云道长好威风啊”毫不掩饰的嘲讽了一句后,叶易安驱动了丹力护盾。 看到丹力护盾上纯正的碧色时,随同清云而来的道人明显松弛了不少。 清云将叶易安的丹力护盾看了许久,而后什么也没说的转身便走。 目送清云两人的背影远去,丝毫也看不出有什么不适的迹象,叶易安心中疑惑——莫非韩继宗的那个琉璃瓶只是虚张声势?黎明的那次潜入放毒一点儿效果没有? 心中遗憾着,手上松开了正在蹦跳的小胖子,“这个清云不是好相与的,又是个修行者,以上遇上他你多收敛些,别自己凑上去找死” “呸,小爷怕他……”小胖子正要跳脚,被叶易安一脚踹屁股上给踹老实了,“知道,知道,师父,昨晚在三江客栈连屠四人是你干的?” “你说呢?” 小胖子上上下下将叶易安好一番打量,“上次三阳帮伏击你,你都一个没杀。看着不像啊” “好端端我杀人做甚?你以为那是杀鸡?” 闻听此言小胖子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后,无限遗憾的咂嘴叹息了一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看看人家李太白这首《侠客行》里说的多好,师父你有如此身手却不肯杀人,啧啧,既可惜了身手又有失高手风范哪” 叶易安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怒叱,“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危崖青松,激流磐... 自三阳生药铺退出后,清云直接回到了广元观。前虚谷所住的房间内现在已然换了主人。 清云进来时,面相在四旬左右的新任监观虚生刚从蒲团上起身,虽然静修了个多时辰,眼眉之间的疲态依旧未能尽褪。以他的修行境界居然会出现这种状况,足以说明此前其丹力的损耗到了何种地步。 广元上观,膳堂……该死的! 目睹此状,清云知趣的什么都没提。 虚生随手点了一张胡凳,“坐,叶易安那里去过了?” 清云坐下后腰板依旧挺的笔直,“是,清风当日说的不错,叶易安的身形确与两月前坠崖的男子极其相似。但我适才勒令他显现了丹力护盾,毫光是为碧色,从碧色的澄澈与圆融程度来看,确认其修行境界刚入灵丹期未久,尚在第一重天入门处徘徊” “此外,关于他的行踪,他昨夜当在云溪与州衙方竹山的儿子一起鬼混。也正是因为有那个纨绔在,不便于直接将叶易安擒回观中严审” 对于拥有术法的修行者而言,行踪实在太容易作假,但修行境界与丹毫的颜色却万难作伪。听清云说到后半部分时,虚生脸上的神色动了动,“灵丹期灵明境界,以此修为确实不足以击杀阴无咎四人,况且用的还是无法偷袭的符箓术。只是阴无咎等人刚要伏杀他便转眼身死,若非是他所为,又有何人?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清云静静听完后摇了摇头,“他有杀阴无咎之心不假,但他却无这样的本事。昨夜在三江客栈中杀人者当是另有其人” “他可有同党?” 清云再次摇了摇头,“据清风当日所言他是出身于凤歌山,凤歌山什么情形观主亦是了然于胸。林子月不在且不说他们肯不肯出手,便是整个凤歌山的所有战力一起用上,实也做不下这等事来。我以为,这还是天机谷余孽干的好事” 对此判断,虚生沉吟良久后方才缓缓声道:“先是在三江客栈杀阴无咎四人,继而于我上观下毒。天机谷余孽或许有这手段,但本观留意陈方卓已久,其人机变有余而胆魄不足。杀阴无咎或有可能,在广元上观下毒……此绝非他之敢为,看着倒更像是叶易安的手段” 虚生说完,也未等清云发表意见便微微阖上了双目。 人至穷途有何事不敢为?清云虽对虚生监观这番话有些不以为然,但又素知他最善观人,且出言无虚,一时心中也有些摇动, 莫非是叶易安勾结天机谷余孽共同作案?但昨夜好几个胆大的目击者可都一口咬定凶手只有一人,纵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面相与叶易安也绝不相似。 虚生刚刚挤走虚谷接任监观,襄州城内便发生如此修行者为恶的大杀案,随后上观老巢还遭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件凶案若是不破,虚生这新监观的脸面往那里搁? 作为虚生的头号心腹,此事他实是义不容辞,只是这案子委实太过于扑朔迷离。 正在这时,房门处传来剥啄叩门之声。进来的正是适才与清云一起去盘查叶易安的那个道人。 “明玉,何事?” 那号为明玉的道人脸上有些小激动,“启禀观主,适才与清云师叔回来后正轮着我值守丹元镜,此前叶易安显现丹力护盾时分明驱动了丹力,但丹元镜上却全无显现,更无标注” 脸色一变的清云霍然站起,“好贼子,果然有鬼。我这就将他擒回严审” 清云身子方动便被虚生给叫住了,“他既与方启杰在一起,此时将他擒回,又无确凿证据,方竹山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方竹山又如何,不过一普通人罢了,有何可惧?” “行事时若不能一击必杀,又何必盲动?”清云性情暴烈,那虚生看来涵养极好也未计较他言语上的冲撞,“世人皆知方竹山出身于世代奉儒守官之家,却不知三十五年前方家也曾出过一个好慕修行的忤逆子,更不知这忤逆子乃是在紫极宫受的道箓。虽然此人早已被方家逐出家门,但血脉之亲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听到紫极宫三字,清云双眼猛然一缩,瞬时间凌厉如刀。明玉则是满脸震惊中隐有惧色。仙居于长安玄都观的大道正虽有总领天下道门的职衔,但却有一处道观以及观中道人却是他也管不到、不能去管的。 紫极宫——立观于长安宫城,独占天家大小法事,乃当今天子亲奉之宫观,观中所有道人之道箓亦由天子亲授之。每一道人衣食及香火月例皆等同于翰林院中诸位供奉翰林。 虽然以“宫”为名,虽然这处所在可谓毫无声名,甚至出了道门就连知者也是寥寥,但若论地位之尊贵,实为天下第一观。 若只是尊贵决不至于让明玉脸上现出惧色,实是自国朝初年至今,百年光阴的冲刷虽然依旧洗不掉笼罩在紫极宫上的重重迷雾,但有一些东西依旧是不可避免的泄露出来。 如今在道门之内,即便是普通神通道士也知道紫极宫有着一个要命的职责——监查道门。 虽然同根而生,但在朝廷的制度设计上,紫极宫对于道门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天敌克星,好在传说中他们的人数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出身于紫极宫的道人都份外让人忌惮。 也就是听说这个内幕之后,明玉方才恍然大悟于前虚谷监管为何落得如此凄凉下场。方竹山有这么个兄弟在,纵然历经时间流逝后护短已成为习惯的道门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在紫极宫供奉道人与一个州观监观之间做抉择,其结果还用问吗? 面对神秘的紫极宫,在它的庞然威压面前,清云的怒火与狂傲虽然内敛的深沉,却绝无一丝惧色。反倒诡异的更多出了几分似乎并非针对于叶易安的凌厉战意,“那叶易安……” “再有十多日本观的丹元镜也就该提升威能了,与其将他抓来严审,何如隐于暗处细查,再狡猾的狐狸也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是”事情说完,清云与明玉正要退出时,身后传来虚生淡淡的声音,“派人去叶易安的籍贯地好生查查,襄州发往辰州州衙的那份言无心协查公文亦是出于叶易安之手。此人……殊不简单” 这个消息清云还是第一次听说,闻言身子一震。 因为那份协查公文而引出了魔门哈德木等人,又因为他们方才知道虚谷去位,这才有虚生接任监观之事。 甚至可以说,广元观这次的监观易主直接就源于那份协查公文。虚谷失之于它,虚生得之于它。 接任以来,尤其是真一观虚静都管带人撤回之后,虚生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压着关于鹰面人的调查——他不想听到太多为虚谷鸣不平的声音。但现在,因为这个疑点重重的叶易安,虚生终于要发全力了。 遵从方竹山的嘱咐,叶易安搬到了刺史府中暂居,就住在小胖子所在院落的厢房内。 当夜晚饭时,从州衙回来的方竹山带着一脸倦色而来与叶易安小饮了几杯,叶易安知道这是他笼络人心的小手段,却把个小胖子激动的了不得——老爹给他朋友面子,这就是他最大的面子。 三人正和乐融融的吃酒闲话时,门房带着一个急匆匆的公差进来报信,言说距离州城极近的城郊处刚有人作祸,动静闹的极大,如今州城外西北角整片天都被火把映红了,百姓惶恐难安。 昨夜连着今夜,一听到又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祸,素来在属下及百姓面前极重风仪的方竹山也忍不住勃然而怒,“还不速去捕人,传语雷云,今夜若再让那贼人跑了,本官的刑杖须不饶他” 报信公差脖子一缩,怯弱声道:“地方里正一谴人来报,雷都头不及召全人手就带着当值的捕快即刻赶过去了,只是那些做祸的贼子颇不寻常,是以才命小人前来报信” 这时节公差越解释,方竹山愈怒,正在他的叱喝将要出口时叶易安轻轻的插问了一句,“雷都头是老成持重人,既然谴你来此必有因由,那些个作乱贼子有何异常?” 真仗义!报信公差满是感激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急忙声道:“作乱的实非普通贼子,小人等分明已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那两个贼子却突然放出一闪光飞剑,继而人就踩在剑上飞上了天,实在擒他不得。雷都头说这是精通幻术的邪法方士,是故命小人来禀知使君” 报信公差话音方落,就听屋内一片哗啦声响,拍案而起的方竹山怒火攻心之下将布满菜肴佳酿的小几都给踹翻了,“广元观无能,贼道士欺人太甚” 怒火之中,方竹山急令报信公差即刻前往广元观。 报信公差如蒙大赦的走后,怒火并未稍歇的方竹山转过身来指着满脸同仇敌忾神色的小胖子,“你也去,告诉那些无能贼道,你是我方竹山的儿子,今夜就盯死在那里,若是再让贼人跑了,仆与他广元观绝不罢休” 小胖子嗷嗷响应,一蹦三尺高的正要出门时却被叶易安一把拉住了,“使君大人不可,贼人是否退去仍未可知,少公子身份尊贵,万一……” “师父放手,小爷不怕。广元观贼道辱我父子太甚,小爷跟他们没完”白天里三阳生药铺后院中清云对他的无视再次涌上心头,旧仇加新恨,热血冲头的小胖子恨不得要蹦上天去,但在叶易安的手下,他的蹦跳却只能是徒劳。 “那你去” “在下也不能去,当前护卫刺史府才是在下之第一要务” 闻言,悚然而惊的方竹山迅速冷静下来,两月前府中遭贼子祸乱的情景顿时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如今叶易安可是他身边唯一能用的修行者了。 方竹山以手抚额深深看了叶易安一眼后,也无废话,喝住小胖子后便急急往后宅行去,无论如何,上次因贼人作乱昏阙过去的老夫人那里再出不得半点差错了。 刺史府后宅,方竹山一家围着老夫人聚于一屋之内,为防意外大开着的房门外,叶易安挺身而立。 他的脸色沉肃端严,他的眼神锐利无畏,他的身体虽然瘦削,但腰板却挺的笔直,宛若激流之磐石、危崖之青松,虽雨狂风急,吾一身挡之。 此时此刻,叶易安再不刻意收敛身为修行者又经黑狱磨砺出的气势,在屋内煌煌灯树的映照下,整个人恍然如破鞘而出的绝世名剑,散发出逼人眼眉的璀璨光华。 看着叶易安的背影,小胖子双眼直冒金星,方竹山等人无形中安心不少。 其间,小胖子的生母方夫人轻轻碰了碰方竹山,继而又用眼神点了点叶易安,虽然一句话没说,方竹山却清楚明白了他的意思,重重点头以应。 于是,方夫人看向叶易安的眼神里就有了几分慈祥,夫君安排叶易安辅佐儿子的打算她早已知之,虽然前两个月丫头们也曾从市井间的议论中学说了这个年轻人的不凡,但她毕竟未曾亲见。 这一刻,亲眼看着这样锐利到甚至让人有些心生寒意的叶易安,方夫人终于放心了,回看夫君方竹山的那一眼里愈发多了几分浓厚的柔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危崖青松,激流磐... 自三阳生药铺退出后,清云直接回到了广元观。前虚谷所住的房间内现在已然换了主人。 清云进来时,面相在四旬左右的新任监观虚生刚从蒲团上起身,虽然静修了个多时辰,眼眉之间的疲态依旧未能尽褪。以他的修行境界居然会出现这种状况,足以说明此前其丹力的损耗到了何种地步。 广元上观,膳堂……该死的! 目睹此状,清云知趣的什么都没提。 虚生随手点了一张胡凳,“坐,叶易安那里去过了?” 清云坐下后腰板依旧挺的笔直,“是,清风当日说的不错,叶易安的身形确与两月前坠崖的男子极其相似。但我适才勒令他显现了丹力护盾,毫光是为碧色,从碧色的澄澈与圆融程度来看,确认其修行境界刚入灵丹期未久,尚在第一重天入门处徘徊” “此外,关于他的行踪,他昨夜当在云溪与州衙方竹山的儿子一起鬼混。也正是因为有那个纨绔在,不便于直接将叶易安擒回观中严审” 对于拥有术法的修行者而言,行踪实在太容易作假,但修行境界与丹毫的颜色却万难作伪。听清云说到后半部分时,虚生脸上的神色动了动,“灵丹期灵明境界,以此修为确实不足以击杀阴无咎四人,况且用的还是无法偷袭的符箓术。只是阴无咎等人刚要伏杀他便转眼身死,若非是他所为,又有何人?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清云静静听完后摇了摇头,“他有杀阴无咎之心不假,但他却无这样的本事。昨夜在三江客栈中杀人者当是另有其人” “他可有同党?” 清云再次摇了摇头,“据清风当日所言他是出身于凤歌山,凤歌山什么情形观主亦是了然于胸。林子月不在且不说他们肯不肯出手,便是整个凤歌山的所有战力一起用上,实也做不下这等事来。我以为,这还是天机谷余孽干的好事” 对此判断,虚生沉吟良久后方才缓缓声道:“先是在三江客栈杀阴无咎四人,继而于我上观下毒。天机谷余孽或许有这手段,但本观留意陈方卓已久,其人机变有余而胆魄不足。杀阴无咎或有可能,在广元上观下毒……此绝非他之敢为,看着倒更像是叶易安的手段” 虚生说完,也未等清云发表意见便微微阖上了双目。 人至穷途有何事不敢为?清云虽对虚生监观这番话有些不以为然,但又素知他最善观人,且出言无虚,一时心中也有些摇动, 莫非是叶易安勾结天机谷余孽共同作案?但昨夜好几个胆大的目击者可都一口咬定凶手只有一人,纵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面相与叶易安也绝不相似。 虚生刚刚挤走虚谷接任监观,襄州城内便发生如此修行者为恶的大杀案,随后上观老巢还遭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件凶案若是不破,虚生这新监观的脸面往那里搁? 作为虚生的头号心腹,此事他实是义不容辞,只是这案子委实太过于扑朔迷离。 正在这时,房门处传来剥啄叩门之声。进来的正是适才与清云一起去盘查叶易安的那个道人。 “明玉,何事?” 那号为明玉的道人脸上有些小激动,“启禀观主,适才与清云师叔回来后正轮着我值守丹元镜,此前叶易安显现丹力护盾时分明驱动了丹力,但丹元镜上却全无显现,更无标注” 脸色一变的清云霍然站起,“好贼子,果然有鬼。我这就将他擒回严审” 清云身子方动便被虚生给叫住了,“他既与方启杰在一起,此时将他擒回,又无确凿证据,方竹山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方竹山又如何,不过一普通人罢了,有何可惧?” “行事时若不能一击必杀,又何必盲动?”清云性情暴烈,那虚生看来涵养极好也未计较他言语上的冲撞,“世人皆知方竹山出身于世代奉儒守官之家,却不知三十五年前方家也曾出过一个好慕修行的忤逆子,更不知这忤逆子乃是在紫极宫受的道箓。虽然此人早已被方家逐出家门,但血脉之亲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听到紫极宫三字,清云双眼猛然一缩,瞬时间凌厉如刀。明玉则是满脸震惊中隐有惧色。仙居于长安玄都观的大道正虽有总领天下道门的职衔,但却有一处道观以及观中道人却是他也管不到、不能去管的。 紫极宫——立观于长安宫城,独占天家大小法事,乃当今天子亲奉之宫观,观中所有道人之道箓亦由天子亲授之。每一道人衣食及香火月例皆等同于翰林院中诸位供奉翰林。 虽然以“宫”为名,虽然这处所在可谓毫无声名,甚至出了道门就连知者也是寥寥,但若论地位之尊贵,实为天下第一观。 若只是尊贵决不至于让明玉脸上现出惧色,实是自国朝初年至今,百年光阴的冲刷虽然依旧洗不掉笼罩在紫极宫上的重重迷雾,但有一些东西依旧是不可避免的泄露出来。 如今在道门之内,即便是普通神通道士也知道紫极宫有着一个要命的职责——监查道门。 虽然同根而生,但在朝廷的制度设计上,紫极宫对于道门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天敌克星,好在传说中他们的人数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出身于紫极宫的道人都份外让人忌惮。 也就是听说这个内幕之后,明玉方才恍然大悟于前虚谷监管为何落得如此凄凉下场。方竹山有这么个兄弟在,纵然历经时间流逝后护短已成为习惯的道门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在紫极宫供奉道人与一个州观监观之间做抉择,其结果还用问吗? 面对神秘的紫极宫,在它的庞然威压面前,清云的怒火与狂傲虽然内敛的深沉,却绝无一丝惧色。反倒诡异的更多出了几分似乎并非针对于叶易安的凌厉战意,“那叶易安……” “再有十多日本观的丹元镜也就该提升威能了,与其将他抓来严审,何如隐于暗处细查,再狡猾的狐狸也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是”事情说完,清云与明玉正要退出时,身后传来虚生淡淡的声音,“派人去叶易安的籍贯地好生查查,襄州发往辰州州衙的那份言无心协查公文亦是出于叶易安之手。此人……殊不简单” 这个消息清云还是第一次听说,闻言身子一震。 因为那份协查公文而引出了魔门哈德木等人,又因为他们方才知道虚谷去位,这才有虚生接任监观之事。 甚至可以说,广元观这次的监观易主直接就源于那份协查公文。虚谷失之于它,虚生得之于它。 接任以来,尤其是真一观虚静都管带人撤回之后,虚生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压着关于鹰面人的调查——他不想听到太多为虚谷鸣不平的声音。但现在,因为这个疑点重重的叶易安,虚生终于要发全力了。 遵从方竹山的嘱咐,叶易安搬到了刺史府中暂居,就住在小胖子所在院落的厢房内。 当夜晚饭时,从州衙回来的方竹山带着一脸倦色而来与叶易安小饮了几杯,叶易安知道这是他笼络人心的小手段,却把个小胖子激动的了不得——老爹给他朋友面子,这就是他最大的面子。 三人正和乐融融的吃酒闲话时,门房带着一个急匆匆的公差进来报信,言说距离州城极近的城郊处刚有人作祸,动静闹的极大,如今州城外西北角整片天都被火把映红了,百姓惶恐难安。 昨夜连着今夜,一听到又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祸,素来在属下及百姓面前极重风仪的方竹山也忍不住勃然而怒,“还不速去捕人,传语雷云,今夜若再让那贼人跑了,本官的刑杖须不饶他” 报信公差脖子一缩,怯弱声道:“地方里正一谴人来报,雷都头不及召全人手就带着当值的捕快即刻赶过去了,只是那些做祸的贼子颇不寻常,是以才命小人前来报信” 这时节公差越解释,方竹山愈怒,正在他的叱喝将要出口时叶易安轻轻的插问了一句,“雷都头是老成持重人,既然谴你来此必有因由,那些个作乱贼子有何异常?” 真仗义!报信公差满是感激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急忙声道:“作乱的实非普通贼子,小人等分明已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那两个贼子却突然放出一闪光飞剑,继而人就踩在剑上飞上了天,实在擒他不得。雷都头说这是精通幻术的邪法方士,是故命小人来禀知使君” 报信公差话音方落,就听屋内一片哗啦声响,拍案而起的方竹山怒火攻心之下将布满菜肴佳酿的小几都给踹翻了,“广元观无能,贼道士欺人太甚” 怒火之中,方竹山急令报信公差即刻前往广元观。 报信公差如蒙大赦的走后,怒火并未稍歇的方竹山转过身来指着满脸同仇敌忾神色的小胖子,“你也去,告诉那些无能贼道,你是我方竹山的儿子,今夜就盯死在那里,若是再让贼人跑了,仆与他广元观绝不罢休” 小胖子嗷嗷响应,一蹦三尺高的正要出门时却被叶易安一把拉住了,“使君大人不可,贼人是否退去仍未可知,少公子身份尊贵,万一……” “师父放手,小爷不怕。广元观贼道辱我父子太甚,小爷跟他们没完”白天里三阳生药铺后院中清云对他的无视再次涌上心头,旧仇加新恨,热血冲头的小胖子恨不得要蹦上天去,但在叶易安的手下,他的蹦跳却只能是徒劳。 “那你去” “在下也不能去,当前护卫刺史府才是在下之第一要务” 闻言,悚然而惊的方竹山迅速冷静下来,两月前府中遭贼子祸乱的情景顿时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如今叶易安可是他身边唯一能用的修行者了。 方竹山以手抚额深深看了叶易安一眼后,也无废话,喝住小胖子后便急急往后宅行去,无论如何,上次因贼人作乱昏阙过去的老夫人那里再出不得半点差错了。 刺史府后宅,方竹山一家围着老夫人聚于一屋之内,为防意外大开着的房门外,叶易安挺身而立。 他的脸色沉肃端严,他的眼神锐利无畏,他的身体虽然瘦削,但腰板却挺的笔直,宛若激流之磐石、危崖之青松,虽雨狂风急,吾一身挡之。 此时此刻,叶易安再不刻意收敛身为修行者又经黑狱磨砺出的气势,在屋内煌煌灯树的映照下,整个人恍然如破鞘而出的绝世名剑,散发出逼人眼眉的璀璨光华。 看着叶易安的背影,小胖子双眼直冒金星,方竹山等人无形中安心不少。 其间,小胖子的生母方夫人轻轻碰了碰方竹山,继而又用眼神点了点叶易安,虽然一句话没说,方竹山却清楚明白了他的意思,重重点头以应。 于是,方夫人看向叶易安的眼神里就有了几分慈祥,夫君安排叶易安辅佐儿子的打算她早已知之,虽然前两个月丫头们也曾从市井间的议论中学说了这个年轻人的不凡,但她毕竟未曾亲见。 这一刻,亲眼看着这样锐利到甚至让人有些心生寒意的叶易安,方夫人终于放心了,回看夫君方竹山的那一眼里愈发多了几分浓厚的柔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那一笑的疑惑 尽管游,就近寻了一家素洁的茶肆,就着茶博士精心烹制的庵茶细看起薛五搜集的资料来。 薛五的确是很有能力,又兼地头蛇之便利,历时数月竟是生生把言如意到襄州的行踪多给挖了出来,竹纹纸上的记载很琐碎,流水账似的,他却看的津津有味。 在这份资料中,叶易安看出的第一个亮点便是言如意来襄州的时间。此前他为副都头时曾命辖下捕快对外乡人,尤其是江南西道辰州来的外乡人做过一次全城盘查。 根据当日的文报中说,言如意是两年多前来的襄州,但现在看来,那份文报上的资料明显不够精准。 据薛五的调查,其实早在此之前一年多言如意就曾到过襄州,并在三江客栈包房住了一个多月。虽然这一个多月中她究竟干了什么实在难以一一明查,但只是这个时间就足以让叶易安心中一动。 叶易安放下竹纹纸端起茶盏,眼神虽然透过雅阁半卷的竹帘落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心思却仍在言如意初来襄州的时间上打转。 两年多加一年多,堪堪就是四年有余的时间,算着这个时间,言如意第一次来襄州之时恰恰也就是活死人言无心刚刚进入黑狱的时候。 这是巧合?若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但言如意嘛……绝无可能。 如此就又勾起了叶易安心中早已存在的一个疑问,言如意是怎么知道言无心在襄州的? 说来,最后跟言无心接触的其实只有两个早已死去之人,那就是林子月的父母林如海夫妇。 言如意能如此准确的把握连道门都不知道的消息,难倒是林如海夫妇临死之前的传讯所致? 想想凤歌山顶林氏家祠前言如意诡异的上香举动,此事几乎确定无疑。 只是林如海与言如意究竟是什么关系?以至于临死之前他们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再则,笼罩在林如海身上的重重迷雾林子月究竟知道不知道? 或许,这才是叶易安真正关心在意之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师父,你也太不厚... 一盏茶喝完之后,叶易安继续埋头阅看,他看的很慢,将整份资料看完之后又发现了两件很古怪的事情。 按这份资料的记载,言如意定居襄州的两年多以来,去的最多的居然是两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地方。其一是城中各家书肆,这原也没什么,离奇的是她所购买的书里十成中有九成都是道教典籍,慨而言之,基本上凡是与道教有关系的书籍她几乎是来者不拒。 即便是与道门结仇并想要报仇,也不至于如此吧?言如意此举究竟是想干什么? 书肆之外的另一处地方则是鹿门山,不过言如意的目的地却并非山中的广元上观,而是与之截然在两个方向的孟浩然草庐。去的次数之频繁几乎到了每十天必有一次的地步。 “孟浩然”看到这个名字,叶易安稍稍有些出神,随即发生了一声饱含遗憾的太息。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这是十七年间诗仙之名轰传天下,刚刚被天子传诏进京的李太白大作。诗中第一句所言的孟夫子便是指孟浩然。 孟浩然是襄州山水幻化出的精灵,是这座城池、这片土地的神话,亦是这一方百姓永不厌倦的话题,其人早已化身为襄州的精神象征。叶易安自被师父收留后便从之学习琴棋书画,多年浸染下来,纵然其饱经艰难困厄磨炼的心性如铁,但似乎是隐藏于骨血深处的那一点文人情怀却从未真正泯灭。 相反,每当处境越是困厄之时,这份情怀便随之越发深挚,黑狱之中一千多个日夜里每天不忘诵诗便是这种情怀的显证。或许是因为,他也曾在内心深处渴望过只是做一个纯粹的书生,过一种寂寂寞寞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的简单却平静的生活。 因着这份虽然深隐却始终不去的情怀,叶易安也曾经渴望见一见这位名满天下自然风流的大诗客。可惜当他终于从黑狱中脱身之后并有此闲暇之时,却惊闻孟浩然已因诗家天子王昌龄的来访而纵情宴饮,食鲜疾以至于背痈复发而亡。 一代诗歌圣手就此溘然长逝!由是,身在襄州却未能与孟浩然一晤就成了叶易安心中一个不大不小,绝不会与人言说的遗憾。却没想到,言如意居然又与此扯上了关系。 孟浩然已于前年仙逝,他那知名襄州的孟浩然草庐亦已人去楼空,言如意却为何还往那里跑的如此频繁? 那里究竟有什么人或者事在深深的吸引着她? 抬头见天色尚早,左右无事的叶易安便拟往鹿门山孟浩然草庐一游。 出茶肆后还没走到城门口,却见薛五从后面追了上来,言说方小爷命人找他,找到后请其前往州衙相见。 这小胖子又有什么事? 州衙之中,小胖子居然独占着一间公事房,坐在那里看着公文居然是有模有样,但一见叶易安进来后顿时就没了正形。 “什么事不能回去说,这么急?” 小胖子安顿叶易安坐下后笑嘻嘻的亲手奉上了一盏茶水,“好事。刚刚有人来报备,是广元观请了十多个坟匠” 闻听此言叶易安的精神陡然为之一振,果然是好消息! 坟匠乃百工之一,顾名思义便是专为人挖坟的,人生大事无过于生死,生立屋,死居坟,坟墓从地址勘定到开挖,再到挖成,其间都有严格的禁忌与规矩。遵守这些规矩是风俗中对亡人必不可少的尊重,若非逼不得已,即便是修行者也不会主动破坏这样的风俗规矩。 因着这些禁忌与规矩,所以坟匠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挖都能干的。又因涉及到死人之事异常敏感,按此时之规定,凡在籍之坟匠接到雇佣之后必须往衙门报备,这原也是州衙监控地方刑案的众多手段之一。 一般而言,只要时间充裕些,一个墓穴用一个坟匠就够了,至多两人。再多坟匠们自己都不肯干了,摊下来的工钱太少,不合算。 广元观既要雇佣坟匠,自然是因为观中死了人。一次雇佣十几个坟匠,就算两个坟匠合挖一墓,广元观中死人当也在七八人以上。 韩继宗那毒药起作用了? 一念至此,叶易安便让小胖子找人去查城中大号水缸的售卖情况。 小胖子虽不解其意,还是遵照叶易安的吩咐出门找杂役去打问。 没过多久消息传回,约与坟匠来报备的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有广元观道人一并在市井中购置了六口最大号的圆缸。 道人之死不称为死,而是别称为羽化。羽化之后的安埋也不用棺木,而是用缸。即是将身死的道人以坐姿置于缸中,而后封闭缸口,此即所谓“坐缸”,乃道门之内特有的仪轨。但这种仪轨却非任何道人都能享受,唯有高道身死之后方得如此安置。 高道的标准实在有些模糊,按照时下道门通行的标准,也即唯有受戒正式获得道箓的道人才能享受如此待遇,似那等小道童是万万不成的。 州城之内的广元观中未闻有道人羽化之事,那么这些坟匠必然是为广元上观准备的,再结合那六口大缸,叶易安已可断定,昨日他冒险潜入广元上观膳堂的下毒已经开花结果,至少有六名神通道士倒在了韩继宗的毒药之下。 叶易安起身在小胖子的公事房内走了几圈,心思复杂。 可惜啊,这六人都死了,怎么最该被毒死的清云却是安然无恙。 此时小胖子已经明白事情原委,正自兴奋时却见叶易安神情间有些郁郁寡欢,凑上来问道:“师父,你也太不厚道了,怎么,死六个还不够。总不能指望着他们一次死绝吧?” 闻言,叶易安的眉头跳了跳,什么都没说。正在这时,叩门声中,都头雷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叶易安也在,雷云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亲热招呼。三人说了几句闲话后雷云便道明了来意。 早晨小胖子招呼过后,他一点没打折扣的派人把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在城中的产业给封了,没想到这两家反应甚速,一天还没过完他们便都派人找上门来,手中还拿着广元观新任虚生监观的亲笔信。 虚生虽则是管不到州衙的道官,但其毕竟是五品的品秩,且在地方拥有绝大影响力。纵然雷云也很厌烦广元观的道人,但接下虚生的信后仍难免心中打鼓,便来向始作俑者的小胖子拿主意。 “好歹也是个正五品,怎么倒为两家商贾求情,还用上了亲笔信笺,这虚生的脸面也太不值钱了”小胖子骂了一回后径直对雷云道:“别理会这不要脸的老货,州衙的事情还轮不着他来插手,只要你雷都头行事靠得住《大唐律》,该封就接着封,封死他们这群有眼无珠的鸟人” “咱州衙办事自然是要依着《大唐律》的……” 不等面带苦色的雷云接着往下说,叶易安拦过了话头,“罢了,方主事你也别为难雷都头,既然虚生监观的亲笔信笺都到了,这面子不能不卖。解封了吧” 雷云欢喜,小胖子愕然,却听叶易安继续说道:“解封之后雷都头让那两家的掌柜给传个话,既然要在襄州地头上商贾贸易,那地方靖安之事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每家派三十个弟子到州城襄助靖安总不算难为他们吧” 闻言,雷云不解,“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是……” 叶易安为之解释之后,雷云嘿嘿一笑,“正发愁若是再遇上邪法方士作乱不好应付,这就有人送上门了,叶兄弟放心,除非他们别在襄州这一亩三分地上捞钱,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揉搓他们,这事情老哥拿手!” 相视之间,三人俱都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政教合一,人间天... 有虚生监观的亲笔信笺,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两处产业迅即解封,但这两家的掌柜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出了州衙后迅即便往广元观请见虚生监观,恰巧清云也在。 听完事情原委,虚生沉吟了片刻,“既是州衙要人就给他们” “啊!若按雷云所言抽出这么些人来,那追剿天机谷余孽必然再难兼顾……”两个托名为掌柜的红枫小筑及兰山精舍弟子边口中叫苦,边将目光投向一边站着的清云。 虚生不再多言,亦将目光投向了清云。 清云面沉如水,看不出他的心思,“你们先出去,稍后我自会为尔等分说” 与始终都是和煦的虚生比起来,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其实更忌惮如今直接管着他们,且脾性中隐有暴戾的清云,见他发话便也不敢再做多余口舌,苦着脸出去等消息了。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了两人。虚生淡淡的问了一句,“本观的心思你可明白?” 清云略一躬身,“是。以城中产业为根底要挟散修界中门派,这原就是叶易安最先耍弄出的手段,此次如出一辙,亦必然是他在暗中操弄。目的自然是为了打乱本观一统襄州修行界的计划,保全陈方卓等天机谷余孽。既然如此,索性便遂了他的心愿。陈方卓已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但得喘息之机,焉能不一会叶易安?” “只需盯死了叶易安,或许陈方卓也就唾手可得了。只要二人相会,便是叶易安亦可当场格杀,届时,便是方竹山也说不出什么了” “你见的明白”虚生微一颔首后稍稍沉吟了片刻,“统一襄州修行界的事情太过于晃眼,若是能快刀斩乱麻也还罢了,偏生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实在无能,天机谷之事拖的太久了,迟则生变。若再有有心人居中操弄,则后果更加难测。借此机会变一变未尝不是好事” 清云无言,因他低着头,也无法从眼神及神情间窥知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现今叶易安是住在方竹山府中?” 清云点头称是。 “将方府盯紧了,但有发现陌生人入住其中即刻报我。至于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就按你适才所言交代着办吧” 清云恭敬的退出虚生的房间后,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那两个等候之人立时便围了上来。 清云引着两人远远离开了虚生的房间,目光投向渺远的天际,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你们即刻回山传信给两位门主,州衙那边先无须理会,当务之急只在集中力量尽快剿灭天机谷余孽” 或许是心神难定,又或许是用力太过的缘故,清云的声音中有着丝丝掩饰不住的暗哑。 “不给州衙调拨人手?那……本门在城中的产业……” 清云霍然转身,逼视着两人的目光里隐隐似有火苗闪动,原本深隐于内的暴戾无所遮掩的涌涌散发,化为清晰可感的凌厉杀机。 那两个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只觉全身森冷,在清云满是杀意的眼神逼视下,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头也深深的低了下去。 “事有大小轻重,尔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剿灭天机谷余孽,其他的待办好这件事后再说不迟。怎么,你们是信不过广元观?还是信不过我?” 来自于清云身上的威压益盛,两个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已是噤若寒蝉,“不……不敢” “回去告诉你们门主,这件事情已经拖的太久,是到该了结的时候了。都把养寇自重这样的小心思给我收起来。凡修为在灵丹期以上的弟子尽数集结,捕杀天机谷余孽的同时仔细着我的传令,传令一到不得有半点折扣违背。襄州修行界一统乃是大势所趋,谁敢不听令行事,天机谷的现在就是他的明天,届时勿要怪我言之不预。去吧!” 说完,清云没再看脸色苍白急退的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复又将目光投向了渺远的天际。 今日天气大好,黄昏时分,天际云映斜阳联为火烧之势,一眼看去,空中似遭血染。 清云久久的凝视着这残阳如血,渐渐的,因悍然违背虚生之意愿而生出的恐惧不安消失一空,胸中涌起的是无尽的畅快,还有那虽淡却让他整个人为之升华的圣洁。 一统襄州修行界,终于再无遮掩的将这句话说出来了!这是,但绝非他真正的全部目的,亦绝非终点。 六百年传承,道门,承载着无数人信仰的道门,其最终的道路必然是一统八荒,平灭一切异端,在这人间之世中为虔诚的信众们建立起梦想的天国。 政教合一,人间天国! 六百年前头扎黄巾之太平道先贤未尽的大业自有我辈奋起继承,六百年前五斗米道的遗憾自有我辈来证圆满,四百年前天师道席卷江南却功亏一篑的遗恨自会在我辈手中了结。 自五年前张九龄去相,李林甫接任首辅相公以来,李唐那蛊惑人心的盛世已不可避免的走向了终结,如今,就连代表着无限辉煌的“开元”年号都已废除。 逆君倦政纵情歌舞,奸相当权口蜜腹剑,朝政日昏,百姓生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趋艰难,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印证着引路者的点悟——时机将至,这是道祖赋予你的宿命与无上荣光,当人间天国的大门经由你手多开启一分,便是你踏上永证大道之时。 舍身修行成就一人之金丹大道,与舍身于解除亿万信众疾苦,成就永恒人间天国,孰小?孰大?孰轻?孰重? 注视着如血的残阳,引路者当日给予他的点悟之言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荡,尽管清云对于引路者的点悟之言早已铭心刻骨,但每每于暗夜或无人处回顾时,却从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畅爽快意。 微微的阖上眼睛,清云一切的纷扰杂念与诸般情绪都在那不断重复回荡的点悟之言下消散一空,当这点悟之言在他脑海中经过多次反复回荡后激响为占据一切的洪钟大吕之声时,就连体内的满腔血热都跟着热起来——让人战栗、执迷的狂热。 属于他觉醒的时机已至,他再也不用像同道者那般继续坚忍待时,从此刻起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行动,至于行动后的结局会如何,一切自有高居于三十三天之上的道祖做出最终的评判与裁决。 这……才是属于他的金光正途,修行大道。 许久许久之后,清云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虚生所居的经房时,眼中倒映着如血残阳的狂热已化为摒弃一切的决绝。 这个总是做出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实则贪恋权势,首鼠两端的败类,在觉醒时机到来之际绝不容你再次反复。 至于叶易安……当这个面色苍白,满身疑点重重的青年浮上脑海时,清云摇摇头将之甩到一边。不过一无关紧要的跳梁之辈罢了,这时候怎么会想到他? 念头一闪而过,清云紧了紧手中自袖里乾坤取出的那件物事,强行控制住因为狂热而微微战栗的身体后,一步步向虚生所在的经房走去。 这一刻,他踏上了自己的金光正途,修行大道 这一刻,他坚如磐石,无所畏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事物反常,必有妖异 州衙小胖子公事房中,与小胖子说了一会儿闲话的叶易安正准备走时,雷云谴了一捕快来报信,言说那两个掌柜出了州衙后并未回商贾贸易行,而是去了广元观。 他们是去找清云了,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并浮现出清云那张脸时,叶易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又说不清楚。 小胖子还要继续在州衙熬时间,叶易安便自先回,路上这个念头一直盘绕不去,待进了方府大门正遗憾着住在此间实是白白浪费时间而无法修炼时,脑海中蓦有一道灵光闪过。 清云,盘查,丹元镜……刹那之间,叶易安便醒悟过来不对的地方究竟是在那里。 昨日三阳生药铺居所中清云曾盘查于他,他的深碧丹力护盾可谓毫无破绽。然则正所谓百密一疏,当时他却未曾想到因为有红雪镜在身,这次驱动丹力护盾就难被丹元镜查知,更别说标注了。 从言如意处要来红雪镜原本就是为了在城中使用术法时不被丹元镜查知,却没想到正是因为红雪镜对丹元镜的遮蔽,居然给他留下了一个如此之大的破绽。 他如今已不在州衙任职,身份上只是一个普通散修。广元观之所以不敢动他,他所依仗处一则在于自觉没有留下足以让广元观追缉他的把柄;二则是方竹山。 其实这两个依仗又是合二为一的,若没有方竹山的存在,以他一个无门派作为依靠的普通散修,即便没违反道门的规矩,广元观若要捕他又有何难?这样的事情他们难倒做不出?之所以没做只是因为顾忌方竹山罢了。 相反,作为散修,他若违反了广元观的规矩,对他有管辖之权的广元观要捕他时,便是方竹山也不好说什么了。 身为长居人间世城池中的散修,却身怀能遮蔽丹元镜监控探查之物,只凭意图不轨四字,也足以冲撞道门的规矩了吧。 如此说来,广元观现在其实已经有了捕他的理由,且这理由足以能堵住方竹山的嘴。 既然如此,广元观,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清云为什么没动手?是他们没注意到丹元镜这一次的异常,还是……别有所图? 叶易安从来都不是心存侥幸之人,以丹元镜对道门的重要性,以清云昨日对他的态度,第一种可能根本不存在。那就只能是第二种了。 能动手却不动手,清云究竟在等什么?他图的又是什么? 走进方府大门时,叶易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此后数日,叶易安一步未出方府大门,自闭于房中悉心揣摩第二层《蛹蝶秘法》及其丹力运用法门的精义。第三天午后忽闻外面有吵闹之声,他原拟不予过问,孰料那声音竟是越来越大,遂走出去问了一个过路的府中下人。 据那下人言说,府门前不知怎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讨饭花子,死缠着不走也就罢了,还闹腾的厉害,若非顾忌着刺史府的观瞻,定要将其腿给打断。 听了下人的描述,叶易安立知这正在闹腾的讨饭花子必是天机谷弟子无疑。这厮倒是好手段,居然能查知自己住在了刺史府。 想了想,叶易安终究还是出了府门。 府门前,刺史府下人远远的围成一圈边冷眼看着讨饭花子打扮的天机谷弟子的闹腾,边等着捕快的到来。 叶易安径直穿过圈子来到天机谷弟子面前,弯腰往豁口碗里扔铜钱的同时低声道:“此地极有可能已遭广元观监控,设法速走,勿要引狼入室” “这两日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精锐尽出,追剿也是越来越急,我等危在旦夕只能冒险往人群稠密处转进,天机子正在城外红树林,务请叶都头一会”天机谷弟子语速飞快的说完之后,伏地向叶易安连连叩首,似在感谢他的施舍。 叶易安没有转身,面色如常的重新回了刺史府内,只是他的心情却远没有脸色那般平静。 回到屋内,叶易安边踱步边心思急转不休。 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真狠的下心放弃城中的产业,放弃他们的药石与钱财来源,放弃一个散修门派立派的根基? 这绝无可能! 但他们现在干的事情却又该怎么解释? 太反常了! 叶易安停止踱步在胡床上坐下来,做了一番凝神定思的功课使心绪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开始重新回顾整件事情始末,意图寻出反常举动背后的原因。 如今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已经化身为广元观的仆从打手,他们反常举动的根子只能是在广元观身上。 换而言之,是广元观在授意他们无视州衙。 前任监观是被方竹山斗倒的,这个结果足以显示出方竹山的性格与能力。在此广元观与州衙刚刚握手言和的敏感时刻,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广元观都没有不顾忌州衙的理由。 这是叶易安早已考虑过的,也是他借小胖子出面,经由雷云之手故技重施的根本原因。法子是老法子,但在当下的情势下却是算定必然会管用的法子,然则这结果却是大出意料到南辕北辙的地步。 广元观究竟怎么了?或者说是如今执掌散修界的清云怎么了?完全不按常理行事,且还是毫无转圜举动的与州衙硬生生撕破脸,观其行事简直如同疯了一般的毫无顾忌,他究竟想干什么? 思忖许久仍然一无所获。自出黑狱以来这还是叶易安第一次完全把握不住一件反常之事的任何脉络。 因为如此,就使得要不要出城去见陈方卓变的异常难以决断。 半盏茶的功夫后,叶易安已有决定。 虽然现在去见陈方卓实属极其冒险的不智之举,但他还是决定去。 此番若是不去,或许就再也见不到陈方卓了。两人数次合作中也算有了些情分,如今其人落难到如此绝境,若然不见,叶易安总觉有些心中难安。 当然,这还不是他决定要去的根本原因。根源在于他希望能在见陈方卓的过程中搜寻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以帮助自己破除迷雾,进而重新把握住清云行事时的想法脉络。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与他相比清云实在太强大了,面对这样一个决然要不死不休的强敌,再多的准备再细致的了解把握都不过分,即便要因此而冒险,至少在叶易安看来亦是值得。 主意一定,叶易安便再无犹豫反复,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刚推开门就见到方竹山的贴身长随前来传话,言说府中来了一位远客,晚间设宴为其接风洗尘,方竹山着他定要准时与宴。 叶易安点头答应的同时,心底也有些讶异,方竹山其人素重规矩,平时若无大事绝不会在散衙钟声敲响之前回府,今天这个远客什么来头,竟能让他破例? 莫非这就是方竹山要为他引荐之人? 这些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叶易安便不再多想,经由一处僻静的侧门出了刺史府。踏出侧门之前他先已戴上了,而后在热闹的街市上多次试探都没探查到有人跟踪之后,方才选了一处穷巷直接遁出了州城。 襄州城郊红树林中,叶易安见到了陈方卓以及剩余寥寥的天机谷弟子。 面对狼狈到极处的陈方卓,两人的这一次相见实有恍如隔世之感。 或许是因为人在落难时更易动情,陈方卓对叶易安此时仍能来见,感动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但随后的信息交换中,两人却都失望的很。叶易安毫无隐瞒的向陈方卓说明了自己的举动与无奈。坦诚的神色与言语明明白白告诉陈方卓,他确实尽了自己的全力,但在广元观不按常理出牌的情况下,若想在极短时间内解除危机,实在力有未逮。 最终,叶易安在此时此刻能做的便是为疲敝的陈方卓等人提供一处藏身歇息之所。 不知为何,当说出那处无名小洲的所在时,叶易安心底隐隐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怅然。 陈方卓失望,叶易安也同样失望,因为他在陈方卓的介绍中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能解释广元观、清云的反常。 一点都没有。 两人之间的谈话不时被打断,这是因为陈方卓要不断起身离去查看红树林外围的警戒。 被追杀的久了不能不小心谨慎,尤其是这两天,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简直就跟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一般追杀的又狠又急,使他们很难获得较长时间的休息,短短两天里,本就寥寥的人员又硬生生折损了将近一半。 时至今日,天机谷已然名存实亡了。 交换完信息,两人俱都无言,良久之后,陈方卓方才苦笑一声,“两三个时辰了还没见到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贼子们追上来,莫非他们脚软了?今晚或许我们能在那无名小洲休整一夜,这好歹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闻听此言,叶易安心头一动。刚才他从刺史府出来时也未遭遇任何追踪,虽然省心省事,但却使其难以心安,因为这完全不符合他的预估。 在丹元镜上漏出了那么大的破绽,广元观即便别有所图而没有立即动手,起码的监控总该有吧,但却偏偏没有。 因为此事,叶易安对陈方卓的这句自嘲异常敏感,询问之后听过其详细的介绍后,叶易安心底开始生发出缕缕不安。 正在这时,有在外围警戒的天机谷弟子来报,因同样感觉到异常,适才他们冒险前出侦测,却没有丝毫发现。似乎这两天如疯狗般咬住他们的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之人突然之间一撤而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剑拔弩张,... 闻此消息,满脸惊喜之情的陈方卓赫然站起,急命再行细查,吩咐完后,激动不已的他索性离开了红树林亲自前出侦测。 叶易安看着陡然精神大振的陈方卓远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今天遭遇到的反常之事太多。事物反常必有妖异,现在的问题只是,广元观种种反常举动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目的? 尽管叶易安可算才思敏捷,遇事也喜欢动脑子,但任他蹙眉冥思苦想了许久,却依然未能找到答案,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苦思之中陈方卓回来了,脸上几乎都放出了光,他也带来了确实的消息,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追兵确实撤走了,走的非常突然而且干净。 简单的通报完情况后,陈方卓便向叶易安辞行,这是他苦熬许久之后换来的一线光明,现在,是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尽速回到后备基地了。 面对归心似箭的陈方卓,叶易安几度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开了口,“陈兄能否稍缓些时间再走?” 陈方卓诧异的看着叶易安。 叶易安尽量简洁的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广元观的举动太过反常,如此紧缩人手必有所图,而且料想其发动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作为广元观共同的敌人,值此非常时刻,正应就近密切关注他们的举动,或许能因此获得什么机遇又或变数也未可知。 就算不为机遇与变数。难倒天机谷就不想报仇?就甘心退缩于神农岭深处?身处那等已经与人间世完全脱离联系的深幽荒僻之地,没有了弟子补充,没有了药石及钱财来源,天机谷的复兴从何谈起? 叶易安的陈述极有鼓动性,陈方卓认真的听了,听完也不惜花费如今异常宝贵的时间思忖了良久,但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叶兄弟说的甚有道理,但对于我等而言,如今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至于报仇及复兴天机谷,只能留待将来了” 说完,陈方卓歉意的向叶易安笑了笑后遗憾的一声长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若此时只是我一人,不说广元观,便是刀山火海只要叶兄弟知会一声,陈某也陪你闯了跳了,虽死无悔。可惜,我不是……叶兄弟,见谅了” “是我强人所难了”叶易安再无多余啰嗦,肃容向陈方卓深深拱手一礼,“陈兄珍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陈方卓带着仅剩的天机谷弟子走出了红树林,夕阳已然落尽的薄暮中,他们的背影中有着无尽的疲惫、孤单与悲凉。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遥想从第一次听闻天机谷之名到此时此景,叶易安心底难免生出浓浓的感慨。 繁华落尽终成尘,从当初的襄州散修界最强者走到眼前名存实亡的寥落,争霸就是一柄锋锐的刀,成王也罢,败寇也罢,不同的结果背后,留下的都是无尽人头,淋漓鲜血。 别人的 或者……自己的! 这些感慨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当陈方卓等人彻底消失,叶易安转过身时,这份感慨便已被他深埋心底,重新充塞于心头的依旧是广元观,清云。 这次出来耽搁的时间终究还是太长了些,当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重新遁回襄州城时,天色已然由薄暮彻底黑定下来。 他修行者的身份只有方竹山父子知道,为避免在刺史府中引起不必要的惊恐,叶易安没有直接遁入府内。依旧由之前遁出城时的那个穷巷显现出来,而后融于夜色之中一步步向刺史府走去。 或许是盛世余韵,此时的达官显贵之家每有夜宴必定开始的极晚,饮宴的时间却很长,在歌儿舞女的助兴下力求通宵达旦之欢。 方竹山府的夜宴虽然不至于通宵达旦,但不到月上柳梢恐怕也难以开宴,时间尽有,所以心中有事的叶易安也并不急着回府,缓步之间脑海中犹在思虑不绝。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时,若非叶易安闪身的快,险险就要与一人撞上。 叶易安抬头去看那人时,那人也正转过身来对他怒目而视。 四目相视之后,叶易安低下头来,告罪一声后便低头继续前行,像极了城中那些性子懦弱怕惹事的士子书生。 那人见他如此,哼了一声后也未再与他计较,扭过头去继续向刺史府大门所在方向看去。 尽管转过街角后前方不远处便是刺史府,但叶易安经过府门前时就连目光都没有丝毫的斜视,更别说进府了。一路向前,径直走过刺史府转入另一处街角。 叶易安脚下不乱,面色亦是平静,心中却是惊涛狂澜,只因刚才差点与他相撞那人他认识——当日为围剿十二魔门徒众,他曾以州衙副都头的身份征召三派精锐,此人正是其中之一,虽然难以叫出他的名字,但其兰山精舍弟子的身份却是再不会错的。 脚下依旧没停的叶易安庆幸于自己的谨慎,正是因为这份谨慎他才会在出城以及回城时都戴上了言如意给的那副,也正因为如此,适才那个一心关注着刺史府的兰山精舍弟子才没将他给认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质朴之语却是金玉良言。 庆幸过后,诸多念头顿时狂涌而来。 此前消失的兰山精舍弟子怎么会到了襄州城中,还是在刺史府外?这里有什么事比追杀已入天机谷弟子更重要,甚至可以让他们付出不惜功亏一篑放陈方卓等人遁逃的代价? 适才的偶遇是巧合?还是预谋的行动? 是只来了刚才那一人,还是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的精锐都被调来了此地? 难道清云调人来此是为抓捕自己的? 叶易安如夜游的士子般将刺史府周围的街道乃至小巷都走了一遍,因心底有了准备,尽管天已入夜,他还是借着人家门前悬着的灯笼与零星灯火认出了不少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弟子。 人数并不算多,但位置却异常重要,几乎刺史府外每一条街道与小巷中都有两派精锐弟子在逡巡,实已将整个刺史府尽数纳入了监测之中。 看到两派布置出如此阵仗,叶易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多更深的疑惑也随之涌上心头。 可以肯定不是来拿他的。若要拿他,以他的修行境界,根本不足以让广元观摆出如此阵仗。 但眼前的这一切却明明白白的存在着,分明就是冲着刺史府而来。 顺理成章的,一个连叶易安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念头陡然涌上心头,因这想法实是不可能的疯狂,他的身子都为之激灵灵一颤。 广元观疯了,他们要……围攻刺史府,他们的目标是方竹山?! 恰在这时,周遭陆续响起了急促的鼓声,鼓声之中,襄州城内不同坊区的沉厚坊门相继隆隆闭锁起来,千门万户也随着鼓声闭门落闩。 几乎在很短的时间里,随着鼓声的号令,热闹的街市陡然一变为寂静,襄州也正式走入了暗夜之中,等待着几个时辰后再次被鼓声唤醒。 宵禁的时间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一波三折,水落石... 怎么办?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考虑,借着宵禁前坊鼓声声的喧闹,长剑啸,语声里带着丝丝颤音不屑说道:“你这遭大道正亲下法旨通缉的逆贼,时至此刻仍以此狂言欺人岂不可笑?贫道劝你莫做徒劳之顽抗,更莫要想着逃遁而走,否则伤及无辜时,只会益增你的罪孽” 清云将“伤及无辜”四字咬音极重,葛袍人适才的气势因此立遭重挫。 目睹清云紧盯葛袍人时如鹰般锐利,以及满溢着狂热暴戾的眼神,叶易安瞬时顿悟过来。 错了,他此前的想法全都错了,原来今夜清云悍然攻击刺史府为的根本不是方竹山,而是这个葛袍人! 堂堂一州刺史方竹山不过是清云用来胁迫葛袍人的人质! 葛袍人究竟是谁? 天家供奉道人还是遭大道正点名通缉的逆贼?这个问题此时注定无解了,因为在此刻此地,代表着敕建广元观的清云有足够的能力给葛袍人安上任何身份,他根本无能自辩。 清云话声方落,随着他一招手,又有十余道毫光闪过,光幕上空处陡然又多出了十多个身穿杏黄法衣的道人,驭器腾空,将光幕所在院落的上空彻底封死。 与此同时,下方处光幕四周又有数十个红枫小筑与兰心精舍的弟子从遁法中显现出来。 刹那间,广元上观、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共七十多个皆为灵丹期以上境界的修行者将葛袍人撑起的光幕密密匝匝围住,天上地下,水泄不通。 至此,情势又是一变,叶易安心神电转之间,只将目光紧紧盯住葛袍人。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时移势易,以变应变,此时,葛袍人的应对将决定着他的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人心之险,险于山... 围困虽密,敌人虽强,但以葛袍人真丹期的修行境界若只是一心想逃,未必就没有机会。 厚厚的帷幄之下,叶易安看到葛袍人回头,看着他的目光从方家人身上一一扫过。 看着他此时的眼神,虽然葛袍人未曾说话,叶易安却已明白了他的选择。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原来,纵然修行境界高到真丹期的修行者依然斩不断血脉亲情。 看懂了葛袍人眼神的同时,叶易安也已悄然驱动了丹力护盾。 “我去寻援兵,你告诉那葛袍人要慎用丹力,尽量坚持。还有你自己藏紧些,别死了”对小胖子吩咐了一句后,叶易安便不再理他,转眼过来紧紧盯住局势变化。 纵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到真丹期,在受胁迫行动受限的情况下也绝无能力硬抗这么多人的攻击,若无外力干预,其最终必死。因为无法割舍亲情,葛袍人的选择注定是个死局。 在这等形势下,叶易安即便留下也没有丝毫改变局势的可能,唯有跳出去,方才有搅动死水的可能,为此必死杀局留下一丝变数。 只是清云等人既已布下了如此严密的杀阵,光幕之外焉能没有禁制?面对禁制,他的潜行之术也难发挥作用,当此之时,唯有等,等双方交手时,希望那禁制能生出破绽来。 那时才是叶易安发动的时刻,真丹期的修行者其出手总不会让人太失望吧? 葛袍人将亲人一一扫视完毕后,转身过来面对清云时未发一言,其卓然而立的身姿中自然流露出虽入绝境却凛然不屈的傲然气度。 这一刻,叶易安相信了他的说法,这个葛袍人当是内廷供奉道人无疑。 一个如此骄傲的人纵然让他说谎也会为之不屑吧! 我不会逃,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要拿我,你来! 清云看懂了葛袍人无声的回答,心神大定的同时,双眼中的狂热开始勃勃燃起。 他亦无多话,就在眼中的狂热燃至沸腾时,并指如剑凌厉下压,高悬于葛袍人头顶的虚空巨剑顿时带着不绝于耳的龙吟向那光幕暴斩下去。 随着清云的发动,刹那间,光幕周遭法器旋飞,毫光乱射,除了支撑禁制的二十余人外,其他诸人皆紧随清云驭出法器向光幕狂攻而去。 攻击之多,攻势之猛,足称狂潮,霎时间,光幕上空激荡起无数道炽白深碧混杂的丹力流波。 面对如此狂猛的攻势,纵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入真丹期也难乍然承受,脚下连退两步之后方才将摇动不已的光幕重新稳住。 就在叶易安急盼葛袍人祭出大威能法器雷霆反击时,却见他稳住光幕后便开始手足并用的做出一系列动作。 虽然看不到葛袍人的口型,但其手掐指诀,脚踏罡步的动作却是叶易安再熟悉不过的。 葛袍人在行符,他修行的也是符箓道! 承受着疾风密雨般的攻击,葛袍人终于行符完毕,当那张飘出的符图自燃完毕后,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花厅所在院落的天空中,原本散浮于四处的云朵骤然如遭牵引般居中到一片极小空域,随即,片片云朵由白转黑的同时开始极速翻卷,最终化为一个幽暗深邃内旋不绝的云洞。 “谨守方位勿使逆贼逃脱,小心防护” 压着清云的沉声提醒,一声惊蛰般的雷声陡然在云洞最中心处炸响,响声未尽,这片天地陡然为之一亮,云洞中爆出一道粗如石磨般的霹雳闪电,下探之中又陡然化为一片细密如箭的密网电阵。 暗夜雷电,煌煌天威,霎时间,天地亮如白昼。 灼人眼目的电光中,密网电阵从天而降将整个花厅所在的二进院落尽数笼罩,一片凄厉的惨嚎声中,那些在光幕笼罩外的刺史府服侍下人纷纷倒地毙命,二十余个在灵通境界以下的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丹力护盾被电阵硬生生击破,浓郁的焦糊气息中,这些修行者也如刺史府下人般被当场击毙。 一符之危,引天动地,只此一击,便将清云带来的人手轰灭了三分之一。 符箓术法岂非只有金木水火土五系,怎么还有风雷闪电?这是什么符术?这些念头在叶易安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也顾不得心潮澎湃于这撼天动地的一符之威。就在光幕上空十多个神通道士为应对密箭电阵难以兼顾禁制,清云一方又是手忙脚乱的瞬间,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顺利的遁出了刺史府。 此前入刺史府时一个人,此时出刺史府时仍然一个人,出入之间局势的变化却已是迥然有别。 在远处一堵高墙的暗影中显现出来,叶易安边无声的遥望着刺史府,边在心中紧急盘算,现在他该如何破此死局? 陈方卓等人已遁入神龙岭深处,无人可用的叶易安虽然成功从刺史府中遁出,却无力破除死局。强摄心神使之静定下来后,心思电转之间,叶易安已然想及到一个重要关节,此时之襄州有能力破局的其实仅有一人——广元观新任监观虚生。 随着这个念头闪现,叶易安自然忆及适才在刺史府中他没看到新任监观虚生的身影,不管广元观有什么理由,围攻刺史府都可谓惊世骇俗之事,这么大的行动作为监观的虚生实在没有任何不出现的理由。 但他的确没有出现。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只是很短的时间后,叶易安陡然消失在高墙的暗影中。 宵禁后,白日里香客不断的广元观也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叶易安如魅影般穿行在各处殿阁之间,他留心此地久矣,是以很顺利就找到了监观所居的静室。 清素雅致的静室中空无一人,目睹此状,叶易安转身间驱动术法扑向鹿门山深处的广元上观。 深山中的广元上观在夜色中份外清寂,叶易安小心翼翼潜入其中,静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到一个神通道士之后,心神稍定,在丹力护盾的笼罩下向上观内唯一有灯火闪亮处摸去。 这是广元上观最后,亦是最僻静的一处偏院,很小的院子里香烟弥漫,满布香烛气息的空中漂浮着许多已化为灰烬的细碎黑色纸灰,数点长明灯的灯豆在夜风中摇动不止,为小偏院带来黯淡光明的同时,也为此间凭空点染出十分阴森幽冷。 偏院西角处植有一丛茂密的窝竹,无声无息潜入院中的叶易安看到那个值守神通道士后,即刻身形一转深藏于窝竹之后。 借助于竹枝竹叶间天然成就的缝隙,叶易安首先就看到了院中按七星方位摆放的七口大缸。 缸身硕大,缸口处俱都蒙覆着道门特制的黄裱纸,纸上遍布由艳红朱砂绘成的繁复云文。 每口缸前皆有细颈长明灯一盏,高足香炉一尊,焚烧过后的香纸余烬一堆,以及灵牌一面。 怎么会是七口大缸?当叶易安的目光落在天枢位的那口大缸,看清缸前灵牌上所写的内容时,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虚生的灵位,虚生死了! 霎时间,叶易安心中一片冰冷。 不管虚生死的时机多么可疑,他都已经死了,也随之断绝了叶易安破除刺史府死局的唯一希望。 诸天十道,路路断绝,现在怎么办? 就在他思虑急转以求另谋去路时,灵牌后的大缸上突有异常变动,因这变动极其微小,叶易安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细看才发现蒙着缸口的云文黄裱纸确实在轻颤不休。 叶易安眼神猛然一缩,此时一阵夜风吹来,随着长明灯愈发幽渺的摇曳,蒙覆大缸的黄裱纸突然被捅破,一只毫无血色的森白中泛着幽蓝的枯手缓缓探了出来。 暗夜山中,鬼火灵牌,再乍见到这样一幕,即便叶易安也不免后背猛然一凉,随后便涌起一股惊喜。 虚生没死! 屏气凝神之间,随着那只泛着幽蓝的森白之手继续上探,缸口蒙覆的黄裱纸彻底碎裂,最终一人完整的从缸中站了起来。 叶易安没见过虚生,但只看这人身上所穿的华丽法服已可判定其必为虚生无疑,按照道门的十方丛林制度,道人之法衣与朝廷官员们的官衣有异曲同工之妙,混乱不得。 在幽渺摇曳鬼火般的长明灯光下,刚刚从坐缸里爬出来的虚生活脱脱就是一个深渊恶鬼,全身的血肉似乎都已化尽,整个人只是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全身都如那只鬼手般,森白中泛着幽蓝,华美的法衣空空荡荡吊在身上。 看此情形,虚生分明是中了剧毒,虽然侥幸未死却也成了这般人形骷髅的模样。 难倒是自己上次在膳堂下毒的结果? 就在这时,却见仍然立于缸中的虚生突然驭出了一枚形如令牌的法器, 他发现我了? 叶易安刚欲迈出的脚步猛然一收,丹力驱动之下,身周一片玄黑的丹力护盾愈发幽暗。 形如道士作法时所用令牌的法器缓缓飘出,却看不到一点护器毫光,至此,叶易安已然看出虚生受创仍然极重,否则以他的身份,绝不至于驭器如此艰难到几乎难以为继的地步。 法器艰难飘飞,线路却不是朝向窝竹后的叶易安,而是那正在趺坐入静的值守神通道人。 直到此时,叶易安才看清楚这个值守道人原是他见过的,前些日与清云一起到三阳生药铺中居所盘查他的就是这个道人。 虚生究竟要干什么? 几个转念的功夫,令牌法器已经到了值守道人脑后。 在叶易安脸色微变之中,虚生驭出的令牌陡然加速下沉,重击在值守道人脑部。 值守道人何曾料到分明已经坐缸的虚生会死而复生?何曾料到身为监观的虚生会突袭于他?毫无防备之下,被令牌法器一击而中,仆倒于地。 或许是虚生伤势太重影响了法器威能的缘故,被击中倒地的值守道人居然未死,趴着身子扬起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看向虚生。 从叶易安的角度能看到这值守道人的眼神,惊讶、茫然,显然他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脸上枯干到已看不出一丝血肉,虚生的眼睛就份外显得大,他显然没料到自己偷袭出手居然没能一击而杀,面对值守道人这般的眼神,他有些尴尬,羞怒,不过仅仅微微一躲闪后,他的目光随即转了回来。 “监观……你……为什么?” 虚生没有说话,盯住值守道人驭动令牌法器又补了一击,这一回值守道人再也难以幸免,圆睁双目含恨而死。 收回法器后,虚生艰难的从缸中出来,缓缓挪步到值守道人的尸身前,枯瘦如鬼爪的双手插入头骨已然裂开的尸身中。 恍然之间,似乎鹰面人入黑狱时的景象再现,透过那只鬼爪般的手,值守道人的血肉精魂被吸噬一空,而虚生干瘪如骷髅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实红润起来,其皮下白骨上的幽蓝之光虽也由深至浅,但却无法彻底消失。 就在虚生吞噬那值守道人时,丹力护盾内的叶易安悄无声息遁出了偏院。 在偏院外远远显现出来后,尽管叶易安长吐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驱散心中那股寒意。长明灯火闪烁的小偏院幽渺阴森,恍若一只择人欲噬的凶兽。 若有可能,叶易安真不想看到适才那一幕。经过黑狱锤炼的他不是害怕恐惧,仅仅只是不想。 让他从内心最深处生出寒意的不是虚生的死而复活,也不是虚生丝毫不逊于魔门的手段,而是…… 暗夜之中,心思复杂难言的叶易安无声幽幽一叹。 人心有多深,有多险? 大千世界,凶名深著的凶兽何止千百,但纵然把这些知名凶兽都绑在一起,又怎及人的可怕可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轻轻的你走了,不... 刻意停留了一段时间,将这一点感慨也收摄起来后,叶易安踏步向小偏院走去,他的步子渐行渐重,脚步声也越来越急,带起推开偏院的门户时,配合着脚下的步伐,脸上已是一副急如星火的神情。 恰如他所料,偏院中已经恢复如常,值守道人的尸身不见了,地上干净的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血迹都找不到。 叶易安将正转过身来的虚生细看了两眼后,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惊喜神情,促声道:“在下叶易安见过虚生监观,贵观清云不知何故居然带人围攻刺史府,在下谨奉方刺史及内廷紫极宫虚相仙长之命请监观速速动身平复逆乱” 此时的虚生虽然脸色仍极苍白,但外表看来已无甚异常。转过身来盯着叶易安的眼神幽深难测,无可把握,“清云丧心病狂,本观亦为其暗算,刚刚才得脱身。你来时,虚相仙长可还好?” “虚相仙长神通广大,来时正见他一符灭尽二十余逆贼” “如此就好”虚生笑了笑,状极欢畅,但紧盯着他的叶易安却分明看到他的眼角处微微一蹙,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失望。 这神情及眼神变化都极细微,若非叶易安有刚才的经历打底,根本注意不到。 这厮什么意思? 难倒他与清云是一伙的?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本就满怀戒备的叶易安更提了十分小心,“监观,请” “清云此贼,百死不足以赎其罪,走” 眼见虚生驭器腾空,叶易安心下疑惑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时间宝贵,能不横生枝节最好。 孰料虚生腾空之后却未起行,“叶小友头前带路可也” 去刺史府还用带路?叶易安抬头迎上虚生的眼神,四目对视之间,全身骤然紧绷。 这是一个看来并无异常,但叶易安却印象深刻的眼神,恰与虚生此前以令牌法器偷袭那值守道人时流露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厮想对自己动手! 若非要破刺史府的杀局离他不得,叶易安此刻会毫不犹豫尽力攻杀祛毒未尽的虚生,哪怕为此冒些风险也在所不惜。 “监观说笑了,刺史府近在咫尺何须导引?监观神通无边,地位尊崇,在下能追随骥尾已是荣幸,焉敢僭越居前。监观,请” 闻言,虚生深深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叶易安微微低头,以极恭敬的姿势掩住了自己的眼神。 片刻后,虚生与叶易安一前一后,驭器向刺史府疾行而去。 由鹿门山驭器入城,远远看到刺史府上空仍有法器毫光闪耀时,叶易安悬吊着心为之一松,尽管其间的过程颇历曲折,总算还未来迟。 虚生从广元上观动身时还有些磨磨蹭蹭的不爽利,但此刻刺史府已然在望时,他却表现的比叶易安更急切奋勇。 甚至未与叶易安招呼一声,虚生已急催法器如流星般驭空直至刺史府最高处。 暗夜之中,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毫光的虚生虚悬于飞檐之上,背后一轮朦胧圆月,全套正装法服愈发将其衬托的庄严飘逸,恍若方降凡尘的天外飞仙。 “贫道乃道门襄州都提点、敕建广元上观监观虚生。清云丧心病狂,包藏祸心,先下毒谋害本观于前,继而围攻刺史府于后,已是罪不可赦。尔等还不速速停手,诛此逆贼!” 看着如此状如飞仙、道骨仙风的虚生,叶易安控驭法器停住前行的势子,而后更直接驭器下坠,重新潜入到暗沉夜色之中。 目的已达,实无必要再与虚生同道而行,因为那实在……让人恶心。 再则,不知是否天然生性的缘故,叶易安既不习惯,也不喜欢将自己弄的满身光环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虚生既然喜欢,那这风骚就让他独领了吧。 黑暗才是叶易安最为钟情的所在。 虚生的声音并不大,刺史府内却是清晰可闻,霎时间,叶易安便见数十道飞腾于虚空中的法器毫光骤然紊乱起来。 便在这时,一声急促的龙吟剑啸挟带着风雷之声逆空急上,那柄虚空巨剑法器上释出的毫光之盛便连圆月都为之失色。 势如雷霆,疾如闪电,这必杀之剑在许多人尚自茫然的眼神中当空斩落,斩向飞檐之上,斩向天外飞仙的虚生。 是清云! 被揭破之后却不赶紧遁逃,更无一句自辩,悍然出手便是竭尽法器之所能的必杀,这清云之行事果然够狠决。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清云已然出手,不可谓不快。但虚生却似早知他不会遁逃,必然拼死反噬般准备好了应对之道。 圆月之下,飞檐之上的虚生突然凭空消失,但其所驭的那面令牌法器却突然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暴涨成人身大小,而原本篆刻着许多奇形云纹的令牌之上也突然多出了一具道装法服的雕像,雕像的五官恰与虚生如出一辙。 这情形之疾变诡异就像是虚生整个人生生钻入令牌中化为了浮雕一般,看到这一幕从未见过的奇景,当日言如意对修行界的绍介瞬间涌上心头。 不可思议,虚生居然是个器修,那面令牌便是他的炼器。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拥有最多上佳天赋弟子的道门之内,敕建广元观的监观居然是个修行者中公认天赋最低的器修? 又有谁能相信,身为出家之人,被襄州众多信徒顶礼膜拜,终日谆谆劝人向善顺命的本州第一仙长居然是号称要以杀证道,逆天改命的器修? 如此多年,道门不可能不知道虚生器修的根底,而以一个器修者的出身能在道门内走到今天这等地位,虚生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只是在这一过程中,他究竟付出了什么,付出了多少? 刹那间,适才飞檐之上道骨仙风的虚生与此前广元上观中偷袭击杀值守道人的虚生两张面容,两种神情混乱的在叶易安脑海中翻卷,闪回。最终混融成一尊有着前后两张脸的双面雕像。 一面如春风化雨,道骨仙风;另一面却是鬼脸狰狞,择人欲噬。两张脸变幻不定,收取由心,需要那张就将那张取出来。 思绪发散至此,叶易安对虚生的戒备也已深深烙印到心湖最深处。 面对此人,再多的小心谨慎都不过分。 面对此人,纵然其舌灿莲花也绝不可信。 永远,永远也不要将后背留给他。 虚生的炼器令牌暴涨完成后即刻滴溜溜转动不休,清云气势磅礴的一剑斩上令牌后,其瞬间转动的速度更是暴增十倍不止,最终便以此等异常古怪的方式消解了清云势在必得的一击。 修行界中法器与炼器的差距在这一刻显现的淋漓尽致,尽管虚生毒伤未愈,清云又是全力一击,仍无法将虚生击杀。 一剑不中之后,一片呼啸声中,十余支道门制式法器松阳剑飞驭而来,将犹在转动不休的令牌团团护住。 此前由清云带来,驭器腾空负责禁制的广元上观神通道人们终于醒过神来。 此时纵然是个傻子都已看出清云大势已去,但让隐身于黑暗中的叶易安看不明白的是,清云却没有半点要逃遁的意思,仍在近乎徒劳的抓紧最后时间狂攻虚生。 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此时都已收回了法器,面对本州道门最有权势两位人物的内讧,他们都没有冒然插手其中。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分明是广元观内斗的斗法中。 虽然是势单力弱的一方,但悍然主攻的居然仍是清云,此时他的驭器攻击已然是完全不计丹力消耗的疯狂。 这厮是知道逃不了,也自知罪行太重不愿被抓捕后再遭凌辱,索性疯狂到底,至少求一个痛快解脱? 叶易安心中思量,眼神却未曾有片刻离开清云。 眼睛微微眯起,他的心跳也在逐渐加快,但身体却在暗影中藏的更深更稳。 恰如老练的猎手发现猎物已入困境时的沉着关注一样,此时此刻,天上地下,叶易安的眼中心中就只有清云。 他在等,等待可能到来的出手时机。 今天,他决不允许清云从此地生逃出去。 静静的等待中,蓦然,其势已成强弩之末的清云再次发动了不输于第一剑的凌厉强攻,气势磅礴,充满了一去不回、同归于尽的决绝。 受此吸引,此时刺史府二进院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空中法器激斗最烈处,唯有叶易安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只是盯住清云。 也就在这个瞬间,叶易安注意到了清云那微乎其微的一次侧首,以及他看向葛袍人的那一眼。 清云这极其隐蔽的一眼中流露出的是无限惊喜,以及让叶易安都觉悚然心惊的狂热。 清云……真的疯了! 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曾改变过,攻击虚生只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几乎就在心中转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暗影中的叶易安急速化静为动。 清云用心如此深沉,牺牲如此之大的一击必定非同凡响,两人修行境界的差距又大,为求谨慎,叶易安未曾驭器,而是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开始行符。 在清云完全不顾丹力损耗甚至会毁碎丹穴的狂攻下,剑器的斗法愈加激烈到了最。 就在这时,虚空中的巨剑突然急剧缩小,毫光也已化散消失的巨剑从天而坠。而下方的清云也就在这时折身向葛袍人狂扑而去。 今晚变生肘腋,葛袍人能支撑到现在实也到了能力极限,所以在大局已定之后便即收起了本就岌岌可危的丹力护盾。 此时葛袍人也如其他人一样关注着空中斗法的战局,待因天空巨剑突然坠落而将目光寻向清云时,清云距离他已是咫尺之遥。 当葛袍人看清楚近在咫尺的清云时,脸上瞬间浮现出的是一片死灰,也就在这时,周围开始出现一片惊恐欲绝的疾呼。 自爆凝丹! 清云要爆丹! 此时的清云面容已经完全扭曲,但他的整个身体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恰如他整个人从身体内部被点亮了一般,化身为比适才巨剑毫光更为炽亮的光源。 这么近的距离,无论驭器还是行符都已无法阻挡其爆丹了。 而以清云的修行境界,一旦其以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为代价的爆丹完成,不说在场诸人,便是整个刺史府也会在瞬间化为飞灰。 这是修行者以舍弃六道轮回为代价的终极攻击手段,也是绝大多数修行者绝不会用,甚至想都不会想到的手段。 虽然就如同刺破水球般,此时只要一个小小的攻击就能阻止清云用疯狂以不足以形容的疯狂举动,但……时间已然不够了。 纵使葛袍人此时再度撑起护盾,在清云这等级数的修行者悍然自爆凝丹面前,已然只是徒劳。 死亡近在眼前,不可避免! 花厅废墟内外,无人能够逃脱,无人能够幸免! 就在清云体内的炽亮已经将其五官都湮没时,就在即将丹爆前的刹那,数十道被压缩到极细极密的锐形火针毫无征兆的从虚空中显现出来,随即一窝蜂般刺入了清云体内。 如同胀满的水袋突然间开了数十个口子,几乎只是几个弹指的时间,清云体内已激压到最高点的炽亮便从锐形火针刺入处散溢一空。 这是世间最精美的焰火绽放时也无法比拟的奇景,当那数十道散溢出来的炽亮消失时,清云整个人也被化散的干干净净,干净的不留半点尘埃,就如同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红枫小筑弟子,兰山精舍弟子,广元上观神通道人心胆俱裂的看着这一幕,良久之后心驰神摇的心神才慢慢平复下来,继之以起的是无边的惊异。 救了他们,可谓是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只是一道元丹期入门级符术! 就是这一道变形的离火符抹去了清云,不仅抹去了他的今生,亦抹去了他的来世,彻底,干净,永远永远。 此前在襄州修行界呼风唤雨的清云,被抹去后消失的如此干净,干净到连一点尘埃都不曾留下。 惊魂甫定,鸦雀无声的花厅废墟内外,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 圆月朦胧,夜风拂动,众人瞩目中的弱冠青年一足踏于皎皎月辉之下,另一足则仍隐没在光明难及的暗影之中。 光明与黑暗的交汇使得青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愈发迷离难辨,唯一清晰的唯有那一双即便在黑暗中仍然清澈、明亮、灵动的眼,以及眼神中永不曾动摇改变的锐利与坚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叶易安,你被征召... 这是一个极好的天气,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今晨天色却已放晴,明亮的阳光洒照着雨后份外干净的襄州城,点尘不染,就连空气里都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 刺史府后院占地数亩的花园中,阳光、绿树、繁花,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遂使叶易安的等待也就不那么无聊。 这已是清云身死后的第三天,前两天中叶易安一步都没离开过刺史府,今晨起身未久便被召唤至此,而后便是静静的等待。 方家“逆子”、紫极宫内廷供奉道人虚相就暂时下榻在后花园的两间草庐中,叶易安等待的便是虚相的会见。 两天以来,尽管叶易安刚刚立下了对于整个襄州修行界而言堪称扶危定难的大功,但寸步未出刺史府的他却远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能将清云亲手抹杀固然是其念兹在兹的夙愿,但……他的死法却远非叶易安所期望。 他死的太快了! 快到一句话没留,更没有给予叶易安任何问话的机会。 与世无争,分明就是山野散修的师父为什么会遭遇道门的抓捕?“禁忌者”究竟是什么意思?抓捕的命令究竟是谁下达的?更重要的是,师父如今是死是活?若不幸仙逝,尸骸在哪儿?若依然健在,人在哪儿? 还有,当初将自己送往黑狱的那份文档中,与清云共同花押并签章为“清心堂主”的人又是谁? 这一切的疑问都随着清云的死而断了线索,也使得叶易安难以放开怀抱,纵情高兴。 哎,天道少全,天道缺一。世间事总是如此难得完美。 从面前那株犹自带着水气的繁花上收回目光,叶易安脑海中如水流石上般自然浮现出一句屈子《离骚》中经典而又俗烂的话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静静的将这句九年前早已熟诵于心的老话仔细咂摸了几遍后,于无声无息中,这两日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点点懒散与当尽欢时却难以尽欢的淡淡惆怅蓦然消散无形。 便在这时,一个青衣小仆到了叶易安所在的花亭处,言说虚相仙长有请。 沿着青石铺就的斜径向花园深处行去,走不多久,前方两个身穿杏黄道衣的人影映入眼帘。 其中一人正是广元观监观虚生,卸去正装法服的他多了几分随意,却丝毫无损那一身道骨仙风的气度。 两个迎面而来的道人中虚生是落后半步走在后面的,只看两人走位的前后顺序,叶易安虽未见过另一个道人,也知其必定来历不凡。 襄州城内的道门之中已没有人比虚生地位更高,能让他殿后随行,这个未知的陌生道人至少也该是真一观中三都以上的出身,只是不知他是否就是断崖之夜凭借一柄巨剑,先破飞来峰、再破千狼柱,第三剑便将言如意及自己斩落断崖的真一观都管虚静。 两人的神情间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们出现在此地,主动拜会虚相就已说明许多事情了。 想到这里,叶易安嘴角浅浅的出现了一缕笑容。 这两天他虽然寸步未出刺史府,但有小胖子这个耳报神在,却是什么消息都未有遗漏。自然也知道广元观可谓是一点都未得轻松。 短短数月之间,先是鹰面人来闹了一场,将广元观的神通道士杀的七零八落;继而又有广元上观膳堂内集体中毒事件,又死了一批神通道人;那些坐缸的神通道人还未曾掩埋,三天前清云围攻刺史府的逆乱事件又相继发生。 仔细想想,广元观还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到了极点。若非背靠道门这课大树,经此三事,广元观早该土崩瓦解了。 能在广元观流年不利的运程上稍稍发挥一点作用,叶易安感觉很满意,权当是替师父收了点利息吧。 对面而行的三人越走越近,叶易安带着唇角那缕若有若无的笑容先一步让到了青石斜径一侧,避道礼让的姿态做的极足。 当先那道人的目光从叶易安身上只是一掠而过,倒是虚生路过时稍稍停住了步子,“叶都头也是来见虚相供奉的?这两日忙的糊涂了,清云之事还未谢过叶都头,若有暇时不妨来我广元观小坐” “什么谢不谢的,监观言重了。能往广元观亲耳聆听虚生仙长得道真言,实是在下之荣幸” 虚生闻言,面容和煦的连道了几个“好”字,看着迈步要走时,却又极随意的问了句,“前几日清云恶行未彰时,听此逆贼言及叶都头曾往江南西道辰州发过一份协查公文,要求协查之人乃是言家邪修言无心,未知此事是真是假?” 叶易安未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此时不仅是虚生,便是前面那个适才经过时对叶易安无视的道人也已转身过来。 虚生脸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语音语速也与适才一般无二,“噢,叶都头因何确定言无心这妖孽就在襄州?” 虚生陪伴的未知道人虽未发一言,但那清淡却如有实质的眼神落在身上还真是不舒服的很,叶易安压制住想动动身子以避开那眼神的心念,开口道:“监观说的差了。在下若是能够确定,又何必要发此协查公文?” 说完,叶易安微微侧身直接迎上了那陌生道人的眼神,浅笑着续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日在下曾偶于凤歌山中听清风道长说及言无心最后现身之地乃是在襄州,入州衙后又经雷都头差遣负责黑狱越狱一案,因那越狱者以及另一名死在狱中的囚犯皆无姓名来历,无奈之下只能用笨功夫梳理数年以内在襄州失踪的外乡人,共查得三十八人,遂就发了三十八份协查公文,言无心只是其中之一,存的不过是侥幸心思罢了” 叶易安将来龙去脉解说的极仔细,虚生看了那未知道人一眼后也没再多问什么,三人就此别过,背道而行。 走了一会儿,那未知道人脚下不停的淡淡声开言,“此子便是清云作乱之夜大放异彩的叶易安?” “正是” “他是什么来历?修行境界如何?” “据其告身所载,他乃山南西道辰州人氏,后往凤歌山寻觅仙缘,而后下山入了州衙,极得方竹山赏识器重,如今虽已交卸了副都头职司,人却住在刺史府。至于修行境界,据清云亲身探查,报说其刚入灵丹期未久” “山南西道辰州人氏……”未知道人将这句话喃喃自语了一遍,“派人去辰州详查此子根底,不得稍有遗漏” “清云作乱之前已经派人去了,若是快,三五日间也该有消息传回了” 闻言,未知道人点了点头,又走了几步后,方才再次开口,“广元观接连出事,尤其是清云围攻刺史府之事后,本就负责监察山南东西两道道门的虚相插手襄州修行界已不可避免,这也是化解清云之事及你得以继续留任监观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此子既是方竹山的亲信,又曾救过虚相,还是一散修,此时又在此地出现。料来虚相选定之人就是他了,若然如此,你与他就成了打对台的两方,辰州那边即便查出什么东西当下也不可轻举妄动,只是这叶易安务必要盯紧,若能发现些什么事,不定那一日或许就有大用” 未知道人所言虚生其实早已想到,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恭顺点头称是而已。 “记住,清云之事未消散之前,不得轻举妄动。当务之急是整肃内部,并力保城池之内再不得有邪法方士作乱。至于散修界,暂时丢手出去也无不可,道门与紫极宫之间的纠葛已经绵延百年,在襄州暂时让他虚相一步也没什么,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虚生听完,再次点头间轻轻的补了八个字,“明让暗争,以待将来” 未知道人笑了笑,虚生能说出这八个字他也就不用再多言啰嗦的交代了,当下果然便不再多说,一路前行,最终从侧门处出了刺史府后花园。 另一方,叶易安正坐在虚相面前。 说来这只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但叶易安却并不觉陌生,静静的看着这个俗家名为方竹松的道人。 虚相眉眼之间有着浅浅的疲惫,想必这两日间他也真是忙碌的很了。 坐定之后,虚相也无寒暄,直接从袖中掏出了一面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符牌。 叶易安接过一手可握的符牌,首先就看到牌身正面篆刻的“羽林”二字,下面尚有“仁勇校尉”四个小字。 方今天下有负责御边的边军,有负责镇守地方的镇军,但能以羽林为号的有且只有一支军队,那便是顶着天子亲卫名号的羽林军了,此乃人尽皆知之事。 至于“仁勇校尉”好歹混过州衙的叶易安也不陌生,这是个正九品武散官的衔号,所谓散官便是只享受俸禄待遇,不任实职的意思。 依《大唐律》此时天下所有人等在身份上被界定为三等——官人、良人、贱人,官人与良人无需多说,所谓贱人指的是一应官私奴婢。三等人中,自然以官人的身份最高,俸禄之外还享有免征赋税徭役等诸多特权。 只看这面牌子的正面,分明就是一个证明官人身份的身份牌,与那些文官们腰间所配,由礼部统一监制的金龟、银龟什么的没有区别。 要说唯一特别的就是这个不起眼九品仁勇校尉的属籍实在有些显赫——羽林军还真不是好混的,其编制总共只有三千人,里面真可谓是权贵子弟多如狗,子爵男爵遍地走。 将牌子翻过来后才显示出真正的异常来,牌子的背面篆刻有一些在普通人看来古怪纽结的纹路,但叶易安凭借多年学习钻研的云文功底认出这些纹路乃是三字云文——紫极宫 叶易安将牌子看完之后重又放回了面前的小几上,而后抬头看着虚相。 孰料虚相却没再提牌子的事情,而是问了一个在叶易安看来极为空泛而又幽深的问题,“何者为道?” 什么是道? 这一问让叶易安的脑海异常活泛,许多个念头想法纷至沓来,但却是搅在一起混沌一片,想要张口时却只觉无言,想说的太多,却又自忖都无法说的清楚。 由是,叶易安深深的体味了一把言不达意,又或是不尽之意,尽在言外的滋味。 虽然无法与言,但见虚相一副定要等他答案的模样,叶易安也只能强自作答:“道可道,非常道” 闻言,虚相立时便笑了,笑的很欢畅,且并不让人尴尬。 笑过之后,虚相再看向叶易安时已是一脸肃容,“虽曰道可道,非常道,虽则人人皆可对道有不同之领悟,但勿要记住,道的有一层含义却是毋庸置疑,不可变更的” “仙长请言” “道乃天地运行之法则。日升月落,春种秋收,草木荣枯,生老病死,天地万物莫不各遵其法则而行,法则一乱,天下必乱” 此间之法则乃是指规律的意思吧,虚相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天地间万事万物之运行自有其不可也不应违背的规律,若强行违背或是逾越必然会导致混乱。叶易安听完未予置评,只道:“道长妙论,在下谨受教了” “若真觉得此言乃是妙论,就该牢记于心。于你而言更该记住,朝廷的归朝廷,道门的归道门,身为道门便不该插手朝廷该管之事,更不应存有一丝一毫僭越的野心,此乃铁律,不容有丝毫违背” 说完这些之后,虚相屈指轻叩,本是置于小几上的符牌立时若有托举一般,虚空浮起直入叶易安怀中,“经襄州刺史方使君举荐,由贫道考察核准,叶易安,从此刻起你被征召了。属籍羽林卫,授官正九品上阶,待礼部备案存档之后,官衣等一应杂物稍后自会送达你处,俸禄暂于襄州州衙支领。如此,你可还有何疑义?” 所谓征召,便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的意思,对此,叶易安还能有什么疑义?他不明白的只是虚相征召他究竟想让他干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个新身份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要知道,风险就更要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久别重逢,眉飞色... 叶易安的手指在符牌上轻轻抚动,“正九品羽林军仁勇校尉,拿了这个牌子究竟要干些什么?” “虽是属籍羽林,却是归属紫极宫管辖”虚相笑了笑,“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监测襄州道门的异常” 到这个时候,叶易安心头一个长久的疑惑终于开始显露出一丝真相了。此前他一直疑惑于道门的势力如此强横,朝廷该如何平衡与道门的关系?看来,这建立于内廷之中,天子亲奉的紫极宫就是朝廷应对道门的手段之一了。 “仙长能否明示的更详细些,何为道门的异常?” 虚相站起身来,负手于后缓缓踱着步子,“朝廷的归朝廷,道门的归道门。襄州道门任何有违于此的举动都属异常,都在你的监测范围之内。譬如那逆贼清云围攻刺史府的举动就是绝对的僭越。你需切记,无论任何原因,也无论道门有任何理由,他们都绝不能对衙门以及朝廷官员有任何不利之举动,这是不能触碰的铁律” 当初广元观还是前虚谷任监观时曾与州衙矛盾激化到撕破脸的地步,为此,叶易安曾提醒方竹山提防广元观使用异常手段,但方竹山对此却并不畏惧。那时叶易安还不明白方竹山的底气何在,现在答案终于揭晓了。 虚相缓缓踱步到叶易安身前续又说道:“道门之内虽有清云这等执迷于人间天国之空想的鼠目败类,但毕竟是少数,似他那夜悍然围攻刺史府的举动亦是极为特殊的个例。这一块你留心即可,主要的任务还在襄州散修界” 不等叶易安插言问话,虚相先已给了说明,“道门乃是出世之宗教,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也就够了,何必徒惹纷争?似此前那般广元观一统襄州修行界之事亦属多余的僭越之举,这方是你的主要任务所在,绝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形再次发生” 这时,叶易安已完全明白了虚相的意思。说来其实也简单的很,意思就是朝廷在给予道门国教的崇高地位,并划拨大量钱财土地遍建道观供养道人的同时,也给道门划定了一个圈子,道门就只能在这个圈子内活动,任何试图跨越这个圈子的举动都属僭越。 而他的身份其实就是朝廷监测地方道门的密探,任务就是看圈子的——监测道门始终在朝廷划定的圈子内活动。 至于如此防备道门一统散修界,道理其实也简单的很,道门的实力已足够强悍,实不能再任其扩张下去了。除此之外,保留散修界亦是对道门又多了一重平衡与牵制的力量。于朝廷而言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由此叶易安亦解除了另一个疑惑。道门的力量如此强大,为何几任大道正呕心沥血都难以完成对修行界的大一统,这其间除了散修界风起云涌的抵抗之外,朝廷只怕也没少发挥作用。 听完虚相的任务介绍,叶易安沉吟了片刻后径直发问,“要看住广元观谈何容易,仙长的要求如此之高,却不知能给予我什么权力完成任务?” “不是看住,是监测,继而将消息呈送于贫道。至于如何处断,以什么方式处断,自有贫道接手” 闻听此言,叶易安心头压力一减的同时油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失望来。看来紫极宫不仅是对道门提防有加,对他们这些招募来的散修密探也未必就放心了。 然则若只是做个报信的,那这个什么仁勇校尉还真是没意思的很了。 叶易安的失望没能瞒过虚相的眼睛,重新在小几后坐下来,虚相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呷了一口后方又开言,“数月以来广元观频频出事,襄州修行界的情形毕竟不同于别处;再则,本州方使君对你的能力赞誉有加,希望你能在阻止邪法方士祸乱地方上发挥更多作用,有鉴于此,贫道可暂时授权于你出面整顿襄州散修界” 叶易安眼眉一跳,虚相轻轻的摆了摆手,“此前真一观虚静都管当面,此事我已与虚生商议完毕。广元观会从散修界缩回手来,至于如何整顿就看你的了,此事上,州衙与贫道自会给予你全力支持” “你且放手去做。只要这面符牌在身便不受丹元镜之监测标注,便是有什么做的差了,只要你羽林仁勇校尉的官身未被剥去,除我紫极宫外无论道门还是地方官衙都无权处断于你,没有了这些后顾之忧,你又有何惧?” 闻听此言,叶易安心头一阵惊喜。这个虚相说话真是大喘气,真正的好东西直到现在才端上来。 说来,这个羽林仁勇校尉身份最有价值之处也就在虚相适才所言的两点了,一则可以跳出丹元镜如芒刺在背般的监测与标注,这对于散修者而言其意义之大已毋庸多言;再则有了此一身份,便能脱出道门与官衙的双重管辖,自由度的提升与以前相比可谓是天上地下。 不愧是天子亲奉的道观,出手果然够大气! 当下,叶易安反腕之间便将适才一直拈于指间轻抚的符牌收进了袖里乾坤中。 由是,也就意味着叶易安正式接受了朝廷的征召,属籍虽是挂名于羽林军中,其实却跟羽林军没有半点关系。直接归属于紫极宫管辖,顶头上司正是虚相。 目睹叶易安这一举动后,虚相无声一笑间给叶易安递过了一盏茶水,双方举盏一饮而尽,待放下茶盏时,无形间两人的距离已然近了许多。 随后便是闲聊式的谈话了,叶易安首先问起了清云之事。经虚相解释之后才知道门之内一直有着一批渴望突破一切束缚,建立所谓政教合一之人间天国的狂热者,这些人数量或许并不算太多,但都隐藏的很深,且内部极为团结。而他们也正是紫极宫最主要的敌人。 清云便是属于这样的狂热者,他围攻刺史府的目的正是为了杀掉虚相。如此即可以为以往被灭的狂热者报仇,亦可削弱紫极宫的力量,当然更重要的是借此更进一步冲撞紫极宫与道门之间本就貌合神离的紧绷关系。 身为取得道箓的在籍道人居然率众围攻刺史府,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若是大肆散播传扬,对于道门固然极为不利,亦非力求平衡稳定道门与朝廷关系的紫极宫所乐见,所以经过两天的谈判交易之后,此案最终被无声的平息下来,算是双方合力将此事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听完,叶易安问了一个他适才一直不太能想明白的问题,“仙长并紫极宫中诸位高道岂非也属道门,为何……” 虚相闻问淡淡一笑,“同为道人不假,但我紫极宫中道人皆为儒道双修,与虚生等人终归还是有些区别的。我且问你,何者为‘礼’?” 叶易安沉思了片刻,“小则是指迎来送往、婚丧嫁娶等所遵循的礼仪,大则当是规范天下百姓想法及行为的法则” “不错,正是法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朋友有信,乃至臣忠子孝,弟敬兄悌……儒家圣人所言,无一不是在说法则,若普天之下人人遵此法则而不违背僭越,则人间亦天国,普罗大众自然得解脱,此岂非与道门金丹大道的解脱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日道祖身处春秋争霸之乱世,目睹百姓涂炭于战火,流离于道路,《道德经》五千言说的岂只是个人解脱?如此未免将道祖瞧的太小太低!道祖求的是消弭战乱,众生皆从乱离苦海脱身的解脱大道。虽然对如何平定乱世的手段有所不同,开出的方子也有不同,但细查道祖与儒圣之本心,根源却是归一” 说着这些时,此前一直神情言语清淡的虚相居然激动起来,叶易安甚至在他那并无掩饰的眼神中看到了丝丝狂热。 目睹此状,不知为何,叶易安脑海中居然极其自然的浮现出清云的身影,还有他悍然求死时眼中流露出的……狂热。 这是叶易安短短时间里第二次从虚相口中听闻“人间天国”四字,第一次是他转述清云等人渴望的政教合一之人间天国,第二次则是刚刚他所描述的若人人都能遵循法则而行后人间亦天国。 认知不同的人间天国,相同的狂热,叶易安对此无由评价,只能在追溯两人的出身中获得答案与释然。 清云是纯粹的道门出身。虚相则是出身于世代奉儒守官之家。虽然同为修行者,同为侍奉道祖及诸神的道人,但因为出身的不同,导致修行之外他们心中对“道”的认知也有不同,或许这就是差异的根源吧。 或许是个人经历的原因,叶易安对此兴趣缺缺,趁着虚相因为激动而心神难以宁定之时,话题一转问起了关于清心堂及禁忌者之事。 听到这两个问题,虚相探究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噢,你知道的倒还真是不少?” 发问之前叶易安早有心理准备,遂又将雷云着他查办黑狱越狱案提说出来,关于清心堂与禁忌者,他本就是从自己那份黑狱文档中第一次知道,算来并不为谎言,所以面对虚相探究的眼神,依旧面色坦然。 解释完,叶易安看着虚相,心头高高吊起,期盼,担忧,紧张,诸般情绪混杂一处,可谓五味杂陈。 当虚相再度开口时,叶易安高高悬吊的心猛然落地,按捺住陡然涌起的惊喜之情凝神定思,唯恐对虚相的话语有一字一句之遗漏。 据虚相之言,清心堂与禁忌者其实就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清心堂正是为追缉捕拿禁忌者所设,它也是道门之内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获得紫极宫全力配合的部门。 清心堂有总堂与分堂之区别,总堂设置于长安玄都观,由大道正直接管辖。总堂之下,天下各道亦设有分堂,分堂并不归属各道总观管辖,而是只听命于玄都观总堂,且分堂并不设置于各道之总观中,其堂口所在地与神通道士的配属皆属于道门的核心机密。 简而言之,清心堂乃是直属于大道正的一个极端隐秘机构,即便在道门之内也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分布于何处,有多少人,这些人又是什么身份。 言至此处,虚相略一沉吟之后,终究还是点了叶易安一句,“据传虚生乃是玄都观清心总堂中某一位高权重之掌令道人的贴身道童出身,此说贫道还未曾证实,但空穴来风必定有因,否则他一个器修断难攀到今日之地位,再看此次真一观都管虚静对他一力回护,益证传言不虚。你要多加留意与小心了” 清心堂,虚生……叶易安脸色沉肃的点了点头,心下却又起了一点期冀。 依着虚相的介绍,清心堂实在是迷雾重重。按其总堂与分堂的设置,也就意味着大唐有多少个道就有多少个清心堂主,这还要加上一个总堂的堂主。在这二十多个清心堂主中,谁是抓捕师父的那个?其人对外呈现的身份是什么?他的堂口又设置在何处? 原本这些都是一头雾水,无处可于下手。但现在虚生既然有这等背景在,或许能从他身上寻求突破? 虚相自然不知道叶易安的想法所在,提醒过后又简洁的介绍了禁忌者,所谓禁忌者就是违背了道门禁忌的修行者,这些人中既包括道门内部的神通道人,亦包括道门之外的散修们。 至于禁忌是什么,虚相只是为了解释略举了两个例子。譬如对于道门而言,最大的禁忌者便是那些私自建立教门及淫祠,供奉邪神并传播教义,招纳信众的修行之人,凡有违于上面任何一款的修行者,道门对其必要除之而后快。 再譬如,对云文的追根溯源亦是道门禁忌之一。言说到这一点时,虚相脸上露出的除了淡淡疑惑之色外,还有着极为明显的不以为然。 显然,作为一个与叶易安同样的符箓修士,虚相对于道门这种对云文只许知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的举动颇有不满。以他的身份,又岂能甘于道门这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安排?只是无奈于紫极宫居然也同意道门这一看起来分明极荒唐的禁忌认定,所以不好公开出言讨伐罢了。 或许,这也是他为什么说到禁忌者,便会举云文为例的根本原因。分明是心中存有怨念。 然则,就是这几句对于虚相而言只是隐晦着发牢骚的话却在叶易安心中激荡起漫天的惊涛骇浪。困扰他五年,其间百般苦思而不得其解的疑问在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刻终于有了解答。 师父被道门抓捕是因为云文,正是因为他对云文原貌及全貌孜孜不倦的追溯才使他成为禁忌者。 告别虚相,从刺史府后花园出来后过了许久,叶易安心中的波澜才慢慢平复。随之心头涌起的既有侥幸、警惕,更有愈发迷雾重重的深邃疑惑。 侥幸于他对云文的学习钻研一直隐秘不为人所知。警惕于此事以后更需倍加小心。 至于疑惑,则是道门为什么不想让修行者去追溯云文的原貌?这据说是传自于上古诸神,古老而又残缺的云文中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以至于让道门如此不遗余力的加以掩盖遮挡? 因为从虚相处接受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叶易安心中也实难平定,出了后花园索性并未回宿处,而是从侧门中来到了襄州繁华的街头,边随意漫步,边再次更为细致的梳理消化那些得来极为不易的信息。 正在叶易安沉迷于内心世界时,心头忽有所感。 当他恼火的抬起头来,看看是谁挡住了去路时,原本微微眯起的双眼却陡然散发出晶亮的光辉,“山主,你……怎么回来了!” 襄州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唯一不动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叶易安,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袭嫩黄拂拂娇,霸道挡住他去路的凤歌山主林子月。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怎么,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惹恼了本山主,打折你的腿” 林子月的语气很凶,林子月的脸紧紧绷着,林子月秀挺的鼻子微微皱着,一切看起来都是很生气的样子,但她那早已飞扬起的眉,还有那双紧盯着叶易安,咪咪的弯成两轮月牙儿的眼却出卖了一切。 久别重逢,眉飞色舞,这是怎样青春飞扬的无限欢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流年似水,故人... 拂拂娇又名霞纱样,原是长安皇宫中一位贵妃在落日余晖中登上花萼争辉楼,举目远眺间见西天彩霞美丽异常,遂令内廷染院据此作霞纱样,经匠工呕心沥血,待其成,光辉灿烂美不胜收。以其制为女裙,倍增着裙者十分娇艳,因以拂拂娇名之。 拂拂娇出于内廷,盛行于长安贵盛之家,还远未流传至山南西道襄州。因是如此,林子月这一身的拂拂娇就显得份外夺人眼目。 其人本就极美,又得拂拂娇倍增丽色与贵盛之气,遂使年方双十的她乍然灿放如稀世明珠,绝美无匹,青春无敌。 人来人往的襄州街头,几乎每一个经过的路人都会移目过来欣赏这如同画中走出的美人,因为她的出现与存在,这一片街头陡然又多了几分热闹拥挤与明媚的色彩。 凤凰涅槃,昔日凤歌山上那个总是笼罩在无边重压中的少女终于以最华丽的姿态绽放了。 看着眼前极力做出一副生气模样,亭亭玉立的林子月。叶易安莫名的又想起了凤歌山顶她驭起桃木剑时一往无前的刚烈决绝。 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当记忆中凤歌山顶彪悍的林子月与眼前这个身着拂拂娇的林子月融合为一时,叶易安的嘴角如解冻春风般慢慢翘了起来,在这个自心湖最深处漾出的笑容中,刚刚还在纠缠他的那些密密乱乱的信息,那些反复思量不得其解的疑问俱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这一刻,叶易安心中没有了道门,没有了修行功法,没有了羽林仁勇校尉,没有了黑狱,甚至连五年来时刻念兹在兹的师父都暂时深隐到了心湖一角。 目之所见便是心中整个的世界,此时此地,此情此刻,他的眼中便只有故作生气,却又眉眼弯弯如月牙般的林子月。 襄州街头,纵然周遭有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林子月却如激流磐石,毫不在意,恍似那些窥看她丽色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然则当叶易安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却还以一笑时,她那故作的生气却再也绷不住了,粲然一笑,倾国倾城。 相视而笑中,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肩并肩漫步于襄州街头。 叶易安没问林子月要去那里,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跟着林子月走着,边走边听着耳边的讨伐,“好啊你,人在襄州为什么不给我去信?” “我又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不知道就不会问师兄嘛,问一句话有多难?哼,在长安每次想到这个,老娘都想敲折你的腿” 林子月还要继续发泄怨气时,却见身边的叶易安转身去了路边的一家店铺,片刻后等他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顶四周缀有覆面轻纱的雕胡帽。 当叶易安扬起雕胡帽时,林子月微微上前任叶易安为她戴上雕胡帽,并细心的理好了帽檐处的覆面轻纱。 叶易安做着这些时举动轻柔而自然。在他面前,稍稍低下头去的林子月无声间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一年前,两人第一次同入襄州城的情景。 那一次也是叶易安为她买了雕胡帽,那一次也是他亲手为她戴上,那一次就连叶易安整理覆面轻纱时的动作也如此刻般细致轻柔。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紧绷了三年,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第一次放松下来。 低着头,林子月悄然的笑了,虽然时光如水,一年的分离中没有见面,也没有书信往还,但一切还都是旧时模样。 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感觉还是这种感觉,真好,真好! 给林子月戴好雕胡帽,叶易安向左右看了看后长出了一口气。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林子月那般能将无数人的注目视为无物,他终究还是不习惯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 “我们出城走走吧” “好”叶易安没问出城去哪儿,也没问要去干什么,既然林子月或许是因为过往的经历习惯了在他面前哪怕伪装也要伪装出一副强势模样,那他跟着走就是了。 至于要去哪里,去干什么,这重要吗? 出城的路上,叶易安说话很少,一直都是林子月再说。说长安的繁华,说长安街市的热闹,说长安街市间那些奇装异服不知分属于多少异邦的胡人,唯独没说的是她在玄都观继来院的经历。 叶易安偶尔开口时,说的也是襄州市井间发生的那些逸闻趣事,丝毫没提过往一年中他的所作所为。 两人似是心有灵犀,在今天这个久别重逢的日子里,不愿有丝毫的沉重与烦恼破坏了好心情。 出城之后,经过这一段路,重逢乍见的惊喜已然过去,慢慢沉淀为一种淡而隽永的平安喜乐。叶易安抬头看看,天,蓝蓝的,云,白白的。 继续前行,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渔梁渡附近,看看对面的鹿门山,显然林子月是想往山中一游。 毕竟是在凤歌山中长大,与繁华的城市比起来,她依然更为亲近山林。 作为襄州城外最为知名的渡口,渔梁渡照例很热闹喧哗,目睹此状,林子月远远的停住脚步,折而向渡口上方行去。 到了沔水边,林子月却未如叶易安想象的那般施展术法过江,而是招手唤过了一条供人泛江游赏之用的平头打花橹。 上得船来,看到似曾相识的船娘,叶易安脑海中蓦然出现了言如意的身影,说来还真是巧,这条打花橹正是当日他与言如意泛舟汉江时坐过的那艘。 刹那间,叶易安有微微的失神,言如意现在还好吧! 这时,船工那充为歌姬的女儿前来奉茶,正碰上林子月取下了雕胡帽,船工女儿愣了愣之后带着浓浓的艳羡叹声道:“姐姐的裙子真好看,人更好看” 这句话让正四下张望的林子月笑颜如花,瞥了一眼面前小几上的点歌牌,“你会唱曲子?且唱个好听的,我多助你胭脂花粉钱” “我唱个《诗经》里的《周南?汉广》篇可好?” 闻听此言,叶易安无声的笑了笑,上次来时,这船工女儿张口唱的也是这首“南有乔木,不可休思”的《周南?汉广》 闻听带了个“经”字儿,林子月顿时摇头。歌姬女儿想了想,“《汉江临泛》姐姐可喜欢?” 林子月是个连陶渊明都不知道的,那里又会知道什么《汉江临泛》?只是面对歌姬女儿艳羡亲近的眼神,实在不好意思让她将歌诗的内容诵读一遍听听,遂就将目光投向了叶易安,让他救场。 叶易安看着微微发窘的林子月,含笑不语。直到她这“老娘”将要爆发前的刹那,方才哈哈大笑声道:“山主莫要再多考虑挑剔了,《汉江临泛》乃王摩诘之名篇,当世山水之作几无能出其右者” 说完,叶易安又如那些读书士子般故作沉醉的将诗作曼声轻吟了一遍: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这是叶易安极喜欢的一首诗,此刻又恰值泛舟江上份外有感,轻吟之声正与诗歌意韵暗合,吟罢,歌姬女儿先已拍手而赞,“吟的真好,公子定是州学里的领诵?” 叶易安还未答话,林子月先已摇头不止,“不好,我不喜欢,再换个曲子” 这下子,歌姬女儿双眼瞪的老大,紧攥着白生生的手冥思苦想了许久后方才怯生生道:“我给姐姐唱个咱们襄州孟山人的《夜归鹿门寺》可好?” 林子月装模作样的顿了一会儿后,方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歌姬女儿如释重负的往后舱去取琵琶,待她走后,叶易安嘴角还未曾完全翘起,脚上已多了另一只呈碾压之势的纤足,“你若再敢笑,下船就打折你的腿,老娘说到做到” 至此,叶易安再也忍不住了,全然放开的清朗笑声在整艘打花橹上回荡。 不待恼羞成怒的林子月有更多动作,船工女儿已怀抱琵琶袅袅而来,片刻之后,在如水的琵琶声中,有清脆的歌声与打花橹一桨一桨的汩汩水声相互唱和。 歌姬女儿所唱正是襄州孟浩然脍炙人口的名篇《夜归鹿门寺》: 山寺鸣钟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樵径非遥长寂寥,惟有幽人夜来去。 待一曲歌罢,打花橹恰已渡过了江面,厚给了歌姬女儿银钱之后下得船来,林子月撇嘴声道:“这些曲子听的人犯困,还不如你在凤歌山上唱的那两支好听” 风格山顶,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是在那个月夜,叶易安练功之余出来透气发散,正自我舒缓心情的吹着树叶时,恰逢巡夜而来的林子月。应他的要求唱了两首地方的民歌俚曲《襄城乐》: 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好女儿,花颜惊郎目。 江陵三千三,西塞陌中央。但问相随否,何计道里长? 这两首俚曲怎会比王维孟浩然的山水名篇更好?但叶易安却听懂了林子月这毫不讲道理的话语,浅浅一笑,温润如玉。 下船前行,面对茫茫鹿门山,林子月一时不知该往何处。恰在这时,有山中樵子对面行来,叶易安遂上前见礼问询孟浩然草庐之所在。 唐人都有读书山林的习惯,酷爱自然的孟夫子更不会例外。他的家虽在襄州城内,他却于鹿门山中结了几间草庐作为读书之所,此后,这几间草庐便伴随了他一生。 如今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已化入鹿门山的青山秀水,山涧流泉之中,唯其所居的草庐仍在松风明月中等待主人的夜归。既然到了鹿门山,心情难得如此轻松闲适的叶易安油然生出了几分读书士子探幽访胜的情怀。 孟浩然名满天下,更是襄州人的骄傲。那常年伐木山中的樵子自然知晓其草庐之所在。 谢过樵子的指引后,叶易安便会同林子月循着孟浩然走惯的小径向草庐行去。 未计走了多久,转过一方陡峭的青石,前方陡然出现了一片小小的平谷,平谷之中小溪环绕,碧草茵茵,便在这山溪碧草之间建有一栋如同山水画般的草庐。 目睹此景,林子月欢然赞叹。 茅舍半亩许,草庐四五间。山花绕屋后,菜畦列于前。涧水盘曲绕,鸟鸣深树巅。面对如此小谷庐舍,不说性好山水的林子月,便是叶易安亦觉眼前一亮,就连心绪也为之安定了不少。 只看此处草庐的选址,遗憾于未能一见的孟浩然便不愧其山水宗师的盛名。 两人欣喜之下正欲迈步上前时,却见草庐门扉由内开启,一位粗衣麻服、面容奇古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者望也没望叶易安与林子月,径直将手中端着的簸箩置于一向阳处晾晒之后,拍拍手转身回了草庐中。 看来孟浩然草庐已然易主,且主人并无好客之心,此时若强行凑上去未免太不知趣。叶易安浅笑着摇摇头后,迈步到了簸箩边,想看看这位俨然大有出尘气象的老者晾晒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眼看去,叶易安的眉头猛然一挑。 簸箩之中整齐的排列着一些经过处理后干干净净的龟甲兽骨,这些甲骨大小不等,但相同的是每一片甲骨上面都刻有许多自成规则的纹路符号。 这绝然是一种文字,但叶易安细看良久,却是一个都不认识。此文字既非秦篆,亦非汉隶,当世根本未曾出现过。 详察其构字之法与笔意,其间流露出的古风古意实是明显到了极点。这种气质的暗合正与叶易安苦学钻研的云文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这些陌生的线条,叶易安心头怦然而动,这种看似同样奇古的文字与云文之间有没有联系?对它的钻研能否有助于解除笼罩在云文上的重重迷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蝮蛇心思,默默为... “怎么了?”林子月见长而无奈的叹息后对林子星道:“玄都观继来院中人才鼎盛,功课安排必然也紧,林兄你且劝劝山主早些回去吧,莫要因为这些琐事耽误了她的修行,若因此惹得他人耻笑实为不值” “叶兄弟此言正得我心,明日待她起身之后我就去促驾。师妹心气高,从不甘于人后,料想她能听得进去。怕就怕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那两个不安好心的来的太早” 叶易安闻言,什么都不说,转身出门而去。 出门之后即刻驭起法器圆月弯刀,叶易安在苍茫夜色中飞越千山直往神龙岭深处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异象 与傍晚时分铺满整个天际的晚霞相应,这夜皓月当空,繁星满天,在一片星月辉映之中,叶易安于莽莽苍苍的神农岭深处降下了法器。 方一落地,整个人便被突然出现的四人团团围住,就连头顶都有两人驭器腾空,来回巡弋。 对此,叶易安既无意外,也无紧张,“一别不过数日就认不得故人了?我是叶易安,来见天机子陈兄” “是叶都头” “是他!老五,你们下来吧,老七,你去通报” 当叶易安随同迎出来的陈方卓一起进入天机谷的后备基地时,脸上有着浓浓的讶异之色。 天机谷能将这个后备基地藏得如此之深,任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悉心打探却始终未能发现,叶易安虽早知此地必然不简单,却没料到这个后备基地隐藏之深邃居然到了这等地步。 后备基地的入口居然是在一面如刀削般峭壁的中部,上不沾天,下不挨地,非驭器不能入。且其洞口开口之小,仅仅比一般人家的大门稍大,就这还是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 就凭这门户,若非有人引领,几乎无从寻觅。真不知道天机谷当初是怎么发现这处所在的。 从门户进入之后,就到了一处葫芦形的洞窟,整个洞窟分为两层,稍微宽大的下部是一汪森森然碧映眼眉的水潭,面积极大,里面浮游着一些叶易安从未见过的鱼兽。 驭器从潭面上飞过时,一股浓郁的天地原生灵力扑面而来,丝毫不亚于凤歌山顶的曜灵石屋。 陈方卓等人都居住在葫芦的上部一层,造物之神奇也在这一层的地貌上表现的淋漓尽致,相比于葫芦下面的一层,这一层面积要小上不少,四面向中间有伸出的石台,却又未曾合围,恰恰只在最中心处留了一个状极规则的圆形孔洞。 叶易安便是从这一处孔洞中驭器飞入第二层空间的,一路至此,心底由不得要生出浓浓的感慨,鬼斧神工,天造地设也不外如是了。最神奇之处还在于,这处分明是在山腹之中的洞窟居然毫无气闷,甚至许多地方还有星辉月光透过一些不知如何形成的孔洞穿入进来。 经天机谷多年开掘,葫芦洞窟第二层已成规模,四面石壁上有多间门户俱全的石室,室内桌椅灯盏乃至湖缎锦被,刑窑白瓷枕都一应俱全。 多年五派霸主的身份毕竟不是白给的,天机谷即便落魄到如此地步,豪富风范依然可见。 叶易安收回打量的目光,向坐在石几另一侧的陈方卓笑叹道:“有这么一处天造地设的好所在,难怪陈兄当日执意要速归。此间天地原生灵力浓郁,又不虑外人搅扰,自成一方清净世界,实是我辈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听着叶易安出于赤诚的夸赞,陈方卓脸上却无丝毫欢容,眉宇之间甚至还有浓浓的忧急之色。 这忧急之色如此浓厚,以至于叶易安轻易便可察知,由此心中自然便起了疑惑,有这么一处上佳的休养生息之所,陈方卓还有什么好急的? 陈方卓嘴唇几度翕张,分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又未曾说出口,转而探问叶易安的来意。 时间甚紧,叶易安也就无意多生枝节。先是言简意赅的通报了襄州修行界这几日间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继而又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要伏杀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两家的门主,就在明天,就在凤歌山下! 不管是为了向虚生还以颜色,还是为了林子月不被人利用以至被拖入泥淖,亦或是他正式整肃襄州散修界的第一步,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两派门主都不能再留了。 不解决这两块绊脚石,就难以将襄州散修界彻底打散,他也就无法真正的整肃,进而控制局面。 以他的修行境界,若想仅凭一面羽林仁勇校尉的符牌就将襄州散修界纳于掌中,只能是痴心妄想。即便后面有州衙与紫极宫撑着也不行。 关系到一门一派之未来去向乃至于生死存亡时,再妄图以城中产业为要挟逼人就范就未免太可笑了。 所以,虽然是弱势赴任,但深明形势的叶易安却从幻想过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会主动来投,也因此从没想过要用什么怀柔手段。 怀柔不是不用,但那只能是最后。在此之前必须强硬,恰如他在任州衙副都头时给诸派留下的印象一样,一言既出,绝无空回,不听招呼的,必以雷霆还报。 权威未建立之前,何来怀柔?何言怀柔? 因提前就想好并定下了这一原则,遂使得叶易安整肃的第一步必然,也必须是雷霆风暴。不出手则已,只要出手必定得是杀手。 由是,即便没有林子月之事,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这两个不开眼的门主也早已注定是他的出手目标。 不把这两个已然沦为广元观走狗的家伙给灭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就乱不起来,形势不乱,却让他这个弱势的襄州散修界执法者如何居中操弄局势,并最终将其掌控? 乱并不可怕,怕的就是不乱,怕的就是乱的不够,唯有乱中才会有更多变数,更多机会,唯有大乱方有大治。 纵然仅仅是为了营造大乱的局势,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那两个家伙也留不得了,他们实在已经有了足够多必死的理由,但这两人身为一派之主,修行境界自然不会太低,该如何下手就显得尤为重要。 若一击不能必杀,且不说后面的麻烦,单是他的这些想法乃至于他整个人可就成了笑柄。 该找谁出手? 最初这个问题浮上脑海时,叶易安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虚相,而非此刻他来找的陈方卓。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原本不想给陈方卓再一次谈条件的机会,这会干扰影响到他希望中对襄州散修界彻底的掌控。 但最终,当他真正做出决断时,找到的依旧是陈方卓。这个变化的根源只在于他对虚相及其背后紫极宫的再认知。 与绝对掌控襄州散修界比起来,虚相及其所代表的紫极宫明显有更大可能给他带来更多需求的满足。如此一个看似极简单的权衡之后,他有了当下的决定。 不能找虚相! 宁可与陈方卓讨价还价,在掌控襄州散修界上做些让步。也要不借用虚相将这件大事难事漂漂亮亮的办下来。 他所求的是要在虚相面前最大化凸显出自己的价值,惟其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看重。那可是天子亲奉的紫极宫,若能得到它的看重将意味着什么,还用问吗? 他的路太崎岖,敌人太强大,而他的力量又太弱小。这就注定了他在做每一件事,每一个抉择时都必须进行最细微的比较与权衡。也唯有这样,他的每一份付出才有可能得到最大的收获。 不是斤斤计较,只是不敢浪费,因为……浪费不起! 伏杀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当家人毕竟不是小事,这很可能意味着要死人,而陈方卓现在分明是死不起的。原本叶易安以为陈方卓必定会为此纠结良久,为此在来的路上他甚至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孰料,陈方卓听完叶易安所言之后猛然拍案而起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真接手襄州散修界了?我等能回天机谷了?” 陈方卓其人心思有余而魄力不足,这样的人是很少会激动到拍案而起的。陈方卓此刻的表现让叶易安都为之惊讶。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将陈方卓好一番打量后,叶易安取出虚相所授的那面符牌径直扔到了石几上。 “自你我相识以来,我何曾骗过陈兄。看看吧,这面符牌可不是谁都能伪造出来的。至于回天机谷,就凭尔等与他们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不把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筋骨给抽了,你敢回去?就算陈兄你不想再报仇,他们又岂能放心?卧薪尝胆,勾践灭吴之事可是千古镜鉴” 陈方卓取过符牌反复打量了许久,甚至不避叶易安驱动天眼术法细加审看。 叶易安见状笑了笑,这就是陈方卓,因早知其人,所以他也并不生气。 良久之后,陈方卓奉还符牌时咬死相问的依旧是那句,“如你所言,诛此两人之后我等便可回天机谷了?” 到这时,叶易安再也忍不住了,“陈兄,此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此急着离开?” “这地方近日异相频发,大变就在眼前。我等若再不离开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陈方卓长声而叹,“先遭,天复不佑,奈何,奈何!” 异相、大变……叶易安还待再问,陈方卓却已站起身来,“天亮前若要赶到凤歌山,时间已然太紧,再耽搁不得了,走吧” 说完,也不等叶易安答话,陈方卓便已开始招呼其他人。 很短的时间里,天机谷剩余弟子已然聚齐,比之上次时又多了两个气度沉凝的中年。据陈方卓简短的绍介,这两人乃是于此地静修并负责看护后备基地之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得以在道门碾压式的灭门大劫中幸免下来。 看着这些天机谷弟子袖里乾坤中都装不下,有的手中还提着包裹时,叶易安暗道侥幸。陈方卓等人东西都收拾好了,分明去意已决,若非他来的及时,再想寻觅他们谈何容易。 驭器出了洞窟时,叶易安分明听到陈方卓如释重负的长吐了一口气。 叶易安刻意放慢驭器速度极目看去,果然看到了异常之相。 洞窟所在的千仞绝壁之下乃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大泽,此泽也不知有多深,月光照耀下的水面呈现出的居然是一片黑乌之色,令人望之便觉心中寒意顿生。 原本平静的大泽水面,此时却是无风而动荡不停,就像水底有什么在搅动一般。 就在叶易安低头俯瞰时,极远处的大泽中突然自水底冒上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水泡。 明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这突然出现的水泡高达十余层楼阁,占地几近数百亩方圆。巨型水泡刚一出现便即碎裂,因其骤然破裂搅动的疾风以及漫天水雾竟使叶易安清晰可感。 诡异,壮观,这就是叶易安此刻的感受。他还欲再看时,那边陈方卓已急发警讯,“不好,快走!” 叶易安心头一凛,人也跟着天机谷诸弟子急催法器,眼睛却依然向下俯瞰。 适才那个水泡仿佛就是一个信号,几乎数十弹指之间,黑乌发沉的大泽上便四面开花涌起了无数水泡,跟后面这些水泡比起来,刚才那个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更可怖的是,这些水泡都是一串串冒上来,前面一个还未曾破碎,后面的便已顶起,最激烈处甚至有六七层水泡叠在一起破裂的。 这许多堪称超巨型的水泡不断涌现,又不断破裂,引动周遭天象亦为之急变,几乎是一瞬之间,大泽上空已是疾风大作,狂雨将成,因其声势太大,甚至连大泽正当空处的云象都为之搅动起来。 疾行远避的同时低头俯瞰,此时整个乌黑的大泽已恍若烧开了水的大锅,沸腾狂卷,风浪滔天。当此之时,诡异仍在,壮观的感受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面对如此风起云涌的异相,叶易安心底升腾起的唯有深深的恐惧。以及与恐惧一样深沉的疑惑。 那深不可测,令人望之便心生寒意的大泽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一路疾行了顿饭功夫,大泽已然看不见时,领头的陈方卓方才放慢了速度。 叶易安再次回头望去,只见大泽虽然看不见了,但其所在处的上空沸腾翻卷的云象已然呈现出深灰的龙卷之状。从天空到看不见的大泽水面,巨大的龙卷云上粗下细恰如一管云桥连通了天地。 这是叶易安平生所未见的奇景,但真正见到时,此时的他丝毫也无凑上前细看的心思。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在这样的天地异象面前,修行者的渺小被凸显的淋漓尽致。 一路上,适才所见始终在叶易安脑海中盘旋不绝,直至到了凤歌山后,他才强摄住心神,将注意力尽数转移到眼前。 一番凝神定思的功夫后,此前被那大泽异象撼动的心神方才恢复过来。当此之时,他的眼神心神便只专注于此次的伏杀。 抬头看看,夜色中已有晨曦初露,天就要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伏杀?虐杀! 叶易安正抬头看天时,陈方卓从一边凑了上来。 “人都安排好了?” 陈方卓点了点头,默然了一会儿,“红枫小筑的阴南生与兰山精舍的黄玉强修行境界都颇为不低,等会儿若只有他们两个来,我等自然尽力一搏。但以他们一派之主的身份,若是随行者众多,那……” 分明是老毛病又犯了,不等陈方卓说完,叶易安先就冷冷的一句顶了回去,“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阴南生与黄玉强不死,尔等想回天机谷就是痴人说梦!此事可不是我在求着你,是陈兄你要自救。这一点若是想不明白,你们现在就可以走” 陈方卓吃此一呛,满脸涨红,口舌呐呐难言。昔日襄州散修界霸主落到如此地步,还真是英雄气短,令人唏嘘。 叶易安刻意的没有再开口,也没看他。将之生生晾了一段时间醒醒脑子后,方才轻声一叹道:“天机谷到如今地步,实已入了绝境。没点子破釜沉舟的魄力与决心,何来出头之日?我知陈兄你长于计算,但经营门派与商贾贸易也没多大区别,不过开源节流四字而已。若是断了源头,即便再节流又有何用?陈兄,听我一句劝,你现在也该多想想开源之事了” 闻言,陈方卓苦笑连连,“开源,谈何容易?” “怎么不容易?阴南生与黄玉强一死,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必定群龙无首,复有州衙追究其围攻刺史府之事,焉得不乱?陈兄你趁虚而入,只要手握灵眼与鼎火修士,复有稳定的药石及钱财来源,还怕招募不到修行者?如此方为开源之道,何愁天机谷不能迅速壮大?” 陈方卓双眼中精芒闪动,跨前一步紧紧凑到了叶易安身侧,“老弟,你肯放开手让我吸纳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弟子?你肯任我天机谷再行壮大?” 看看此时的陈方卓哪里还有半点可怜落魄模样?叶易安摇摇头,又被这只老狐狸给骗了,刚才他根本就是一直在演戏,目的就是等着套自己这番话的。 这人太精明,什么事心思一转都明白。他岂是不愿杀阴南生与黄玉强,他们之间可是有不死不休之血仇的。之所以在动手之前还来演这么一场戏,分明是又在计算着既想趁此机会报仇,又想从自己这里捞些好处。 这个陈方卓,即便是为自己报仇的时候,也不想让别人白白的顺手捡便宜。其喜欢计算的性子真是深入到骨髓里了。 叶易安没再跟他一点一点的谈价还价,跟他来这个实在太累,索性就将自己的要求直接撂了出来,“以你我的交情,天机谷能发展壮大,我是乐见其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支持,但有一句话可得说在前面,自今日开始,天机谷必须就于紫极宫之范围,紫极宫不会干涉你们派中日常事务,但万一真要有什么事时,陈兄你可别再跟我来现在这一手,否则……” 后面的话叶易安没有再说,说这些伤和气的话实在没意思。再则以陈方卓的精明,他自然明白自己没说出口的意思。 昔日天机谷在最鼎盛之时道门说灭就给灭了,那作为天子亲奉、并负责监察道门的紫极宫又岂是易与之辈? 有过往那段经历在,天机谷便是想靠向道门也再无可能——便是他陈方卓愿意,今天跟着他的这些弟子也不会答应。在这等情势下,若是再违逆了紫极宫,天机谷岂能还有活路? 话说到这一步时,陈方卓已然是笑眯眯的点头不迭,口中更是异常少见的连出豪言力表对紫极宫的耿耿忠心。 紫极宫那么大来头,能瞧得上一个小小的襄州散修界门派?光是这一条,先就破除了陈方卓对于天机谷会被吞并的担忧。 其次,紫极宫天高皇帝远,代表其利益常驻襄州的又仅有叶易安一人,恰如叶易安适才所言,便是让他干涉天机谷的日常事务,只怕他还嫌烦吧。 既不用担心被吞并,又不用担心失去自主性,虽然以后有事时少不得要听调遣,但能以此换回天机谷枯木逢春、再行壮大的机会,并顺势靠上一个能与道门相抗衡的庞然大物,这交易真是怎么计算怎么划算。 远的不说,经叶易安给出的定心丸一吃,当下陈方卓心中最大的隐忧(若回天机谷,该如何应对道门)已瞬时而解,守得云开见月明,不外如是。 笑眯眯的向紫极宫大表了一番忠心后,陈方卓转身要走之前仍未忘问了一句,“陈兄弟你可是出身于凤歌山的,若是老哥哥们拼着最后一点元气灭了阴南生与黄玉强后凤歌山又顺势……嘿,这个……” 闻言,叶易安直接给他回了一个白眼,“我在凤歌山只是记名弟子你不知道?林山主经清风引荐如今正在玄都观继来院修行之事你不知道?如今主持凤歌山的林子星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 陈方卓厚着面皮打了个哈哈,“权当老哥是小人,兄弟你是君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是古已有之嘛。” 转身要走时,不知是否高兴过头了,陈方卓居然撂了一句依照他的性格本不该说出的话,“依照散修界的惯例规矩,一派之主若往别派拜山时为表诚敬友善之意上山时历来是少带人手的,尤其是像老弟你说的这种有求于人的情形就更是如此了。所以只要老弟你的消息不差,阴南生与黄玉强随身的人必定不多,你放心,这件事老哥就算拼死也必定给你办下来” 此言一出,真是坐死了他此前的可怜与尴尬都是装的,都是在演戏。对此,叶易安只能向天而叹,这厮真是极品! 陈方卓的一番表演结束后,天光已然大亮。没过多久,便见下面的山路上有几道人影渐行渐近。 经陈方卓亲自确认这四人中的两人正是阴南生与黄玉强后,叶易安冷冷一笑,这又是两个会演戏的,为了做姿态,居然连法器都不用了,一派之主居然步行拜山,与他们相比,陈方卓那点演技还真就不够看了。 当阴南生与黄玉强四人越走越近时,隐身于一株古木之后的叶易安静静的看着陈方卓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伏击。 先布禁制防止逃遁,继而毫无停顿的法器齐出,整个伏击从发动到攻势全开不过只有十数弹指的时间。 在这次伏击中,陈方卓再无任何保留,所有人一起动手,无分先后。在这样猝然而又狂暴的偷袭中,仅仅第一波齐攻过后,随同阴南生与黄玉强而来的两人便已仆地身死。 往往修行者之间的斗法纵然落败身死,死状也大多不难看。但眼前这两个随行者却是死状极惨,那手脚俱断、头崩肠涌的景象让叶易安都为之眉头一皱。 实在太血腥了!这已然不是伏杀,而是虐杀。看那鲜血满地喷洒的景象便知天机谷弟子对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中人的恨意有多深了。 灭门之仇,还有两个多月的追杀,因为仇恨太过于强烈,无形中又将天机谷弟子的战力推高了至少一成。 但静静观战的叶易安却对陈方卓的战术布置不甚满意,此次伏杀一出手便全攻全力这个是不错的,但干嘛这么早就将那两个随行者给杀了,这两个修行境界与长相成反比的家伙分明无力从禁制中逃出报信,留着他们能给予阴南生与黄玉强多少牵制? 这一杀可好,阴南生与黄玉强彻底无后顾之忧了。很多时候愤怒是需要抑制的,失策,真是失策! 阴南生与黄玉强都是一派门主之尊,纵然突遭伏击,纵然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近十倍之多,要想击垮他们总也该不会太容易。正当叶易安以为这场伏杀会纠缠许久时,禁制之内狂乱的斗法却以远比他预料中更短的时间结束了。 或许是因为自忖金丹无望,而当了门主后的日子又过得太舒坦,阴南生与黄玉强远远没表现出能与他们身份相匹配的战力;除此之外,也是因为陈方卓一方中有两个中年修行者的表现实在太抢眼。 这两个气度沉凝的中年人正是此前陈方卓介绍中负责看守后备基地的潜修者。 两个法器毫光已是碧中杂有炽白的灵丹期第三重天修行者,有此暗手在,难怪素来谨慎小心的陈方卓敢在刚才那般豪言放话。 没有九成把握宁肯死逃也绝不拼命,反之便是毫不留手的全力猛攻。若撇开对大局的把握不论,在具体事务的管理与细部操作上,陈方卓确实是个足能让人放心的人才,创业或许不成,但要论守业却是第一流好手。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伏杀结束时,纵然叶易安想要留阴南生与黄玉强一命以图后用也不可能了。 这两个襄州散修界中的一派之尊已被红了眼的天机谷弟子虐杀的没了人形,若非叶易安阻止的快,就连那两颗勉强还能辨认出五官相貌的人头都难保住。 叶易安抬脚将两颗人头来回拨弄了几遭后也只能无奈作罢,“这两人都是清云逆乱案中最重要的从犯,尸身送到州衙吧,邪法术士作乱按朝廷规矩是要当街焚烧示众的,这把火免不得” 说完,叶易安抬头看向陈方卓,“你等暂且就住在三阳生药铺,一则避一避这两人死后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乱起的狂潮,再则好生休养几日的同时也将生药铺料理料理,争取早日重新开业” 陈方卓等人对此安排自无异意,此地不宜久留,带上阴南生与黄玉强的尸体后便驭器腾空赶往襄州城。 回望凤歌山顶叶易安的眼神中有着浓浓的不舍与无奈,良久之后,他方毅然回头,将这一份儿女情长深埋于心底的同时,驭器向陈方卓等人急追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神霄雷法,异常虚... 襄州城外,陈方卓等人停在红树林中等候,叶易安先一步驱动缩地成寸术法进城,在州衙中寻到雷云说明事情原委后,由他亲带了两班捕快与两驾装运尸身的牛车将陈方卓等人引入城中。 或许是小胖子嘴快,又或许是看到了州衙公文的缘故,叶易安由方竹山与紫极宫虚相联名举荐补为正九品仁勇校尉的消息已被雷云知晓。 一路上,雷云为此感叹不已,既赞方使君慧眼识才,能为属下着想;又赞叶易安有才更有命,前途无量。 无形之中,此前因叶易安任副都头时风头太劲而使两人之间产生的那一抹隔阂自然散去。 叶易安话说的很少,也很谦逊客气,他能理解雷云的心情。在大唐官衙中任职,有流内流外之分别,流内九品是为官,流外九等是为吏,流内官以正一品为尊,流外吏亦是以第一等为高。 雷云熬了这么多年,年近五十终于熬到了如今流外一等的位阶,说来已是极其难得,但在官制中因为其是流外,所以即便一等仍然是吏,算不得《大唐律》中区分官、良、贱三等人中的官人。 流外与流内,吏与官,这一字之差可就差的太多了,若在卸任之前不能以“吏干”由流外升转为流内的话,将来即便死了想让灵位及墓碑上的用字漂亮点都不能够,更别说装点门风,荣耀先祖并惠及子孙了。 然则,要想流外转流内,由吏变为官,一步之差不啻于天堑,何其难也! 这块心病在叶易安如此年纪便已正九品的事实面前如何能不发作?这时叶易安若要再表现的张狂自得,岂非徒惹嫉恨,也太不地道。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叶易安根本没把这个正九品当回事,与他而言不过浮云罢了,他看重的唯有实实在在,能为我所用的权力。 一趟走完,将陈方卓等人安顿到三阳生药铺,并将阴南生与黄玉强之死的原因通报于州衙刑曹之后,叶易安转身到了刺史府去寻虚相。 葛袍飘飘的虚相依旧住在刺史府后花园的那几间草庐中,听完叶易安的通报,他脸上当即露出了惊讶之色,“阴南生与黄玉强死了!” “他二人的尸身已交给州衙雷云都头,亦已通报了刑曹,三两日间州衙就该发布告安排当众焚尸了” 阴南生与黄玉强毕竟是两派门主,叶易安这才接手多长时间,居然就将他两人给诛杀了,如此速度已足够让人吃惊,更让人惊讶的是其办下如此大事居然丝毫没借用他的力量,甚至连提都没提。 紫极宫地位尊崇,但也正因为如此,人员也就极为紧张,虽然相对于一般的道观,它的规模可谓极大。但去除供奉道人中那些素不轻出一步的镇宫老神仙们,再平摊到大唐如此广大的地域,紫极宫能派往地方的可用之人就显得实在太少。 若非如此,虚相也不至于一个人要负责对山南东西两道道门的监察。虽说他可以在地方寻觅合适之散修加以征召,但那羽林卫的武散官却不是说能给就能给的,否则吏部那边就别想过关。 说来说去,紫极宫或许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可用之人。这也就要求其所选定征召的散修必须能力出众,否则似虚相等人真是累死都顾不过来了。 以此而言,叶易安接受征召后的第一次出手堪称惊艳,“说说,此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叶易安将事情原委细说了一遍,虚相听闻阴南生与黄玉强有意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并入凤歌山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冷笑,“多年的两派之主去向一个子侄辈低头求纳,难哪!若无人提点,阴、黄二人断然想不出这一手棋,此事必是虚生的首尾” 闻言,叶易安表情如常,心中却暗忖虚相对襄州散修界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以后与其相处时对此还真是要多加留心。 此后虚相便未再插言,直到叶易安说完之后方才开口问道:“观你之意,是想借天机谷之手收拢并掌控襄州散修界?” 叶易安点了点头。 “为何是天机谷,而非凤歌山” “凤歌山乃是襄州道门在散修界中树立的典范,山主如今更在玄都观继来院修行,与道门的关系实在太近。至于天机谷,他们与道门有灭门杀亲之仇,若无紫极宫之支持,尔等实难自立,且从现任天机子的生性判断,其主动背叛紫极宫的可能极小” “选择天机谷,有你所言的第一个原因就够了。此事上你能摒弃门户之见,殊为难得。阴南生与黄玉强的事情也做的好,时机把握既准,出手亦够干净利索,叶易安,你且放手去做,我寄厚望于你” “多谢仙长” 虚相笑笑,将叶易安又看了一眼后淡淡声道:“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今日之除阴、黄再加上清云逆乱之夜你所立殊功,也足以申领赏功了,说吧,你想申领什么以为奖功?丹药?功法?就是想要钱财也尽可以开口” 还有这等好事?紫极宫果然大气! 闻听此言叶易安双眼一亮,根本无需思索,直言自己也是符箓修士,希望能习得清云逆乱之夜中虚相施放出的雷电符法。 “你想学神霄雷法?” 神霄雷法! 闻此四字,叶易安心头猛然一跳,呼吸都急促了些,“那就是神霄雷法?神霄雷法岂非是白符箓术,何以仙长那夜却……” 对于符箓修士而言,神霄雷法堪称符术中至高无上之存在。这是最神奇,同时也是知名度最高的符术,没有之一。 知名度高到甚至见识多些的人间世市井百姓都有耳闻,只因为神霄雷法乃是唯一一个会出现在圣旨中的符术名称。每岁凡京师或地方遭遇长久不雨之大旱,祭祀天地、供奉龙王等手段一一用尽而未能奏效时,天子便会诏请高道行神霄雷法祈雨。 祈雨成功,旱情解除之后,此高道往往会被朝廷赏功册封为“真人”,在册封诏书上除了其它诸多赞誉外,必不可少的一条便是言及被册封者神霄雷法精湛,惠及社稷苍生。 由是,神霄雷法之名广为传扬,与其它的符术比起来,这种威能神通可沟通天地、呼云唤雨的符术简直令符箓修士闻之便觉心驰神摇,能行此法者亦是天下百姓公认的陆地活神仙。 可惜,神霄雷法之名虽然轰传天下,但这种雷法的法门却太神秘,除了朝廷册封的堪称凤毛麟角的真人们之外,居然无人知晓。 愈是如此,神霄雷法就越发被推高到了传说中仙法的地步。有此背景在,作为符箓修士,叶易安乍一闻听虚相那夜所施展的居然是神霄雷法,且这神霄雷法还能以黑符箓术用于攻敌,又岂能不激动莫名。 “以黑白来强行区分符箓术,未免太陈旧,也太狭隘了”虚相简单的点了一句后,就未再对神霄雷法做更多的解说,只是向叶易安摇了摇头道:“非是我要食言,神霄雷法实为紫极宫概不外传之秘法,这个你学不得” “我现在难倒还不是紫极宫的人?” “非紫极宫之受箓道人皆不可学” 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叶易安心中的激动期盼陡然化为深深的失望。紫极宫的道人都是要经过皇帝亲授道箓,且名额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要走通此路简直比士子们考状元都难,不啻于登天。 再则,叶易安也无心穿那一身道袍。但这几乎也就注定了他终生与神霄雷法无缘。对于符箓修士而言,这是何等残酷? 眼见叶易安神情沮丧,颇能理解他心情的虚相纯是安慰的补了一句,“你若真想学,便尽力成就护法散人吧,于你而言,这是唯一可通神霄雷法的路径” “护法散人?” 经虚相解释后才知,紫极宫中有八位护法散人,其地位堪与真人比肩。这些神秘到连虚相也未曾见过的护法散人都是散修的出身,又都曾立过擎天保驾之功,惟有两者相合,方能经天子御准进入紫极宫内最为神秘的藏经阁,进而学习到神霄雷法。 护法散人名额恒定八人,唯有八人中有某人羽化之后,才能递补进新的护法散人。 听到这里,叶易安摇摇头,这岂不比成为紫极宫受箓道人更难?但有了这一段解说的缓冲,他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叶易安虽然生性执着,却并不死钻牛角尖,多少明白些天道少全的道理。适才之所以如此少见的为一门符箓术法如此心神摇动,只是因为神霄雷法乃是他初随师父学习白符箓术时藏身少年胸怀中的最高梦想罢了。 人人皆有少年时,每个曾经的少年心中都有过绚烂的梦想。 如此渴望学到神霄雷法,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仔细咂摸,叶易安其实已经很难分得清楚,适才让他一听之下便为之怦然心动的究竟是这种被传为仙法的符箓术,还是那曾经的少年情怀,青春岁月。 在叶易安与人对谈时极为少见的失神之中,虚相又换了提议,“若你无意于丹药,我便传你一门甲马术如何?” 与刚才相比,此刻叶易安面对又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字时从容了许多,“何为甲马术?” “甲马术乃是不同于缩地成寸及驭器飞行之外的另一种长程速行术法,其并不以丹力驱动,实质仍为符术” 虚相的解释虽然极其简单,但叶易安却从中听出了甲马术所蕴含的巨大实用价值,兴致也随之高涨。 符箓术与全然凭借自身丹力施展的术法比起来,缺点在于术法驱动的速度慢,优点却在于可以借助天地自然之力,而自身丹力仅仅只是作为灵媒。二者之间对丹力消耗的要求与术法威能有着极大的差距。 当前他所会用的利行术法就只有缩地成寸,否则就得驭器。缩地成寸虽然好用,但受限于修行境界,距离却是有限的很,而且施展此术时另有一个弊端便是无法同时对周围进行观察,只能定点投送。 这在平时没什么,但在局势瞬息万变的斗法时便存有无限隐忧了。 缩地成寸术法如此,驭器飞行也有弊端,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丹力消耗太快也太大,实在不利于长程飞行。 若真有一种能供长程利行的符箓术,其最核心的价值就在于使叶易安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必将极大的扩展他的活动范围,而这又将带来多少变化,多少机遇? 世人追慕金丹大道,其实质岂非就是为了追求对时间空间等一切束缚的打破?岂非就是为了获得更多更广的自由? 因为《蛹蝶秘法》的缘故,使得叶易安至少在目前的修行路上对丹药需求有限,流的路子就是想走也根本走不通;也同样因为《蛹蝶秘法》的缘故,其它功法对他亦毫无吸引力。当下最有价值的便是符术了,没有过多的考虑,叶易安看着虚相径直道:“我就学甲马术” 学习的过程先是立誓,非得虚相允准,绝不将甲马术外传。随后便是学习绘制甲马符图,再然后便是牢记与此符图共成一体的云文、指诀及罡步。 此一过程中,叶易安的学习能力再次让虚相刮目相看。 学习完毕,叶易安作为试验第一次施放出的甲马符便异常顺利,符图飘出无风自燃后,身前不远处陡然从虚空中幻化出一匹雄健的五花连钱马来。 当叶易安上前伸手触摸到五花连钱马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躯体时,眉头猛然一挑,扭过头来看向虚相,“甲马术乃是召唤术的一种?” 召唤术是符箓术的一个分支,同时也是符箓术中最为艰深、威能最大、最难学到的一系。 其它的符箓术法多以符图驱动,但攻击类的符箓召唤术却都需以符阵方能驱动。除此之外,它在行符时间、对行符者修行境界的要求上都极为严苛,因是如此,别说没路子能学到,就是有路子,绝大多数符箓修士也会对此敬而言之。 便是别的不说,单是一笔不断的绘制一套完整的符阵就已经难度极高。遑论要想驱动此符阵所需的丹力简直就是海量级的,因为一个符术抽干全部丹力,又有几个符箓修行者愿意?这样的符术用于斗法真的实用? 好在这个甲马术乃是召唤术中的辅助类术法,否则只怕叶易安又要空欢喜了。 见叶易安又要开口,虚相先行摆手,“不要问了,待你再立了大功可申领封赏时再开口发问不迟”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胡饼,即便紫极宫出手大气也不行。叶易安按捺住对于召唤术强烈的求知欲,遣散了五花连钱马后开始试验第二道甲马符。 但这一次,符图却毫无响应。 虚相的声音淡淡传来,“你这张符甲是想要召唤龙,还是凤?” “麒麟” 闻言,虚相莞尔一笑,“似龙凤麒麟等皆为天地灵瑞所化,以你如今的修行境界就想将它们召唤出来?还有那些知名的凶兽你也一并不必试了,都是枉然” 跨御飞龙,遨游九天,这是多少修行者都曾憧憬过的美梦!“那到何等修行境界方能呼龙引凤?” “元灵金真,且等你的修行境界突破到真丹境界时再试不迟” 闻听此言,叶易安果断将跨龙御凤的想法摁回到心湖最深处。 甲马术学习完毕,叶易安并未急着告辞,对于实为三无修士的他而言,能有机会与虚相多多闲话的本身其实就是一种学习。 恰逢虚相也并无多余之事,两人品茗闲话中,叶易安想及昨夜在天机谷后备基地看到的天地异象,遂就顺口说了出来。 他原本的想法是想借虚相广博的见闻为其解惑——那乌黑暗沉的大泽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居然能搅动起如此天地异象? 孰料他的描述还未曾结束,虚相已霍然站起,脆响声中,就连绊翻了茶盏都毫无所觉。 虚相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即便是清云逆乱之夜,面对生死关头时也未曾见他失态,此后的接触中他一直都是淡淡的。但此刻…… 那天地异象的大泽中究竟有什么,竟让他激动至此?! 虚相紧盯住叶易安没有任何解释,咬牙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带我去,现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黑水大泽去而复... 虚相说要去时竟是一点都不耽搁,就在后花园中当场施展术法遁出了襄州城。 襄州城外人烟稀少处,虚相对叶易安说了一句“甲马术”后便开始行符。 见他已在手掐指诀,步罡踏斗。叶易安遂也有样学样,随后两道符图相继飘出无风自燃,轻微的爆鸣声里,两人身前不远处的虚空中已蓦然幻化出两只大鸟。 率先幻化出的那只怒目金钩,看着年纪并不大,但体型却已堪称庞然大物,苍黑如铁的翅羽边缘隐泛金光,当其显现出来后一声长唳,清脆渺远,声震长空,方圆近十里范围内的草泽林木之中扑簌簌一片疾响,随即就见走兽狂奔、乌雀乱飞。 此禽之威猛霸气在这一声长唳中尽显无遗,虚相甲马术召唤出的居然是一只金翅大鹏鸟。 与这只金翅大鹏相比,叶易安召唤出的那只苍鹰就显得既小又弱,更在金翅大鹏鸟的气势威压下瑟瑟颓靡。 “头前带路”踏上金翅大鹏鸟的虚相葛袍飘飘,恍然如仙,只有说不尽的飘逸出尘气度。 叶易安驾御着苍鹰腾空高飞,当先向无边无际的苍茫神龙岭深处飞去。 这是叶易安第一次实用甲马术,驾御苍鹰遨游九天亦是修行路上从未有过的体验,足下鹰唳声声,眼前江山如画,此景此景如梦似幻,可惜因为虚相催促的急,竟是难以细细品味,只顾埋头赶路。 飞了许久,在连绵起伏无尽的层山叠嶂中,远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幽深大泽反射太阳光辉后显现出的一片潾潾金光。 乍一见到大泽,长程飞行后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惊喜之余,叶易安心底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浓烈的惊惧来。霎时间,大泽水面暗沉发乌的幽深,那夜大泽中风狂云卷的异象再度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由是,与之相联的疑问也自然而然的再度浮现出来——那幽深大泽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虚相为何对此如此动容失态? 思绪纷飞之间,叶易安驾御的苍鹰已经飞抵大泽上空。 高空俯瞰,大泽水波不兴、平滑如镜,宁静的恍若镶嵌在苍茫大山中的一颗秀美明珠,哪里还有半点狂暴异象? 叶易安不明其故,微皱眉头向下指了指,向虚相示意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 面色肃然的虚相点点头后并未开口,只是驾御着足下的金翅大鹏鸟放慢速度缓缓下降中不断绕着大泽反复盘旋。观其额间隐有炽白毫光闪现,分明是已然驱动了天眼术法。 叶易安有样学样,驾御苍鹰跟在金翅大鹏鸟身后盘旋下坠的同时,也已驱动起天眼术法向下方探看。 上一遭来此大泽时来去都很匆忙,时间又是在夜里无法看的清楚。此时居高临下复有天眼术法佐助,叶易安这才注意到整个大泽及其周围的环境颇不寻常。 在下面时根本注意不到,居高而观方见以大泽为中心,周围方圆广达数十里范围的地域内竟然是寸草不生,山岭、低谷、缓坡、平地无一例外,不见一棵树一株草,向天裸露的全是生冷的巨石,枯干的黄土。 在苍翠连绵、密林覆满的神龙岭中,这样的一片异常之地真是显眼的很了,若非此地是深处于亘古原始密林之深处,只怕早已名动襄州。 看到如此异常之地貌,叶易安心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莫非这大泽周围乃是天然生就的五行绝地? 为验证这一想法,叶易安在苍鹰背上趺坐下来,悄然引动《蛹蝶秘法》 验证的结果是脚下这片土地绝非五行绝地,但不知为何,《蛹蝶秘法》在此间引动时却出现了丝丝缕缕修炼时从未感受到过的涟漪。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蛹蝶秘法》与这片土地有着一种极其稀薄,却又清晰可感的联系一般。 恰在这时,叶易安只觉身上似乎也起了异状,低头看去,趺坐的身体上居然隐隐释放出玄黑与深碧两色混杂的毫光。 猛然抬头看了一眼虚相,见他仍在驾御金翅大鹏鸟盘旋下降,注意力只在下方大泽后,叶易安这才放下心来自查己身。 一番自查过后,叶易安发现释出淡淡毫光的其实只是那袭得自于言如意的裂天战甲甲身,因为这具甲身是贴身穿在外衣里面,人又呈趺坐之势,所以才会出现全身释出毫光的奇景。 这亦是前所未有之事。叶易安引动《蛹蝶秘法》使甲身释出的毫光缓缓消退后对此异常仍然莫名所以。 脚下这片并非五行绝地的土地上究竟隐藏着什么古怪,《蛹蝶秘法》与残缺的裂天战甲为什么会接连出现从未有过的异常反应? 因为这两点异常,叶易安对于大泽已从单纯的好奇进而生发出浓厚的探究之心,驾御苍鹰放慢下降的速度后,叶易安不再紧随虚相,而是维持高度不变,更为细致的以天眼术法向下探查。 纵然是在天眼术法之下,依然无法探入大泽水面以下太深距离。 那暗乌发沉的大泽就像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怪兽,面对这样的古怪,叶易安的探查只能是徒劳无功。 无奈的摇摇头后,叶易安将目光投向了大泽旁边壁立千仞的断崖。 天眼术法下,断崖表面上经岁月铺满的青苔已丝毫不成为阻碍,透过它们,叶易安看着看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不对呀,青苔之下的断崖石面上怎么会呈现出如此明显的灼烧痕迹?那些光滑到几近釉面程度的石质硬壳分明是经历了异常高温的结果。 还有那断面的整齐程度,纵然天地之力再鬼斧神工也绝对无法形成如此效果,实在太整齐了! 这看来俨然天地奇观的断崖竟然不是天然生成,而是……人力劈出来的? 这个念头刚在叶易安脑海中出现,顿时就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据天眼术法探查所得就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如此劈山断海之神迹真是人力所能成就的? 要劈出如此高达千仞的断崖,那人需立于多么深远的高空?他又怎能承受如此深空中触之便毁肌销骨的肆虐雷暴罡风?此外,要想成就如此骇人听闻的效果,便不说那灼烧痕迹,其所驭法器该是巨大到何等铺天盖地的程度?这可是劈山哪! 就在叶易安为自己的探查结果云山雾罩之时,脚下苍鹰突然毫无征兆的异常狂躁起来,就像经受了什么大恐惧的刺激,它居然不受驾御的嘶鸣着奋力上冲,似是急于离开大泽上空。 就在叶易安强行以云文强行约束苍鹰时,下方处同时响起了金翅大鹏鸟急促的长唳,唳声中有恐惧,也有丝丝的兴奋之意。 叶易安方一探首下望,赫然便见原本平静无波的大泽水面突然波涛大作,翻滚起来色做墨沉的波涛转瞬之间便汇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漩涡狂卷将整个大泽都搅动起来。 一眼目测过去,黑沉沉的漩涡最中心处居然深达数十丈,恰如大地之上突然裂开了一张嘴,森森然欲要吞噬天地。 因这漩涡太大,急速搅动起来后,大泽上空处的空气亦被搅动,短短时间内,原本平静无比的大泽顿时狂暴的风起云涌起来。 叶易安重新驾御住苍鹰时,苍鹰飞离大泽已经极远。任其如何催动,这只看上去颇有几分神俊的苍鹰都不肯再往大泽有丝毫靠近。 无奈之下,叶易安只能作罢。抬眼望去,见金翅大鹏鸟并未如苍鹰那般高飞远窜,依旧在风起云涌的大泽上空逆风盘旋飞舞,只是长唳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紧。 借助于天眼术法,叶易安清楚看到虚相脸上异常沉肃,显然也很紧张。 但不知是否是幻觉,叶易安在他脸上却看出了强烈到粲然生辉的兴奋、期盼。 又一次长唳盘旋后,大鹏金翅鸟身周陡然出现了一个炽白光罩,目睹此状,叶易安双眉一挑。 虚相疯了不成?金翅大鹏鸟体型如此硕大,又处于不断运动状态,要维持这样一个全方位护盾,其丹力消耗简直堪称恐怖。 这个念头还未消散,蓦然便觉天地间光线为之一暗,下方的大泽漩涡更加狂暴的旋动后,一道粗如千年古木的巨型水箭从暗沉如墨的漩涡中心处陡然急射而出,逆空刺向金翅大鹏鸟。 这粗如千年古木,长达百丈的水箭乌沉沉到一片漆黑的地步,更可惧的是其通体内外还都缠绕闪烁着丝丝细碎的闪电。 巨型电光水箭如此威势震天,饶是虚相与金翅大鹏鸟分明已有所戒备仍被这一箭之威逆射的狼狈不堪。 虚相撑起的丹力护罩仅仅支撑了数息便已硬生生被击碎,随即就见刚才还有些兴奋之意的金翅大鹏鸟惨唳声中疾速斜飞窜逃,身下有大片苍黑如铁的羽毛翻卷滚落。 显然,尽管有虚相的护盾防护,尽管金翅大鹏鸟还是逃窜开去,但却依旧被大泽中逆射而出的电光水箭深深击伤。 电光水箭去势未尽,最终射向旁边的千仞断崖高处,轰隆隆天崩地陷声中,壁立千仞的断崖上生生多出了一个深达数十丈的幽深洞窟。 脚下的苍鹰颤抖着嘶鸣窜逃,身居其上的叶易安口干舌燥,头皮发麻,这一遭他再没有强行控御苍鹰,任其向大泽远处飞窜。 等它再度慢慢平静下来时,大泽在叶易安的视线中重新化为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驱动天眼术法极目看去,大泽水面重又恢复了平静,其上空处的云气也重新由聚而散,似乎刚才那惊动这一角天地的雷霆风暴根本就未曾发生过。 虚相驾御着长唳声中满含痛苦的金翅大鹏鸟与叶易安汇合到了一起。 “陈方卓等人现在何处?” 分明遭遇了重挫,但此刻的虚相全然被一股堪称躁动的兴奋包围着,叶易安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此时问到陈方卓等人,但还是出言答道:“我将他们安置在襄州三阳生药铺内” “你即刻回城看住他们,不容他们与外人有任何接触,尤其是广元观”虚相说完,顿了顿后紧盯住叶易安,“要形影不离的贴身看管,你可记住了?” 叶易安低头应是,而后再无一句废话的驾御苍鹰调头向襄州城飞去。 远远的再也看不到金翅大鹏鸟时,心思电转的叶易安已得出了结论。 刚刚杀了阴南生与黄玉强,如今又与广元观同在襄州城内,以陈方卓的性格小心躲避都还来不及,焉敢与广元观接触?又何须看管? 纵然要看管,又哪里需要他叶易安形影不离的贴身看管? 虚相此举分明是想要支开他! 他遭遇重挫后还能如此兴奋,不管那大泽中有什么,其价值必然惊人之极。 确定结论的同时,叶易安心中也已有了决断。 一路回到襄州城,叶易安在三阳生药铺找到陈方卓一番悉心交代后,重又悄悄遁出了城。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叶易安在城外无人处沉思了良久后,驱动甲马术召唤出一只体型更小的苍鹰贴着树梢再度向神龙岭深处进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距离大泽还很远时,叶易安遣退苍鹰,不惧丹力消耗的撑起能屏蔽探查的丹力护盾,改用缩地成寸术法一点点向大泽摸去。 当他再次远观到虚相时,金翅大鹏鸟已经不见踪迹。 而虚相则正手执一散发炽白毫光之物在大泽旁边的空地上点化不绝,观其手停意不停的景象,分明是在布置符阵。 趁着虚相无暇分心的空隙,叶易安悄然驭出圆月弯刀,在玄黑丹力护罩的遮蔽下悄悄窜进了天机谷那异常隐蔽的后备基地内。 直到进入了葫芦洞窟后,叶易安才长出一口气来,与此同时,心中侥幸于因这洞窟的位置不太好描述,所以此前闲聊时并未将此洞窟的位置详告虚相。 很快,他就在二层洞窟内找到了一处通风透光进来的小口,其方位正好可容人向下窥探到大泽水面。 寻好这处所在后,叶易安一路上始终不宁定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静等。 等谜底揭开的那一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三跳 这一等就是许久。 天色早已彻底黑沉,当大泽平静下来时,葫芦洞窟中孤身一人的叶易安竟然感受到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其间唯一的动静便是虚相的工作终于完成,当那一片颇大面积的地面上突然显现出异彩毫光时,也彻底证实了叶易安此前的猜测。 这的确是个符阵,庞大而又繁复。 当整个符阵被激活后,虚相仅仅休息了一会儿便步入了符阵最中心处,随着步罡踏斗等一系列动作的完成,整个符阵陡然爆发出一片璀璨光华。 立于光华最盛处的虚相渐渐虚化,最终消失无形。当他彻底消失时,符阵也随之慢慢黯淡下来,最终归于黑暗。 又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符阵突然毫无征兆的再次放出光华,光华越来越盛中虚相由虚化到实体,再次显现出来。 一走出符阵,虚相便即萎顿在地。叶易安远观到这一幕时心下自然浮现起师父叶天问当日的叮嘱。 修行未能达到一定境界之前切勿轻易尝试符阵,其对丹力的需求实在太大,而且一旦驱动就难以骤停,极易形成反噬己身之效果,轻则凝丹受损,重则甚至会殃及丹穴,进而动摇修行根基。 目睹虚相此时情状之后,方知师父昔日的教导实为金玉良言,三岁小儿舞数十斤之巨斧,最大的可能不是伤人,而是自伤。 虚相出来后,符阵的光华并未消散,其间又陆续走出一连串的道人,这些道人无一例外都穿着全套法服。 直到最后一个道人显现出来,符阵黯淡下去后,叶易安数了数,鱼贯而出的道人多达十四个。 这些道人聚到大泽旁的一处高地向下指点商议了一番后便迅速散开,很快,大泽周遭的地上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了七座高达丈余的土台。 七座土台是以北斗七星阵型分布,随着道人们飞身而上连番布置,经幡、长几、香案、香炉、令牌、桃木剑乃至朱砂墨以及文房四宝等作法需用之物一一齐备。 而后便见十四个道人分列于七座土台上趺坐下来,虽然距离的远看不清楚,但他们的样子分明是在齐诵着什么。 初时叶易安还不觉得,但随着十四道人的齐诵时间越来越长,葫芦洞窟外这一角本就暗沉的天际越发暗沉起来,到最后时已然到了浓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这情形就如同有人拉起一块厚重的黑色大幕将大泽上空的一角天空完全遮蔽了一样,幕布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目睹此状,叶易安心中一沉,沉吟片刻后还是决定驱动天眼术法。虽然此举着实有些冒险,但不如此却又实在难以甘心。 孰料天眼术法方一驱动投射到黑幕上,黑幕未能穿透,其目光所落之处的黑幕上却有黑光如涟漪般泛起并轻震不休。 这是什么鬼东西,居然连《蛹蝶秘法》修炼出的丹力波动都能感应?叶易安面色一沉,迅即收了天眼术法,驱动丹力将自己整个躯体紧紧包裹在丹力护盾中。 或许是这一次触发太过轻微,又或许是黑幕下的道人们心神只在大泽之中的缘故,直到那一点黑光涟漪彻底消散,叶易安也未察觉有什么异常。 但有了适才的经历,叶易安再不敢冒然而试。下次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修行界中偷窥别人作法历来都是禁忌中的禁忌,他又是违背虚相的号令偷偷潜来的,一旦被发现,后果险不可测。 看不到,走又实在不甘心,叶易安退身回来在葫芦洞窟的二层连续不停的踱步良久之后,方才将躁动的心情缓缓收摄住。 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叶易安打定主意,等。 现在走也是冒险,与其如此不如等到底,他还就不信了,那些道人总有撤去黑幕的时候,届时总能看出一些端倪吧。 等待的时间远比他预想中的更为漫长,眼见夜色越来越深,眼见天边晨曦初露,眼见一轮旭日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天光早已大亮,洞窟下方笼罩住大泽的黑幕却依然故我,没有一缕阳光能穿透进去,自然也就看不到黑幕下大泽中的景象。 更可恨的是这黑幕不仅将光线全部屏蔽,就连声音亦被其屏蔽的严严实实,由此,黑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丝毫没有外泄出来。 叶易安静静的站在这个小小的洞口前,面对眼前黝黑的光幕,恍若又回到了熟悉的黑狱。 同样的暗无天日,同样的一无所知,同样的不知道这一切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当黑狱中的记忆与感觉再次重温时,叶易安一直未能彻底平静的内心慢慢的安静下来。随后,等待的时间越长,他的心情反倒越平静。 就这样站在洞口前看着月落日出,再到日上中天,直到太阳又一次开始西沉时,恍若雨过天晴,下方的黑色大幕终于虚化散去。 叶易安第一眼看到的是仍然狂潮涌动的大泽,但这种涌动却已经没有了后劲,俨然便是之后的余韵。 第二眼看到的则是大泽旁边恍若刚刚经历了大地震肆虐过的土地,原本异状嶙峋的巨石无一例外尽被抹平,广大地域内居然再也看不到任何突起之物,就连那七座用于作法的高高土台也消失了。 第三眼……叶易安心中怦然一跳,他看到的是一个让其无比震惊之物,这是一个长达数百丈,让人一眼望去便再难移开目光,同时心中翻江倒海的庞然巨兽。 几乎在看到这庞然巨兽的瞬间,叶易安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字来: 龙!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能行云布雨、遨游九天的巨龙! 但震惊过后细看之时却又发现此庞然巨兽却与典籍中描绘的龙之形象差异很大,这种差异首先表现在尾巴上,这是一条滑腻腻的尾巴,其形状就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蛇尾,丝毫不见龙尾上应有的鳍, 其次是爪子,此庞然巨兽虽然也有爪子,但它的爪子仅只有一对两只,比之于真龙的两对四只少了一半。 最后则是角,这俨然如龙的巨兽头上并没有角,一片平秃秃的滑腻。 细辨分别的同时,叶易安脑中也在急速翻捡曾经看过的古籍,将眼前这庞然巨兽与传说中的异兽一一进行比对。 当其细看完毕,比对也已有了结果——蛟! 若无差错的话,这个让人看得眼晕的大家伙分明就是一只蛟。长到如此庞然体量,这只蛟纵然不是龙,距离化为真龙也已为时不远了吧! 对蛟的震惊与好奇过后,叶易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上古诸多典籍的记载以及修行界流传的传说中,凡蛟生之地必有重宝存焉,且蛟的体量越大,重宝便愈显珍贵。 龙生九子,九子各异。据部分上古典籍所载,蛟乃逆天之意禀真龙戾气而生,成长极难,是以蛟往往会借助其对重宝异常敏锐的感知天赋加以寻觅并伴生其侧,借助天地重宝的灵气加以修炼。 由是,重宝的等次其实也间接的决定着蛟的成长前程,眼前此蛟分明已具化龙之相,若那些上古典籍所载及传说不虚的话,这大泽之内隐藏着的将是何种等次的天地重宝? 一念至此,叶易安心头怦然一跳! 跳过之后,叶易安浅笑着摇了摇头,虚相引来的这些道人连蛟都能诛杀,纵然传说是真,蛟生之地确有天地重宝,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时下方大泽狂涛余韵的水面已然平静下来,然则,原本积水丰沛的大泽在庞然巨蛟被斩杀之后却如同破了底的大锅般水面开始急速沉降,沉降之中,水面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漩涡滚滚向下内旋,水面的下降也越发来的迅疾。 叶易安正注目于如此匪夷所思的奇景时,却听身后陡然传来“汩”的一声低沉闷响。 在这个葫芦洞窟中,唯有第一层有水,当又一声闷响传来时,叶易安转身走到二层石台边缘透过圆形缝隙向下看去。 这一看真是咄咄怪哉,随着下方大泽水面的急速沉降,葫芦洞窟第一层的水面也在急速下降,原本淹没在水中的石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露出来。 水面之上,无数古怪的异状水中生灵正乱攘攘的挤做一团,翻滚蹦跳,似是极力要跳出来自于水底的巨大吸力。 其中蹦跳的最厉害的是一种圆滚滚的异状大鱼,这种鱼几乎每一条都比叶易安的身体更长更粗。 所有的翻滚蹦跳乃至腾跃都是徒劳,很快,水面便下降到底,整个洞窟一层全然干涸,在底部乱伏的水草间显露出数个黑森森直通向下的洞口。 更奇怪的是,刚才那些翻滚蹦跳的异状水中生灵也都消失不见了,就连那些比他的身体还大的怪鱼也是同样如此。 这些鱼去了何处?这些洞口又通向何处?观其几乎是与下方大泽的水面一同沉降,莫非此间居然连通着大泽? 这个念头出现后随即又被叶易安自己给否了,这里是千仞绝壁之中,地势又如此之高,怎么可能? 疑惑中,叶易安转身回到小小洞口向大泽探望,只见下方水面沉降的速度仍在继续加快,大泽如锅形的全貌已隐约可见。 就在这时,隐约就见大泽水面漩涡的中心边缘处突然向天抛起一大片物事,这些物事飞腾到空中时仍在急促的扭曲蹦跳,其中最显眼的一群正是刚才洞窟一层中的那些异状大鱼。 这种大鱼长的极其古怪,让人见之便过目难忘。天眼术法下,叶易安看的清清楚楚,这是再也不会认错的。 几乎就在认出大鱼的同一瞬间,叶易安心头第三次怦然而跳。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有一点已经由这些大鱼的再次出现确定无疑——这个葫芦洞窟里确实有连通大泽底部的管道路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大纛长幡,去不去... 越到后来大泽水面的漩涡声势越大,滔滔急水如江河倒灌般向下倾泻,汇聚成的势能几至于惊动一角天地,大泽周遭的地面上细小的石砾微微抖颤不停,大泽上空密布着闷雷般低沉暗哑的嘶吼。 此时,大泽及其周围的这一角天地就如同被唤醒的凶兽,狂暴躁动,嚣闹不休。 水面下降的速度更快了。 终于,在一串急促的尖啸及飞沫抛飞中大泽露出了锅锥般的底部,以及底部那个硕大幽深,似是直通九幽黄泉的大洞,大泽黑水就是从这里倾泻下去的。 水被排干之后,大泽底部已是一片泥涂世界,乌黑的淤泥与曼生的水草缠杂混裹在一起,俱都被水势搅扯的七零八落,乱不可言。 但除了那个硕大幽深的黑洞之外,此时已然干涸的黑水大泽看不出有任何异常,长的自鸣。 “江心镜?” 大唐最好的铸镜出于扬州,扬州最好的铸镜莫过于别名“百炼镜”的江心镜,此镜只能于五月五日铸于扬子江中,且易破难成。其中最佳之上品往往能发自鸣之音。 似下面高台上规制如此之大的江心镜,已堪称扬州百炼镜中之神品,仅仅一面铜镜的价值之昂已足抵一个中县一年赋税收入之总和。而今同时出现一模一样的七面,其价值实已到了不可估量之地步。 道人们布设的这七面铜镜必是法器无疑,这套法器的原体已经如此珍贵,驱动起来,威能…… 铜镜刚一布设完毕,恰在七星中部不远处的泥涂中再次隆起了一座高台。只是这最后出现的高台与那七座都不相同,台体细的多,也高的多,俨然便是一根细长的土柱。 土柱停止隆起生长后,身居天枢位高台的道人抖手放出了一件法器。 这件法器初时极小,转眼间便已临风暴涨为一柱高达近十层楼阁的大纛,大纛顶部垂下四面绘满血红朱砂云纹图案的长幡。 古怪的是这四面长幡垂落时竟然丝毫没有随风摆动的情景,垂落完毕后,幡上用艳红朱砂绘成的云纹犹如活了一般,从最顶部逐次散发出蒙蒙毫光,毫光在每一条云纹上闪过,如四条引线将大纛长幡彻底激活。 当四道银蛇般向下窜动的毫光点亮了最后一条盘曲纽结的云文后,这件堪称超巨型法器的大纛长幡已是光辉夺目,尤其是四幅幡面,晶亮如镜中不断有云纹闪亮。 这时,十四个道人不约而同的在七座高台上掐指步罡,口中念诵云文不绝。 看着道人们整齐划一有若舞蹈的动作,久的岁月?数百年?数千年? 不管是那一种可能,都注定了这个静静深藏于黑水大泽底部的洞窟绝不平凡。 这不平凡的洞窟中是否真隐藏有传说中巨蛟为之守护的天地重宝? 双眼紧盯着幽深而又神秘的洞窟门户,叶易安心思急转。 下不下,去不去? 当目睹到那些全套法服的道人们驱动丹力护盾鱼贯进入洞窟时,叶易安最终做了决断。 等待了这么久,若洞窟已在眼前显现时还不去看一看实在不甘心。即便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他也必须前往一探。 至于冒险,若无必要即便最小的风险叶易安也绝不愿沾惹;但决心定时,本就是黑狱劫后余生的他又有何惧? 再则,他有自知之明,绝无意与那些道人抢夺重宝。既怀此心,纵然此去甚有风险,这风险当也在可控之内吧! 决心已定便再无犹豫,叶易安转身之间先已驱动丹力护盾将自己全身防护于玄黑护罩之内,而后驭出圆月弯刀法器,经由平台上的圆形孔洞驭器直向葫芦洞窟第一层干涸地面上最大的黑洞沉降下去。 转瞬之后,叶易安已被浓郁的水腥气息淹没,在周遭幽深无边的黑暗里,纵然法器圆月弯刀上释出的毫光也为之幽幽不振,恍若森碧鬼火。 心弦紧绷,全神戒备,叶易安不断的沉下去,沉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惊险与巧遇 葫芦洞窟位于千仞绝壁的中部位置,从此洞窟第一层向大泽底部沉降,全神戒备的叶易安落入的是一个类似于深井般的石洞,石洞斜而向下,中间颇有急弯。 洞内带着浓浓腥臭的水气令人闻之作呕,洞璧亦是滑不留手,一片令人几乎要窒息的沉闷中,叶易安借着法器释出的毫光小心翼翼向下沉落。 因所处环境太过于封闭,时间之流逝就份外显的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法器下方终于显现出尽数被湿滑苔藓覆盖的地面,至此,叶易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漫长的沉降终于结束了。 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后,心神丝毫不敢放松的叶易安弯腰俯身穿过前方一段逼窄的石梁,在法器毫光的引领下继续前行。 这依然是一个狭窄漆黑的石孔道,比之于刚才的沉降,这一段路更加的崎岖难行,能直起腰行走的地段很少,走了约莫两柱香功夫后,前方陡然一阔,出现了一个有刺史府一进院落大小的石室。 石室内已无积水,地上遍布的都是各种早已死透的异状水族,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腥臊恶臭气息。 石室内有一缕缕的微光从上方透射下来,落在地上形成了小片斑驳细碎的光影,叶易安抬头看去,见石室上方有一块两个井口般大小的豁口,只是这豁口已被大堆倒伏纽结成团的水草捂的严严实实,偶尔的微光便是从水草间的缝隙透射下来。 不消说水草上面就是黑水大泽的底部,而这处豁口就是石室与黑水大泽连通的路径,此前他在葫芦洞窟中所见的大怪鱼想必就是从这里被漩涡的强力吸纳并抛上水面的。 要不要从这处豁口上去? 叶易安性格中的沉稳发挥了作用,虽然路径就在头顶,但他却没急着行动,而是驱动天眼术法将整个石室内壁细细检查了一遍。 石室内最为幽暗的那个角落引起了他的注意,迈步过去,便见此地乃是水草丛生的最为丰茂之处。 叶易安没有伸手,而是驱动法器圆月弯刀清理起来,渐渐的,当水草被清理干净时,一个新的石洞复又显现出来。 目睹此状,叶易安心头怦然一跳,这处石洞又是通往何处? 走入石洞后,叶易安发现这处石洞比之适才所经过的好走了许多,不仅身周毫无挂碍阻挡,就连地面亦是一片平坦。 但叶易安越走却越是心惊,数十步后他再也按捺不住越来越深的疑惑停下了脚步,在法器毫光与天眼术法两重作用下细查洞璧以及那平坦的过分的地面。 细查的结果完全坐实了他适才看似匪夷所思的猜测,这个新出现的石洞果然不是天然生成,竟是有修行者纯以法器开凿出来的。 当天眼术法剥去表面附着的苔藓后,无论石洞的洞壁还是地面,其石面上呈现出的全然都是光滑晶亮如琉璃般的景象,就如同有人给这些石头上上了一层透明的釉彩。 这只能是高温烧灼后的结果,霎时间,叶易安想到了千仞绝壁石面上的异常。 那劈山与在黑水大泽最深处开凿洞窟的居然是同一人?他是谁?究竟想要干什么? 怀着种种疑问,叶易安继续向前,一路甚是顺遂,越往前走,越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路面正在逐渐上行。 由黑水大泽底部向上,莫非这处路径就是通向那处洞窟的? 一念至此,叶易安心中涌出一股惊喜,脚下的步子也越发的快了。 终于,他走到了这处水下通道的尽头,法器圆月弯刀释出的毫光中,清晰可见通道尽头处又一个更为广阔的幽暗空间。 但就在这时,叶易安体内的凝丹却毫无征兆的突然摇动起来,与此同时,虚悬于空中的圆月弯刀也如遭遇大风的烛火,护器毫光瞬间散尽,法器跌落于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叶易安惯势前行的脚步刚刚落下,身周的丹力护盾已蓦然破碎化散,然则他却顾不得这些,只因体内凝丹已然翻江倒海,似乎溃散只在顷刻之间,更严重的是就连丹穴也有了崩毁的征兆。 就在这异变突生就要万劫不复的紧急关头,叶易安贴身穿着的裂天战甲甲身突然爆发出灿然毫光,将其凝丹与丹穴紧紧护住。 趁此机会,身心皆惊的叶易脚下急退。 一连退了数步,裂天战甲甲身的毫光悄然散去,与此同时,刚刚还是翻江倒海的凝丹也毫无预兆的平静下来,丹穴也已恢复到稳固状态。 叶易安试着驱动丹力护盾,一切如常。但那柄因为前导而落入禁制的法器圆月弯刀却是再也难以控驭。 驱动天眼内视之术细查凝丹与丹穴,就是刚才仅仅数个弹指的功夫,他的丹力已经损耗了近半之数。 自出黑狱至今,虽然叶易安也曾颇历险境,但要论凶险程度的话,刚才那一刻堪称最为惊魂。 至此,叶易安已然明白,前方的空间中分明设置有异常霸道的无形禁制,这禁制正是针对修行者的根本处发力。 他刚才是步行闯入,走的慢,进入浅,退的也快,就这还需借助异宝裂天战甲的防护才极为勉强的侥幸逃过一劫。若是不明所以之下驭器高速闯入,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凝丹与丹穴碎毁,修行尽废简直就是一定的。 即便侥幸逃出,他依旧搭上了自己唯一可用的法器。 遭遇如许惊恐,损失如此之大,一切只因为多走了一步半,由此可知,前方那无形的禁制霸烈凶猛到了何等地步。 更可恨的是如此威力的禁制却没有丝毫预警,只此一条,便使这禁制的杀伤能力暴增了一倍不止。 面对如此险恶的禁制,催驭法器毫无效果的叶易安果断放弃了新的尝试,在这种闻所未闻的禁制面前,他不敢再有丝毫妄动与冒险。 叶易安在远离禁制处踱步良久却一筹莫展的想不出任何继续前行的办法,天眼术法下看着几十步之外的通道尽头,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虽天涯咫尺,却咫尺天涯的无力感。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就在叶易安心底涌起的无奈达到最顶峰时,通道尽头处突然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尖啸,尖啸声中尚有沉闷的巨响,这感觉就如同有人推开了一道尘封已久的厚重门户,轰然作响。 响声不绝之中,一道道不规则的光线从通道尽头处漏射过来,原本一片漆黑的通道里顿时有了光。 由是,叶易安清楚看到挡在前方通道尽头处的是一尊雕像。 那雕像如此高大,以至于即便从通道尽头的最上方看去,也只能看到不全的一只脚,下方则是不知有多大的雕像台基。 看到这雕像时叶易安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神再次怦然而动,此时他几乎已能确定,这处通道的尽头正该是道人们探寻出来的那处洞窟,只不过道人们走的是正门,而他抄的则是密道。 怎么办? 急绕了一个圈子后,一个念头蓦然从叶易安脑海中闪现出来,这光从何而来?难倒道人们已经进去了,他们是怎么进去的,难倒他们已经解除了洞窟中的禁制? 深吸一口气后,适才一直裹足不前的叶易安再次前行,他走的极慢极慢,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试探。 直到彻底走过刚才的异常之地后,叶易安终于放下心来,他的猜测没错,刚才那霸烈险恶的无形禁制确实消失了,但当他想要驭回掉在地上的法器时,圆月弯刀却毫无响应。 这件叶易安唯一的法器算是彻底毁了。 叶易安没时间惋惜,捡收起灵性尽失的圆月弯刀后继续向前摸去,只不过此时他的脚步愈发轻微到落地无声的地步。 通道尽头,当叶易安从台基与通道相错间仅容一人勉强爬过的缝隙攀上台基,正式进入道人们发现的洞窟时,身周的丹力护盾再度毫无征兆的消散了。 叶易安大惊,但紧接着就发现除了丹力护盾消散之外,体内却无任何不适,这与刚才踏进禁制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尝试着驱动天眼内视术意图查看凝丹与丹穴的情况,孰料这个耗费丹力极少的辅助类术法也无法驱动。 在这处布有雕像的洞窟内竟然无法动用丹力,或许这也是一种禁制,只不过与适才那霸道的禁制比起来,这种只限制而不伤害的禁制简直堪称王道。 稍稍放心之后,叶易安的行动愈发小心,以免弄出任何声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尊雕像高大到了何等地步,身在雕像之后的他完全站起身后,居然只勉强够到雕像的一只脚。 正当他借着雕像的遮挡准备向洞窟内探看时,双眉蓦然一挑。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雕像另一只脚的暗影中赫然有一只完整的手臂,齐根而断的手臂。 比突兀断臂更引人注目的是其末端紧握着的一柄刀。 这是一柄名副其实的大刀,虽是短刀式样,但其长度与平躺下来的叶易安都不相上下,刀身之阔亦不亚于半幅门板,刀脊最厚处多达两拳,锋刃处却是其薄如纸。 这柄大到让人咋舌的短刀朴实无华,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通体玄黑到无一丝反光,若非是那只断臂太过引人注目,落在暗影中的它简直毫不起眼。 这柄一眼看去便觉有无限杀意的大刀唯一或可算为装饰的是刀身上密布的繁复云文。 叶易安悄步上前细细辨认,最终认出的却只有刀柄上篆刻着的五个云文: 裂天斩鬼刀 认出刀名的同时,一股勃然杀意从叶易安心头不受控制的涌起。 不知在此地寂寞的等待了多久,就连握着它的断臂都早已枯干风化,黑如最深沉之暗夜的大刀上却不曾落上一点尘灰。 叶易安痴迷的看着这柄名为裂天斩鬼的巨型长刀,心中有着莫名而起的无限欢喜,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冷艳长刀那无声的自鸣;恍惚之间,他似乎感觉自己一直在等着的法器就是这柄长刀,似乎身为修行者的他与这柄或许寂寞了数百上千年的长刀有着宿世的因缘,在经历了长久的分离后终于再次相遇。 裂天斩鬼刀,裂天……这刀就连名字都与他身上那残缺的裂天战甲如此合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圣殿 痴迷的看了许久,叶易安终于伸出手去。 手指刚一抚上裂天斩鬼刀冰冷沉厚的巨大刀身,如同在渊之潜龙突然飞腾而起一变为飞龙在天,恍惚之间,叶易安心底似是突然响起了一声势如奔潮的无声啸鸣。 这种恍然若存的无声啸鸣气势太盛,刹那间,叶易安堪称坚韧的心神亦为之所夺。 心脑之间短暂的一片空白后,叶易安就觉手指处猛然一阵刺痛,低头看去时,似是魔怔了一般,不知何时他的指尖居然抚上了裂天斩鬼刀的刀刃,此时指尖处更多了一道深深的破口。 殷红的鲜血流出,却无一滴洒落地上,而是异常诡异的化为一条红线游动于裂天斩鬼刀的刀刃边缘,最终将整个其薄如纸的刀刃尽数包住后,复又缓缓沁入了刀身之中。 随后裂天斩鬼刀便又复归于长久的寂静,朴拙的式样,沉黑的刀身,除了那令人咋舌的宽度与长度外,此刀再无一丝一毫引人注目处,恰与周遭之黑暗融合的天衣无缝。 一柄黑暗的巨刀! 一个游走于黑暗中的人! 珠联璧合! 当叶易安收回已经停止出血的手指时,对于裂天斩鬼刀,他的眼中更多了几分痴迷,心中也益增了几分惊喜。 刚才刀刃吸纳人血的异状已明白无误的证明此刀在最初打造时乃是经过人血祭炼的,恰如传说中的名剑干将莫邪需以铸剑师的鲜血为祭后方能成器一样,若非绝世名兵断不至于如此。 由是,即便抛开刀身上密布的繁复云文不算,这柄裂天斩鬼刀依然堪称名器。 由于此处洞窟中有无法使用丹力的禁制,叶易安不得不先带着裂天斩鬼刀回到来时禁制范围外的密道,而后再将霸刀收进袖里乾坤。 这一过程说来容易,但做起来着实太不简单,不能发出声响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裂天斩鬼刀实在太重,远比它那庞大形制显现出份量的更重,若非叶易安身为修行者体内有丹力流转,面对如此重达数百斤的巨刀恐怕只能束手无策,望而兴叹。 重新退回到密道,叶易安方一驱动丹力欲将裂天斩鬼刀收入袖里乾坤时,丹力却突然脱离导引搬运的线路流入了刀身之中,而后便见刀身上篆刻的繁复云文被逐次点亮。 有了刚才血祭的经历,叶易安面对这一异常时并不惊慌,不仅未对流向裂天斩鬼刀的丹力加以限制,反而有意导引缓缓送入。 当整个刀身篆刻的繁复云文尽数被点亮时,裂天斩鬼刀原是暗黑的刀身突然一变为深碧,莹莹碧光柔和而晶莹,恍然之间,这柄朴实无华的巨刀突然呈现出耀人眼目的丽色,恰似以世间最为名贵的翡翠雕成,华贵万方,逼人眼眉。 通体深碧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刀身在不断导引进入的丹力下再次变为玄黑,这玄黑之色与其原本枯涩的暗黑截然不同,光润浏亮,宛若凤歌山灵眼中心处饱经天地原生灵力浸染的曜灵石光。 先为深碧、复为玄黑,恰是叶易安《蛹蝶秘法》凝丹的本原之色。 当玄黑流光褪去时,刀身的繁复云文也归于黯淡,随着丹力尽数被导引回归体内凝丹,裂天斩鬼刀重又恢复为毫不起眼的枯涩朴拙,唯一的不同只是那庞然巨大的刀身却随着叶易安的心意缩小了数倍。 此时再看这柄霸刀已与人间世中一般的刀器没什么分别,甚至更为不起眼。 刚刚损失了圆月弯刀,转眼便得了这么一件能大能小的霸刀,叶易安心情大畅的同时,也遗憾着此地实在不便,使其无法一试裂天斩鬼刀的威能。 将刀郑而重之的收进袖里乾坤后,全身利索下来的叶易安重又循着密道潜回到了雕像所在的洞窟。 隐身在雕像后的暗影内,叶易安仔细打量整座洞窟,目之所见是让人震惊的巨大,以及出乎意料的简陋。 凹凸不平的地面,石痕错杂的穹顶,这一切都昭示着这个深埋于黑水大泽底部的神秘所在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后来虽然经人收拾过,但这种收拾也简陋的基本跟没收拾看不出太多区别。 洞窟之内空空荡荡,因为它的巨大,遂使这种空荡更显空旷。其间唯一所有的便是两座同样无比巨大,但雕工却是惨不忍睹的雕像。 除此之外,这座洞窟中唯一多的东西便是四处可见的燃烧痕迹,以及布满了整个石壁下层的岩画。 那些燃烧痕迹显然是有很多人曾在此生火后烟熏火燎的结果,至于那些岩画,粗糙简陋,不仅颜色单一,绘画技法更是半点都谈不上。叶易安粗略看去,感觉就像是一群三岁小儿随意拣起一块石头在墙上的涂刻。 将这空旷到一览无余的洞窟打量完毕后,叶易安摇摇头,没想到历经波折后最终揭秘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处毫不起眼的简陋所在,无论怎么看,这里也不像藏有天地重宝的样子。 此时,洞窟人为所加的简陋石门已然洞开,光线正是由此贯入。虚相以符阵引来的十四个道人也俱都进入了洞窟之中,正在另一座巨大雕像前结为七星阵式,趺坐诵经。 他们的诵经持续了很久,除此之外竟是别无动作,又因这个洞窟实在太大,且无法使用丹力,叶易安纵然想探探他们诵念的是什么也不能够。 这些能驱动大纛长幡那等大威能符阵的神通道人们耗费巨大心血后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到此诵经的。正因为心怀此念叶易安才没有撤走,敛身深藏等待道人们揭露谜底。 等的久了委实有些无聊,叶易安索性借助有些黯淡的光线细看洞窟石壁上的岩画。 这些毫无技法可言,只是简单粗陋线条勾勒的岩画绘制的内容非常单一,基本都是在简单的重复,有效的画面里叶易安看了许久,才认出第一幅绘的是一个人捂着自己的肚子蜷成一团,极度痛苦的样子。 随后紧接着的几幅与此大同小异,捂着的部位虽然不同,却都是一样的痛苦。 然后,壁画的内容为之一变,画的是有人采集了不同的草茎果木加以食用,但吃完之后也如前面几幅一样满是痛苦,乃至直接躺在地上,看画中的意思分明已经死了。 叶易安花费了偌大心力连看带猜,才将这些实在太粗陋画面的意思搞清楚。此后一连十几幅画面又是与此大同小异,都是说不同的人采集了不同的东西,结果吃了就中毒,或者异常痛苦,或者直接身死。 这一系列画面结束后,内容再次一变。这回出现的是一个人,从画面上有些扭曲的线条来看,这似乎应该是个年轻女人。此女子出游,偶然见到山间有一处天然生成形似神龙头部的巨石,她才此巨石下站了许久,下一幅岩画中说她一回去肚子就莫名其妙的大了起来。 再下一幅画的就是她生出了一个儿子,至此,简陋岩画中终于有了第一个刻画较多,形象相对清晰的人物——年轻女子莫名其妙生出的这个儿子居然是个长着龙头人身的怪胎。 看到这里,叶易安心头蓦然一动。以前跟随师父在雾隐山小谷读书时曾看到过的一本典籍内容顿时浮上心头。 神农! 这些岩画绘制的居然是太古三皇之一神农氏的故事! 叶易安此前所看之书乃东汉末年玄晏先生皇甫谧所著之《帝王世纪》,这是一部专述帝王世系、年代及事迹的著作,所叙上起三皇,下迄汉魏。内容多采自经传图纬及诸子杂书,其中载录了许多《史记》与《汉书》阙而不备的史事,富有盛名。 据《帝王世纪》所载,神农本姓姜,其母安登出身于有蟜氏部族,后嫁于相邻之少典部族之君为妃,某日,安登游华山之阳时偶见一石龙,因有所感,回来后便即怀孕,生子龙首人身。 这个天生怪异的儿子长大后有盛德,教民种五谷,发展农业,尝百草,首创医学药学,深受远古先民崇敬爱戴,尊称其为农业之神,号为神农氏。而在记载中,其尝百草之地正是襄州附近莽莽苍苍的神农岭,其最终因体内积毒过深亦是死在神农岭中。 可以说,神农岭之名称由来正是源于神农氏。 一念至此,这个神秘洞窟的来历已是不言自明——此间乃是太古先民们祭祀神农氏的圣殿,这些密密匝匝的岩画绘制的便是神农氏出身的来历以及他的盛德贡献。 叶易安悄无声息的长吐出一口气,再看眼前这简单到粗陋的洞窟时,顿时有一股别样滋味涌上心头。 从太古三皇之一的神农时代至今已有多少岁月? 数千上万年后,他却机缘巧合的来到了这处太古先民的奉祭之所,遥想那个神人辈出的大洪荒时代,怎能不让人心潮涌动,浮想联翩! 至于刚才居然暗嘲此地之简陋,真是太浅薄了。 良久之后,叶易安的心神方才完全平复下来,趁着道人们只是专心诵经的当口,他自藏身的暗影处冒险向外探望,见洞窟中所立的两尊巨大塑像中其中一个正是人身龙首。 重新回到暗影中时,叶易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两尊塑像一是人身龙首的神农,另一尊塑的则是一个人首蛇身的女子。 神农的雕像虽然是直立的,但其上半身呈现出的却是躬身朝向那人首蛇身之女子,那女子手执着一卷厚厚的竹简,似是正要授予神农。 叶易安印象中符合人首蛇身形象的就只有被称为娲皇的始祖女神女娲了,关于女娲造人及其补天的故事典籍中记载极多,可谓人尽皆知。 然则,女娲在太古时代向三皇之一的神农授予书卷之事却是从无记载,就连与之相关的传说也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这个从太古时期遗存下来的神农圣殿中会出现如此形态的雕塑?若真有此事,为何有关与神农的其他许多事情都记载流传了下来,而这件在当时注定是轰动天地的大事盛事却在历史长河中湮灭的如此彻底? 若没有此事,《道德经》记载中朴拙而无机巧的太古先民们又怎会耗费无尽人力立起这样两尊雕塑? 此外,恰如雕塑所呈现出来的,始祖女神娲皇要授予神农氏的那卷书简中究竟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正当叶易安沉溺于数千上万年前洪荒时代遗留的浓厚迷雾中时,洞窟中在巨大娲皇雕塑前诵经不绝的法服道人们有了新的动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大光明,大突破 诵经结束,那十几个道人站起身来分为两拨,一拨走出了洞窟,另一拨则就在娲皇雕塑前布置起来。 随着一根根由极品玉石雕琢成的玉条取出,安放,渐渐形成了一个占地极大的圈子,圈子外侧是取形于八卦,内中则是一幅典型的阴阳鱼图。 “此神农圣殿中有禁绝丹力使用的禁制,这些道人如此举动意欲何为?” 在叶易安的疑惑中,将阵型布置完毕的道人们郑而重之的取出了两副星盘状的物事安放在阴阳鱼图鱼眼所在的星位上。 这两副如桌面般大小、色呈一黑一白的星盘必定极其珍贵,否则道人们不会如此紧张,动作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星盘安放好未久,此前出去的那拨道人也已赶回。真是难为他们了,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凑齐了祀神的大三牲,此外尚有众多的香烛纸表等物。 随后,神农圣殿粗陋厚重的石门在隆隆声中被重新关闭,一片黑暗中,道人们在阴阳鱼图两副星盘间点起了一堆熊熊篝火。 在叶易安讶异无比的眼神中,那十几个全套法服披挂下威严无比的道人不约而同将全身衣物褪的干干净净,就连素袜麻鞋也未保留,而后又将头上挽着的道髻打散,披头散发。 至此,道人们已是跣足散发,全身,就这犹自不够,众道人又自奉祀的大三牲上取来血浆,循着特定的图案将身上抹的红白相间,鲜血淋漓。 做到这一步后,的道人们开始向娲皇塑像焚香尚飨,香烛燃起,纸表烧起后,十几个道人蓦然起身走到阴阳鱼图中间,人人手操一条牛尾,围着此前点燃的那堆熊熊篝火团成一圈蹦跳起舞。 这十几个道人一起跳着的绝非时下盛行的连袖舞,同样是群体舞,道人们甩头抛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动作远比连袖舞的动作更大,更夸张,一举一动之神韵莫不是在模拟自然界中之万事万物。其间除了异常频繁的双臂高举祈天等象征性意味极浓的动作外,道人们口中还在齐声唱着一支节奏简单,但发音异常含混的长歌。 浓厚的鼻音,绝多的卷舌与连音,叶易安只听了数句已然断定道人们唱的必是云文无疑。 建于数千上万年前的神农圣殿中,幽暗的光线下,一群跣足散发,全身的道人全身鲜血淋漓的手舞足蹈,口中发音异常的嘶吼而歌,眼前的场面实让暗影中的叶易安感觉既诡异又好笑。 如此环境,如此场面,如此表现,真是好一副群魔乱舞的画面,也正是道门宣扬中邪教举行淫祀时最标准的画面。若非亲眼见这些人刚刚脱下了法服,叶易安实难相信他们居然会是道人,居然会以如此道门极力打击的方式进行对娲皇的奉祀。 道门,道人……他们身上的古怪还真是多啊! 叶易安侧耳细听,能听懂的虽然极少,也隐约猜测出道人们所唱的内容乃是表达对天地神灵的敬畏以及祈求。 目睹如此画面,叶易安脑海中油然浮现出《吕氏春秋?古乐》篇中的一条记载: 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 据皇甫谧《帝王世纪》所载,葛天氏乃太古时古葛地部落之首领,乃太古三皇时代的一方君主,存世年代当在伏羲氏之后,神农氏之前。 道人们此时对娲皇的奉祀与万年前葛天氏奉祀天地时的仪式极为相似,显然是在以太古时期的方式祀神。 万年时光可谓久远,不知这些道人舞蹈的动作,还有那云文长歌的歌辞究竟是如何原汁原味保留下来的,这可是上万年哪! 一念至此,叶易安对道门又多了更为深邃的认知,虽然眼前这些人绝大可能是出身于紫极宫,但他们道人的身份却也毋庸置疑。 道门哪道门,在它那浓厚的暗影下究竟隐藏着多少年光阴累积的秘密? 顿饭功夫后,赤身道人们的太古祀神之舞终于行进到了尾声,当十几个道人呼喝声中一起停住身子,并将手中牛尾点向阴阳鱼眼处的黑白星盘时,此前一直没有异常的星盘陡然被激活了一般,盘面上逆冲起两道碧光粲然的光柱。 幽暗的神农圣殿为之一亮,霎时间,两副星盘已化身为两孔灵力丰沛到已成喷发之势的灵眼,盘面上逆冲起的碧光灵力流将娲皇雕塑紧紧裹住,而后又顺着塑像表面瀑布般流淌下来,散溢向神农圣殿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叶易安便感受到了星盘释出的灵力,表面看来,这灵力与凤歌山顶灵眼中喷出的天地原生灵力并无区别,但当叶易安尝试着稍稍导引入体时这才发现二者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 星盘中释出的这种灵力明显更为纯净,恍似经过淬炼一般,导引入体后毫无阻碍的便融入凝丹之内。 然则……叶易安很快又发现了异常。在导引这种灵力时,他根本无法达到以往修炼时的凝神定思状态,心湖与脑海之中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电光掠影般的无尽面孔。 因这些面孔太多,闪现的太快,所以根本无法将任意一副面孔看的清楚。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无尽量闪动的面孔上都统一的呈现出两种神情。 一则忧愁 一则虔诚 与此同时,随着灵力导引的越多,本就不宁定的心湖中开始不由自主的积蓄起越来越多的负面情绪,极短的时间里,叶易安心湖中就充满了浓郁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念头在无尽量面孔闪现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此时叶易安已顾不得解惑,先自咬紧牙关,决绝的终止了对星盘释出之灵力的导引。 切断这异常古怪又异常精纯之灵力与体内凝丹的联系后,叶易安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太艰难了! 当他体内凝丹吸纳到这种异常精纯,几乎无需再淬炼便能直接转化为丹力的灵力后,简直就如同人服食五石散后的沉溺状态一样,只是要吃,贪婪的难以自拔。丝毫不管心湖中的异常。 真邪门! 叶易安稍稍平复了心境后偶一向外张望,赫然却见被灵力紧紧包裹的娲皇塑像居然起了令人骇异的变化,娲皇那原本肃穆中微微含笑的面容不知何时早已微笑尽去,肃穆也被无尽悲悯所取代。 虽然神农圣殿中这两具雕塑简直毫无雕工可言,但因着这份饱含大慈悲情怀的悲悯,粗糙的始祖女神雕塑此刻油然显现出无形的神圣辉光。 神圣辉光虽不可见,却是清晰可感,在空旷的神农圣殿内无远弗届,虽一石一尘皆都沐浴其间。 在神圣辉光中,不知何时叶易安心脑中的那些无尽量忧愁面孔与负面情绪皆已化散一空,身体如同重归母体,有着无尽的温暖与平安喜乐。 自然而然,叶易安心湖中悄然浮现出一股冲动,想要就此膜拜在娲身塑像前,就此永浴在这大悲悯的辉光中。 凭借绝大毅力方才阻止了这一冲动,圣殿之内,重新穿上法服的众道人们早已叩拜于娲皇像前,其中数个道人眼中隐有泪光,显然是激动到了极点。 阴阳鱼眼上的黑白星盘仍在持续向娲皇塑像喷出那种让人一加导引便极难自拔的灵力,当娲皇脸上的悲悯与神圣辉光皆已浓郁到无以复加时,大门被闭后已然幽暗的神农圣殿中突然光明大作。 高大的娲皇雕塑突然之间放出绝大光明,此前无形的神圣辉光亦如旭日阳光般显化出来洒向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只是这神圣辉光显化出的光线比之阳光更为神奇——它能穿透一切黑暗与阻碍,纵然藏身于神农雕像后的叶易安也全身尽披辉光。 随着光明大作,神圣辉光显现,娲皇手中所执的那卷厚厚书册状物事突然从塑像整体上脱离出来,若有牵引般虚空飞升到了圣殿穹顶中心处。 目睹如此神迹,叶易安心潮澎湃如大江溃堤,就连身体都向外移动了不少。所幸此时众道人俱都在叩拜不绝,也无人注意到他。 神农圣殿穹顶处,分明呈现出石雕形状的厚厚书册状物事在绝大光明中缓缓展开,当其尽数展布完毕的刹那,圣殿内显化出的神圣辉光同时激变为灿烂金光,顿时整个洞窟如同黄金铸就,令人目眩神迷。 金色大光明中,一个柔和如慈母呓语般的声音无端响起,怀着极大悲悯的温柔声音山涧流泉般缓缓轻吟着一种绝然类似于云文的语言。 随着这个令人无比心安与喜乐声音的吟诵,虚悬在穹顶处已经尽数展布开的书卷上有一个个同样绝类于云文的符号向空漂浮而起,显化片刻后才又归于虚无。 此时神农圣殿内已无人再能留意世间任何其它事物,包括不断流逝的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诵念声停止了,书卷上绝类云文的符号已然全部显化完毕。 吟诵的内容叶易安一句都没听懂,此时自然更无法解读其意。显化出的那些符号也没认出一个来。但万分奇怪的是,这声音与符号的全部内容却深深的遗存在了他的脑海中,记忆之深刻就像刀刻斧凿一般清晰。 这时,神农圣殿中显化出的金色大光明在无息的黯淡下去,与此同时,穹顶处重又收拢的书卷虚空悬浮着向下坠落,观其方向,分明是要落向神农雕像手中。 就在这时,两个脸上犹有未干泪痕的道人蓦然从星盘上冲天而起,凌空截下了那充满无限神异的书卷。 没有想象中的禁制,道人们轻轻松松的便接下了书卷,目睹此状,叶易安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任他将双手攥的发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方才控制住要想跳出去抢过书卷的炽烈心念。 两个道人落地之后,即刻被其他道人团团围住,这十几个满脸充血激动到无以复加的道人将书卷防护的可谓滴水不漏。 娲皇雕塑神圣辉光显化出的最后光明在此时无息寂灭,寂灭前的刹那,叶易安抬头望去,娲皇脸上那似饱含着无奈的大悲悯如同暗夜之光深深刺入他的心湖深处。 随后,神农圣殿归于一片黑暗,重又恢复到万年之后被打开前的情景。 在黑暗的掩护下,心情复杂难言的叶易安悄然退出了神农圣殿。 回到密道中,转身看看密道与圣殿相连的那一线孔道,也不知心中为何会有此念,叶易安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了裂天斩鬼刀。 这里已经出了圣殿不能使用丹力的禁制范围,当叶易安驭起裂天斩鬼刀时,蓦然发觉护器毫光所呈现出的深碧与玄黑之色比之此前澄净了许多。 这个发现让他惊喜莫名,当下暂放了欲行之事,先自驱动天眼内视术探查。 探查的结果使其忐忑的惊喜扎扎实实落到了实处,从发现裂天斩鬼刀到此刻不过几个时辰的间隔,他的修行境界居然发生了诡异的重大突破。 原本他只是刚刚踏入灵丹期灵明境界的门槛,现在却突然跃升到了灵通境界,从灵丹期第一重天一步跨越到了第二重天。 之所以用三重天来形容灵丹期三重境界,正是因为此间境界的突破实在太难,每一次的突破都需要修行者耗费很长的时间,甚至还有许多天赋稍差或机缘不佳的修行者终生难以突破,叶易安却如此莫名其妙的跃升到了天外有天的境界,这实是一次修行路上的重大突破。 惊喜过后再详思这次堪称匪夷所思的突破过程,叶易安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娲皇雕塑上显化出的神圣辉光。 归根结底,灵丹期的修炼主要是对体内丹穴凝丹的淬炼,而据他亲身所感,适才圣殿中显化出的神圣辉光分明对人体有着极为柔和却又效果显著的净化神异。 难倒是那娲皇雕塑显化的神圣辉光无形中淬炼了凝丹,这才有了他修行境界上整整跨越一重天的大突破? 叶易安无法证实这一揣测,然则思来想去后却又找不到别的可能,最终只能满怀惊喜的将此疑惑深埋心底。 按捺住惊喜的心神后,叶易安驱动裂天斩鬼刀劈向暗道一侧的石壁,刀体入石毫不费力便卸下了一面长阔厚重的石板。 叶易安收回裂天斩鬼刀,天眼术法下只见刀身上毫无半点损伤,当下惊喜更盛。 裂天斩鬼刀不负其名,果然名器! 用石板堵死暗道与圣殿相连的缝隙时,叶易安心底竟然涌起浓浓的不舍与眷恋。 良久之后,他轻轻的阖上了石板。 只愿娲皇复归安宁平静,永远不用再目睹世间一切丑陋纷争! 随着圣殿在石板后消失,叶易安此番违逆虚相叮嘱的冒险之举也走到了尾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偷袭之偷袭 从黑水大泽底部密道退回石室,叶易安迟疑了片刻后最终没从这里出去。刚才耽误了一会儿,也不知此时道人们在上面干什么,走没走?若从此间出去实在有些冒险。 对于这种不必要的冒险叶易安历来是敬谢不敏,当下不辞道路难行,依旧从来时的孔道退回到了葫芦洞窟。 重新站在葫芦洞窟中向外张望时才见天色早已入夜,皓月当空,将黑水大泽及周遭照的异常清晰。 从他潜回黑山大泽那夜至今,不知不觉中已是两天过去了!此时再回忆这两天的经历,叶易安居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两天之间他收获了一柄来历不明的裂天斩鬼刀,修行境界也有了直接跃升一重天的大突破,更亲眼目睹并亲身经历了神农圣殿中匪夷所思的神迹。 盘点收获不可谓不大,虽然其间的等待既久且枯燥,而且全程都只能潜踪匿迹,但与巨大的收获比起来,那又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现在再回顾两天前他决意违背虚相的叮嘱悄然返回的决绝,一切都值了。 思绪纷飞中,叶易安探首向神农圣殿的正门处看去。 明澈的月光下,就见虚相等人并未离去,十几个道人此时正一起驱动术法,圣殿粗陋的厚重石门外,地面轻颤不绝,一堵宽厚的土墙正从地上缓缓隆起,观其之长势,道人们分明是想以此土墙将神农圣殿重新封闭起来。 看他们如此郑而重之的做派,土墙封门之后或许会布设下极厉害的禁制也未可知。 道人们的如此举动很合叶易安的心意,微微颔首时目光偶一掠过黑水大泽顶部,却见摆放着巨蛟尸身的附近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叶易安双眉一挑,刚刚关注道人们之前他分明看过巨蛟,那时还无此人。 这人从何而来?又是什么身份? 这个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巨蛟旁边的人显然极为擅长潜踪匿迹,只在巨蛟蛟首处停留了片刻,随即便又潜回到巨蛟庞大身躯另一侧的背光暗影中,若非叶易安适才已经窥破了他的行迹,此时还真难察觉。 此时之情形若想看清这人的容貌不用天眼术法是不行了,然则,当叶易安驱动出的天眼刚一投射过去,那人仅是稍稍外露的头部即刻深藏下去。 见状,叶易安疾步后退的同时果断收起天眼术法,并驱动了丹力护盾。 仅仅是毫厘之差,刚刚驱动出的丹力护盾上就感应到一缕极其细微的丹力波动。 这缕丹力波动细微到恍若清风拂面,若非叶易安留意的紧,根本很难察觉。 《蛹蝶秘法》修炼出的凝丹因其性质特殊本就极难被人探查到,何况叶易安适才那一眼最多只能算作惊鸿一瞥。如此情势下,那人居然就能即刻加以察觉,实在令人心惊。 那人的如此表现除了证明其修行境界远高于叶易安之外,尚足以说明其人亦是经常游走于黑暗中潜踪匿迹的高手,是以对人的窥探份外敏感。 而他察觉被人窥探后并非即刻回望,而是先藏形再探查的反应亦足以说明这一点。 然则,尽管此人着实不凡,但因为是他,叶易安的惊鸿一瞥已足以将他认出来。 若是换了一个人断然不行,但面对此刻襄州修行界中最让叶易安凛惕,可谓念兹在兹的虚生时,这就已经足够了! 下面那悄悄潜来之人正是广元观观主虚生! 虽然讶异于虚生怎会来到此地,但他真正出现时叶易安却并不吃惊,道门之中实在有着太多外人难知的秘密,虚生此人又绝非无能之辈,加之黑水大泽这几天闹出的动静也足够大,虚生有所察觉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观其以观主之尊亲来探查,叶易安甚至隐隐猜度出虚生只怕连虚相引来之道人的身份都已有了大致的判断,否则断不至于谨慎到如此地步。 认出虚生鬼祟的身影后,叶易安便站在原地静静等待,良久之后,方才轻轻迈步重新走到那小小的洞口前,这回他再没驱动天眼术法,只是纯以肉眼探看。 足足等了近半盏茶功夫后,虚生才又从巨蛟尸体背光的暗影处微微探出头来,随即叶易安的丹力护盾上便又感应到极其细微的丹力波动,这分明是从洞口处漏进来的。 叶易安动也不动的任其探查,他就不信了,只要他不再动用天眼术法反探查,虚生即便再神,还真能从这千仞绝壁上一个如岩鸟巢穴般的小洞口处发现他的存在? 这样的岩鸟巢穴小洞口在这面千仞绝壁上四处分布,数量即便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虚生能再次毫无差错将他所在的小洞口给认出来已是了得到极致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后,那股极细微的丹力波动消失了。 没过多久,虚生整个人从背光暗影处显现出来,隐约之中就见他到了已经干涸的黑水大泽边缘向下窥看,分明是在窥视虚相等人的动静。 居高临下之中看到虚生一直撑着丹力护盾,丝毫也无要收起来的意思。叶易安皱了皱眉头。 若不论其他,看虚生这一连串动作中显露出的行事风格……跟自己还真有几分相似啊! 一念至此,叶易安“呸”的啐了一口。而后自然想到,道门之内是仅有虚生的行事风格如此,还是清心堂出身的都是如此? 此一问题自然无解,又静等了一会儿,见虚生已然将注意力都集中到黑水大泽底部后,叶易安慎之又慎的从葫芦洞窟中贴着岩壁驭器而出。 出了洞窟见虚生并未发现自己,叶易安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他却并未就此折返襄州。 绕了一个圈子悄然降落下来,叶易安小心翼翼的潜行到巨蛟身后,恰恰就是刚才虚生的躲藏之地。 站定之后,全身包裹在玄黑丹力护盾中的叶易安当即开始口诵云文,步罡踏斗。 当符图从袖中无声飘飞而出,看着那无风自燃的火光,叶易安毫不迟疑驱动缩地成寸术法的同时嘴角露出了一缕笑容。 此次行符他用的是目前所会符术中声势最大的炎火符,面对如此谨慎的虚生,杀伤效果如何难做过多期望,他图的就是一个硕大火球从天而降的热闹。 虚相等人对于神农圣殿如此隐秘行事,唯恐怕人知道。如此情势下,当他们发现一旁窥视的虚生时,双方之间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身体已开始虚化的叶易安嘴角处看来已成虚幻的笑容更为浓厚了。 任虚生奸猾似鬼,没有应付完从天而降的炎火符前也休想藏匿行迹,而这个时间已足够虚相等人发现他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此前虚生在后面一手策划阴南生与黄玉强投靠凤歌山,实让他憋了一肚子火,直到这一颗声势浩大的炎火球后,这口闷气才算出了不少。 就在叶易安身形彻底虚化消失的同时,一团照亮了这一角天空的火光突然显现出来,静谧的黑水大泽泽畔,一颗硕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堪堪照在火光下面容已有些扭曲的虚生身上。 叶易安没有留着看结果,冒这个险实在不值。缩地成寸遁走之后,他没有循原来的路径返回襄州,而是远远的绕了一个圈子。最终在襄州城外直接以术法遁进了三阳生药铺自己的房间。 出门与同样住在此间的陈方卓面谈了一番,有些事情还得再强调交代一下。面谈之中,他得知了一个消息,就在昨天午时,州衙张布文告后便在衙门前的长街上架起高高的柴堆,由福田义庄的人动手,当着众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将阴南生与黄玉强的尸首烧成了飞灰。 烧完这两人之后,州衙刑曹随即张布了新的文告,直斥位于襄州辖境内荒僻之地的所谓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乃邪法术士藏污纳垢之所,当予以取缔,其在城中产业一并没官,此二派弟子当速往州衙自首,否则一旦捕获必严惩不贷。 小胖子看着没个正形儿,但其人做起事来还真是挺让人放心。叶易安向陈方卓一笑道:“门主已死,门派复遭州衙取缔,这把火一烧、文告一出,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必乱,你等且再安心住上几日,等彼辈乱的差不多时即可出山收拾残局了” “好说,好说,不急,不急”陈方卓尽管嘴上连道不急,脸上笑容间透出的急切却是连瞎子都瞒不住。 这番谈话中陈方卓自始至终都没问叶易安过去两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跟这样的人一起办事,就是省心哪! 从陈方卓处出来后,叶易安回房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光便已大亮,起身梳洗罢,一路到了州衙雷云的公事房。 简单几句寒暄后,叶易安便将来意和盘托出。 雷云听到叶易安详细打探鹿门山中孟浩然草庐的情况,且语气中似有不善之意,当即面露苦色,“老弟,孟山人在襄州可是非同一般,如今他驾鹤西去未久,若在这时打他草庐的主意,且不说他那三个儿子必然不肯,消息一旦传出,咱们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烂” 说完,雷云亲手给叶易安续了茶水,“鹿门山中好风景的地方多的是,老弟你想挑哪儿不行,何必非得盯着孟家” 闻听此言,叶易安真是哭笑不得,“老雷你还真是凭空污人清白的好手,我何曾想过要谋夺孟山人草庐了。就是让你帮着查查如今草庐中所住那老者的来历” 老雷哈哈一笑,神色顿时轻松下来,“这个容易,派人往孟家问问他们把草庐赁给谁了就是,老哥即刻给你办” 说话间,老雷拉了拉唤铃,即刻就有当值的公差走了进来。 孟家在城中的宅子距离州衙不远,那公差领命去后,叶易安也没急着走,边与雷云闲话边等着消息传回。 口中随意闲话,叶易安心里一直想着的其实还是孟浩然草庐中的那个老人,以及他那日晾晒出来的篆刻在龟甲兽骨上的古怪文字,当然,自然也少不了与那老人关系不明的言如意。 有了过去两天的经历后,叶易安如今对云文愈发的上心,这种据说是缘于云象的古老文字中有着太多的秘密,或者说它本就是解开许多秘密最重要的钥匙。 就连师父也是因为云文而成为禁忌者的,而云文更直接关系到《蛹蝶秘法》后三层的修炼功法,即便只从自身需要的角度考量,对于叶易安而言云文的重要性也是怎么估量都不过分。 然则要解开云文的秘密谈何容易!这等情况下,任何一点能对此有所帮助的线索他都绝不肯放过,宁错勿漏。 那个老人晾晒的那些古怪龟甲兽骨,尤其当他背后还有一个神秘的言如意时,就足以让叶易安对他格外关注了。 没过多久,探问的公差回来了,报说如今租住孟浩然草庐的是个姓许的孤身老者,祖籍汝南召陵,人是由东都洛阳过来的。其初搬入时,孟家有子弟在场,观这老者似是个书痴,且颇有金石之好。 除此之外,孟家人也提到这老者的脾气实在古怪。 单从这些信息里实在看不出什么,叶易安听完未置可否,谢过雷云与那公差后便离开了州衙,一路往鹿门山而去。 重至孟浩然草庐,这次与上次一样,叶易安又狠狠的吃了个闭门羹,任他如何叩门里面都没有半点回应。 无功而返时叶易安油然一声叹息,这老者如此油盐不进,看来不用点邪门的法子还真见不到人了。 行走于鹿门山清幽的山中樵径,就在他琢磨此事该找小胖子来办还是直接找薛五时,体内凝丹蓦然感应到几丝异常的波动。 《蛹蝶秘法》修炼出的灵丹对丹力波动的感应很敏感,加之叶易安本就是潜踪匿迹的行家里手,是以刚察觉出异常的刹那便即刻明悟——他被人追踪设伏了。而对方这一丝丹力波动的泄露正是要动手前的先兆。 身子陡然紧绷的同时,叶易安脑海中电闪过许多念头。 追踪设伏他的人是谁? 他刚刚偷袭了虚生,莫非是虚生?他怎能这么快就摆脱虚相等人? 脑中急促转念的同时,叶易安已驱动了丹力护盾将自己紧紧护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快战,血杀 久的门派,局势虽乱,却未曾彻底散掉。 派中一位长老笼络住十余个核心弟子勉强维持了乱而不散的局面,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得到消息,伏杀黄玉强乃是叶易安所为。为再度凝聚人心,此长老便有了今日的设伏之举。 问清楚长老之所在后,叶易安收回脚看向陈方卓,“既然时机已到便无需再等。尔等收拾好此地残局,待我回来之后即刻前往兰山精舍” 叶易安出门后直接到了州衙小胖子的公事房。 听说叶易安要带他出去,且还交代必须穿着官服,小胖子顿时兴致高昂,“说,师父你要欺男,还是霸女?放心,就算不穿这身官衣,方小爷也兜得住” 公事房中除了两人之外并无旁人,闻言,叶易安一脚踹在他那肥屁股上把嘴贱的小胖子给踹老实了,而后交代他去找几个公差,将孟浩然草庐中那个老人就地锁拿看守。 至于理由——叶易安刚从他哪儿出来就遭到了伏杀,这岂非就是最好的理由! “仔细交代,这人我有大用,锁拿看守住后客气些,尤其是草庐中的东西一样都不能乱动”说话间,叶易安随手递过去一张飞票。 这是给那些公差的,举凡他们一出动,手脚就干净不了,这是不能宣之于口却又约定俗成的规矩,叶易安无意破坏,小胖子也无意破坏,笑着接过飞票后出去了。 不一时事情办妥,小胖子跟着叶易安到了三阳生药铺,见到陈方卓等人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再听说此去是要抄山,目标还是兰山精舍,小胖子顿时双眼圆睁,“这帮狗眼看人低的鸟人也有今日,师父,够意思,这仇报的爽利!” 虽然从未说过,但小胖子直到如今也没忘了此前偷出家门寻觅仙缘时在兰山精舍所受的那些白眼委屈。 正当叶易安带人欲走时,院门处一阵轻微的丹力波动中,虚相显现出来。而紧随其后出现的居然是广元观主虚生。 叶易安转身制止住陈方卓等人满是戒备的举动时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眼神中的异样,这时,虚生已随着虚相已缓步走进了院子,浅浅一皱眉头,“好大的血腥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一统;巧合? 面对虚生的发问,远的江南气息扑面而来。 然则,瞬间的思绪飞散过后,叶易安心中油然涌起一抹惊喜的同时冒出的念头却是: 这真是巧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呆子,又见呆子... 脚下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游的数十年岁月,叶易安都油然生出一分就此抛却琐事,终老于斯的念头。 可惜,人生难得是自由……撇下瞬间的失神,叶易安看向被看管的许公达。 此时的许公达完全不像是个被缉拿看管之人,他的面前放着一具炭火燃烧正旺的红泥小火炉,炉上坐着一只造型清拙的酒瓯,听那咝咝之声,分明酒已温的正到火候。 许公达坐在一方竹夫人上,手持酒樽边小口呷饮,边透过开着的窗户眺望窗外青山落日,目光玄远。 黄草庐、绿蚁酒,面前虽无下酒小菜,窗外青山足可佐饮。这鬓染银霜的许公达容貌虽实在可称寝陋,但这份出尘气度却是叶易安在人间世中所仅见。 这样的人恰与这孟浩然草庐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到此时不用再问一句话,叶易安也相信了言如意此前的言语——许公达乃是个才学过人的纯粹读书人。 跟在叶易安身后进来的言如意看到这一幕后,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然则,许公达对于进来的两人却只若未见,不仅对叶易安,对言如意也是同样如此。 叶易安见状也没上前问他什么,踱步之间将屋内细细打量。 孟家人此前曾言这脾气古怪的许公达是个爱好金石的书痴,现在看来果然不错。这间宽敞明亮的草庐里,除了人活动时所必须的地方之外,几乎尽数被书给淹埋了,间中有缝隙空档时,也都摆放着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青铜古器。 叶易安知道读书人多不喜欢别人翻动他们的书籍,因为在那看似杂乱无章之下往往有着唯有主人知道的顺序,别人一旦动了再找书时就极为不便。因是如此,他一路踱步看过去时始终只动眼,未动手。 目睹此状,看着窗外目光玄远的许公达无声的看了他一眼。 叶易安将众多书册俱都浏览了一遍后发现这为数众多的书基本都属于小学的范畴,也即大都属于文字学方面的书籍。 所谓文字学,顾名思义就是研究文字的性质、造字法、起源、发展、形体与音义的关系、正字法、文字的创制与改革、个别文字演变等的一门学问,除了研究文字之外,其还包括音韵与训诂的研究。 音韵是研究语言发音的,训诂则是译解词义、并研究构词法与语法的。 看着屋内一册册各种版本的《尔雅》、《说文解字》、《四声切韵》等等书籍,再加上为数众多的各种古文字拓片,叶易安心中有一种揣测在渐渐成型。 当他再将屋内摆放着的众多青铜古器一一细看,发现这每一件器皿上无一例外都刻有或多或少的钟鼎文时,嘴角悄然露出一丝笑容,原本的揣测至此已几可论定。 其间叶易安只是细看,看完之后转身便出了书房,其间未向许公达置一词,发一问。 出去时一并将那两个公差打发回了官衙,而后叶易安便在草庐外静静等候。 大约半盏茶功夫后,言如意从屋里走了出来,无声走到叶易安身侧。 叶易安没有侧身,也没有扭头,目光依旧看着将要落到青山远处的夕阳,淡淡声道:“你想借许公达之手解析出云文的秘密,这真的可行?” 言如意面无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身子却是微微一抖,“你想多了!” “姓许,籍贯汝南召陵,莫非这位许公达乃东汉许君后人?若是如此,解析文字倒真是其家学了,倒真难为你能找出这么个人来” 叶易安所称之东汉许君乃是《说文解字》的作者许慎,说文一书历时二十一年呕心沥血而成,不仅是文字学的首创之书,亦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之书。 因《说文解字》所体现出的绝高价值,许慎“字圣”之名早已深入人心,许公达若为其后人,恰是家学渊源。 言如意叹了一口气,“许公雅好小学,有何不可?” “雅好小学自无不可,只是古往今来文字如此之多,他却为何仅对钟鼎文情有独钟?还有,那些龟甲兽骨上所刻之符号又是什么文字?我观其形态,似乎竟比钟鼎文更古” 所谓钟鼎文就是铜器铭文,是篆刻在青铜器上的一种文字,最早出现于商,兴盛于周,六朝之后便已没落。这是当今已知最早的成系统的文字,要想解析古老的云文奥秘,钟鼎文确实是当前所能找到的距离云文最近,也是最有价值的参照对象。 叶易安转过身来,注目言如意,“时至此刻,你若再加掩饰未免就是欲盖弥彰了” 良久之后,言如意打破沉默,长叹过后却又如解冻春风般蓦然一笑,“你呀,该聪明的时候是个呆子,该呆的时候却又聪明的过了头!不错,许公达正是字圣后人,我将其请到襄州也正是为了解析云文之奥秘” 当日断崖之后,叶易安在汉水侧畔无名小洲养伤时偶然撞见言如意月下出浴,被言如意连称了几句呆子。这是唯一的一次,此时乍闻这一称呼,小洲月夜的记忆陡然浮上心头。 不过,仅仅瞬间的失神后,叶易安便将心思转了回来,“那些龟甲兽骨……” “那是许公在相州收集到的,据他所言,那些龟甲兽骨上的纹路并非出于天然,而是人工刻写上去的,确是一种比之钟鼎文更早更古的文字” 的确比钟鼎文更早! 叶易安心中猛然一跳,什么都没再多问,近乎霸道的迎住言如意的眼神沉声道:“襄助许公,我要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不怕死,就算你... 叶易安没有给言如意拒绝的余地,直接表明了态度——他要参与此事。将来若许公达真能有所成就,他自然也是要分享结果的。 许公达有家学渊源,自己又是个书痴,恰是做此事极好的人选。 再则,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叶易安其实挺相信言如意的眼光,她能在这个脾性古怪的书痴身上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只此一点,便足以让叶易安对许公达建立起一些信心。 “果然是官哪,好霸道!只是解析云文乃道门之大禁忌,参与其中实有绝大风险……” 叶易安的师父叶天问就是因为试图要解析云文的秘密而被清心堂捕拿的,言如意这倒是实话。 然则不等她说完,叶易安已淡淡的接了一句,“自与你相识以来,我所遭遇的风险还少?” 前有凤歌山顶为收服鹰面人五兄弟九死一生,继有广元上观为验证那假言无心命悬一线,尤其是广元上观那次,叶易安甚至还以疾风之袭将两个神通道人杀一人断一臂。 也就是在那一夜,叶易安最终为救言如意而跌落断崖,遂有了后来两人流落无名小洲之事。 说来,叶易安与言如意相识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关系也极微妙,说近则各怀心防,实在近不起来;说远却又数度一起出生入死。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易安的插言让言如意沉吟下来,良久之后,春水流波的脸上粲然一笑,“既然你不怕死,那就算你一个” 闻听此言,叶易安心中一定。言如意并不是一个能随便被人拿捏的人,她若执意不肯答应的话,此事还真是难办。 叶易安因师父叶天问对云文的探究而入黑狱,出狱之后随着不断的经历,云文越发凸显出重要性的同时也越发雾隐深藏,每对其了解的多一点,就感觉它藏着的秘密更深一层。 对于这种情况,叶易安也很无力,在寻求破解云文奥秘的道路上他始终未能找不到一个方向,只能强自压抑住心底强烈的渴望孤独摸索,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此事上总算有了个突破,至少与以前相比,现在有了个明确的方向。 随着言如意的首肯,继前两次之后,两人之间又有了第三次合作。 随之,叶易安便问出了一个让他疑惑不已的问题,许公达既然要干如此触犯道门忌讳之事,为什么会选择住在鹿门山?虽然一个在北麓,一个在南麓,但广元上观毕竟就在鹿门山中。 言如意长叹声中给出的答案让叶易安也为之无奈,许公达痴爱孟浩然之诗,更倾慕其人之风采,孟浩然草庐就是他亲自选定的地方,除此之外,性格倔强的他那里都不去。 由此言如意也提出了叶易安所需承担之事,一则是要帮助寻觅那种刻有文字符号的龟甲兽骨,若想系统解析一种不知多久前诞生的上古语言,没有一定量可用于分析比对的文字材料是不可能的。 许公达当前所做之事便是试图由钟鼎文解析出那种更为古老的龟甲兽骨文,而后再以目前看来时间上最为接近的龟甲兽骨文为基础,窥探解析云文的奥秘。 就像爬楼梯一样,一步一个根基,看来方法似乎很蠢。但面对如此雾隐深藏的云文,若想系统的揭示出它的秘密,这反倒是最可行,也最可靠的办法。 不管云文上笼罩着多少秘密,其在功能上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文字系统。让毕生专研此道的学者以专业的治学手段来解决它,岂不比零散而毫无体系方法可言的摸索来的更可靠? 也正是因缘于此,当前为许公达寻觅收集到足够多的刻有符号的龟甲兽骨就变的异常重要了。 至于另一件所需承担之事便是要确保许公达的安全,说到这一点时,言如意脸上有着异乎寻常的郑重,“当世治小学的名家我皆有了解,其中一些甚至还亲自登门拜访过,若说谁最有可能做成此事,当世非许公莫属!所以,必须确保他的安危不能出任何差错” 即便前一次合作中决意要打广元上观的主意时,言如意也没如此郑重过,由此可见,许公达在她心中的地位重要到了何等地步。 她越是如此,叶易安心底反倒越欣喜,对许公达的信心亦随之水涨船高了几分。 没有过多的言语,言如意说完后,叶易安只是沉沉的点了点头。 叶易安素不轻易许人,但其只要答应便是一诺千金,对此,言如意可谓深有体会。 至此,两人第三次的合作正式谈定,四目对视之间俱都一笑。由此,两人之间刚才因为许公达而引起的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事情说完,叶易安留在此地不过徒增许公达的不快,遂就决定先走,以后再设法缓和两人的关系就是。 既然合作关系已经确立,叶易安临行之前便将虚相此前对他交代的部分内容告知了言如意——近期道门内会陆续有人抵达襄州,万事小心。 闻听此言,言如意眉头一挑,问起原因时,叶易安却是摇头口称不知。 神农圣殿的秘密他绝不会轻易出口,即便面对的是言如意也不会。 叶易安的背影刚在那方堪称天然屏风的大青石后消失,孟浩然草庐前的茵茵碧草上突然凭空显现出两个人来。这两人发式迥异于唐人,满脸胡须浓密,从身上所穿服饰的式样来看,分明是河北道幽州以北的昭武九姓胡人。 两人中高瘦的那个望着叶易安消失的方向,言语中有极大不满,“破解云文如此重大之事既然被看破,就该将他杀了,怎能还让他参与进来?” “你在偷听我说话?”言如意面色如常,但声音却已冷了下来。 “若是轧荦山在此,绝不容你……” “我与轧荦山也只是合作,我要做什么,还轮不着他来替我做主,更别说你这狗才了” 那瘦高昭武九姓胡也是有些地位之人,吃此呛白脸色顿时一变,但不等他再说什么,已被身旁矮胖些的同伴所阻,“轧荦山对木萨的敬重你不知道?木萨如何行事还要你教不成,你莫忘了来前轧荦山的交代,咱们此来只需听木萨的吩咐就是,不许你再多嘴,更不许你再偷听木萨说话” 矮胖些的昭武九姓胡人明显地位更高,他此言一出,那瘦高之人纵然不服,却也没再开口。 喝住这个同伴之后,矮胖之人面色谦恭的向言如意拱手作了一个唐礼,“曲忽多是个混人,木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言如意回了一礼,“既有莫罗合此言,这次也就罢了。云文之事绝非短时间内便能有所收获,你们也无需用心在此。倒是刚刚得了个消息,近日道门会陆续有人抵达襄州,真一观都管虚静或许就在其中,这可是救哈德木等鹰面五兄弟的好机会” “此事我们会密切留意,若有机会救哈德木他们,我们一定也将木萨的法器山河锦取回奉上” “如此就多谢了。我还有事你们就先去吧,不用时时跟着我” 这时,瘦高的曲忽多梗着脖子连说不行,又说来前轧荦山特别吩咐过,他收到消息说言无意已派人到了唐国,十有八九是冲言如意而来,必须要确保言如意的安全,这才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闻听此言,尤其是听到言无意这个名字,言如意春水般的眼中蓦然闪过一道锋锐如电的寒芒,随即悄然隐去,“轧荦山这次派来的人中以你二人修行境界最高,你们都跟在我身后,如何能救哈德木五兄弟” 说完这句后言如意再无多话,亦不再停留,径直向孟浩然草庐而去。 看着言如意进去后反手关上了草庐的门扉,瘦高的曲忽多冷哼了一声,“什么木萨!” 话刚说完,便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响亮,矮胖的莫罗合这一耳光真是打的不轻,“敢对木萨不敬,你要想死,别连累阿爷我” 这一耳光下去,激怒之下,曲忽多纵然因为对莫罗合发自内心的忌惮而不敢动手,却也忍不住的怒声辩道:“她还没有继木萨位,而且根本没有希望继位,算什么木萨?对一卑贱女子如此畏惧,莫罗合你的胆子都被草原上的鬣狗吞吃了不成?” 矮胖的莫罗合闻言嘿嘿冷笑,“她身上流着木萨的血,又有轧荦山要让她成为木萨,你说她会不会是木萨?曲忽多你个蠢货也不想想,以她的身世,若只是个普通女子能到今天还活的好好的?能让轧荦山如此支持她?你个蠢货再好好想想,圣门之内那些曾经对她有过不敬的巫觋们现在又如何了?” 莫罗合说的这些曲忽多以前从未想过,此时遭如此激烈的方式提醒,一旦思虑起来时想的越多,满腔满脑的怒火都开始无形冰消,渐渐的就连胡须下涨红的脸也开始慢慢变的惨白,“都……都死了!” “肉身早已腐烂,魂灵却永世为其所拘,这比死更可怕” 莫罗合走到曲忽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更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她可怕在哪儿,这样的人不是我们应该招惹的。除非轧荦山有令,否则不要对她有半点不敬,你别忘了,有些女人的心眼可是比羊绒更细更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布置 广元上观精美雅致的香房内有若合节奏的细响之声轻轻回荡,这是虚生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那几页薄薄竹纹纸时发出的声响,空空的声音很清脆。 此前广元上观曾派人前往江南西道辰州详查叶易安的出身。现在此事终于有了回报,竹纹纸上记载的是便是调查结果。 一切都与叶易安告身上记载的信息相吻合,据此调查结果,叶易安的确是辰州人氏,其家小康,其父多年举进士不第后便熄了功名之念,在家读书教子自得其乐。 叶易安自小聪慧,奈何无意于功名仕途而常怀修仙之念,为此父子间多有争执却谁也说服不了谁。三年前,当其父母相继亡故之后,叶易安便变卖家财飘然离乡,不知所踪。 这份竹纹纸上所记载的内容乃是广元上观亲自派人调查后取得的成果,实在没有可供怀疑的理由。虚生将之细看了数遍后便开始无意识的叩击小几,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叩门声打断了虚生的沉思,从外面进来的这人道号清德,不久前刚刚调来襄州,接手的是以前清风与清云所干的职司,实际上便是虚生的左右手。 看着清德年轻清俊的脸,玉树临风般的身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虚生心底竟然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嫉妒,但很快他便将这点心思深深藏了起来,脸上更是半点也无显露。 相反,尽管他心情并不好,脸上的笑容却异常和煦,丝毫没有半点一观之主面对观中道人时应有的矜持。 没办法,他太清楚清德背后站着谁了,只要清德所获的这份宠幸一日不衰,虚生就绝不愿主动去开罪清德。 “师兄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不管上面是哪些人来,广元上观必使其宾至如归” “师兄”而非监观的称呼让虚生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没有任何表示,“接待无小事,师弟从长安而来,此事上无论见识与眼光都远非观中其他人可比,辛苦了” “些许小事,值当得什么”清德颇不在意的挑了挑眉,随即饶有兴趣的问起了黑水大泽之事,“那里真是太古时期奉祀神农的圣殿,那里果然有天书,确认了,师兄可有新消息?” 看着清德脸上的急切,虚生心底愈发的不舒服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也更和煦了,“那里是神农圣殿当无疑问,但是否真有天书……这就要等诸位上观道人们来后再做定论了,不过……” 言至此处,虚生摇了摇头,“难哪!” “师兄何出此言?” “咱们察觉的太晚,其间神农圣殿又一直被紫极宫同道所控制,纵然里面真有天书,痕迹也必被他们抹去。想要确认此事谈何容易?再则,便是确认了又当如何?纵有天书也早已落入紫极宫之手,他们又已然咬定了没有,此事实已成了死结” “背宗叛祖,甘为天家鹰犬,紫极宫算什么同道?”清德一声冷哼,“天书六卷事涉天地之源,何其重要!一旦确认黑水大泽神农圣殿中真有天书,我道门岂容如此之创世神谕落入紫极宫手中?师兄未免太悲观了” 闻听此语,虚生淡淡一笑,也不与再争辩分说什么。 虚生的态度丝毫没影响清德的意兴,话题稍转,语带羡慕道:“这次紫极宫行事如此隐秘仍被师兄撞破,真是好运道。此番师兄为我道门立了大功,又恰逢清心堂山南东道分堂堂主出缺,这岂非天造地设?” “愚兄资质鲁钝,又有此前清云那逆贼作乱之事牵绊,做这一观监观已是勉强,别无他念矣!”虚生浅笑着摆了摆手,心下却是再也不愿与清德多说什么,“师弟此来所为何事?” “接待上观仙长的安排已经妥当,我是来看看师兄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清德想要表现建功的意思已然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此时虚生心底简直是厌恶了,“上观诸位仙长们近日就将抵达,当此非常时期,本观当以清静为要,实不宜有所异动……” 话正说到这里时,又有叩门声响。 进来的是个面相朴拙的神通道人,简单的见礼过后便开始回禀叶易安的行踪,言其出了三阳生药铺后便带领陈方卓等天机谷余孽平灭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而后回城到了鹿门山孟浩然草庐,停留约一个时辰后又去了红枫小筑,现在人就在红枫小筑与陈方卓叙话,观其意今晚当会在那里歇宿。 此前虚生与虚相一起往三阳生药铺查问过去两天中叶易安的行踪却未发现异常,回来后虚生便派了神通道人去监控叶易安,要求对其行踪一日一报,朴拙道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因为顾忌行踪泄露,加之此前虚生有交代此事当以谨慎为先,所以朴拙道人监控叶易安时都是离的极远,只是如此以来虽能把握其行踪,却难以获得更为详细的信息,比如他到不同地方的目的是什么,说了什么等等。 静静听完朴拙道人的话后,虚生顿时想起叶易安此前自叙过往两天的行踪时曾说到孟浩然草庐中有可疑之人,略一沉吟后,便即吩咐朴拙道人去查一查孟浩然草庐中现在住的是谁,什么来历,再看看其人有何可疑之处。 朴拙道人刚走,清德当即便问起叶易安之事。 说到叶易安,虚生心念一动,此前的想法竟为之一变,详细介绍了叶易安的过往之后向清德和颜悦色道:“愚兄细想过,襄州修行界年来持续不断的动荡都是此人出现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其间委实可疑。便不说这些,此人不到两年时间,便以散修之身被虚相选中操柄襄州散修界,崛起之速令人咋舌,这个叶易安殊不简单哪!师弟既有用事之心,倒不妨在他身上下下功夫,或许别有收获也未可知” 言至此处,虚生顿了顿后又淡淡的补了一句,“虚静仙长对此子也极为关注” 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清德闻听此言后顿时精神一震,“师兄说的可是即将升座为真一观监观的大都管虚静仙长?” 虚生笑笑,“在山南东道除了大都管之外,还有谁敢将道号僭称为虚静!” “好”清德双眼一亮,“既然师兄有吩咐,那我就会会叶易安这个散修,看他是否真有三头六臂值得师兄如此看重” 自清德进入香房以来,虚生终于有了第一个由衷的笑容。点头首肯之余,又叮嘱了几句,意思是说查叶易安可以,散修界那边就不要插手了,广元观放手襄州散修界乃是虚静都管与虚相亲自约定之事,至少眼下还逾越不得,否则必定引得大都管不快。 亲自将清德送出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虚生想到的却是叶易安。 清云作乱之后,道门与紫极宫因为此事最终达成和解殊为不易,加之又有神农圣殿的事情在中间架着,在当前的情势下,以他广元观监观的身份实在不便于亲自出面对叶易安做过多的动作,否则单是虚相那边就断不肯善罢甘休。 这等情势下推出清德就再合适不过了,清德此人虽然建功心切,但能被那位看中并着力培养,能力与实力都毋庸置疑。 由他出面,纵然叶易安隐藏的再深,也总能探得一些东西吧。 不知为何,虽然找不到任何证据,但虚生却在心底认定了那夜在黑水大泽偷袭并致使他暴露之人就是叶易安。 这是常年行走黑暗培养出的直觉,还是心中对叶易安久有之疑虑的总爆发?虚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求证。 只要能摸出叶易安的尾巴,不管用任何方式,虚生都绝不容他再存活于世。 跟这个年轻散修接触的越多,对他的了解越多,虚生便自我感觉叶易安与他的相似之处似乎也越来越多。 虚生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红枫小筑,叶易安之所以去而复返再次找到陈方卓,目的就是为了那些龟甲兽骨之事。 毕竟在三阳生药铺后院住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叶易安也知道药铺售卖的药草中有一味功效在于止血生肌,名为“龙骨”的药物。此来就是以此为名目,督促陈方卓尽快重开襄州城内各派产业,并派专人往相州收购刻有特殊纹路符号的“龙骨” 以大生药铺的名义去做此事效果既好也不会引人生疑,这是叶易安当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因对揭开云文奥秘的急切,所以一旦想到之后便即刻推动。 散修界的修行者经常会寻觅一些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之物,此事往往与丹药有关,若非关系实在太近,一般不会对此细问以免犯人忌讳。 陈方卓现在忙的四脚朝天,也没心思来探问叶易安为何会有此要求,答应此事他一定亲自交办之后,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他要叶易安寻觅一处修炼之地。 人间世中不利于修炼这是散修界中人尽皆知之事,如今巴王门、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及天机谷尽在掌握,叶易安若不尽快定下一处修行处所,负责具体操作整合散修界的陈方卓就不好安排了。 唯有叶易安先定了地方,陈方卓才能着手人员调动整合,毕竟不管叶易安选了何处,他选定的地方都不好再安排人了,总得让这位顶头当管清静清静吧。 经陈方卓提起之后,叶易安才陡然想到如今他既已接手了襄州散修界,那再住在襄州城中就实在不太合适了。 一则是城中实在不方便修炼,再则那里毕竟是在广元观的势力范围,虽说如今丹元镜已经监控不到他,但行动自由难免多多少少会受到些限制。 即便行动不受限,久在广元观眼皮子底下,心情也难得松弛。 是时候从州城里搬出来了,此念一起,叶易安当即便有了决断。 他要回凤歌山,至于其间的理由还用说嘛。 听完叶易安的决定,陈方卓先是意外的瞥了他一眼后,随即点了点头,“如今襄州散修界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凤歌山,叶兄弟你亲自坐镇自是再好不过,我这里也放心的多了” 陈方卓明显是想的差了,但叶易安对此却没做解释,他这样想也好。 事情说完,叶易安并没如朴拙道人揣测的那般住在红枫小筑,虽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他却执意要赶往凤歌山。 看着叶易安驾驭金雕冲天而起,陈方卓莫名的微微颔首。以叶易安如此年纪掌控襄州散修界后却未曾丝毫流露志得意满之态已是难得,更别说还有如此强烈的用事之心了。 此子为人不骄不躁,行事缜密,又能拉的下脸,放得出狠手,背后复有紫极宫可为依靠,前程无量啊! 夜色方起叶易安便已赶到凤歌山,听说他要回来常住,林子星自然欢迎。 此次再回山,住处安排比之以前好了太多,对此,叶易安任由林子星安排。 只是在修炼处所上他坚拒了林子星的好意,执意要在阴阳炉中修炼。 “那里虽然伴生有五行绝地,但其中一半毕竟还是灵眼所在,我一人在此修炼还能得个清静。再则也不怕林兄笑话,我这人有些念旧,那里毕竟是我与凤歌山结缘之地” “林兄你就莫要再劝了,你说的那间曜灵石屋内堪堪只有七处可供修炼的石台,你与五弟子已占了六个,我再挤进去,若是山主回来又往哪里?这不是鹊占鸠巢嘛” 叶易安说的是实情,又见他执意坚持,林子星遂也不再多劝,当下就这样定了。 事情安排妥当后,叶易安掏出此前走时从陈方卓那里勒啃来的六瓶聚灵丹,并两瓶回龙丹以及两万贯飞票一起递过,其势根本不容林子星拒绝。 两人叙话完毕林子星走后,叶易安并未就寝,披着一身月光走到刚刚重建完毕的阴阳炉石室内。 当他再次趺坐上灵眼与五行绝地交汇处的那方石台时,过往两年多的诸般经历纷至沓来。 但很快,叶易安便将纷飞的思绪收拾干净,凝神定思后开始呼吸、导引、搬运。 当天地原生灵力及太阴气机轮转入体的熟悉感觉再次涌现时,叶易安油然感觉到一股似是久违了的畅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布置 广元上观精美雅致的香房内有若合节奏的细响之声轻轻回荡,这是虚生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那几页薄薄竹纹纸时发出的声响,空空的声音很清脆。 此前广元上观曾派人前往江南西道辰州详查叶易安的出身。现在此事终于有了回报,竹纹纸上记载的是便是调查结果。 一切都与叶易安告身上记载的信息相吻合,据此调查结果,叶易安的确是辰州人氏,其家小康,其父多年举进士不第后便熄了功名之念,在家读书教子自得其乐。 叶易安自小聪慧,奈何无意于功名仕途而常怀修仙之念,为此父子间多有争执却谁也说服不了谁。三年前,当其父母相继亡故之后,叶易安便变卖家财飘然离乡,不知所踪。 这份竹纹纸上所记载的内容乃是广元上观亲自派人调查后取得的成果,实在没有可供怀疑的理由。虚生将之细看了数遍后便开始无意识的叩击小几,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叩门声打断了虚生的沉思,从外面进来的这人道号清德,不久前刚刚调来襄州,接手的是以前清风与清云所干的职司,实际上便是虚生的左右手。 看着清德年轻清俊的脸,玉树临风般的身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虚生心底竟然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嫉妒,但很快他便将这点心思深深藏了起来,脸上更是半点也无显露。 相反,尽管他心情并不好,脸上的笑容却异常和煦,丝毫没有半点一观之主面对观中道人时应有的矜持。 没办法,他太清楚清德背后站着谁了,只要清德所获的这份宠幸一日不衰,虚生就绝不愿主动去开罪清德。 “师兄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不管上面是哪些人来,广元上观必使其宾至如归” “师兄”而非监观的称呼让虚生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没有任何表示,“接待无小事,师弟从长安而来,此事上无论见识与眼光都远非观中其他人可比,辛苦了” “些许小事,值当得什么”清德颇不在意的挑了挑眉,随即饶有兴趣的问起了黑水大泽之事,“那里真是太古时期奉祀神农的圣殿,那里果然有天书,确认了,师兄可有新消息?” 看着清德脸上的急切,虚生心底愈发的不舒服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也更和煦了,“那里是神农圣殿当无疑问,但是否真有天书……这就要等诸位上观道人们来后再做定论了,不过……” 言至此处,虚生摇了摇头,“难哪!” “师兄何出此言?” “咱们察觉的太晚,其间神农圣殿又一直被紫极宫同道所控制,纵然里面真有天书,痕迹也必被他们抹去。想要确认此事谈何容易?再则,便是确认了又当如何?纵有天书也早已落入紫极宫之手,他们又已然咬定了没有,此事实已成了死结” “背宗叛祖,甘为天家鹰犬,紫极宫算什么同道?”清德一声冷哼,“天书六卷事涉天地之源,何其重要!一旦确认黑水大泽神农圣殿中真有天书,我道门岂容如此之创世神谕落入紫极宫手中?师兄未免太悲观了” 闻听此语,虚生淡淡一笑,也不与再争辩分说什么。 虚生的态度丝毫没影响清德的意兴,话题稍转,语带羡慕道:“这次紫极宫行事如此隐秘仍被师兄撞破,真是好运道。此番师兄为我道门立了大功,又恰逢清心堂山南东道分堂堂主出缺,这岂非天造地设?” “愚兄资质鲁钝,又有此前清云那逆贼作乱之事牵绊,做这一观监观已是勉强,别无他念矣!”虚生浅笑着摆了摆手,心下却是再也不愿与清德多说什么,“师弟此来所为何事?” “接待上观仙长的安排已经妥当,我是来看看师兄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清德想要表现建功的意思已然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此时虚生心底简直是厌恶了,“上观诸位仙长们近日就将抵达,当此非常时期,本观当以清静为要,实不宜有所异动……” 话正说到这里时,又有叩门声响。 进来的是个面相朴拙的神通道人,简单的见礼过后便开始回禀叶易安的行踪,言其出了三阳生药铺后便带领陈方卓等天机谷余孽平灭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而后回城到了鹿门山孟浩然草庐,停留约一个时辰后又去了红枫小筑,现在人就在红枫小筑与陈方卓叙话,观其意今晚当会在那里歇宿。 此前虚生与虚相一起往三阳生药铺查问过去两天中叶易安的行踪却未发现异常,回来后虚生便派了神通道人去监控叶易安,要求对其行踪一日一报,朴拙道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因为顾忌行踪泄露,加之此前虚生有交代此事当以谨慎为先,所以朴拙道人监控叶易安时都是离的极远,只是如此以来虽能把握其行踪,却难以获得更为详细的信息,比如他到不同地方的目的是什么,说了什么等等。 静静听完朴拙道人的话后,虚生顿时想起叶易安此前自叙过往两天的行踪时曾说到孟浩然草庐中有可疑之人,略一沉吟后,便即吩咐朴拙道人去查一查孟浩然草庐中现在住的是谁,什么来历,再看看其人有何可疑之处。 朴拙道人刚走,清德当即便问起叶易安之事。 说到叶易安,虚生心念一动,此前的想法竟为之一变,详细介绍了叶易安的过往之后向清德和颜悦色道:“愚兄细想过,襄州修行界年来持续不断的动荡都是此人出现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其间委实可疑。便不说这些,此人不到两年时间,便以散修之身被虚相选中操柄襄州散修界,崛起之速令人咋舌,这个叶易安殊不简单哪!师弟既有用事之心,倒不妨在他身上下下功夫,或许别有收获也未可知” 言至此处,虚生顿了顿后又淡淡的补了一句,“虚静仙长对此子也极为关注” 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清德闻听此言后顿时精神一震,“师兄说的可是即将升座为真一观监观的大都管虚静仙长?” 虚生笑笑,“在山南东道除了大都管之外,还有谁敢将道号僭称为虚静!” “好”清德双眼一亮,“既然师兄有吩咐,那我就会会叶易安这个散修,看他是否真有三头六臂值得师兄如此看重” 自清德进入香房以来,虚生终于有了第一个由衷的笑容。点头首肯之余,又叮嘱了几句,意思是说查叶易安可以,散修界那边就不要插手了,广元观放手襄州散修界乃是虚静都管与虚相亲自约定之事,至少眼下还逾越不得,否则必定引得大都管不快。 亲自将清德送出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虚生想到的却是叶易安。 清云作乱之后,道门与紫极宫因为此事最终达成和解殊为不易,加之又有神农圣殿的事情在中间架着,在当前的情势下,以他广元观监观的身份实在不便于亲自出面对叶易安做过多的动作,否则单是虚相那边就断不肯善罢甘休。 这等情势下推出清德就再合适不过了,清德此人虽然建功心切,但能被那位看中并着力培养,能力与实力都毋庸置疑。 由他出面,纵然叶易安隐藏的再深,也总能探得一些东西吧。 不知为何,虽然找不到任何证据,但虚生却在心底认定了那夜在黑水大泽偷袭并致使他暴露之人就是叶易安。 这是常年行走黑暗培养出的直觉,还是心中对叶易安久有之疑虑的总爆发?虚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求证。 只要能摸出叶易安的尾巴,不管用任何方式,虚生都绝不容他再存活于世。 跟这个年轻散修接触的越多,对他的了解越多,虚生便自我感觉叶易安与他的相似之处似乎也越来越多。 虚生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红枫小筑,叶易安之所以去而复返再次找到陈方卓,目的就是为了那些龟甲兽骨之事。 毕竟在三阳生药铺后院住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叶易安也知道药铺售卖的药草中有一味功效在于止血生肌,名为“龙骨”的药物。此来就是以此为名目,督促陈方卓尽快重开襄州城内各派产业,并派专人往相州收购刻有特殊纹路符号的“龙骨” 以大生药铺的名义去做此事效果既好也不会引人生疑,这是叶易安当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因对揭开云文奥秘的急切,所以一旦想到之后便即刻推动。 散修界的修行者经常会寻觅一些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之物,此事往往与丹药有关,若非关系实在太近,一般不会对此细问以免犯人忌讳。 陈方卓现在忙的四脚朝天,也没心思来探问叶易安为何会有此要求,答应此事他一定亲自交办之后,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他要叶易安寻觅一处修炼之地。 人间世中不利于修炼这是散修界中人尽皆知之事,如今巴王门、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及天机谷尽在掌握,叶易安若不尽快定下一处修行处所,负责具体操作整合散修界的陈方卓就不好安排了。 唯有叶易安先定了地方,陈方卓才能着手人员调动整合,毕竟不管叶易安选了何处,他选定的地方都不好再安排人了,总得让这位顶头当管清静清静吧。 经陈方卓提起之后,叶易安才陡然想到如今他既已接手了襄州散修界,那再住在襄州城中就实在不太合适了。 一则是城中实在不方便修炼,再则那里毕竟是在广元观的势力范围,虽说如今丹元镜已经监控不到他,但行动自由难免多多少少会受到些限制。 即便行动不受限,久在广元观眼皮子底下,心情也难得松弛。 是时候从州城里搬出来了,此念一起,叶易安当即便有了决断。 他要回凤歌山,至于其间的理由还用说嘛。 听完叶易安的决定,陈方卓先是意外的瞥了他一眼后,随即点了点头,“如今襄州散修界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凤歌山,叶兄弟你亲自坐镇自是再好不过,我这里也放心的多了” 陈方卓明显是想的差了,但叶易安对此却没做解释,他这样想也好。 事情说完,叶易安并没如朴拙道人揣测的那般住在红枫小筑,虽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他却执意要赶往凤歌山。 看着叶易安驾驭金雕冲天而起,陈方卓莫名的微微颔首。以叶易安如此年纪掌控襄州散修界后却未曾丝毫流露志得意满之态已是难得,更别说还有如此强烈的用事之心了。 此子为人不骄不躁,行事缜密,又能拉的下脸,放得出狠手,背后复有紫极宫可为依靠,前程无量啊! 夜色方起叶易安便已赶到凤歌山,听说他要回来常住,林子星自然欢迎。 此次再回山,住处安排比之以前好了太多,对此,叶易安任由林子星安排。 只是在修炼处所上他坚拒了林子星的好意,执意要在阴阳炉中修炼。 “那里虽然伴生有五行绝地,但其中一半毕竟还是灵眼所在,我一人在此修炼还能得个清静。再则也不怕林兄笑话,我这人有些念旧,那里毕竟是我与凤歌山结缘之地” “林兄你就莫要再劝了,你说的那间曜灵石屋内堪堪只有七处可供修炼的石台,你与五弟子已占了六个,我再挤进去,若是山主回来又往哪里?这不是鹊占鸠巢嘛” 叶易安说的是实情,又见他执意坚持,林子星遂也不再多劝,当下就这样定了。 事情安排妥当后,叶易安掏出此前走时从陈方卓那里勒啃来的六瓶聚灵丹,并两瓶回龙丹以及两万贯飞票一起递过,其势根本不容林子星拒绝。 两人叙话完毕林子星走后,叶易安并未就寝,披着一身月光走到刚刚重建完毕的阴阳炉石室内。 当他再次趺坐上灵眼与五行绝地交汇处的那方石台时,过往两年多的诸般经历纷至沓来。 但很快,叶易安便将纷飞的思绪收拾干净,凝神定思后开始呼吸、导引、搬运。 当天地原生灵力及太阴气机轮转入体的熟悉感觉再次涌现时,叶易安油然感觉到一股似是久违了的畅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疯子的第一次 凤歌山顶,结束了又一次七天一转的修炼之后,远花木清香的山风拂面而来,这些山风带来微微寒意的同时,也在试图化解他近来因用功太勤而在心中积郁起的烦闷。 长,长的啸声如天际滚雷绵绵不尽,打破了这无垠虚空中的亘古长存的静默。 长啸声中,最后一次仰望过无尽青天之后,长之中带着淡淡的欣喜清宁。 当叶易安从青天白云之间重新回到凤歌山顶时,本是无意之间的默查之后却突然发现盘踞在心间的那一点烦闷不知何时居然消失了。 莫非这就是大道玄幽的体现?心障莫名其妙而来,却又莫名其妙而去。 这见鬼的第一次! 距离凤歌山顶两座山头的一方嶙峋巨石上,面如冠玉的清德扭头看向身侧的朴拙道人,“你确定适才那个疯子就是叶易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出手 “此人正是悠的说了一句,“此间乐否?尚思蜀否?” 这是汉末三国时魏文帝曹丕向蜀后主刘禅的经典一问,此刻从言如意口中吐出来,或许只是错觉,叶易安无论怎么都觉得味道有些不对。 这只香囊是由林子月在长安西市所购,前次回山那夜,叶易安住在凤歌山中,林子月来寻他说话,临走时留在了叶易安的榻上。 至今,叶易安仍然清晰记得那夜林子月掏出香囊时扭捏不自然的样子,如此情态出现在时时口称“老娘”,动辄就要打折人腿的林子月身上真是太不寻常,也因此,那一幕的场景也就愈发让人难以忘怀。 叶易安丝毫没有与言如意谈论这香囊的想法与兴趣,茶盏递过后直接上前将香囊取下收进了怀中,至于那“尚思蜀否”的一问就权当没听见吧。 “看这香囊的形制当是悬于腰间佩珂之上才对吧,贴怀收的这么紧,就不怕压坏了没法向香囊主人交代?” 叶易安静静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小呷了一口,“说吧,这么急来找我所为何事?” 一个始终不接茬,另一个自然就说不下去了。但言如意随后吐出口的话却让叶易安赫然站了起来,“许公不见了?” 惊过之后再看看言如意平静如水的脸色,叶易安重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却依旧着落在言如意脸上。 见叶易安静定的这么快,又能这么快察觉出其中的异常,言如意眼神中有欣赏,也有不甘。 刚才抛出这个消息时,她是真想让叶易安好生着急着急,乐不思蜀…… 目的未达,在叶易安的凝视之下,言如意只能又补充道:“人是中午不见的,不过他房中的东西一样都没少” 虽然从言如意的表现上已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后一句,叶易安仍旧心中为之一定。 若将许公达带走之人真知道其着力解析云文之事,即便是作为证据,也必然要带走一些东西。而今孟浩然草庐中东西一样不少,只能说明下手之人还未察觉许公达身上最大的秘密。 “会不会是出去游赏山景了?” 言如意摇头,“许公喜静不喜动,少有出门。再则我与他有过约定,若要出门必定会有便笺留言,但那草庐中却没有” 叶易安收回目光,低头沉思起来。 原本最有可能干出此事的当是道门广元观,但在不知道许公达解析云文之后,广元观动手的可能性反倒降到了最低——他们实在没有向许公达动手的理由。 但如若不是广元观,又会是谁? 一路想去,叶易安竟然连一个怀疑目标都没想到。 “即便是广元观动的手,此事当前也无大碍。虽说解析云文乃是道门之大禁忌,但他们也不是谁都抓的。天下这么大,修行者如此之多,有意钻研云文的自然少不了,他们抓的过来?凡因此事被他们捕拿的,或者是用心多年之人,或者便是取得重大进境之辈” 言如意慢慢的呷着茶水言道:“许公并非修行者,又是字圣后人,他对云文有兴趣实是再正常不过,所以即便是广元观动的手,至少当下并无什么太多可虑之处” 言如意果然不让人失望,她刚说的这些怕是最初找到许公达时就想好的吧。对此,叶易安只问了一句,“若是广元观掳的人,你就不怕他把你供出来?” 对此,言如意没有解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不会”简单的话语里有着绝然的自信。 虽然不知道言如意因何如此自信,但叶易安却相信她的这份自信。 默默的坐了一会儿后,叶易安起身往门外走去,“许公的时间太宝贵,咱们若是坐等着白白耗费了未免可惜,走吧,至少总要先查明他现在何处” 两人走出门时,言如意淡淡的问了一句,“是林子月?” “嗯?” “送你香囊的那人是林子月?” 叶易安不想与任何人讨论他与林子月之间的一切,有些事是只适合放在心底独自品味的,由是,这一问他恍若未闻,迈步出门而去。 清德远远的目送两人驭器下山,脸上由衷的露出了一抹笑容。变被动为主动的感觉还真是好,就连胸中积郁的烦闷都开解了不少。 这个女人是谁? 还有那个许公达……有些意思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天意 襄州州衙,闲,真是好雅兴”见言如意仍是一脸未解的样子,叶易安边吞服功效在速恢复丹力的回龙丹,边言简意赅的将适才之经历道明。 言如意不等听完,脸色已然发冷,素手一拍,棋秤虚空疾飞出正堂撞向西院的围墙。 闷响声中,宽达近丈的一段围墙轰然倒塌,墙外不仅没有叶易安所说的泛红玉柱,更无红裙女子。 她居然就这样走了? 叶易安正为红裙女子毫无理由的突然消失不解时,脸色稍松的言如意凝重无比道:“适才之事你再说一遍,一丝一毫都不要遗漏” 叶易安如其所言将刚才的经历又说了一遍,说完之后,紧跟着问道:“此人是谁?什么来历?” 言如意对此追问恍若未闻,双眼粲然生辉的盯住叶易安,“让我看看你这新得的法器” 叶易安没理会她的要求,“此人究竟是谁?” “她是我在塞外的仇敌,来杀我的”言如意一带而过,眼神急促的盯着叶易安。 这样的急促在言如意身上还是第一次出现,不知为何,看到她这眼神,叶易安心头居然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适才红裙女子盯着裂天斩鬼刀的眼神。 尽管心有疑惑,叶易安还是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了裂天斩鬼刀。 方一脱离袖里乾坤,裂天斩鬼刀迅即恢复了原身大小,刹那间,正堂之内恍若又立起了一道门户。 明亮的灯火下,庞然大物的裂天斩鬼刀朴拙暗沉,刀身上似乎沉淀着无尽岁月沧桑。 言如意近乎痴迷的看着刀身,看着刀身上那繁复的云文,看着刀柄上“裂天斩鬼刀”的篆刻。 端详良久,当其探手向前欲要一摸刀体时,朴拙暗沉的裂天斩鬼刀蓦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龙吟,似是在拒绝言如意的探抚。 言如意缩回手,转身之间看向叶易安时,脸上的欢喜如同心里开出了花,“居然是你!果然是你!天意!” 看着眼前惊喜到全身似乎要发出光来的言如意,叶易安心头油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此强悍的仇敌都杀上门了还这么高兴,这言如意疯了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因由;眉目 “你知道裂天斩鬼刀?” “六百年前宁无缺亲铸此刀,耗时三年,其刀将成之夜落霞洲上风雨大作,雷鸣闪电彻夜不息,恍若天亦为之开裂;又有阴气森森,百鬼夜哭。眼见铸刀行将功亏一篑之时,宁无缺乃自刺其身以血引之,刀体遂成” 当日于神农圣殿中偶得裂天斩鬼刀后叶易安只是喜欢,却从没想到这柄看来霸道无比的巨刀竟然还有如此堪称传奇的来历。 “刀成之后,宁无缺持之一刀断天,雷消电歇。一刀断地,百鬼退散。因以名之裂天斩鬼刀” 叶易安收回巨刀,轻柔的抚着刀身,“后来呢?” “此刀六百年前叱咤风云,沛然莫御。后来随着宁无缺的突然失踪而销声匿迹,没想到六百年后却在你的手中重见天日,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你不是说了天意嘛,偶得”简洁的回话中,叶易安反手将裂天斩鬼刀收进了袖里乾坤中。与此同时他的心神稍分,自然而然回想到了当日的神农圣殿。 裂天斩鬼刀的来历既已揭晓,那神农圣殿中手握此刀的断臂者身份也已呼之欲出——宁无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农圣殿?也是为了娲皇雕像上的那幅石卷?最重要的是,是谁斩断了他的手臂? 虽然言如意每每提及宁无缺时言语都有所保留,若无必要对其绝无过多的信息泄露,但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已足以让叶易安对宁无缺形成一个基本认知。 宁无缺绝然是个狂傲的天才!敢以刀斩天,岂不狂傲?能手创出《蛹蝶秘法》这等别出蹊径的功法,岂不天才? 这样的人又有谁能斩下他的手臂? 宁无缺与此人的这一战又该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言如意并未注意到叶易安的分神,撇嘴一笑似是在嘲讽叶易安急收裂天斩鬼刀的小家子气举动,“修行界中法器有三等之分,平凡的便是法器,再高些便是法宝,至于其上就是传说中的神器了,此刀实乃不可多得之物,就是将之列为神器也不为过。可惜你的修行境界尚低,纵然神器在手也只能明珠蒙尘,难放光华” 说到这里,言如意顿了顿,“不过你可要小心了,既然此刀已在赤虹面前露了相,她是必欲得知而后快的” “赤虹?这名字倒古怪”看到言如意的笑容,叶易安也翘了翘嘴角,“杀人你都不惧,我又何惧夺刀?” “这等贱婢哪里配有名字!彩虹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这贱婢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闻听此言,叶易安嘴角的笑容悄然敛去。红裙女子的出手他是亲身经历过的,法器术法极为诡异难缠,这样的人有七个?而且还是别人的奴婢!什么人能用这样的奴婢?! 一念至此,叶易安带着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显然,这是叶易安所以为的红裙女子对裂天斩鬼刀露出那般眼神的原因了,尤其是听了言如意对裂天斩鬼刀的介绍后,此刀不凡的来历极为自然的又加深了他的这一印象。 修行界不过是人间界的一个镜像罢了,好东西惹人觊觎真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是裂天斩鬼刀这样的好东西。 听他这般感慨,言如意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转身过来看向叶易安的那一眼份外复杂。 叶易安没有注意到言如意这小小的异常,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赤虹既然有意杀你并夺裂天斩鬼刀,为何刚才突然而走?” “那贱婢的法器虽然神异,却需布设完毕才能发挥出最大威能。你提前撞破了她,裂天斩鬼刀恰又对她的法器有生克之效,她若那时不走,待你我会合之后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说完,言如意居然似模似样的向叶易安拱手一礼,“说来你又救了我一次,如此大恩,如何回报?” 春水般的言如意身上到底水有多深,叶易安根本看不透。甚至有些时候他都怀疑前两次合作时,至少凤歌山顶生擒哈德木五兄弟那次自己即便不出手,她也会有后手拿住那五个鹰面人。 这样一个让人看不透的言如意,观其又对红裙女子的底细如此清楚,即便自己不来,赤虹真能杀得了她? 心中既存此念,叶易安便没理会言如意的这番作派,开口通报了许公达确为广元观所掳的消息。 静静听完之后,言如意眉头一皱,“如此倒真是麻烦了” “什么麻烦?” “麻烦的是此刻咱们究竟该去探寻许公的消息,还是该去找赤虹那贱婢” 闻听此言,叶易安精神一震,“你知道赤虹的藏身之处?”见言如意点头,他当即起身向外走去,“此事何须犹豫,走” “你是不放心你的裂天斩鬼刀吧!” 言如意话语中的调侃意味极浓,叶易安对此只若未闻。身上永远不缺好东西的言如意又怎会真正明白一个三无修士面对此类事情时的谨慎?既然她难以理解,那自己又何必要说? 叶易安随着言如意施展术法遁入城内,从窄巷中走出时,两人极其自然的已是并肩而行。 其时距离宵禁尚有个多时辰,正是州城夜晚最为热闹的时刻,叶易安便步直行目不斜视,身侧的言如意却是左边瞅瞅,右边看看,一副心情很好很好,好到了不得的样子。 看她一副贪逛夜市的小女儿模样,哪里像是去寻仇杀人的? 言如意的举动无形中拖慢了两人前行的速度,她又没跟叶易安说明赤虹究竟藏身何处,叶易安便是想领先而行加快进度也不可得。 走了一会儿,叶易安扭头过去想要催促时,言如意却折身进了街侧的一家绸缎庄。 恼火,也有一点无奈!不知为何,自从经历了无名小洲的那两个月,有了那段言如意不顾自身伤情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那个月夜偶遇其月下出浴的尴尬事后,叶易安再面对她时,一些此前可以很冷硬的言辞乃至举动就有些做不出来了。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就有多近。其间偶尔三两次闲暇时,叶易安也曾无意中想过这件事。论说他们两人有过同赴患难,又在无名小洲朝夕相处两个月的经历,双方的关系本是应该能更亲近些的,但为什么就没有呢? 此刻站在灯火阑珊的襄州街头,偶一再想到这个问题,叶易安隐隐之间有了答案,一个其实早有明悟的答案。 因为……秘密! 两个身上都有着太多不能或是不愿对人言说之秘密的人,怎么可能亲近的起来?这就如同两只刺猬的相处,注定了必须保持足够的距离。 这样的两个人若要强行靠的太近,即便不受伤,又该有多累? 由是,叶易安莫名的想到了林子月,想到这个骄傲的凤歌山主时,阑珊的灯火下,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笑意。 也就是在此刻,想明白他与言如意之间为何难以亲近时,他也顿悟了为什么会喜欢与林子月亲近独处的原因。 不是因为林子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绝美。 更不是因为林子月凤歌山主的身份。 一切只因为他遇到林子月的时间太合适,更重要的是林子月足够简单,她的出身经历一清二楚,她的心思在叶易安看来就如凤歌山顶的明月一样,澄澈透明。 她很骄傲,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对于挚爱的,譬如凤歌山,不惜付出生命之代价加以守护。对于憎恨的,譬如当日之天机谷,也绝无虚与委蛇,一怒拔剑就是她最真实的写照。 爱与恨,在她这里就如同黑与白,简简单单,清清楚楚。而她遇事的应对也同样如此,拔剑相向,有死而已,决不妥协。 因着这份简单与果决,她的身上自然而然透出一种勃勃然飒爽英气。与她在一起时,仿佛眼前的世界都干净简单明朗了许多,那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平安喜乐恰是叶易安极难获得却又孜孜以求的。 在最深的暗夜里执着的寻求光明,没有人喜欢黑暗,没有人喜欢总是紧紧的将自己包裹深藏,说话行事都要三思而行,心底深处始终有一点不泯之文人情怀的叶易安更是如此。 自己渴望却不可得的东西在林子月身上近乎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这样的人,叶易安怎会不喜欢,怎能不油然而生守护之心。 思绪纷飞之中,言如意从绸缎庄里走了出来,此时的她已然换做了一身男装打扮,益显俊逸风流。 时俗中女子好作男装已成风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是她出手够大方的缘故,绸缎庄里的前堂掌柜与一位伙计共同随在后面相送。 那伙计乍一见到叶易安顿时满脸堆笑,“这位尊客请了,尊夫人前两次在鄙庄所购的雕胡帽刚到了新货,式样……” 伙计正说到这里,屁股上蓦然被那前堂掌柜狠狠踹了一脚,“你个贼杀胚眼瞎了不成,这位客爷何曾来买过雕胡帽?” 骂完伙计,掌柜转过身来打躬作揖,赔笑不已,只说伙计委实是个混账行子,连人都认不清了。 这时叶易安才注意到言如意随意走进的这家绸缎庄恰好是他两次给林子月买雕胡帽的那家,或许是林子月容光太盛的缘故,连带着伙计把他都给记住了。 尽管前堂掌柜反应够快,依旧还是晚了,至少言如意那已经掏出来准备递过去的打赏汤茶钱又嗖的一声收回了袖中。 “尊夫人……”瞥了叶易安一眼后,言如意蓦然转身向身后一处简陋的汤饼担子冲去。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让前堂掌柜与哭丧着脸的伙计莫名所以,就连叶易安也是一愣,但马上他就明白过来。 几乎与言如意转身过去的同时,汤饼担子周围蓦然出现了一缕极细微的丹力波动。 感应到丹力波动的同时,叶易安已从那寥寥的食客中锁定了目标,当即脚下一动。 叶易安虽是后发,但在未动用术法的情况下,他的无影脚却是先至。 食客中那面相朴拙无奇之人眼见紧盯着他的叶易安来的如此之快,眼神为之一慌的同时,身体蓦然开始虚化。 然则,不等他身体虚化完成,一柄堪称惊世骇俗的巨刀凌空出现,恰好斩在他身右两尺外的虚空处。 霎时间面相朴拙之人如遭闪电劈中,身子一阵急颤中倒在了地上,虚化也自然消失。 虽然从绸缎庄前到此地距离并不算太近,但在无影脚下依然太短,在锁定其丹力波动的情况下,叶易安复以近乎疾风之袭的速度果断出手,面相朴拙之人……太慢了! 裂天斩鬼刀一刀斩劈之后即刻被叶易安收回,这一切来的太快,旁观之人只见到隐约间一道黑影闪过,那个面相朴拙的食客就倒了下去。 直到这时言如意才赶到,抬脚就重重踢在了倒地之面相朴拙食客的肚子上,踢完之后方才恨声道:“好小贼,偷了我一次还不肯罢休” 目睹此状,就连叶易安都忍不住挑了下眉头。这一脚分明是带着丹力冲面相朴拙之人的凝丹及丹穴所在处去的,观其一脚下去即刻昏死的模样,不管这厮是谁,十有八九修道的根基是彻底废了。 “呆子,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将这小贼拖去见官” 言如意容颜精致,服饰华美,这颐指气使的气度更是十足十,周围之人根本未有怀疑。叶易安当即什么话都没说,提起面相朴拙之人就走,以他看似稍有些文弱的身形居然有如此大力,倒引得不少路人啧啧称奇。 距离事发地两条街的一处暗黑横窄穷巷中,叶易安扔下了面相朴拙之人,“这厮是跟踪你的?你怎么发现的?” 不怪叶易安多话,此人一点行迹未露,自己毫无察觉,言如意怎么看破的? 黑暗中,言如意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这人是跟踪她的,“我也不确定,突然转身而去不过是试探罢了” “感应?”叶易安无意识的自问了一句,“我怎么没感应到?” “你才被人追踪过几回?出去吧,帮我看着巷口别让人闯进来” 所谓怕人闯进来不过是托辞罢了,她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听到她的讯问。叶易安转身而出时,脑海里蓦然又浮现出言如意刚才那句无意间说出的话,“你才被人追踪过几回?” 由此又想到赤虹,莫非这个身上随时都能掏出好东西的言如意也经常被人追踪,乃至追杀? 就在这时,身后隐隐传来一句莫名其妙的低叱,“扫兴!” 叶易安静静的站在巷口暗影中,既无心窥探里面的问话,也实在窥探不到。这样的事情言如意必定是会设置禁制的。 约莫顿饭功夫之后,言如意从里面走了出来,“广元上观神通道人清无,奉虚生之命监控你的,现在归属清德调遣,捕拿许公亦是出自清德的授意,目的是想将你引你凤歌山,进而探查你的异动好揪狐狸尾巴” 信息很多,叶易安听完并未就此细说,只是问了一句,“许公现在何处可问出来了?” 言如意无声的点了点头。 “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网中游鱼知为谁... 言如意没动,叶易安走出两步后回过头来。 “许公被安置在云溪的道观中,你如何能去?” 云溪是襄州下辖的一个县治,城内亦设有道观。言如意的意思叶易安明白,以他的身份去道观中救人,只要稍有不慎被人认出来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广元观虚生本就对他心存疑虑,安排监控他的清无此时又已死在言如意手中,今晚若云溪道观那边再出了事,除非叶易安能自证未曾离开过襄州,否则就等于坐实了虚生对他的怀疑。 襄州散修界的掌控者却干出夜袭道观的举动,且其如此之作为还对紫极宫毫无益处,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虚相也难对他回护了吧。 叶易安正自思忖时,言如意摆了摆手,“你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 言如意说完后就施展术法遁走了,叶易安不明其意却也并未轻举妄动。 没过多,言如意就又从窄巷暗影中显现出来,“走吧,现在去寻赤虹正当其时” “今晚不救许公,等那清德发现清无已死必会将其转移,届时若想再救只怕夜长梦多……” 正说到这里,叶易安话语骤停,“你有其他人手?” “你呀,总是该聪明的时候却太笨,该笨的时候却太聪明”幽幽的话音里言如意已迈步出了窄巷。 重新走上长街,两人肩并肩无言前行,走了一段后,言如意开口道:“你为何不问?” 言如意在襄州藏有多少人手?这些人是什么修行境界,什么身份? 她的布置究竟是什么? “若我问了,你会说?” 言如意蓦然停下脚步,侧身过来看着叶易安,“你若问,我就说” 阑珊的灯火下言如意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有些烫人。 叶易安与她对视了一眼后扭过头来继续前行,“以你之行事,既然做此安排,必定就有十成救出许公的把握。对我来说知道这个就够了,又何必多事窥人私密” 夜色下,言如意看着叶易安的背影,眼神中突然而起的亮晶晶光芒慢慢黯淡下去。 跟上叶易安的步伐,两人继续并肩前行,只是这一回更沉默了。 一路向前,眼见将要到达襄州城中青楼烟花聚集之所的尚艺坊时,沉默了许久的言如意突然再次开言,“林子月美吗?” 此前每每遇到这样的问题,叶易安都只若未闻,绝不与言如意谈论任何有关林子月之事。 但这次…… 闻问,叶易安停住了脚步,侧身过来直面着言如意的眼神缓慢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言如意停步的地方恰是一处朦胧的暗影,她的脸色神情朦胧于暗影之中看不清楚,良久之后,嘴唇几度翕张,分明是欲言又止的她终于还是将那个问题问了出来,“你喜欢她?”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叶易安回答的很快也很坚定,“是” “早知这一问实在多余”似是自语般说出这句话后,言如意走出暗影,迈步跨进了尚艺坊四季不闭的大门。 看着她的身影,叶易安心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释然。 就在两人相继走进尚艺坊的坊门时,身后相继响起隆隆低沉的击鼓之声,宵禁的时间到了,随着城内其他诸坊相继关闭坊门,千门万户的灯火也随之隐没为一片黑暗。 依唐律,凡天下三百六十州大小城池夜间必行宵禁,唯青楼楚馆聚集之坊区可为例外。 满城黑暗中,整个坊区内处处花灯高悬的尚艺坊恍若暗夜明珠,愈显光华璀璨。 两人进入坊区,入眼处就见到一条笔直长街,长街两侧整齐的建有一栋栋相联的小楼,每座小楼的二层处都建有临街的宽大望台,此时,每处望台上皆有人数不等的妓家凭栏而立,在身侧高高挑起的花灯下对着楼下长街上的寻欢客们红袖相招。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胭脂水粉气息,入眼处一片锦绣娇颜,耳中尽是莺声燕语,夜色下的尚艺坊可谓占尽了襄州满城风流繁华,满满的皆是人间烟火气息。 无视于两侧高处的娇声相召,叶易安淡然行走其间,恰在这时,身侧楼中有曼妙轻歌随着琵琶之声流泻而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深情在此,盼千金游子惜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此歌方起,言如意的脚步无形间缓了缓,待一曲歌罢,她的脚步却蓦然加快,“我给你的面具呢,戴上” 寻了一处暗影戴上面具后,两人一路走进了堪称尚艺坊中规模最大的快活楼。 快活楼中灯树密布,亮如白昼,言如意的面色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叶易安,你可知天际彩虹从何而来?” 这一问实在突兀,叶易安摇摇头。 “彩虹之为物,美则美矣,却是天地淫气所化”言如意口中说着,手上递过了一份供客人挑选妓家所用的花牌。 凡能列于花牌者皆为楼中当红阿姑,无需上二楼望台揽客。此花牌制作精美,上面有知名画师绘制的小像,每幅小像下均配有介绍此位红阿姑之所擅长的文字。 顺着言如意的示意,叶易安看到了位列花牌第二位的花不语。 叶易安并不笨,此刻当然明白这所谓的快活楼红阿姑花不语就是赤虹,没想到,她竟然会以如此方式掩藏身份。 花牌上,对于赤虹的介绍是其人长于健舞。 彼时舞蹈有软、健之分,所谓软舞乃是指拓枝、绿腰诸类,多源于山清水软的江南;健舞则是指胡旋、胡腾、剑器舞等,多源自北地乃至龟兹、高昌等西域诸国。 叶易安点了花不语,前来伺候的龟公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言说姑娘早有相熟恩客前来。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面前陡然多了一张数额高达百贯的飞票,龟公团胖的脸上顿时一抽。 就在这时,紧接着又是一张飞票,仍然百贯。 “阿耶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个‘不’字,半柱香时间内若是见不到花不语,也就不用见了” “客爷……稍等”龟公拿着两百贯的飞票骨碌碌去了,很快便有人前来迎请叶易安两人向后行去,殷勤备至。 花不语在快活楼中地位甚高,一人独居着一座小院,里面的布设奢华精美。进入院中后,言如意并未随叶易安一起进那间厢房,而是如同随从下人般在外等候。 叶易安走了两步,身后蓦然传来言如意的叮嘱声,“小心” 言如意恐被赤虹认出,按照计划她并不与赤虹碰面而是在外围等候下手,闻此叮嘱,叶易安并未特别在意,点点头进了厢房。 方入馨香扑鼻的厢房,顿时便有一个身着紫裙的婢女迎了上来。 这紫裙婢女容貌白皙艳美,迎客安坐、奉茶布酒时笑颜如花,不时以丰满的身子挨蹭叶易安,场面真有说不出的香艳风流。 叶易安坐下之后张口说话时声震屋瓦,“快去把花不语给阿耶叫出来,只要叫阿耶满意,当即连你这小美人也一起赎了,阿耶有的是钱,保你们穿金戴银,荣华富贵” 口中嚷嚷着的同时随手掏出一张二十贯的飞票打赏了过去,紫裙婢女伸手来接时,叶易安顺势一牵一带,白皙艳美的婢女顿时倒进了他的怀中。 叶易安探手到婢女身上作势欲要轻薄,那婢女攥紧飞票也不甚推拒,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吃吃娇笑不已。 这一连串的动作中看不出任何异常,叶易安对她的试探完毕,遂作势不耐,一巴掌拍在婢女的圆臀上,“老子满身的火气都被你撩起来了,快去快去,把花不语给阿耶叫出来” 紫裙婢女手抚圆臀,水汪汪的眼睛似娇似嗔的飞了叶易安一眼后举步去了。约莫半盏茶后,一阵珠钗碰响的叮叮声中,怀抱琵琶的紫裙婢女前导着赤虹走了出来,在距离叶易安近十步远处的一方波斯胡毯上站定。 赤虹依旧是一身大红颜色的舞裙,裸露出大片欺霜赛玉的肌肤,其人看不出年纪大小,头发微见金色,深目高鼻,精致的面容充满异域风情,实为难得一见的上好颜色。 做出一副急色模样的叶易安心思全在她的腕间及发髻之上,发髻上密密玉钗依旧,奇形玉玲也佩在手腕上。 “等不得了,开始开始” 在叶易安的高声催促中,紫裙婢女手抚琵琶,立时便有淙淙音声流泻而出,赤虹略略福身一礼后,便即随着琵琶声合节而舞。 她跳的是一曲具有浓厚西域风情的胡旋舞,整个人在那方小小的波斯圆毯上旋转不休,修长的双臂随之舞出不同的姿势。 臂如凝玉,舞裙飞扬,尽管其越旋越快,穿着翘头舞靴的双脚在声声急声声催的琵琶声下交错变换已密如雨点,却不曾丝毫超出波斯圆毯之范围。花牌上关于她善于健舞的介绍果不虚妄。 舞蹈之中,赤虹曼妙的身姿尽显无遗,琵琶收歇,一曲舞罢,满脸尽是痴迷急色的叶易安手持两樽美酒促步到了赤虹面前,色眯眯道:“这小细腰把阿耶的心都给摇散了,好,他奶奶的实在跳的太好了。美人辛苦,来,陪阿耶喝个交杯,阿耶有重赏” 如此疾舞后脸上却不见半点汗珠的赤虹妩媚一笑接过叶易安所递酒樽,伸出的恰是佩戴着七星玉铃的那只手。 嘿嘿一声贱笑,叶易安便如那些好占便宜的寻访客般趁着赤虹手接酒樽的空当趁势往她手腕抹去。 终于将那串奇形玉铃连同赤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中后,叶易安轻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随即再无隐藏保留的驱动丹力发动言如意此前所授之禁制之法。 这是个小禁制之法,发动甚快,当其完成时,赤虹尚未有任何异动。至此,叶易安彻底放心。 依言如意此前所言,赤虹最具威胁的便是奇形玉铃,但此物却最惧别人之气血浸染,那个小禁制之法更是可称专为赤虹等人所设。 如今奇形玉铃已然在握,赤虹其人也已落入禁制之中,罗网已经张布完毕,其人还能脱出生天不成? 就在这时,赤虹蓦然展颜而笑,“尊客好性急,都弄疼奴奴了” 已入罗网的赤虹神色自若,与此同时,布设罗网的叶易安却是脸色促变。 谁家香饵钓金鳖? 究竟谁才是网中之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比杀局更冰冷的... 眼见情势不对,长响起。 赤虹有过与叶易安交手的经验,知道这分明是裂天斩鬼刀被全丹力驱动的结果。 这小贼分明是趁着她们遭遇促变后分神的机会妄图逃脱,好快的反应,果然是早知那擒住的言如意是个冒牌货。 如此看来,他分明也知此间乃是罗网圈套,知道还敢进来,是要以身作饵,拖住自己等人? 谁设罗网?谁是网中游鱼? 从这贼子进来到现在时间已经不短,他……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也该揭晓了吧! 不等脸色一变再变的赤虹有所动作,陡然发出一声冷哼的紫虹手已急拨琵琶。 此时的琵琶声再没有了适才的柔媚,凛凛然透出浓烈金戈铁马的杀机。 紫虹含恨发动,琵琶声中,叶易安适才抢着机会驱动出的丹力护盾剧烈摇动,俨然已在行将溃散的边缘,心头如遭大铁锤轰击,就连眼前的屋内空间也如一块完整的镜面突然破碎。 脚下铺着青石的地面在琵琶声中悄然化为流沙,流沙下陷,瞬间地面已是一片之人;随后,赤虹等人以为网在自己手中;再然后,大队人马出现的清德等人以为自己是布网之人,但所有人都错了,今夜的这张大网其实始终都掌握在直到现在还不曾现身的言如意手中。 从她陪着自己走进快活楼的那一刻,这张网就已布好撒下。 她是什么时候从快活楼那处院子中走的?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先是对叶易安隐瞒了一切,继而又亲自将叶易安送进了她洞若观火的陷阱之中。 当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叶易安踏进厢房的那一刻,此后的迭遭杀局便已注定。 看着他迈出那一步时,言如意的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无风摇曳的烛火突然熄灭,唯有一缕青烟袅袅而起,盘旋在叶易安冷硬如铁的身上、脸上。 寝卧之内黑暗,森冷,恍然便是襄州大狱最深处的黑狱。 不知过了多久,叩门声响起,“校尉,那边斗到尾声了” 深吸一口气后,叶易安转身走出寝卧,“走” 闻言,陈方卓愕然,“去哪儿?” 叶易安脚步不停,留给陈方卓的是一句听来极淡极淡的话语: “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传奇,又见传奇 陈方卓之为人魄力或许不足,精明算计却绝对有余,很快就明白了长龙吟驭空而来,仅仅一瞬之间,绿虹、青虹与赤虹已被斩为六段,鲜血狂飙,落下时化为淋漓血雨。 这柄森然巨刀俨然便是身先士卒的主帅,紧随其后,又有六件几乎都是以全丹力驭出的法器狂猛驭空而来,杀向那四个此时施放护盾都已勉强的神通道人。 四颗人头或半截残躯离体飞出,血雨愈发下的大了。 血滴落在脸上,湿湿的,热热的,清德的笑声戛然而止。 看着那森然巨大的裂天斩鬼刀,虽不见其人,清德已知来人是谁……怎么会这样? 襄州的一个小散修,此前如缩头乌龟般蜷缩在凤歌山、斗法之初狗一样在他面前狼狈逃窜的叶易安居然还敢回来? 怎么会这样…… 从兴奋的云端陡然跌到绝望的最深渊,因大笑戛然而止的太快,脸上犹自发僵的清德任淋漓的血滴落在脸上、身上,反差太大后一片混沌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念头: 传奇刚刚辉煌开篇……怎么会这样? 沉闷的脚步声中,叶易安踏着废墟血泊一路走来,裂天斩鬼刀在他手中已收为平常佩刀大小,尽管刚才一连斩杀了三人,刀刃之上却无一点血痕。 走到脸上覆满鲜血的清德面前,叶易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嘲讽,没有问话,有的只是干净利落的手起刀落。 脸上沾满鲜血已看不清表情的人头旋飞而起,一段名为清德的传奇刚刚辉煌开篇便被强行落幕。 收回裂天斩鬼刀,叶易安甚至没再多看清德一眼,转身向来处的暗影走去,“都烧了吧,越快越好” 满脸苦涩的陈方卓带着六个满脸兴奋中意犹未尽的天机谷弟子很快做好了收尾之事,当那把大火燃烧起来时,今晚这场震动州城的大斗法终于结束。 随后,叶易安带领陈方卓七人直接遁进了州城内的广元下观,于钟楼最高处寻到了丹元镜的放置之所。 由是,州城内再次爆发了一场规模极小的斗法,秉承叶易安一贯的作风,这次的斗法以八人全力齐攻开始,以暴风骤雨般的速度结束。 值守钟楼丹元镜的两个神通道人正为接连急报而广元上观却毫无回应跳脚时,八件法器已蓦然驭空而来,他们的抵抗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甚至直到至死之时,他们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升平天下,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攻击道门赖以控制人间世的丹元镜。 杀人不是目的,毁掉丹元镜才是这次急袭的要义。 对于破毁丹元镜,最上心的无疑就是陈方卓,亲手办好这件事后,他脸上的表情益发的复杂了。 这里面既有如释重负,又有一种近乎深入骨髓的恐惧,更多的却是后悔。 后悔这次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要撞上叶易安,以至于一连串做下这许多事情来。 但不管他的心情与神情如何复杂,陈方卓都只能默认一个对他而言异常苦涩的事实——从这一刻起,他将永远无法再摆脱叶易安,永远永远! 破毁丹元镜后,叶易安犹未停止继续前行的脚步,领着七人遁出城后一路向广元上观奔去。 目睹此状,陈方卓唯一能做的便是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今晚的叶易安太反常了! 他从没想到这个自认识以来总是行事异常谨慎的叶易安会有如此疯狂的一面,难倒他居然想以此七人将广元上观也给灭了? 八人还未曾抵达,远远便见隐身于清幽山林的广元上观中忽有火光浓烟腾起。 “你们在此等我,不得召唤万勿靠近”留下这句话后,叶易安似是发现了寻觅已久的东西般,加快速度向广元上观遁去。 答案终于要揭晓了吗? 广元上观外,叶易安强行按捺住有些急切的心思,驱动色作玄黑的丹力护盾将自己裹藏的严严实实之后,方才小心翼翼潜入了观中。 由外围向火光起处摸去,一路所见是比快活楼更为惨烈的废墟,昔日清幽神秘的广元上观已经彻底毁了。 当叶易安最终到达火光起处时,首先就看到了一手将他送进陷阱后便消失无踪的言如意。 言如意就站在一角飞檐上,足下踩着的是对任何一个道观都至为神圣的大殿。 足踏供奉着道祖的大殿,手中提着的却是两颗犹在滴血的人头。 在配殿冲天而起的火光中,隐匿行踪的叶易安看的清清楚楚,那两颗人头一颗是出自虚静,另一颗却是此前被广元上观用来做饵的假言无心。 足踏大殿,手持人头,一片废墟的上观、两边配殿冲天而起的火光形成了最完美的背景,高立于飞檐之上的言如意俨然就是传说中的飞天魔女。 一样的身姿曼妙,一样的艳丽无双,一样的嗜血狰狞。 或许眼前的言如意实在太陌生,又或许是这一幕的象征意味太浓,叶易安一时竟无法厘清目睹后的感受。 恰在这时,大殿之下多达数十人的聚集人群中有一个发音古怪的声音昂然而起,“斩杀道门一道之大都管,手刃我圣门苦苦追杀而不可得的大逆言无心,如意仙子可称传奇,受命木萨实至名归!” 黑暗之中,叶易安终于等到了此前他一直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言如意亲手将他送入陷阱,是要以他所怀之裂天斩鬼刀拖住赤虹等人,而后再以赤虹等人调动广元上观的神通道人,其最终的目的却非营救许公达,甚至不是赤虹等人,而是广元上观,更准确的说是广元上观中的这个她明知是假,却能以假乱真的“言无心” 即便真一观大都管虚静,亦没有真正放在言如意心中,只不过是假言无心的陪衬罢了。 就在这一刻,叶易安感觉自己终于真正有几分明白了一直都神秘着的言如意。 能如此冷静的对待明知是来追杀她的赤虹等人,能如此冷静的对待几乎要了她性命的真一观大都管虚静,能如此缜密的安排这样一场大迷局,进而得手一个她自己清清楚楚知道是假货的言无心。 其人心胸之大,心思之深,行事之出人意表,对目标之执着,或许正如适才那发音古怪之人所言……言如意或许终有一日成就传奇。 而今夜,就是传奇的开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男儿到死心如... 火势大起,言如意扔掉手中的人头后便开始分派任务。一路继续搜索漏网之鱼的广元观观主虚生;一路即刻飞赴云溪水云观救出许公达,务必保证其安全;最后复又一路赶往襄州城快活楼收拾残局。 奔腾的烈焰中,言如意足踏大殿,神采飞扬,此刻她身上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居于人上的特质气势尽显无遗,指挥若定、谈笑用兵,凡有所命,飞檐下那些明显不是善类的修行者无不响应如雷,凛声而遵。 随着众多异貌凶徒领命离去,场面稍稍有些杂乱,但暗影中叶易安却未有任何举动,唯恐惊动了言如意以及她亲领的那一队异貌凶徒。 “木萨”这个明显出于异族的词汇究竟是什么意思叶易安不得而知,但这却不妨碍他从刚才那一幕中彻底认清言如意的身份。 体内流淌着僵尸门辰州言家血脉的言如意不仅是出身于魔门,而且在魔门之内地位极高。这些异貌凶徒实为魔门妖孽无疑。 此时若被言如意及这些异貌魔妖发现他的窥伺,结果如何叶易安实难预料。 言如意这一路是最后走的,只是,烈火熊熊已经燃及大殿的广元上观却再也恢复不到往日的清幽静寂。 言如意选择亲自带队前往快活楼,除了心怀剿杀赤虹及清德所率之神通道人的目的之外,或许还为了给自己收尸吧! 目送言如意乘素帕法器所化之飞毯御空而去,面色如铁的叶易安耽搁了一会儿后正欲结束静默遁身而走时,双眉蓦然一挑,刚刚抬起的脚步复又轻轻收回。 借山间夜风的风势荜拨拨燃烧正烈的大殿门口,一道人影脚步踉跄的从大火中蹚了出来,这人穿着的那身杏黄道衣凌乱不堪,头上挽着的道髻亦是散落乱披着头上身上,隐隐约约遮挡了他的眼眉面容。 刚一走出并离开大殿的火势范围后这人顿即委顿在地,身周本就极度不稳的丹力护盾瞬间破碎化散。 显然,这个神通道人虽然侥幸从杀劫中逃脱,并借助大殿中必有的隐秘藏身地坚持到了现在,但其伤势之重实也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倒地之后,急速喘息的道人一动不动,乱发愈发严实的遮盖住他的脸,但对叶易安来说这并不重要,因为他看到了这道人裸露在外的诡异的手臂。 这只手臂上泛着一汪明显之极的幽蓝,这种幽蓝望色绝非偶然的沾染,竟像是从皮下的肌骨深处透出来的。 只此一眼,叶易安即刻判明了道人的身份,随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惊喜。 昔日,就在这里,就在这广元上观,叶易安曾亲眼目睹分明已经坐缸的监观虚生从不啻于棺材的缸中爬出,彼时,形如骷髅的他全身都泛着这种幽蓝之色,直到偷袭并吞噬了那名值守道人的精血之后方才恢复过来。 那一幕给叶易安留下的印象太深,深到纵然想要忘记也不可能,惟其如此,此刻这道人的身份也已昭然若揭。 虚生,这个从火场中逃出的道人绝是虚生无疑! 从暗影中一步步走出,叶易安静静的到了虚生身前,先放出一个无形禁制后再抬脚一挑,如丧家之犬般趴伏着喘息不已的虚生就被翻了过来,仰面向天。 “叶……叶校尉来的正好,魔门作乱,快带本观前往神农岭中黑水大泽,那里高道众多,速请诸位仙长前来戡乱,勿使魔门妖孽生逃” 虚生勉强说完后即刻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因为咳嗽的太剧烈,其整个人都如虾子般抽到了一起。 这样的虚生愈发像一只奄奄待毙的垂死丧家之犬了。 叶易安静静的看着虚生,看着昔日总是高高在上的广元观监观这幅狼狈之极的样子,看足了,看够了之后方才蹲身下来,“说,道门设在山南东道的清心堂究竟位于何处?堂主是谁,什么身份?被清心堂捕拿的禁忌者又被关押在何处?” 虚生的身体猛然僵住,随后又是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 在他那似乎要将心肺都吐出来的剧咳声中,夹杂着叶易安淡而平静的声音,“你的答案若能让我满意,我会让你死的很体面,你会是死于御魔的道门英雄,被人焚香祭拜;否则,我会用鱼鳞碎剐一点点剥去你身上的每一片血肉喂狗,而后再拘你生魂日日以丹火炙烤,我保证,一天都不会少” 咳嗽声停了,看着叶易安身周直到此刻依然张布着的丹力护盾,虚生眼神中终于浮现出最深沉的绝望。 叶易安直视着他的眼睛,“坐缸之中你都能爬出来偷袭吞噬同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虚生,在我的面前你不会有任何机会,绝不会” 闻言,虚生笑了笑,继而发出了一声幽长的叹息,“我终究还是太小瞧你了,死在你这样的人手中不为冤枉,我说” 终于听到这两个字时,尽管叶易安面色平静如常,心中却是风云激荡,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一种欲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太久的等待终于迎来了一线光明。 太久的寻觅终于要有一个结果了。 师父,师父,等着我,四海九州、天上地下,我必救你! “说!” 虚生唇舌翕张之间正欲说话时,双眼蓦然一亮,随后他便疯了般开始狂笑起来。 顺着他的眼神转身回头,分明分开的并不久,却恍若隔世般陌生,于是,叶易安再次看到了言如意——刚刚分明已经离去的言如意,以及那些已凌空将他与虚生合围的密密匝匝的魔门妖孽。 虚生的狂笑在继续,“你我本是同一类人,有你为伴,黄泉路上再不寂寞” 叶易安心中因刚才太过专注于虚生而丧失警惕的后悔刚刚出现便被他自己从心湖中抹去,后悔何用?何必后悔? 似乎隔着无穷无尽永不可跨越的天堑时空,叶易安看向了言如意。 他脸上没有特别的神情,更说不上咬牙切齿,只是淡淡的平静,淡淡的看着虚悬于飞毯之上,居高临下的言如意。 言如意低着头,不知是因为光线暗影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不愿意的缘故,叶易安居然无法看到她的眼神。 刹那间,叶易安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浓烈的失望——对言如意的失望。 自己之前还真是将她看的太高了,现在看来,她不配! 不管言如意以后能成就如何的传奇,但就凭她此刻的表现,叶易安心底对她所有的便只有蔑视。 深深的蔑视! 也就是在这一刻,叶易安心底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此前都没意识到其存在的如释重负,原来,刚才他意识的最深处一直在纠结于言如意的背叛,纠结于过往两人的相识,纠结于汉水之畔无名小洲中的那两个月。 原来,真正让他如此难受,乃至于甚至无法控制杀意的根源不是背叛,而是因为……背叛的人是言如意。 原来,在他心湖深处甚至自己都未察觉的所在,言如意已在无形之中占据了一个极特殊的位置。 过往的经历,深藏的秘密,肩负的几乎不可能实现的重任,这一切都决定了叶易安很难与人亲近,决定了他近乎宿命的孤独。 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方知酒浓,孤独的人才会如此在意每一份哪怕极淡的情感,不管这份情感是什么性质都是弥足珍贵。 因为对于孤独者而言,每一份即便很淡薄的情感都如同暗夜中的一缕光明,他们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乃至生命来守护的光明。 唯其看的太重,破灭时就会伤的太深! 但雨过总会天晴。 痛过,便是解脱! 当叶易安直面言如意而投出蔑视眼神的刹那,也就意味着此前所有的纠结随之烟消云散。 为了一个背叛后却连头都不能抬起的女人而纠结,不值,太不值了! 没有责问,甚至任何一句话都没有,叶易安注定不是会浪费精力去做这些无意义之事的人。 他只是平静的从言如意身上收回目光,平静的凝神定思,平静的开始强化丹力护盾,平静的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人生中的最后一战。 他不求饶,也绝不会束手待毙,当陷入重围逃走已无可能时,他唯一且必然的选择就是应战。 或者杀出一条血路,或者战死当场,如果这是不可逃避的命运……那就来吧! 一切的准备做好之后,叶易安微微的闭了闭眼,这一生的经历瞬间在脑海中回放完毕,无意间轻轻一嗅,虽然大火勃烈使得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躁烈气息,却依然无法尽掩夜风中携来的山野清香。 那是怎样清新而隽永的山林气息啊! 一嗅之后,叶易安猛然睁开眼来,便在这包围的中心处发出一声耸动山林的断喝,“要战便战,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天涯路远,后... “算是条汉子”一声暴喝紧随叶易安的约战之声响起,“我来成全你” 话声之中,一个身形瘦高的异貌胡人驭器欲降,但其紧盯着叶易安的眼神中却有着未加掩饰地欣赏之意。 不会妨碍他出手,很单纯的欣赏。 “曲忽多,住手!此地不宜久留,走!”言如意话刚说完,人已当先转身,驭起法器山河锦所化之飞毯破空而去。 虚空中将叶易安及虚生团团包围的众魔门妖孽纷纷随行,成两翼之势将言如意紧紧护住,瘦高个的异貌胡人曲忽多似是遗憾的咂了咂嘴,“你等着,早晚我必与你一战,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撂下这句话后,曲忽多哈哈一笑,驭起法器凌空一转,流星般向言如意等人追去。 她……就这样走了?! 没有心思来分析言如意的异常,不等她的身影在虚空中彻底远去不见,叶易安先已转身向虚生看去。 虚生还好端端的躺在那里,但随即叶易安就发现了不对。 抬脚一拨,虚生毫无动静,急忙蹲身下来看时,这贼道脸上还保持着刚才狂笑叫嚣时的神情,但人却已经没了气息。 几度确认之后,叶易安不得不接受这个冰冷的现实——虚生死了! 趁着刚才叶易安所有心力与丹力都被言如意等人吸引过去,禁制松动的时机,自忖绝无活路的这厮干净利索的把自己给了结了。 果然是坐缸之后都能爬出来的家伙,够狠! 叶易安在虚生尸身前蹲了许久,方脱险境的惊喜还来不及品味便被得而复失的失落所取代。 虽然从发现虚生到言如意出现再莫名退走的时间并不长,叶易安的心绪却是云翻浪卷,迭经激荡。 良久之后,叶易安站起身来,脚下一挑将死狗般的虚生尸身挑进正在燃烧的大殿之中,复又等了一会儿未见任何异常后,这才驱动术法遁出了广元上观。 来到陈方卓等人的藏身之地,叶易安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着其即刻回山,最近无事绝不要踏足襄州城一步,今夜所见所为更是绝口不能提及。 闻听不用再上广元上观,陈方卓立时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他也对广元上观熊熊大火背后的事情好奇不已,却一句都没多问。当即便领着身后六人驭器而回。 送走他们后,叶易安看了看火势仍在弥漫的广元上观,又看了看暗沉的襄州城,驭出裂天斩鬼刀向凤歌山飞去。 在凤歌山顶降落下来后,他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寝卧,更没有到阴阳炉中修炼,踩着夜虫的低鸣与地上斑驳的月影走到了山顶南侧的密林。 这里是他与林子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之地,亦是他每有烦闷时最喜欢的独处之所。 明月照危崖,流光正徘徊。山顶之上,夜晚的山风比之白日更为凌厉,扑面而来中带着浓浓的寒意。 月光下,山风中,叶易安静静的在危崖峭壁之前默然而立,前几日他由此地逆冲向天直达白云青天深处后顿悟的畅爽犹自目前,转瞬之间,便已迭经了这许多波澜。 鲲鹏互化,列子御风,人生为何有如此之多的艰难磨折?一重磨折一重束缚,累累而积竟至密如丝网,南华真人所言之无由依凭遨游天地的自由固然令人心驰神往,但要做到,要身到心亦到却是何其难也! 知易行难,甚或无法而行,人生之苦楚莫过于此。大道修行,心的磨砺远比修行境界的提升更为艰难。 原来,金丹大道之路绝不仅是修行境界的提升,更是心灵的炼狱之旅。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后忽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这个脚步声叶易安绝不陌生,曾经在汉江侧畔无名小洲的石洞中他听了整整两个月。 一个绝不可能,也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怎么来了? 她来干什么? 几乎在刚一听到脚步声的同时,叶易安便已迅即转身。 夜虫鸣叫声中,披着一身月辉出现的果然是言如意,仅仅只有一个人的言如意。 没有了那些可视为其护卫的异貌胡人,如水的月光下,言如意脸上也没有了广元上观足踏大殿时似乎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势,裙裾飘飘,精致的脸上双眼如春水流波,纤纤温柔。 看到转身过来的叶易安驱动出丹力护盾,并已驭出裂天斩鬼刀时,言如意双眼蓦然一黯,停住了脚步。 两人在凤歌山顶南崖峭壁前相对而立,相距不过十步远近,却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叶易安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夜虫的鸣叫使得峭壁之上愈发幽静,似乎一直在等待叶易安责问乃至痛骂的言如意终于率先开言,“你为什么不出手?” 叶易安紧盯着言如意,全是戒备,却并无半点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值得他再有丝毫信任,那又何必废话? 不是不想出手,只是因为修行境界不如。你若要战,我必死战;你若不战,我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必须去做,此身不可轻掷,何必主动寻死。 也许是因为叶易安的沉默,也许是因为看懂了叶易安没有说明的意思,又或许是因为叶易安眼中那毫不加掩饰的轻蔑,言如意的眼神愈发黯然。 又是片刻无声的沉默后,言如意猛然抬起头来直视叶易安的双眼,“裂天斩鬼刀乃教门圣物,赤虹等人此来襄州既然见到就必欲得知而后快,但此刀非比凡品素能认主,所以,赤虹等人若想让此刀发挥作用,就离不得你” 言如意此番一开口便似胸中有什么在向外喷发一样,话说的很快很急,“所以,快活楼中你进入的虽是一个陷阱,却绝无性命之忧。赤虹她们不会杀你的,至少在言无意还没有登上圣王之位前绝不会杀你” 连珠般将这番话一口气说完后,言如意便满脸希冀的看着叶易安。 然则,浑身包裹在玄黑丹力护盾中的叶易安便如万年冰山般,不仅无言,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言如意脸上的希冀开始消失,继而,她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躁动起来,适才一直默立的身子开始踱步,且踱步越来越快,“赤虹等人现身;真一观虚静也到了广元上观,身边还没什么护卫;盯住虚静的同时还发现了那个假言无心,今晚实在是个绝好的机会,我等了很多年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我不能放过,我……别无选择” 说到这里,言如意猛然停步,双眼灼灼的看着叶易安,既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我安慰,“我真的别无选择!” 丹力护盾中,今晚自与言如意在快活楼厢房前分开以来就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的叶易安终于开口了,“即便赤虹等人不会杀我,广元观清德、虚生也不会杀我?” 很平静的语调,很简短的话语,但就是这短短的两句话却让言如意哑口无言。 虚生对叶易安持有怀疑与敌意并派遣清德专司此事的事情言如意清楚知道,甚至清德派来监控叶易安的神通道人都是死于她手,而这两人又是广元观中名副其实的一二号人物,言如意既安排了人向他们报信,如此大事,这两人岂能一个都不出动? 不管他们是谁出动,纵然赤虹等人不杀叶易安,他们也不会杀吗? 这个问题已无需再言,叶易安此前的经历就是最好的答案,当时若非他逃得快,此刻早已成为清德手下亡魂。 言如意脸上神情变幻,刚才开口后话急如连珠的气势荡然无存,“在我的算计中,以广元观目前的实力绝然无法消灭赤虹那几个贱婢,双方最多是战个平手,如此则耗时必久,到我收拾局面时自能救你出困” “你的算计?”叶易安的话语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浓浓讥讽,“你确是好算计,只是既有如此好算计,却为何没算到我能从赤虹等人手中逃生?没算到我会正好撞上清德?” “你……”霎时间,言如意的脸上一片雪白,比她身上笼罩着的清冷的月辉更白。 “快活楼中我能不死实要感谢你算计出错,罢了,此刻再说这些不过废话。我只问你,你我既已约定携手合作,今晚的安排为何不提前说与我知?” 言如意的脸色愈发的苍冷,“尚艺坊门前我曾有言,‘你若问,我就说’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问?” 闻听此言,丹力护盾内的叶易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的很冷很冷,“我若问了,你真会说?你真不怕一说之后我不肯为你做饵,入那赤虹等人布好的陷阱?” 这一问实在诛心,亦彻底将言如意此前所有的自我安慰彻底撕碎。 沉默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叶易安,“你可要战?” 言如意无言 “不战就走” 言如意依旧无言 回想此前言如意在广元上观中足踏大殿时的神采飞扬,再看她此刻夜色中的孤寂落寞,叶易安终究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我无意窥探你的私密,但亦知你所谋者大,欲成大事者心狠手辣也属正常,既然做了,便无需后悔” 此时此刻,这番话从叶易安口中说出来实在太过于石破天惊,脸色苍白如雪的言如意愕然抬头,唇舌喏喏似要说些什么。 然则不等她开口,叶易安已自续道:“无论你有多少个理由,背叛就是背叛,没有了信任,相处已是不能,又何谈合作?今夜你我恩断义绝,从此你心中少了一点愧疚羁绊,我亦能求一个心念畅达,如此岂非两得其便” 说话间,叶易安已开始迈步,很快便远远绕过言如意向山顶院落中的宿处行去,留下的唯有一句平静淡然的话语,“夜色已深,今夜你又做下如许大事,此间实非久留之地,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天涯路远,只愿你心想事成,你我后会无期” 话音袅袅声中,叶易安已消失在树林深处,便是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月光如水,夜风呼啸,危崖峭壁之上,回响于言如意耳畔的唯有叶易安“心想事成,后会无期”的寄语以及夜虫声声不绝的凄切鸣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长安行 第二天晨曦初露,当叶易安再来到凤歌山顶南侧密林前的危崖时,山风依旧,夜虫的鸣叫却早已寂寂恢恢,人力毕竟有时而穷。 小胖子说完,笑嘻嘻道:“别看我二叔是个出家的方外道人,其实跟我爹一样最不喜欢属下对其谎言相欺,师父你刚才连杀人的事情都毫不隐瞒的说了,我二叔脸色虽臭,心底却必然高兴,你这心腹地位稳稳当当是跑不了了” 说到这里,小胖子正欲话题一转要从叶易安这里敲诈些好处时,却被远处虚相催促,当下只能怏怏而去。 目送虚相带着小胖子驭空而去消失在蓝天白云深处,叶易安蓦然想到的却是那个总是喜欢口称“老娘”;动辄就要打折他腿的林子月。 长安、林子月…… 此后一日,叶易安甚为忙碌,前往兰山精舍见陈方卓;收捡袖里乾坤中一些不适宜带往长安之物;跟林子星一起收拾要带给林子月的东西;此外还要往襄州城亲自向方竹山辞行,并将《灵犀指》、《无影脚》的入门功法传授给欣喜若狂的小胖子…… 诸多杂事一一办完之后,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第二日,在依旧灿烂的旭日朝阳中,叶易安驱动甲马符召唤出金雕紧随虚相排云而上,跨千山,越万水直向长安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太巧 由山南东道襄州一路北飞,入京畿道直至长安城。 叶易安召唤出的金雕与虚相召唤出的金翅大鹏鸟皆是禽中心高气傲者,怒飞而起便肆意争高,青天云海之间也没在意飞了多久,叶易安便透过云雾的缝隙看到下方远处有一座气势恢宏到了极点的雄城。 居高临下看到此城的第一眼时,虽然从未到过西京,但叶易安也知其必是有着黄金之城美誉的长安无疑。这不仅仅在于它的占地广大,市肆繁华,更重要的是这座城池整体透出的那种雍容华贵、睥睨天下的气度是沿途所见之城市全不具备的。 在距离长安尚有很远的一处隐蔽地方降落下来,虚相遣退金翅大鹏鸟后见叶易安似乎有些心神不属,遂出言问其缘故。 纵然隔得远,此间已能见到巍巍长安之轮廓,足踏大地与高居青天时的感受又自不同,叶易安只感觉前方的那座城似乎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修行界中提及世间百姓,修行者多不以为意,甚或还有鄙薄之言。今日目睹此城,才知世间百姓之可敬可畏,他们能造出如此浩浩雄城,修行界中便是修行境界至高者又有谁能做到?” 虚相没料到叶易安的心神不属却是为了这番感慨,不过他也没就此说些什么,只是当先向官道走去。 前往长安的官道上车马如簇,叶易安跟在虚相身后安步而行,约半个时辰后,前方有水气隐约而来,又不多远,便见一道造型别致的木桥横跨在清清水流之上。桥边两侧遍植垂柳,只是这些柳树无一例外都是光秃秃的,拂拂垂枝尽被折了个干净。 “这就是灞桥了” 彼时有折柳赠别的习俗,凡送人远行别的都可以没有,一条柳枝却是必不可少。即为“柳”“留”谐音,有惜别留客之意;又为柳条插枝可活,寄望行人亦能如柳枝般随遇可安。 因是如此,才会出现眼前灞桥两侧柳枝尽为所折的情景。 灞桥距离长安十里,可称天下间最为知名的赠别之地,人来人往间,虚相略退与叶易安并肩而行,见他意兴飘逸的模样,因而有问。 看着眼前的灞桥秃柳,叶易安心头油然浮现出两句歌诗,虚相见问,他也就随口吟了出来:“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 此时叶易安身穿一袭葛袍,因其身形颀长,葛袍便颇显飘逸,恰与他此时缓步四顾、随口诵诗的气度相得益彰。 只看此时的叶易安浑然就是一个少年风流的士子文人,虚相闻听诗句后将他打量一番,因笑道:“甫一离开襄州,你整个人的气质都似为之一变,咄咄怪哉!” 闻言,叶易安愣了愣,随后无声清浅一笑。 虚相见的极准,不知为何,一离开襄州——离开黑狱所在,离开与师父朝夕相处了九年的雾隐山小谷,离开了广元观还有散修界之后,叶易安在不自知中心境为之一松一阔,恍似背负着重担之人暂时抛下了担子,那种轻松惬意实不足与外人道也。 笑过之后叶易安也没解释什么,与虚相安步当车过了灞桥,桥侧十里长亭处有人正在设宴赠别,其间有歌伎佐酒,唱的正是王摩诘脍炙人口的《阳关曲》 又前行五里,路边复有一短亭,里面亦有小宴,观其情景,正是情人置酒而别。两人正路过时,恰逢女子怀抱琵琶幽怨而歌。 这女子的琵琶技艺极为精妙,叶易安不由得稍稍放缓了脚步,听闻女子合着琵琶唱出的乃是一首他只闻其调而未闻其辞的民歌《折杨柳》: 折杨柳,挽郎手。问郎几时归,不言但回首! 折杨柳,怨杨柳。如何短长条,只系妾心头,不系郎马首? 琵琶佳妙,歌喉婉媚,曲辞亦清丽可喜,听完之后,叶易安方才加快了步伐,心中愈发觉得这一趟到长安诚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长亭连短亭之后经由麟德门入了长安城,叶易安入目所见,正如初唐四杰之卢照邻在《长安古意》中所言:“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放眼望去是一片说不尽的富丽繁华。 虚相察觉出叶易安兴致甚佳后遂也放缓了步子,两人行走在可容十余辆马车并行的朱雀大街上,边任由叶易安游目四观,虚相边向他解说一些注意事项。 “这朱雀大街乃是长安主道,以此为界,城内被分为长安、万年两县。经此大街一路向北便是朱雀门内的皇城,而后继续向上到了承天门后就是圣天子所居的宫城” 叶易安随着虚相的解说抬头看去,便见朱雀大街最远处隐隐可见一片覆盖着明黄琉璃瓦的楼群,那里该就是所谓皇宫之所在了吧。 “皇城与宫城位于长安地势最高的龙首原上,叶易安你需切记,无论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得在龙首原附近驱动丹力,更别提施展术法了,这是修行者在长安必须遵守的第一禁忌,若有违反,不说贫道,就是紫极宫供奉大真人出面也救不得你” 在皇宫里施展术法岂非就是找死,叶易安点头牢记了虚相的这条叮嘱。 “此外,长安城比不得襄州,城中密布设置之丹元镜阵的威能之盛远非你能想象。纵然不是龙首原,只要是在城内,若非绝对必要时能不动丹力术法就不要动,否则必为玄都观查知标记,纵然你有仁勇校尉的身份,解释起来也会很麻烦” 此事叶易安早听言如意提说过,是以此刻闻之也不觉意外,点头称是时心中甚至还有淡淡的欢喜,此来他本就无惹是生非之心,长安城中对修行者的禁锢如此之严,正好让他难得清静的度过这三个月时光。 两人一路漫步一路交代注意事项,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堪称长安繁华第一的西市,虚相正说到此间距离经堂已经不远时,旁边一个书肆中忽然有人呼唤虚相。 停步扭头看去,便见呼唤之人乃是一个面容清癯、鬓发斑白的老者。其人发髻挽的随意,也未加冠,只是随便的插了根木簪子;一身素色便袍洗的隐隐有些泛白;脚上也是极随意的拖着一双多耳麻鞋。 修行者的修行境界一旦突破灵丹期时便会自然生出驻颜之功效,所以修行界中但凡以老者形象出现的往往修行境界都不高,亦多是仙缘坎坷之辈。这虽非铁律——譬如也有修行者主动放弃凝丹驻颜,但毕竟例外只在极少数。 眼前这个风仪甚佳的的老者实在不像修行境界绝高之人,如此以来,他要么就不是修行者,要么修行境界就很低,但叶易安见虚相对这老者却是执礼甚恭,而且明显可以看出这份恭敬乃是发于赤诚。 老者与虚相寒暄了几句后,便将手指了指叶易安对虚相说道:“我知你是个忙碌的,就不劳烦你了。只不过是找个人帮我出把子气力,这位小友若是有暇,便请他受累如何?” “李博士既然瞧得上他,就让他替你跑上这一趟”虚相转身过来简短的给叶易安介绍了几句后便让他一切听李博士吩咐,而后又给他说了个地址,着其事情办完后径直前往。 据虚相的绍介,这李博士致仕前乃是任职于国子学的五经博士,实为方今天下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他也曾受邀往经堂讲过经,其时虚相正好在经堂学经,二人论起来实有师徒之份。只是其人自致仕之后便已谢绝邀约闭门读书著述自娱,不再前往经堂了。 这人果然不是修行者。对于虚相的这个安排叶易安欣然接受,他心底本就有那么一点始终未泯的文人情怀,如今有机会与国子学五经博士相处,虽无攀附之心,亦不至于抗拒。 李博士要他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便是帮他送那新购得的厚厚一叠书籍。只因这李博士致仕之后为躲清静避居终南山中草庐,其地乃车马难至之处,所以需要人力搬运。 这件事对于叶易安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拿起那些书册便随李博士上了雇来的赶脚车,出长安南门十五里已到终南山脚下。 终南山乃距离长安最近的名山,风景绝佳,兼有闹中取静之妙,素来便是城中显贵们广置别业之所,读书人们也好在此结庐。 下了马车步行约个多时辰便到了李博士结庐的地处,草庐三间,外面开有菜畦。 在此侍候饮食起居的两个老仆正在菜畦中忙碌,双手沾满了泥水,李博士见状就让叶易安将书直接送至他的书房。 如孟浩然草庐一样,书房也是李博士结庐中最大的一间房屋,里面窗明几净,每一物都被放置的一丝不苟。 只从此一细节叶易安便可看出这李博士的治学风格必定极为严谨。 放下书后叶易安看了一下四壁的书架,原本只是随意的扫量,却让他眉头为之一挑。 四壁书架颇多的藏书中有一璧明显是最近翻阅最多的,居然极为巧合的跟许公达那书房一样尽是些文字学书籍,只是量没有那么多罢了。 《说文解字》、《淮南鸿烈解诂》、《四声切韵》等书皆历历在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收捡极为整齐的古文字拓片,叶易安再低头看看他提进来的那些新购之书,绝大多数亦是文字学相关书籍。 不会这么巧吧?这李博士乃是五经博士,怎会如此专注文字学? 就在这时,李博士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叶易安接过茶水小口品呷时,以极随意的语气说起了自己的好奇。 闻问,李博士笑言道:“我穷治五经一辈子,到头了!如今既已致仕再不用交那功课,不妨换换脑子。这文字、音韵之中实是趣味无穷啊” 听李博士此言,又见他只是刚开始治文字学,叶易安也就去了疑惑。并暗笑自己实在太敏感,文字学作为一门专门的学问,读书人对它感兴趣岂非再正常不过?天下间这样的读书人不知凡几,又有什么可生疑的。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显然这人是李博士极熟悉的,听到脚步声后便向叶易安笑道:“豪客来矣,此人素来好藏名茶,我便讹他些借花献佛,以酬小友为我送书之累” 许是也觉得这话说的实在突兀,李博士说完后因又笑补了一句,“虚可道人与我已是熟不拘礼,说来,我这两年间之好文字学泰半还是受了他的鼓动” 闻言,叶易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道人?法号还是虚可? 那些野道士们不论,举凡受了道箓的正规道人法号却非随意乱取的,其间自有辈分之别。如今各道观中还未受戒获得道箓的道人不算,正式受戒后便为“明”字辈,其上是“清”,再上才是“虚”,“虚”后有“玄”,至于“明、清、虚、玄”之后还有什么,就非叶易安所熟知了。 但不管怎样,法号以“虚”发端的道人在道门中地位已经颇高,虚谷、虚生皆是一观之主,虚静更是一道总观的大都管,这虚可又是什么人?他怎么会鼓动李博士去钻研文字学?若不涉云文也就罢了,若然相反,那可是道门的禁忌啊! 难倒是自己想多了,虚可此举只是对好友随意的提醒? 正在叶易安借低头品呷茶水之机掩饰了脸上的疑惑时,来客已经进门。 随着这虚可走入房中,霎时间,叶易安直觉感应到一股浓烈的森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神转折 那是一种观之无形,触之无物,却又能清晰可感的森冷,就好像这虚可是终年淹埋于最深沉的黑暗之中,因在黑暗中呆的太久阴冷已入骨髓,其人即便从黑暗中走出,所至之处也不免渗出森森寒意。 叶易安借放下茶盏的功夫打量虚可,观其面相只在三十许人,身形矮小且偏于瘦弱,其貌不扬,而且总还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 总之,这个法号虚可的道人若非穿着一身轻便道衣,倒是像极了城中那些多年科举不第后困顿长安、且疾病缠身的落魄文人。 叶易安打量虚可时,虚可亦在看着他,此人的一双眼睛也混浊晦暗的很,实在看不出什么神采。 在叶易安身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番后,背对着李博士的虚可双眼中蓦然有精光耀起,这一抹精光来的毫无征兆,恰如偏锋一剑突兀而起,根本不容人稍有反应的时间。 修行界中以天眼术法窥看他人修行境界乃是最招人忌讳之事,虚可与叶易安素不相识,甫一见面便突袭以天眼术法窥看叶易安根底,此人行事之风格与他身上透出的森冷气息还真是如出一辙。 早在虚可进门之前听闻李博士说到他身份时叶易安心中便已生疑,有此心防,他复又是生性谨慎之人,《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中的吞噬早早启动,虚可发动虽促,但在叶易安全力戒备之下,亦没能探查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来。 脸上神情不动,叶易安心底却是发出一声冷笑,虽然只是刚刚见面,但他已可确定这虚可就是个十足十行事手段阴暗的鸟人。 没从叶易安身上探查出什么异常,虚可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其人几乎无话,也不与叶易安寒暄,只在书房中寻了一张胡凳坐下听两人说话。 又与叶易安说了几句后,李博士便催促虚可速去取些好茶来。 虚可倒还真听李博士的话,闻言刚刚坐下的他当即起身出门而去,从他进来再到此刻离去,愣是嘴都没张一下。 待他走后,李博士方才向叶易安笑着摇摇头,无奈声道:“他就是这样的冷性子,十天半月听不到他一句言语。出家之人自号出世方外,灭尽人伦,性子本就容易乖戾,若再碰上天生的性冷,愈发显的不近人情了,小友也莫在意,他这人其实面冷心热,会面的多了你自然知晓” 面冷心热?冷倒不差,这“热”也只是针对李博士你吧! 心下暗想的同时,叶易安几乎已可确定虚可与李博士的结交必定别有所图,观其这样一个冷性子之人居然会极力鼓动李博士去钻研文字学,这其间含蕴的意味就太惹人深思了。 越是如此,叶易安反倒再没提及一句与文字学相关之事,而是话题一转扯到了琴棋书画等文人雅好之上,与此同时,借着闲话的机会不着痕迹的点明他与虚相其实并不熟稔,只是因为有同乡之谊,经另一同乡绍介后才有今日的结伴而行,目的是想请虚相引荐一处可靠的道观为丧亡的亲人做一场法事,仅此而已。 李博士并不疑他这番刻意与虚相撇清关系的话语,听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直说若早知叶易安与虚相只是萍水之交,真不该厚颜劳他跑这一趟。 叶易安自是逊谢不已,笑言自己身为文运蹭蹬的不第举子能有机会为国子学五经博士效劳,实是荣幸之至,或许因此沾了文气,下科能一举振作也未可知。 客套了几句后,两人又将话题转到了文人所好之上,说话的场所也从书房转到了草庐外榆荫下的石几处,正说时,脚步声响,却是那虚可端着一应煎茶的器具走了过来。 叶易安也不看他,顾自继续笑言道:“博士你得意的早,自然难以体味我等困顿科场的煎熬,若只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奈何一人科举便身负一家之望,纵然想放手时又谈何容易?” 李博士接过茶具边忙活着煮茶,边笑看着叶易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兴致盎然的样子。 虚可虽然依旧无言,但其注意力始终着落在叶易安身上,显然对这样一个突然从李博士身边冒出来的人仍然心存疑虑。 这厮好重的疑心! 叶易安见状索性更不去看他,笑着讲起了襄州科举场中的一件轶事。说本乡有一士人杜羔累举不中,再一次落第后将归家时,其妻刘氏寄诗嘲讽。诗云: 良人白白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以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 那杜羔遭遇妻子如此奚落,恰如当年说秦不成的苏秦,不仅没有灰心,反倒愈发刻苦攻读,终于一举高中,喜报传来,全家无比高兴,其妻又寄一诗。 此时,李博士已经忙完,静候红泥小炉上的煮茶三沸,见叶易安停住了话头,出言催问,“这刘氏又写的什么诗?” 见李博士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叶易安笑过之后才将诗句说了出来: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处楼? 李博士听完,以手抚掌大笑出声,“这刘氏虽然市侩可鄙,倒还有几分才情” 笑过之后,李博士继而一叹,“及第全胜十政官,金汤镀了出长安。马头渐入襄州郭,为极时人洗眼看!一朝金榜题名,世人当即刮目相看,科举能带来如此荣耀,也怪不得士人们痴迷了” 叶易安微微转身,侧对虚可幽幽一声长叹,点头声道:“博士一语道破人心,可谓说尽了似我这般不第举子的心酸,欲中则文运不济,欲舍又心有不甘,哎,难哪!” “你才弱冠之龄,不过荒废了一科,何至于如此?”李博士笑着嗔怪了叶易安一句后接续问道:“你读书如何?可能静得了,入得心?” “读书倒还好,只是颇有怪癖” “哦,说来听听” 眼见虚可一言不发,却对自己的说话极其留意,叶易安心中愈发冷笑。一个方外道人真会对科举读书之事感兴趣?这厮却赖着不走,分明是想从自己的说话中加以窥探真伪。 “譬如我读史喜在雪夜,以莹玄鉴;读子喜伴月,以寄远神;读《山海经》等喜依疏花瘦竹,以收无垠之游而约飘渺之论;读骚喜空山悲号;读赋喜纵水狂呼;读歌诗必要歌童按拍;至于读鬼神杂录则喜烧烛破幽,总之怪癖甚多” 李博士听完再度抚掌叹息,“你倒是个能知书中真趣的,可惜,书读的过杂反倒离科举愈发的远了。” 叶易安点头应和,心下却是不以为意,从跟随师父叶天问读书以来,目的就只在借以解除山居寂寞,何曾想过要中什么科举?目的不同,读书的选择自然也就不同。 孰料那李博士却当了真,边将红泥小炉上堪堪三沸的茶瓯取下分花点茶,边顾自言道:“吾观你言辞可采,人物亦称风流,所具才情若就此荒废未免可惜。罢了,你我今日偶遇也属缘法,老朽山居正有闲暇,你若愿意可常来此间,且看数载之后能不能还你一个金榜题名” 李博士此言一出,不仅是那虚可脸色促变,叶易安亦是瞠目结舌。 这也太……怎么会这样? 然则当前之情势却已容不得叶易安拒绝,李博士言语中的收徒之意已异常明显,试问天下间有哪个落弟举子面对这等机会时会加以拒绝? 刚才他不惜花费如此之多的口舌说及科举与读书之事,固然有难得与纯文人面谈时的快意,但这个因素只是微不足道,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打消虚可对他身份的疑虑,从而将自己在虚可面前隐藏起来。 前面费了这么大劲,现在若要突然做出大反常之事,岂非前功尽弃? 怪只怪刚才为掩饰身份用力太过,现在生生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心思难言,但叶易安脸上却是一副闻言大喜的模样,当即便要向李博士行谒师之礼。 李博士居然没拦! 其人原本有些随意的坐姿也改为端肃挺直,就此生受了叶易安的师礼,礼罢,这老先生还将腰间佩珂上系着的一枚玉玦给了叶易安做见面礼,一并加了一通训话,就此硬生生坐死了师徒位份。 礼罢站起身来的叶易安一边恭听李博士的训话,心中却是苦笑不已,他绝非抗拒这次拜师,相反能拜这样一位朝廷认可的大儒为师他亦为之心喜。只是他何曾要科举?偏偏李博士就是冲此来的。 这后面的戏……没法唱啊! 苦也,苦也! 一切再随机应变吧! 心中发苦的叶易安瞥眼看向虚可,却见此前一直不言少动,恍若不存在一般的虚可此时之脸色比他更苦,分明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坐在那里一副全身发痒的样子。 不知为何,看到虚可这番模样后,叶易安心下莫名为之一畅,顿感爽快了不少。 由此脑海中灵光一闪,若能趁此机会跟随李博士系统学习一回文字学的治学之道…… 念头转到这里时,叶易安心中那一点苦意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趟长安真是来的太对了! 名份既定,心情大好的李博士侧过身去面向虚可,“道兄与我比邻而居,以后少不得要多见小徒,你可要对他多照拂些” 随着李博士的话,心思灵动的叶易安顿时上前似模似样的给虚可行了一礼。 虚可素来就是一副病怏怏模样,随着他这一礼,观其脸色简直就是病入膏肓,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时节,叶易安的心情真是想坏都坏不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心战 虽然拜师的过程还远没有结束,譬如叶易安还需给李博士进呈师礼等,但毕竟双方名份已定,再次坐下来吃茶时气氛比之刚才又有了不同。 不知不觉间,李博士已然端起了师父的架子,言辞亦无刚才那般温煦可亲,全身上下满满的都是师道尊严——国子学中那个严厉的老师又回来了。 叶易安虽然也知道这才是时下身为老师者的常态,但心里终归还是有些别扭,这么正儿八经的老师跟此前另一位师父叶天问比起来真是风格差异太大,也难免他现在有些不适应。 问话中见叶易安并无随他长住山林的打算,李博士颇感遗憾,但也未做勉强,只是着他每十日上山一次检查课业,一并还开列了一份书单,并据此布置了学习任务。 叶易安恭谨而受,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李博士亲手煮的这一瓯煎茶已然罄尽,天色也已黑了下来。 见状,叶易安便起身辞行,李博士见留他不住也索罢了,只是叮嘱下山时务必小心,这十日间不得荒嬉,否则检查课业时断不会留情,那伴随他多年的戒尺正是为尔所设。 终南山中,叶易安一人独行,初始时他曾有意驱动缩地成寸术法,丹力都已流转时蓦然心头一动,将此想法舍弃,依旧步行下山。 夜风轻寒,夜月皎皎,皎洁的月光中叶易安缓步而行于终南名山,在一片清幽寂静中油然感受到久违的闲适之情。 的确是久违了! 上次有这样的心情与感受还是六年多前,人在雾隐山小谷时的旧事了吧。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光如水,转眼六年多就已过去了。 这六年……嘿,不堪回首…… 叶易安不想坏了自入长安以来难得的好心情,好意趣,拂手之间将已然浮现的回忆尽数散去,应和着脚下轻松的步伐与月光,闲吟起王摩诘那首正合当下况味的名作《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一首绝句刚刚吟罢,叶易安闲静如水的心湖中突如狂风漫卷,刹那间风起云涌。 他被人盯上了! 不知是那人故意,还是叶易安的感应太过于敏锐,总之,几乎与适才最后一句歌诗出口同步,他清清楚楚感应到自己被人给死死盯住了。 这种突然而来的感应如此森冷,恰如身后跟着一条不知何时便会暴起噬人的恶狼,这恶狼紧随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虽然仍未曾暴起,但其在月光下泠泠泛着寒光的利齿与齿间垂涎而下的口液却如历历在目,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时刻盯着项背要害处的眼睛几已清晰可见。 刹那间,叶易安背部的肌肤陡然绷紧,狂风漫卷的心湖深处涌起一股强烈之极的冲动——想要驭出裂天斩鬼刀,回身将这毒蛇般窥伺之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荒山野岭之中,这种被人窥伺的感觉绝不好受,心绪持续绷紧以及随之带来的紧张压力如黑云压城般狂荡而起,反过来又进一步推高了心绪的紧绷状态。 明知其在,却又不能回身观看,这种未知恰恰正是人心生发恐怖的根源。 此时此刻,若论及叶易安的感受,不啻于正在经历一场让修行者最为恐惧惊悚的劫法。 饶是如此,叶易安仍然极力压抑住心湖中涌起的躁烈冲动,极力抚平心绪的同时不仅没有回头,而且以绝大坚韧之毅力保持着身形乃至步幅都与此前毫无分别。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这突然而起的感应如此森冷,虽然玄奥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叶易安已然清晰无比的确定,这一切的根源只在虚可,身后那个不知隐身于何地窥伺着他的虚可。 这厮委实是太多疑了,自己此前做了那么多功夫居然仍未打消他的疑虑! 感应来的如此突然而强烈,毫无疑问是虚可刻意为之的结果——投石问路,这厮想的就是借此逼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虚可这番投石试探把握的非常精妙,若是修行者必然能感应到,反之若只是人间世中一个普通落第书生的话,却又必然感应不到,最多只会觉得山间夜风更寒了几分而已。 总是一副病怏怏模样的虚可分明对他的出现疑虑难消,却又因为《蛹蝶秘法》的特异性难以探查清楚,由是,才会有了此刻这一幕。 只要叶易安反应稍慢,又或是因为忍受不了心绪持续绷紧带来的如山压力与恐惧而回头,那他此前在李博士结庐中所做的一切身份掩饰都将前功尽弃,紧随其后更将迎来虚可早已蓄势待发的雷霆攻击。 忍字头上一把刀,但当此之时,对叶易安最有利的却只能是忍,这是一次起于无端,发于无形,双方甚至连面都不会碰的斗法。 一次心之战争!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似乎虚可根本就不曾出现过,叶易安迈着与适才几无差别的步伐继续山行而下,口中接续吟起了王摩诘另一首更为应景的名作《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名山月夜,葛袍飘飘,这晴朗的诵诗声愈发为清幽静谧的环境点染了几分诗意,行走其间的叶易安俨然便是一位好慕山水而不惜乘兴夜游的士子,山风松影之中自有浓浓的风流书卷气息。 在这望之飘然出尘的风仪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弦已然绷紧到几乎就要骤然断裂的地步,心神的消耗更是不啻于正在经历一场生死大斗法。 就在刚才《终南山》吟至半途时,全身最为脆弱的颈项处突然强烈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耳边甚至隐隐听到了风刃破空而来的急袭声。 终于,这场心之战争到达了最为激烈的高潮,虚可已然图穷匕见,驱动术法凝风为刀,以此无形之刃疾攻向叶易安的颈项。 此刀虽然观之无形,但若论锋锐之盛,绝不输于世间任何名器。 以此锋锐加于颈项之脆弱血肉,二者甫一交接的刹那,便是叶易安人头旋飞之时。 回头……还是不回? 丹力护盾驱动……还是不驱动? 那一刻,叶易安心神还在做着激烈的分析挣扎,身体却因本能迸发出强烈到几乎无可遏制的冲动。 回首一望的冲动!即刻闪避的冲动! 理智的权衡煎熬与身体本能冲动之间猝然爆发的矛盾如雷云风暴炸响在心湖深处,心神所受之冲撞让叶易安瞬间眼前发黑。 这一击实在太重! 终究还是黑狱锻炼出的坚韧意志占了上风,叶易安没有回头,没有闪避,亦没有驱动丹力护盾。 既已入局这场心之战争,既已在这场豪赌中押下了赌注,那就落子无悔,拼着生死搏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结果……他赌赢了! 虚可以术法化出的风刃电闪而来,疾速而定,堪堪就定在距离叶易安颈项间肌肤一纸之隔处。 此刻,叶易安生与死的距离就只有一纸之隔。 恰也就在这时,叶易安口中吐出了最后一句“隔水问樵夫”而后抬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拍在后颈上,“怪哉!这时节山中怎么就有了蚊子,咄咄怪哉!” 随着他的抬手,风刃应势消解,重新化为山间清风。 喃喃自语声中,叶易安继续向下,口中复又漫吟起另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诗,飘逸依旧,疏狂依旧。 恰如来之无形,这场险恶到叶易安几欲吐血的心之战争结束的也毫无端倪,弹指之间,风刃化碎,森冷的寒意也骤然消失,天地间复归于月白风轻。 叶易安感应到的一切异常都消失了,漫天而来让人浑欲窒息的压力瞬间退的干干净净,直到这时,他额头才沁出了一片早已生发出却又被生生压住的细汗。 将几欲脱口而出的那口长气再压回去,叶易安恍若全无所感般曼声吟唱着走下了注定让其再难忘怀的终南山,直到第二天当其经过麟德门站在朱雀大街熙熙攘攘的街头时,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继而,便在这人来人往的朱雀街头,叶易安嘴角露出一缕傲然笑意。 尽管过程惊心动魄,一度生死一线,但到这时他终于可以说一句,在这场无相无形的诡异心战中他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赢了! 更为重要的是经此一役,由虚可至慎的举动已足以让他判定,虚可对李博士刻意的接近与鼓动背后,必定隐藏着深沉的用心。 再考虑到那些文字学的书籍与资料,这份用心十足十与云文有关。 而以虚可如此谨慎的心性却能挑中李博士,虽然不知其缘由何在,但是叶易安隐隐之间有了一个明悟——或许,曾于许公达身上断掉的那根线就此无心插柳的重又接上了。 虚可——李博士——叶易安,初入长安,实是无心之间遭遇的一件事情发展到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些刻在龟甲兽骨之上,比之铜器铭文更早的上古文字要不要告知李博士?若要告知,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才不至于引起虚可的怀疑? 此外,以后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与虚可相处?这极有可能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啊。 一路想着这些,叶易安到了虚相昨日给他的那个地址处。 这是一处占地不大,但内部却极清新雅致的小居所,想来或许是虚相在城中置办下用以出宫后方便的产业也未可知。 宅子内有一对老夫妻负责打理,叶易安报上姓名后就被迎了进去,住处饮食的安排也很快就布置的妥帖,且让叶易安极为满意。 直到下午暮色四合时分,虚相才从外边进来,开口问及叶易安今天逛了些什么地方,看了什么景致。又说明天一早就该到经堂报到了。 察其说话并不知自己昨夜未归之事,叶易安斟酌着将一些事情说了出来,说到了李博士在终南山的隐居,也说到了与他比邻而居的虚可,只是未提那些文字学的书籍,更没提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经历。 说完之后,叶易安便向虚相打问虚可的根底。 “虚可……”虚相将这个道号念了几遍,沉吟良久后摇了摇头,“此人我倒真未曾听过” “不知道?”闻言,叶易安有着不加掩饰的失望。 这时虚相反倒笑了,言说长安城中道观不下百所,道人逾万,若再加上城郊的部分就更多了,他岂能尽知? “仙长若是得便,还请查问一下此人根底如何?”叶易安缓缓声道:“这个与师父比邻而居的道人我瞅着像是修行者的出身” “这虚可是个神通道人!” 虚相郑重了些,随即点了点头,分明是答应了叶易安的提议去查查虚可的底细。以他紫极宫供奉道人的身份干这种事情还真是得天独厚。 点头过后,虚相猛然省及一事,“师父?玉潮先生收你为徒了?” 玉潮乃李博士的字,至于先生则就是对他的尊称了。叶易安闻问点了点头,将那一段神转折的过程细说了一遍。 虚相听完顿时笑出声来,“你呀实是自作自受!玉潮先生蜚声士林三十载,学养深厚且长于治学,实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学问方家,多年来想拜在他门下的士子不知凡几,怎么偏就收了你这么个注定心思不会在学问上的徒弟” 言至此处,虚相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玉潮先生还真是遇人不淑了,倒是便宜了你,有这么个师父在,三月之后经堂的考核你还有何惧?” 对于紫极宫在天下各道州发展出的这些线人们而言,能来经堂不容易,出经堂更不容易。习经之后会有考核,过不了就意味着与人生中一次极重要的机遇擦肩而过。相反若是考的好,自然便会得到紫极宫更多的看重,而与此看重对等的便是更高的品秩,更多的权力乃至好处。 虚相笑,叶易安也笑,笑过之后顺势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帮他弄一个山南东道的拔解举子身份。 叶易安此意是在尽量坐实自己在终南山中说出的身份,以应付虚可有可能的探查;虚相却只当他怕在李博士面前露了馅,再次笑其自讨苦吃。 紫极宫的线人常需隐藏身份,这等事对于虚相而言实在不难,不过他也将话说到了前头,给这个掩饰身份可以,叶易安你可别真打什么科举的主意。科举乃朝廷抡才大典,实是一等一的大事,乱不得! 叶易安被虚相这个煞有其事的告诫弄得哭笑不得,科举?中了能成就金丹大道不成?既然不能,何必要去? 当晚虚相便宿在此处,第二日一早亲领着叶易安到了经堂。 由是,叶易安开始了他从未经历过的学堂生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天生焦点林子... 采用坊区结构的长安城就像一幅整齐的棋盘,紫极宫下设的明经堂就开办在这幅棋盘最中心的位置。 位于光福坊内的明经堂名曰为“堂”,整个建筑却是典型的道观式样,只是这个道观从不对外接受香火罢了。 此地本是一正三品京官的家宅,后来这京官告老致仕之后意欲还乡落叶归根,临走前上表天子请将此宅度为道观,因是如此,明经堂仍然保留着家宅的许多特征,高高的围墙与后花园一个不缺,这也就使得它愈发不显山不露水起来。 虚相亲自带着叶易安到明经堂报到,一应手续办理异常严格,其间还有许多古怪的规矩,譬如绝不能探问其他学员的姓名籍贯;绝不能显露丹力术法;除非十天一次的休沐日,否则决不允许私自出观等等。 手续办完后,虚相再次叮嘱叶易安不得生事之后便大袖飘飘的去了。经过一番如同学子初进州学的忙碌后,叶易安终于赶在午时前安顿停当。 明经堂内膳食是一水儿的素斋,制作精美,味道甚佳。住处房间虽小,胜在能保证一人一间,无需与人合住,由是,除了那严格的近乎苛刻的禁酒令之外,叶易安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一天是报到日并不开始讲经,当天下午,清闲下来的叶易安便到了明经堂内设的藏书房,循着李博士开出的书单将一应书籍都借了出来。 望着怀中那一叠书原本还颇有些挠头,但当他回到房间摊开《春秋繁露》看起来时,却在不知不觉中沉了进去,当其再次抬起头时,已是日影西斜。 叶易安站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单纯闲适的时光了,这一下午看过来,心底竟然莫名的生出些淡淡的满足。 吃过晚饭后他也没到后花园闲逛,而是继续看书。他有跟随师父叶天问读书的底子,身为修行者又最能凝神定思,是以效率极高,看书极快。约算下来,李博士给他布置的以十天为界限的任务最多五天即能完成。 一夜无话,第二天明经堂正式开讲。叶易安也见到了除他之外的另三十九名学员。 叶易安在打量别人时,别人也在打量他,且无一例外脸上都露出了颇为惊讶并艳羡的神色,这一切只因为叶易安的面相实在太年轻了,在一群皆是中年人相貌的学员中堪称鹤立鸡群,想不惹人关注都不行。 修行者的修行境界一旦突破到灵丹期,体内凝丹便会自然生发出驻颜功效,所以修行者当下呈现出的相貌往往也能反应出他们修行境界突破到灵丹期的时间。 以此观之,这四十名学员中大多都是在三旬至四旬时完成了灵丹期的突破,而叶易安……这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若非谁都知道能入明经堂的人都不简单,只怕这些人就要怀疑叶易安是不是元丹期后辈了。 凡被紫极宫招募之线人无一例外都是散修的出身,身为散修却能在弱冠之年便将修行境界突破到灵丹期,怎能不让人欣羡? 面对众多关注的眼神,叶易安一一含笑回应,其间竟无一个遗漏,态度很亲和、姿态摆的也很低。 这种眼神交流的特殊见面仪式过后,叶易安等四十名学员便在老师的带领下开始了耗时长久的祭拜。 先拜道祖,再拜孔子,然后又是集体面向龙首原上宫城所在之方向遥拜,仪式很正规,也很庄严肃穆,道祖、儒圣、当今天子一个不缺。 拜完之后开始授课讲经,四十个人被分作了四处,每十个学员却配了四个老师,两个讲道经,两个讲儒经。 只从这些安排布置上便可清清楚楚看出,紫极宫对这些学员实是用心极深。 前面铺垫的很足,气氛搞的很庄重,但到真正开始讲经后却让叶易安颇感失望。 并非这些老师们讲的不好——能被紫极宫延请而来,这些老师无一例外都是第一流人物。让叶易安失望的是他们的论调指向性太过于明显。 他们的讲经并非是依次讲解经典,而是从道家及儒家经典中支离破碎的抽取不同内容糅合在一处,用以佐证、论述虚相所言之“人间天国”理论的正确性。 简而言之,这里根本不是在讲经,而是在讲紫极宫的“人间天国”理论。在讲身为修行者也该忠于君王、辅保朝廷。 叶易安天性酷爱自由,尤其是经历过黑狱暗无天日的禁锢与凤歌山顶的顿悟后,内心深处更是对一切有碍于自由的论调异常反感。 原本还是饶有兴味,但听不多久便觉索然无趣。如果说道门设置的黑狱是禁锢人的身体,这紫极宫的明经堂则是禁锢人的头脑心灵,只不过手段更隐蔽罢了。 尽管心下很反感,但以他的性格却绝不会将这种反感形诸于色,面色如常的听着,心中却是在默思反刍昨日所看的典籍原文。 比起这些明显有所偏向的老师,叶易安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他已认定金丹大道的实质不仅在于修行境界的提升,更在于对庄子所言之自由的追求,那他就决不允许别人来主宰他的头脑与心灵。 课程安排的很满,一日的讲经之后还安排了堪称海量的背诵任务。 叶易安曾经跟随师父叶天问系统学习过经典,但学员中有他这般经历的人却很少,让一个惯于山野的修行者再来这样学经实在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但这些人又都知道此次考核的结果将直接关系到他们未来所能掌握的资源和权力,是以只能硬着头皮坚持。 能被选中来此的人果然都不简单,并不以好恶影响自己的行事,一个个诵起经来远比各级官学里的士子们更努力,看着他们的勤奋叶易安心中自有感慨——紫极宫着实是不简单哪! 反复的诵读无疑会使这些内容深深镌刻在心底,并烙印在心湖当中,潜移默化之下也自然会影响到诵经者的思维及行动,乃至是非判断的标准,价值取向的选择,紫极宫所意图达到的目的就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这些人。 修行界中,这些大势力做事时果然有其独到之处,绝非仅仅只有斗法厮杀那么简单。若非如此,他们也难有今日之成就地位吧! 想通了这些后,叶易安每日如常听经,外在的表现丝毫不比其他学员来的差。但内里却将这难得的闲静学习机会用在了对原典的广泛阅览与思考上。 他将时间分配的非常均匀,一日看儒家经典,另一日则看道典,上课时再反刍思考,两相对比印证。日子过的平静而充实。 不知不觉间已是九天过去,或许是见学员们都够勤奋,第九日午后,明经堂宣布下午不再讲经,准学员们出观自由活动,领略一番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风采。 这半天再加上第二天就是一天半,这下子明经堂中顿时就热闹起来,叶易安心中也自高兴,略略将房中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后便出门直奔玄都观而去。 玄都观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大观,亦是敕令总领天下道门的大道正驻跸之所,其占地之广,建筑气势之恢弘,香火之鼎盛自不待言。 站在玄都观外看着那一片黄色琉璃瓦绵延不尽的壮阔,叶易安久久凝望,这里就是天下修行者瞩目的中心,这里就是林子月的修行之所,它的辉煌壮丽甚至远超自己此前在襄州的想象。 凤凰涅槃,林子月终究是苦尽甘来了! 玄都观知客堂,当叶易安以家人的身份提出要见林子月的要求后,很快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林子月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急促的脚步声已足以说明她的心情,尽管走的很快,但依旧能听到她与人招呼的声音,显然,即便在规模如此浩大的玄都观中,她依然算得是被关注的焦点,至少也是焦点之一,否则也不会短短的时间里需要与人打那么多次招呼。 “咚咚咚”跑进知客堂,林子月见到叶易安后脸上的笑容只是稍一闪现就马上消失了,随即脸绷的紧紧的。 久别重逢于他乡,叶易安高兴之余却有些小小的不习惯,不习惯于林子月身上穿着的那身轻便道装。 身处道观之中,穿着道装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当这身衣服穿在林子月身上时,在叶易安看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喜欢! 实实在在的不喜欢! “你在这里等我”见叶易安看着自己的衣服,林子月低头看了一眼后,走到叶易安身前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又转身咚咚咚的跑出去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就长的多了,一连喝完三盏知客道人送来的茶水后,熟悉的脚步声与沿途不断的招呼声才又再次响起。 当林子月重新走进知客堂时,整个素雅的房间都为之一亮,空间里似乎在无形中增添了十分色彩。 重新而来的林子月褪去了道装,换上的是一袭拂拂娇长裙,其色如西天晚霞,绚烂飘逸。发髻明显精心梳理过,恰是当前京中最为流行的倭堕式样,华贵中带着丝丝说不出的慵懒之意。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烘托那张绝美的面庞。林子月与言如意不同,她的美本就是那种天生丽质的明艳,再经一番薄施淡妆精心打扮下来后更是靓丽到刺人眼眉的地步。 玄都观知客堂本就是一个热闹所在,叶易安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就在林子月现身的刹那,原本颇有些嘈杂的知客堂瞬间为之一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林子月身上。 知客堂内的变化让叶易安高兴之余,心中居然莫名的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自豪。 不管是在以前的凤歌山还是现在的玄都观,林子月注定都是那种焦点似的人物。但她的特异之处就在于,她实在具有着无视于焦点的天赋。 不管是事也罢,人也罢,只要无关于她,她尽皆能够忽视掉,她仅仅只在意她所在意的,眼中也仅仅只关注她所关注的。至于其他她根本不在意,纵然有百千人围观,她也能毫无负担的做到视而不见。 譬如此刻,她的眼中就只有叶易安,她也就只关注叶易安,至于知客堂中其他人对她的关注与注视,甚至连让她稍稍斜斜眼眉都做不到。 目睹此状,叶易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受。纵然离开襄州来到长安玄都观已经两年多的时光,林子月依旧还是凤歌山上的那个林子月——那个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看法;那个惟心是视;那个一怒即可拔剑、至情至性的林子月。 看着这样的林子月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叶易安心底涌出欣喜与更多自豪的同时,也蓦然生发出淡淡的担忧。 为林子月的担忧! 她的人,她的性格都太像一柄根本不懂得藏锋的绝世名剑,至情至性、至纯至净,却太过于锋锐毕露,但……刚锋岂非易折? “跟我走”林子月走近过来,一句话打断了叶易安的思绪。 两人相跟着一起走出知客堂,走出玄都观。其间一袭拂拂娇的林子月招引了众多香客的目光,叶易安浅浅一笑间摇了摇头,再不去想那些让人烦心之事。两人的相聚实在太难得,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扫兴。 一路上林子月一句话都没说,脸上也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叶易安却并未太在意,女为悦己者容,刚才林子月急急忙忙回去妆容打扮的事实本身就已说明一切了。 终于出了占地广大的玄都观后,一直默默而行的林子月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道:“老娘真想打折你的腿” 再次听到这熟悉无比的话语,叶易安嘴角油然浮现出了笑容,“我又怎么招惹你了?” “师兄分明说你九天前就由襄州动身来了长安,怎么直到现在才来找我?” 面对林子月的兴师问罪,叶易安正要回答时,身侧蓦然传来一声惊喜之极的呼唤,“师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横生枝节 长安,玄都观前,悠一声叹息,“自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去相伊始,人君倦政,朝政悉入李林甫之手。李林甫其人仙长焉能不知?天下之乱为期不远矣,俯请仙长稍安勿躁,静待时变” 那道人闻言又是一声冷哼,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没有吾等,锦绣盟焉得今日?尔父子最好心中有数。罢了,此事暂且不提。我委你探查的那事可有结果了?” “当日清云道长猝发义举聚众强攻襄州刺史府,意图斩杀紫极宫虚相,未料功败垂成。事发之后襄州修行界对此讳莫如深,本盟极耗人力物力终于探查得知,致使清云仙长爆丹殉教不成的罪魁乃有两人,一是广元观新任监观虚生;另一人则是一名唤叶易安的散修,此人如今亦被虚相选定为线人,总掌襄州散修界” “叶易安?”闻听此名,那道人脸上闪过一道异常之色,继而脸上终于露出深深的悲恸,“你说清云意欲爆丹而亡……” “正是” “好,好,好!死得其所,他没辜负贫道的接引,贫道没看错他,没看错……” 话语喃喃,极为罕见的真情流露之后,那道人缓缓闭上眼睛,“虚生与叶易安都必须死” 眼见骆天赐要说话,那道人抬手摇了摇,“此事不劳你们,贫道会亲自动手,你只需给我一幅叶易安的画像描摹清楚他的容貌即可” 骆天赐心底暗舒了一口气,躬身应是。 事情说完后那道人一刻也不多留,转身向外走去,骆天赐肃立依旧,“恭送虚可仙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愿得一人心,... 离了玄都观后,明经堂乙组老五等九人也自识趣,寻了一个借口就走了,没再打扰长的叹息,而后伸出手去将陌生又熟悉的林子月紧紧拥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坑爹的十一长假 十一别人是过节,俺是过难,也不知怎么回事,孩子得了秋季腹泻,上吐下泻,脱水脱的打针时头上的血管都干瘪了。这几天就算跟医院耗上了,最开始不愿打针,结果最后不仅不得不打针,甚至还灌了肠,一岁半的孩子啊! 一直折腾到今天中午才出院,这才有有时间和心情打开电脑,一看,《人间天国》竟然上架了,晕死,啥也不说了,码字吧。 上架了,压力大呀!更新速度实在不敢承诺什么,怕万一做不到招大家烦;但是更新的质量我一定竭力保证,尽我所能写出一个完整的,更重要的是让大家感兴趣的故事。在此,也希望诸位书友能给予正版订阅支持! 昨天编辑给打电话了,总之不管如何,《人间天国》一定会正常完本,这必定会是一个好看的故事,期望凡点开本书的书友能与我一路同行到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