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一江春》 《京华一江春》正文 楔子 光绪二十九年春，北京城前门外的一家私塾里。 十岁的江春水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眼睛虽然一直盯着桌上的书，人却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瓜儿也不禁一点一点的，好像鸡啄米。 她娘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昨天夜里又咳了半宿，等她爬起来去给娘倒了痰盂，又拿草纸帮娘擦了嘴，那草纸上赫然留下一抹殷红的血迹。 可是娘不叫她跟爹说。 爹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得去屠宰作坊进生肉，回来又得立刻烧灶煮肉、熏肉，要是叫爹知道娘病了，他哪里还打理得了二荤铺的生意，一家人又该拿什么糊口呢？ 不过她要是听娘的、一直都不跟爹说，难道就叫娘……等死吗？ 江春水这会儿可真恨自己是个女孩儿家，更恨自己怎么不能见风长，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她要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就好了，她就能替爹打理好一江春，再叫爹放下一切活计、只管陪娘去看病了。 可也别看江春水迷迷糊糊之间还不忘琢磨自家的难题，私塾里的先生又怎会容忍她这幅德行？ 这堂课可是自读课，不是低头闭眼睡觉课！ 等江春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从座位上拽起来，再拽到前头讲台上示众去，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江春水这会儿还不知道同学们笑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了讲台上，她的左手已被刚才那只大手拽得高高的，噼里啪啦就挨了不知多少下戒尺了。 “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小买卖人家的孩子最不求上进，女孩儿家更是不图上进，你偏偏什么都占了！” 私塾里的冯老先生一边拿着戒尺抽她，一边狠狠的骂着。 “先生重男轻女！”江春水被冯先生这么一闹，早被打骂醒了，顿时梗起了脖子和他较起真儿来。 冯老先生冷笑：“我倒是不想重男轻女来着，可你瞧瞧你这幅德行，每天上课就打瞌睡，你自己个儿数数这都有多少日子了？ “老夫怕你影响别的同学，索性把你挪到了最后一排，谁知更加放纵了你，你不但依然打瞌睡，还公然磨牙！” “你要是这么喜欢睡，还是收拾收拾回家去吧，也好给你爹娘省些束脩！” 江春水这才知道怕，连忙含泪小声解释道，她娘病了，已经有十几天夜里睡不着、一咳嗽就是大半宿了…… 谁知却也不等她的话音落下，私塾外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声，都是在喊春水你在吗，春水你快出来。 江春水听出这几个声音全是她家邻居，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鬼，男孩儿女孩儿全都有，心底立刻暗叫一声坏了。 冯先生明明都快信了她的解释，也快要原谅她了，他们这群捣蛋鬼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会儿来，这不是来给她拆台吗？ “春水你到底在不在啊，你快出来啊，你妈吐血啦，吐了一江春门口一地！” 冯先生的戒尺本来又要落下，又有这么一声传了进来；江春水却听出这是她家东隔壁秀秀姐的声音，秀秀姐又是一向不撒谎、不胡闹的。 她顿时哇的一声就哭起来，越过冯先生就一路嚎啕着飞奔而出。 可等她一路哭着飞奔着，才刚进了土坯胡同西口儿，就看见一江春二荤铺旁的自家院门四敞大开着。 那门里铺天盖地的白色，就这么晃进她的眼睛里。 一江春铺子门口的地上那摊血却已干涸，红得已经发黑了……比那白色更刺眼。 江春水从这天起再也没来过私塾，她脱了身上的女学生装束，改做了小厮打扮，每天提着盒子飞奔于前门内外，替一江春往各个主顾家送盒子菜。 她的书包她却没舍得扔，而是背在身上改做了钱兜子，既装盒子菜钱，也装赏钱。 赏钱多数时候只是几个大子儿，可是攒起来也不少呢，她要攒着留给弟弟春华上学——虽然春华这会儿才四岁。 可惜春水自幼长得好，就算她做了小厮打扮，也有细心、眼毒的主顾看出她是姑娘家来。 这也多亏她长得再好，年纪也还小呢，哪怕遇上些实在轻薄之辈，顶多就是捏捏她的脸蛋儿，再不就是摸摸她的头顶。 她第一次被人捏了脸蛋儿后，回家还跟奶奶哭诉过；谁知奶奶当时就翻了脸，骂她小小年纪就妖妖调调…… 她从此再也没跟谁诉过这个委屈，再逢年节也不敢张罗做件花衣裳——哪怕她永远都不能见风长，也永远不能摇身变成男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一章 爹被抓走了 宣统元年的北京城，前门外。 眼瞅着夜已经越来越深了，二荤铺一江春的后院里，十六岁的江春水还没歇下。 直到她煮好最后一锅酱货，再拿着水瓢泼灭最后一口灶火，又把几口大锅的锅盖全用石头压紧，这才迈步回了她的屋里。 等她慢条斯理的洗漱完毕，抬眼就瞧见墙上的月份牌已经翻到了正月底，再过三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了，她那一直老神在在的性子也终于泛起愁来。 二月初二要吃春饼“咬龙鳞”，这可是北京城的老讲究，这日子口儿的前后几天也是一江春这样的二荤铺最忙碌的时候。 可是她爹的风寒却还没好利落，稍微干点活儿就喘的不行。 要是她爹还像今晚一样，始终不答应请个人来帮手，这、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大赚一笔的好日子？ 要知道一江春的生意本来就小，这一年里能碰上几个这样赚钱的好时候呢？ 只不过江春水心里也明白，她爹这是太过在意太爷爷传下来的那些煮肉秘方了，这才轻易信不过外面请来的短工。 要不然单冲她爹对她的心疼，又怎么舍得只管使唤她给他打下手。 江春水想到这儿也就没辙了，左右这会儿已是后半夜了，她索性又把自己收拾收拾，打算这就出门去采买铺子里头要用的食材，比如猪肉、猪头，再比如牛肉和各色上下水。 而她虽然知道这会儿只能自己上不可了，心里也不是没有侥幸，只盼着等她把肉买回来，她爹瞧见了她的辛苦，就会答应尽早请个帮工来。 那些煮肉的配料再得保密，单只叫帮工在家帮着烧个火、出门拉个车还不行？ 只可惜江春水再能干，心里算计得也好，她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家。 等她顶星戴月赶到香厂路的屠宰场买好了肉，再花上二十钱请人帮忙搬到门外的排子车上来，眼瞅着那些生肉逐渐堆成小山，她顿时欲哭无泪。 她怎么竟然忘了，今天这一车肉足有二百来斤，而不是往日的六七十斤！？ 这香厂路离着自家铺子至少得有七里地，她之前单只拉着这辆空车还走了三刻多钟呢，如今还不得走上大半天？ 那等她慢慢挣扎到家，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好在江春水也不是个傻丫头，懊恼过后就在屠宰场的门口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大声问道有没有人要揽活计的。 凌晨的当口可是屠宰场最忙的时候，北京南城大半的肉贩子都聚在这儿呢，门口怎么可能没几个等着揽活儿的，只等着帮忙送货换个脚钱？ 她的吆喝声也就没等落下，身边呼啦一下就围过来五六个闲汉，七嘴八舌的就问起来是什么活儿。 “谁能帮我把这一车肉送到前门外的土坯胡同去，我出三十钱重宝。”江春水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那辆排子车。 几个闲汉顿时撇嘴的撇嘴，摇头的摇头，分明都嫌她给的太少了。 这屠宰场既然总有肉贩子来，哪一个不是带着十来辆排子车来的，甚至还有马车牛车、四个轮子的大卡车？ 天没亮之前他们只需要站在这门口等着，单是装车的活计就多得是，哪一个不比三毛钱赚得多？ 可要是为了三十个钱就帮这丫头把这车肉推到前门外去，一耽误就是半上午啊，再回来哪里还有别的活儿等着他们了？ 这也多亏江春水陪着她爹来香厂也算是常来常往了，这些闲汉早就看她脸儿熟，虽都不想帮忙，也没人当面奚落她，还有几个心里一直觉得她可怜的。 不过可怜又当得什么？ “我看你这小姑娘的身板儿单薄得很，自己个儿肯定拉不动这辆排子车，不如你出个块八毛的，我就帮你一把怎么样？” 一个闲汉也算是好心，就犹豫着跟她还起价钱来。 江春水笑着摇头：“大哥你也知道，这家屠宰场出来的生肉本来就比那些零散屠户卖得贵，成本已经高了不少。” “要是我每天来进货再多出一块钱脚钱，我们一江春这样的小铺子真不知道还能赚什么钱了。” 另外几个闲汉就笑着打起了哈哈，直道你这个小姑娘倒是会算账。 “只可惜不单你是个会算账的，我们兄弟也不是傻子，三十钱的活计肯定没人接，你还是再想想别的辙吧。” “我给五十钱也不成吗？”江春水无奈，只好又加了价。 闲汉们纷纷摆手，人也逐渐散了——不远处已经来了几个肉贩子，他们再不去抢活计可就来不及了。 “江姑娘刚才是说出五毛钱吗？”江春水还不等失望，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活计我接了，不知道你还带着多余的绳子没有，等我帮你把这些肉都捆牢实，咱们这就走吧。” 江春水一听这口气好像熟人儿，忙回头借着屠宰厂大门口的瓦斯灯打量起了来人，看了几眼就笑了。 “我说是谁这么好心来帮忙呢，原来是你啊？” “江姑娘还记得我呢？”来人也笑了：“亏我还以为江姑娘做多了好事，早就忘了我这么个人了。” 原来这人并不是个四处跑着帮闲的闲汉，而是个穷学生，课余时间总要出来找短工赚钱，说是叫什么勤工俭学。 江春水认识他还是去年夏天，那时也不知他是给谁家帮工中了暑，刚好就瘫坐在了一江春的铺子门口，眼瞅着就要晕倒了。 江春水不但不嫌他挡了自家的门，还跑到旁边的药铺给他买了个藿香正气水，又给他打了桶井水叫他喝几口外加擦擦脸，好歹也算帮了他一回忙。 “那点小事算什么做好事，都是举手之劳。”江春水笑眯眯道。 “只不过我见过的勤工俭学就你一个儿，又分外佩服你，这才记得清楚罢了。” 这会儿能在北京城上得起新学的，尤其像京师大学堂这种学校，家里都是非富即贵，哪有几个像他这样的穷学生？ 江春水过后还拿着这人教育过弟弟春华，说是哪怕家里再穷，也未必不能凭着自己的力气供自己上学……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你叫崔衍？” 两人一起绑好了排子车上的肉，随后就上了路，江春水一边在后头帮他搭手推车，就像以前帮爹一样，一边跟他聊起了闲天儿。 崔衍笑着应了：“其实你叫我小崔就行了。” 江春水眼瞅着他还真有把子力气，拉起车来根本不费劲，可比她爹强多了，性子又仿佛分外的好，顿时眼珠儿一转计上心头。 “那小崔哥你想不想找个更稳当些的帮工做？比如来我们家的铺子帮帮忙？” “我们家的铺子你也知道，就是前门外土坯胡同西口上的那家二荤铺一江春。” “我家铺子既然不大，生意也没多忙，你也不用会做别的，只要会烧火、能拉车就行了。” “这些活儿又都是一早一晚的活儿，赶早儿拉车来买肉，夜里烧火煮肉卤肉，白天也不耽误你回学校上课，不是省得你每天再出来现找活儿做吗？” 崔衍却有些为难：“这活计听起来倒是挺好，可是江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学校离着前门可不近，这一来一回就是二十里地。” “为了不耽误功课，我并不能保证天天都能来。” “要不然我这两三年也不会隔三差五才出来帮工了，找个每天都有活儿干的不是更稳妥？” “你哪天有空儿哪天来也行啊。”江春水连忙改口：“本来我爹这个老古板也不大想找一个常年的帮工呢。” “再说这会儿不才正月底，你们学校不是还没开学呢？” “你要能趁着这些天的工夫给我们家帮帮工，等到开学不就有一笔生活费了？” “要是你开学前都愿意留下，我给你出三块钱！保证还是龙洋！” 崔衍这才笑道这敢情好。 “江姑娘和江大叔要是不嫌弃我时间零散的话……就算我们学校开学了，每礼拜天我也能来一天，礼拜二和礼拜四的早上、礼拜五的傍晚也都行。” 崔衍又怕江春水不懂什么叫礼拜几，就笑着给她解释起来说，现在的新式日历牌上都写着呢，每七天就是一个礼拜，礼拜天就是学校放一天假的日子。 毕竟眼下习惯用新历的人家儿也没有多少，这还不说一个日历牌也得卖几十个钱，一般人家也不舍得买。 江春水笑着点头：“我们家从去年开始也用新历了，我听得懂。” “我奶奶之前还不舍得花这个钱，一心只想等着年底去领那些不花钱的老黄历。” “可我弟弟不得上学吗，他那学校也是照着新历来排课表的，她不买也得买了。”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的，没怎么费力就把这一车肉连拉带推的弄回了前门外，一路停到了一江春的门口。 可也不等江春水松开扶车的手，再兴高采烈的朝着自家门里喊一声她回来了，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哭喊声，听起来仿佛是她奶奶。 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想着是不是她爹的病情又重了，她就连忙一边叮嘱崔衍等她一会儿，一边迈开大步往门里跑去。 等她匆匆跑进院儿，就瞧见她弟弟江春华早已哭成泪人儿，见了她就哑着嗓子扑过来。 “姐姐你可回来了，咱爹、咱爹被巡警部的人抓走了！” 而她奶奶已经哭瘫在了地上，花白的头发蓬乱着披散了满脸，哪怕听见她回来了，依然哭得不成声气，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江春水本就一夜没睡，闻言登时就是眼前一黑，要不是她弟弟伸手扶住了她，想必就得摔在地上。 她爹不过是个小小的生意人，又一向老老实实不奸不滑，胆小的连蚂蚁都没踩死过，怎么就惹上步军统领衙门、不，怎么就惹上这个什么巡警部了呢？ 这时还是崔衍隔着门听得动静不对，就连忙拉着车跟了进来，进来后就连声劝慰众人先别急，最好先把事情经过说一说，之后也好想办法。 “老太太也别在这当院坐着了，这地上多凉啊。” 崔衍放下车就过来扶起老人，沉声指点江春水帮他把老人扶进房里去。 江春水也是随后才在她弟弟的哭诉声中得知，自家铺子里的熟食吃坏了人，吃得一家人全都拉了肚子，苦主儿昨儿大半夜就报到了巡警部警保司。 “这怎么可能呢？”江春水又惊又怒。 “眼下这样的天气又不比大夏天，我们的熟食也都是每天新做的，怎么可能吃坏了肚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二章 急火攻心 崔衍既和一江春的人打过几次交道，这两年也没少在这前门附近转悠，多少也对一江春有所了解，闻言就轻声接话道，如果江姑娘这么笃定自家的熟食没毛病，那毛病就一定出在别处。 “不知道你们家的生意在最近遇没遇上过别的难处？比如或是得罪了同行，或是有人想买你们家的铺子？” 江春水轻轻皱眉。 一江春的铺子这么小，生意每天都有数儿，赚到手的也不多，哪有得罪同行的本事？ 再说北京城里的二荤铺多了去了，拐角临街的铺面更是多了去了，怎么别人家的铺子都没事，偏偏就是一江春碍了别人的眼？ 只不过就算她明知这是不大可能的，还是忍不住顺着崔衍的提议仔细回想起来，良久后也不得不摇头道，这些事儿都没有。 “小崔哥你也见过我家的铺子有多大，从门进来五六步就能走到头儿，左右也就是七八步宽。” “这么小的铺面谁看得上眼，还非得把我爹弄到警保司去、再把铺子抢走不可？” “这铺子后头倒是带个小院子，还有我们自家住着的这几间房，看起来好像都能和前面的铺面打通、摇身就能变成个大铺面，乍一看也挺招人眼馋的。” “可这整个儿小院的格局又不方正，西北方位足足缺了这么大一个角儿，哪个有钱人看得上？” “要不是因为这个院子的格局有毛病，原来的主家急于脱手，我爷爷那会儿才刚携家带口来了北京，也捡不到这个便宜呢……” 其实江春水也不懂西北方位缺角有多可怕。 不过自家以前也不是没来过想买这个院子的人，来的还不止一个两个，结果个个儿都因为这格局望而却步了，她可记得顶顶清楚。 “小崔哥你不知道……”江春水再次压低了声音，只怕这话被她奶奶听了去，虽然她奶奶已经被她送进了里屋。 “前年有个买主儿带来的风水先生说，宅院缺了西北角对男主人最最不利，偏偏我们家这院儿又缺得极大。” “那个买主儿当时就连忙打听我爷爷是否健在，等他听说我们江家买了这个院子第二年、我爷爷就过世了，我爹这些年来也总是病病怏怏的，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 那么哪怕崔衍从不信风水之说，也没由来的信了她这番话，他就不禁拧眉道，那这又是哪里出了毛病呢。 “我倒是听说过，就算有些铺子的食物当真吃坏了人……只要没出人命，一般也就是罚些钱、顶多再把东家或是掌柜的关几天做惩罚。” “要不然等到彻底亮天后，巡警部衙门的大老爷们也都上了班，我就陪你去问问？” 这时也不等江春水答应一声，江老太太突然又在里屋嚎啕大哭起来。 等她匆匆跑进门，老太太脸上还带着泪，却也不耽误伸手指着她就骂起来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丫头片子。 “你爹可才叫巡警部抓走啊，你就迫不及待的带了个野小子回来霸占家业来了？” “你和他到底在外间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在算计怎么害死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想管你爹和你弟弟了？” 江春水急得只差跺脚了：“奶奶这是什么话？” “小崔哥可才帮了咱们家大忙，刚帮我把那二百来斤的肉从香厂拉回来，又把您从外头地上扶进来呢。” “您怎么不但不谢人家，还、还胡乱揣摩起来了？” “再说我怎么可能不管爹和弟弟，又怎么可能不管您？” 江春水知道她奶奶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老太太这两年被邻居那些碎嘴婆子撺掇的不善，动不动就怕她趁着往主顾家里送盒子的空儿、指不定和哪个小子私定终身，甚至和人私奔了。 更别说如今她爹出了事，她奶奶既心疼儿子又没别的辙，肯定更加巴望着她出去赔笑、甚至赔上她这个人，也好把她爹救出来，老太太这才来了这一手儿，说得好听些也算先发制人了。 “那你打算怎么管？”江老太太果然抹了把泪，张口就换了正题儿。 “你要真是个有良心的，你还不如这就把自己捯饬捯饬、再去前头胡同儿求求刘巡长！” “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了，你放着刘巡长这样的正经菩萨不拜，和那个野小子能嘀咕出什么来，白白的糟蹋工夫！” 江春水哪怕再懂她奶奶的心思，也顿时有些不可置信：“奶奶？” 那刘巡长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左邻右舍谁不知道？ 那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最爱占街坊邻居小姑娘的便宜了，却仗着进了内城巡警总厅当差、又正管着土坯胡同左近这一片儿，动不动就摸这个掐那个，周围的小姐妹谁没吃过他的亏？ 她奶奶如今却明里告诉她，叫她不如把自己捯饬捯饬，再把自己送上刘家的门儿？ “您这是打算叫我嫁给刘巡长，还是想叫我陪他一回，只要能救出我爹来？”江春水含着泪追问。 江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家孙女儿竟能把这话问得如此直白，甚至连着“陪他一回”的话都明说了，一张老脸也难免有些讪讪的。 可再想到江家拢共就这么点儿本事，除了卖熟食还是卖熟食，跟巡警部根本搭不上一点儿关系，老太太又把心一横。 “那刘巡长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年纪大了点儿，人稍微丑了点儿？”江老太太低着头狠心道。 “你是不知道，他年前就来求过你爹，想要娶你做个续弦呢……你爹疼你就没答应，也没舍得跟你说。” “天知道你爹这一回被人抓走了，是不是他为了报复你爹搞的鬼？” 江春水越听越是惊怒，惊的是她奶奶竟然如此不拿她当个人看，怒的是那姓刘的竟还来求娶过她。 哪怕她爹真是被那姓刘的算计了，她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比那姓刘的官儿大、为人又正直的人了？ 怎么到了她奶奶的眼里……她却只能白搭给姓刘的这种人了？ 她江春水就算再低贱，哪里便宜得着那姓刘的！？ 惊怒之下的江春水不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剩下眼泪无声的往下流；要不是明知眼下的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她真想拔腿就走了。 这也多亏这屋里除了老太太和江春水，还有十岁的江春华在。 这孩子又不止是江春水这个姐姐一手带大的，和她感情顶好，还已上过三年新学，早就明白些事理。 “奶奶您怎么这么糊涂，这不是要推姐姐进火坑吗？”江春华皱紧眉头哭喊道。 “那姓刘的说得好听叫巡长，其实他不就是个臭脚巡狗腿子吗？” “他要真有能耐把我爹送进巡警部，还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隔三差五就来我们家腆着脸讨酱肉吃？” “您就不怕白搭上了我姐姐也救不出我爹来？！” 江春水带着泪苦笑起来——这样的道理连春华这样的小孩子都懂，她奶奶能不懂？ 她这些年到底是偷奸耍滑了，还是吃里扒外了，就叫奶奶看她这么不顺眼，随随便便就想把她打发了？ 只不过她也知道奶奶是被她爹的事儿吓得急火攻心了，她就连忙出声阻止弟弟道，你一个孩子家就别添乱了，也不许对老人家这么没礼貌。 “奶奶您应该也明白，我替咱家铺子跑了这么多年的腿儿、往各个主顾家送盒子菜，多少也认识了一些有用的人，至少都比那位刘巡长靠谱儿。” 她抹着泪对江老太太道。 “奶奶要是真信得过我呢，就别再给我指点这种您自以为有用的瞎道儿了，先容我出去求人打听打听成不成？” “前头砖瓦胡同不就住着个在步军统领衙门干过的于爷爷，他老人家既是咱们这片儿的保长，我还给他们家送过好几年的盒子菜呢？这巡警部不就是步军统领衙门改的？” 其实就算江春水不这么说，江老太太到底还是听得进孙子那些话的——她这个孙儿可是上了新学的，将来也是江家的顶梁柱。 这还不说她之所以一直害怕春水这丫头会令江家蒙羞，只怕她不定哪天就和人私奔了，也是因为这丫头长得好、性子活泛，恐怕随了她亲娘。 谁知如今却偏巧到了用她这份美貌的时候了，好像还真不能和这丫头对着干，老太太就不大情愿的点了头道，那我就先听你的。 “我知道你这几年在外头胡跑瞎跑的……见多了世面，翅膀早就硬了，也听不进去老婆子我的话了。” “可你要是敢趁着这工夫抛下这一家子不管，你看我敢不敢搏出命去也不叫你好过？我老婆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门外的崔衍再不想偷听，却也架不住屋里这祖孙三人的嗓门儿够大啊。 等到江春水擦干眼泪出来了，他也不禁有些尴尬，尴尬于那些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被他听了去，尤其是“捯饬捯饬”、“陪他一回”这几句。 还有老太太最后那句、貌似指桑骂槐的话，那话难道是说给他听的，只怕他趁着江家有难、就拐走了江春水？ 不过他既是一向坦坦荡荡、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江春水也没真被她奶奶拿捏了、再被送进火坑，他就站起来对她笑道，我不如先帮你把那些肉卸了车。 “江大叔虽被抓走了，这买卖也不能不做了不是？” “要是受了点儿小挫就把买卖停了，一家人以后拿什么糊口呢？” “左右这会儿离着巡警部那些官老爷们上衙还早呢，一些多少帮得上忙的人家儿也未必起床了，闲着也是闲着，倒还不如忙起来，也省得胡思乱想了。” 江春水一愣。 “小崔哥觉得……我爹被那样的明目抓走了之后，我家的酱货熟食还卖得出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三章 还挺硬气 崔衍轻笑：“一江春又不是个新开没两天的铺子，在前门内外好歹有一号，这么多年也没有哪个主顾吃出毛病来吧？” “难道这么些个老主顾都没长脑子，因为一个胡编乱造的谎言就不吃一江春的东西了？” “再说巡警来抓人来得这么早，这事儿可未必宣扬出去了……” 崔衍这些话自是话中有话，只差明里告诉江春水说，如果她爹真是被人故意诬陷的，对方还巴不得把这事儿藏着掖着呢，要不也不会赶了个大早儿来抓人。 江春水恍然大悟后，不禁略带感激的朝他笑了笑，不过她也不忘摆手道，往下卸车着什么急。 “小崔哥帮我忙了半天，肚子还饿着吧？” “不如我还是先弄点儿饭叫大伙儿吃了，再去做别的也不迟。” ……崔衍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江春水不止是从她爹那里学来的酱肉手艺好，也不止是热心肠，她还有一手好厨艺，做起饭来又分外麻利。 等她擀好了面条、用家里常备的骨汤煮好了给他端来，又把奶奶和弟弟的面送到屋里去，再出来就瞧见他已经把满满的一大碗面吃完了，脸上却意犹未尽。 江春水顿时有些懊恼，懊恼于她是不是把面做少了，她就把自己那碗面往他跟前推了推，叫他再吃一碗。 “都怪我忘了小崔哥帮我拉了七里路的车，这可是个要力气的活儿，一碗面哪里够吃呢。” 崔衍摇头笑着不要：“我并不是没吃饱，只是你的面煮得太好吃了，我这才觉得有些没吃够。” 江春水索性也不管他怎么推辞，就把自己那碗还没碰过的面端起来、往他的空碗里拨了大半碗。 “小崔哥你也知道，这会儿的我心里装着事儿、可未必吃得下什么了，我有这小半碗足够了。” “就算你帮我打扫打扫剩饭还不行？”眼见着崔衍还欲推拒，她连忙赔笑央求。 江老太太在屋里把外头这些对话听在耳朵里，忍不住又想扯起嗓门骂人了。 这丫头有空儿在外头和这野小子打情骂俏，怎么就不想想她爹已经进了巡警部的牢里受苦去了？！ 看来邻居那些婆子根本就没说错，丫头大了不能留！尤其是春水这般模样儿的丫头！ 不过转头再瞧见春华垂着头一根一根的挑着面吃，眼泪一会儿啪嗒一滴、一会儿啪嗒一滴，老太太顿时闭紧了嘴。 春水那丫头再活泛，再怎么喜欢往外跑，对她这个弟弟倒是顶好的，对她爹也是顶孝顺的，恐怕也未必舍得这会儿就跟人私奔，再把这个家扔下不管吧？ 像这丫头那个狠心的亲娘一样的女子……这世上又有几个呢？ 那她要是胡乱说话惹恼了那丫头，岂不是反而坏了事？ 老太太就转而悄声叮嘱春华道，乖孙儿好好吃饭：“吃饱了喝足了也好跟着你姐姐一起出去想想辙。” 老太太言之意下就是想叫江春华看紧了他姐姐，不论是出去求人还是如何，都得跟他姐姐寸步不离。 这样就算外头那个野小子真有别的企图，还能当着春华的面拐人不成？ “姐姐和崔大哥买回来那么多的肉，等她把肉煮上了，我留在家里看火、看铺子不好吗？”江春华眼泪巴巴的和奶奶商量。 “我刚才可听崔大哥说了，生意还是得做……要不然咱们家拿什么钱救我爹呀？” “看火看铺子不是还有奶奶吗？”江老太太色厉内荏的瞪了孙子一眼。 “你爹如今出了事，家里可就剩下你一个男爷们儿了，你不跟着你姐姐出去跑跑门路，留在家里做什么？” 江春华一听这话也对，等他勉强把那碗面吃完了，就端着两个空碗出了屋，又跟他姐姐央求起来道，待会儿他也想陪着姐姐一起出去求人去。 “爹如今不在家……我就是咱们家顶梁柱，姐姐带着我也能多一个人商量主意。” 江春华转着眼珠儿想着说辞，看起来好像分外小心翼翼，话里话外也是跟他姐姐商量，其实每一眼都在偷瞟崔衍。 崔衍把这小家伙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强行忍笑：“你这说法儿没错，还真像个正儿八经的小老爷们儿。” “既是小春华这么能干，要不然咱们干脆就把你姐姐留在家里，单只你跟我出去跑跑门路如何？” “你可别看我只是个穷学生，我的同窗们可都个个儿有些能耐，随便哪一家也有个把当官儿的。” 他这话既像说给江春华听，其实也是说给江春水听的。 “这几年我又没少替他们做功课，替他们收拾宿舍，却从来分文不取，这会儿也到了他们回报的时候了不是？” 见江春水听到这里就仿佛松了口气，端着几个空碗就出去洗碗去了，江春华也连忙顺水推舟的点起头来，直说把姐姐留在家里这个主意好，崔衍终于笑起来。 “你就不怕我顺手儿把你给拐走了？” “崔大哥拐我有什么用，我都十岁了！”江春华早被崔衍说动了心，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下了一半，脸上也不禁带了些笑模样儿。 “那你姐姐比你还大好几岁呢，你怎么偏偏怕我把她拐跑了，还要跟着我们一起出去，也好看着我些？”崔衍笑着追问。 江春华的小笑脸顿时垮了，半晌方才喃喃道，我才不是怕这个呢：“……我姐姐不是个女孩儿吗，我看还是把她留在家里更安全。” 崔衍轻轻点头：“这话说得更像顶梁柱了。” 只不过别看这两人私下商量得再好，等到江春水洗碗回来了，说什么也不答应留在家里只管煮肉看铺子。 “单是叫我在家里坐等，却左等右等没个回音儿，我这脾性就受不了，你们俩可别乱出馊主意了。” “姐姐就不怕去了巡警部后……再遇上姓刘的那样的臭脚巡？”江春华苦着脸问道。 “姐姐你是不知道，他前天中午出来巡街，还捏了秀秀姐的脸蛋儿一把呢，秀秀姐哭着回了家，把脸足足洗了八遍，我看都给洗秃噜皮了！” 江春水顿时脖颈子一凉，浑身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崔衍看出了她的惧意，就趁机笑着劝她道，既是有我跟着呢，想必也不用怕什么仗势欺人的小小臭脚巡。 “我们学校可叫京师大学堂，过去就是进士学堂，学生可以见官不跪。” “哪怕如今的学堂里都改叫学生、不是进士了，一个小小臭脚巡也得思量思量他是不是我的对手。” “不过这铺子若是没你留下来守着，万一老太太再逮谁跟谁哭诉江大叔被抓走的缘故，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江春水这才恍然悄声道，小崔哥你还真甭说，老太太还真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那要不我就听你们俩的，你们出去跑门路，我留在家里守着铺子？” 崔衍笑道这才对嘛：“再说万一江大叔被抓走只是个误会，或许他待会儿就回来了呢？” “到时候你也好出去找找我俩，省得我和春华再多浪费工夫啊。” “再则我刚才那话可不是糊弄你们姐弟俩，我的同学们确实有些家世不错的，多少帮得上一些忙。” “我要是带着春华这样的小孩儿找到他们家里去，人家也会多些同情。” “可我要是带着你去呢……你想想别人会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你？也许举手之劳的事儿都不愿意搭手了。” 江春水彻底被他说动了心，连忙点头道我听小崔哥的。 “我这就去拿点钱给你们装上，你们出去后也好在路上买些礼物，断然没有空着手上门去求人的道理。” 崔衍也不推脱，等她拿着钱袋出来了，他就叫她把钱塞进江春华的棉袄里怀。 “真到了要花钱的时候我就跟春华要，若能不花当然更好。” 江春水也就想都没想到，等到崔衍带着她弟弟前脚刚走了，一江春后脚就迎来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管家模样儿打扮，进了铺子就皱着眉四处打量起来，良久都没说一个字。 难道还真被崔衍说中了，当真是有人看上了她家铺子，这才想方设法给她爹捏造了罪名？ 可她爹为什么从来没提过这一茬儿？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是要买些酱肉熟食还是、还是要找人？”江春水忍住疑问，只管把来人当成了主顾。 那男人冷冷一笑：“买熟食酱肉？你们一江春的酱肉不是刚刚吃坏了一家七口？” 江春水忍气吞声：“一江春在前门外卖了十五六年的熟食酱肉，还从没吃坏过什么人呢……” “那家人到底是不是吃了我们家的酱肉才吃坏的，可还没个定论呢，还请先生别乱说话。” “是我乱说话？你们一江春的东家江长山不是才被巡警部的警保司卫生科抓走了？”那男人继续冷笑。 “先生非要这么说也行，那我可就得问问先生您了，您到底所为何来啊？”江春水也忍不住冷笑起来。 “如果您是那家人请来要说法儿的，我爹既然已被抓走了，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这就是说法儿。” “如果您和那家人根本无关，也不是警保司卫生科来检查的人，还请您这就出去，一江春不欢迎您！” 那男人这才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挺硬气。 “单冲你爹已经被抓走了，被抓走的缘故还是食品卫生不过关，你还继续开着铺子经营，我就能去卫生科举报你信不信？” “不过你也别急着和我呈口舌之快，我可是来帮你的，我这就给你指一条明道儿，全看你走不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四章 这是哪一出儿 既是来人已经明说他是来帮江家的，那么哪怕江春水再厌烦这人的高高在上，心里又疑惑万分，她也不得不再次挣出笑脸，笑请对方有话尽管直说。 “这世上的女孩儿家啊，动不动就仗着自己长得还有几分颜色就想攀高枝，可她怎么不瞧瞧自己的出身，再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呢？” “要是自己个儿根本就没那个命，这高枝不攀也罢啊，也免得把一家子全都连累了不是？”那男人却是张口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江春水顿时恼了：“你这是什么屁话，谁攀高枝了！鬼才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她江春水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从没借着送盒子菜上门的工夫勾搭过各家的男主人和少爷们，这种直指她攀高枝的屁话到底是哪儿来的？！ 怎么来人不但拿着这样的脏水泼她，还、还仿佛在告诉她说，只要她答应不再攀什么高枝，她爹就能从巡警部全身而退？ 见她看起来还真像急眼了，对面那男人也难免有点儿懵：“你装的还挺像啊？难道是我冤枉你了？” “什么像不像的，我根本就不用装！”江春水没好气的摔打着手里的鸡毛掸子。 不过再想起连她奶奶都能随便“冤枉”她，想必的确是她这些年出入的人家儿太多了，惹出误会来也是可能的，她就连忙把那鸡毛掸子轻轻放下了，又对来人陪起笑脸来。 “不如先生给我提个醒儿，也好叫我回忆回忆，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什么？” “要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哪里叫人误会了，这事儿怎么补救呢？” 殊不知那男人也不等再开口，外头就又进来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要不是他的脸上愁眉紧锁，怎么看都是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儿，还真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陈叔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陈叔可能是误会了，要不就是家里给陈叔交代的本就不够清楚。” 这年轻男子不大耐烦的阻止中年男人给他行礼。 “这位江姑娘从没去过咱们家，又怎么可能有什么主动攀高枝、还巴着不放的说法儿？” 那位陈管家彻底愣了。 这一江春既然没想主动攀附自家主家，老爷怎么还给人家下了这样的狠手，随随便便就编个缘由抓了人，太太还派了他来给江家透口风，叫他不妨如此这般？ 那年轻男子也不管陈管家怎么愣神，就自顾自跟江春水说起话来道，江妹妹肯定不认识我，我姓苏，大名苏惜墨。 “我父亲叫苏文敬，正是去年腊月底刚刚新上任的巡警部警保司郎中。” “想当年要不是江大叔救过我父亲一命，我们苏家也没有今天。” “因此上一早儿才刚听说江大叔这里出了点小事……家母、家母就派了我们家的管家陈叔来，打算给你们家帮帮忙。” 江春水似乎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大明白。 那苏文敬既是警保司郎中，正是卫生科的正牌儿上司，早些年又被她爹救过命，只要对方愿意援手，眼下肯定能救她爹不假。 可那苏太太却派了陈管家这么一位来，进门就警告她不能攀高枝，而不是明说他是前来帮忙救人的，这又到底是哪一出儿呢？ ……崔衍带着江春华出了门后，路上也不曾跟江春华要钱买礼物，更不曾前往谁家拜访，而是满大街找起电话来。 江春华看得疑惑，却也不敢张嘴问，更想不到谁家能有电话这种稀罕玩意儿愿意借给他，只好乖乖的跟在一边。 直等着崔衍在一家刚刚开门的洋货店里借到了电话机，又进了铺子后头分头打了几个电话，再出来领着他重新出了门，他这才悄悄抬头打量起崔衍来。 “你打量我做什么，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不去找人，而是只管打电话？”崔衍笑道。 “我们可是要去求人的，不事先问清楚对方有没有时间招待我们、或是对方在不在家，总不能贸然上门吧？” 其实崔衍之所以不叫江春水跟出来，就是怕被这丫头瞧出什么端倪来，再揭穿他不是个真正穷学生的身份。 他可是要在一江春好好做个“帮工”的，若他不是个穷学生，江家怎么可能再收留他。 因此上他刚才打电话时也没叫江春华跟在身边，而是叫这孩子留在前头铺面里，这才能把电话的内容都瞒下。 江春华也果然被他说服了，立刻就轻轻点头道崔大哥说得对：“那、那有没有哪家愿意帮忙的？” 崔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帮忙是肯定都能帮的，都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不用我们上门去，这回你放心了吧？” “可是你就不怕你爹是被冤枉的？我就索性多求了人家一个事儿，说我想知道真相。” “不过这么一来可能就得委屈江大叔了，他可能还得在巡警部的牢里多待两天。” “你放心，我已经求人递了话儿，这两天绝不会叫他在里头受什么委屈的。” 江春华下意识就想说，其实只要他爹能出来，有没有真相又如何——江家不过是个升斗小民，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还能跟那背后黑手打一架不成。 可再想起他爹和姐姐常说的一句话，说是小本生意也不能有一点含糊，决不能因为赚得少就糊弄主顾，他就分外坚决的点了点头。 “崔大哥你做得对，我爹既是被人捏造了酱肉发霉的罪由儿抓进去的，这盆污水就得洗干净。” “我猜我爹也不愿意被放出来后，还继续背着这个黑锅吧。” 崔衍轻笑——他选的这个“东家”选得还真好，就算生意小一些，倒是都明白事理，做人也没一味软弱，当然……江老太太除外。 这还不论一江春的铺子周围商家不少，方圆几里粗略一数足有一百几十家，多半还都是小买卖，足够他彻底在这一片儿“大展宏图”——这也是他看上了一江春的另一个缘故。 要知道他可是学商科的，又一向自恃“胸有大志”，对他来说哪儿还有比前门外更好的地方、更能令他如鱼得水？ 他们崔家虽有能力给他找几家大买卖、洋公司去实践，那种能用权势、用豪财压人的买卖……哪里学得到什么真本事？恐怕学来的也是仗势欺人吧。 “那咱俩可就说定了，等回去你也得帮我瞒一瞒你姐姐。”崔衍轻声叮嘱江春华。 “万一叫她知道我们今天就能把你爹接出来，我们却选择先不接，而是选择先去把真相搞清楚，我估摸她会急眼。” 江春华扑哧就笑了，笑完也不忘一本正经的给崔衍解释起来道，崔大哥你可低估我姐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五章 你说什么都对 “我姐姐的脾气可轴着呢，一个酱货配料配不好、吃起来不够味儿，就能叫她十天半月闲不住，一门儿心思要改良。”江春华一本正经道。 “还有那些老卤水，她每天都要去看去查，只怕保存不好坏了味道。” “就连我爹和她每天煮肉要穿的油布围裙，她每次都要刷洗遍，一点点油星儿都不能留，买回来的肉有一点不好她也不会做成酱货卖。” “崔大哥你说，我姐姐这样的认真脾气……怎么可能叫一江春的熟食吃坏了人？” 这小孩儿言之意下就是告诉崔衍，他姐姐恐怕比谁都更想知道爹被抓走的真相。 “那也不能告诉她。”崔衍笑眯眯的决定。 “春华你知道，我可是真心想留在你们家帮工的。” “要是她连眼下这点儿小难题都应对不了，江大叔一天不出来、她就一天不能好好做她该做的事儿，单凭你拿嘴夸她如何做事认真，我是不会留下的。” “可你要是提早告诉她了，说你爹肯定能择清罪名被放出来，就叫她提早放下心来，这不是考试作弊吗？” “你学没学过这么一句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 “要是你们一江春遇上点小事儿就乱了、就倒了，我这只小鸟儿也只能另寻别的大树搭窝去了。” 江春华虽不觉得一江春算什么大树，还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那我听崔大哥的。 “我姐姐可说了，崔大哥是京师大学堂的学生，那你肯定说什么都对。” ……苏惜墨向江春水道明了自家身份后，说起话来依然犹豫万分。 陈管家虽是被他母亲派出来、来给江家递话儿的，按说和他的来意也差不多，可是不管陈管家也好，还是他父母也罢，可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啊。 只不过他既是父母的儿子，哪怕他再看不上父母的所作所为，他又怎能对江春水讲明真相，说江大叔是被他父亲命人抓起来的？ 这就更甭说他父亲的目的和手段都太难看，叫他想起来都脸红。 他父亲来了北京后，不但不寻上江长山报答恩情，竟然还想逼着江家主动来和苏家退亲。 父亲想要出尔反尔、退了当年定下的那个不得已的亲事，找到江长山实话实说不就得了？ 苏家十几年前穷途潦倒，和江家倒也般配。 可苏家如今已是这样的身份，和江家自然再也做不成儿女亲家，这样的话难道很难出口吗？ 父亲却偏偏先是暗中派人把救命恩人抓了、再拿“放人”作交换，明明做了坏人却偏要装好人，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时还是江春水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就笑着一拍巴掌道，我听懂了。 “苏太太这是害怕帮了我们江家这么一回忙，我们家不但不领情，还会拿着以前的救命之恩攀上苏家不撒手了吧？” “陈管家您放心，只要苏家愿意伸出援手帮我爹一把，我爹对苏大人的救命之恩就算两清了，我们江家绝不会赖上苏家的。” “江家是什么人家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是挺好的？” 陈管家苦笑——桥归桥路归路哪儿是她说得这么简单？ 江家愿意用当年那个真正的救命之恩和老爷换个假的“救命之恩”当然没问题，老爷随时都能叫内城巡警厅放人。 可这丫头和惜墨少爷的亲事呢？ 不过再想起这丫头之前听说惜墨少爷的身份后，脸色也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是一副头回听说苏家的样子，陈管家也就明白过来，这丫头对这门亲事大概不知情。 他就索性抢在苏惜墨前头、真正指点了江春水两句，叫她不妨打着自家老爷的旗号去探望探望她爹。 “只要姑娘报出我们老爷的名号，巡警厅那边一定没人拦着姑娘，肯定能叫你顺顺当当见到你爹。” “要是你爹也愿意拿着当年的恩情什么的……做个交换，和苏家彻底一刀两断不再来往，我们老爷也不会含糊，当时就能把你爹放出来。” 苏惜墨之所以一直犹豫，怕的就是被江家听懂、江长山的入狱本就是他父亲搞的鬼。 江家这种人家再不起眼，再没能力与苏家抗衡，人家可是开门做买卖的，随便一两句话就能传到四面八方、把苏家抹黑。 如今再听陈管家竟然把话讲得这么明，他连忙出言补救道，那可不叫放人，那是托人说情救一救。 殊不知苏惜墨要不这么欲盖弥彰也还好。 毕竟陈管家刚来时就很咄咄逼人、高高在上，江春水听陈管家说什么也不会奇怪，换成他这个文绉绉又有些温和的少爷却不一样了。 她就不禁拧着眉头轻咦了一声道，苏少爷这话可有点意思了…… 好在江春水的心里明镜儿似的，哪怕她爹真是被苏家陷害的，她也不能把苏家如何。 她非但不能把苏家如何，还得继续忍气吞声求人家放人——这就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的意思是说，还是苏少爷把话说的更明白，令我更得多谢贵府愿意出手相救了。”江春水含笑道谢，哪怕嘴里满是苦涩。 江家不过是个小买卖人家儿，打落牙齿也得和血吞啊…… “这也多亏我爹一向积德行善，多年来也没做过什么违心的事儿，这才得以有缘结识贵府贵人，在他身陷囹圄时可以出手搭救。” “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江春水陪着笑把陈管家和苏惜墨一路送出一江春的门，口中依旧不停道谢。 苏惜墨难免趁机打量了她几眼，心头也不禁叹了口气暗道，亏他还觉得自己被父亲害惨了，小小年纪就被定了娃娃亲，这几年也没少为这事儿和家里闹腾。 可这位江姑娘又是招谁惹谁了呢？ 他父亲在十一年前被江长山救了命，那会儿的苏家穷得家徒四壁，江家反倒有些余粮，他父亲这才把他定给了这位当时才刚四五岁的江姑娘，权当报恩之余也算留条后路。 可是现如今的苏家日子好过了，他苏惜墨既不喜欢这门娃娃亲，父亲也不惜翻脸不认人了，江家和江姑娘又是何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六章 伪君子 崔衍领着江春华一路往回走着，离着土坯胡同西口儿本还有些距离，远远的就瞧见江春水从铺子里头出来了。 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衣着光鲜。 崔衍就想起自己之前打出去的一个电话、打到警保司卫生科肖科长家里的那一个。 他当时既想瞒住自己的身份，就直接打出了大姐夫的名号，说他是直隶保定绿营总兵参将白凤齐的手下。 那位肖科长先是叫他等一会儿，想必是要找人询问，足足令他在电话机旁等了五六分钟。 等到对方询问过后就告诉他说，科里并没有接到这么一个举报，说是哪家二荤铺的熟食吃坏了人，想必又是哪位官老爷编出来害人的名目。 如果这位肖科长说的没错儿，江春水身边的这两位客人……或许就是那个所谓的苦主儿派来的，是来借机谈什么条件的？ 崔衍就连忙加快了脚步，拉着江春华小跑起来。 谁知待他二人来到江春水跟前，也不过听了寥寥两句，就听出了对方姓苏，正是巡警部一个多月以前新上任的、那一位警保司郎中苏文敬家里的。 崔衍的心头顿时暗暗冷笑起来——亏他还以为这两人是那个假“苦主”派来的，原来那苦主儿背后还真另有其人，这人还是苏文敬！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要知道苏文敬这个官职本是他父亲有心替他大姐夫白凤齐谋一谋的，谁知却被巡警部的右侍郎陆俭抢先下手为强。 要是江长山的入狱真是苏文敬搞的鬼，这岂不是正好儿一举两得，既能帮一把江家，也能替父亲和大姐夫抓一抓姓苏的把柄？ 只不过眼瞧着江春水的面色还好，好像并没被苏家这两人如何为难，崔衍也没随意插嘴。 等他无声的立在江春水身后，也不忘把江春华往身边揽了揽，也免得这孩子当着外人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陈管家本来正要陪着苏惜墨离开，更不打算多废半句话了，如今再瞧见崔衍和江春华匆匆赶来，不但像护花使者一般站在江春水身边，脸色更是凶神恶煞，就不禁皱了皱眉冷笑起来。 看来这位江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灯，平日里也没闲着啊！ 要不她身边怎么还有这么一位，不但年纪与自家少爷相当，就连模样儿……也不比少爷差，甚至比自家少爷还强些？ 只可惜这人到底是个穷小子，并不能把苏家如何；何况江春水身边既有这么一位，想必也真不会再巴着少爷不放了。 陈管家就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道，江姑娘与这位小哥儿还真是般配得很啊。 “如此还请江姑娘更别抻着了，赶紧去狱里见见你爹把事儿撕掳清楚了，苏家和江家两头儿落得省心。” 要知道陈管家和苏惜墨之前都没提过亲事的事儿，江春水更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头顶还有这么一门亲事。 如今再听得陈管家的话如此莫名，江春水不但一头雾水，脸色也恼怒起来。 “陈管家既是说了两家各自省心，平白往里拉扯两旁世人做什么！” “我和小崔哥般配也好，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也罢，这和眼下的事儿有关系吗？” 倒是崔衍略微有些听懂了，这位陈管家分明是话里有话，仿佛说明苏家与江家另有渊源，比如本是旧相识。 不过江春水说得对，这位陈管家再明白什么内情，无论如何也不该牵扯他。 这样的风凉话要是传回保定崔家去，他还想再继续混迹前门外、给人家打短工，还好意思说什么他是在做社会实践？ 他父亲不亲自赶来北京把他抓回去都是好的！ 崔衍就沉着脸冷笑起来道，既是这位管家不大会说人话，还是赶紧滚蛋算了，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可惜苏惜墨再怎么在心里愧对江家，陈管家既是他妈手下的得力干将，连他也得对陈管家客客气气的，他又怎能容忍崔衍这么对待自家下人？ 他就不禁皱起好看的眉头来，沉声叫崔衍客气些：“陈管家再是苏家下人，下人也是人，恶语伤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崔衍扑哧就笑了：“这位苏少爷还懂什么是君子？可我怎么瞧着您更像个伪君子呢？” “先恶语伤人的难道不是贵府管家？江姑娘招他惹他了，我又招他惹他了，他凭什么平白下定论，说我和江姑娘够般配？” “若是在苏少爷您的眼里，贵府管家说什么都对，外人就说什么都不对，您说您是不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苏惜墨顿时被臊了个大红脸，拉着陈管家落荒而逃。 崔衍这才老神在在的陪着江家姐弟回了院儿，进来就闻见一股扑鼻的肉香，又令他双眼一亮。 他是早就吃过一江春的熟食不假，也知道一江春的熟食味道好。 可这熟食还没等煮熟就这么香吗？ 他就连忙转头四处观瞧起来，也就发现东院墙下的一溜儿四五口大灶全都冒着蒸汽，分明是江春水已经把早上买回来的肉给煮上了。 他就悄悄拉了拉江春华的胳膊，又给这小子指了指那几口大灶。 江春华抿嘴儿直笑——他就说他姐姐做事够认真嘛，这话可不是骗人的。 再说连他都知道救爹需要用钱，要是家里再不多卖点儿酱肉卤货，也好多攒点钱出来，天知道家里的钱够不够用？ 姐姐帮着爹打理一江春好几年了，能连这个都不懂吗？ “我看你俩的面色还都挺好，这是出去后就找到有用的人了？” 江春水把他俩这些小动作瞧在眼里，顿时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苏家来人是已给她指了明道儿，说是苏家愿意帮忙把她爹放出来，只要自家愿意拿着当年的救命之恩作交换，按说她也不用太着急了。 可是苏惜墨那些越描越黑的话也叫她明白了，她爹多半是被那个苏文敬害了。 她可不是只盼着崔衍找到了有用的人，不用通过苏家也能救爹。 苏家能叫人抓她爹，自然也能叫人放她爹——不过鬼知道这所谓的放到底是怎么放！ 若是苏家只管放人，却不替她爹择清那个自家酱肉吃坏了人的假罪名，一江春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要是苏家的打算就是要叫江家坏了生意和名声，她爹再不用坐牢又如何，江家以后怎么生活呢？！ 她爹哪里受得了这个？这不是和要了她爹的命一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七章 恩将仇报 崔衍和江春华回来得虽然还算早，眼下也快到中午了。 江春水也就不忘一边追问两人这一行的收获，一边洗手和起了面，打算待会儿就烙些薄饼卷肉吃，这样既省时省事，也算是正儿八经一顿午饭了。 “可惜这会儿才刚正月底，街面上的青菜黄瓜都太贵了，我就没舍得买。”江春水有些不好意思的给崔衍解释道。 “家里倒是腌了不少小咸菜，蒜泥酱茄子、酱缸黄瓜和萝卜都有，小崔哥要是嫌弃薄饼卷肉腻得慌，就配点儿小咸菜解腻吧。” 崔衍笑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只有那些大富大贵之家吃多了肥厚之物，才会嫌弃薄饼卷肉腻得慌吧？” 他说完这话就招呼江春华快把早上那个钱袋还给江春水：“你给的买礼物的钱并没用上。” 江春水微微一愣：“这是、这是连求人的门都没进成？” 不过这也不应该啊，要不然怎么连她弟弟回来后、脸上都挂着笑？ 崔衍也就知道自己卖关子卖失败了，他就赶紧笑着弥补道，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了啊。 “我刚好有个同学的舅舅就是警保司卫生科的正头儿，按着现在的叫法儿得叫科长，这位科长姓肖。” “我和这位同学又一向交好，等我带着春华出了门，也就没想其它的辙，先就请他帮我给他舅舅打了个电话问问清楚，打算问好了再去上门求人也不迟。” “结果肖科长说……卫生科最近几日并没接到举报一江春的熟食吃坏了人的案子。” 眼下的崔衍是已猜到了背后算计江长山的人必是苏文敬不假，可这种事儿一时没定论，他就一时不能轻易出口。 何况苏文敬也不是北京人，整个儿苏家都是两个月前才从南边儿搬来北京的，这苏家究竟为什么要害江长山？ 江长山只是个小小生意人罢了，到底怎么就惹上苏家了？ 万一连苏家也只是别人的枪，而不是他以为的，江、苏两家早有旧渊源呢？ 要不是崔衍有心抓一抓江长山入狱背后的黑手，江长山这会儿早被放出来了好么？ 江春水听了崔衍的这番话也不意外。 一来她知道自家的酱肉根本就不可能吃坏了人，二来苏家来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爹根本就是被苏文敬设计了。 只是她也明白得很，哪怕她爹再无辜，肖科长这些话也非常重要；她就连忙对崔衍道谢道，这可多亏小崔哥了。 “据说那苏家……那位苏郎中被我爹救过一命，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可是苏郎中两个月前从外地来了北京赴任，苏家也跟过来定居，却从来没一个苏家人上过江家的门。” “这还不说这十几年来我都不知道这么一家人的存在，就好像我爹根本没救过这位苏大人一样。” “如今我爹才刚出了事儿，他们家就跑来了一位大管家外加一位大少爷，巴巴儿的摆出了要帮忙救我爹的架势，这是拿我们江家当成傻子了，当我看不出我爹其实就是被他们家害的？” “不过我虽然猜不出苏家恩将仇报是为什么，可人家既然发达了，江家本也不配和人家走动了不是？” “或许苏家这一手儿就是为了尽早给我们家一个下马威，也免得我们家不知斤两，拿着救命之恩不要脸的往上贴吧？” “我刚才就一直在想，就算苏家能把我爹放出来，也未必愿意帮着我爹说清楚，一江春的酱货根本没毛病。” “这要不是小崔哥从肖科长那里问出了一江春是清白的，我们家的生意恐怕就得彻底完了。” 崔衍得知自己果然没猜错，江家与苏家还真是有些渊源，他的心底难免又兴奋又气愤。 兴奋的是他仿佛替父亲和大姐夫抓到苏文敬什么把柄了，气愤的是苏文敬竟然如此恩将仇报。 亏他还以为江长山江大叔早年间得罪过苏文敬，苏文敬小人得势后就来报复！ “一江春的清白你只管放心，我已经求了肖科长再去查证。”崔衍笑道。 “如果查证属实，确实真没人去举报一江春，或者举报也是假的，就算他不能越过姓苏的把江大叔放出来，有需要的时候他也未必不愿意替你们家说句好话。” 江春水有些惊讶：“我爹要真是被苏文敬叫人抓进去的，肖科长还能为了我们家得罪上司，愿意替我们家说这样的好话证明清白？” “他就不怕姓苏的将来给他小鞋穿？卫生科不是正归警保司管吗？” 原来江春水虽然感谢崔衍替一江春问出了那样的话，她也没指望更多，只打算万一碰上有些老主顾有疑问，她也好有话儿应对、再叫那些主顾们放心。 崔衍笑着摆手：“这个你不用担心，姓苏的不过是个警保司郎中，上头既有尚书又有两位侍郎，侍郎下头还有左右丞，肖科长会怕他？” “再说像这种衙门里头都不是铁板一块，多半都是分门分派的。” “肖科长和那姓苏的本就不是一个派系，他可是尚书大人和左侍郎那一系的。” “如果是苏文敬叫人捏造了你爹的罪名抓的人，一旦上头追查下来，这也是给卫生科抹黑、给肖科长找麻烦啊。” 江春水也就明白了——江家的人口还简单得很呢，她奶奶还不是从不和她一条心，动不动就想跟她对着干？ 就说刚才她要把新买回来的肉都煮上酱好吧，她奶奶还喊着浪费油盐浪费柴火，直叫她再把这些肉退回屠宰场呢…… 崔衍见她“孺子可教”，就悄声和她说道，既然苏家已经主动冒了这个头，不妨顺水推舟用一用苏家算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求肖科长或是别人越过姓苏的，照样能把江大叔放出来，顶多是比求苏家多费两天工夫。” “可是苏家若没捞着这个假好人做，或是没能如愿和你们家彻底断了来往，谁知道姓苏的以后会不会依然不罢休，又编了别的名目逼着江大叔去跟他们家求饶。” “因此上这事儿若是叫我说呢，还不如索性借着这个事儿跟苏家彻底了断省心。” 本来崔衍是有些私心、想要趁机替他大姐夫踢一踢巡警部警保司这个“馆”。 他这才在打完那一通电话之后，也没着急往外捞江长山，随后又把江春华给安抚住了、叫那孩子千万别跟他姐姐说漏了。 不过如今那陷害江长山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踢馆”也可以随时开始了，崔衍自也不怕跟江春水说实话了，说是江长山很快就能出来。 何况那苏家既已主动找上门来，那就叫苏文敬粉墨登场吧，他崔衍又何必去抢姓苏的戏码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八章 捡到宝儿了 江春水只觉得自己这一回还真是捡到宝儿了。 小崔哥虽然一再说他只是个穷学生，这样的穷学生哪里容人小觑？ 这也多亏她去年就帮过他一把，早早就给他留了个好印象，今天凌晨还顺杆儿爬着求他来给一江春做帮工。 她爹的事儿是能去求苏家高抬贵手不假，可他也帮了江家的大忙啊…… 那她是不是得再给小崔哥加个菜，而不是只用酱肉、酱肘子招待他？ 等她麻利的烙好了高高一摞薄饼后，再用微湿的屉布把饼盖好，就又选了个肥厚的卤猪耳朵切成丝，和之前切好的酱肉、酱肘子挨着摆好。 她弟弟春华这时也照着她的指点取来了一摞小碗，她就端着小碗来到窗根下的酱菜坛子边，一碗装了几个蒜泥酱茄子包儿，一碗装了点儿洋姜和宝塔菜，再有一碗就取了些酱缸黄瓜和萝卜条。 她另外又切了点葱丝和蒜片、用个小吃碟摆了一小盘，再盛上半碗事先蒸好的甜面酱，又用一个碗砸了些蒜泥兑成蒜汁儿，就招呼众人可以开饭了。 “这午饭可真丰盛啊。” 崔衍一边啧啧夸赞着，一边笑眯眯的来到桌前，也不曾立刻就坐下，而是等着江老太太也从屋里出来了，先对老太太点点头，直到老太太沉着脸落了座，他这才坐在江春华的旁边。 虽说老太太坐下后也没个笑脸，等她再把桌上的饭菜逐一打量过后，不但没为丰盛的饭菜欣喜，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你爹可还在牢里呢，你这是缺心少肺还是要庆祝一番，竟然摆了这么多碟子碗儿？” 老太太的确满肚子气——一来她儿子一大早就出了事，天没亮就被巡警抓走了，二来她这孙女儿也实在不像话。 这丫头突然领回个野小子说是给家里请的帮工也就罢了，竟然还叫这么个野小子替江家出去跑门路救人？ 她就不怕这野小子顺路把春华拐走了？ “奶奶说的没错儿，我就是要庆祝一番。”江春水也不管老太太如何摆脸色，就笑着回起来。 “我刚才忙着做午饭，就没得空儿跟您说，小崔哥已经求了他的同学打听出来，警保司卫生科并没接到有人报案，说我们一江春的酱肉吃坏了人。” 见老太太一脸将信将疑，她就又笑着解释起来道，奶奶您不知道，小崔哥可是京师大学堂的学生。 江老太太嗤笑：“你可别欺负我老婆子不懂，京师大学堂那是个什么地方？是他这种身无分文的野小子能进的？”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江春华也不等他姐姐或是崔大哥说话，就一本正经的念起了这几句。 “这可是我们学校的国语老师教过的，奶奶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首诗的意思就是说，您别瞧着崔大哥现在穷，他将来一定会大有一番作为的！” “再说崔大哥虽然有点儿穷，他的学费也都是自己出来帮工赚的，他可一天学业也没耽误，奶奶可别再说他是野小子了！” 崔衍轻笑着摸了摸江春华的头顶：“你的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竟然小小年纪就读过文木老人的儒林外史啊？” 崔衍这几年打着“勤工俭学”的旗号见多了轻视与鄙夷，江老太太这么寥寥几句话着实不算什么，他也不会在意。 倒是江老太太听了孙子给她上的这一课，老脸也难免有些红，半晌后方才忍不住瞪了江春水一眼道，你倒是接着说啊。 “那什么卫生科既是没人报案，怎么还不把你爹放出来？” “你爹既然还没出来，只打听到这么一句半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江春水叹气：“奶奶这话说的……我们一江春可是经营酱肉卤货买卖的，既然没人报案说我们家的酱肉吃坏了人，难道不是个大好事？” “我们的酱肉既然没毛病，我爹肯定很快就能出来了，我们家的买卖也不会受影响啊。” 江老太太这才哦了一声道，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可是这些官老爷也太欺负人了吧，既然根本没人报案，你爹就是被错抓进去的，他们不是应该立时三刻就放人吗？” 江春水之所以没提苏家的事儿，就是明白有些事和她奶奶根本说不通。 再说要是叫她奶奶得知她爹是被苏家陷害的，那苏文敬还是警保司郎中，还不得吓坏了老人家？ 她当然也想过，她奶奶或许知道苏文敬这个人，比如早年间听她爹念叨过。 可这苏文敬既然不单不感恩，反而对她爹恩将仇报，她奶奶就算真认识苏文敬又有什么用处？ 难道老太太还能知道苏文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就笑道您也说人家是官老爷了：“官老爷办事还能随随便便遂了我们老百姓的心，我们想叫人家什么时候放人、人家就什么时候放？” “我爹就算真是被冤枉的，人既然已经进去了，也得照章办事交待清楚吧？要不然这些官老爷和衙门的威严何在呢？” 江老太太这才不说什么牢骚话了，连带对着崔衍也有些笑容了，甚至还给他指点了指点，比如那卤猪耳朵的什么位置更好吃。 “你再尝尝那个小酱茄子包儿，这可是我们春水自己琢磨出来的，是先蒸过又酱过，再拿新鲜蒜泥夹在里头码好，封在小缸里随吃随取，可比那些现吃现蒸的蒜泥茄子有味儿多了。” 崔衍哪里见过这么大点儿的小茄子？亏他刚才还以为这个菜他根本不认识呢…… 可他又不敢明里问，只怕暴露自己不是个真穷学生，他就只好先夹了一个小茄子尝了尝，又立刻点头道，老太太说得果然不假。 “这茄子确实比那现蒸的入味儿。” “不过我家祖上本是南方人，学校里又没做过这个……我过去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小茄子包儿呢。” 江春水就笑着告诉他，南方的确很少有人种这种椭圆的茄子，倒是长茄子更多，也不怪小崔哥没见过。 “你可别以为这小茄子不等长大就摘了是种浪费，这都是季节到了、要拉秧腾出地来另外耕种其他作物了，也就来不及长大的，卖得也就比大茄子便宜许多，刚好能拿来腌咸菜。” 崔衍轻笑：“怪不得我们老师总说田间地头、市井坊间到处都是学问，我今天可不是又多学了一样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九章 婚约 只不过别看江老太太平日里的牢骚再多，那也只是针对江春水，或是像崔衍这种不知根底的外人儿。 她这年纪既然摆在这儿，哪怕她再没见过太多世面，人老了也都成了精。 等她强忍着满肚子疑惑用完午饭过后，终于追着江春水疑问起来，她怎么仿佛听见上午有人来过。 “前头铺子的生意这么好吗，我怎么听着动静儿一直就没断过？” 其实老太太又何止是听见动静了，她还去了铺子的后门听了听，又扒在门缝上往里看了看，不但瞧见了陈管家，也瞧见了苏惜墨。 老太太之所以不明说，就是想瞧瞧江春水到底能不能跟她说实话。 可是江春水哪儿知道这个？她就连忙掩饰道，生意确实还不错。 “我这一上午足足卖了三个盒子菜、四斤多的酱肉肘子，还有两个半猪耳朵和七八根蒜肠呢。” 老太太叹气：“你就诚心瞒着我吧，我知道你这是嫌我老掉牙没用了……” 崔衍并不知道江春水打算一直瞒着老太太那苏家的事儿，也不知道她瞒着这些话的缘故。 不过这事儿要是叫他说呢，江大叔既是救过苏文敬的命，春水却没听说过这一桩往事，她真是应该问问老太太。 万一那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苏家编出来的，实则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春水要能跟老太太商量商量，也许就能问出真相来不是？ 等他假作帮着江春水收拾桌子，两人再端着碗筷来到院子里的井边，他就悄声指点起她来，叫她不妨旁敲侧击的跟老太太说一说、问一问，也好叫心里更加有底。 江春水苦笑：“小崔哥你也瞧见了，我奶奶不但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大好。” “我怕跟老人家明说我爹是被苏家害了，苏家的身份又明摆在那儿，再把老人家吓出个好歹来。” “再说你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我爹，他的身体也不那么硬朗，一到天冷就会犯气喘。” “这会儿才刚正月底二月初，狱里更得阴冷阴冷的，哪怕今儿这事儿只是虚惊一场，我爹经了这一回还未必如何呢。” “要是不止我爹被吓着了，连着老太太也被吓了个彻底，我们江家可真……可真缓不过来了。” 崔衍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她是出于这个考量，那他可真是没她想的周全了。 像江家这样的小户人家图得不就是一个亲人平安，只要家人都在、老人健康就好？ 那也怪不得老太太之前生怕春水被他拐了——这个家真是没了谁也不行。 可是老太太既然有心刨根问底，她又怎会错过崔衍和江春水躲出来说话这个好机会？ 崔衍和江春水出来后又一直面对着水井冲洗碗筷，就被背后摸来的老太太把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春水你把话说清楚，那苏家……是哪个苏家？！”老太太又惊又怒，眼前也不禁一阵阵发黑。 ……江春水和崔衍随后也就从老太太口中得知，原来苏文敬不止是被江长山救过命，还在江家这个院子里养了十几天的伤。 换句话说也是江长山太厚道，他倒是坚持了救人救到底，谁知就彻底招惹上了苏文敬这个白眼狼。 “那会儿的北京正在闹什么、叫什么戊戌什么变？”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年的老佛爷杀人杀的太多了，还是什么缘故，那姓苏的也带着一身的伤，连着身上的衣裳都是七个窟窿八个眼儿的，被你爹背回来时整个儿人都臭了，满头的头发全都结成了毛毡子。” 老太太又恨又鄙夷。 “他自己恐怕也是知道自己太穷，没什么能够报答我们江家的，养好伤临走前就跟你爹商量，想把他的大儿子定给春水你当女婿，也算是报恩了。” “我当时就急眼了，打死都不许你爹答应他。” “那姓苏的当我看不出他的小算计吗？” “他都穷成那样了，养伤十几天就把我们江家一年的口粮钱都花光了，要是再跟我们家定了娃娃亲，他不就是为了叫江家时不常接济接济他的一家子？” “你爹当时就不该救他！如今这不是救命之恩反成仇了？” “那、那这门亲到底定成没定成啊？”江春水心里慌乱的不行，连忙小心翼翼的追问。 谁知这话就把老太太问住了，老太太也难免一脸慌乱。 “我不知道啊？我和……你娘当时可都没答应，可是、可是谁知道你爹背后答应了他没有？” 原来老太太把话说到这儿，她突然就纳过闷来。 难道是她当年横拦竖阻，打死都不许儿子答应与苏家定那娃娃亲，又对姓苏的各种瞧不上，话里话外都在嫌弃人家，就叫姓苏的暗暗恨上了她，如今人家小人得志了，就把她儿子抓进了牢里报复她？ 崔衍见状忙安抚老太太甭急，又笑道这黑锅您可别抢着背。 “春水说那苏家来的管家明里点她了，叫她不妨去牢里劝劝江大叔，两家也好尽早撕掳清楚、一刀两断。” “只不过春水当时没听懂，还以为只要江家答应以后不会挟恩图报、不去攀附苏家就够了。” “如今再被您老人家这么一说，这门亲事肯定是早就定下了。” “我看苏家之所以恩将仇报，图的就是要和江家退亲，再叫江家闭紧了嘴、再也别提这事儿，也免得耽误人家少爷将来谈婚论嫁，这才使了这么一手儿逼着江大叔答应。” 江春水亦是点头：“苏家要是没和我们家定过亲，只是为了不再和我们家来往，他们家一天不找上门来，我们家就一天不知道他们家得了势，哪里用得着他们家上赶的费这种二遍事。” “之前这十几年他们家也没人露过头，我们家谁盼着他们报恩来着？根本就没人指望过这个呀！” “我看小崔哥说得对，他们家就是不想叫我们家找上门去、再逼着他们家履行当年这个儿戏一样的婚约，这才使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暗招儿。” 怎知老太太不听这样的安慰还好，听过后就更急了：“要是这门亲事早就定下了，怎么还能退！” “这不是害了春水你？退过婚的女孩儿哪里还有人要？” “这事儿我绝不能答应！姓苏的要真敢这么仗势欺人，拿我江家的女孩儿不当人，我老婆子这就一头撞死在他们家门口，也好叫世人评评理！” 老太太话音没落，抓过拐杖就要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章 纸糊的 江春水先是心头一暖，顿时又被她奶奶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伸手把她奶奶往回扶。 “您这是忘了我爹还在牢里呢？等您撞死在苏家大门口，我爹怎么办？” “再说小崔哥不是说了，人家苏家不止想叫我们家主动退亲，还想叫我们家绝口不提以前有过这门亲事。” “既是他们家不提，只怕耽误了他们少爷另娶高门大户的小姐，我们家也不提，谁知道我是退过亲的？” 江春水并不怕这样的真相——这个真相可比她爹看似对苏文敬有恩，其实却是有仇强多了。 这年代连女人家都能抛头露面出去做买卖了，又有上新学的、出国留洋的，被退婚又怎样，是能伤筋还是能动骨？ 苏家要是厚道些，早些来人把事儿讲明白了，哪里用得着抓她爹？他们还真当江家舍不得苏家这种混账亲家呢？！ 只不过她也明白，这事儿只要没跟她爹问清楚，还是只能算作猜测；苏家的门也不能轻易上、比如这就求苏家把她爹放出来。 她就一头儿劝她奶奶不用替她担心，一头儿商量道，不如她待会儿就去牢里见见她爹去。 “奶奶都不知道我们家到底和苏家定没定过亲事，肯定更不知道我爹和姓苏的有过什么约定，比如当年换过信物没有，换过庚帖没有，那些东西又在哪里藏着。” “要是确实换过这些东西，我看苏家要是等不到我们家去交还信物或是庚帖，肯定也不会答应放人，甚至还得害怕我们家出尔反尔，猜疑我爹出来了又不愿退婚。” “我看不如先去找我爹问问清楚，也好把东西找出来给苏家送去，再给苏家做个保证吧？” “这苏家的人品已经摆在这儿了，这门亲事不退还等什么？就算他们家没害我爹，这种人家我也不能进，不进去还能多活几年！” ……江春水把江老太太安抚住了，又叫老人家不妨小睡一会儿补补觉，自己的脑袋也已沉得水斗一般。 要知道她昨天夜里就没怎么睡，躺下没两个钟头就起床去了香厂屠宰场。 可等她出了老太太的屋，还是连忙哀求崔衍道，还请小崔哥替我看一看家、再看一看东墙下的几口大锅。 “那些新进锅的肉煮到下午一点半就可以停火了，火头儿也不用再多添大柴，一直是这样的小火就好。” 崔衍摇头不答应：“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所以我不赞成你这就去牢里。” “你昨儿夜里并没怎么睡就去了屠宰场吧？我那会儿远远的瞧见你到了时，好像还不到凌晨三点半呢。” “你要是信我也信春华，灶火头儿和前头铺子就叫他看着，江大叔那里由我去见，你赶紧趁着这工夫也去补个觉。” “我和春华是只打了大半天的交道不假，可我瞧着他能行，你就别把他只当不懂事的孩子了。” 见江春水还想推脱，他就一皱眉：“你要不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脸色？你这模样儿想必走不出多远就得晕在路上。” “先不说江大叔还没出来，你别再倒了，单说那牢里是你这样的女孩儿家能去的地方吗？” “你就不怕那些狱警什么的……比那姓刘的臭脚巡还难缠？” 崔衍除了担心江春水的身体，的确还有其他的考量，比如只怕苏家一不做二不休，就想趁着这丫头前去探监，再叫人毁了她的清白。 苏家这种小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他就索性把话说明了，又说他来打短工也不止是为了赚钱上学。 “我学的本就是商科，转年就要毕业了，刚好也能趁着这些个机会多了解了解，像你们家这样的小本生意有多么难做，再仔细思考思考能怎么改进。” “不是都说小河有水大河满吗？我既学了商科，总不能叫这些小生意碰上难题都关张吧？” “你去年帮了我那么一回，没叫我中了暑躺在地上晕死过去，想必也不想叫我以后做成苏文敬这样的官对不对？” 江春水无奈的笑着点头：“小崔哥说的都对，我听你的，就是、就是未免太辛苦你了。” “我要怕辛苦还能认识你吗？”崔衍笑着叹气。 “我难道不知道大暑天找个地方乘凉吃西瓜舒坦，也不知道这大冬天的在灶边蹲着更暖和？” “可是谁叫这世道儿根本就不是夏天随意乘凉、冬天随意取暖的世道儿呢？” 崔衍始终记得父亲教导他的话，只要眼下这样的封建王朝一天不革新不消亡，就一天不是能图安逸的时候。 他此时也不介意把这些话说给江春水知道，这样哪怕她将来得知他的真正身份，也不会太埋怨他什么。 他又不是要利用江家打掩护干坏事…… 好在江春水一向是个勤学肯干的，这些年提着盒子来往于主顾家、也没少从这家那户学东西，有道理和有用的话她都愿意听。 她就笑道那就麻烦小崔哥了：“你这一年来总在前门内外接活计打短工，我爹也认识你，背后也没少跟我和春华夸你，等你去了就尽管和他实话实说。” 这之后也不知是因为崔衍替她大包大揽了、就叫她放了心，还是她本就觉得这人够可靠，他走了之后也没多久，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要不是她弟弟春华的开门声惊动了她，她猜她肯定会睡到太阳落山，连着做晚饭都耽误了。 “你这蹑手蹑脚的是要做什么？”江春水从炕上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她弟弟。 “是、是崔大哥去内城巡警厅的牢里看爹回来了，他叫我来瞧瞧姐姐这屋的窗台下，是不是有个颜色不一样的地方。” 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自己吵了姐姐补觉。 江春水的困意彻底散光了，慌忙下了地跑到窗根前、蹲下打量起来，却也不忘招呼她弟弟去喊崔衍。 “这窗台下的东角上确实有一块颜色深一些，好像是故意在白灰里掺了黄泥重新抹的，你去叫小崔哥来瞧瞧，爹是不是说过把什么藏在这里了？” 崔衍被春华领进来就笑了：“江大叔说的就是这个位置，我这就找个镐头或是什么工具把它刨开，把东西取出来吧。” 不过崔衍立刻就知道镐头这样的工具多余了。 江春水竟然听了他的话后，也不等他真去拿什么、就一拳捅过去，那片墙皮顿时就碎了，墙上也登时露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 原来江长山藏东西时为了好取，就没再给这个墙洞塞砖，而是在这个小洞上糊了点牛皮纸，就刷上石灰盖住了。 “我还当我姐姐背着我练过什么武功秘籍呢，原来这片墙是纸糊的。”江春华摸着那片碎墙皮咕咕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一章 不意外 江春水取出那个墙洞里的油布包也不着急看，而是分外信任的直接递给了崔衍。 “小崔哥你瞧瞧，这里头包的是不是我爹说的东西？再看看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 崔衍也不见外，接过它顺势就在窗边的桌上打开了，里头也果然就如江大叔所说，正是一份手写的婚约和一个手刻的木头印章。 只可惜这两份东西的年头儿也不短了，婚约的纸张已经发脆发黄，木头印章更是裂痕满满，唬得他只敢大概瞧一瞧，就慌忙把那油布又包上了，只怕碰坏了哪一个。 “那苏文敬当时穷得底儿掉，哪里有什么正经拿得出手的信物给江大叔留下？” “我听江大叔说，这个木头印章还是苏文敬在你们家院儿里寻到的一块柴禾，砍下来一段亲手刻的，是他自己的人名章。” 江春华捂着嘴不可置信：“拿着柴禾刻章冒充信物？这柴禾还是我们家的？” “也真亏这姓苏的想得出来，怪不得这破木章都裂成这样儿了。” 江春华既是年纪小，说话也不会顾忌太多，何况这里是自己家。 江春水被这孩子逗得直笑，却也难免一样鄙夷的撇了撇嘴道，小崔哥早就给他们苏家定了“伪君子”的名儿了，姓苏的拿着柴禾刻印章糊弄人又有什么稀奇。 不过崔衍随后又有些欲言又止，还是江春水看出他可能有话单独跟她说，她就推了推她弟弟的肩膀，叫这孩子先去外屋坐一会儿。 江春华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叫他听的，谁叫他今年才十岁呢？ 等这孩子乖巧的应声走了，江春水就先给崔衍倒了碗水请他坐下，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江大叔说……苏文敬恐怕不止是图的退亲、外加叫江家管紧了嘴不再提这门亲事这么简单。”崔衍拧眉沉声道。 “春水你应该也知道，老太太之前也说了，江大叔救了姓苏的那会儿，正是先帝的维新派和老佛爷的守旧派这两股势力较劲的时候儿。” “那苏文敬当初那么落魄，如今却摇身变成了巡警部的官儿，难说不是他怕江大叔拿了他其他把柄。” 虽说江大叔这些说法儿和他的疑惑彻底对上了，崔衍也难免替江家捏了一把汗。 他说完这话也不催江春水，只想等她细细琢磨透了再说也不迟。 谁知江春水一点儿都不意外，还淡淡的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江、苏两家既然这么门不当户不对，要想退亲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我们家既是被人嫌弃的那个，难道还不知道先管住嘴，反而退了亲后到处张扬去，也不怕彻底坏了自家的名声，再把他们家彻底得罪了？” “这么丁点儿小事用得着苏家这么费事吗？” 崔衍反而有些意外：“原来你也早就生了怀疑，觉得苏家这一手儿没那么简单？”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江长山自己的意思是，既然苏家如此咄咄逼人，还一出手就是明招儿，想必多少也是看在过去那份恩情的面子上，并没想一击致命，而是先给江家留些余地、叫江家自己领悟。 可要是江家不识抬举、领悟不透这事儿的利害，苏家也未必不敢暗中叫人要了江家谁的性命。 江长山就打算等他出来了，大不了把铺子和院子全都租出去、甚至干脆卖掉，阖家搬回山东老家去，如此才能叫苏文敬彻底放了心。 江春水冷笑：“我爹竟然以为我们回了老家就能叫姓苏的安心，我们家也可以重新开始踏踏实实的新生活？” “先不说回了老家拿什么营生，江家在老家的地早就卖了，县城里也不像北京好做生意。” “单说只要姓苏的果真忌惮我爹知道些什么，恐怕只有……只有我爹没了命才最叫人放心吧？” 崔衍皱眉：“我也是这么劝江大叔的，说是与其离了北京、反叫有些小人更好下手，还不如继续待在这里更安全。” “姓苏的这一回既然留了情，那就是他暂时还没想要谁的命，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是反而更叫他安心一些？” “可是江大叔那边……那牢里又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我暂时还没劝动他。” “这一回可真是谢谢小崔哥了。”江春水起身给他行了个大礼。 “你不但替我们家跑了一整天，还能跟我爹问出这么要紧的事儿来，换成我肯定不行。” “你别瞧着我爹一直病殃殃的，他自己个儿心里有主意着呢，连我奶奶都总骂他倔强。” “他这样的性子哪里愿意跟我说这些真相？他只会把一切自己闷声扛了。” 崔衍拦着她行礼已经来不及，就笑着劝她快回去坐下：“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们也是各取所需？你就别再这么道谢了。” “小崔哥再想用打短工多学些本事，帮了我们家大忙就是帮了，该谢也得谢。”江春水笑道。 “至于我爹那里你暂时没劝动他，你也不用太当回事儿，如今这婚书和印章不是找出来了吗，等我明儿去了苏家回来再说。” “说起来我这些年也没少帮我爹打理生意，一江春至少有我三分心血，我又是个大人了，那我就有说话做主的权利。” “江家绝不能离开北京，也绝不能关掉一江春，我爹也甭想在这事儿上一言堂。” “如果关掉一江春离开北京是死，留下也是死，我死也要死在北京，姓苏的也别想好过！” 江春水之所以敢说这话，只因她虽然没跟苏家打过什么交道，上午来过的陈管家和苏惜墨她也见过了。 她这些年来往于各大主顾家，见识的多了，从那主仆二人身上还能看不出苏家的做派？ 这苏家才来北京两个月而已，姓苏的又只是个半大官儿，过去又有过那么一段落魄经历，他哪里敢在这当口大开杀戒！ 苏家能使出来的也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比如给她爹捏造个酱肉吃坏人的小罪名吧！ 崔衍大笑，直道春水你还真是聪明：“我就说出来打打短工能学本事吧，你这不是就给我上了一课？” 崔衍的笑声也就不但吵醒了老太太，又令江春水纳过闷来、她该去做晚饭了。 她就忙跟崔衍商量道，晚上索性焖些二米饭，再用骨头汤炖点儿白菜粉条土豆可好。 崔衍笑着摆手：“还焖什么饭，我刚回来那会儿听春华说你睡得香，我俩就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东墙下的大灶边鼓捣了鼓捣，打算把饭先做出来。” “我估摸着这会儿饭已经熟了，你随便弄个什么菜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二章 口舌 江春华不但帮他姐姐焖了晚上要吃的饭，还把下午新煮好的肉都捞了出来、另放进了卤水锅，只等着他姐姐点了头、说是这么做没错儿，就可以开火卤肉了。 江春水出了屋难免把他夸赞了一番，直道我们春华还真能做顶梁柱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的卤货为什么和别家不一样，别家多半是生肉直接进卤水，我们家的却要先用清水煮一遍？” “爹告诉过我。”江春华笑眯眯的：“爹说生肉先用清水煮一煮，能煮出那些血沫子来，这样再进卤水或是酱汤锅味道更好，老卤水老酱汤也不会被那些血沫子带坏了味儿。” “还有我们家的肉和上下水都是单分开煮，也是单分开酱的，也省得互相串了味儿。” 江春水又惊讶又好笑：“爹怎么教你这些？我不是早就跟他说了，铺子和灶前有我呢，他只管叫你好好上学做功课就行了？” 江春华笑道现在的功课又不紧：“就算开学了功课满，两个假期总得帮家里做点儿活计吧。” “崔大哥不也是二月中才开学，正月二十几就从保定家里出来打工赚钱了？” 崔衍已经从春华嘴里打听出来，这姐弟俩的娘死得早，那时春华才四岁，春水也才十岁。 要不他下午临去探监之前，也不会叫江春水放心，说是春华看看火头儿、掐掐时间都没问题——就算那孩子暂时不行，也得开始历练了啊。 等到众人一起用过晚饭后，也就到了一江春最忙碌的时候，就连江老太太也披挂上了阵，帮忙一锅一锅的煮起肉、烧起火来。 外头的铺子也没闲着，每隔一会儿就有人来预定二月二的盒子菜，江春水来回跑了几趟，索性叫春华离了灶前，只管去前头铺面里盯着。 “柜台左边的墙上挂着个小本子，每来一位主顾你都给记下来，比如到时候的盒子是要四格的还是几格的，里面都要搭配什么，是送货还是来自己取。”她教春华道。 “要是需要送货的就问清了家里地址，是老主顾的就记上名字也可以，地址我都知道。” “定钱都得先收好，本子的最前面两页都记着呢，四格到九格的盒子菜都有不同的价钱，你按着这个价钱收三成定钱。” 说起来这还是她弟弟头一回盯铺子，她也就把他交代得分外详细，只怕哪里不够周全。 江春华连连点头，这时才不禁有些哀伤小声道，爹在今儿早上也告诉过我那个本子了。 “可惜他也没来得及说太多，只顾得叫我照着本子上写的帮着姐姐支应家里。” 江春水学着崔衍一样摸了摸弟弟的头顶：“你不用担心爹，爹明天就能回来了。” 谁知江春华才去了铺子没半刻，就沉着小脸儿跑了回来：“姐你快去前头看看吧，那个姓刘的臭脚巡又来了，他赖着不走还胡说八道！” 江春水也不用弟弟多说，就猜得到姓刘的说了些什么，这人分明是过来落井下石来了。 可也不等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江老太太已经健步如飞从后门进了铺子，进去后就跳着脚朝着那位刘巡长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是瞧着我儿子被抓了，就来趁机占便宜了？” “你简直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仔细瞧瞧我们春水是谁，她可是你们警保司苏郎中家定下的儿媳妇！” 早上的江老太太是还把这人当过救命草，甚至逼着江春水去找他想办法、哪怕赔上孙女儿这个人也在所不惜。 不过早上是早上，傍晚是傍晚，连日月都能交错升起坠落，老太太怎么就不能变？ 就算苏家无论如何还是要跟江家悔婚的，现在不是还没悔吗，哪里轮得上姓刘的来捡便宜？ 等到江春水和崔衍先后追去，已经来不及阻止老太太；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姓刘的一咧嘴，随后就笑道老太太您还真会吹牛。 “苏郎中要是你们江家的亲家，怎么还不把江长山放出来？” 崔衍连忙分外机智的往前走了几步，又对姓刘的笑道，刘巡长既知道江家出了事儿，还请您别和老人家一般见识了。 “老人家也是忒着急、都给急糊涂了……大家都是街坊四邻的，她说的话您可别往心里去。” 崔衍一边说话、一边给江春水使眼色，叫她快把老太太带走。 “正好儿才刚有新酱好的猪舌头出了锅，我这就给您拿一块来，再搭配点儿酱牛肉回家下酒？” 姓刘的正想骂一句你小子又是哪个猪圈没关好、叫你拱出来的，再听说竟然有肉吃，一脸的戾气顿时变成笑容：“算你小子会来事儿。” “……可这老太太也忒糊涂了吧，和苏郎中是亲家这种话能乱说？” 姓刘的一边接过崔衍给他包的酱牛肉，一边盯着崔衍手里正在切的猪舌头，分明还想不依不饶。 崔衍轻笑：“刘巡长您也瞧见了，我们东家小姐长得可不错，我看这前门内外方圆十几里、就没有十七八的大姑娘比她长得还好的。” “那您怎么就敢肯定她嫁不进苏家或是别的高门大户？” 崔衍当着江春水的面儿可不敢这么说，可她不是扶着老太太回后院了吗？ 他倒也不想和姓刘的说这个，可这姓刘的要是贼心不死、依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他这会儿又不能抬出家里哪一位来压人，单仗着自己的拳头硬也肯定不稳妥，那他就不如先把姓刘的吓唬吓唬，再叫对方管紧了嘴，也免得这人动不动就来找麻烦外带想揩油。 这还不说江老太太刚才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必须得叫这姓刘的把这话给忘了，不忘也得忘。 刘巡长果然被他吓唬住了——江长山既被内城巡警厅抓了去，难说春水这丫头不会仗着脸蛋儿去跑门路啊？ 万一之后真被这丫头搭上什么高枝，这也真是说不准的事儿呢！ 那他可不是得做人留一线？ “刘巡长肯定也知道，任凭哪家高官也不愿意叫人说出自家好美色，还愿意为了美色徇私枉法。” 崔衍一边放下手里的猪舌头改去磨刀、一边小声敲打姓刘的。 “因此上您听我说说就过去了，这话可千万不能再从您嘴里说出来，小心祸从口出。” “这把刀有点儿钝了，刘巡长您多等一会儿，我磨好了再给您把那酱猪舌改刀。” 姓刘的连忙点头道小哥儿你放心，又悄悄背过身去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 “我不过是个小巡警罢了，哪里抵得过人家一根手指头捻下来，这样的麻烦我可不敢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三章 苟富贵 江春水一边把江老太太往回扶，一边既想笑又想恼。 她奶奶刚才跑的可真快！嘴儿也真快！ 那她到底是该替老人家高兴，高兴于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还是该埋怨奶奶不该乱说话呢？ “咱们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打死都不能再提苏家这门亲事？”江春水悄声提醒老太太。 “这话儿要被姓刘的拿到他们巡警厅说了，再被姓苏的听说了，还不得拿我爹出气啊？” “您上午不是也偷偷隔着铺子的后门缝儿瞧见了，苏家那位大公子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看怎么都是该娶媳妇的年纪了。” “要是因为我们家乱说话耽误了人家娶媳妇，姓苏的就算不是坏人，不找我们家拼命才怪。” 江老太太冷哼：“我看那姓刘的敢拿着我刚才那话儿乱传！那姓苏的可是他上司！” “就算苏家要找麻烦也不能单只找我们家，他这个乱传闲话的也算一个，我死也得拖着姓刘的垫背！” 江春水这才明白过来，她奶奶可不糊涂，早之前逼着她去找姓刘的想办法也是没了别的辙，如今这老太太后悔了，更是早就看明白了，姓刘的绝不敢乱说话。 她就笑着把老太太一路送进屋：“那些大灶跟前有我和小崔哥呢，您就别再多忙活了，回屋好好歇一会儿。” 老太太却反手一把抓住她，迟疑了半晌方才叹气道，春水你别记恨奶奶，再替奶奶和你小崔哥道个歉。 “我冷眼瞧了这么一天下来啊，这小崔还真是个好小伙儿。” “奶奶之前不该那么胡乱猜疑他和你，生怕你眼瞧着家里遭了难，就、就和他跑了。” “我这也是、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还不是因为你那狼心狗肺的……姑姑……” 江春水从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姑姑，只是隐约记得她娘还活着时，私下跟她提过一次她姑。 只不过当时话才说了没两句，就被她爹进屋打断了，她爹分外严厉的叫她娘不许再提这事儿，她娘也真没敢再次说起过。 如今再瞧她奶奶提起姑姑也是一双泪眼，她虽知其中必有隐情，也连忙阻止老太太道，咱们不说这个了。 “小崔哥根本就没生您的气，我更没生您的气，您可是我的亲奶奶啊。” 等她安抚好老太太再出了屋，崔衍也送走了刘巡长回到院子里，又把春华喊回去盯着铺子。 “姓刘的竟然这么轻易就走了？”江春水笑问崔衍。 崔衍眯眼轻笑：“我打算帮他把那条酱猪舌切成片，又嫌弃柜台上的刀子不够快，一边磨一边和他说话儿，话里话外也不忘叫他管好口舌，估摸着管用了吧。” “可真有你的，头一次照面就摸准了姓刘的脉。”江春水有些解气的笑起来。 “那个姓刘的其实最胆小了，他最怕的还真是这个。” “可是这么一来……我怎么觉得我给小崔哥开的三块钱帮工钱太少了呢？” “你知道我又不只是为了钱。”崔衍笑着摇头：“察言观色和迅速摸准对方心思都是我要学的本事。” “要不是你愿意叫我留在一江春，又不嫌我开学后能来帮工的时间不稳定，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崔衍并不跟江春水藏拙，随后也不忘又跟她小声嘀咕起来明天的正事儿，比如等她到了苏家应该如何说话。 “那姓苏的既然害怕江大叔早就知道他早年的底细，你就不妨如此这般……” 江春水连连点头，直道她记住了；想必也正是有着崔衍这样的言传身教，等她第二天一早来到苏宅门口，一点儿也没觉得胆怯。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这苏家明明为了逼她退亲、连栽赃她爹的招数都用了，如今她主动送上门来，这家人却不急着见她。 她在门房里坐着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半个钟头，也没瞧见里头出来人领她，倒是被她听见了内院传来的一阵吵嚷声。 可这苏宅虽是不敢太过张扬，这处宅子也就不够大，她这位置离着内院也还有些距离呢，她哪里听得清那些吵嚷的内容？ ……苏家内院的正房堂屋里，端端正正坐着个慈眉善目的银发老者，不过眼下他的神情可不大好看，只差这就吹胡子瞪眼了。 “苟富贵，无相忘，这句话可不是我教你的，是你当年从外头学来的，又日日挂在嘴边，那时候你也就有十来岁吧。”老爷子冷着脸对苏文敬道。 “可是现如今你瞧瞧你做了什么？你才当了几天官儿，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就要毁掉你自己落魄时与人定下的婚约了吗，那人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又是什么？” “老太爷可别这么说！”苏太太尖着嗓子替苏文敬辩解起来。 “这回可是那江家自己出了事儿，又为了保全自己才提出要退亲的，这怎么怪得着老爷呢？” 苏老太爷也不搭理苏太太，而是依然面对苏文敬道，他不答应退掉这门亲事。 “我可不能叫世人指着我的后脊梁骂我笑我，说我开了多年私塾、竟连一个儿子都没养好教好。” 苏太太难免又气又悔，只恨自己前些天为什么要主动张罗把老太爷从苏北老家接来。 如今这不是给自家接来个拦路虎，连着长子的婚事都要给搅和了？ “老太爷您仔细瞧瞧您的大孙子，他可是您从小带大的，他这模样儿人品好不好？”苏太太哭啼啼的求道。 “难道您真忍心看着他娶个小商贩的女儿，再彻底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苏老太爷这才转头看向她，冷笑道林氏你莫不是忘了你自己个儿的出身了。 “你们林家的出身还不如江家那丫头呢，文敬的前程可被你耽误了？他如今还不是来了北京，又谋了个官身？” “不过要是退亲这事儿本就是你撺掇的，我看你这身份还真容易耽误丈夫和儿女前程。” “文敬从打被我喊来到现在也有两刻了，他可没跟我这个当爹的狡辩过半句话，怎么就数你话多！ “你这样的媳妇分明就是搅得家宅不宁的祸根！” “要不是看在你替你婆婆守过孝的份儿上，我这就替文敬休了你，也免得你三番两次拖他后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四章 有点儿迂 苏太太没想到老太爷竟然把她的身世也给翻出来了，还顺势将她这么毫不留情的奚落了，甚至还要休了她。 她的脸上顿时挂不住，当时就捂着嘴哭出声来。 江春水听见的就是苏太太这些哭声与辩解，而她虽然离得远、听不清内容，心里也不禁犯起了嘀咕道，难道苏家自家人还没达成一致。 只不过她既不知道苏老太爷还算向着江家，她就以为苏家肯定又生了什么新打算，比如就算她来退了婚，也有人不想叫苏文敬把她爹放出来。 她就难免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对之前见过的那位陈管家冷声道，您还是再去替我催催苏大人和苏太太吧。 “我既是主动来退婚的，我可不管苏家怎么想，这门亲事非退不可。” 江春水自有自己的考量，这才绝口没提这门婚事本是苏家要悔的。 苏家既敢用那种手段逼她来，她就得一口咬定是她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哪里还能实话实说，这不是给苏家抹黑吗？ 再说小崔哥之前也是这么教她的…… 陈管家苦笑——自家老爷太太谋划了这么些天，图的不就是江家主动来退婚、而不是由苏家抢先悔婚吗？ 这位江姑娘来都来了，老爷太太也算如了愿，难道还能说一个不字？ 可是现如今这苏宅不是多了一个老太爷，这位老太爷又不想做那得了势就退亲的小人吗？ 陈管家就连忙央求她道，江姑娘不妨再等一下，毕竟眼下的天色还早呢。 “我这就去内院催催老爷太太，要是他们已经梳洗好了，我立刻回来请您进去说话儿。” 他这言之意下就是怪江春水来的太早了，这才叫内院措手不及、耽误了请她进去谈正事。 江春水也不跟他较这个劲，就笑着点了头：“这事儿的确怪我想得不够周全。” “苏家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用不着大清早就起来土里刨食儿，我来得可不是有些过早了？” “还请陈管家进去后替我道个歉，就说我不该急着替自己悔婚，就打搅了苏大人苏太太休息。” 陈管家一路往里走、一路不由得暗暗叹气道，这位江姑娘若不是出身不够好，哪里配不上自家那位大少爷。 自家太太是已替大少爷相看好了陆家那位大小姐了不假，可陆家那是什么人家儿？ 那可是巡警部右侍郎家！ 就算陆家也能瞧得上苏家，就愿意把那位小姐下嫁给苏家，老爷太太就不怕陆大小姐娇生惯养、蛮横娇纵，根本做不得贤妻良母？ 只是陈管家也明白自己一个下人掺和不了这种事儿，更无法对着老爷太太指手画脚。 那两位连老太爷的话都不愿听，还能听他的？ 要不是老爷太太明知老太爷不会答应悔婚，又哪里用得着陷害江长山、再逼着江家主动来退亲呢？ 等他进了内院也就不急着去回禀什么，而是先去求大少爷苏惜墨，也好请这位大少爷去劝劝老太爷——等着江姑娘这事儿料理完了，自家再掰扯自家的也来得及。 苏惜墨听了陈管家的话就愣了：“陈叔你说我祖父不愿意退亲？这是为什么？” 陈管家叹气：“老太爷做了那么多年的私塾先生，最讲究的就是道义两字，他可不是埋怨老爷太太富贵了，就、就……” 苏惜墨既是老太爷带大的，他又怎会不懂他祖父。 只不过他一直以为祖父更看重他的前程，也许就会破天荒的和父母站在一边，没想到老人家却不是如此。 那他父母岂不是早就知道祖父会不答应，这才叫人把江大叔抓了？ 他就又笑又叹道，祖父这一回还真没站错队：“可是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得退啊，要不然江大叔岂不得在牢里待几年？” 苏惜墨自己也想和江家退亲不假，可他并不是看不上江家的家世，而是不想不明不白的先被定了个娃娃亲、将来还得履行这个婚约。 他和江春水又不熟，听说那丫头又没怎么上过学，他怎么可能甘心？ 要不是他和父母想得不一样，他之前也不会尾随着陈管家去了一江春，只怕陈管家得了父母的命令、再对江家不利——退亲归退亲，害人可不对。 陈管家吓得连忙朝他摆手：“老太爷可不知道这个……我听老人家一直在讲什么苟富贵无相忘，大少爷到了跟前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这要是叫老太爷知道老爷太太为了退亲，就给江长山捏造了那么个罪名，还不得立刻请家法啊！” “就连太太说不准都得被老太爷做主……休回家去了！” 苏惜墨越发惊讶：“原来祖父根本不知道我父母搞的这个鬼？亏我还当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这才跟我父母急了眼！” 那他祖父可真不愧是他祖父，是老家方圆几十里都出了名的好先生。 他祖父并不知道他父母出手害人、恩将仇报了，都不赞成父母和江家悔婚，这样的人品可真令人赞叹…… “陈叔你放心，这事儿我肯定不会跟老人家提一个字。” 苏惜墨虽然暗暗赞了声他祖父，却也替父母捏着把汗，尤其是他母亲。 “我祖父肯定也是被气急了，这才刚一知道这事儿就不同意，可等他老人家仔细思量了，还能看不出苏家和江家如今的差距？” “江家姑娘就算真能嫁进来，日子也不会好过，他老人家肯定也不愿意把人家害了。” ……苏老太爷果然听了苏惜墨的劝，就有些犹豫起来。 那江家姑娘可还没过门儿呢，他的儿子媳妇已经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势了，他这一把年纪还能替江姑娘撑腰撑一辈子？ 恐怕那姑娘就算嫁进来，也得被苏家祸害了性命——他又不是没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有哪个女儿家能全身而退？ 他就无奈摆了摆手道，左右他的话也没人听了：“再说江姑娘不是已经来了？先把人请进来见见再说吧。” 陈管家得令就一路小跑来到江春水面前，笑请她进去说话儿。 只不过往里走的路上他也不忘悄声提醒她，叫她务必一口咬死了是她主动来退亲的。 “我们老太爷有点儿……有点儿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五章 明白人 春水轻笑：“陈管家真是多虑了，这退亲的事儿要不是我主动来的，还能是被谁逼的不成？” “可惜我爹一向嘴严，连我奶奶这些年也没听他提起过这门亲事的半个字，更别提我了，我甚至连苏家都没听说过，要不然我早就追来掰扯清楚了。” “至少昨天陈管家您和苏少爷去了一江春，我当时也能表个态，说这样的娃娃亲不算数儿吧？” “我猜我爹肯定也是从没把这门亲事当回事，或是早就忘了当年这么一桩往事，这才提也没提过？” “这要不是我昨天求了我们家的帮工替我往牢里走一趟，这才问出了我爹把当年的婚约藏在哪儿，我真得发愁要去哪里找这东西呢。” 江春水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给陈管家看。 陈管家昨天从一江春回来，就和苏文敬夫妇回禀过，说江家这丫头仿佛对这门亲事一无所知，甚至连苏家的存在都没听说过。 不过苏文敬夫妇为求稳妥，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得退，当时就叫他不用再多替江家解释。 “这丫头以前再怎么不知道我们苏家和这门亲事的存在，也不代表她知道以后愿意撒手。” 要不苏太太昨日也不会叫陈管家务必叮嘱江春水，叫她去牢里见见她爹。 等那丫头瞧见她爹在牢里受的罪，想必也不会舍不得这门亲事了，而是只能拿来作交换、换江长山出狱了。 如今陈管家再听江春水这么一说，也就更加知道她是个明白人。 这丫头一定看出苏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也听懂了他昨天撂下的那句话，今儿可不是真把婚约带来了。 还有那江长山，他竟然跟他娘都没提过亲事的事儿，这人可真是……管得住嘴啊。 陈管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突然就有心不动声色的帮一帮江家。 他和江家是没什么交情不假，而他又是苏家下人，按说也犯意不上逆着主家的心思管这种闲事。 可这不是给自己积德吗？ 等他带着江春水来到正房门口，就叫她先远远的站着等一会儿：“我进去回禀一声就来带江姑娘进去。” 苏文敬听了陈管家附耳告诉他的话就愣了一会儿神。 那江长山竟是如此嘴严？ 那他是不是有些多虑了，江长山根本就不可能掀出他以前的旧事，甚至他伤重发烧时，根本也没说过什么胡话暴露了身份？ 要不依着江长山那种怕事的升斗小民性子，恐怕打死也不会愿意和他结亲家吧？ 苏文敬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这是错怪了江长山，何况姓江的到底救过他的命。 再说他当年那是个什么身份？ 那会儿的他可是维新派的追随者……他被江长山搭救回江家的时候，维新派刚在菜市口被杀了个鲜血遍地。 江长山就算果真知道这个，这人要敢把这事儿捅出来，再坏了他苏文敬如今的前程，就不怕跟着一起吃挂落儿，被眼下正当权的守旧派给法办了？ 苏文敬就连忙招呼陈管家出去领人：“正好儿老太爷不是也在吗，这就把事儿料理清楚省心了。” 江春水进了屋就上前来给苏老太爷行礼，只因她已从陈管家之前短短的两句话里听了出来，苏老太爷是不赞成退亲的。 那么哪怕这门亲事非退不可，她也得对老人家多些尊重不是？ “我既是从来不知道这门亲事，这份东西还是我昨天下午求了人去帮我问我爹、才从他放这个的地方找出来的。” 江春水把手里的油布包递给苏文敬。 “您快瞧瞧里头的东西缺不缺少不少？要是不少就把它都销毁了，这门亲事从此也甭再提了吧？”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摆出了一副眼巴巴、迫不及待的模样儿，仿佛悔了这门亲她就能摇身变凤凰，又仿佛对方才是要高攀她的那一个。 苏文敬却是打开油布包就忍不住一阵心酸，连着双眼也有些模糊了。 他这份情绪倒不是为别的，更不是对江家心怀愧疚，而是突然因此回想起当年的落魄。 他那会儿可真是被老佛爷那一派的人到处追杀、追得不但身无长物又差点儿没了命啊，要不他也不会连个正经信物都不能给江家留下…… 不过苏文敬既能把身份来个大反转，从被守旧派的人追杀到成为守旧派当权的手下官员，再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又怎么可能是那种心慈手软、毫无心机的人。 他就假作唏嘘道，这可真是…… “你说你爹怎么这么不小心，偏叫人买了酱肉吃坏了肚子，那家人又是有些身份的人家儿，不给个说法儿就不罢休的？” “你爹要没出这个事儿，也不用我利用我这个官职办私事出手救人，我们两家不是还能好好的做亲家吗？” 江春水藏起冷笑连忙摇头，直道苏大人就甭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谁叫我爹倒霉来着。 “其实就算我爹没出事儿，这亲事只要叫我知道了，我也不会答应的。” “您家的身份我们江家哪里高攀得起，再叫两旁世人笑话我们江家不要脸，卖女儿攀高枝？” “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谁家拿着当年的娃娃亲当回事的？” “江、苏两家又不是一向有走动，小儿女也是自幼的青梅竹马……我昨天还不知道苏家的大门朝哪儿开，要非拿着这门亲事当回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爹肯定也早知道这个当不得数儿，更会惹得我上蹿下跳不答应，就提也没跟我提过。” “只不过这回实在劳烦苏大人了，既是我爹已经出了事……还请您看在过去曾经的这么一点情分上，伸手拉我爹一把。” “等我爹出来了，我必会帮他把好关，以后肯定不会再叫一江春的酱肉卤货吃坏了人，更不会再给您添一点点麻烦。” 苏老太爷本来一直没说话，就是对儿子、媳妇生了怀疑，打算多听听、多看看。 那他听到如今可不是心里明镜儿似的——怪不得惜墨刚才偷偷那么劝他，叫他不妨答应退亲。 那江长山做了这么多年的二荤铺生意，却在大正月里的大冷天叫主顾吃坏了肚子，这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他的儿子媳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给江家使了个套儿，也好逼着江家主动来退婚。 苏老太爷就冷哼了一声道，这么点小事还用你这丫头低三下四的求他。 “有你苏爷爷在这儿盯着呢，他想放你爹也得放，不想放也得放。” “再有江家丫头你给我听好了，这门亲事虽是不成了，你爹对你苏伯伯的救命之恩抹杀不了，你苏爷爷也还活得好好儿的。” “要是你们江家再有个为难招展的事儿，可得记着上门来找你苏爷爷给你撑腰，我看谁敢拦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六章 彻底两清 虽说苏老太爷已经当众发了这样的话，苏文敬夫妇根本不敢忤逆着来，江春水之前的态度也叫苏文敬更加放心。 那江长山和他自己的老娘、女儿都不多说半句话，江家这丫头更没听说过苏家一个字，他苏文敬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再说当年他在江家养病那半个月，江长山的为人他也早就清楚得很。 如今他之所以这么设计了江家一回，也是多年未曾谋面的缘故，只怕对方早就变了性子……外加他太太从旁撺掇罢了。 苏文敬索性也不叫江春水回去等，就打发陈管家陪她去趟内城巡警厅下辖的监牢。 “你苏爷爷都发了这样的话，我哪里还能不好好办？我这就给你写份手令，叫陈管家陪你去接人。” 苏太太一样一直没说话，只不过她的缘故还和老太爷不一样，她是怕被苏老太爷埋怨出更加不好听的话来。 如今她也终于着急起来，连忙急匆匆叮嘱江春水，仿佛一个叮嘱不到，就会又被江家找上门来。 “等你把你爹接出来后也不用再来道谢了，毕竟这亲事……悔也悔了，一时半会儿可不好再走动。” “再说你主动来退亲不就是生怕这个娃娃亲耽误各自婚嫁吗？” “我听陈管家说你已经给自己寻下个女婿了？那以后我们苏家岂不是更不好再耽误你了……” 江春水先是懵了懵，随即就索性将错就错的红了脸：“亲事是我主动退的不假，不过我可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呢，哪里有什么女婿？” “陈管家昨天瞧见的那一位……哎呦，您瞧我这嘴，这会儿哪儿是聊他的时候？” “我爹最近本就身体不大好，等我待会儿把我爹接出来，还不知道要给他养多久的身体呢，我想我们家也肯定腾不出闲工夫过来道谢了。” “这要不是苏太太替我们想得周到，就叫我们不用来了，我还得不大好意思呢。” “如今我就索性跟您说定了，大恩不言谢，我和我爹……就真不来了，还请贵府别挑我们的理。” 江春水临走前也不忘又给苏老太爷行了个大礼，令老太爷心底又是一阵叹气。 这丫头明知苏家把她爹设计了，却能从始至终不漏声色，还能顺水推舟编了个小女婿的慌，还真是个能屈能伸又能忍的。 这要不是文敬当年被他丈人连累了，就差点儿被绑到菜市口去，这笔旧账又不能翻出来，这丫头哪里配不上苏家？ 说起来苏文敬本在设计之初还打算得寸进尺，想叫江家不妨彻底离开北京城、如此才更叫他放心，如今也到底没敢出口。 江长山昨天才被抓进牢里，他若今天就提出叫江家迁走，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万一因此惹恼了江长山，或是反而提醒了对方，再叫姓江的回忆起了什么，这样的升斗小民也未必不敢和苏家鱼死网破——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与其惹恼了江长山拉苏家垫背，不如还叫江家留在北京城，好歹也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比放到外地后，抓不住、摸不着更省心？ ……既是警保司卫生科根本就没接到报案，江长山的出狱也分外顺利。 说白了就是巡警部下辖的看守所和监牢也不过是个工具，为了方便给有钱有势的人服务，随便捏造个罪名就能关人，随便发个话也能放人。 陈管家拿着苏文敬的条子递进去、等着把人接出来的工夫，就从兜里掏出一卷上海信诚银行的通用银元券、悄悄塞给了江春水。 “你临离开苏家不是说了，你爹的身体一向不大好，这一回又受了这样的罪，恐怕又得养一阵子？” “这笔钱的大半是我们老太爷偷偷给我、叫我交给你的，还有一百块是我们大少爷给的，你可别推脱，省得我回去没法儿和老人家还有大少爷交待。” “这个银元券江姑娘也尽管放心用，若是一时花用不上，存进哪个钱庄子去他们也都认。” 江春水知道陈管家这是怕她不识货，只怕她不认识这种纸币，这才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殊不知江家买卖虽小，她什么样的钱币没见过？ 她就轻笑着把钱接了，又连声叫对方放心：“我拿了这笔钱，当年的救命之恩更算彻底两清了。” “陈管家回去后替我告诉老太爷和苏大少吧，江家有手有脚、能自食其力谋生，还请他们别总觉得过意不去，动不动就叫您来给江家贴补了。” “再说苏家这一回帮了我家这么大一个忙，我们江家无以回报，能做的就是不再给苏家找任何麻烦，更不能再伸手要什么了。” “还请老太爷和苏大少成全我们家这一点仅剩的、不值一提的骨气。” 她如今已经知道昨天的陈管家之所以那么一副嘴脸，也是被蒙在鼓里，就把她、把江家当成了攀住高枝不放手的浅薄之人。 换成她是苏家这种身份，遇上有人攀上来不松手，满肚子的不怀好意，她也得想辙剁了对方的手不是？ 她爷就不但不埋怨对方，又把话跟陈管家说得更明白些，再次表明了从此两不相干的态度。 这会儿江长山也出来了，脚步既有些虚浮、又有些踉跄，江春水连忙收住话音、迎上去扶住她爹。 陈管家也分外有眼色，虽不敢上前说话或是搭把手，也不忘小跑出去几步招手喊来个黄包车，又给拉车的递上一块钱。 “江姑娘这就带着令尊回去吧……” 陈管家把黄包车带到江家父女跟前，艰难的吞下“有事尽管说话”的叮嘱，摆了摆手一路目送着这父女俩往远去了。 “爹在里头没挨打吧？” 江春水小心翼翼的坐在江长山身边，腾出很大一块座位给他坐，也不忘心疼的摸了摸她爹的胳膊。 江长山虚弱的笑：“不过是个吃坏了人的小罪名，哪里值得挨顿打。” “再说你爹这不才刚进去一天一夜多一点儿？要受罪也没有这么早。” “怪只怪你爹的身子骨儿不争气，之前的气喘一直都没好利落，抓人的又不叫我带着药进来，这一天多就更难熬些。” 江春水本也是最怕这一点，这才一大早儿就仗着胆子去了苏家，也不管会不会耽误人家睡懒觉。 这也好在一江春不远处就有家药铺，药铺里还有个坐堂的老郎中，她爹的气喘一向都是这位老先生给瞧的。 等到黄包车停到了土坯胡同跟前，她就央求那车夫再多跑两步，也好把她爹一直拉到药铺门口儿。 “姑娘不用给车钱，刚才那位管家打扮的人已经给过了。” 那车夫应着声把车一路拉到了药铺门前，一边极好心的提醒，一边又帮她把她爹扶了下来。 江春水笑着谢他，他轻轻摆手：“我在那看守所门口接过不少人，哪有几个真是有罪名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都不容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七章 心病 虽是江春水还没等进家、就先带着她爹去看病了，江长山回了家中还是又病倒了，这病还多半是心病。 好在江春水也明白她爹的心病打哪儿来，就打算先叫他慢慢养着，时不常再劝解几句，想必早晚也会好的，她也没太着急。 第二天一早儿她就先跟她爹又商量了商量，想要把崔衍彻底留下来。 “小崔哥这几天可帮了咱们家大忙，如今您既然出来了，咱们家可没有卸磨杀驴的道理。” 她倒不想这么比喻崔衍，可要不这么说，她爹哪里能答应？ “小崔哥又是个大学生，家里再不富裕也没有偷学我们家煮肉秘方的道理。” “难道他家里勒紧肚皮供他上了这么多年学、就是为了学会怎么煮肉，将来再开个二荤铺的？” 江长山叹气：“论说小崔这年纪的壮劳力，哪怕就是一礼拜来个两三回，一个月给他五块钱也不多，这个钱我们家也出得起。” “可他既是个大学生，春水你也不想想，他是我们家用得起的人吗？这不是平白耽误了人家？” 江春水忙给她爹讲了讲什么叫商科：“他说他今年年底就要毕业了，那个叫什么毕业选题的、就和前门内外的小买卖有关。” “要不然哪怕他再缺钱，也不会来我们家帮工呀，人家难道不能找个洋行或是大买卖打工去？我看依着他的本事连商会都能进……” 江长山这才点了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就叫他留下吧，我们家又不苛待人，平日里伙食也不错，留在我们家不比再出去找别的活计强？” 原来江长山也不止一次见过崔衍，不但知道对方受过什么样的累，更知道这小子去年在自家门口中了暑。 如今他可不是生怕撵走了崔衍，再叫这小子去别家遭罪，那可就成了造孽了。 可等他再想起自己在狱中曾和崔衍说过的话，等到江春水和他聊完了，就去铺子里支应去了，他就扬声把崔衍喊了进来。 “春水已经和我说过了，说是想把你留下来，等你开学了也不怕，哪天方便就哪天来，工钱也不会少你的，一个月就给你五块钱，你自己个儿也同意。” “可你真的不怕……万一苏郎中还不死心，还想要对付我，再把你牵累了？” “要是你还有比我们家更好的去处，要不你就走吧？” 崔衍笑着摇头：“我知道江大叔心里一直不安，因此上昨儿才一回来就躺倒了，如今又为我着想起来。” “不过您想想，要是您真把姓苏的过去那些脏底细抖搂了，难道不会牵连您自己？” “江家又不比如今的苏家，连姓苏的都怕这个底细漏了没好下场，您这样毫无背景的小买卖人岂不是更得管紧了嘴以求自保？” “春水昨天去苏家时已经点过他们了，说您这些年从没提过苏家一个字。” “那姓苏的要是个够聪明的，就应该想得到您什么也不会说，之后多少也会对您放了心。” 其实崔衍哪里知道苏文敬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不过再想到十几年前正是新旧两派政权角力的时候，维新派又在那场较量中败得一塌糊涂，连他父亲也……他也不需要如何追究，心里已是一清二楚。 再说苏家要是没有这么个把柄，单只为了退个亲也太大张旗鼓了吧。 江长山虽知崔衍说的有道理，也难免叹气摇头：“姓苏的确实够聪明，最少懂得有奶就是娘，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翻了身。” “我听说那时很多被牵累的……一二品大员，直到现在也还赋闲在家呢。” “可这姓苏的也是个极其多疑的性子，我怕就怕他今儿想明白了，明儿又后悔了，这么一来二去的左右猜疑摇摆。” “这种事要叫他在心里含糊久了，他不再对我们家下手才怪。” 崔衍本也不是觉得江家父女有多好，好得非叫他留下来不可了。 他前两天之所以顺水推舟留下来，说他愿意在一江春做帮工，一来是他有他的需求，二来也是因为这对父女够善良——对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善良已经是一种顶好的美德了。 不过现如今他已对这对父女改了观，原来这对父女不止善良，还都够聪明。 尤其是江春水这小姑娘，她既够胆大、够勤快，还很稳得住阵脚，优点不一而足。 他就笑着安抚江长山道，江大叔越是这么说，我就越不能走了。 “我虽是个家世不起眼的穷学生，看似帮不上您什么，好歹也有一群家世够好的同学好友，单个儿拎出来哪一个也够苏家喝一壶。” “您就叫我留在一江春吧，只要有我在一天，我绝不叫姓苏的那些害人法子轻易得逞。” 江长山本也是不想利用崔衍，又更怕牵累他，这才出言撵人了，眼下再听崔衍这么说了，脸色难免更难看，直道那他成了什么人了。 “你和你那些同学们有缘成为好朋友，你得好好珍惜着啊，哪儿还有总求着人家帮忙的道理，帮的还是我这个两不相干的外人儿？” “我哪里总求他们帮过忙？”崔衍不承认。 “他们这些年总求我帮忙还差不多，要不然谁也交不上作业，甚至连个干净床单都铺不上呢！” “江大叔就别劝我了，我肯定是不会走的。”崔衍笑着站起身来：“外头靠墙那一溜大灶还都烧着火呢，我得去看火了。” 今天既是二月二的正日子，江春水和江春华都没闲着，连着老太太也来了铺子里帮着切肉、切肠。 等春水到了前头铺子里瞧了瞧，一边笑着告诉她奶奶小心手，这刀可是崔衍新磨的，一边就叫她弟弟只管守着铺面，后头的灶火有小崔哥看着呢。 “那几口大灶什么时间停火我都告诉他了，奶奶和你不用再分心回去照看。” “火停了或卤或酱也不用你们管，到时候我也该送货回来了，抽空儿就能干。” 她说完这话就摘下墙上挂着的小本子，打算照着上头记的预定主顾、挨家挨户送货去。 只不过这些盒子菜都得先按着定好的搭配好，再贴好小纸条以免弄混了。 她就照着本子上记的，先取了十个干净盒子，等她先把这十个盒子配出来贴上条子，就先出去送一趟，这样十个、十个的送起来也方便，想必跑个三四趟也就差不多了。 “这次二月二来定盒子菜的可没有去年多啊。”她拿着本子轻叹自语。 “这是都听说我爹不在家，就怕家里没备太多货，还是怎么回事儿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八章 大红告示 江春水不可能不含糊——只因为这本子上记的、来预定过盒子菜的一共才有三十多家。 而去年的二月二可有五十多家提前来订过盒子菜，这还不论当天再来现买的；这再和今天这份冷清比起来，岂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可不是一瞧这本子就不大好受起来，心里难免又急又恨。 难道是她爹被巡警部抓走的事儿到底漏了大风声，就叫许多老主顾望而却步了？ 只不过她既不敢大声说起这个怀疑，唠叨过后也就罢了——她可不想叫她奶奶听见这个，再管不住嘴把苏家大骂一顿，那对一江春可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更容易坏事。 可也就在她拿着盒子往里配菜时，铺子门就被推开了，瞬间就挤进来十来个人，又七嘴八舌的招呼起来，这个要买酱肉配肘子，那个要买猪耳朵和猪舌头，还要全切好带走。 还有个和江老太太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落在后头，进门就笑眯眯的喊起来道，原来今儿不止是二月二，还是江掌柜家大喜啊，那她可得要个九格盒子菜尝尝。 “就是不知道你们家门外贴的大红告示算不算数，三块钱的九格盒子当真只用花两块七吗？” 江春水顿时咦了一声：“徐奶奶说的是什么告示？” 被叫做徐奶奶的老太太哎呦一拍大腿：“原来那告示不是春水姑娘贴的？” “亏我瞧着那一笔好字还在琢磨，春水姑娘的大字有长进了！” 原来这位徐奶奶也是一江春隔着一条胡同的邻居，家里又出过一位小学校的先生，说起话来就带了点儿书香味儿。 江春水先是一愣，又连忙摇头笑起来道，徐奶奶您管它是不是我写的，只要它贴在一江春门口就算数儿。 怪不得小崔哥一早儿起来就问她要笔墨，又问她家里备没备着写广告的大红纸——原来他早早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招儿？ 她随后就一边招呼春华给刚来的主顾们配货，一边快步出了门，出门就瞧见门边墙上果然贴着一张硕大的红纸。 那红纸上抬头就写着八个大字：掌柜大喜，回馈主顾；下面又写着几行小字，大概其的意思就是买一块免一毛，买两块免两毛，以此类推。 这字里行间写得这么清楚，那可怪不得徐奶奶会算账，张嘴就问三块钱的九格盒子是不是只用给两块七。 这告示还真救了一江春的急了！这不是眨眼间就替一江春多招揽了这么多的主顾？ 要不然她昨晚连夜煮了那么多的肉和肠哪里卖得掉？ 小崔哥还真成！竟然不和她商量就出了这么一个大招儿，差点儿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他就不怕她不认这个优惠，再把主顾们得罪走？ 等到江春水带着笑意重回了铺子里，就连忙告诉刚来的主顾们道，今儿的熟食多着呢。大家都不用急，都是一早儿刚出锅的，顶不济还有锅里正在煮着的。 “外头贴的也都算数儿，要什么就排好队慢慢给春华说。” “要是今儿晌午还不急着吃，叫春华记好了，晚上再来拿也使得。” 再瞧见她奶奶仿佛有点儿摸不着北，又有些不大情愿的样子，好像不想认什么一块免一毛的账，连着手下的刀也磨蹭起来，她就快步走过去、小声劝起来。 “我爹犯的可是心病，他就怕被那么个由头抓进去一回，再叫一江春的生意一落千丈呢。” “可您再瞧瞧眼下这个架势，有谁信了我们家的酱货真能吃坏人，这不是全都抢着来买了？” 江老太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最好再多来些人才好呢，你爹听说后也能好的快些，便宜的这些钱就当给你爹治病了。” 江春水笑眯眯的：“我就说我奶奶最聪明了，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通？” “那您就陪着春华支应着铺子吧，我得赶紧出去送货了！” 她转头就又继续忙起了自己的活儿，继续装起了早先预定的盒子。 可也就在她装到第六个盒子的时候，抬眼就瞧见昨天送过她和她爹的黄包车也在这附近打转儿，刚拉着空车从自家门口跑过去。 她就连忙冲到门口招呼那人：“大哥今儿要是没什么活儿，不如我包了你的车吧？” 江春水平日里往主顾家里送盒子菜，是绝对舍不得雇一辆黄包车的，她一般都用自家的排子车拉着盒子挨家挨户上门去。 可是眼瞧着崔衍贴出了那个大红告示后，主顾们蜂拥上了门，不但有那当场买走的，还有订好了叫送到家里去的，她哪里还能慢吞吞的送货啊，这恐怕送到傍晚也送不完。 那黄包车本也是个跑着揽活儿的，哪里会嫌弃有人包车。 他闻声就拉着车一路小跑回来，笑着大声应了，又朝着江春水伸出了三个手指：“包车三块。” 江春水乍一听见这价码儿还有点舍不得——她要是自己拉着车上门，可一文钱不用花。 不过再想到有人拉着跑得快，一上午就能多送很多盒子，新来的预定再多也不怕送不到了，她就笑着讨价还价：“两块五。” 昨天她去接她爹回来，苏老太爷和苏惜墨是在暗中补了她钱，这还是一笔大钱，一江春恐怕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按说她也不用跟五毛钱较劲。 可她也得学会精打细算不是？ “大哥别嫌我和你还价，我说是包车，可能也就包到下午三四点钟，再晚就不用了。” “要是我实在忙的太晚，抹掉的这五毛钱我再给你补上还不成？” 那拉车的也爽快，想都不想就笑着答应了：“傍晚的散活儿也多着呢，你要不用我跑到晚上，也不耽误我接散活儿，少五毛就少五毛。” 江春水笑着谢过他，不一会儿就把十个盒子分成几次拎出来，全都放到了黄包车上，又用绳子捆好、绑在黄包车的座位两边。 “大哥你甭怕这盒子染了你的座子，这些盒子里里外外全都干净着呢，都是我一早儿刷了几遍，又用热水烫过晾干的。” “这些酱肉卤货又不带汤水，你跑的再快也洒不出来。” “这些个我倒不担心，可你把这盒子全都放车上了，你自己坐哪儿？”拉车的分外疑惑。 “我跟着大哥一起跑呀。”江春水笑道：“大哥可别小瞧我，我自己也经常拉着排子车出去送货呢。” “只不过我拉着车肯定没有大哥拉车跑得快，要不我也不雇大哥来，可我这不是空着手儿呢？” 那拉车的连声赞叹姑娘可真能干，心底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声道，这姑娘就算再能干，长得再俊俏，出身也摆在这儿呢，自家少爷怎么偏就看上了她呢。 少爷还想不承认，可是不承认有用吗？少爷怎么不去别人家帮工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京华一江春》正文 第十九章 卖关子 可也别看江春水打算的再好，又踏踏实实出了门，等她送了两趟货回来，她弟弟春华就一脸苦相的从柜台里迎了出来。 这模样儿难免把她吓了一跳，她也来不及擦一擦额头上跑出来的汗，就慌忙迎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崔大哥贴的这个大红告示也太、太厉害了吧？家里的酱肉卤货可不够卖了！”春华憋不住笑起来。 “你小子这是跟谁学的，竟敢跟我卖关子吓唬我？”江春水又气又笑，伸手轻轻拧了下他的耳朵。 亏她还以为有人根本不买那个打九折的账，又戳破了她爹之前被抓的事儿，就给一江春的生意捣了乱呢！ 原来竟是生意太好了，这才叫春华愁眉苦脸起来？这小子可真坏…… 不过再想到她还有十多个盒子没送出去，她就哎呦一声道，你和奶奶不会把货全卖没了吧。 “那么多提前定好的盒子可都还没装呢，我们又是提前收过定钱的，没有谁的也得有他们的啊！” 春华忙叫她不用着急：“要不是崔大哥特地跑过来提醒过，我和奶奶恐怕都忘了这事儿，差点儿就真把存货卖光了。” “崔大哥刚才停了火，就从后院来了铺子帮忙切肉装盒子，装完盒子剩下的酱肉、肘子都卖没了，蒜肠小肚也没了，这会儿就剩下十来块猪头肉和六个猪舌头了。” “爹听说了这事儿就挣扎着下了炕，把崔大哥之前才煮好的肉和肘子都分头酱上卤上了，蒜肠也都灌得了，再过一个多钟头就能接着卖。” “那崔大哥也还是害怕今儿不够卖的，已经拿了红纸重新写告示去了，还说新告示会改一改，买盒子菜送三两猪头肉或者二两猪舌头。” 江春水啧啧称叹：“小崔哥真不愧是学商科的大学生，脑袋瓜儿可真灵光。” “连我们这么一个小小二荤铺都被他鼓捣活了，他要是做起大买卖来还了得？” 既是崔衍已经替她装好了剩下的盒子，她爹也帮忙卤上了肉、灌好了肠儿，她也不多停留，就又重新出去送货了，临走前也不忘告诉春华，她已经跟前边胡同的小饭馆儿说好了，中午有伙计来给送菜。 “我怕我们谁都忙不过来，中午饭就没了着落，等到馆子把炒菜都送来了，你就跑几步去东口儿外买些大饼回来，午饭也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她说完这话又想起黄包车还跟着她，她自己可以晚些再吃饭，总不能叫人家饿着肚子、陪她拉着货满大街跑，她就又招呼春华给她包些切好的猪头肉出来。 “可惜铺子里没有别的了，酱牛肉酱肘子全都卖光了。”她把猪头肉的油纸包递给拉车的。 “等到待会儿路过大饼摊或是馒头摊儿，我再给黄大哥买点大饼馒头，勉强先凑合一顿吧。” “要是晚上黄大哥不嫌弃，我再请你来一江春吃新出锅的酱肘子卷春饼。” 拉车的小黄忙谢她：“姑娘可真客气，又顶会替人着想。” 其实小黄昨天还有点儿不甘愿，不甘愿于少爷竟叫他冒充拉车的去看守所帮着接人，今儿又叫他起了大早跑来帮着送货。 少爷这是把自己贱卖给一江春还不够，还要把他黄四平也搭上？ 这一江春何德何能，值得自家少爷这么用心？ 可是如今再瞧江春水还真是能干，足足跑了一上午也没喊一声累，再想起自家那个妹妹也和她似的，他突然就没了埋怨。 少爷这也是知道普通百姓土里刨食儿艰难，这才把他也喊来搭把手吧？ 再说他自幼就是少爷的跟班儿，谁知少爷这几年只管装穷、根本就用不上他，这会儿好歹想到他了，这不是好事儿吗，换成别人哪有这个机会？ 老爷给少爷在北京买的那处宅子里可还闲着一大群呢，那些人可连去趟学校给少爷洗洗衣服都不敢，谁有他黄四平的运气好！ 小黄就一边接过那个油纸包，一边笑着给江春水出起了主意，说是等她去送这十来个盒子的工夫，他就帮她买碗面。 “这十个盒子既然送完了，车也空了，我就只管把你一路再拉回来，你正好儿坐在车上吃面。” 江春水直道黄大哥这个主意可真好：“要不是你教我我都想不起来，还想等我把盒子都送完，再回家吃饭去呢。” 小黄厚道的笑：“这算什么好主意，我们这号儿人常在外头跑，别的见识没有，还学不会抽空儿填饱五脏庙吗？” 可也就在两人送到第五个盒子时，那家看门的才一听说是一江春来送盒子菜，就有些嫌弃的摆起手来。 “我们太太可说了，一江春的盒子菜吃不得了，还请江姑娘拿着这盒子走人吧。” “我们太太还说了，之前交的定钱也不用江姑娘退了，算我们倒霉。” 江春水这大半天还没遇上过相似的人家儿、又忍不住有些庆幸呢，庆幸于多亏她爹只进去了一整天，这消息也就没传开。 如今再听这家人竟然好像知道这事儿，她不禁就是一愣：“贵府这是听说什么了？我爹可早就被放出来了，那事儿只是个误会……” 其实这家她也常来，当家老爷是做什么的她也知道——这家无官无职，名下倒是有两个祖传下来的作坊产业，专事木器加工，在北京城也有些名气。 就连她家如今常用的攒盒，也是在这家定做的呢。 她可不是想不到这位和巡警部根本挨不上边儿的人家竟然听说了这事儿？ 好在那门房既也见过江春水几回，还得过她隔三差五塞来的小好处，譬如一小包酱牛肉，再譬如两个酱猪蹄，见状就悄声指点起她来。 “这可不是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江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大少奶奶和苏太太是俩姨表姐妹。” “因此上江姑娘也不用急，这事儿哪儿说哪儿了，单是为了苏家少爷的名声也绝不会外传一星半点。” “只不过我们家以后也不会再光顾一江春罢了，还请姑娘别太往心里去。” 江春水这才放了心，索性就笑着把那盒子递给门房道，那这盒子菜就送给大叔吃吧：“左右我拎也拎来了，正好儿谢您指点我一回。” “这盒子用完了您也不用管，我明儿就来取回去刷。” 那门房顿时哎呦一声道，这哪里敢当：“这么个盒子可不便宜呢，我哪里好意思偏了姑娘的？” “大叔就别客气了，我也是不想拎着个没送出去的盒子回去，再叫家里人多想，您留下它也算帮我一回。”江春水笑道。 “本来我爹就胆子小得很，才被抓时就病倒了，接回家后更是直接趴了炕，我哪里还敢拿着没送出去的盒子给他瞧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