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行歌》 作品相关 通知通知~ 我开新书了! 我开新书了! 我开新书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个故事是我某一天走着走着突然想到的,所以出其不意地就写了下来,整个风格比较偏轻松一些,希望大家会喜欢。 除了求各种支持之外,我还要弱弱地补充一句:每天晚上七点更新!记得要来看哦! ——————最近脑子有点不太好使的洛梨白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新近通知~ 嗯,没错,对的,就是我! 我又来发通知了! 嗯,今天说什么呢?哦,由于人家最近进入超级无敌考试周的摧残,接下去的两周将面临五次大考试两次英语口语考试,因此大家伙就不要埋怨我为什么突然改了更新时间了,我知道你们一定还是爱我的!么么么! 关于改更新时间的事情,是我自己一个不小心点成17点了,所以之后大概都是在五点左右更新了,最迟不会超过七点的,大家放心。 还有一件大事要跟亲爱的们分享的是,《云畔行歌》申请签约已经通过了,再过两天就可以正式签约成功啦。好啦,是不是跟我一样感动嘞~ 嗯,还有就是大家如果对故事情节啊发展啊有什么意见一定!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长评什么的最喜欢啦!答应我好吗? ——继续滚去当工科狗的洛梨白,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有山曰青丘,有狐叫老九(1) 狐九和夜泽又吵架了。 我偷偷地掏出一本一人高的行事记录,郑重地记上了一笔。这是五万年来,他们第一万零一百二十三次争吵,平均四天多吵一次,频率不算太高,当然了这是跟他们自己的记录比,毕竟那些普通人连这么些吵架理由都寻不出来。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一个住在青丘,一个住在黄泉碧落,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隔三差五就见面吵一架的呢? 纵然我的榆木脑袋想不通他们这些性情中人的行事风格,但作为狐九的史官,我还是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一次激烈争吵的经过缘由:青丘风历甲亥年六月初三,狐九下凡逛青楼未归,夜泽彻夜等候未果,遂两人发生口角,致九灵洞中十余株玉竹被毁,完。 然后,我就被狐九骂了。 我承认,因为逛青楼被抓包这种事而被写进史册里很丢脸,但我好歹是个史官,总归要有一点职业素养吧。所以就算狐九是我的救命恩人,故事也还得照实写! “白行歌,你给我醒醒吧!在我这里躲了五万多年,你还真把自己当史官了?”狐九明显还在气头上,顺便把夜泽给他受的气一股脑儿地全撒我身上了。 我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狐九,你现在还在生夜泽的气,先自己冷静冷静再跟我说话。” “我很冷静!”狐九板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在了我刚刚抄写完成的《般若密心经》上,我很想好心提醒他一下墨迹还没干,但看这架势狐九似乎没有让我插嘴的意思。 “你别忘了,你可是天地之间第一只飞升成仙的凤凰,怎么会甘心沦落到整天窝在洞里写史编书的地步呢?”从我住进九灵洞开始到现在,狐九这话已经不知道说过几遍了,起初我也觉得愤愤不平甚至想上天讨个说法,但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上天的安排是因了每个人的善果因缘,我没种下那个因,便没法结这个果,只能自认倒霉。 狐九说的没错,我曾是天地之间第一只飞升成仙的凤凰,即便是我的胞姐,如今名扬三界的灵凰上神也比我晚了四百多年,我曾经也驰骋过三界,也是妖族之中的一个传说,但那些也不过是曾经而已。 五万多年前,我同胞姐白尽雪因跟着东极青华大帝除魔有功,天君特地恩赏了我们一次逆转天道的机会,便是凤凰涅槃、飞升为神。神命天授,凡大千世界中的妖物皆可潜心修道,渡化为仙,却永不可飞升成神,那是我这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成为上神、位列九霄的机会,只可惜,我没有抓住。 我没有抓住成神的机会,也没有抓住白尽雪的手。后来,我听说真正的凤凰涅槃重生是自九重天上莲花妙境的红莲业火中浴火而生,这话是从狐九那里听来的,说的就是我胞姐白尽雪。她涅槃重生之后,成了三界之中唯一一只金身凤凰,位列上神,封号灵凰。 而我,非常不幸地落入了紫冥炼狱,在冥焰离火里差点烧成了灰。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在那一道火光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和白尽雪的人生发生了不可颠覆的变化和无法消除的隔阂。 我在冥焰离火中被烧了七天七夜,好在身为冥神的夜泽手下留情,才没把我烧得连粉末都不留。只可惜自那之后,我失去了象征凤凰一族的九尾彩翼,连着一身金光闪闪的鳞片羽毛都烧成了灰扑扑的一片。我记得那时候狐九说,小命都快没了,还在意好不好看做什么? 在以后的千万年时光里,我发现狐九说的这句话绝对是口是心非。 狐九之所以叫狐九,是因为他是一只狐,一只九尾狐,还是一只在家排行第九的九尾狐,嗯,于是他爹娘十分省事儿地给他取了这么个好养活的名。据狐九自己说,这是他完美的一生中唯一一点子错漏,他认为狐九这个名字实在不符合他玉树临风、风华绝代的形象,奈何他爹娘谨遵“贱名好养活”的信条,说什么都不让他改名,最后也就这么沿用了下来。 九尾狐是妖族之中最讨巧的一个种族,他们天生一副好皮囊更兼了聪明灵慧的心性,跟我们这些老实巴交又不占长相优势的种族相比,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总之,在我看来,九尾狐就是老天赏饭吃,一家子出来个顶个的大美人,即便是狐九这种品貌的摆在他家那几个哥哥姐姐堆里也只能算一般。 我第一次见狐九是在夜泽的紫冥炼狱之中,那时候我被冥焰离火烧得奄奄一息,就差把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咽下去了。在隐隐火光中,我看见了一个一身白衣,摇着一把小折扇款款走来的男人,我没看清他的脸,却听到他惊呼了一句:“夜泽什么时候喜欢吃烤鸡了?” 如果不是看在他救了我的份儿上,以我那时候的暴脾气一定会将他就地正法。托夜泽的福,我的修为被他的冥焰离火烧得所剩无几,并且我一向不大舍得打美人,所以狐九侥幸逃过一劫。 因为在紫冥炼狱里受了重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能恢复成凤凰真身,可怜的是我的七彩羽毛被烧得七零八落,身上一片光秃秃的,没少被狐九和夜泽笑话。 我隐约记得,那时候甚是感叹的我还写过好几首酸诗,大约都是用来祭奠我逝去的美丽羽毛的。只可惜,没过多久狐九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我那些酸诗全数拿去烧火做饭以绝后患,这才断了我继续创作的念想。他同我说:“小命都快没了,还在意好不好看做什么?” 当年我倒是信了,觉得他说得对,最重要的是命还在。可是,当狐九这厮时不时地亮出他油光水滑的九尾狐真身,十分招摇地掂着小碎步在我面前走过来走过去的时候,呵,要说我没有打人的心那是不可能的。自然,在我恢复了法力之后,狐九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回过原身,由此看来我的威慑力还是有一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有山曰青丘,有狐叫老九(2) 狐九这人虽然总劝我不要在意外在,可他本人可是比谁都在意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狐九生得好看,这种过人天赋的自带技能便是——自恋。你能看到他一天之内换三十套衣服只为了迎合阳光投射在九灵洞里的阴影错落的变化;你能看到他一天照三千回镜子,临水照花般地自言自语“我怎么这么美呢?”;或许你还能看到他跟夜泽大打出手,只因为夜泽的一句“阿九,你最近好像憔悴了许多”。 其实除开这些不说,作为朋友狐九是很仗义的,至少在当年收留我的这件事情上,我很佩服他也很感激他。 因我飞升失败,自然是无法成神了;然,在涅槃之前我的仙灵印记业已被毁尽,自然也不属于仙族;我虽自冥焰离火中重生,但未入他冥界的名册,也不算冥界中人;至于妖族,生而为妖是不假,自我飞升成仙起,妖族之中便已将我除名。这么一来,我在三界之中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而微妙。 狐九救了我之后,同我说过若是没地方去不妨在青丘住下,作为妖皇,他虽然没有主宰天下的权力,但是给我一块小地方住住的权力还是有的。我倒不是怀疑狐九的话,而是心里不大过意的去,毕竟小住几个月是朋友交情,若要住一辈子那以我的脸皮还是挂不住的。 可惜,事与愿违,我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在狐九的屋檐下蹭住了五万多年。 昔年,我与白尽雪还未飞升为仙时,居的是一座仙山名招摇。我们在招摇山上吸取天地间的灵气,受日月光华的浸泽,自金蛋中孵化而出,在遇见我师父之前,我同她两个一直在招摇山上相依为命,因而这座山也成了我的故乡和我当时觉得唯一可以去的地方。白尽雪飞升之后,天君授她灵凰上神的尊号,又赐了她一处仙府,然而,我没想到她竟然执意要将招摇山作为她修行演道的仙府。天君自然没什么异议,开口便将招摇山以及周边十数座山峰都赐了她,所以,我连招摇山都回不去了。 师父是她的,上神尊位是她的,到了最后,连我唯一拥有的招摇山也成了她的。 狐九说,白尽雪成神之后不许别人叫她的名字,一律都只能尊称她为灵凰上神。 我想大约她是不想再同我扯上半点关系,所以连师父起得名字也要一并抹去。 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享受着他留给我们的唯一一件东西了,昔年的“皑皑尽雪,踏醉行歌”只留下了白行歌一个人。 我留在九灵洞也算是无奈之举,我私心里想自己吃着狐九的口粮,总该为他做点什么事吧,于是我老实巴交地问他:“你这里还缺不缺洒扫侍女什么的?” 狐九愣了一愣,睁着一双狐媚的桃花眼仔细瞧了瞧我,道:“你的特长是浇花扫地?” “说实话,我不擅长。我还是比较擅长写诗。” 大概是想起了我在病中写的那些悼念羽毛的酸诗,狐九咽了咽口水,真切道:“前两天有个史官告老还乡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道:“只不过凡间那些青楼里都不过是庸脂俗粉,长得还没你好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下的去手的?啧啧啧……” 我晓得狐九这厮有个毛病,那就是极度的洁癖。不管是对人、对事、对感情,他都很挑剔,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活了十几万岁的年纪还是光棍一条了。妖族之中的女子多艳丽妩媚,同时也以勾引男人而臭名昭著,狐九不大喜欢这样的女人,所以即便时常有自己送上门来的美人儿,他也一概不理。至于他这一次怎么就饥渴到要去逛青楼,我也很不理解。 “是啊,我也觉着长得还没我好看,怎么就能把夜泽天天绊在那儿醉生梦死呢?”狐九红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看得我甚是心疼。原来还是因为夜泽啊,真是难为他去红尘浊气那么重的地方了。 “狐九,我说你什么时候把夜泽娶过来当妖后算了。”我发誓,我真的就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只是没想到戳到了狐九的伤心处。 他幽怨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我,“你什么时候能忘了顾归尘,我就什么时候娶夜泽。” 嗯,他晓得我的软肋是什么,所以我说,我真是不该招惹狐九这个麻烦。 “你骂也骂够了,我劝也劝过了,狐九大人可以回去了吧。” 狐九皱了皱他小巧玲珑的鼻子,又揪着我的衣袖擦了擦眼泪鼻涕。我秉持着不同他一般见识的理念,始终恭恭敬敬地忍着怒火,做了个逐客的手势,“狐九大人,请吧。” “这是我家,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啊。”狐九平生两大爱好——拌嘴和撒泼,今日我有幸全都见识了一遍。 “好好好,你不走,我走。”我这诚然不是威胁他,因为狐九一和夜泽吵架就少不得耍耍小性子,我拿他没辙只能出去避避风头,这一回不过是从前几千上万回的一个缩影,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套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有山曰青丘,有狐叫老九(3) 自然了,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彰显我白行歌虽然如今在三界的地位大不如前,但也好歹混迹过那么十几万年,真不见得没几个朋友,即便在狐九这儿待不下去了,我也还是有几个地方可去小住些日子的。 这第一处自然是狐九的老相好——冥神夜泽的黄泉碧落了。夜泽在这世上活了几十万年,自盘古大帝时期便执掌冥界大权,很是个人物。只不过近十几万年,冥界没出过什么大事,夜泽的生活也过得安逸,每天除了和狐九斗斗嘴也就只剩下喝喝酒聊聊天,要还是无聊就下界转一圈体察体察民情。我知道夜泽这些年过得无趣且平静,连着他冥界的那些小仙小怪都闲得很,就连我当年灰溜溜地从紫冥炼狱里爬出来的事都足够他们说道一万来年的。 古话有云:两兵交战,不斩来使。 但是夜泽可不比狐九心思纯良,好歹是一代冥神又比狐九那个缺心眼儿的多活了十几万载,天知道会不会正在气头上就把我给吃了。嗯,但凡我还有点脑子,这时候就不会往枪口上撞了。 既然夜泽那里去不成了,去瑶琴躲几天大概还是不成问题的。瑶琴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在我还是行歌上仙的时候就幻想过将来成神之后一定要找一处和瑶琴那般的仙乡福祉,可惜的是,神没当成,连自己家都丢了。 瑶琴是我的旧相识觅音上神的仙府所在。说起觅音,我同她早在招摇山上就相识,算是老交情了。她是三界之中司掌乐声音律的女上神,一听这名字就觉得是个文雅、庄重、娴静并且有品位的一位神女。 我敢保证,你初见她时大约就是这个印象,但是一旦熟了,你就会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前面这三个形容词跟她完全不搭边!至于最后这一个嘛,觅音上神选男人的品位的确是不错的,她的历任都是三界五族之中少见的美男子。觅音的魅力的确很大,若不是狐九只对夜泽有兴趣,夜泽又是个眼高于,这件事对于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损伤,没过几日我就以狐九一个人在家不放心的名义从瑶琴脱了身,大约觅音沉迷于同丰阑的甜蜜爱情里无暇顾及我,也没挽留几句由着我吭哧吭哧地回青丘了。 打那以后,我还真就没去瑶琴住过。这一回,说到底也只是吓唬吓唬狐九,若真让我去觅音那里躲清闲,还不如留在青丘受狐九的气呢。 正在我脑子飞速运转的时候,狐九晃晃悠悠地接了一句:“你离了青丘还能去哪儿?左不过是夜泽那里或是觅音上神那里,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我对狐九这话甚不服气,“怎么着?老娘现在就走!” “你去哪儿?不许去找夜泽!”我起身要走,却被狐九那厮死死拽住了衣袖,他好像忘记了,这片衣袖他刚刚擦过鼻涕的…… “不去就不去!你以为天底下谁都稀罕夜泽吗?我去找觅音!”我总以为这话已经说得这么绝了,狐九合该有些大反应,没想到他却一脸笑意地放开了我的胳膊,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你要是敢去的话,就去吧。” 听狐九这语气诚然是话中有话啊,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一圈,柔声问道:“觅音那里出了什么事了?” “哼!”狐九傲娇地转过脸,“现在才晓得讨好我,晚了!早干嘛去了!” 我温柔地替狐九整了整衣袍,又拿千年冰蚕丝制成的帕子替他擦了脸,十分狗腿地握着他的手深情道:“狐九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狐九挑了挑他明亮且妩媚的桃花眼,卖起了关子,我瞧着他真是满脸写着“欠揍”。 “哼哼,狐九你再不说,小心我把你烧成焦皮狐狸!”不得不说,讲不清道理的时候,还是暴力手段最有用,你看天不怕地不怕的狐九最怕的还是我的凤凰天火,我手上的火星子还没生起来,他就服帖了。 狐九怨妇似的瞪了我一眼,奈何我有天火在手,他只好讪讪地把眼神收了回去,又从他的宽袖里掏出两封金光闪闪的信笺。 我的个娘嗳!觅音这回真是大手笔,连发个请柬都是用的纯黄金! “觅音这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真豁的出去!这得用多少黄金啊!”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让我觉得比用一座金山制作请帖还要匪夷所思的消息,狐九轻飘飘地同我说:“觅音上神是要成亲了。呐,请帖都发你手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流水的男主人,铁打的瑶琴府(1) 南边有座山叫瑶琴山,瑶琴山周边方圆五百里圈成的区域唤作瑶琴府,那是觅音上神飞升时,天君陛下送的礼物。觅音封了上神,又得了封地,自然喜滋滋地拜别了在九重天上做音律小仙的日子,到四海八荒逍遥一番。 我同她相识也是在她飞升后不久。 瑶琴这块风水宝地盛产青玉,且品相极好,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处青玉产地能与瑶琴相提并论的。但是觅音上神不爱青玉爱白玉,于是便来了招摇山寻宝,可巧招摇山的白玉倒也算拿得出手,为尽地主之谊,我送了她不少刚开采出来的白玉,于是这朋友就这样交上了。 觅音是个双重性格的神,在我们这群狐朋狗友面前她是十足的侠女风范,虽然她打架的本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差,但这并不妨碍她为我们出头的心。就拿我来说吧,当年我和白尽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二话没说就打上人家的门了,虽说最后她自己也被白尽雪打得落花流水,硬是在青丘躺了个把月才把伤治好,惹了狐九一顿抱怨,但是她向着我的心可是日月可鉴呐! 然而,觅音在她那些男人们面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如果不是当年有幸在瑶琴住了些日子,我都不敢相信觅音上神竟也有这么娇滴滴的时候。狐九常说我,要是但凡有那么一点点觅音的风范,也不至于五万多年了还烂在他的九灵洞里,无人问津。我想他说的很有道理,因为觅音对付男人的确很有一套,是我学都学不来的。 事到如今我都很庆幸,昔年没有去投靠觅音上神。毕竟待在狐九这里虽然每天要听他和夜泽拌嘴,作为史官还要记录这些无营养的争吵,但总比去觅音那里天天替她物色男人,记录她的情感史要好。终归,我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 我认识她已经十万年了,期间她换过多少个男人,我也数不清楚,大概不会比狐九和夜泽的吵架次数少。我那时候总天真地以为天上的神祇大概都是不食烟火不近情爱的,但是觅音却拉低了我对整个神族的印象。 她的身边永远有一个男人,有时候是个神,有时候是个仙,也有的时候是个妖怪或是人类,被觅音看上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长得好看,长得极好看。好看到我觉得每一个都长成一副样子。 我问过觅音:“为什么你能这么博爱?” 觅音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说我爱他们了?我只是一个人太孤独了。” 狐九是一个人,夜泽是一个人,连我也是一个人,我们怎么没有孤独到去骗少男少女的感情?狐九同我说,那是因为觅音年轻的时候受过情伤,所以看透了红尘,这辈子怕是只能玩弄男人,终究找不到善缘了。 我觉得狐九是胡诌的,大千世界多少的漂亮男人,总有一个是觅音真心喜欢的。只可惜,时光过去了近十万年,觅音还是当初那个三天换个男人、生活放浪形骸的觅音,或许狐九说得对,觅音她终究是难在红尘之中觅得她的知音了。 就在我哀叹着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狐九居然告诉我觅音要成亲了?!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一道雷,“轰”的一声,炸了。 “怎么?受刺激了?”狐九的小嘴撇了撇,冲着前脚刚要跨出门的我道。 “嗯,这消息,挺刺激。”我愣了愣,回头问道:“你不是说觅音她受了情伤,再难找到一段良缘了吗?” “天知道,说不定是那个负心汉找回来了。”狐九翻了一个白眼,好像挺不待见那个人的。 “你说的负心汉……是叫林扶吗?”我小心翼翼地抖开黄金制成的请柬,私心里想着这请柬用完了熔成金叶子还能用呢。 “嗯?” 看狐九这个反应,大概不是从前那位了。 “林扶上仙?好像是个小字辈的,觅音怎么就看上他了呢?连觅音都能收服,看来这小子有些手段。”狐九忽地来了精神,扯着我的手道,“咳咳,这喜宴咱们得去,我得找那小子好好学几招。” 我颇木讷地点了点头,这喜宴当然得去了。觅音这棵常年花期不断的月季花难得能收收心,这场千八百年也遇不上的热闹我怎么能不去? “我的意思是现在就去瑶琴,你是随我一同去还是等夜泽来找你?”我晓得狐九嘴上骂着夜泽,心里还不定怎么巴望着夜泽回来找他呢,于是故意试探道。 “这个……本尊觉得夜泽那个路痴一定认不得去瑶琴的路……不然我还是在青丘等等他吧……”狐九有些尴尬地用折扇掩了掩面。 我又一次不小心猜中了狐九大人的心思,于是我便一个人揣着一个小包裹上路了。 青丘与瑶琴离得不算太远,加上作为飞禽的我腾云驾雾的本事一流,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瑶琴山脚下。 瑶琴的入口是一处湖泊,很好辨认,即便是像我这种视力不大好的也容易找到。可是,一进了入口,我就后悔了。 悔得是为什么我没拉上狐九和我一起来。大概是因为我也有万把年没来了,瑶琴山外边同从前没什么分别,里边却是天差地别啊,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 天杀的觅音,家里搞装修居然也不通知我一声! 觅音上神的瑶琴神宫建在半山腰,只是一入了瑶琴山的结界便不能使用腾云驾雾之术,我又不识得如今的路,只好十分尴尬地坐在路边的一处小亭子里等着哪个好心人路过带我一程。 合该是我运气好,没等多久,远处就晃晃悠悠走过来一个人,我用我那双冥焰离火里炼过的眼睛仔细瞧了瞧,嗯,看这身形大约是个男人。 觅音这个人虽说很花心,但她一旦跟某个人厮混在一处了便是十分上心的,所以整个瑶琴在某一时期内一般都只有一个男主人,其他的不管是自荐的还是倒贴的都得在瑶琴山外边靠边排队。我那时候时常笑话觅音说,“流水的男主人,铁打的瑶琴山”,细细想来真是贴切得很。 现今瑶琴山虽说是特殊时期,也不排除有一两个到访的男客,但我私心里觉着觅音的好友之中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我这样刚接着请柬就着急过来的。 所以,综上所述,这个男人大约就是觅音的新宠——林扶上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流水的男主人,铁打的瑶琴府(2) 他走得近了,我隐隐约约能瞧见他的模样。他身上披了一件纯黑色秀银云纹的外氅,里边是墨蓝色的锦袍,身上没什么挂饰,只手上挥着一把玉扇,他的穿着虽然极其简单,但却带着一股别样的风姿。这一回觅音寻着的这位倒还算合我的眼缘。 我笑意盈盈地站起,冲那个飘飘然走来的男人打招呼:“这位仙友请留步。” 那男人冷着一张脸转头看我,我也很好意思地打量着他,权当帮觅音那厮把把关了。 我对一个人长相的评价,素来就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两种,当然这种方式遭到了觅音的嫌弃以及狐九的诟病。他们两个,一个对男人有特殊的审美,一个对自己有特殊的审美,两个人对美人的审视能力,不相上下。于是乎,我也不得不屈服于他们俩的淫威,开启了一种新的衡量模式。 我私以为狐九算是长得很好看的,并且已经标致到男生女相了,而夜泽却是正真的男子的那种好看,五官灵秀气质出众,所以综合他们两个,比狐九还好看的那就是妖孽,比夜泽还难看的那就是平庸,在我眼里最好看的男人莫过于长相比狐九稍稍逊色一分,气质又同夜泽所差无几的。 三条腿的蛤蟆好找,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在我十几万年的生命里,也只遇见过一个顾归尘,同我心里那个很好看的形象勉强重合。 可巧不巧,今天又叫我遇上一个。 我眼前这个粗粗转过头的男人,大约比顾归尘还要符合我对好看男人的理解。于是,我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暗道:觅音上神,好眼光! 只是,这个人长得似乎有些眼熟,不过我觉得觅音看中的男人大约都长成一个样子,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了。 “你是来赴宴的?”他开了口,声音清越却不失风骨,有些意思。 我急忙点了点头,“你就是林扶上仙吧……觅音她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长得标致人又好……哈……哈……” 我晓得这话说的有些假,但是狐九教我遇见不认识的人一定要往死里夸,给人一种你很崇拜他的假象,这样接下去的事就好办很多了。这一位既是觅音的新郎官,我又有求于他,自然得说点好话讨好讨好了。 “嗯?”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异样。 半晌之后,他才扬了扬嘴角,向我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一路上我仔细思虑了一番,大概觅音对这个男人收了心,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手段,而是正好长了一张觅音喜欢的脸并且赶上了她想要尘埃落定的时候,狐九其实也没什么可同他切磋学习的,要是哪天夜泽想要成家了,必然也会娶了狐九回家,这是一个道理。 这个男人一看就是在瑶琴山住惯了的,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带我到了瑶琴神宫,也就是觅音上神的住处。一路上他没同我说话,我也没好意思开口,想来要他融入我和觅音这个圈子里还需要费些时日。从前觅音素来喜欢那些油腔滑调的小辈们,我虽然嫌弃他们不够稳重,但想了想总比那些老气横秋不善言辞的有意思些,没成想这一回觅音正正经经地找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呜呼哀哉! 我远远地就瞧见觅音立在宫门口迎接我了,只是……她身边怎么还立着一个男人? 我瞬时慌了神,但是半刻钟之后,我就会发现现在慌神还早了些。 觅音大概是看见我了,笑着迎了上来,十分恭敬地唤了一声:“小神觅音见过云桓帝君。” “扑通”,我听见自己的心狂跳了一下。觅音她根本不是因为看见我才着急忙慌地迎上来的,而是因为她瞧见了我前面的这位——唔,云桓帝君啊。 云桓帝君很有气派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我道:“觅音上神的朋友好像迷了路,我便顺道带过来了,不过她好像认错了人,上神该和她解释解释。” 我在一旁赔了一个笑,甚是尬尴地附和道:“不知是云桓帝君尊驾,失了礼数,还望帝君宽宥。” “好说,好说。”云桓帝君冷冷地笑了笑,丝毫没有好说的意思。 觅音在一旁死命地给我使眼色,可惜,我现在才发现真的已经太晚了。 我说这人怎么长得这么眼熟,原来竟是九重天上那位云桓帝君,说起来我同他还有一段不大愉快的过去呢。 这段过去可不是我同他的什么狗血爱情故事,这说的是三万年前的一桩旧事。 这件事还得从狐九和夜泽的赌约开始说起。 大约是三万年前的一个春天,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春心荡漾,这个春心嘛,一不小心就荡漾到了九重天上的辰华宫。那一年三界流传着一件顶大的事儿,那就是辰华宫的云桓帝君要成亲了。没错,就是那位生活在传说中的云桓帝君突然宣布要成亲了! 九重天上有五荒五帝,东极青华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北极太皇大帝、太极天皇大帝以及中天云桓大帝。如今在天上掌大权的是太极天皇大帝也就是咱们可亲可爱的天君陛下,其他几位早就已经退居二线享清福了。其中这一位云桓帝君想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司掌三界战事、轮回与律规,乃盘古大帝最信任的人之一,论起辈分来到还比如今的天君长了一辈,因而就连天君陛下见了他也要称一声“尊上”,更别说我们这些小字辈儿的了。 上古时代的这些神祇们在情感上大多有些问题,比方说南极长生大帝,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非但没成婚反倒收了不少年轻貌美的男徒弟,不禁让人想入非非;再比如说东极青华大帝,哦,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东华帝君,论起亲疏来他还算是我的师伯,当然那也是从前的事了,他素来管的是仙籍神位,平时也空闲得很所以一张脸倒是保养得十分年轻,天上地下惹了不少烂桃花,但他对女人似乎没什么念想,到了如今还没有立帝后的意思。 这样看来,云桓帝君一直没成亲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天上的大环境造就了他们畸形的性格。 我一向对九重天上那些上古神祇的八卦轶事不大感兴趣,奈何狐九是个闲不住的,三天两头地跟天上那位专司八卦的司命星君混在一处,自然我的耳朵也没闲着,各路八卦闲话听了一箩筐。其中有一条,我记得挺清楚,说的就是那位云桓帝君。 据闻,云桓帝君是个断袖。 这个断袖倒也断得不够彻底,因为云桓帝君在外边有一个叫苍成神君的相好,在他的辰华宫里却还储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好像是唤作琉璃上仙的。 这位苍成神君在司命星君手下当差,他的底细嘛,那位八卦到骨子里的司命星君怎么会不晓得。听狐九说起,苍成神君仿佛是个人族出身,飞升成仙还没多少时日,他的仙籍还是云桓帝君去东华那儿讨了个人情才做成的,至于这个神君的神位也是云桓替他安排的,左不过就是整理整理天君他们家的藏书阁,当当图书管理员。 我虽没见过苍成神君,但听狐九这么一说,想来是个长得极标致的男子,否则也不会叫云桓帝君看上了。 至于那位如花似玉的琉璃上仙,她的来头可就大了。这个不用狐九说,我也晓得。四海水君西凌同东海三公主成婚五万多年统共就生了一个宝贝女儿,起名“琉璃”,因为从小就被天尊玉贵地养着,早年间这位娇蛮跋扈的帝姬还惹出过不少事端,如今却不知怎么的竟放下身段跑到云桓帝君那儿做了个没名没分的红颜知己。 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啊。 因了这些不知道着不着调的传闻,这一回三界盛传云桓帝君要成亲的事儿,这新娘的人选自然落到了那两位身上。 三界各族之中已经就此事开了几处大赌局,压大压小买定离手,就等着天上那位帝君放个准话儿了。我抠抠搜搜地从账房先生那儿预支了一笔工资,也打算去押上一笔,没成想却被狐九和夜泽那两只老狐狸逮个正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流水的男主人,铁打的瑶琴府(3) “唉?这不是行歌吗?”狐九一把揪住我的后领口,眯着眼笑道。 “呵呵……呵呵……”我颇为尴尬地苦笑了两声。 “狐九,是不是你最近没给她发工资,怎么都已经沦落到赌博赚钱了?”夜泽那两条英气的眉毛一轩,落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狐九的小脑瓜飞速一转,弱弱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日子没给她发工资了。” 我含着一包热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狐九你小子终于良心发现了。 “不过反正她也用不着,平日里在青丘包吃包住的没什么花销。”狐九拿着一把小折扇烦躁地扇了两扇,冲夜泽道:“这地方味儿太大了,咱们能别杵在这儿唠家常吗?” 夜泽瞧了我一眼,又瞧了狐九一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狐九,要不然咱们也来赌一把?” “唉?赌什么?”狐九一向对夜泽的提议来者不拒,对于这个反应我一点都不吃惊。 “还能赌什么,如今三界之中最热门的不就是赌云桓帝君会娶哪一位为帝后吗?” “我赌苍成神君。”狐九想都没想就把一包红玛瑙珠押给了苍成神君。 “正合我意,那我就赌西凌他们家姑娘。”夜泽顺手把狐九折扇上那颗千年古玉的扇坠子扯了下来压在了琉璃上仙的位置上。 狐九见自己的古玉被顺了,赶忙道:“你拿我的东西跟我赌,这算什么事?” 却见夜泽神秘一笑,“赌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再加点赌资?” 我听夜泽这语气就不太妙,没成想我的感觉还真是灵到可以去做话仙了。 “就……就赌行歌吧!”夜泽那只纤纤玉手啊转了一大圈,还是指到了我面前,我也真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好事,才摊上这么两个朋友。 “你要是赢了,我以后就再也不提把行歌的名字写进我冥界名册的事了;不过,如果我赢了,以后行歌就得跟我住黄泉碧落,如何?”夜泽诡异地笑了笑。 “赌就赌,谁怕谁?”狐九显然没经过大脑思考,一下子便应了下来。 他们两个打赌,却没人问过我这个赌资自己的意思,这日子实在是过得太艰难了,寄人篱下,为人鱼肉,哎…… “那个……我插一句嘴啊……” “闭嘴!”这时候他们俩倒是挺默契,老娘我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就击掌为誓,这桩卖卖落成了。可怜我莫名其妙地就卷进了这桩是非里,却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其实,我后来想想,当年狐九和夜泽的这个赌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们心理的真实写照。譬如狐九,他大约是真的喜欢夜泽所以私心里也希望云桓同苍成神君能终成眷属;而夜泽呢,他看过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情爱都看得淡了,大约觉得有个正常的家庭才算他们这些人最后的归属。 所以,他们之间终究也只剩下无尽的遗憾了。 且说狐九因同夜泽打了这个赌,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对九重天上的动向都十分上心。我晓得他才不是舍不得我,只不过是想向夜泽证明,断袖之间也有真爱罢了。 我懒得同他们一般见识,反正无论是青丘还是黄泉碧落我都照住不误,云桓帝君爱娶谁娶谁,爱娶几个娶几个,我白行歌只要有人收留就万事大吉。 没过多少日子,九重天上来了只送信的青鸟,说是替辰华宫的云桓帝君送请帖给妖皇大人的。这信是我接的,毕竟这是决定我将来住哪里的一封信,我的双手颤抖得让那只小青鸟以为我是一只抖抖妖,吓得它连飞都飞不好,连蒙带撞地逃出了九灵洞,连句再见都没同我说。 只可惜,这封请柬里丝毫没提到云桓那位新娘子,甚至整个请柬已经简略到只有“辰华宫,赴宴”这几个字以及云桓帝君的落款而已。我想大概这位帝君是个极简主义者,真是半句废话都不多讲,神秘,真是太神秘了! 原本按着我这个身份是不够格参加云桓帝君的婚礼的,奈何现今我的地位不同了,不仅是妖皇大人和冥神大人打赌的赌资更是他们俩这赌约的见证人,因而这一趟我不去都不行了。 那是自我飞升失败以来第一次去九重天,从前我也去过几回,不过都是因了我师父顾归尘的面子,这一回算是头一次因着别的事上天界。 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然而再复杂的心情,当我看到辰华宫的牌匾时,也只化成了忐忑和好奇。 忐忑的是狐九这一回到底能不能赢夜泽,好奇的是这样气派且庄重的宫殿里住着的那位云桓帝君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可惜的是,这两件事我都没能达成。最终狐九也没能赢过夜泽,云桓帝君我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没能仔细瞧一瞧。 这一切的缘由,都不过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云桓帝君的房子给烧了。对的,你没听错,我,白行歌,把云桓他们家的房子给烧了。 这件事情追根究底其实并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天上这些小辈们太不懂矜持,大半夜地跑到我屋子里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还不算,居然还公然在我的床上滚起了床单。啧啧啧,你们年轻人肝火旺盛,大晚上的泄泄火我也能理解,但是乱窜到别人的屋子里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老娘好歹也是个有洁癖的人,自然不能忍了。 嗯,于是,我一不小心就把手心里的凤凰天火给放出去了。于是,辰华宫的西厢就走水了。没有四海水君的无根净露谁也灭不了我的凤凰天火,于是,那把火烧了一天一夜,若不是云桓帝君在自己的寝宫外边罩了一层结界,恐怕整个辰华宫都要给我烧没了。 这么一来,云桓帝君这亲是成不了了,而我的罪孽也真是大了。 狐九同夜泽携了我去向云桓帝君赔礼道歉,他坐的离我很远,所以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因而对他的印象也不太深刻。原本是我做错了事,不必把狐九和夜泽也一并拉下水的,但是狐九放心不下我,夜泽又放心不下狐九,于是便组了个团来了,也算是给我这个罪魁祸首当亲友团了。 本以为这一回云桓帝君得生大气,毕竟辰华宫被我烧了个精光连带着他的婚事都被我搅黄了,没想到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只罚我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抄抄佛经静静心。 狐九说,照我这个错犯得,少说也得让我在天上做个万把年苦力,这么轻易把我放了实在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生出的造化。 我对这位云桓帝君实在是感恩戴德又心怀愧疚,就在我打算领了他的情回青丘闭门思过的时候,天杀的天君忽然来了一道旨意,说是我烧了辰华宫重地,犯了天规律条,要罚我下凡一世轮回。 我从前总以为天君是个仁慈的老头儿,经了那事我才晓得,就算普天之下都是善人,他天君也算不上良善。 他娘的,上了一回九重天竟惹出这么多烦心事儿来。 好在,那一世下界轮回好像也没发生什么,我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又在青丘自己的房间里了,只是狐九红着一双眼睛,好像刚哭过似的。我猜,大概是许久没见我,他才哭得这么动情,梨花带雨的神情实在惹人怜爱啊。 云桓帝君那件事,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该罚的也都罚过了,人间的这一遭轮回劫数也把我欠下云桓的这笔债彻底还清了。自此之后我也算收了心,再没去过九重天。只是这件事给我的小心脏蒙上了一层阴影,连带着人家提及云桓的名字都觉得有些不大愉快,更别说见真人了。 自然了,三万年前云桓帝君的这桩婚事没结成,狐九同夜泽的赌局也做了废,最后大赚一笔的竟是那些赌坊经营者们。咳咳,还好我还没来得及压上我那几颗红玛瑙珠子,可喜可贺。至于,他当年究竟要娶得是哪一位,便成了三界之中一桩未解之谜,除了云桓帝君他老人家自己其他人谁也不晓得,毕竟,从云桓嘴里套出话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这件最后闹得不太愉快的往事,很快同那些流水的八卦一般被尘封于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里,三界之中又有了新的话题将那些事覆盖、取代,再无人记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万年前,我见过你(1) 我来瑶琴的次数算不得太多,但是每一回都住在东边的厢房,只是这一次被云桓帝君抢了先,那个带竹林和小院子的东厢房被他给占了,秉持着能离他远一点就远一点的信念,我十分满意地接受了觅音给我安排的西边厢房。 觅音这个安排深得我心,我昔年同云桓的那点子过节她是一清二楚,因而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了。 不过,我这一回算是出了丑,竟然傻愣愣地把云桓帝君看成觅音那厮的新宠了,不该啊不该。想来又该被狐九嘲笑一阵了。 果不其然,我屁股还没坐热,门外边就已经传来狐九那银铃般的笑声了。 哎……我长叹了一口气,准备好耳朵,听狐九的嘲笑吧。 狐九一摇三晃地扭捏着他的小身板走得十分轻快,手上照惯例地摇着一把破折扇,一双桃花眼是明又亮。他后边跟着一个玄袍男子,气质沉静风度翩翩,自然是夜泽大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还没跟我打招呼,狐九就一下坐到了我旁边,哎哟,狐九这张脸哟,笑得这叫一个灿烂。用花枝乱颤形容此刻狐九的这个笑容已经不够用了,我觉得他再这么笑下去可能就要抽抽了。 “行歌,听说你把云桓帝君错认成觅音他们家那位林扶小仙了?”抽抽了半天,狐九总算是把这话给问出口了。 我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等着他们俩狂风骤雨般的嘲笑向我袭来。 “哎哟,我还当觅音逗我们玩儿呢,没想到你这个不长记性的居然又招惹上那一位了。”狐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然后又拿他那把破折扇轻轻敲了敲我的头。 “算我眼神不好,自己认栽。不过说起来还不是被某人的冥焰离火给烧得,害得我连人都认不清楚。”我抬眼瞥了夜泽一眼,可惜他面不改色,心理素质太良好。 “云桓帝君可是很记仇的。”夜泽挨着狐九坐下,不客气地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他堂堂一个帝君却被你认成了觅音的男宠,嗯……这个篓子嘛,捅得有些大了。” 我近五万年来安于平静的生活,从来都是小事不出门,大事最好不出门,因而除非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我都是死守在青丘的。有了这个缘故,我的消息一向不大灵通,三界之中近来发生的事我也晓得得甚少。好在狐九是个万事通,天上地下大大小小的奇人异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赶巧他又是个话唠,和夜泽没得架吵的时候,就会给我讲讲哪家姑娘要嫁人、哪家公子逛青楼、哪家小娘子出了轨之类的八卦新闻。 只不过,狐九知道的那些事里有百分之八十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想来就是从他那位酒肉朋友——司命星君那里听来的,做不得数。倒是夜泽,他除了同狐九吵架的时候出口成章、口若悬河之外,平日里却是个不大爱讲话的,不过但凡他说的,大多都是有证可考有据可依的。 毕竟,狐九的话是从人家那里听来的,而夜泽的话却是他这几十万年亲身经历过的,这是完全两个档次。 听了夜泽这话,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低着声儿嘀咕道:“不至于吧,想当年我都把他的房子烧了,他不也没说什么嘛……” 夜泽的神情很微妙,然后他抬手捏了捏狐九的小脸蛋,叹道:“云桓嘛,以我对他的了解,相对于女人他更喜欢男人,相较于男人呢,他还是更爱面子。行歌啊,这件事,你还是自己掂量着办吧。” 呵……我自己怎么掂量着办? 我颓然地趴在桌子上,很绝望地望着眼前这两位正旁若无人地调着情的旁友,咳咳,真是没得一点同情心。 “天色不早了,阿九咱们回去休息吧。”夜泽扯了扯狐九的衣袖,又对我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目光,“行歌,估计云桓也还得在这儿住几日,你要是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 我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夜泽这厮竟然也有替我考虑的时候,真是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抓。 正在我感激涕零地想要同夜泽表示我内心的无比激动时,又听他补了一句:“省得又给我们家阿九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阿九心疼你,我还得心疼他,多不划算。” 我保证,就夜泽这句话,我记他一辈子。 于是在我幽怨含恨的小眼神的注视下,那两个上午还吵得不可开交晚上就好得蜜里调油的男人施施然地走了出去,尤其是狐九那厮简直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重色轻友见利忘义的白眼狼,有了夜泽滋润就忘了老娘我是如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安慰他的了。 哎,世态炎凉,炎凉。 原本还想着觅音马上要大婚了,这时候一定是忙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我不该去打搅她,没想到她还是不改当年的本色,大半夜的同她那位未婚夫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因我住的这件厢房就挨着她的闺房,这声音……也可想而知了。 之前为着云桓的事,我本就躁得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也没能入睡,被她这么一闹便更睡不着了。许是在青丘那四季如春的气候里呆惯了,到了瑶琴这偏热的地方还有些不适应,身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我索性起了身,打算去泡个澡再回来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万年前,我见过你(2) 瑶琴山的西侧有一处温泉唤作青玉泉,传说是从前凿青玉时凿出来的,因有人说那是瑶琴的灵眼所在,所以那一片青玉再没人去开采过。久而久之,那地方便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湖泊。又因为那水是自瑶琴山体里流出来的温泉,采了天地灵气日月光华,非常有利于身心健康,因而我每回来瑶琴都会去青玉泉泡一泡,消消乏。 这一回我住的是西边,去青玉泉又近了些,没走两步路就到了泉边。那一汪绿莹莹的湖泊之上氤氲着白蒙蒙的雾气,夜幕之下,清澄的湖水中倒映着几粒星辰,这个意境甚是美妙,我觉得自己还没下水,不安的心思已经消去一半了。 我特意望了望四周,想来到了这个点儿,大概是没人会和我一般摸黑出来泡温泉了吧。不过,依着我的运气……我想了想,今天下午我不也信誓旦旦地以为没人会同我一样来得这么早,结果碰上了那位千年难遇的云桓帝君吗?咳咳,万事没有绝对。 于是我十分谨慎地除了外衣,只留下贴身的里衣,顺着青玉的沿默默地下了水。 唔,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水还真是舒服,漾得我心神一荡。手边开了几串紫色风信子,随着夜风摇得很轻快,稀稀疏疏的树影映在水面上,手指一碰便荡出一片涟漪。这感觉,很舒畅,很催眠。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享受享受,就听见了近处有人的声响。我咽了咽口水,又捂了捂胸口,该不会是碰上哪家的小仙小妖在这儿做野鸳鸯行双修术吧? 我这张老脸啊,霎时就红了个彻底。我究竟是有多没存在感啊,一个个的都不把我当外人看?这些羞羞的事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做,看倒是看了不少。罪过,罪过啊。 这种事早年我也碰着过了,辰华宫里那回我算是不懂事,这一回可不能再惹出什么幺蛾子了。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往岸上爬,企图回避。 事实上,在水里,我再怎么小心,也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于是我听见不远处那个传来怪声的地方飘飘忽忽地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霎时,我觉得自己气血上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翻起来了。这个声音,倒是挺熟的,可不是今天在半道上碰见的那位吗? 于是在这样温热的湖水里,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人不走运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就在我犹豫着上岸还是不上岸的片刻,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他身上披了一件纯白的绸衣,领口半开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和一道不长不短的疤痕,月光之下他的肌肤看上去莹白雪亮,只那一道疤煞了风景。 此刻,我很是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还好没把自己脱个精光,否则这时候该怎么办呢?不过,事实上,我现在这个样子和脱光了也没什么大分别。湿漉漉的里衣搭在身上,露出若隐若现的曲线,我低头看了看,好家伙,连着我身上那件粉色肚兜上的玉竹图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下意识地往岸边靠了靠。 这个场景,实在是尴尬的可以。 倘若在平时,碰着云桓帝君打个招呼也就打了,偏偏是在这么个地方,偏偏是在这么个时间点,偏偏……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额……这个……”我话还没来得及说,云桓就已经顾自从我身旁走过,华丽丽地上了岸。嗯,不得不说他们九重天上的衣服质量就是有保障,这一件水里浸过的衣裳上了岸竟然一点没沾水,有时间得让狐九跟天上的织女们讨教讨教,提高一下青丘的发展水平。 我颇为尴尬地贴着岸,却见一件衣裳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唔,这衣裳是我自己的,只不过留了一丝清淡的余香,我猜是云桓身上的味道。 我的天,都到了这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情欣赏云桓的香味,我真的只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待我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服,正正经经地立在岸上时,云桓还在。我有些想不通了,明明自己已经磨了半天想等着他走了再上岸,没成想他居然有这个耐心等我。 莫不是他要找我算今天下午的账?我的心霎时凉了一截,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的就是我现在这种情况吧。 云桓背对着我站着,双手负在背后,身影颀长而挺拔,略有些湿润的长发搭在雪白的绸衣上,一个背影就足够让我流鼻血的了,好在我现在还有些理智,这一位我可惹不起。 “那个……今天真是多谢君上了,要是没事,我就先告退了。” 现在这个景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撤,有什么话等明天有人给我撑腰了再说。我同云桓帝君支会了一声,打算拔腿就跑,可惜路没跑成,心却重重地震了一震。 他说:“三万年前,我见过你。” 这声音清越动听,只是这内容实在骇人。我现在才知道夜泽的话没说错,云桓帝君的确是很记仇的。连三万年前的旧事都记得清楚,更遑论今天下午那桩了,这一遭怕是在劫难逃了。 我收回了才要迈出的步子,回头赔了一个笑道:“君上好记性。” “你叫白行歌?”他转过身来,明晃晃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微绻的睫毛洒下一道黑影,一双沉静而幽深的眸子映着些些点点的光亮,云桓果然生了一张极清俊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他,先前那一回原以为是觅音的男人所以自然而然地带了点个人色彩,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地把他当做云桓来看的,唔,他长得的确很好,五官比狐九差了那么一小点,气质却比夜泽更卓然俊雅,和我心里那个影子重合得正正好好。 沉湎于这样的夜景这样的美色,半晌我才略略回了神,应道:“是,我叫白行歌。” 云桓的唇角翘了翘,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一双眼睛漾出一丝别样的风情。 这样的美人,我实在招架不住,苦于这沉默的气氛,我傻笑了两声,同他说道:“难为君上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惭愧……惭愧……” 云桓清亮的眼眸闪了闪,微微阖了阖眼,缓声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记住的。” 如果早知道来这地方泡温泉会碰上云桓,那么就算我今天听一晚上觅音和林扶的大动静,我也不会离开厢房半步的!我觉得虽然我是个嗜睡的,但哪怕睁着眼睛豁出去一晚上不睡,也好过这时候同云桓一块泡温泉赏夜景,哦,还有翻旧账。 我瑟瑟缩缩地在岸边立了半天,因为身上还是湿的,凉风一吹诚然有些冷,但碍着云桓帝君在旁,我也不敢言语,只能强忍着。此刻,我即将崩溃的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回去把自己擦擦干,瑶琴这地方,入了深夜实在是有些冷啊。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听了他这话,我一颗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万年前,我见过你(3) 好容易等到云桓放我走的口令,自然是一刻也没流连,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小厢房锁了个遍。嗯,这下该是安全了。 我活了这十几万年,居然还有这么窝囊的时候。云桓帝君,你可真是个角色。 这一晚上我自然是没睡着,连个盹儿都没打成,早上醒来眼下青了一片,好像刚被人打了两拳似的,哎,大概又得被狐九追着笑了。 我这个预言的本事实在不差,没半晌的功夫,狐九大人果然摇着他的小破折扇,妖娆地坐在我屋前的小院子里了。 早晨刚下过雨,院子里的几株青葵花上滚了几滴清亮的水滴,芭蕉叶上的灰尘被一洗而净,露出原本鲜亮的绿色,连着灰扑扑的砖地都明净了许多,数个小水潭静躺在一旁,倒映出天空一角,明朗而干净。 我倚着一抬青石桌坐着,对面是用一柄折扇掩着面眼睛里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狐九。他说是给我送早饭来的,可是想也知道肯定是夜泽有事出去了,他一个人闲得无聊才来找我聊聊闲话的。 不过看他的心情不错,一定是昨天晚上夜泽把他哄开心了,我也用不着提心吊胆的,这是一件好事。 我捏了狐九送来的一颗糯米团子吃,却听他慢悠悠道:“行歌你昨天晚上不会是担忧得一晚上没睡吧,怎么眼下的乌青都快长到嘴角了?” 我想大约没他说的这么夸张,但也**不离十了,毕竟我觉得自己此刻浑身没力气,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眠上他十天半个月的。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一飘,往觅音闺房的方向瞧了一眼。 狐九一下便明白过来了,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下,替我抱不平道:“觅音也是,都快成亲了还差这么两天吗?就算是忍不了,也得考虑考虑邻居的感受啊。回头我帮你好好说说她……” 我很哀怨地翻了个白眼,狐九这厮就知道说风凉话,改明儿让他来这屋子住一晚,保准把瑶琴都给他炸了。 “说起觅音上神,她那个未婚夫,你可瞧见了?” 我一边嚼着艾果,一边含糊不清地答道:“那天的情况太复杂,倒没仔细看,想来应该是个美男子。” “啧啧啧,何止是个美男子啊!”狐九长叹了一声,“这简直同云桓帝君年轻的时候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噗”,我一口茶水径直喷在了狐九大人那张娇俏的脸上。 狐九愤愤地瞧了我一眼,碍于我如今这个精神不振的情况他到没发火,只不耐烦地擦了擦脸,继续说道:“你不会不晓得觅音当年暗恋过云桓帝君吧?” 嗯,这一回我生生地将满满一口茶水咽进了肚子。这个消息简直不能再劲爆了! 云桓帝君年轻时候长什么样子我是不知道,但是看他如今那风华绝代的模样想来年轻时合该更加倾国倾城,难怪能把觅音给迷倒了。 觅音是个道着叫他赶紧立一位帝后,倒是狐九,家里那位老娘外带着一群姐姐、嫂子,个顶个的不好惹。 我颓然地点了点头,认识狐九也不知道是我积了八辈子德还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兀自扶额叹息,但不管怎么样,这桩麻烦事我算是接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闲敲棋子落灯花,闲庭信步遇冤家(1) 因了狐九早晨与我说的那桩事,我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大顺畅,索性关在屋子里补了一下午的觉,直到狐九来唤我吃晚饭才揉了揉眼睛,拖着半醒的身子往东厢挪。 听狐九一路上说,这位林扶小仙十分有本事,倒不是打架除魔的本事,而是搞定觅音的手段。觅音是个典型的美人,平日里洒扫做饭的活计手指头连沾都不沾,却又是个极其挑剔的,瑶琴的侍女、厨娘每隔三年就要换一批,好生浪费。不过这林扶小仙伺候觅音的伙食却很有办法,每天的菜都不重样,并且很对觅音的胃口。他们两个也是因了这层缘故才见得面,然后觅音自然而然的就被他那张肖似年轻时代的云桓的脸给迷住了。 这样一想,我的确是活得有够委屈的。没人给我收拾做饭也就算了,我还得管狐九的伙食,若是夜泽心情好了也得来蹭饭,我一个从前的上仙活成现在这样子也是造化。 狐九说得对,我的确是时候该跟着觅音学一学钓男人的技术了,好歹拐一两个回青丘,哪怕做做粗活烧烧饭什么的也是好的。 就在我痛定思痛打算趁着吃饭的时机同觅音好好交流一番的时候,麻烦事却找上了门。 我敢保证,如果这餐饭是要我同云桓帝君一起吃,那么我情愿饿死也不会来的,何况我并不会饿死。 而狐九也真算朋友,临到了门口才告诉我,这餐饭林扶上仙掌勺,云桓帝君做东,觅音、夜泽、狐九还有在下我作陪。 呵呵,呵呵。我冷笑了两声,差点没背过气去。 “狐九,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吃啊……”我心虚地拍了拍狐九娇嫩的小手,连说话都出了颤音,可见我此时的心情是多么的微妙而焦灼~ 狐九还没来得及回答,里边就传来一个清越得让人不想拒绝的声音:“都到门口了,怎么还不进来?” 我的小心肝就这么震了一震,然后无可奈何地同狐九进了屋子。 总结一下这餐饭的情况,那就是觅音林扶顾自调情,狐九夜泽顾自调情,至于我同云桓嘛,不好意思我光顾着吃饭,没太注意到云桓帝君,或者准确地说,我没敢去注意他。 虽然这餐饭吃的不算太愉快甚至还有些压抑,但是不得不说,林扶小仙的手艺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比当年觅音这里的厨娘们高了可不止一个档次,难怪觅音这厮这么快就被他忽悠得到了成亲这一步。 “林扶,这道菜还差了点火候。”正在那两对蜜里调油的时候,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出现了,恰是云桓帝君。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各人的神情,还好,大家同我一样只是愣着。 云桓帝君指的是一道清灼小白菜,这种菜放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火候不火候的,煮熟了能吃就行,反正狐九不拘吃什么。哎,怪也怪云桓这一类人平常在九重天上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只晓得挑刺,哪里晓得我们这些做杂役的苦啊。 “嗯?”林扶似乎对自己的厨艺很是有自信,冷不防云桓提了这样的意见,他伸出筷子捞了一棵小白菜到了自己碗里,低头尝了一口又慌忙吐了出来,“君上说的不错,是小神失误了。” 我支着头回神想了想,这云桓帝君也是把好手,就这么看了一眼就知道这菜火候没到,啧啧啧,他连一棵没生命的菜都看得透,那我那点儿心思岂不是早被他看透了? 我慌忙低了头,再不敢看他。 阿弥陀佛,这一餐饭总算是尘埃落定。我活这么大还没一次吃得如此战战兢兢。 因为我方才光顾着吃,有些积食,狐九邀我去觅音的院子里转转,我也没有拒绝,便屁颠屁颠地跟着狐九和夜泽散步去了。 可是没一会儿的功夫,这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这可绝对不是我没跟上,而是他们俩想过二人世界的时候,总有办法让我找不到人影。交友不慎,是我自己的错。 没了那两人在旁边腻腻歪歪的也好,我一个人散散步倒自由多了。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闲庭信步,我觉得自己此刻的意境离那个词已经不远了。当然,我说的是遇到云桓帝君之前。 谁能想到,我最近跟云桓的缘分实在不是一般二般的深,偌大一个瑶琴,我总能碰上他。此刻他正端坐在我眼前的一个小亭子里,手中执着一粒棋子,细细思索。 太阳已经落入隅谷之地,最后一丝金色的光芒已经被掩藏得严严实实,远方一轮月盘正在高升。瑶琴盛产青葵花,觅音的院子里种了不少,如今的天气正是花开的时候,隐隐约约的花香携卷着微风拂过,一抔月白色的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一地青葵花的花瓣上。云桓平静地坐着,月光映在他的侧脸,清清冷冷的,好似一捧雪。 我有很多年没看过一个男子是这样清清淡淡的模样,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的顾归尘,不过月下一道剪影,平静无波,却牵着我的神思走了很久。半晌,我才回过神来,那人诚然不是顾归尘,比起归尘的清淡温和与世无争,云桓帝君更加沉稳而庄严,一个是闲散上神不问世事,一个是上古尊神一荒之主,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隐在一棵松树背后,转身要走,却被他半含笑意地叫住:“行歌?” 我僵住了。 大概我和云桓帝君还没熟到他叫我名字时可以把“白”字去掉的地步吧。 所以,我很想确定,这话究竟是不是从这位云桓帝君的嘴里说出来的。然而事实证明,这就是他说的。 “行歌,你要是会下棋,就陪我一局,如何?”就在我僵持的那一刻,他已经施施然走到了跟前,如此邀请,我要是不答应,恐怕又得被他记上一笔。 再三思索之下,我很勉强地点了点头,“我棋艺不大好,不如……” “不如,还是由我来同你下吧。”我的话还没说完,这下半句就被从亭子另一侧缓步而来的夜泽给接了去。 夜泽是个及时雨,多少年来但凡我同狐九出了一点错漏,他都会及时出现替我们解围,当然这是在他已经看够好戏的基础上,在确定我们俩还死不了之前他是不会出手的。 由此可见,云桓帝君的棘手程度直达突发事件的十级水平。 云桓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挑了挑,嘴边含着一点笑意道:“哦?冥神大人也有这个雅兴?” “倒也不是,只是难得帝君有这个兴致,而行歌又只会下五子棋,便只好由在下代劳了。”夜泽这个时候真的是极有魅力啊,哪怕他说我只会下五子棋我也忍了,反正本来我就只会下那个。 云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便落了坐。我本想开溜,没成想狐九那个花痴非要留下来看他们家夜泽下棋,连累我也只能同他一道坐在一边的小石凳上嗑瓜子。 他们俩下的是神界附庸风雅专用的围棋,这个我的确不太懂所以也懒得去围观,只顾自和狐九聊起了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闲敲棋子落灯花,闲庭信步遇冤家(2) “狐九,你娘给你安排的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啊?别到时候她来了,我还认不出来,那多尴尬啊。”我往地上吐了瓜子皮,漫不经心道。 我正要抬头,却感觉到身后一阵诡异的冷气,忍不住抖了三抖。额,抬起头才发现,狐九正在拼命地向我摆手,啧啧啧,我回头瞧了一眼,可了不得,我后边正是周身飘着阴阴鬼火的夜泽大人,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行歌,你说什么?” 我被他这阴森森的语气吓到,平复了半天才哆哆嗦嗦道:“没……没什么……那个狐九他娘给我介绍了个姑娘……你知道的,我……我不大正常……呵……呵……” 为了狐九和我的安危,我连这种话都说了,嗯,这亏可吃大了,回去得让狐九好好补偿我。然而,面对着夜泽方才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我想我还是乖乖地把所有一切都认下来比较好。 “嗯?阿九,是这样吗?” 狐九十分真挚地点了点头,指着我道:“你知道的,行歌她自从受了情伤就一直不大正常,喜欢女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夜泽狐疑地瞅了瞅我,又瞅了瞅一脸认真的狐九,才默默地坐回了云桓对面。 我长吁了一口气,娘的,狐九这人不仗义,居然没跟我说实话,明明说是同夜泽商量过的,没成想他居然没同夜泽坦白,偏偏夜泽还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却又舍不得狐九吃亏的,最后算来算去,受伤的只能是我了。 我无力地往夜泽那个方向瞧了瞧,他板着一张脸,怕是今儿晚上又该和狐九生气了。云桓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只是他这样的表情倒是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哎,最近一定是得罪哪路大神了,这一个个的都不好惹。 我没好气地冲狐九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狐九也是一脸无奈,只好寻了些别的话来说:“行歌,我觉得瑶琴的瓜子没咱们青丘的好吃。” “嗯,我觉得也是。肯定是觅音忙着打情骂俏没给炒瓜子的发工钱。”对于狐九这个观点,我表示赞同,毕竟我跟他也是吃瓜子届的一把好手。 “对了,我瞧觅音方才吃得很少,胃口不大好的样子,莫不是病了吧?” 我想了想,大概是忙着同林扶调情没心思吃吧。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大概是她最近胖得连礼服都穿不上了,所有少吃点当减肥了吧。” “你的意思是——”狐九的脑瓜平时不怎么灵,一到这种时候却转得比谁都快。 “唉?我可没什么意思,你别乱猜。”我丢了一把瓜子到他嘴里,在他胡说八道一些什么之前及时堵住了他的嘴。 在狐九奋力地用他几万年嗑瓜子的高强技术将那一把瓜子消灭的空档,那一边云桓与夜泽也决出了胜负。 这个胜负嘛,其实我觉得没什么悬念,毕竟夜泽的特长是拌嘴,他的棋艺和九重天上那些酸溜溜的神仙们不是一个水平线的。这一局,云桓赢得毫无悬念,而且是大胜夜泽。 我猜刚才狐九那件事对夜泽的发挥起到了很大的负面作用。 我怕夜泽脸上挂不住,急急忙忙拉着还在吐瓜子皮的狐九凑上去。却是云桓先开了口:“想来冥神大人是因为太紧着妖皇了,心里有了杂念,这棋就下不好了。” 夜泽的脸红了一红,又白了一白,然后拽起狐九,僵硬地说了一句:“走了。”便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真的走了。 我在一旁扶额叹息,然后又朝着可怜的狐九摆了摆手。我猜想,今天夜泽的脾气恐怕是不太好了。 狐九,你一定要挺住,别矜持地以为自己是只公狐狸了,必要的时候施点魅术也是可以的。 上一瞬我还在担心狐九,下一秒我就应该想想我自己了。 我转头朝着云桓帝君干笑了两声,打算告辞,却见他收了笑意,略略严肃道:“同我下棋有个约定,凡是输了棋就得输一件东西给我,方才还没来得及同冥神要。嗯……既然你和冥神的关系这么好,不如由你代劳吧。” 什么?这棋是你强制我们下的,这输了还强制要东西?没天理,没天理啊!九重天上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 但是,如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我承认云桓帝君比我强大,所以这个规则是他来定,而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做。 世风日下啊,好好的一个帝君居然也学起街头小霸王的招数了。 我憋着一腔的不高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君上您瞧,我这出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您要是喜欢什么,待明日我给您送过去可好?” 我华丽丽地转了个圈,为了证明我确实什么都没带。 “我瞧着你手上那串白玉手钏挺好的。” 我顺着云桓的目光,落在我左手腕的那一串白玉钏子上。这手钏其实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这却是自打我出生就带在身上的,顾归尘说这是祥瑞,能保佑我平安顺遂。我不太迷信这些所谓的祥瑞或是恶灵,但那是顾归尘说的,那我就相信。 事实上这东西也帮过我好几次,生死一线的时候不止一回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久而久之我便也觉得这钏子是个吉祥如意的好东西。记得有一回,顾归尘奉了东华帝君的令,去东瀛平定扶桑一族的叛乱,因此行凶险他不许我同往,我没了法子只好托他把这串白玉手钏戴在身上。后来他虽平安回来了,身上却伤得很重,将养了三年多才好起来。我瞧见顾归尘那个模样,便耍小性子要毁了那手钏,却被他叫住,说要是没了那钏子挂在悬崖上,他早就化为灰烬了。 我想,大约这白玉手钏跟着我久了,也通了人性,知道我担忧顾归尘,所以把他活着带了回来。那一天,我伏在顾归尘的肩头哭了很久,我说,师父,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这么久了。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将自己的一股灵力化作白烟绕在那串白玉手钏上,他说,小凤凰,以后你戴着它,就能感觉到我,那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手钏上的九颗白玉珠被他的气泽浸润,闪出柔和静谧的光亮,我看着看着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了。 现在想来,昔年不过是南柯一梦。 顾归尘终究还是走了,当手钏上的最后一点光亮化为灰暗,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他食言了,而我也食言了。我让他离开了很久,久到再也没有相见的日期。 自我三千多岁拜顾归尘为师,到五万多年前他一封遗书将我逐出师门,这期间的十万年里他从来没有留给我什么东西,唯一的一件便是他给我取的这个名字,若非要将留有他气泽的东西也算上,那么勉勉强强的也只有两件,其一是他那封遗书,其二便是这串白玉珠。 此刻,云桓要我的这串手钏,我是万不会给的,就算我死了,这手钏上余留的顾归尘的气泽也要随我一同湮灭,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谁都不可以。 “抱歉,君上要别的都可以,只有这手钏不行。”我定了定神,语气很坚决。 “看来行歌你很看重这手钏,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一回暂且记下,待下次再还吧。”云桓摆了摆衣袖,宽和一笑。 “谢君上体谅,下一回君上若看上什么,我必亲手奉上。”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云桓的唇角一翘,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得逞的意味。 我想我又掉坑里了。不过,我素来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给他的,于是很放心地同他击了掌,“一言为定。” 夜风徐徐,掠过云桓的发梢,我才发觉他没有束发,一头如瀑青丝只绑了一截墨色的锦缎,隐在发丝之间看不大清晰。他的容貌清秀之间又带着棱角分明的威严,他一笑,眼中便不自觉地流出星光异彩的亮。他同林扶的确是有些相像的,却只是在五官上,林扶始终是太年轻,书生气质配上那样一张脸只叫人觉得有些不相称,而云桓却是经了世事变化、桑田沧海的平静淡然,哪怕只站在那里都是一种斐然的威仪。 他的眉眼很浓,是那种见过一次便过目不忘的容颜,虽算不得狐九那样精致得挑不出一点错处,但自我见他第一眼,便没办法将他忽略。 我想,若是没有同他的那些过节,单从欣赏的角度去看,他的确是美的。 这样的夜景,有这样一个美人陪我一同欣赏,大约也是一桩美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这个林扶小仙不一般(1) 这一回在瑶琴,我算是住了好些日子。我觉得那天拿到请帖就下决定巴巴地跑来瑶琴的这件事十分地不过脑子。瑶琴不比青丘,无聊了还能找狐九手下那几个小官打打麻将或是考察考察青丘的瓜子产量,在这里我实在是无聊得紧。 原还想着在瑶琴周边逛逛,但狐九说我最近诸事不顺,不宜出门,我对此表示赞同,于是索性躲在屋子里睡大觉看戏折子,有空闲了顺便记一笔狐九最近的动向,毕竟我现在是带薪休假,还能记得那份工作就已经不错了。 左等右等,总算是等来了觅音同林扶的婚礼。 婚礼前一日,狐九邀约我一起去送礼。我瞧着他脸色不太好,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又和夜泽吵架了?” 狐九瞟了我一眼,“还不是你嘴快说漏了,害得夜泽最近都不理我。” “啧啧啧,也不知道是谁骗我说和夜泽商量过了……”我抬头望了望天,“我没问你要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还跟我闹脾气。” 狐九耷拉着一张小脸,哀叹了一声,“罢了罢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无故招了狐九这一通伤心,我也是罪过,没法子,只好领着他去瞧瞧明日就要嫁做人妇的觅音,散散心了。 我们到瑶琴神宫偏殿的时候,觅音和林扶正在试穿吉服。因着觅音上神在审美这方面十分挑剔,替她缝制礼服的绣娘织女都是天君特地从九重天上派下来的。听狐九说,觅音行礼时穿的那套衣裳是由千年冰蚕丝织成,上边绣了八十一只飞天凤凰和四十九朵牡丹团纹,耗时之久、工艺之复杂可想而知。而这只是觅音十套礼服中的其中之一。 “太奢靡了!”我忍不住向狐九感叹道。 “毕竟,这样的大婚一辈子只有一次。咱们活得长,有些事情还是要想通透些,尽量不要委屈自己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狐九这话说的没错,女子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婚礼,能办得盛大一点也是好事,尤其是像觅音这样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十几万年好容易找到个良人的,就是再办得浮夸一点也无妨。不过,这样盛大的典礼也要在足够的财力、人力的支持下才做得到吧,若是像我这样的成亲,大约还得借狐九那个狐狸洞抠抠搜搜地办一办。 想来攀比之风不该有啊,毕竟人比人气死人,好在我对这些并不在意,毕竟我这辈子大约是不会成亲了。 我同狐九自门口进去,林扶正在亲自伺候觅音穿衣,他温柔地替她绑了腰带,系了玉佩,又蹲下将她裙摆上的褶子抚平,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才笑意盈盈地抚了抚觅音日渐圆润的脸庞。 嗯,这个画面实在太美,不过不适宜如今处于感情低谷的狐九观看,于是,出于人道主义,我捂了狐九的眼睛。 “行歌、狐九大人,你们来了啊。”觅音从林扶甜蜜的眼神里走出来,终于发现了我们俩的存在。 林扶亦回头,向我们示了示意,然后恭敬地将我们引到一边,“妖皇大人、白姑娘,请坐。觅音在试礼服,怕怠慢两位了。” “无妨无妨,我同行歌反正也闲的无事,倒不如来饱饱眼福。” 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表示我也这么觉得。 “那还请两位坐一坐,我去叫人上茶。”林扶小仙很客气,不仅叫人奉了茶,还投我俩的喜好,上了两碟瓜子。 觅音方才又试完了一件礼服,便出来让我和狐九观摩观摩,但是我俩看了一圈统一了一下意见,额,那就是:“觅音,你好像胖了,瞧那腰身显得……” 这话是由我作为代表说的,整个大殿里,除了我和狐九两个频频点头之外,其他人都在缄默之中。 愣了良久,觅音才红着脸颊,声若蚊蝇地说:“我怀孕了。” “噗”,我和狐九一不小心达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默契,一口茶水全喷在了觅音精贵的瓷砖地上。 怪不得她最近吃得少,原是在害喜,这衣服虽不显肚子,但从前她那小细腰如今还是粗壮了些,加上她日渐丰腴的脸庞,啧啧啧,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你怀孕了?!”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用这么大声音吼出来的,但是这个消息着实惊人。 虽然近几万年来,神界的风俗不比上古时期那样保守,像在青丘那样的仙乡,未婚先孕的女子也不少,但是这事儿实实在在发生在我周围,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觅音点了点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了林扶小仙。林扶小仙腆着一张满是幸福笑意的脸,道:“都是小神不好,若不是小神痴缠着觅音,也不会出这事了。” 知道会出这不大体面的事儿,早干嘛去了?大半夜还吵得我睡不好,哎,林扶小仙你可真有本事! 不过好在觅音肚子里那个月份还小,神族又是怀胎三年才生产的,如今这个样子若不细看,也看不大出来,我兀自叹了一口气:“觅音啊,我还没来得及攒够钱,就要做干娘了……” 觅音顺着我这口气,也哀叹了一句,“谁不是呢?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要当娘了呢……” “所以说啊,以后你们晚上还是得悠着点儿……”我承认在这种时候说起这么不知廉耻的话题有些不太好,但是这事关我的睡眠质量,不提一提他们俩倒是快活了,受到精神损害的可是老娘我。 觅音桃花似的小脸晕着两团绯红,别过头又甜甜蜜蜜地与林扶对视了半晌。 我猛然想起我和狐九是来送礼的,于是赶忙从自己衣袖里掏出了锦袋来,“对了,虽说给我干女儿的礼还没备好,但是你的成亲贺礼我可是已经备了十万年了。” 觅音柔柔地看了我一眼,撒娇似的道:“我猜猜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嗯……不会是白玉吧?” 觅音不愧是我多年好友,真是太了解我了,我送的便是一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觅音喜欢白玉,所以在我还是行歌上仙的时候便已经想好要寻一块上好的白玉做她成亲的贺礼。说起来这块白玉还有些来头,其乃招摇山龙脉的正中央凿出的一块玉璧,当年本想雕一副高山流水的图案送给顾归尘,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发生了魔族叛乱企图毁灭三界的事,这块玉璧便这样搁置下来了。 前些日子我从箱子里挖出这块白玉,然后找了全青丘最好的雕玉师傅,打算凿几个字再雕一幅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这个林扶小仙不一般(2) 雕玉的师傅是只雕,这位雕师傅虽然手指不太灵敏但是胜在很有创意思维所以生意好得不得了,若不是看在我同狐九关系铁的份儿上,他也断不会给我插这个队的。他操着一口浓烈青丘口音的方言问我:“你这块白玉是做什么用途啊?” “我朋友成亲,做贺礼用的。” 雕师傅思考了半天,对我说:“我没雕过这个题材。” 我觉得这事不能半途而废,我也不能拿着快未打磨过的玉璞就送人,碍于我没有参加婚宴的经验,于是我很谦逊地问道:“师傅您知道成亲一般都用什么字样?” 雕师傅又思考了半天,道:“他们神仙怎么样我是不晓得,不过人界嘛,一般都是雕几朵祥云如意,再加上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的字。” 这个百年好合好像确实在各大戏折子里用得不少,但是这是人类的想法,若是一点儿不改的就往神仙身上套实在不太合适。因为神这种生物,真是活得太久了,莫说百年,但凡有点追求的神祇活个几千个百年都不成问题。思来想去,我最后决定把“百年好合”改成“万万年好合”然后并上祥云纹雕一块玉佩送给觅音。 雕师傅表示我这个想法很有创意,甚至要留我在他的铺子里当个创意总监。当然,一向谦虚的我回绝了他的好意,揣着我的玉佩屁颠屁颠地回了狐狸洞。 我私心里觉得觅音应当很喜欢这份礼物,为了保持神秘感,我还特意嘱咐她回去再拆开看。觅音十分激动地点了点头,还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来她应该是满意的。 从觅音处回来,狐九非闹着去我那里吃茶,在我一路阴郁的目光下,狐九仍然保持着好兴致,让我不禁感慨,夜泽**得真好,狐九如今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比我刚刚见他的时候强太多了。 “行歌,同样是一把年纪了,你瞧瞧人家觅音上神,成亲生娃一条龙服务。”狐九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然后看着我很是操心地叹了一句。 “我同觅音可没法儿比,从小追觅音的男人不是在排队就是在排队的路上。架不住人家长得好又有魅力。”我对这个事实有着非常清楚的认识,所以我从来也不嫉妒她,这也是我同觅音能成为好朋友的主要原因,毕竟神族女子之中攀比之风盛行,像觅音这样几万年风头依然很盛的神女很难交到朋友。 “虽然我知道你一心爱着顾归尘,但他到底已经死了五万多年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吧?” “别着急嘛,你娘不是给我介绍了个姑娘了吗?我先见见再说。”我镇定地挑了一颗桃子,擦了擦咬了一口。 狐九:“……” 狐九觉得我这个人不可理喻,这对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于是含着一包热泪回自己屋里去了,徒留我一个人蹲在凳子上啃桃子,啃着啃着,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下来了。因为,我还是很想顾归尘,就算他拒绝我,就算他不要我,就算……他已经死了。可是,他却是白行歌十几万年来唯一一个倾尽心思爱着的人,三界之中只有那么一个。 有时候,伤感就是会在不经意间产生,产生它的契机可能只是一颗桃子。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狐九拖起来,说是得化个盛装,毕竟觅音的男人缘虽好但朋友这方面却差强人意,我们几个必须得给她撑撑场面。 我半醒不醒地被狐九拉去了觅音的偏殿,然后被一群侍女不知道倒腾成了什么样,总之我照镜子的时候,一点都认不出来那个人是我!镜中的女子生着一张美得妖异的面孔,两道远山黛清远悠长,一双剪水双瞳脉脉含情,光是这眉眼就惊得我不敢再看第二眼。我默默地捂了眼睛,冲旁边的侍女道:“这样就行了,别再给我化了!” 狐九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我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拉着他就往外跑。 好容易找了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我缓了一口气对狐九说道:“你瞧瞧她们给化的,一点儿都不像我!” 狐九极认同地点了点头:“怎么把你化得这么丑?我们家行歌明明还要更好看一些的。” 我不晓得狐九这话是出于恭维还是真心,但是如今这样样子我觉得已经很美了,若是我平时还要更漂亮的话……我也是不介意的。由此想来,我也真的是很久没照镜子了。 由于时间关系,我是没工夫卸妆了,只好顶着这半脸的胭脂水粉,匆匆忙忙地往瑶琴宫的正殿赶。 觅音这场婚礼办得盛大而热闹,听说光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就来了十几桌,天君虽自己没来却派了很有重量的太子殿下前来恭贺,还顺道送了几架天马车的贺礼。啧啧啧,瞧瞧人家那派头,不愧是天君,果然有钱! 而我也是头一回晓得,云桓帝君这一次是作为觅音同林扶的证婚人来的。我和狐九进大殿时,宾客已经来了不少,两边都是热热闹闹一团和气,只有云桓帝君一个人坐在上座,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果真,帝君的气场太强大。 狐九领着我上前打招呼,云桓抬头看了我一眼,看了半晌才道:“行歌,你今天很漂亮。” 能得到云桓帝君的夸奖不容易,而且我又一次证明了我的审美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多谢帝君夸奖,不过今天觅音应当更漂亮。” “帝君坐在这个位置,莫不是今日的证婚人?”狐九犹疑地打量了一下周边地形,然后忍不住问道。 “正是。”云桓点了点头。 我在一旁甚是惊讶地瞧着云桓那张平静严肃的脸,觅音得有多大的面子才能请到这一位啊!难怪他来得这么早,原来跟我们这种脑子一热就跑了来的是不一样的,人家是名正言顺啊。 狐九耐不住寂寞,拉着我就往人堆里凑,这一凑还凑出些小道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这个林扶小仙不一般(3) 原来,这个林扶小仙不一般啊。 林扶小仙原名林越,林扶上仙是他的封号。要说封号这个东西嘛,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有做了特别贡献或是特别受天君重视的神才会有,一般来说上仙这个品阶不高人数众多,天君是不会特别赐号的,大多是以名字作为封号比如昔年的我。而林扶却是在上仙这个品阶就有了封号,可见身份不一般。 狐九这人是朵交际花,同各个种族的交流都没有障碍,所以很快就从几个白胡子老仙人那里套出些话来。林扶上仙他爹原来是仙族的首长!但这不是最劲爆的,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舅舅就是万众敬仰的天君陛下。难怪,作为万千上仙中的一个,偏偏他特殊到有了封号,原来是因了这一层人际关系。 我抹了一把汗,如今的神界真是腐败啊。 而云桓帝君之所以会来瑶琴跑这一趟做这个证婚人,也是卖了个人情给天君。林扶自很小的时候便十分仰慕觅音上神,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昔年觅音喜欢云桓帝君喜欢到害了相思病,于是他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云桓当年的样子便来瑶琴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真被觅音相中,两人迅速地坠入了爱河。这一回他也是为了圆觅音的一个念想,才去求了他的天君舅舅,做个人情将云桓请了来。 原来不是觅音的面子大,而是她这个夫君的面子实在是太大了。怪不得天君虽端着架子没来,但贺礼一点没少送,排场一点没减少。 狐九说:“行歌,你瞧,嫁人还得嫁个有钱有势的。” 我觉得狐九说得对。 狐九又说:“最好还长得好看,毕竟孩子是自己的。”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对极了。 “狐九你一定要看好夜泽,仔细别被哪家的小姑娘抢了去,毕竟夜泽也算是如今三界之中最有钱有势又长得好看的人之一。”我很中肯地向狐九提了这个意见。 狐九很振奋地点了点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这里算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盼着我这几位朋友嫁的好一些,我也好偶尔蹭蹭他们的光,哎…… 我和狐九还在互相勉励,那边厢就已经有喜娘大喊“吉时已到,新人入堂”! 狐九拉着我匆匆忙忙坐到了次席上,我挨着夜泽,他挨着我,这个座位很微妙。大堂正中坐着云桓帝君,他着了一身赭色锦袍,衬得他威严庄肃,矮了他一级的坐着天上那位太子殿下和几位神职颇高的老神祇。这个架势很气派。 我私心里想,若是当年顾归尘没有拒绝我,我或许就和他在一起了,那么我就不会跟着东华帝君去攻打魔族也不会因此得了那个涅槃成神的机会,自然我不会掉入紫冥炼狱里也不会一觉醒来就被告知顾归尘已经仙逝,而他临死前的最后一道仙旨就是把我逐出师门。然而,狐九说的对,这个世道里的事一环扣这一环,如果没那个因就不会有这个果了。一步错就步步错,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我很羡慕今天的觅音,因为我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在这样一个大喜堂里同顾归尘拜堂成亲,我们会饮交杯酒,结同心发,一对龙凤红烛燃到天明。然而,那也只是我想罢了。终归,顾归尘还是丢下了我。 我正了正心神,看着觅音穿着正红色攒金线的喜袍,头上架着凤冠金簪,一张明艳的脸不可方物,她同林扶拜了天地拜了父母拜了沧海桑泽,然后他们正式成了夫妻。林扶极温柔地扶着觅音站起,我看见她的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这样我就放心了。 觅音和林扶今日是主,因而在一旁忙着招呼宾客;狐九因方才听了我的劝,决定时时刻刻盯着夜泽不让哪家的小姑娘有机可乘;剩下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喝着酒,左喝右喝,同这个喝,同那个喝,到了最后有些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但是作为女方宾客,我觉得我这样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自杀性袭击败得有些丢脸,为了不给觅音丢面子,我仍然撑着不大灵便的脑子,嘻嘻哈哈地同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人拼酒。 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但是偏偏那么热闹的一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孤寂地坐着,显得各外突兀而荒凉。 “行歌?”我正在走神,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于是粗粗应了一声。 待我回过神来,唤我的那一位已经坐在我身边了。我觉得以云桓帝君牵动厅中女宾目光的程度,下一瞬我就该被千万道厉光杀死了。然而这一位却像没事人似的,大喇喇地就坐在那儿了。 “君上怎么不去同九重天上那几位仙人打个招呼?” “我不喜欢。”云桓帝君答得还真是简洁,这就让我不禁想起了他当年给发的那张请柬,果然性格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你喝酒?”他看着我的酒杯,惊奇地问道。 我晃了晃杯子,觉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难不成女人喝酒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在九重天那种变态的地方,说不定真的有这样的规矩。 “觅音上神这酒易醉,你少喝些,仔细醉了。”难得,云桓帝君居然说了这么些关心我的话,仿佛我同他没什么过节,还是亲密的朋友。 “多谢君上关心,我知道轻重,再不济狐九和夜泽都在,出不了事的。” 云桓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仿佛不大高兴?” “高兴!我很高兴!觅音成亲我能不高兴吗?”我的嘴角凝着一个欣喜的笑容,只是这个笑有些僵硬。 “那你还喝这么多酒。”云桓夺了我的酒杯,斥责道。 想来是酒劲上来了,我也不顾他是谁,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杯子,然而云桓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凝满了忧虑。 我痴痴地笑了笑,“我就是高兴所以才想喝酒的,君上不让我喝那就不喝了……” 云桓没说话,只蹙着两道英气的眉,直直地盯着我看。 他说:“行歌,你哭了。” “嗯?”我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迷糊,抹了一把眼睛却发现眼中早已湿润,指尖满满的都是水泽,“大概是替觅音高兴吧,我跟她认识十万年了,她终于嫁出去了……” “看到林扶上仙对她好,我就放心了。她很好,林扶也很好,很好的人就该有好的运气和命数……”我承认方才喝得有些多了,所以现在才变得有些话唠并且不太受自己控制。 “你也很好,你也会有很好的命数和运气遇到你该遇见的人……”我记得大概在我完全喝醉之前,是听见云桓这么说的。 云桓是诸神之神,那么他说的话一定会灵验的吧。我多希望,他说的是真的,至少那样我就不是一个人,至少在这个凡世里,还有一个人是同我有缘且有份的。 后来狐九跟我说,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还好云桓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才没闹出什么事来。云桓主动请缨将我送回西厢我自己的屋子,狐九不放心我便偷偷地跟在后头,没成想云桓居然极有耐心且温柔地照顾了我好一阵,直到我再不闹腾沉沉睡去,他才去休息了。 狐九说,他可以以他的人格担保,云桓帝君是看上我了。 但鉴于狐九这人没什么人格,我觉得他看到的不靠谱,他说的这个可能性更不靠谱,所以简而言之,这个事情它整个儿就是不靠谱的。莫说云桓帝君他看不上我,就算他看上我了,我还未必看得上他呢。 不过,那一天我醉得很高兴,也醉得很难受。酒精强大的麻痹作用让我飘飘欲仙,却也让我难过到了极点。 那一夜我睡得极沉,因为我梦见了顾归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梦到一个醒不来的梦(1) 我梦见顾归尘,不是常事,在过去的五万多年里,梦见他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就连梦到狐九和夜泽吵架的次数都比梦见顾归尘多。每一回梦见他都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不像这一回仿佛将我的人生又经历了一遍。 如果我知道喝醉了就能完完整整地梦见他,那么我宁愿每天都醉生梦死。 我遇见顾归尘是在我三千岁那一年,那时候我还没修成人形,只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凤凰原身,与我同胞而生的姐姐却已经化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形状。我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拉开的,我输给白尽雪是从起跑线上就已经开始了,即便中途赢过她一段,也改变不了结局。 我记得那天顾归尘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生了一张白净的脸,看上去很舒服。鉴于那时候我还没有什么审美水平,所以我也不晓得长成顾归尘那个样子就算是三界之中少有的美男子了。 我同他第一回见面的场景有些尬尴,彼时作为一只凤凰的我正在招摇山上散步,没想到路遇强盗,一下子把我装进了一张网里,这个强盗就是顾归尘,而那张网就是他们神界的圣物——缚妖索。我想光从这点看来顾归尘就注定是一个放浪不羁的人,毕竟缚妖索不拿去抓妖除魔而是用来网凤凰这样的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我虽在招摇山上与世隔绝,没见过人更没见过神,但是最起码的自卫意识还是有的,于是我趁他不注意,狠狠地啄了他的手,啧啧啧,一只娇嫩细滑的玉手啊,一下被我啄出个洞来,鲜血直流。 我觉得我闯祸了,这下子这人该是要生气了。我呜咽了两声,做好了被拔毛炖汤的准备。然而,他却并未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暴怒,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想抓你来做坐骑,没想到你还是个烈性子,看来咱们两个没有缘分,罢了,便放了你吧。” 他自言自语着就把我从那网兜里放了出来,我对此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就好像有一天你被绑架了,但是你踢了绑匪一脚,于是绑匪觉得他跟你无缘就把你放了一样,毫无逻辑。 我正想逃走,但是听见他唉声叹气地喊疼,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上一秒他还在蹙眉凝神下一瞬就已经喜笑颜开了,“小凤凰其实你舍不得我吧!” 我不晓得他从哪里看出来的这一点,但是我知道我这一回头就铸成了一道大错。虽然是他抓我犯错在先,但是我把他弄伤了也算是我的不对,于是乎,我跺了跺脚,转头回到了他身边,伸出我短小的舌头舔舐了他的伤口,因为平时我受些小擦伤都是这么治的。 他微笑着抚了抚我头上的翎毛,“你这样做,是愿意当我的坐骑了吗?” 你奶奶个腿!谁要当坐骑啊? 我惊恐地叫了一声,然后连连往后退了三步。 “我开玩笑的,你这么通灵,还是留在这仙山上比较好,说不定将来还能化出个人形。”他嘴角凝了一个温暖和煦的笑意,然后指尖一转幻化出一道白色雾气,他的伤口在那雾气中渐渐痊愈,直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使用神术,我很震惊。 “你看,这样不是好了吗?”他伸过手,给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要走。 “等一等……”我想这人大概是个神仙,或许他有办法指点我修成人形,于是我叫住了他,或许当年我没有说这句话,以后万万年的时光都可以不一样。 他转过身,满是讶异的目光盯着我,“你会说话?” 凭什么凤凰就不会说话了?我好歹也是一只活了三千年的凤凰妖啊。 我问他:“你是神仙?” 他点了点头。 “那你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修炼成人形吗?”我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真诚,然而顾归尘却答得很戏谑。 “你就这么点追求?”他眯着眼打量了我半晌,“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只会说话的凤凰,那你一定是一只很特殊的凤凰,你的目标居然只是变成人?这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不觉得化成人形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我姐姐是吃了灵丹又没日没夜的修炼才修出个小姑娘的形状,而我,以我这个运气和资质恐怕修到湮灭也不大修得出来。并且我也不觉得会说话这件事有什么特别,毕竟招摇山的妖怪们多多少少都会说那么几句,而我只是平时闲的没事多学了几句罢了。 但命数就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遇上了一个更不靠谱的人,就这么的把很多人的人生道路都彻底改变。 “那……难道我还能飞升成仙,成神?”我弱弱地问道。 他阖了阖眼睛,露出一副仙人的气派来,“我决定了,我三清上神顾归尘,今日便收你为徒。” 这句话说得着实突然,一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骗子,毕竟三清上神这样的名号一听就很山寨,二来我也从没想过还要拜个师父。 于是我犹豫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个号称三清上神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重重地打了几下我的小脑瓜,“包教包会,又不收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我从那个时候就该晓得,顾归尘骨子里就是个不羁的可爱少年,只是枯燥的神祇生涯和无趣的神界环境造就了他后来的郁郁寡欢和拿捏做派。其实,相比以后那个清逸潇洒、仙姿绰约的三清上神,我还是更喜欢如今这个单纯的顾归尘。毕竟这个时候的顾归尘只是我一个人的,而将来,我要同千千万万的人分享他仅有的那一点点爱。 于是,在招摇山上,我向顾归尘磕了三个响头,正式拜他为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梦到一个醒不来的梦(2) 顾归尘问我:“小凤凰,你有名字没有?” 我摇了摇头,我和姐姐是从蛋里爬出来的,无父无母,哪里来的名字? “那我给你取个名儿吧。”顾归尘手中的折扇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敲到第三下的时候,他突然茅塞顿开,“我毕生的理想就是八个字‘皑皑尽雪,踏醉行歌’,不如给你取名叫行歌吧。” 我对名字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也没什么研究,反正是别人叫的,怎么着都无所谓,于是我很配合地点了点头,“那我姓什么?” 我以天地为父母,但是天地不能给我姓氏,而师父或许可以。 顾归尘瞪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拔了我身上的几根七彩羽毛下来,喃喃道:“红、橙、黄、绿、青、靛、紫、玄、金……” “你在数什么?”我不解道。 “你身上的羽毛没有白色,那就姓白吧。”顾归尘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 我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敷衍的事了。什么叫做身上没白色羽毛,就姓白啊?你身上还没羽毛呢,那你怎么不姓没啊?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骂一骂,毕竟他如今是我师父,我不敢造次。 “师父,为什么你姓顾,我就不能跟你姓呢?”我眼泪汪汪地看着顾归尘。 “嗯……因为你师父我还没成亲,如果你跟我姓会让别人以为你是我的私生女的,这样不好,不好……” 我含着一包泪,无奈地接受了白行歌这个名字,虽然起名过程很敷衍,但是名字却是个好名字,不仅叫起来朗朗上口,写起来也很有意境。 我认识了顾归尘,自然还要把我姐姐介绍给他认识的。当他见到我那已经化作人形还会说话的姐姐之后,便当着我的面大呼上当,就差坐地撒泼了,为了弥补他受伤的心灵,姐姐亦拜了他做师父,而他也装出一副话仙的样儿赐了“白尽雪”的名字给姐姐。 此后的万年里,我同白尽雪跟着顾归尘修仙修道,相安无事,直到我飞升为上仙的前夕。 我之前一直以为顾归尘那个三清上神的名号是拿来诓我的,直到他带我回了一趟他的师门——蓬莱仙岛,我才晓得顾归尘不是一个普通人。蓬莱仙岛是神族起始圣祖之一的元始天尊的仙府,虽然在万万年以前他老人家已经归于混沌,但他留下的九个弟子个顶个的都是人才。而顾归尘便是其中的一个。 顾归尘在元始天尊的诸位弟子中排行第九,是他的关门弟子,所以也最受元始天尊的信任和器重,只是顾归尘的性格太过平易,为人又随和不羁,实在不太适合做一位端着架子的帝君或是掌门,所以元始天尊也就默许了他做一个闲散的上神,只给了他这个十分惹眼的封号——三清。由此可见,顾归尘在师门的时候是多么招元始天尊的喜爱啊。 然而,在我跟着顾归尘的几万年里,我越来越觉得时间这个东西的奇妙,因为它不仅改变了世事,也改变了人心。顾归尘能最终变成一个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人,时间起了很大的作用。 早些年,他还是对师门荣誉很上心的,虽然平时是个放浪形骸的少年,但一有了正经事,他就会严肃起来,跟着一帮师兄们斩妖除怪的事情也做了不少。我和白尽雪跟着他也添了不少正义的意识。 一直到东瀛扶桑一族叛乱,顾归尘奉他师兄东华帝君的仙旨前去平乱。 “师父,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去?”顾归尘闭关出来,便碰上了在门外守了好几天的我。 “小凤凰,此去凶险,为师不能带你一起去。”他正了正脸色,但我还是能瞧出他的面色不太好。 “师父,你的脸色不太好……”我关切的眼神默默注视着他,然而顾归尘的目光却落在远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没事。”他的神情凝重,眼里仿佛装了山河江川的磅礴广阔,停了良久,才对我说了一句:“小凤凰,你一定要尽快地强大起来,如果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要活得很好。” 我不晓得那样一个场景,顾归尘说那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有些时候有些话是会一语成谶的。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师父,我会变得很强大,但是你也不要丢下我。” 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尽管我已经尽力忍住了,但是大粒大粒的水泽还是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我觉得顾归尘要离开我了。 那一场战役打了三个多月,最终以扶桑大败作为收场,而顾归尘却因此受了一身伤。我问过同去天兵,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顾归尘的受伤是一场意外,是因为扶桑那群不怕死的士兵抱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进行自杀性袭击才让顾归尘遭了秧,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顾归尘他在去之前,似乎就已经做好了永远不再回来的打算。 但那是为什么呢?我问过他,他只是缄默,不回答。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在顾归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那一场叛乱又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即便此刻是在梦里,我也自始至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我所知道的只是在那之后,顾归尘的性格大变,他再不会摸着我的头与我玩笑,也不会在我做不出功课的时候佯装生气,他所有的表情都是淡淡的、无所谓的,哪怕是同我说话的时候,也是平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的语调。 他变了。而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变。 顾归尘说,小凤凰,我在等你变得强大。 我想这是他的愿望,所以在他卧病在床的三年多时间里,除了每天照看他的汤药和帮他换药包扎之外,我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修行仙术上。 在顾归尘能下床走动的那一天,我终于历过了九道天雷,飞升成为上仙。 那一天天雷大作,狂风骤雨,我自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中跑来,身上被天雷击中的伤痕犹在,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那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只要意识还能够控制,那么自己受的伤是不可以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显示出来的。顾归尘扶着一根柱子立着,他的面色苍白如雪,狂风中他乌黑的发尾骤然飞起,整个人却单薄得像一片纸。 他的目光里带着无限忧思和担心,在看见我的一刹那,他的嘴型动了动:“小凤凰。” 那一声很轻,但是落在我耳中却异常动听。 我拖着疲惫不堪又被雨淋得湿透了的身子,勉勉强强地在顾归尘面前站定,堆着一个笑容道:“师父,你看,我已经成仙了。” 那一句话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下一刻便已经不省人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梦到一个醒不来的梦(3) 大约是我太急功近利,虽然大劫得渡,但最终还是病倒了。顾归尘的伤刚刚养好,我又倒下了。但是托这场病的福,在接下去的几个月里,顾归尘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我,陪我说话甚至陪我看书作画,我觉得我这一生里最安逸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因了顾归尘的伤和我的大病,那些日子都无人敢来叨扰他,整个蓬莱仙岛都安安静静的,很让人舒心。 顾归尘因是得了闲,时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摆弄棋谱。我晓得他爱下棋,奈何我的天赋不够用,下棋这件事我学不来,所以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自己与自己对弈。而这个时候,我习惯待在一旁看着他,我觉着就这样静静地看看他就很好。 微风拂过他鬓角的碎发,嘴角扬起一抹清淡的笑意,他左手执着白棋堪堪落定。整个人沐浴在晨光微曦之中,仿佛一座白玉雕像透着莹莹白光。自侧面看去,他的睫毛微绻,密黑的影子落在眼下,一双眼中似乎蒙了一层隐隐的雾气,神仙这个词合该是形容他的。 从前我没见过这样的顾归尘,因为以前即便是静,他的眼睛也是灵动的、流光溢彩的,然而现在,他的眼睛里却像是一汪湖泊,平静无波,周身都是一片宁静安和。 我想,大概人到了一定的时候,经了很多的事情,的确是会变的吧。顾归尘经历过了生死一线,大约是把世事都看淡了,所以才变得这么清逸恬淡,无所欲求。 可是顾归尘会与世无争、无所欲求,却并不代表着我也会如此。师徒之间的关系,按照许多戏折子里讲得那样,这是一种很微妙也很容易发生变故的关系。比如说,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对顾归尘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这种想法,我私以为叫做喜欢,这种喜欢是我之前对顾归尘的依赖、信任和关心的升华。我不觉得这种想法有多么的大逆不道,只是几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小鹿乱撞,脸上不自觉地脸红,有些尴尬。 戏折子里常说,男才女貌,才子佳人。顾归尘很有才华,是个才子;至于我,我不晓得我有没有美貌,是不是个佳人,但我知道以顾归尘对我的紧要程度,或许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 于是,在撑了几千年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便挑了个黄道吉日去跟他表白。 事后我认为,挑这个黄道吉日的道士骗了我,因为这个日子非但不是什么好日子还是让我的生活日趋走下坡路的煞日。 关于同不同顾归尘说我喜欢他的这件事,我思虑了很久,但是理智终究敌不过潜意识,我屈服了。 那是一个寒凉的秋夜,顾归尘刚沐完浴,身上只着了一件纯白的寝衣,头发还是濡湿的,发梢挂着几点水珠。他一张脸清朗而温和,隐在蒙蒙仙气之间,显得十分俊俏。 许是见了我,他笑着向我招了招手,“小凤凰,你怎么来了?过来坐。” 我抿了抿唇,然后很不自在地坐到了他身旁。他打量了我半晌,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这么紧张?是有什么事同我说吗?” “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奈何他的眼睛生得太美,让我不敢与他对视,“我……” 我低下头又犹豫了半晌。 “你这是怎么了?”顾归尘嘴角凝起一个笑容,“若是没事那就回去吧,天气凉了多添件衣裳。” 我原本已经打了退堂鼓,打算站起来就走,但是我的心却不允许我就这样放弃,于是我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句:“师父,我喜欢你。” 一句话既出,顾归尘拿着杯子的手一顿,那杯盏“啪嗒”落在了地上,顿时摔得粉碎,而我已然僵住,不知道该靠近他还是远离他。 两个人僵持了半天,还是他先开了口:“小凤凰……很抱歉……我……没办法喜欢你……” 心里不由地一酸,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然而我觉得此刻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这一页揭过去。 “不要说抱歉。”我努力地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堵了回去,“没事,我就是这么一说,师父你别当真。”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于是急忙蹲下身,装作替他收拾打碎的瓷杯。然而眼泪早已经收不住了,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手上、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我收拾不好那些碎片,索性都捏在了手里,然后勉强地含糊了一句:“师父早些休息,我先告退了。” 手心里紧捏的瓷片将我的手划出深深浅浅的口子,有一点血腥的气味自手中散出,而我却无心去管,只拖着步子,心里想着赶紧离开这地方。 “我们是师徒,小凤凰,我们之间也只能是师徒。”顾归尘的语调仍然很淡很轻,仿佛没有一点感情。我听到了,听的很清晰,他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情绪的波澜,我知道我错了。 他说:“我有我爱的人,你将来也会有你爱的人。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那我以后便不再见你了……” 我很想抱着顾归尘哭一场,然后问他:你喜欢的人谁?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还好我仅剩的一点理智和尊严没有允许我这样去做。 我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真的害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顾归尘了。也许那一刻,我才真的明了,我爱他,爱了很多年,爱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心里住了这样一个人,所以再也没有看见过别人。 我同顾归尘的这件事只有两个结局,他拒绝或是接受,而今这个结果只是意料之中,我没什么可诧异的,只是心里莫名其妙地空了一块,仿佛被什么东西剜下了一块肉,疼得难受。我用了七万多年去陪伴一个人,可是他告诉我,他和我是师徒,所以永远也只能是师徒。他不爱我,又何必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醉了一场,醉到不知天地为何物。我以为顾归尘总会难过总会放心不下我,但我猜错了,或者我从来就不曾猜对过他的心思。白尽雪说,是她把醉醺醺的我从酒窖里拖出来,而顾归尘自始至终都没有来看过我,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及过。 我晓得,我和他之间的缘分到了这里就彻底断了。前前后后十几万年,从他活着到他死了,其实一直都只有我爱他,而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一厢情愿,到了我这个地步,也很可怜。 即便这是在我的梦里,我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在幻境中让顾归尘开口说一句他也喜欢我也没办法做到,这件事想来也真是心酸。 这是我的梦境,虽然我不能忘记从前发生的事,但我总有权利在最好的时候,结束这个梦。所以,我醒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梦到一个醒不来的梦(4) 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床边坐了个明晃晃的人影,我揉了揉有些花的眼睛,才看清那是狐九。 狐九说:“行歌,你做了什么噩梦?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抹了一把眼睛,痴痴地笑道:“说来你也不信,我竟然梦见顾归尘了。” 狐九的小身板抖了一抖,“那一定是个噩梦。” 我呆坐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狐九见我讪讪的样子,又接话道:“行歌,你最近好像哭得很频繁啊。” 我其实不爱哭的,但是却哭过很多次,几乎每一次都同顾归尘有关,或许不是我哭得频繁而是我最近想顾归尘想得太频繁了。 “狐九,我昨天喝多了,没闹出什么事吧?”我猛然想起我昨天是喝醉了的。 狐九冷哼了一声,“你还晓得喝多了啊。昨个我去瞧你的时候,你已经喝得烂醉还非要找人拼酒,要不是云桓帝君拦着你,说不定你又得把喜堂给烧了。” 云桓帝君?我想起来了,我最后的确是和他在一起来着。 “然后呢?” “然后?云桓帝君就把你送回来了。”狐九奸笑着挑了挑眉毛,“我瞧着他好像对你很不一般啊。” 我翻了个白眼,我倒宁可云桓帝君他老人家对我一般一点再一般一点,总之井水不犯河水就已经是烧香拜佛求之不得的好结果了。 “你在做什么?”我瞧见狐九在往一个灰不溜秋的口袋里装些什么东西,于是好奇地问道。 “这个啊?你的早饭啊。”狐九抓起一个饭团状的东西晃了晃,“云桓帝君亲手做的,我尝了一个味道甚好,所以决定打包带走。” 我听了这话,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我惊讶的不是云桓会做早饭,而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给我们做早饭! 我和狐九真是多年知心好友,他一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道:“你别小气,虽说这是云桓帝君特意做给你吃的,但是你又不出去仙游,吃不吃也无所谓,我可是要同夜泽出去好些日子,带点干粮也是应该的。” 什么叫我吃不吃也无所谓,明明狐九同夜泽两个修过辟谷之术的,早就用不着吃东西了,还带什么干粮! “狐九,你们两个还要吃什么干粮?赶紧给我还回来!” 然而我觉得我的重点不应该放在这里。 我咽了咽口水,这早饭不是云桓帝君给我们做的,而是特意给我做的?! “呐呐呐,这叫情趣懂不懂!”狐九寻了一个最小的团子塞进我手里,“真是小气……” “哎……”我长叹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云桓的事,于是问狐九道:“你同夜泽和好了?” 狐九满脸欣喜地点了点头,“昨晚上夜泽喝多了,我照顾了他一晚上,想来他应该是消气了,所以一大早就同我说话了。” “那他喝醉之后有没有叫哪家小姑娘的名字啊?” “那倒没有,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喝醉了就不停地叫顾归尘的名字的。”狐九鄙夷地瞅了我一眼,吓得我直接从床沿上掉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容易扶着床爬起来,幽幽地问道。 “我昨天放心不下你,就跟着云桓帝君一路过来。你窝在他怀里拽着他的衣襟,不停地唤顾归尘,我隔着老远都听到了。啧啧啧,我瞧着云桓的脸色不大好。”狐九这话已经让我觉得十分惊恐,但他接下去的话让我愈发觉得背后凉飕飕,“我看他照顾你照顾得挺细心,替你宽衣脱鞋,伺候你喝水,样样都做得挺顺溜。” 我心里暗道一句“完了”,然后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人家云桓帝君昨晚可是照顾了你大半夜,直到你睡熟了才走的。”狐九抠了抠桌子上的木屑,然后煞是认真地看着我道:“要说他对你没意思,我可不信。” “狐九,你那时候为什么不主动来照顾我呢?”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终于找到这件事不对劲在哪里了。 “这个嘛……”狐九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想让你们俩多发展发展嘛,再说了夜泽不也喝多了吗……” 果然,主要还是这厮重色轻友,夜泽比我重要多了。 我抚了抚额,决定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青丘躲一阵子。 “行歌,我瞧着云桓帝君挺好的,有钱有势又长得帅,最重要的是人家做的早饭比你做的好吃多了,你就不考虑一下?”狐九眨巴了两下眼睛,谄笑道。 考虑,考虑你奶奶个腿! 我觉得我同云桓帝君之间没有什么善缘,有的只是孽缘。比如,他成亲,我烧了他的房子;他走路,我认成了人家的男宠;他洗澡,我占了他的浴池子。总之,我和他没成冤家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狐九大人,那您要不要考虑一下你娘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啊?”我阴阴一笑,狐九瞬时没了气势,举了白旗,投降。 “其实你不用着急走了,我晓得你在躲云桓帝君。”狐九托着腮看我整理包裹,“他天还没亮就回九重天了。” 我顿了顿,觉得这样甚好,大约在接下去的几千几万年里我也不会再见他了,这件事就这么平息过去,也很好。 因为狐九他娘很快就要来青丘视察了,我也不能再在瑶琴多待,于是跟急着去度蜜月的觅音林扶小俩口打了声招呼便腾了云往青丘而去,至于狐九那个白眼狼嘛,自然是同夜泽两个恩恩爱爱地游山玩水去了。 认识他们两个,也算是我人生走下坡路的典型证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冤家路窄,绝处逢生(1) 自瑶琴一路往青丘去,用不了半天的时间,但因着我临来前九灵洞里的医官特地嘱咐我去一趟稷山采些骆驼草回去,因而耽搁了些时间。 稷山在青丘与瑶琴之间,乃一座小山,却因它地势奇特,盛产骆驼草和八角兽而闻名。我正欲收了仙障,却发现稷山山过,我灵凰上神再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这话她说过,这话我记得。 五万年前发生过太多的事,桩桩件件都让我几近崩溃,甚至有一些到了如今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一年,我自狐九的九灵洞中醒来,床前坐着一个人,立着两个人。坐着的那个低着脸,但那双漂亮的杏眼却肿得跟桃子似的,那个人是觅音;立着的两个,一个满脸的担忧,连原本迷人的桃花眼中都流露出与之不符的愁绪,后来我知道那人是狐九;他身边立着的另一个,不用说,自然是夜泽了。 我对于这样一个醒来的方式表示十分的讶异。而更加令我惊讶的是,觅音告诉我,我师父死了。 我一度以为我听错了,我那位师父是元始天尊的徒弟,他是三清上神,他的修为胜过当今许多的上神、帝君,他怎么会死呢?我想这一定是觅音同我开的一个玩笑。 然而,夜泽和狐九的表情告诉我,这是真的。 因为在冥焰离火里烧了七天七夜,我虽醒了过来但身子仍然十分虚弱,经不起情绪波动,情急之中,心中淤积的一口血全数喷在了狐九的袍子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在冥焰离火中被烧的时候,我晓得在劫难逃但我不绝望,可是当我知晓师父仙逝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死了,一颗心随着他一起去了。 我死命地摇着觅音的肩膀,发疯似的问她:“师父他没有死!他没死对不对?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觅音沉默着,只由着虚弱的我摇晃着她的身子,直到再没有力气,瘫倒在她身上不住地哀嚎流泪。 狐九对我说:“三清上神是为了三界苍生才牺牲了自己,他用自己的神体抵住了魔君四散的魔障,这才让三界免于生灵涂炭。行歌,你应当为他高兴。” 高兴?三界亡便让它亡,只要顾归尘活着,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那时候,我在想,为什么顾归尘死了,我却还活着,天上那些自命清高的神仙们还活着。这世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黎民万福就这样牺牲了他自己。 “我要见他,就算是死了,也还有尸首!觅音,我要见我师父,我要见顾归尘!”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觅音死死地拽住了我,她说,“三清上神他灰飞烟灭了。” 他们的这套说辞我并不相信,昔年同东华帝君征讨魔族时,我也曾和白尽雪一同抵挡过魔君的魔障,虽然魔君有乾坤罩在手,魔障的威力比从前更胜出几重,但是以我和白尽雪的修为都能抵抗得住,更何况是顾归尘? 况且,魔君的真身在当年已经被东华帝君斩于剑下,那个所谓的魔君大约也只是个分身,我不信顾归尘会连一个分身都打不过,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他们三个在我床前守了三天三夜,而那三天三夜里我除了哭泣之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他们一度以为我疯了。 其实,我只是在想,想我和顾归尘的点点滴滴,想这件事里的蹊跷,想他们或许是联合起来骗我的,想顾归尘或许只是厌倦了我所以找了个借口离开,想我要怎么离开这里去找顾归尘,想所有和顾归尘有关的一切。 那时候我的脑子里丝毫容不下无关顾归尘的任何事,甚至包括我被诛尽的修为和再也无法飞升的元神。我告诉我自己,只要顾归尘一切都好,那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无关紧要。 最后,我还是趁他们不注意偷偷逃了出去。我撑着一具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子去了蓬莱仙岛,但是那里空无一人,似乎在告诉我顾归尘的离去。情急之下,我只得去了招摇山,那里如今是白尽雪的仙府,我想她大约会知道关于师父的消息。 而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招摇山灵凰上神的神宫外筑了结界,我无法进去只好站在宫门口等。但白尽雪没有见我,她只让通传的侍女给我传了一句话:灵凰上神再也没有白行歌这样的妹妹。 我不相信白尽雪也会丢下我,就像我不相信顾归尘会死一样。于是我在她的神宫门口等了整整十天,风吹日晒,我都没有挪过位置,直到她出府。 那一天天气很好,白尽雪一身白衣自宫门口走出,面容很憔悴,鬓边还别了一朵白花。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一下冲了上去,拽着她的袖子,唤了声“姐姐”。 我的声音已经哑到连我自己都辨不出来了,但是我顾不上这些,我只想知道顾归尘的消息。 我问她:“姐姐,师父呢?” 她凄厉的眼神深深地划过我的脸,凛然吐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师父已经仙逝了。” “轰”!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一道天雷击中,心里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之前听觅音说的时候,我只以为她在撒谎,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瞬的绝望但终究抱着一丝希望,可是白尽雪,她从来不会撒谎,她也绝不会拿师父的生死来同我开玩笑。 那一刻,我知道,师父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顾归尘的人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唯独他不可以。就算他不爱我,就算他拒绝我,我也只想让他活着,哪怕再也不见我,只要他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偏偏,他再也不会醒来了。而我,连顾归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哽咽着问她:“师父……他究竟是怎么了?” 白尽雪一把甩开了我的手,红着一双眼,冷冷道:“你不配知道。” “白行歌你给我记住,从今日起,我灵凰上神与你再无姐妹情谊。从此之后,我见你一次便杀你一次,此生不共戴天!” 一道闪电劈下来,裂了一棵百年樟树,我不晓得这样好的天气如何突然变了天,也不晓得我同白尽雪为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白尽雪寒意凛然的话语还萦绕在我心头,而那时的我却无心关心这些,所有人都可以抛弃我,但是顾归尘不可以,因为这个世上我只有他。可他,最终还是丢下我了,不声不息地,将我彻底抛弃。 我爱他,我恨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冤家路窄,绝处逢生(2) 狐九说,我那天是被白尽雪扔出招摇山的,她昭告整个三界不准将我编入族谱,不准留我一个栖身之所,否则她必将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族。 哦,她是想让我自生自灭。 好在狐九几个都不是吃素的,总算是在非常时期下保住了我的一条命,只是我的精神已经崩溃到了极点,甚至有好几回我都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我不知道人在灰飞烟灭之后还会不会留有印记,而我在灰飞烟灭之后还能不能找得到顾归尘。我问觅音:“师父他去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给我?” 觅音低着头不做声,我想大概是没有的,他心里没有我,所以即便是要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是留给我的。我早该晓得,无论顾归尘是活着还是死了,他都不是我的,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用我一条命去换他的一条命。 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就绝不会贪恋成神的机会,我会陪着他,替他去死。 良久,觅音才抬头看了狐九一眼,低声道:“行歌,三清上神他留了一封信给你,方才灵凰上神派人送了来的,你要不要看一看?” 我不敢相信地盯着狐九和觅音,我多么高兴在顾归尘的心里有一个位置是属于我的,可是我又多么害怕那只是他们为了安慰我做出的一副假相。 狐九将手中的一封素白信笺交到我手上时,我的手不住地颤着,良久才阖了阖眼,将信封拆开。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尘归尘,土归土,万载光阴,不抵陌路。行歌,你我师徒缘尽。 我红着眼,将那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无数遍,仿佛要将那些字拓在眼中烙在心上。那字迹有些潦草,然而我识得,那是顾归尘的笔迹,一笔一划都带着他的气息,和昔年他教我写字时写的一模一样。白行歌,这是他最初教我写的字,没想到到了如今,却是他送给我的最后几个字。 他抛弃了这个世界,也抛弃了我,彻彻底底的,连唯一的一份关联都要除尽。 我和他再不是师徒了,做不成夫妻,做不成伴侣,最后连师徒都做不成。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惩罚。 我失声痛哭,我问他,也问我自己,“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师父,你要这么罚我?” 缘分这种东西,来了便来了,去了就去了。从来没有规律,也没有挽留的机会。 大约他不想再见到我,即便我随他一起湮灭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万世尘埃之中的小小一粒,自他身边擦肩而过,也没有一点感应和留恋。我知道,白行歌和顾归尘自此之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即使他日化作三界之中一朵浮尘,相见也不过陌路。 也许,我该悟了。 顾归尘从来就不是我的,我和他相识相知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出戏文,戏落了幕,他走得干干脆脆,只有我留在戏中再也出不来。 是我太愚钝,也是我太无能。 狐九安慰我说:“他湮灭成灰之前还记得给你一个交代,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行歌,也不辜负你这么多年对他的敬重。” 我晓得这话是安慰我的,所以当不得真。 夜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想顾归尘一世英名,大约是不想在他死后,你坏了师门的名声所以才挣扎着写了这封遗书,将你逐出师门的吧。” 夜泽话音刚落,就被狐九和觅音两个拖了出去。 他说的或许也没错,只是我一直在努力变得更强大,只可惜运气不佳,大概只有像白尽雪那样活在万人之上的神祇才能算是给师门争了光,而我,一个落于尘泥里的落魄者的确配不上三清上神的威名。 在之后的千万年里,我一向信夜泽的话比信狐九的多,但是唯独那一次,我私心里却希望事情是像狐九说的那般,顾归尘总还有那么一些放不下我,他的心里有一个位置,哪怕很小、很低,那也是我的。 只可惜,顾归尘故去了,有些事,再也寻不到答案。 然而,他对我的答案早已明了,我这么多年,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白行歌,我说过我见你一次便杀你一次。”白尽雪一句话便把我自回忆之中生生扯出,“你不会以为我说话不算话吧?” 她凌厉的眼神自我身侧投来,身形仍旧岿然不动,只右手紧握的紫骨长鞭散出的杀气早已收捎不住。 我记得白尽雪的一大优点便是说话算话,但凡是她答应过的事都不会食言,这一点我很佩服她。这么多年,想来她唯一一件没做成的,就是杀了狐九再诛了他满门。 这件事实在在她的能力之外,但凡换了一个小神小仙,这杀人灭族的事情白尽雪还是做得出来的,毕竟跟着东华帝君打过仗这一点胆识和担当还是有的,左不过被判个雷刑或是罚下界做几年苦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的是,收留我的人是狐九,他的满门是整个妖族外加一个夜泽和他的冥界,再把站在我这边的觅音上神以及她的相好们都算上,这样一算,怕是牵扯到了整个三界,天、地、人都集齐了,白尽雪也惹不起,所以只好作罢。 她杀不了狐九,杀不了夜泽,就连觅音她也不敢随便下狠手,但是对于我,她没什么顾忌,毕竟我只是一个游离于五族之外的无业游民,没有家世没有依靠,如果我死了,狐九他们几个大概也会过个千八百年,等我烂得连尸骨都没了才发现。 我没同白尽雪打过架,但是从前我的修为便是不如她的,后来遭了冥焰离火的那一回我十多万年的修为被毁尽,如今身上粗粗算来也不过五万年的修为,自然敌不过她。 真的不是我怂,只是这样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事情,我大概还是做不出来的。 小命很重要,毕竟那是狐九椎心泣血花了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才换回来的。九重天上那些炼仙丹仙药的神仙一个个的也都是财迷加黄牛,手里有好药谁都不肯拿出来,还得狐九出钱诱惑这才换了些救命的药,狐九说了,我这条命在没把欠他的银子还清之前,是不能被人家轻易拿走的。 我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言下之意,我要好好活着。 “姐姐,果真要杀我?”我转头看她,而她脸上除了平静,没一丝旁的神情。 她没答话,转身却是一道紫骨长鞭向我骤然袭来。 我往后一闪,眼见那鞭子离我只差一尺之距,自空中划出一道火光来,电光火石之间,白尽雪左手一扬,一截白绫自她袖中滑出,她用力一拽,那白绫便直扑我面门而来。 我索性往后一倒,堪堪躲过那狠辣的一击。 白尽雪,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我口中念起一道咒语,手中幻化出一柄紫光长剑直直刺向白尽雪的肩膀。这柄紫光长剑名曰相思,是昔年顾归尘亲自铸造,他说女孩子家虽常年修炼少不得历经腥风血雨戾气太重,需得一把温柔的武器压一压才好。只是这世上的剑都是用来杀人的,哪里又有温柔可言? 此情无言尽相思,大概如此。 白尽雪的紫骨长鞭和我的紫光长剑,从前是一对,如今却刀光相见。也对,真正的相思在冥焰离火中就已经被烧断,如今这把不过是我的一个念想罢了。剑已经不是从前那一把剑了,那么人又怎么会还是从前那个人呢? 白尽雪反身一躲已然掠了开去,她的身手敏捷,我几次进攻都没伤及她分毫。 一个晃神,她的长鞭自我耳旁擦过,在脖颈上留下一道伤痕,若非我闪得及时,恐怕早被她伤及要害了。我伸手捂住那伤口,只觉得有血腥味散出,指尖已然多出不少血迹。 白尽雪见此状便乘胜追击,几番凌厉攻势之下,我身上已然多出不少伤口,月白的衣袍上晕出一片淡红色。在修为上我虽不如她,但是投机取巧的本领却是不差的,我自己虽受了些伤,白尽雪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身上亦多出了几处剑伤,只可惜我刺得不准,没伤及要害,伤口不大深,只隐隐约约有些血色漫出。 我捂着肩上一处较深的伤口,略略喘了一口气,正打算召出凤凰天火,继续与她打斗,却听见远处缥缈的一个声音,“灵凰上神真是好雅兴,招摇山都要被烧光了,你却还有心思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冤家路窄,绝处逢生(3) 那声音由远及近,短短一句话的功夫,那人便落在了我与白尽雪之间。他嘴角噙着一个淡然的笑意,手中提着一把云纹重剑,看样子也是来打架的。 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哪里有好戏哪里就有云桓帝君啊。 白尽雪那双凛然的眼睛看向他,语气平静而坚决,“招摇山的事小神自会处理,不劳君上操心。至于她,小神今日必取她性命,还望君上不要插手。” “哦?”云桓的眉梢扬了扬,“不好意思,她的命恐怕还轮不到你来取。” 说话之间,云桓手指一动,那把银色重剑便自剑鞘中飞出,霎时化作金光闪闪的一片。风云初现,神兵降世,若是我的知识储备量还算可以,眼光也还不差的话,云桓帝君手中这把必然是旷世神兵——轩辕剑了。 我素来知晓轩辕剑是十大神器之首,却不晓得它的主人竟是云桓帝君,想来也是,云桓帝君司掌三界战事,作为战神自然也是轩辕剑主人的首选。只是,这些年来三界一向平静,能让他亮出轩辕剑,可见他这一回是认真的。 我和白尽雪的一场私人恩怨,把云桓牵扯进来已是罪过,再算上轩辕剑,那岂不是已然升华成罪孽了? 白尽雪的修为再高,神术再强,也不过是与我同辈的,自然敌不过在修为上更胜顾归尘一筹的云桓帝君,不过几招下来,白尽雪便顶不住了。 她与我打斗时已经受了些伤,更耐不住云桓这几招的咄咄逼人。只见她嘴角不自觉地涌出一道血迹,虽死死地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云桓帝君好身手,小神领教了。”她皱着一张清冷的面孔,眼神里除却惯常的清寒之外更多出一丝狠意,我见过那样的白尽雪,这样的眼神说明她生气了,并且这笔账她记下了,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闻灵凰上神很记仇,那么这笔账就算在本尊头上吧。”云桓收了剑,云袖一挥,潇洒恣意。 “小神不知道君上为何救她,但小神想要奉劝君上一句,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如您所说,小神很记仇,所以终有一天我还是会杀她。”白尽雪的语气森森,惊得我心里一冷,究竟是为什么让她恨我恨到了如此的地步。 “是吗?”云桓似乎在问白尽雪,又似乎在问他自己,“那么就等本尊死了,你再来杀她吧。” 白尽雪愣了一愣,却听云桓缓缓悠悠地道:“只是,本尊怕是不会给你留这个机会,因为本尊一定会比行歌活得久。” 我不知道白尽雪作何想法,反正我是已经憋出了内伤。这时候,我其实很想跳出来骂他一句,奈何是他救了我,我总不能恩将仇报,于是生生将这腔怒气给忍了。 南边一道青烟升起,烟气之中更缠绕着生灵魂魄的灰烬,我知道那是招摇山的方向,白尽雪自然更加明了。她那一双凌厉之态的丹凤眼中难得出现了一丝犹豫。 “招摇山与白行歌哪个比较重要,灵凰上神自己抉择吧。”云桓立在山头,一道山风将他墨黑的长发吹起,他的神情淡漠而泰然,目光落在远处,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他眼中,又仿佛世间万物都自他眼中而生。我想,云桓那样的才能被真正地称为神,他的身影颀长孑然,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尊贵风华,却又是一种道不明的孤独寂寥。 大约,神祇在拥有无限生命和无上荣光的同时也同样要承受不足为外人道的独孤与寂寞吧。 白尽雪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腾起了仙云,头也不回地往招摇山而去。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安下心来。 “行歌,你受伤了。”云桓帝君转过头,打量了我一眼,担忧道。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左右你来得及时,白尽雪她没伤着我要害。” 云桓上上下下看了我许久,大约也觉得我没什么大伤,这才放心地颔了颔首,然后从他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止血的药,你先吃了吧。” 其实我同云桓真的还没这么熟,他这三番五次又是照顾我又是救我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出于不想再欠他一个人情,我没伸手去接。 他许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皱了皱眉头,自瓷瓶中倒出几粒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我嘴里,顺道扬了扬我的下巴,于是我脸上虽摆着一个“我不吃”的神情,而药却已经全部吃下去了。 “你欠我的多了去了,还差这一桩?”云桓收了他的药瓶子,又拍了拍我唯一没有受伤的脑袋,“乖乖吃下去就好了,非得我出手。” 由于他一下子喂了我太多粒仙丹,导致它们都卡在我喉咙里没办法下咽,我咽了半天的口水才算把它们都给咽了下去。我难得吃一回免费的仙丹,却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实在遗憾,实在悲催。 “君上,你不是回九重天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我缓了半天总算想起了这件事最蹊跷的地方,那就是我同白尽雪这场架也不至于惊天动地到连九重天上都看得到,怎么就把云桓帝君也给招来了? “我有东西忘在瑶琴了,所以折回来取。” “哦……这一回真是多谢君上相救,我没什么可答谢的,等我回了青丘一定让妖皇大人备重金登门拜谢。”我不知道云桓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但是听狐九说钱这个东西是天上地下大家都喜欢的,那么拿钱酬谢云桓的救命之恩想来也是不错的。 “嗯?”云桓的表情瞬时愣了一愣,“我不要什么酬谢。” 我想大概做官做到了云桓帝君这个位置,整个大荒都是他的,怎么还会差钱呢?我果然还是笨了些。我想起之前他一直眼热我手上那串白玉钏子,虽然这是我留着关于顾归尘的念想,但毕竟他已经去了那么些年,我留着这些死物也没什么意思,何况云桓是我的救命恩人,把这东西送给他也不算吃亏。 我低头瞧了瞧左手腕的手钏,然后伸出手道:“君上之前说喜欢我这个钏子,今日君上救了我一命,这钏子就当是我的谢礼,还望君上不要嫌弃。” 我正要把它取下来,云桓却握住了我的手腕,轻声道:“不必了。这手钏对我而言只是件摆设,但对你而言似乎是件顶重要的东西,我不要你的手钏。” “那君上想要什么?”我抬起头,恰好遇上他深邃沉幽的目光,他说:“行歌,若我说我想要你的心,你给是不给?” 我的思绪全数停在了那一刻,我觉得风静止了,云静止了,树静止了,云桓眼眸里明若华彩的光静止了,连着我自己的心跳也静止了。 良久,我笑道:“君上若是要我这颗跳动的心脏,那么此刻便可以取了去;可是若君上要的是我那颗爱人的心,可惜,来晚了一步,那颗心早在十几万年前就许了他人,五万年前便随他一道灰飞烟灭了。” 我晓得,那一瞬我的笑容里一定满是苦涩,爱上顾归尘是一条不归路,而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走得太远,到了如今我已经不认识归途更找不到别的路可走,所以即便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我也还是义无返顾。 云桓握着我手腕的手僵了一僵,然后缓缓放开了我。 “无妨,我等你。”云桓笑得云淡风轻,“我等你”三个字明明那么沉重,但自他口中而出却简单得像一句戏言。 我想对于他,对于顾归尘那样的人,是不会真正懂得喜欢和等待的含义的。尊神和我们这样的人不同,他们生活在云端所以从不晓得红尘俗世的苦,也不明白一诺千金的重,他们的话,我只能当做一句玩笑听罢了。 顾归尘说过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但到了最后不还是留我一个人在人海浮沉却再寻不见他的身影。所以,云桓这一句“我等你”,大概最终也只是一个笑话。 “君上所求,恐不能如愿了。我欠下君上好几桩债,若是他日君上想要些别的,便来青丘找我讨吧。”我缓了缓神,露了一个宽和的笑意,“时候不早了,君上还要去瑶琴,我便不打扰了。” “你要去哪儿?” 我觉得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答道:“自然是回青丘了。” “那正好,我也要去趟青丘。”云桓将他的剑收了,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玉扇来,瞬时从一个气势凛然的战神变成了一个儒雅翩翩的公子。原来,有时候,换个道具就能换种气质,我真该好好劝劝狐九把他那把小破折扇给换了。 我问:“君上不是说有东西忘在瑶琴了吗?” 云桓抬头望天:“哦?我记错了,是忘在青丘了。” 我抹了一把汗道:“我记得君上没去过青丘吧。” “这次去不就算去过了吗?” 我承认,云桓帝君不要脸起来比狐九那厮还要无赖。我可以拆穿他的托辞,却管不住他的脚步,何况他是尊神,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云桓帝君一同往青丘去了。 一路上,我想了许多,大概狐九说得对,我和云桓帝君是有些缘分的。只是不知道这缘分算好的还是算坏的,或许是前世里我欠了他的或是他欠了我的,又或许是这一世里我欠了他的,至于为什么不是他欠我,我想以云桓帝君的强大程度是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也不可能欠下我什么债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在隐在云层之中神情缥缈、身姿俊逸的云桓帝君,如果我早些遇到他,或许会有个好结果。可惜,有些东西迟了一步便是咫尺天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云桓帝君的青丘行(1) 青丘这个地方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陌生的客人了,上一回还是一万多年前东华帝君代表天君陛下来青丘视察,顺道体察了一番青丘的民情,带了些土特产回家。所以,这一次云桓帝君的到来遭到了史无前例的热烈欢迎和全青丘人民的强势围观。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寻常一样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口进了青丘,又想从正门口进九灵洞,不过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是,这回我身后跟了个容貌出众、气质非凡的男人,于是引来了青丘一众女仙、女妖、男仙、男妖的侧目。女的嘛,自然能够理解,看见帅哥哪有不流口水的,更何况在青丘这种地方,美貌非常的妖皇大人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瞧瞧外边的好看男人;至于男的嘛,毕竟狐九作为青丘的统治者治理有方,很多正直的男人也默默地成了断袖。 狐九的治理成绩斐然,可喜可贺,只可惜青丘这些年的出生率一直很低,还不止一次地引起过上边的重视。 最先迎上来的是狐九的医官,因是托我采些骆驼草回来,所以他上来便问:“行歌大人回来了?小仙托您带的骆驼草可记得带回来了?” 我挠了挠头,实在有些对不住他,我和白尽雪打了一架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那个……” 我话还没说出口,后边便伸上来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捆骆驼草,“这些可够了?” 医官瞧了瞧那稻草似的一捆,连连点头,“够了,够了。不过您是哪位?”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站在我身后,手中提着一捆骆驼草,满面春风的云桓帝君,然后茅塞顿开道:“哦……您莫非是行歌大人新拐回来的相好?” 相……相好?还是拐回来的?我真想一盆子扣到他脸上,会不会说话! “嗯?”云桓帝君英俊的眉毛微微挑了挑,我似乎有些不祥的预感,“你说‘新’?莫非她还有‘旧的’?” 医官咽了咽口水,明显不大把持得住,帝君这个语气太吓人奈何这张脸却长得太迷人,不符合设定,不符合逻辑啊。 “那……那倒不是。行歌大人素来清心寡欲,小仙一向以为行歌大人喜欢的是女子,却不想……”他偷偷地抬眼看了看云桓,又迅速低了头。 “哦,清心寡欲?”云桓几分戏谑几分认真地冲我道,“早听说行歌你不大正常,没成想却是真的。” 我呵呵地干笑了几声,适时地推了那医官一把,“不该说的话你也说了,骆驼草也给你带回来了,赶紧回去吧。” 医官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云桓,又十分殷勤地瞧了瞧我,“行歌大人若是需要补身子的药,尽可以来小仙这里拿,还有……”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我一掌送了出去。 补身子?你才需要补身子!你全家都需要补身子! “他也没说错,你赶他做什么?”云桓懒懒地笑了笑,手中一把玉扇挥得是风起云涌。 我斜了他一眼,“若是君上觉着自己需要进补一番,我倒是可以替您引见一下。” 云桓收了扇子,在手心轻轻敲了敲,“想来我这般身强体健的是不必了,再补恐怕行歌你消化不了。” 围观的人群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我为自己牵了这样一个大麻烦回来深感后悔,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大概就是我。 眼见着围观群众马上就要回过神来了,我急忙扯了扯云桓的衣袖:“君上若不想被人围观,还是快些走吧。” 却不料云桓手腕一转,顺势牵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温暖而包容,我一时间脑子里混沌得一片,一张老脸腾地红了。 云桓冲我回眸一笑,牵着我直直地自人群中穿出,入了九灵洞的洞口。 于是围观群众又一次齐齐倒吸了一口大气。 青丘向来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去处,青丘的居民们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磕磕瓜子聊聊八卦,当然我私以为这样淳朴的民风也还是和他们的统治者——狐九大人息息相关的。因而,擅于传播八卦的青丘居民们不到半个时辰都晓得了,深受妖皇大人宠爱的行歌大人原不是个磨镜,这一回竟还带了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回来,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春,实在是令人感叹啊! 我七绕八绕地把云桓带进了九灵洞,想着他难得来一回青丘,自要带他参观参观,参观完了差不多也可以走了,于是我问他道:“君上是想先参观洞里的景致还是先感受青丘的风土人情?” “这洞里的景致可以慢慢欣赏,至于青丘的风土人情我方才也已经领略过了。行歌,你不如趁着时辰还早替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吧。”云桓一句话把我惊得一身冷汗。什么?收拾屋子?难不成他还要在这住一晚? “这个……九灵洞里客房倒是有,只怕简陋了些,君上住不惯。”我有些惴惴地望了云桓一眼,然而他却没一丝扫兴,嘴角噙了个简洁明了的笑容:“无妨,多住几日就习惯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很想现在、立刻、马上把云桓帝君这张巧舌如簧的嘴给封起来,毕竟这一日以来他说的话句句让我心惊胆寒、难以自持。 “这怕是不大好吧。青丘这乡野地方,恐住不得君上这样地位尊崇的神祇。”我脸上露着一丝难色,想来云桓该是能读懂我这话的意思的。 “咦?据我所知,万把年前东华帝君来青丘,还小住了一个月,听行歌你这意思,仿佛东华的地位还比我低了不止一些。啧啧啧,既然青丘不大欢迎我,那我只好回九重天去了,只是不晓得需不需要我帮你顺道给东华帝君传个话呢?”云桓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无辜地闪了闪,娘的,这一回,算我技不如人,我认栽。 没了法子,我只好照着云桓帝君的意思替他寻一间屋子出来,可怜的是九灵洞里鲜少有人留宿,原本的几间客房也因年久失修,一推门就倒了一片家具,自然是住不得人了。仅剩下的两间是狐九离开前特意为他娘和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相亲小伙伴准备的,屋里的布置选了清一色的白粉嫩黄,我猜只要云桓帝君还不是个变态,想必是不会如意的。 左思右想,也就只有夜泽和狐九两人的房间尚可以住人了。夜泽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他的东西你最好别碰,要是碰了,左手碰的斩左手,右手碰的斩右手,若是碰巧斩不了你的手,那就等着他将那东西烧成灰吧。 我宁愿招惹挑剔的狐九,也不敢碰冥神大人的东西。因为就算是洁癖到了狐九那个程度,大不了把别人用过的东西都给扔了,反正狐九很有钱不在意这些,所以在挣扎了半天之后,我终于把狐九的房间十分大方地送给了云桓帝君。 云桓绕着狐九的屋子走了一圈,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我这一颗操劳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云桓要住在青丘,这是一件大事,自古以来,上古尊神下界云游,各处仙府招待的方式虽略有不同,但是必然少不了要接风洗尘热闹一番的。只是这一回作为妖皇的狐九不在家,我作为他的代表赤果果地成了个替死鬼,这面子工程得做,但要做到让云桓满意,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头一件,便是吃饭。 我不知道云桓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九重天上如今流行什么食材,再加上我的厨艺不精,平日里只有我同狐九两个,左不过再添一个夜泽,就算不大好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云桓帝君这里,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想着离吃晚饭还有些时辰,我便决定去问一问云桓的口味,做几道他中意的饭菜,也当是我尽一番地主之谊。毕竟大操大办这种事于我而言太有难度,加上如今大家也还不晓得这位的身份,瞒一瞒过去了,也省得我劳力操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云桓帝君的青丘行(2)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云桓正靠在榻上午睡,一头墨黑的长发散在肩上,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一卷书,神情平静而倦懒,仿佛一枝午后的荷叶,清清淡淡地浮在水上。 见过他的尊贵庄肃,见过他的冷面霸气,亦见过他的毒舌无赖,却少见他此刻的宁谧安和。屋里焚了一柱檀香,青烟袅袅,云桓的脸拢在烟气之间,沉静如一潭深渊。许是看书看得倦了,他双眼微阖,蜷曲的睫毛密密地落在眼下,交错出细细碎碎的黑影。两道剑眉敛出些微戾气,好在眉峰之间尽是风华,将那一张脸衬得器宇轩昂。他生得一副英挺的鼻梁和两片薄唇,不见清冷,只叫人觉着这个男子难得的占了俊字又添了雅字。 云桓长得好看,我不是第一回晓得,只是我没这样近这样认真地瞧过他,所以以前也不知道他的五官原是这般精致端雅的。 我贪看他小憩的神情,却不防他薄唇微启,缓缓道:“行歌,你看够了没?” 我心一慌,连连退了两步,支吾道:“我原是想来问一问君上想吃什么,没成想扰了君上午睡。” “哦。我也没睡着,只是就着歇了一会罢了。”云桓自榻上坐起,合了书放在手上。 我瞧了瞧那书的样子,仿佛是我帮狐九抄的佛经,想来佛经这种东西果真是安眠良药,不仅我抄着抄着能睡着,就连云桓这种定力的看着看着也睡过去了。 “这经书是你抄的吧?”云桓往一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他一旁的空位,示意我过去坐。 我虽不大乐意,但也不敢驳了他的意思,只好战战兢兢地拣了个角落坐下,然后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我听妖皇说,你在他这里做史官,却不知你们青丘还有史官抄写佛经的规矩。”云桓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难怪说术业有专攻,你这兼职以后还是别做了。若是西天佛祖见了你这不虔诚的字,恐怕得罚你去静思境中思过三百年了。” 我不由地皱了皱眉,虽说我这人没什么厉害的特长,但是单就文化水平来说已经是我们这一圈朋友里的佼佼者了。我的字是顾归尘教的,从前顾归尘的字在神界就享有盛誉,我虽没有学到他的精髓,但是仿个形状还是有的。云桓这般贬低我,让我不免有些不高兴。 “这经文是君上罚我抄的,我心里不顺,自然抄出来的字就不够虔诚。”我的确不爱抄这些比棋谱还难看懂的经文,奈何昔年云桓帝君罚我闭门思过抄写经文,渐渐的也就成了习惯,倒成了我平心静气的一种方法。还别说,这法子比什么都有效,毕竟抄了没两行就睡熟了。 “哦?我何时罚过你?”云桓面上呈了一丝讶色。贵人多忘事,何况这事还过去了三万年,他不记得,我也不觉得惊讶。 “三万年前,我不小心烧了君上的宫殿,那时候君上便罚我回来闭门思过抄写经文以静心。想来君上是忘记了。” 云桓想了半晌,“我的话,你就记得这样深刻?” “倒不是记得深,只是做错了事理应受一些罚,君上放我一马已然是恩德,这些小事既然君上吩咐了,我自然也就记着了。” 云桓收了原本热切的眼神,有些惆怅地道:“你说,今天晚上吃什么来着?” 我真想一口老血喷在云桓帝君的脸上,上一秒我们还在讨论严肃的人生哲理,下一瞬他就问起吃饭喝水这些生活基本问题来了,不得不说,云桓帝君的脑子很好使,跳戏的速度不练个千八百年,你绝对跟不上他。 我正了正脸色,殷勤道:“君上想吃什么便同我说,只是……只是我会的不太多,做的也不太好吃,您多担待……多担待……” “你会什么?”云桓的小眼神幽幽地瞧了我一眼。 “但凡清蒸的我都会!”我觉得这个技能已经算是个厉害的了,至少跟什么都不会的狐九比起来,我还有这一技之长已然了不得了。 只可惜,云桓不是狐九,他不买我的账。 “我想吃小白菜。” 我不知道云桓好小白菜这口是谁给惯得,但是不用说,那个人一定和我一样是个穷鬼,要不然怎么会一天到晚给他吃小白菜呢?不过说起小白菜,这就让我不由地想起了那天在瑶琴的事,就连林扶上仙这么精通厨艺的,做的那道清灼小白菜还是被眼尖嘴利的云桓帝君挑了刺,更不用说我这种三脚猫了。 我终于又一次开始怀疑我的人生。 “清蒸小白菜,君上意下如何?”我亮着我的一口瓷牙,憨憨地一笑。 云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罢了,这饭还是我来做吧。” 云桓帝君要下厨做饭?我捏了捏我的耳朵,我真的没有幻听吗? 之前那回,狐九说那早饭是云桓做的,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从哪儿拣了几个饭团回来凑数,没料到这一回我竟然有幸见到传说中的云桓帝君亲自下厨。 实乃三生有幸,我这回算是结结实实地赚到了。 云桓的手艺极好,这是我尝到第一口清灼小白菜时的想法。就连一道白菜都能做出这个滋味,那么其他的自然也不会差。 因是两个人吃饭,云桓只做了三道菜外加一个汤,清灼白菜、凉拌野菜、清炒豆苗叶和萝卜清汤。对于这全素的晚饭,其实我没什么太大的感想,想得最透彻的一点,那就是,云桓帝君在天上过的日子实在是清心寡欲啊。 “怎么?不好吃?”许是见我出神,云桓捏着汤匙正替我盛汤的手顿了顿。 “不不不不是!”我赶忙否认,“只是君上平时喜欢吃素食?” “我以为这些菜色该是你喜欢的。”云桓的神情愣了一愣,似乎有一瞬的出神。 我心里暗暗叫苦,没有肉的日子不好过,就算我做的再难吃也好歹有肉啊! “我觉得吧,咱们适当还是应该吃点肉食的……”我小心翼翼地提了提。 “多吃蔬菜,对身体好。”云桓顺势把一碗萝卜汤放在了手边,“多吃点萝卜。” 我苦着一张脸,一咬牙一跺脚,又喝了一碗萝卜汤。好在云桓帝君的厨艺绝佳,纵然汤里只有萝卜,口味却也是好的 “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吃小白菜的。”云桓托着下巴,看着我磨磨蹭蹭地咀嚼着一棵小菜。 我想,云桓帝君大概是把我同哪个从前他熟悉的姑娘弄混了,毕竟无论是哪个从前我与他也是不相熟的,遑论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了。 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漫不经心道:“君上怕是记错人了,时间久了,难免记差了。” 云桓紧锁的眉头略微舒了舒,“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行歌,如果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的饭,你会不会考虑跟我一起回九重天?”云桓说这话的语气极是认真,认真到我手一抖,筷子勺子掉了一地。 然而,他这几日和我说的话,哪一句不认真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如果君上一直喂我吃萝卜青菜的话,我觉得还是留在青丘比较好……” 云桓没接话,只是脸色有些难看。我猜想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比如管饭,但是我却并没有领这份情,这让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毕竟作为上古尊神一荒之主的云桓帝君,想来是很少被人拒绝的,被我这样的人拒绝可能更伤他自尊心。 我粗粗地扒了几口米饭,眼神却一直不敢正儿八经地看他,只能趁着空隙偷看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一餐饭吃到最后,气氛还是和我预料的一样诡异。好在云桓坐了一会儿便顾自回房去了,这才让我紧绷的情绪有了些许的舒缓。 云桓帝君不好招惹,这我早就知道,可是偏偏我同他总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奇妙缘分,即便我反复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得体,结果也还是没能把控住局面。 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失意无尽哀,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青丘的繁盛时代(1) 云桓帝君他老人家近日一直冷着一张脸,我猜想是与那天晚上那顿该死的饭有关。只是他生气归生气,却丝毫没有要回九重天的意思,这让我有些苦恼,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然而,云桓这尊大神我还没来得及请出去,便又来了一尊。 狐九他阿娘是在一个清晨到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以及再后边一点的大拨随从。这个场面好不热闹,好不气派。 九尾狐一族是自狐九他阿爹那辈开始发家,从前也不过是妖族众多小家族中的一个,却因着他阿爹骁勇善战,跟着盘古大帝开野拓荒打下三界疆土,而深受盘古大帝赏识,在大封天下时被赐了尊号、封地,成了四海八荒第一位妖族出身的一荒之主,世称涂山帝君。涂山氏是九尾狐一族祖传的姓氏,我一直以为这个姓氏很霸气很不凡,只可惜这样独特的姓配上狐九这个名字实在有些违和。 因了狐九他爹的身份,四海八荒各路神仙妖灵皆要唤他阿娘一声涂山娘娘。我与涂山娘娘见过数次,很得她眼缘,再与其他小辈一般唤她“涂山娘娘”似乎有些显得生疏,于是我私下里都称她为“涂山婆婆”,以示亲切。 彼时我正端端地立在洞门口,望眼欲穿地瞧着自远处而来的浩浩汤汤的一队人。 走在最前边的是个一身青色衣裳的美人,风姿绰约,气质非凡,这一位便是狐九那位长得倾国倾城的娘了。虽说涂山婆婆已经算是长了我一辈的人了,但是毕竟是妖族出身,一张脸蛋仿佛人族三十岁模样,容颜姣好又不失成熟的气韵,实在是美得很。 我颠颠儿地迎上去,亲亲热热地唤了声“涂山婆婆”。她一见我极和气地笑了笑,拉着我看了一圈,才一脸操心地道:“你瞧瞧,这几千年不见,又瘦了,指定是我们家那个小崽子又给你气受了。” 我想着那位已经跑路了的狐九小崽子,干干地笑了声,“瘦点好,瘦点好,听说现在都流行瘦美人,呵呵呵……” “表姑母,这就是您说的那个白行歌?”我正与涂山婆婆叙旧,却不想一旁插进个娇俏的声音,我往涂山婆婆身后一瞧,却是个身材婀娜、容颜艳丽的女子。 她带着略显挑剔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我很想提醒她这样子是很不礼貌的,奈何涂山婆婆在一边,也就只好作罢。我猜想这一位姑娘大约就是狐九他娘给他介绍的那位姑娘了,咳咳,狐九,跑得好! 要说起来,涂山婆婆实在是不懂狐九的口味。这样浓重艳丽的女子实在不是狐九喜欢的类型,更何况这姑娘首先就不太得我的眼缘,更何况狐九那厮了。 “倒也没有表姑母您说得这么好嘛,不过是个略有些姿色的罢了。”她一双娇媚的狐狸眼一挑,有些不屑的神情正正好好地落在我眼中。 “韵芷,不许胡说!”涂山婆婆横了她一眼,然而这一眼里却是温柔多于责备了,因而这位叫韵芷的姑娘稍稍敛了语气,撒娇道:“是,是韵芷说错了,表姑母可不要生气。” “韵芷年轻不大懂事,时常说错话,行歌你别往心里去。”涂山婆婆冲我微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我一向不大喜欢同别人计较,更何况这姑娘还同狐九沾亲带故的,以后总归还要见几面,初见就撕破了脸自然不好,于是我扬了扬嘴角,“韵芷姑娘这话可是没说错,涂山婆婆容色倾城,韵芷姑娘也是绝代佳人,与你们一比,我自然是不知差了几许了。” “你这孩子啊!”我晓得无论什么话,夸就对了,这是狐九教我的为人之道。果然涂山婆婆拍了拍我的手,不住地笑道。 韵芷姑娘在一旁白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也没接话。 我正想把她们引进洞里去,转头却见云桓正摇着一把玉扇,款款而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那位韵芷姑娘讶了一声,“咦?这位就是狐九表哥?” 想来韵芷也是狐九他们家的远亲了,活这么大却连自己的表哥长什么样都不晓得,我也是很替她感到遗憾。 韵芷姑娘的脸略略红了红,粉粉的一团现在脸颊上,原本就娇俏玲珑的脸蛋更显妩媚别致,跟朵桃花儿似的,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桓看。 我觉得再这么看下去可能就会不小心擦枪走火了。 大约涂山婆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抢先我一步开了口:“云桓帝君何时来得青丘?行歌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涂山夫人,想来也有数万年未见了,别来无恙?”云桓的眼神没有看我,亦没有看那位韵芷姑娘,只含了一个客气的笑,缓声道。 “左不过还是老样子罢了。有劳帝君挂心了。”这世上比涂山婆婆的地位更高的也就这么几位,我自认识她以来,也是头一回见她此刻这般一脸尊敬的样子,“却还不晓得,帝君此番来青丘是为何事?” 云桓不自觉地转头看了我一眼,声调缓慢而温柔,“来见个想见的人。” 涂山婆婆顺着云桓的眼神瞧了瞧站在一旁的我,她是个聪明人,于是了然一笑,“帝君总算是悟了。” “哪有悟不悟的,不过随了自己的心罢了。涂山夫人同本尊一样活了这几十万年,自然也明白得很。” 我实在不太懂云桓同涂山婆婆的这段对话,但从他们两个微笑的神情看来,大约是聊得挺愉快。我想,或许是我还没有活得足够久,若有一天我也同他们一样活了几十万年,大概也能明白这一层悟不悟的道理了。 “说起来,我们家那只小崽子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涂山婆婆往四周望了望,与我说道。 “狐九大人他奉了东华帝君的仙旨,下界视察民情了……”我十分没底气的撒了个谎。 “那个小崽子不会是听说我要来,故意躲着我吧?”我不得不承认,九尾狐这个物种脑子转得比我快,想得也比我多,“你且告诉我他去了哪一处凡界,我倒是想去瞧瞧。” “自然不是了。至于哪一处嘛……这个……”我小心地扯了扯云桓的衣袖,向他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云桓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岿然不动。 我讪讪地低了头,也罢,他不帮我,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当我正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云桓帝君总算是发了话。 “妖皇的确是奉了东华的旨下凡去了,还牵累我来青丘替他镇一镇。”要不说云桓不是个好人呢,非得等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才肯出手帮我,也是跟夜泽一路货色。 但是好在,云桓帝君一出口,涂山婆婆再怀疑也瞬间化成了很相信。这就是权威的力量,所以说盲目相信权威要不得啊。云桓帝君本人就是个“人已不在江湖,而江湖处处是他的传说”的典型,虽然他早已隐退,但是他说的话是金科玉律,由不得你不信。 涂山婆婆十分勉强地接受了狐九不在青丘的这个事实,想来韵芷姑娘这一回是见不着她表哥了,原想着她这样心情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总该表现出一点不高兴,没成想她倒是满面红光没一点幽怨的样子。嗯,狐九他们家也是人才辈出。 涂山婆婆既来了青丘又是带着她那位表侄女儿来的,我自然少不得要款待一番。奈何狐九这个人素来小气,整个九灵洞里除了我帮忙做些家务之外,连个厨娘都没请。我顾自哀叹了一声,以我这个做饭水平吧,跟云桓两个凑活凑活还行,至于涂山婆婆与那位韵芷姑娘恐怕是吃不惯的。 正在我躲在灶旁边烦恼的时候,一队婢女鱼贯而入,我抬眼一瞧,我的个苍天啊!只见十数名穿衣风格极整齐的女子齐齐立在我面前,嗯,个顶个的都是美人。 我在一旁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却见那堆女子中窜出个服饰艳丽的美貌女子,正是今日在洞口对我出言不逊的那位韵芷姑娘。她瞧见我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由地皱起眉多看了几眼,然后嫌弃道:“狐九表哥也真是不挑剔,偌大个青丘居然也挑不出一两个像样的婢女,居然找了个你这样儿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还算整齐利落,怎么到她眼里就成婢女了呢?于是我弱弱地辩解道:“韵芷姑娘,在下其实是个史官。” 她一脸不屑地笑了笑,“史官?那可真是韵芷眼拙了,竟丝毫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是狐九表哥的丫鬟呢。” 我心里一腔怒火,奈何这姑娘是客,我是主,更何况我如今代表的是狐九,是青丘,是青丘的广大人民,自然不能胡来,只好默默地咽下这口气。 我嘴角扯了扯,勉强扯出一个假笑,“妖皇大人不大喜欢女子服侍,所以九灵洞里没有丫鬟。” “也是,我早就想到了,这青丘自然比不上我们枢域,怕表姑母吃不惯住不惯的,我特意带了服侍的婢子和做饭的厨娘过来,就不必麻烦你了。”韵芷姑娘一脸高傲的神情,想来也是好日子过惯了的。 我细眼瞧了瞧眼前那帮美人,又在心里暗叹道:他们涂山家真是有钱有势,连厨娘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美人儿。哎,却不知狐九那厮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家里不待,非得跑到青丘来一个人过苦日子。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狐九聪明,若是整日同他老娘、姐姐以及那些个嫂子生活在一处,不炸了才奇怪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青丘的繁盛时代(2) “啧啧啧,你还真是一个眼皮子浅的,总不会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衣服料子吧?”大约是我瞧那些美人瞧得出神,韵芷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儿,问道。 说实话,这些姑娘身上穿的料子着实是好的,不过与我的比起来也好不了太多,只是花纹比较时新些罢了。想着,我便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自己,嗯哼,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人不可貌相嘛,我虽穿得粗糙了些,但好歹品阶在那里,别说这些厨娘了,便是韵芷姑娘…… 哎,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我哪里来的自信?上仙、上神,那不过都是我的过去了,如今我不过是个五族之外的流浪者,说的难听了,我连三界民众都算不上。 我从前倒是不在意这样外在的东西,左不过是身外物,只是如今想来,大约是狐狸洞里只有我一个女子,没有相仿的人可以比较,所以变成了井底之蛙。果然,封闭要不得,有机会还得出去大千世界看一看。 却在我失神的片刻,那一位娇小姐又扯着嗓子与我道:“听说,你很受狐九表哥的喜爱?” 我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摇了摇头。 那一位显见的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微微蹙眉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又不是哑巴,不会解释吗?” 我压制了差点爆发的脾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狐九大人的好友不多,我想我可以勉强算上,但是至于他喜不喜爱我,我却是不晓得的。” 我觉得我这话说的很在理,狐九这人心思简单,大多时候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只是有些情况下我也不大看得懂他,所以结论就是狐九喜不喜爱我得分时候。 “那你同云桓帝君认识,也是因着狐九表哥?” “什么?”我对她这劈头盖脑的一句话问糊涂了,好端端的提云桓帝君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却听她自问自答道:“凭你的姿色和品阶,恐怕也高攀不上云桓帝君,想来必是因了我狐九表哥才认识的。” “对了,白行歌,方才听表姑母说那位……”她略微顿了一顿,脸上莫名地晕开一团粉红色,我不解地“啊?”了一声,她又接到:“咳咳,我是说云桓帝君,他来了有些时日了,那他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 这兜兜转转的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我甚是为这位韵芷姑娘着急,不过那也是我脑子一时短路,后来细细想来,这位姑娘对云桓帝君颇有些意思,然而我那个时候却是这样说的,“这……我也不甚清楚。” “那你平时给他做什么吃?”她蹙着一弯秀眉,又追问道。 “嗯……其实吧……”我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插了一嘴,“平时都是本尊做给她吃的。” 我扁了扁嘴,心里暗道不好,转头一瞧,哦,果然是云桓帝君本人。 只见娇滴滴的韵芷姑娘一团粉红的小脸更加红艳艳了,她朝云桓帝君拘了一礼,又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瞧,啧啧啧,这眼睛里都能漾出颗爱心来了。 我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不晓得是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但是不管该不该说,我都已经说出口了,“君上他说得对,说得对……” 云桓帝君漆黑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嘴角却一直平展着,无一丝笑意,我总觉得他还在生气,没成想我猜的很对。他下一瞬便转头,问我道:“白行歌,你平时也习惯被人这么欺负吗?” 云桓微怒的语气让我的小心肝震了一震,然而他的话却让我有些疑惑。欺负?他哪只眼睛看见我被人欺负了? 老娘我虽然修为不高,但是这么多年来在青丘也没人敢欺负我,这一回在言语上让了那位韵芷姑娘一让,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客我是主,又为了全涂山婆婆的面子,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我无能了。 我正欲解释,却听云桓帝君冲那位正徜徉在帝君他老人家凌厉目光中的韵芷姑娘道:“你是什么人?” 许是被自己心心念念的云桓帝君问及名字,韵芷姑娘红着一张小脸,怯生生地道:“小仙姜韵芷,君上唤我韵芷就好。” “姓姜?”云桓眼风一飘,“你是姜成的女儿?” “啊?”这回却是轮到韵芷姑娘诧异了,她愣了半晌才弱弱地回到:“姜成是小仙的曾祖父。” “哦。姜成是本尊的晚辈,而行歌与本尊同辈,这么算来你应当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祖宗,怎么还敢出言不逊?”云桓眼里飘飘然落出一道锋利的光,晃得我轻轻颤了颤,好一个说话不留情的帝君啊。 我私自为他着急,这么话中带刺,小心人家姑娘恼你,却不想我这想法却是多余了。 只见那位娇滴滴的韵芷姑娘脸色微微白了一白,指着我道:“也是,听闻你已经活了十几万岁了,到了现在也不曾嫁过人,想来是熬成了黄脸婆没人要的。如今听君上说来也不假,你都是我曾祖父那一辈的,桃花凋零也情有可原。” 韵芷姑娘那双娇媚的狐狸眼一翻,连我都认为她说的甚有道理,只可惜情理实在不太通,云桓帝君难得说一句公道话居然也被她曲解了。 “嗯?行歌,你觉得她说得对?”云桓的嘴角一翘,露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回道:“韵芷姑娘说的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只一点她说错了。” “哪一点?” “我私以为长得还算白,不至于被人叫成黄脸婆吧。” 一旁的韵芷姑娘翻了个白眼,云桓帝君皮笑肉不笑地抽抽了两下。想来,他们都不太同意这个观点。 下午的这场厨房闹剧,最后是以云桓帝君拎着我大步流星地回了他的屋子,作为结尾的。后来我才晓得,云桓帝君会来,倒不是我与他有多亲密,非得来救我于水火,只是因为他正在看我给狐九编的青丘历,结果看到几个辨不清的字,所以来寻我问一问。 说来也巧,他来是时候恰好遇着韵芷奚落我,秉着有好戏不看白不看的念头,云桓帝君他老人家双手抱在胸前立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后来是听着自己的名字了才想着进来的。至于帮我出头,也不过是觉得我如今代表青丘,这样被人指着鼻子奚落太损颜面,为着狐九的面子才出言相助,实在与我本身没多大关系。 这么想来,我心里也就踏实了,毕竟最近我看见云桓帝君就心慌,尤其是那天听了狐九胡诌的话以及遇见白尽雪那日他说的话以后。哎,虽说我也有看见漂亮男人就走不动道的毛病,但是想一想云桓帝君,我还是撒丫子地跑吧。 好容易和平解决了伙食问题,打算好好休息一晚,涂山婆婆却突发奇想地邀请我去谈谈天。我晓得,这一谈啊,恐怕又是大半夜了。 狐九是个话唠,我从前一向以为他是小时候过得太压抑了,所以长大了就有了无限倾诉的欲望。直到后来我遇着涂山婆婆,这才晓得原来狐九的话唠是遗传的。 前一回涂山婆婆来的时候,非要约我和狐九去陪她聊天,碍着那是狐九的娘,我也就巴巴地跟着去了,没成想,这娘俩聊了一整个晚上,我一觉起来,两人还说得热闹。可见,九尾狐一族不仅脑子好使,精神头也足。 我的屋子离涂山婆婆的屋子有些远,去的时候要经过三道回廊,一片小竹林,还要绕过一个池塘外加一个花园子,这路途的确是有些远的,奈何涂山婆婆下了令,我也不敢不从,只好吃过晚饭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这漫长的路途啊,也权当是饭后消食了吧。 怪只怪我这双眼睛素来不知羞,走着走着又看见了些不该看的东西。 唔,云桓帝君和韵芷姑娘大晚上的在小花园里做什么? 因是隔着几棵大树,两人在说什么听不大清,嘴型自也看不清楚,但是那两张登对的脸,我这双昏花的老眼还是看得清晰的。 如水月光之下,云桓帝君负手而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漾出微微素光,甚是清冷俊逸。另一边,韵芷姑娘拽着自己的衣角,低头站着,大约一张脸已经绯红,少女绰约曼妙的曲线在月光之下若隐若现,浅红色的抹胸裙勾勒出一副好身材,啧啧啧,如果这样还能坐怀不乱,云桓帝君,我就佩服你! 想来,男人对这样娇艳而又年轻的女子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这是觅音对我说的,她说以她在情场摸爬滚打这十几万年的经验,女人只要够年轻够漂亮,什么样的男人都是手到擒来。 我却忘记了,十几万年前的觅音总算年轻,总算漂亮的,结果还是栽在了云桓手里。所以说,各人有各人的口味,云桓这人口味太奇怪。 可惜的是,我当时只觉得自己该给这位清心寡欲的帝君和那位春心萌动的少女留点私人空间,再加上我急着赴涂山婆婆的约,也就没继续看下去。如若不然,我以后就可以靠倒卖这个八卦为生了。 可惜啊,可惜。到手的横财就被我的好心给弄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月光下的告白曲(1) 我到涂山婆婆那里的时候,几个婢子刚伺候她换过一身家常的衣裳,原来美人便是美人,即便只是宽宽松松的一身睡袍,架在身上也是美的。 涂山婆婆见我来了,便亲亲热热地唤我过去坐。 虽然我的脚一直在往这里赶,但我的心却不明所以地留在了小花园里,不晓得为何,我对云桓与韵芷姑娘的事很是好奇很是上心。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定了定心神,与自己道:白行歌,你想这些作甚,人家郎情妾意的,与你何干? “行歌,你怎么了?”涂山婆婆见我神神叨叨的,便关心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讪讪地笑了笑,寻了个舒服地位置坐下,准备与涂山婆婆长聊。 “你这孩子呀,素来也是个把事情都藏在心里的性子,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涂山婆婆就着我身边坐下,抚了抚我的手,叹了一口气道。 “我这么晚找你过来,也是许久未见你,想同你谈谈天,你也晓得我虽儿女齐全,但如今一个个的都成家立业,倒也顾不上我这个老婆子了。你啊,心好,我就把你当女儿看,千八百年才见着一回,怪叫我记挂的。” 我往涂山婆婆怀里蹭了蹭,“是行歌不好,也不晓得去枢域看看您。” “你们这些小辈们呐平日里都忙着自己那档子事儿,就拿狐九那小兔崽子说吧,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许久没回枢域,他老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很是惦记。”涂山婆婆无奈地笑了笑,“孩子们大了,总该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到不好说话了。” “其实,我唤你过来也是存了一分私心的,我是想同你谈谈狐九的事。”涂山婆婆眼中一丝担忧正落在我眼中,我低了低头,从她怀里挣出,直直地坐在一旁,她这个模样大约是有正经事说了。 “狐九……他怎么了?”我拧着自己的衣角,紧张道。 涂山婆婆许是见我太紧张,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紧攥着衣角的手,缓声道:“不过是说一说狐九的婚事,瞧你紧张的,不晓得的还道你们俩有些什么纠葛呢?” 我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一些,这些年我总以为狐九有什么事瞒着我,但又不好问出口,毕竟即便是问了他也不会说,这一回还以为涂山婆婆要告诉我些秘密,搞得我怪紧张的。好在,不是。 我松了一口大气,笑意盈盈地挽了涂山婆婆的胳膊,问道:“您该不会是要同我说狐九与韵芷姑娘的事儿吧?” 涂山婆婆面露一丝讶色,“是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着您这么千里迢迢地赶到青丘还带着韵芷姑娘一起,便这么一猜。” 涂山婆婆目光一沉,叹道:“也是狐九这孩子让人操心,这一把年纪了也不晓得成家,怪叫我同他爹记挂的。我放眼三界,好的姑娘倒是不少,只是要不然便已经许了人家,要不然也心有所属。挑来挑去,好容易挑出个模样周正性格也好的韵芷,便急急地领了来给狐九瞧瞧合不合眼缘,没成想他却不在,我啊,也只好同你商量商量了。狐九大了不大听我这个做娘的,倒是你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句,此番倒要麻烦你了。” 我干笑了两声,呵呵,狐九听我的?他别动不动跟我翻脸就不错了,还听我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您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我僵着一个笑容,与涂山婆婆道。她这么跟我客气,想来是件这断袖之谊素来不被世俗接纳,便是冥神这个人,我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涂山婆婆的语气果断坚决,我想大概是夜泽曾经得罪过她老人家,哎,夜泽啊夜泽,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丈母娘吗?作为他们俩的朋友,我也是造了孽啊。 “这个……不晓得您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狐九吧,他同冥神大人只是关系好……哈……关系好……”我磕磕巴巴地解释了半晌,回神一想好像也没说什么紧要的,于是又补充道:“您瞧我跟狐九这关系,便与他们俩的关系是一样的,对,正是如此。” 涂山婆婆的眼神晃晃悠悠地瞟了我一眼,“行歌,你不必替那个兔崽子隐瞒,这事儿啊都传到枢域了,我也顾不得丢人才来走的这一遭,只盼狐九能早日回心转意。” 断袖之情不被接纳的还是占多数,我私以为如狐九、夜泽这般身份的,只要自己有那个心思大约是能成的,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好家伙,狐九背后还有个操心操到狐九十七万岁年纪的娘啊。 “我同韵芷商量过了,若是狐九不同意这桩婚事,那我也就只好做点损德的事了。”涂山婆婆的神态正了正,我瞧着却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巴巴地问道:“您说的……是什么事?” 她的嘴角微翘,露出一个略显狡诈的笑容,“说起来这事还得行歌你帮个小忙。” 我一听又要帮忙,小心脏扑通一跳,鸡皮疙瘩起了半身,我咽了咽口水,心虚道:“您……您说……” “咱们狐族有一术唤作魅术,用以迷惑人心之用,修为愈高者这魅术也使得愈好。我晓得狐九在清醒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碰韵芷的,但若是中了魅术,那就另当别论了。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虽说平日里浑浑噩噩像个小混混似的,但是在这种正经的事情上他是绝不会放任不管的。到时候他晓得自己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自然就会乖乖地娶韵芷,我这做娘的一桩心事也就了了。”涂山婆婆说的轻巧而得意,我却实实在在地为狐九捏了一把汗。 我的个亲娘咧,狐九,你确定你真的不是狐狸洞口捡来的吗?真的有亲娘这么算计自己亲儿子的吗? 阴损啊,缺德啊! 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是个孤儿。 涂山婆婆的这个主意吧,且不说可行性,就算是真的实施妥当,狐九也真的娶了韵芷,却也不见得能拆散他同夜泽,毕竟这些年他们俩的起起落落我都看在眼里。即便韵芷姑娘真的进了青丘这个门,也不过是守一辈子活寡罢了,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砸在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男人手里,又是何苦呢? 我私以为,涂山婆婆的这个主意十分、非常以及极其的不妥当! “我觉得吧,您这个主意还是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赔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抖着我的小袖子表示这事的不靠谱程度。 “你觉得这法子行不通,我倒觉得这法子甚好。”她煞有介事地同我说了一个例子,说的是百年前人界的一户富庶人家,儿子不出息瞧上了当地青楼里的一个姑娘,自然了他爹娘是不会同意的,尤其是他那个娘啊,就差死给他看了,可惜这个儿子冥顽不化,还是与那青楼姑娘流连在一处。他娘没了办法,只好请了个算命先生给他改一改命格,然后遵着那位先生的意思给他寻了个好人家的姑娘,如法炮制了狐九他娘的说的那个馊主意,让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同这好人家的姑娘同了床。啧啧啧,你猜怎么着,两人睡了这一夜居然睡出些情谊来,那男人也不吵着去青楼了,最后还中了举人得了个知县的官职,而他与那姑娘也是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这件事对涂山婆婆的启示颇大,因而便照搬照抄地想运用到她这个宝贝儿子身上。不过依我看来,我们这些活了几十万年、十几万年的再去抄那些个活了几十岁的人族的主意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况且有个词叫做量体裁衣,这点子人家用着好使,用到狐九那个脑子灵光的身上,恐怕不得宜。 我想涂山婆婆举这个例子呢,主要还是想说服我和她同流合污,哦不是,应该是统一战线。但可惜的是,我是个榆木脑子又偏生固执,且不论我看不看好狐九同夜泽,单从狐九的角度出发,我也不愿意让他娶一个自己压根就不认识的女人,更何况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我承认最后这一句,我带了点个人色彩,但狐九这人的眼光素来和我挺像,我不喜欢他大约也喜欢不到哪里去。 我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与她道:“这件事依我看来,还是不妥的。不如等狐九回来,再慢慢培养培养感情,若实在不行再走这一招?” 涂山婆婆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能替他们安排却没办法替他们做主了。这事儿啊,就先搁着吧。韵芷还小,再看几年也来得及,就算不能便宜了我们家狐九,我也得对得起她爹娘寻个好人家给她不是。” 我晓得涂山婆婆是个好心肠,只是太过为狐九的事着急,才想出那个法子。我拍了拍她的手,舒心地笑道:“您是为了他好,狐九会知道的。” “但愿吧……” 说起狐九便是糟心,狐九他娘也懒得再提及狐九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婚事,索性同我聊起了最近三界内发生的一些八卦奇闻。好在,前些日子在瑶琴狐九闲的没事与我说了不少,到了涂山婆婆这里也有了些谈资,不至于当个哑巴。 不知不觉间,外边的大钟已经敲过亥时。我终于撑不住打了个哈欠,涂山婆婆虽意犹未尽,但看我这个困倦的样子,便也发了善心,让我早些回去休息了。 得了她这句话,我二话没说,迈步便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月光下的告白曲(2) 其实从涂山婆婆这里回我自己的屋子,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小路,路虽不大好却近不少;另一条嘛,便是同我来时一样,得去小花园绕一圈。按道理来说,我是该走小路的,毕竟小花园是个是非地,自古以来多少才子佳人的幽会所,更不消说我方才还在那花园里见过云桓帝君与韵芷姑娘那两只鸳鸯呢。 然而,我的心却指引我直直地往小花园的方向去了。是了,多少还是有些好奇心……我暗暗地同自己说:白行歌,你慌什么?这个时辰就算是幽会也该都回去了,若是这个时辰还没回去,那……那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赶紧滚回去睡觉! 想着想着,我的双脚就已经把我带到了方才云桓帝君与韵芷站着的那个小凉亭处。 啧啧啧,果然人还在! 只不过,不是一双,而是只有一个。韵芷姑娘已经不在,只云桓帝君一个人负手立在亭子中,稀稀落落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落了一身的月桂花,那身姿甚是清雅,那意境甚是美妙。 看也看过了,好奇心也消了,我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走,却看眼前人施施然地转过了身,月光之下,云桓帝君唇角微动,“这就走?不陪我赏一会儿月?” 我想他一定是把我错认成韵芷姑娘了,我一糙汉子赏什么月啊,赏月还不如被窝实在。我拔腿要走,却被他一把拽住,“怎么每次见了我都想逃?” 我不得不承认,云桓帝君的灵力很高,移形换影的步法也好,这么短短一瞬能移到我身旁还能接下我反手的一击,嗯,我佩服他。 “嘿嘿嘿……我以为君上不是在同我说话。”我傻笑了两声,然后被帝君他无情地拽到了亭子里,弱者活该被欺负啊,哀哉。 “我不是同你说,那是在同谁说话?” “韵芷姑娘啊,我方才看见……”云桓帝君这套话的能力委实是厉害,我一下子就着了道了。我拍了拍这张快嘴,欲哭无泪。 “哦?你方才看见什么了?”云桓一双凤眼微挑,落出个略显好奇的神情。 我猛地退后两步,生怕云桓帝君杀人灭口,结结巴巴道:“没有……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收了手中的玉扇,一手将我捞回他面前,笑道:“你怕我做什么,我不过是见那小丫头不懂事,教一教罢了。” “她之前对你出言不逊,想必是她爹娘没教好,我替她爹娘教一教规矩,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规矩?君上莫不是教她如何谈情说爱的规矩?”此话一出,我慌忙捂了嘴,不过是心里想一想,竟然没管住嘴,就这样宣之于口了。不该啊不该,只可惜时光倒流不回去,这话也收不回来了。 只听云桓“嗯?”了一声,却也没见他生气,只是目光脩地一亮,“这规矩倒是没教,不过你若是有兴趣学我倒是不介意教你一教,行歌,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慌忙撤了几步,干笑道:“呵呵……不必了,君上好意行歌心领了,这……还是算了吧……” “真的不用?” “不用……不用……” 我使劲地捏了自己一把,哎,被云桓这一吓,连瞌睡都醒了,还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果不其然,云桓帝君是我的噩梦啊。 “还没问君上为何这么晚还在这花园里啊?”其实我只是想缓解一下这个尬尴的气氛,至于问出这样一个没营养的问题嘛,我承认是没过脑子,毕竟自我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开始我就没长过脑子。 还没等他回答,我便连忙接上:“哦,君上是在赏月来着……” “赏月是顺便的。”他转身面对着我,一道长长的影子拓在石板上,我低着头看出了神,“我在等你。” 于是我又一次惊着了,可见我选择走这一条路是个大大的错误,自我今儿个遇着云桓开始,就每时每刻都在受到莫大的惊吓。 “我听说涂山夫人请你过去谈天了,想着你必然会从这里经过,便在这儿等你了。”云桓说的甚是轻松,到了我这里却是沉重得可以。 “这个……那个……君上等我作甚?” “没什么,想等便等了。”云桓帝君活得还真是随性,这种生活方式值得提倡,只不过不要时不时地用在我身上就好了。 “同涂山夫人说了一晚上的话,想必是饿了吧。”他眼风一飘落在石桌上边的一盘青团子上,“吃吧。” 我盯着那团子看了半晌,死命地咽了咽口水,师父教育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觉得我还是不吃为妙,但是碍着讲了半晚上的话确实是饿了,于是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拿起一个团子便塞到嘴里开始吃。 咬了一口我才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于是我问道:“敢问君上,这青团子该不会是韵芷姑娘给您准备的吧?” 不出所料,云桓帝君捏起一盏茶品了品,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些不大舒服,这是韵芷送给云桓的,我不该吃,可是这心里莫名其妙的感觉又不知道是什么,总之这东西我不能吃。正想把嘴里那团糯米吐出来,却被云桓帝君一只修长的玉手堵住了,“安心吃吧,她送的我都丢了,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临到嘴边的小团子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呛得我喝了八杯水才平复下来。云桓帝君扶着我坐下,又十分仗义地替我拍了拍背,只是他的小眼神有些幽怨,搞得我有些看不懂。 “行歌,你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有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笑得挺高兴的啊。 “莫不是醋了吧?” 云桓帝君这句话让我把嘴巴里的三杯茶水齐齐地吐了出去,醋了?我上哪儿找个能让我醋的人哟?帝君真是高看我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幽幽地接到:“我瞧着你今儿个一提到我和那小丫头,就一脸的不高兴,莫不是真的……” “打住!”我十分严肃地打断了云桓帝君的话,“首先,我一直很高兴,您瞧——”我特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给云桓看。 “其次,您若是非要说我不高兴的话,那也只是替韵芷姑娘惋惜。毕竟您的辰华宫里边已经储了一位琉璃上仙,外边也还不晓得有多少莺莺燕燕,韵芷姑娘虽出身不如琉璃上仙,但也是妖族大户的出身……”说着说着,我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这些话好像也不是出自于我的真心,却不晓得是怎么蹦出来的。 “说啊,怎么不说了?”云桓帝君支着头,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我不说了。”我转过头,“其实你说得对,我不高兴了。” 我承认自己的心里有些气呼呼的,这股子气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仿佛从晚上看见云桓同韵芷在一处的时候就出现了,只是我一直未察觉。我想,我也不是真的为韵芷姑娘打抱不平,我只是在告诫自己,远离眼前这个男人,离得越远越好,他不是顾归尘,或者说他比顾归尘更危险。 可是,我的心却莫名其妙地不听使唤了。 我想,狐九说错了,不是他云桓帝君看上我了,而是我白行歌,喜欢上他了。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真的能称作是喜欢,也不知道是不是寂寞得太久自己的心需要找个人靠一靠,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觅音成亲的刺激。 我从前一直告诉自己,我的心里只有一个顾归尘,别的人都不可能走进去。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没有人能走进去,只是我没碰到一个我愿意把他放进心里的人,然后,我遇见了云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月光下的告白曲(3) 时隔五万年,我终于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只是这一回似乎也不比上一次好多少,顾归尘是心有所属,而他云桓帝君却是风流成性。合该是我白行歌命不好,总是遇不到我心里盼望的良人。 我抬起头,却发现云桓极认真地瞧着我,嘴角缓缓地舒展开,落出一个灿然的笑意,他说:“行歌,可是我很高兴。” 我撇了撇嘴,“时候不早了,我先……”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嘴。 有一点温热的、湿润的感觉,云桓帝君的一张脸便靠得我这样近,近到我能看清他脸上细密的绒毛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我的影子。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就这样……吻了我? 这一刻,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却见他清明的眼神里难得的显出一丝迷离与深情来,那是我不曾见过的云桓帝君。 云桓的唇轻轻地贴着我的唇,他身上绕着一股清浅的檀香气味,让我的心逐渐迷蒙,只是刹那的失神,神台莫名地清醒起来,我猛地将他推开。 “君上……” 许是我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恐让他有些困惑,他一下将我拥在怀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别怕,我在。” 我愣了,这话从来没有人同我说过,可我却觉得异常的熟悉,仿佛这句话流转了千千万万年,终究要让我遇上。 我还顾不上问,唇已再一次被云桓封住。他将我死死锁着,我想逃却也逃不脱,只得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宽大的衣袖被我紧紧拽起,却浑然未知,只环在我腰上的手又紧了一紧,我不自主地往前一贴,原本死死咬紧的牙关却不经意地松开了。 我仿佛听到云桓轻笑了一声,扰得我心神一漾,早已不知作何反应,只由着他将舌尖递进我嘴里,与我的舌缠在一处。我想若是能看见我此刻的脸,大约已经是红似烟霞了,毕竟我感觉自己脸上是烧着了似的烫,却腾不开手去凉一凉。 我虚活了这一把年纪,却从未经过风月里的事,不要说与男人亲吻,便是牵个手拥个抱什么的也甚少。因而,云桓帝君这一举动,让我一颗心狂跳起来,脑子里却是浆糊一团,思绪早已理不清,整个身子只僵在他怀里不动弹。 与他的唇厮磨得久了,竟生出一丝热度,合着我方才不小心咬到他嘴唇的血腥味,丝丝荡荡的,仿佛身上炸开了一团又一团的火,燃烧着我仅存的一点点意志。我抬眼,却见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漾出一阵涟漪,温柔得好像不是在看我而是看一件他珍爱的宝物。不过一眼,我却像被摄了心神一般地被他吸引,鼻尖是他身上的气味,耳畔是他微微发急的呼吸声,眼前是他眼波里漾出的深情,我想我逃不过了。 “啪嗒”,清脆一声,我左手死死掐着的白玉手钏终于散了开去,圆滚的珠子顺着凉亭的阶梯滚下去,每一下都掉得干脆,每一下都敲在我心上,将我的心神拉回到这个时空里。 云桓眯了眯眼,终于将我松开,一个转身将那些散开的珠子全数拾了起来。他唇角一抿,将那些珠子递给我,“我记得你说过,这手钏对你很重要吧。” 我伸手接过,九颗白玉珠子静静地躺在我手心里,一颗未少,在月光照射下熠熠生光,然而再灵动再温润,却也早已没了顾归尘的气泽。我握紧了手,只是一个苦笑,“从前很重要,如今却只是一个执念。” 我抹了一把略略发酸的眼角,强忍着内心的酸楚,与云桓道:“只是多谢君上替我捡起来了,不过是些不打紧的东西罢了。” 云桓伸手,将我眼角的一点湿润轻轻拭去,他看着我,眼里却有些不为人道的失落,“这东西是那个人送你的,所以你才这么宝贝吗?” “嗯?” “那个人值得你把心都给他,值得你如此放不下?” 因着方才的事,我的脑子空了一时半刻,绕了半天才明白云桓帝君说的是顾归尘。爱上顾归尘这事值不值得,我从来没想过。我与顾归尘自相遇到相识再到相知,我都不过是把他看做千千万万寻常人中的一个,待到我发现自己爱上他,却已经是情根深种,到了最后连我自己也不晓得究竟爱了他多久,这颗心又是何时给出去的。 可惜的是,一颗心给了顾归尘,他却不知将它放在哪里。 我爱他,或者说我爱过他,所以从不考虑值不值得,爱了便爱了,恨了便恨了,谁说妖族无情,却不知我们这些妖族中人比那些神祇、凡人要重情得多了。他们总拿着一杆秤去衡量一段感情里自己的付出和得到,但是于我,爱他是我的事,至于他爱不爱我那是他的事。敢爱敢恨有的时候其实也不算好事,比如像我,爱了也恨了,到最后却失了心,再放不下了。 我想,遇见顾归尘是我这一世碰到过的最好的事,而爱上他也是值得的。或许旁人看来,我是有些痴了,但是你若是同我一样,与他一道经历过那么多,大约也会奋不顾身地爱上他,即便,最后不过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行歌,我可以等你,千年,万年,等你忘掉他……”之前不过当做笑话听的一句话,又被云桓认真地提起,一句话里竟是那般真心,饶是我也愣了一愣。 我淡淡地笑了笑,舒开了云桓的紧握成拳藏在袖子里的手,“爱一个人,无论最后走到哪一步,我觉得都是值得的。所以,白行歌爱上云桓,也不会是不值得的,对不对?” 云桓的神情僵了一僵,我忽地有些后悔说那句话了。他是风月场里的老手,红颜知己遍三界,而我大约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想来爱上他是件可悲的事。我有些恼我自己了,他说的那句“我等你”或许同很多女人都说过,我却怎么当了真。我想,我酝酿良久才说出的这话到了他那里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罢了,毕竟他听过太多的女子说爱他,我充其量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个。 我的眼神沉了一沉,正欲甩开云桓的手,却被他一把揽在怀里,有力的手臂将我圈住,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行歌,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这一句话等了多少年?以前只有他,那么以后就只有我了,好吗?” 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被他的一句话击溃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檀香气味,缓缓地点了点头。 爱上顾归尘是飞蛾扑火,那么爱上云桓呢?我不晓得我同他的结局会是怎样,但至少我读明白了自己的心。我用了五万年的时间去安置我的过去,去放下一个顾归尘,去积攒今日遇见云桓的运气,但愿他会是我白行歌等了十几万年该等到的那个人,但愿这一次他会将我的心视若珍宝。 我在赌,赌我的运气,拿我的心去赌。赢了,便是幸福安定;输了,便是血本无归。而我,奋不顾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生生相错,是谓彼岸(1) 自那天之后,我与云桓的关系似乎以一日万里的速度急速发展。 那晚,我与云桓帝君一路从小花园走回来,他一路上牵着我的手,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被一个男人无所顾忌地牵着走,我心里除了忐忑紧张,实在装不下其他的情绪。 从小花园回我的屋子要走不少的路,我支支吾吾地跟云桓帝君表达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意思,却被他严厉喝止:“怎么?不喜欢我陪着你?” 云桓的眼角向上一挑,我的心就砰砰乱跳,好,我认栽。 没办法,我只好乖乖就范,任由他陪我一道回去。起初,碍于云桓帝君在我心目中神秘莫测的形象,我还甚有些不自在。到了后来,却觉得莫名的感动和踏实,仿佛可以抛开一切烦杂,只与他一人执手相伴。 晚上的月光很亮,明晃晃地洒在路面上,映的鹅卵石闪出温润的光泽。方才仿佛下过几滴雨,几处坳凼隐在层层树影之下,倒映出半轮圆月,树叶轻轻点过,涟漪慢悠悠地荡开去,犹如一叶扁舟行于湖上。 远处还有隐隐约约的琵琶声携带着女子幽怨的歌声飘来,听得我也有些动容。那是狐九的一个邻居,从前是个貌美如花的琵琶精,结果早些年却遭了一桩情伤,到现在都没好透,每天夜里弹着琵琶就着小酒,唱那些如泣如诉的小曲儿。哎,我和狐九每每听来都心下难受,自然了,他想他的夜泽,我想我的顾归尘。 今夜倒好,身边有了个云桓,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着落。大约,寻到一个与我有缘分的男人也是件幸事。 路边开过一片紫藤,枝条绿叶缠在架上,挂下来如同一瀑紫色的水流,微风轻拂,密密扎扎的小花朵便落下来几瓣,铺了满地。这一路的紫藤是狐九亲手种下的,听说夜泽极喜欢紫藤萝,狐九爱屋及乌便从凡间牵了一株回来,没成想几万年过后竟铺满了整条路的树架子。 青丘气候宜人,又得仙气泽陂,能养得好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但你绝对想不到,在夜泽的黄泉碧落,竟也有一处的景致同这里一般,紫藤萝整整铺了一路。冥界素来阴气重,尤其是忘水河畔,除了接引往生者的曼珠沙华之外可谓寸草不生。夜泽的冥神宫里虽也有几个小花园,但里边的花草树木都是天生长在冥界的,由冥界各处移植来的,唯独那一片紫藤花却是凡间之物。也是夜泽喜欢,他对那一架子紫藤花十分上心,平素都用自己的气泽呵护着,因而那花四季常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绿莹莹紫汪汪的一片,甚是好看。 我小心地避开那些小坳凼,姿势有些扭捏,一个不小心便撞到了云桓身上。我慌忙间,不知所措地往旁边躲了一躲。 他低头颇有些不解地瞧了瞧我,“做什么?”话音未落便将我往他怀里扯了一扯,“想跟我再靠近些?” 云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道:“我不过是关顾着躲水坑没注意到你,我从前都是……” 他凝了凝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你一个人,现在还有我。所以……不要再去想从前了,可好?”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缓慢,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泊,而我的心早已沉湎于此。 我点了点头,由他将我的手握在手心,引着我一路前行。 回到屋子里,我静坐在床边,细细回想着方才与云桓的一幕幕场景,心里不由地漾出一丝甜意。大约多数女子沉迷于爱情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而我却是头一回尝试,更觉得新鲜。 我躺在床上,云桓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原是那般飘忽不定、触不可及,却又在转瞬间冲我回眸一笑,将我拥入怀抱。整个晚上,我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个白日梦,全身都是轻飘飘的,不真实得像泡沫,但我手心里余留的云桓的体温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是真的。 这一晚,我睡得香甜,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晨起,已是日上三竿。 想来是昨晚睡得太晚了些,醒过来还有些头昏脑涨的,我刚从床上坐起来,又一个踉跄从床上摔了下去。 嗯,如果我眼睛没花的话,眼前这位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书的人,甚是眼熟啊。 我扶着床沿勉强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往那个方向瞧了瞧,终于磕磕巴巴地问道:“君……君上……早啊……” 云桓轻缓地放下手中一卷竹简,缓声道:“不早了。” 我甚是尬尴地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只是……君上怎么在我屋子里?” 他皱了皱眉,指着门道:“你没锁门。” 我十分惊诧地看了一眼关得挺好的门,心道:就算我没关门,你也不能直接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啊,好歹我还是个女的,男女有别晓得吧? 当然了这话我可不敢当着云桓帝君的面说,只好自己心下暗暗抱怨。正在我垂着头的时候,身上突然间出现了一双手,将我直直抱起,然后放到了床边,我心里一惊,抬头却看见云桓帝君冷着一张脸,嗔怪道:“你这样光着脚站在地上,也不怕着凉吗?” 我低头一瞧,果真是方才被云桓帝君的突然出现震惊到,我从床上滚下来连鞋袜都不曾穿。我微微红了脸,往床柱子上靠了靠,不敢作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云桓双手抱在胸前,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今天天气甚好,我想出去走走。” “嗯……”我支支吾吾地扯了扯云桓的衣角,“君上您不出去,我怎么换衣裳?” 云桓的神情一顿,本以为他那张厚得跟一堵墙似的脸总该象征性地红一红,没成想他目光一闪,笑道:“本尊其实不太介意看你换衣服,反正迟早也是要看的。” 看!看!看!看你个大头鬼!我一把操起枕头被子,一股脑儿地丢到了云桓身上,这厮不仅是颗风流种子,还是个无赖! 云桓拿手一挡,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没生气,只顾自转过了身,沉着声音与我道:“我在外边等你。” 我看着云桓的背影,忽觉有些哭笑不得。有时候,他便是一个帝君该有的样子,冷若冰霜威严无比,沉默寡言却又字字珠玑;但有时候,他却像个孩子,玩笑打闹样样不落,甚至他耍无赖的时候还让我觉得很是亲近。我看不明白哪一个才是云桓真正的样子,可我也不想明白,每个人活成什么样子都有他自己的原因,我无法改变,我所能做的,只是爱上他全部的模样。 我这人素来麻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妥当,立立正正地站在云桓面前了。可没想到,云桓帝君皱了皱眉,反问道:“怎么这么慢?” 我猜云桓帝君一定是没等过女人梳妆打扮,根据我的经验,女人用于梳妆打扮的时间同她的容貌大致成正比,譬如说觅音那样的大美人,她一般出趟门用不了一时三刻,但是光换衣服化妆的时间就得花上两三个时辰。我有时候也感叹做女人不容易,好在我不大在意容貌这件事,也从来无人欣赏,所以也就省下不少梳妆的时间。 虽说我晓得云桓帝君怎么说也算是个百花丛中过的老手,但毕竟没娶过妻,对这个也没什么概念。嗯,我能理解,能理解。 我堆了一个笑,问云桓道:“君上今天想去哪里走走啊?”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脸色亦有些不大好看。今天这一大早的,云桓帝君就至少皱了三回眉头了,看来这一次出行是不大顺利了。我没能耐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却听云桓道:“怎么还唤我君上?”他凑近我,漆黑的眼眸里是风起云涌,“你莫不是还想让我再告诉你一遍?” 我的小心肝一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赔笑道:“不……不必了……” “行歌,那你说说该唤我什么?” 我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唤了声:“云……云桓……” “嗯,还算动听。”云桓帝君好不容易舒开了眉头,嘴角噙了一抹浅笑,好像什么诡计得逞了似的。 半晌,他终于肃了肃脸,问我道:“你听过一种花叫做曼珠沙华的吗?” 曼珠沙华?这花我自然听过,此花又名彼岸花,生长在地狱冥府极阴极暗之地,生来妖艳异常,又被凡世称为死人花,乃是忘川河畔接引亡魂的引路使者。我们妖族之中,亦有曼珠沙华所化的花妖,一个个长得千娇百媚、艳丽无方,可见这个物种是多么的非同一般。 我本以为云桓也是闲得无聊了,所以要同我逛逛青丘,落俗一点嘛就是参观参观瓜子生产线什么的,若要高雅一些便是去爬爬青丘的几座山再顺道赏赏花、评评月,没成想他想去的地方还离得挺远。 曼珠沙华这种花长得很挑地方,普天之下能长出大片彼岸花的地方也就只有冥神夜泽的神府——黄泉碧落一处。我曾经见过忘川河畔成片成片的曼珠沙华一道盛放的模样,那景观甚是宏大壮丽,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妖艳都在一处开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血色,让人不禁感慨世间万物的神奇。 只是,这一回云桓却没有带我去黄泉碧落,而是带我去了一处凡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生生相错,是谓彼岸(2) 佌城。 这个地方叫做佌城,乃一处凡世的小城。云桓把我带来此处,让我颇有些惊讶。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云桓帝君这人挺会享受生活的,不仅在神界各处玩得挺溜,连凡世里这小小一座城都了解得透彻。这座佌城虽不出名,但是这小城四周千年盛放的曼珠沙华却是一道奇景,生活在此处的居民皆把曼珠沙华当做神花,甚至还塑了一尊花神的像供奉祭拜。 啧啧啧,也不知道是哪只花妖成了精,来这个小地方做了桩好事,便被这群凡人当做神仙了,还专门筑了庙来供香火,这若是让天上那班小心眼的神仙看见了还不得翻脸?哦,我差点忘了,我旁边站着的这位不就是那群小心眼神仙中的一个? “这地方不属极阴极暗之地,怎么会长有这么多曼珠沙华?”我与云桓走在乡间的一条小道上,我不由地撇过头问他。 他的目光远眺,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怅然,良久才回道:“这里曾经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却在三万年前不明所以地长出了这一片曼珠沙华。据说这些花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疯长出来的,将整个城池包围,而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的是那一年有两个国家在离佌城不远的断月崖交战,其中一方全军覆没,一时之间这片土地血流成河,有一位花神不忍尸横遍野、孤魂漫天,因而将这些人的肉身化作了这一片曼珠沙华,这也是后世一直供奉那位花神的原因。三万年间,这个地方经历了毁灭重生、朝代更替、沧桑巨变,居住在这里的凡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没动过的就只有这些花。” “生生相错,是谓彼岸。花一千年,叶一千年,我们运气不错,正好赶上这花头一年开。”素来以简约主义出名的云桓帝君居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甚是让我感到吃惊,我好不容易合上了张得老大的嘴,问他:“你什么时候也会同人说这么多话了?我记着,你素来惜字如金的。” 云桓也愣上一愣,扬了扬手中的玉扇,“这也得分人。” “嗯?分人?” “白行歌和其他人。”云桓转头瞧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道。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忧愁,有时候作为云桓帝君眼里特殊的那一个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云桓便带着我走到了佌城外。我与他站在一个小山丘上纵目远眺,一整片艳红的花海尽收眼底。 传说中曼珠沙华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朵一年一放,色泽却随着时间逐渐黯淡直至千年之后的凋萎。这是这一千年轮回里的头一遭开花,因而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鲜红,残艳而毒烈。 在微风轻拂之下,曼珠沙华枝枝摇曳生姿,风华绝代。远看似一团团燃烧正密的火,却不知这似女儿红唇的娇艳外表下,掩了一颗怎样饱经风霜的心? 我的神思有些飘忽,仿佛有些积攒了千年万年的情绪从脑海中迸发而出,却又寻不着根源。 佛曰: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 这花超脱于生死之外,不在于五行之中,做了地狱的领路人,成了凡间的勾魂者。可它却承受着花叶不相见,日日尽相思的痛苦。彼岸生花,无生无死却又哪能无苦无悲? 我曾经听过一个关于曼珠沙华的故事,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小城的边缘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它的花香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想起自己前世的事情。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候了这些花几千年,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就没有花。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偷地见一次面。那一年的曼珠沙华鲜红欲滴的花朵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冶美丽。然而,这却被神祇知晓,怪罪下来。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世间受到磨难。 从那以后,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意思是开放在忘川彼岸的花,可是却再也没有在这个小城出现过。自那以后,这种花只开在黄泉路上,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又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 昔年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为这两只妖怪惋惜过,天上那些神灵空有一副泽陂苍生的心肠,却从不懂世间万物生来便有情,妖不比神,没有清心寡欲的修行,没有心系三界的责任,不过是活一世爱恨痴缠罢了。 这故事最后倒也有个结局,只是含悲了些,说的是十世轮回后,佛陀怜悯一叶一花永生不见的苦,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修改自己的命数。可是曼珠和沙华谁都不愿忘了彼此,哪怕只有在轮回的一刻记起也好过世世相忘。后来,沙华为了成全曼珠,便将自己的内丹送给了曼珠,以永世不能修成人形的代价换得与曼珠在一起的千年。这也是为何妖界只有花妖曼珠沙华却再不见叶妖的原因。 我每一回去黄泉碧落都不忍细看那些长在忘川河畔的花朵,那样妖艳却又那样脆弱,纵是十世轮回却也换不得一世相守。 许是听到我的叹息声,云桓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替它们不值罢了。” “世间万物都有它生存的法则,神界有神界的规矩,你不必替它们伤感。”云桓的话说得平静,我差点忘了他本就是司掌万物规则的神祇,于他而言只有三界的秩序法则,不该有私情和怜悯的。 或许,神本就是冷血的。所以,他说的爱我,又能信几分? 睫毛忽闪了一下,一道光从我眼下掠过,不过一瞬,我便飘在了空中。我甚是惊恐地转头看云桓,却见他低头笑道:“咱们去下边看看。” 他不待我回答,一把搂过我,往下一掠,自花海中穿过,一个恍惚便已到了那艳红一片的花丛之中。 我惊魂未定,长舒了一口气,嗔怪道:“君上怎么也不……” 话音未落,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果然云桓眯了眯眼,“行歌,你叫我什么?” “嗯……其实吧……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我眨巴了两下眼睛,甚是无辜地看着他。 “不习惯吗?也好,过些日子就该改个称呼了。” “什么?”我没听懂云桓这话的意思,奇怪道。 “恰好辰华宫里还缺个女主人,等过些日子行过了成亲的大礼,你就该改口唤夫君了。”云桓晃晃悠悠地摆了摆手中的玉扇,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云桓帝君淡定,但这不代表着我也淡定。他这话吓得我浑身颤了两颤,且不说我同他相识不过月余,便是两人交情很深了,这样轻率地提起谈婚论嫁的事也太不走心了吧。 “现在说这事是不是太早了些,还是容后再议吧。”我平日里虽不着调,但是在这些大事上还是很谨慎的。 “嗯?行歌,你不愿意?”云桓的神情极微妙,似笑未笑,却也看不出别的意味。 “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怕,我同云桓本不是一类人,我可以爱上他,却不能纵容自己深陷。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我,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终是犹豫了。 云桓说:“嫁给我可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你可以入神籍。” 我想了想,这的确是个诱人的条件,嫁给云桓帝君不仅面子上很好看,而且还实际地解决困扰我多年的户口问题,这笔交易不亏本。 只是,凭着云桓这张天上地下惹满桃花的脸,以及他那风流的性子,恐怕除了辰华宫里储的那一位红颜知己,外边指不定还欠下多少风流债。连琉璃上仙那般的身份也做不了他的帝后,遑论我了,嫁过去顶了天也不过是个妾,想来多多少少也是可悲的。 这事旁人做的来,可我白行歌实实在在是忍不了的。 从前我与狐九几个也就“是该嫁到有钱人家做个妾呢还是该去穷人家做正室”这一问题进行过深入的讨论研究,最后的结果却是每个人的意见都不一致。狐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与其嫁到穷人家受苦受累,倒不如做个妾室,说不定等那个正室死了还能做个续弦。 然而,我却是不同意的。不是说妻子这个头衔有多么的重要,只是两个人若是倾心相爱,又怎会容许别的女子插足?若是遇到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却又纳了妾室四处沾花惹草的男人,我只能告诫你,请远离,请迅速远离。所以,我白行歌绝无可能去做别人的妾室插足人家的婚姻也不可能同意自己的丈夫纳妾。 你可以说我霸道,也可以说我小气,只是我们凤凰自古以来便是最忠贞痴情的飞禽,雄凤一生之中只会与一只雌凰厮守,而我虽修成了人形修出了仙格,却也没忘了我们这一种族的传统。我不要什么花里胡哨的誓言也不要什么盛大的婚礼,只求个一心人罢了。 正在我高谈阔论的时候,夜泽飘飘忽忽地问了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他问:若那人是顾归尘呢?若当年你真的同他成了亲,他又爱上别人要同别人成婚,你当如何? 我愣了一愣,嘴角的笑意忽然消退了。其实,以我对顾归尘的了解,他素来清心寡欲,对女人不大感兴趣,就连他同东华帝君双双断袖的几率都比他出去沾花惹草的几率来得大,但是这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对某个人动心。 于是,我犹豫了。 原来,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旁观者清,说的风凉话罢了。真的到了自己的身上,爱他爱到了那样的地步,恐怕也是放不下的。 “我不过随口说的,你别太在意了。”云桓握了握我冰凉的手,“你没想好,我可以等。” “只是你要记得,若有一天你倦了厌了,往后退一步,我一直都在。” 我终于忍不住将整张脸埋进云桓的肩膀,明明轻松的一句话,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平添了些伤感。真不晓得我欠了他多少,如今这债连本带利的我又要还他多少了。 日光倾落,斑斑光线洒在花田上,交错出稀稀落落的阴影,仿佛是沙华的影子伴着曼珠一同摇曳。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大约爱情里从没有所谓的付出和回报,得到也好,放弃也罢,都只是为了心里那个人好。 想得通透了倒也不觉什么,便像此刻的我,想了这么多爱上云桓的坏处,却也抵不过心里一个闪神的恍惚。世人称作缘分的东西的确灵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生生相错,是谓彼岸(3) 云桓在青丘住了有小半个月,这些日子我倒是过得挺充实惬意,虽然韵芷姑娘没停歇地找我的麻烦,涂山婆婆也显得忒无聊三天两头地找我聊聊八卦再聊聊她那位宝贝儿子,但因着云桓的关系,青丘其他的大小事务一应都交予他了,我倒是得了很多清闲。 果然,云桓作为一个帝君,业务水平不是盖的,在狐九不在的这段时日里青丘一切都运转得甚好,连炒瓜子的那两个小妖怪都爱岗敬业了不少。对此,我十分的满意。 可惜的是,有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那就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都是平静的。 这平静日子我还没过够,这大风大浪就已经袭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波,这后边啊,可谓是一波接着一波,此起彼伏,让我无力招架。 且说眼前的这一桩,啧啧啧,这事说起来我也挺脸红的,奈何有些人既做出来了,总是合该叫人看叫人说的。 这事还得从一天傍晚开始说起。 那一天涂山婆婆照旧唤我过去陪她做女红,原本云桓说是陪我一道过去的,临了却被几个来汇报青丘今年粮食收成的小官给绊住了。没办法,作为代理妖皇,云桓帝君只好以正事为主,我对此也不以为意,便顾自去了涂山婆婆处。 可没成想,我前脚刚进了涂山婆婆的屋子,后脚就有个侍婢着急忙慌地赶了来,说是出了大事了。 涂山婆婆带来的这群侍女一个个稳重得很,平日里不多言不多看,一个个的都忒有素质,这一回这般着急想来真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这么慌张,这是怎么了?”涂山婆婆靠在榻上,眼风一扫,尽是威仪。 那小侍女被惊得一抖,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道:“是……是表小姐她……” “韵芷?”涂山婆婆眉心一皱,“这丫头出什么事了?” “这……”那小侍女憋得一张脸通红,“娘娘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涂山婆婆扶着我的手站起,“这倒是奇了,那丫头是做了什么,叫你们这么难以启齿?罢了,行歌,你便随我去瞧瞧吧。” 我应了一声,便陪着涂山婆婆一道过去了。可是,这路越走越不对劲,这条路似乎不是去韵芷姑娘房间的路,反倒是通向狐九的屋子的。我心里一惊,莫不是韵芷姑娘和云桓出了什么事吧? 果不其然,又一次被我不幸言中。 我同涂山婆婆跟着那小侍女走到狐九的屋子时,着实被惊到了。只见云桓帝君一脸怒气地站在门边,旁边还跪了三四个侍女,这还不是最了不得的,我竖耳一听,仿佛有些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里屋里传出来。 “帝君,这是怎么回事?”涂山婆婆一见这场景,慌忙迎上去问道。 “涂山夫人与其问本尊,倒不妨去问问你那位表侄女儿吧。”云桓板着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叫人冷的发寒,可见是动了真怒。 涂山婆婆二话不说,抬腿便往里屋走去,我秉持着好奇的本色,便也陪着她进了去。啧啧啧,不看还好,这一看啊真是吓一跳。 狐九那张床上正坐着一个小声呜咽的女子,那张娇艳的脸也哭得皱皱巴巴的,勉强才能认出这人便是韵芷姑娘。她整个身子都缩在一床锦被之中,原本精致的妆容也被眼泪冲刷得干净,蹭的月白锦被上红一片白一片的,我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 韵芷姑娘一见到涂山婆婆走近,一下子往她怀里一靠,哭着喊道:“表姑母……”这样子,倒像是云桓对她做了什么啊。 涂山婆婆眉头一皱,轻轻抚了抚韵芷姑娘的头,问道:“韵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韵芷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她支支吾吾地往被子里又钻了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好奇地望了一望,哎,真是夭寿了,这位姑娘可是一丝不挂地躺在云桓的床上啊。 在涂山婆婆的严厉逼问下,韵芷虽不愿意但终究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她居然将涂山婆婆原本要用在狐九大人身上的办法照搬照抄地施加在了云桓帝君身上。真是罪过啊,这方法还没经过试验,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她就敢贸贸然地惹上云桓帝君,我佩服她的勇气。 只可惜,云桓不是狐九,这十几万岁不是白长的,这一荒之主也不是白当的。以韵芷姑娘的修为,那点魅术若能诱惑得了云桓帝君,也只能说明云桓也是半推半就自己乐得,只是不巧韵芷姑娘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也没将就成。 转念一想,云桓这推门进来看见一个大美人玉体横陈,在那瓷白如玉的肌肤和饱满诱人的曲线下还能坐怀不乱,甚至生出这么大的气来,也着实是个人才。 “韵芷,你怎的做出这般下作的事来?”涂山婆婆一时气急,“啪”的一声,手掌已经落在了韵芷姑娘娇俏玲珑的脸蛋上,她愣了半晌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急忙上前劝阻,一把拦住涂山婆婆,“婆婆且息怒,韵芷姑娘怕也不是故意如此的。” “白行歌!要你多什么话?”韵芷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抑不住的凌厉之态,嗯,果真是出身大家的作态。 我这也是想做好人没做成,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自作自受了。 “住口!”涂山婆婆又气又急,“你今日竟做出这般没脸面的事,也是我同你爹娘平日惯坏了你。此番既然铸下大错,我也保不了你了,韵芷你自己去向云桓帝君请罪吧。” 韵芷姑娘张了张嘴,将脸埋在锦被之中又哭起来。想来这事端发展成如今这样,她也是始料未及,韵芷姑娘再大胆不过是个几万岁的年轻姑娘,脸面什么的也要顾上。 却在涂山婆婆紧皱着眉头一筹莫展的时候,云桓的脚步声沉沉地出现在屋子里,我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漠然地对涂山婆婆道:“请罪倒是不必了,念在她是曾祖父也是一代骁勇的份上,本尊不会责罚她,还请涂山夫人早日带她回去吧。” “是。此番是我疏于管教,才叫帝君担了静,回去必当好好管教韵芷,还请帝君见谅。” 涂山婆婆碍于此番是自己理亏,一脸的尊敬,却不想那一位始作俑者偏偏是个不惹事就不自在的,她小声抽泣着问道:“君上宁愿跟白行歌那个黄脸婆在一起,也不愿意选我吗?韵芷究竟哪里不让君上满意?究竟哪里比不上她了?” 狐九说过,这世上想要爬上云桓帝君的床的女人不胜枚举,但真正爬得上的却屈指可数。毕竟那种事不仅得看行不行,还得看愿不愿意,尤其是像云桓那种男人。 我听了这话默默地替韵芷姑娘捏了一把汗,火上浇油引火**这种事咱还是少做为妙,可惜这位姑娘是个不作不死的典型,在云桓帝君这里耍魅术这种小把戏已经是不明智了,再问这种问题可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 没成想云桓却没生气,只露了个清浅的笑意,“因为,白行歌只有一个,而你不是。” 韵芷姑娘的神色几乎是在一瞬间颓败下来,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咬牙切齿的语气挤出几个字,“韵芷明白了。” 我兀自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必呢?事情至此我倒有些同情她了,这个模样和很多年前的我不也很像吗?顺着自己的心并不是什么错事,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究只是个爱情里的可怜人罢了。 我瞧着这个样子也不宜久待,便打算出去。我刚刚出门,却见云桓也出来了。 “行歌。”我被他叫住,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陪着你了?”云桓上前几步,一把扯过我,“怎么这么冷静,一点醋意都没有。”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替她惋惜。” “嗯?替她惋惜?”云桓冷笑了一声,“你非得我同她做了些什么才满意吗?白行歌,你什么时候能收一收你那悲天悯人的个性?” 有些话,我没办法同云桓说。说我又想起顾归尘?说我看到韵芷如今那个模样便想起多年前,握着一手碎瓷渣疼出眼泪却也抵不过他一句对不起? “你在想他。”云桓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眼神里却落出失望的神色。 “你也在想别人不是吗?”我笑了笑,有些可悲也有些可笑,“云桓,你可以不过问我的过去,我也可以。但是,你走不出来,我也走不出来。” “云桓,或许我没有想象中的爱你,你也不曾爱我。我们……”话未说完,他便一把将我拥住,“行歌,抱歉。” 我僵在原处,思绪却异常清晰,我说:“云桓帝君,我不晓得你有多少红颜知己又爱过多少女人。可我,不想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个,如果是那样就请你放开我。我曾经奋不顾身地爱一个人,却被伤得体无完肤,抱歉,我赌不起了。” 我感觉到云桓的手渐渐松开,心里瞬时空了一块,原来我同他也不过如此。 “白行歌!”他低声一喝,将我的思绪拉回,“我的过去我盼望你永远不知,却又希望你能够想起。可是无论怎样,从过去到现在,我心里,也不过白行歌一个人。” 我不知作何回应,只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一颗心莫名地沉了下来。从过去到现在?我同云桓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往,叫他忘不掉,而我又记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夜泽的风尘往事(1) 因着韵芷姑娘的事,不仅让涂山和姜家两族世家丢了脸面,而且还间接诱发了我同云桓的一场冷战。韵芷啊韵芷,真是不可谓不罪过。 这些日子,云桓同我不大对付,那天的事也是我自己不过脑子,想着同他去道个歉却又拉不下这个脸,于是便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搭理谁。我空下来的时候也时常想起他那天说的话,可是却实在想不起我和他还有什么过去,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云桓帝君肯定也曾经爱过一个姑娘,还受了情伤,没奈何老娘我沾了狗屎运可能与那位姑娘有这么一丢丢的相似,这才招来了云桓帝君这朵千不该万不该的桃花。 啧啧啧,我私以为,这个解释是最合理不过的了。 韵芷姑娘自那日以后便大病了一场,我去看过她一次,还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我也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没再去过。过了几日,大约是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涂山婆婆便寻了个由头,带着她回枢域了。 涂山婆婆一走,整个青丘又冷清下来。可惜这冷清日子还没过满整个一天,青丘又一次炸锅了。 嗯,因为咱们可亲可爱的狐九大人回来了。 我原以为狐九这一回好容易同夜泽两个恩恩爱爱地出去仙游一趟,不过个几年是不会回来的,没成想这才一个月都不到便回来了。 狐九回青丘的那天,我恰好闲来无事坐在一个山头同几个小妖精一道听琵琶精弹琴唱曲儿,也不知是哪个妖怪的眼神这么亮,一下便看见了远处飘飘忽忽的一个白影,喊道:“咦?那不是妖皇大人吗?” 我定睛一瞧,果真是狐九那厮,丢了手中一把瓜子便施施然迎上去。可是我没想到狐九这一遭回来竟是红着一双眼睛,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没一点精神。 “狐九?”我腾了云浮在半空中,将精神萎靡的狐九一把扶住,“你这是怎么了?” 本以为他此番必定又是同夜泽吵架了这才负气回来的,谁知他红着一双眼睛,喑哑着声音与我道:“行歌,你帮帮我,帮帮夜泽……” “什么?”我一时被惊到,慌忙带着狐九落了地,“夜泽他出什么事了?” 狐九的目光空洞无神,只有一串串泪珠从眼中泛起顺着眼角落下,“夜泽被天君落了罪,罚下凡界了。” “狐九,你说什么?”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这个消息可是比狐九同夜泽成婚还要让人难以接受啊。要知道身为冥神的夜泽在三界之间素来以严肃板正著称,自他接任冥神之位以来,从未做过一件有违天意天规的事,哪怕想寻他一点错处出来都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这回,天君竟罚他下界,可见他闯的祸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狐九幽怨地瞅了我一眼,同我讲起这件事的缘由,原来这事同我还有说不脱的关系。夜泽此番被天君责罚因的是五万年的一桩事,便是我在紫冥炼狱里被他那冥焰离火烧得奄奄一息的那一回。紫冥炼狱是关押三界恶魂堕道之处,冥焰离火便是用于烧尽世间恶灵的神火,身为冥神,夜泽的职责之一便是保卫冥焰离火,让它在千千万万年间燃烧不熄,可是偏偏,那回为了救我,这火莫名地熄了一炷香的时辰。 此事其实可大可小,说起来也没多大的损失,大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五万年后,却偏偏有人拿这事出来做文章了。这个人啊又偏偏是狐九那位为人刚正的爹爹——涂山帝君。想来涂山帝君和涂山婆婆也是为了这个儿子操碎了心,一个整天光顾着怎么把姑娘塞到自己儿子的床上,另一个还要忙着去陷害儿子的相好。 哎,生了狐九这么个儿子也真是苦了涂山家的两位老人家了。 且说涂山帝君为了自己儿子的幸福着想,也顾不得得罪冥神大人了,一纸罪状就给告到了天君那里。天君他老人家素来是个不留情面的,以玩忽职守违背天规的罪名将冥神大人罚下了凡界,须经历了凡人生老病死的劫数才能元神归位。 我心里头暗暗替夜泽大人发愁,他啊平日里就不太会做人,同天上那班神祇关系都不大好,这一回下了界还不定要受多少嘲笑,这还是其次,若是司命星君再大笔一挥写个曲曲折折的命途,哎,夜泽这回可有苦头吃了。 “阿爹封了我的元神,我现在别说是下界了,就连出青丘都不容易。”狐九一双柔媚的眼睛此刻含了一包盈盈的泪,看得我老大不忍,“夜泽一个人在凡界我也不放心,此番还得劳烦你跑一趟了。” 我想了想,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欠狐九和夜泽的终究要还,夜泽因为我的事才经了这番劫难,我下界去助他一助也是应当,于是点头答应道:“狐九,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定不会丢下夜泽不管的。” 狐九凄凄怨怨地看着我,害得我心里也凄凉得很。三界之中几十亿的凡世,我也不晓得夜泽投胎去了何处,正想着要去找司命星君做个人情给我提供点情报,却见云桓帝君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自从韵芷姑娘那事之后,我同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说话了,他这一过来,我便想低头躲开。只可惜,我的修为不如他,躲也躲不及。 “我听闻冥神被天君罚下界了?”云桓的世面倒是灵得很,狐九抹了两把泪,点了点头。 “这么说,行歌你要去凡界一遭?” 他的确了解得挺透彻,我点了点头回道:“狐九的元神被禁锢,他又放心不下夜泽,我自然要去的。” “正好,我陪你去。”云桓的语气平淡,我正欲拒绝,但转念一想我同他好不容易有个人服软,找了个台阶,我又何必再拆台呢?更何况,云桓帝君是个外边桃红柳绿,便是家中亦储了八房妾室,可谓是妻妾成群,好不快活。可惜好景不长,这安生日子没过多久,他便看腻了京城这些莺莺燕燕,与几个狐朋狗友相约去江南寻个新鲜。 这一去便是他整个生命的转折点了,他在江南偶遇了一富商家的小公子,因垂涎他的美貌而欲强占。谁知这位名唤方宋的小公子很有气性,抵死不从,没了办法,姜南山只好将他放了回去。但是此后他却对方宋愈加念念不忘,为了得到他,姜南山听了随从的一个计谋,设计了一出方家通敌卖国的好戏,此后方家被满门抄斩,而方宋却得姜南山搭救,与他回了京城,成了他的妾室。 有了方宋之后,姜南山突然醒悟,原来芳草丛中过,只记一点春,他是真正爱上方宋了。 俗话说得好,断袖不可耻,可耻的是强逼着人家断袖。 方宋诚然是喜欢女人的,奈何姜南山救了他的命,时间久了倒也生出了些情谊。只可惜姜南山只顾着与方宋恩爱却忘了自己还有八房姨太太,这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许是看不惯方宋独宠,有人私下将方家灭门案的真相吐露了出来。方宋知晓后,欲杀姜南山为全家报仇,但最终因情根深种而没下去手。 啧啧啧,这剧情也忒狗血了。我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脸,看完了最后一句:终是有情人成了眷属。 不用说,司命星君一定是边创作小说边写的命格,把小心眼的冥神大人写成这样,也不怕他元神归位之后一把冥焰离火烧了司命府吗?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个圆满的结局。”我合上命格簿子,长舒了一口气。 “未必。”云桓冷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这个方宋可不简单。” 我略有些诧异,又将那命格簿子翻开来,特意瞧了瞧方宋的那几段,果不其然,云桓帝君的观察力就是敏锐,凡是方宋的名字下边都用一条金线划着,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若是我没猜错,这个方宋大约就是紫宋帝姬吧。”云桓的玉扇微微一摇,脸上虽平静无波,但是眼中却起了些涟漪。 我原道天君老儿可算积了一回德,让这对断袖也扬眉吐气的了一遭,只不曾想,他这是公权私用,那位方宋小哥可不是真正的男儿身,她竟是天君陛下的小女儿——紫宋帝姬。听云桓说来,这还是多年前的一桩秘辛,本是见不得光的,可怜那位被灌了几杯就神志不清的司命说秃噜了嘴,竟将这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云桓何等英明睿智的人物,自知此间轻重,便警醒了司命几句,这事也没再提过。 却不想,这隔了数万年,那段见不得光的故事终是放到了明面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夜泽的风尘往事(2) 大约七万年前,五族之外衍生出一族名为魔。魔族不在六道之中,其间皆为各族的堕者,就连魔君本人亦是众神众仙的痴、贪、嗔、执、恨五杂念所化。魔君出世,魔族壮大,可惜一开始众神祇、仙家皆不以为意,待到终于产生忧患意识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家魔君早已拥兵百万,挥师上天了。 至于征战的理由嘛,美其名曰:请天命,顺天道。 请你娘的天命,顺你爹的天道,谁还不知道孰正孰邪啊?妈的,造个反都能说的这么好听,魔君他老人家也是个人才。 怪也怪如今天上的神仙过得太清闲,说经论道的本事不错,只是这打架的本领却实在不行,说起同魔族打仗的这件事,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最后,这一筐子麻烦事还是被素来正义的东华帝君揽了下来。关于此事,我昔年也挺纳闷,为何不是司掌战争、天道的云桓帝君出来带兵打仗,反倒是东华一个闲散到司管仙籍的帝君挺身而出呢?奈何那时候,我与顾归尘的关系跌到了冰点,他整日忙于战事,替东华排兵布阵、出谋划策,无暇也无意与我说话,而我则是一气之下便跑到前线去了,因而这事我也一直不晓得其中缘由。 也是因了我这份固执和气性,正正好好地绕出了夜泽大人这一生中少见的几回红鸾星动。若说他与狐九算不得真正的红线相连,那么他与紫宋帝姬那一遭可算是正经的姻缘牵绊了。 且说当时魔君骤然出兵,打了天界一个措手不及,天上那班神仙虽个个法力超群,但那都是个人主义。若是单打独斗,魔族恐怕得输得连裤衩都不剩,可惜的是,这不是摆擂台,这是战争。 因三界太平了太久,天君手下不过数万天兵,还是只会看门没有丝毫打仗经验的,即便是算上九重天其余四位帝君手下的天兵天将,也抵不过魔君的百万雄师。 万般无奈之下,天君他老人家只好出了下下策——和亲。其实除了这和亲人选不好选之外,天君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啪啪响。他一边大张旗鼓地往魔宫送去和解的议案,一边又秘密地将一道借兵的均旨发往黄泉碧落——冥神夜泽处,望他能出兵,拯救三界苍生于水火之中。 天兵天将不够,妖兵鬼将来凑。他晓得八荒帝君之一的涂山帝君绝不会坐视不理,且又有仙道告诉他涂山帝君的小儿子妖皇狐九又与冥神交好,两人联手,必能贡献出不少好处。 魔君企图称霸三界的野心众人皆知,事关三界苍生是非黑白,夜泽同狐九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据闻冥神夜泽在接到天君均旨后,立马点了二十万鬼将襄助天君讨伐魔道,之后更是自己亲自挂帅出征。 前边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个大概,毕竟当时冥界出兵襄助的消息振奋了在前线作战的天兵们的士气,连着我也兴奋了好几天。那时候我与夜泽还不相识,到这一处的时候,我有些好奇地问云桓道:“魔君素来喜欢美人,越美的越喜欢,那这位紫宋帝姬莫非真的长得倾国倾城?” “天君统共七个女儿,这个紫宋帝姬是其中最小的也是长得最好的一个,早些年去天君那里提亲的男神仙不在少数,只是天君素来爱惜这个女儿一桩也没答应下来,只说还要再挑拣挑拣。这个容色嘛,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云桓微微一笑,“只不过在我看来,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样貌,比大部分仙娥好看那么一点罢了。至于魔君为何一眼就相中了她,我想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心里在作怪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怕死地问道:“那君上您瞧上我,也是这个原因?” 云桓眯了眯眼睛,玉扇这么一敲,叹息道:“素闻妖族之中,走兽一类属九尾狐的皮相最好,又道凤凰的容貌在飞禽之中是最出类拔萃的。” 云桓顿了一顿,我听着这话下头指定没接什么好话,于是接茬道:“凤凰妖中自然有长得很好看的,譬如我姐姐,大约是我见过的凤凰里最好看的一具人形了。”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失声笑道:“灵凰吗?我倒不大喜欢那个样子的女人,太傲。” “我当年也挺傲的。”我撇了撇嘴。 “嗯。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被云桓这一本正经的胡扯惊了一惊,这可是云桓帝君说的,跟我没关系!大概也是因着前些日子我同他生气的缘故,所以说出这些话来哄哄我罢了。 不过由此可见,云桓帝君的审美观的确不佳,所以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有多么的好看,我同他一比,那简直是黄鼠狼遇着了九尾狐。 中间打了个岔,云桓又继续说起夜泽同紫宋的那段尘缘来。 那一日,魔君派遣了自己坐下最位高权重的一位使臣前来,为的自然是他同紫宋帝姬的婚事。先前天君只以为他是一时气愤说的胡话,却不想这一回魔君却是当真的,惊得素来镇定的天君都着了急。 天君推说得经了紫宋帝姬自己的同意才能做定夺,于是先安排了那位使者住下,自己便着急忙慌地去找天后娘娘打商量了。 万万没想到,最后却是紫宋帝姬自己跪在了凌霄宝殿之前,情愿和亲,愿以一己之身换得三界一个暂时的安宁。 紫宋帝姬此举不得不说是顾全大局的典范,她本人亦被宣扬为巾帼英雄,但也有不少猜度怀疑的。一时之间,各种说法甚嚣尘上,有的说紫宋帝姬本就与魔君相好,这一出不过是忠义两难全之下,魔君给出的让步;也有的说紫宋帝姬牺牲小我成全三界众生,实乃神界的楷模,理应受人供奉流传万世;更有人说紫宋帝姬早已心有所属,但心上人却被魔君害死,她此去便是替那人报仇的。 听完这些传言,我又一次深深地觉得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是伟大的,一个个的都够本去当司命星君了。当然这些是传言,所以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听一听,当不得真,做不得数。如果非要听一听当时作为旁观者的人说的话,那我也只能信云桓说的了。 自然,紫宋帝姬的情况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她与魔君相识也是一场孽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夜泽的风尘往事(3) 神魔两族尚未开战时,紫宋帝姬曾有一回路过魔宫,见魔宫里边的扶桑花开得甚好,便想着移几株回家。要知道作为天君陛下的女儿,紫宋帝姬自小有一种天下在手、乾坤无忧之感,普天之下皆是她父君的,但凡她喜欢的东西都可以顺回家。可惜的是,魔宫这地方,是个例外。 也是那一回,魔君第一次见到了紫宋帝姬。 云桓说她长得一般,我却是不信的。以魔君对女人的阅历能够一眼便被他无可救药地喜欢上,那么这个女子不是容颜倾城便是气质卓然,即便不是绝代了整个三界的风华,起码也是倾覆了魔君一人的心思。 据说他们相遇于魔宫的后花园,我素来晓得小花园是个是非地,你瞧,前有魔君和紫宋,后有云桓和韵芷,这诚然不是个好地方。不过那时候魔君不晓得紫宋是帝姬,紫宋也不晓得魔君是魔君,所以一切都显得异常静谧美好。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一切都是宁静的。魔君在心里留下了紫宋的名字,留下了紫宋的容颜,却终究没能留下紫宋的心。 紫宋帝姬回到九重天后,已将这段邂逅抛之脑后,想来也是魔君长得不够英俊的缘故。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两人再见面竟是在魔宫的洞房花烛夜。 想来也巧,初见是在魔宫,再见也是在魔宫。只是时光易逝,人心易变,昔年还算是才子佳人的戏码,如今却变作了不共戴天的死敌。原本正邪不两立,紫宋帝姬嫁过来之前便想过了,若是这场战争是天界赢了,那么她一个被魔君占了身子的女人便再没资格回到九重天去了;若是不幸,天界败了,那么她理当与她的臣民共存亡。 进退,都是死。 她被抬进魔宫时,便已想到了结局,可她只是笑,笑给魔君看,也笑给天下人看。 云桓说,那场婚礼十分盛大,自天君陛下与天后娘娘大婚之后,三界之间再没有过这样隆重的婚礼,可惜那时候我正在伤情也没赶上这场盛宴,现在想想实在是吃亏了。 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魔君或许觉得紫宋也不会例外。他爱她,所以给足她想要的一切,最隆重的婚礼,最贵重的聘礼,最盛大的仪式,最尊贵的地位,还有最真的一颗心。 他以为他把自认为最好的都给了她,她总会高兴的。可是,她一直这样淡淡地笑着,再没有了昔年花丛中嫣然一笑的倾城。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眼前人变了。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不似回忆里的那般容颜。 我想,或许魔君不懂得爱,他懂得的只是占有。因为不曾得到所以爱上,而一旦握到了手里,那么她便同从前千千万万个女人一样,只是臣服于他胯下的一个玩物。 紫宋说:“按着规矩,你我应当同饮交杯酒,共结同心发。” 那语气清冷恬淡,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没有丝毫的关系。 “你是孤的王后,从今以后,都是。”魔君一句话说的没来由,紫宋却只默然点头。 “紫宋,你可还记得千年前你第一回来魔宫的时候?” “紫宋记得,那时候还不知你就是魔君,实在失礼。” “你那时候,一笑倾城,孤看着你在扶桑花丛中跑过,惊起一片蝴蝶,那个场景永世不忘。你可知道,孤有很多女人,但唯独你走进了孤的心里。”魔君的一句话说得很真诚,却也很伤情。 “魔君陛下说错了,走进您心里的那个人叫紫宋,而我是紫宋帝姬,天君的小女儿,从今天起,是您的王后。”紫宋的语气里没一点波澜,好像她的命运已然被堪破,无可留恋。 她的嘴角一扬,笑道:“魔君不是很想得到我吗?” 说着便将自己身上的衣衫一点一点剥落,紫宋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有一个惯常的笑意。 “比你美艳,比你娇媚的女人,孤的魔宫里多得是。孤不要一具行尸走肉,”他的目光凌厉狠辣,直直逼向紫宋的胸口,“孤要的是你的心!” 魔君转身而去的那一刻,她终于瘫倒在地,掩面哭泣。 这样的爆发已经沉默了太久,一哭便没了限制。 传闻中对那一夜的描述十分的邪乎,因为那一晚魔君没有留宿在新王后的寝宫与她洞房花烛,反而召了几个美艳的姬妾在自己的寝宫里一夜风流,而那位王后却在一夜之间失踪了。 在守卫重重的魔宫里,平白无故地丢了一位王后,这事情听起来便很古怪。 但是这事情一扯上夜泽,我倒也没觉得奇怪了,毕竟人家是冥神,鬼族出身,隐身的本领一流,偷梁换柱、金蝉脱壳也运用得炉火纯青。若是紫宋与夜泽有一段,我猜一定是这样了。 我得意洋洋地将我的猜测说给云桓听,却见他皱了皱眉道:“你这揣测算不得全对。” 这故事听下去,我才觉得我这脑子还是太简单了点,司命星君都这么不好对付,更何况是那位造化弄人的老天爷了。 那天晚上来救人的是夜泽不假,但是紫宋却没有跟他走,原因很简单,她说:“冥神大人以为,若我走了,魔君会如何?” 那时候的夜泽还年轻,气也盛了些,只想着神族的颜面不能丢,况且军队里一个个七尺男儿又何须一个女子以一己之身相护,于是便想趁机将她劫走,没成想到了最后竟是紫宋自己不愿意走了。 夜泽问她:“帝姬殿下不会真如外界所言与魔君两情相悦,这才不愿意跟本尊走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紫宋今日入了这魔宫,便再顾不得别人怎么看我了。”见紫宋心意已决,夜泽也不想多劝,正抬腿要走,却被她叫住。 “冥神大人若得方便,能否带句话给我母后?” 紫宋说话一直都是淡淡的,唯此刻才带了一丝焦急与牵念,让人觉得她尚且是个有感情的。 夜泽止住了脚步,回头道:“有什么话,你自己同天后娘娘说。” 他凝了凝神,犀利的目光自紫宋身上划过,这个女人妆容妖艳,凤冠霞帔,只那一身衣裳褪去了一半,只剩下另一半还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一个帝姬做到这个份上也有些可怜,于是他也心软了,回道:“说吧,想让我帮你带什么话。”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三个字,望母安。母后听到,就会懂了。”她笑了笑,有些花了的妆容不那么好看,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不安与绝望。 夜泽不晓得她的这句话是否代表着什么含义,但是他不带是亏欠了她的一个人情,若带了回去,却不知道又是怎样一场风雨。他正在犹豫,转头却将紫宋眼中即将消失的一束光尽收眼底,他问:“你是不是,想同魔君同归于尽?” 紫宋抬头,几分惊讶几分讷然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别犯傻了,凭你的修为怎么敌得过魔君?若你心里还有一分对天后娘娘的惦念,现在就跟我离开这里。” “我不会走的,我会杀了魔君。这祸是我惹出来的,自然由我自己来了结。” 夜泽的目光在灼灼燃烧的满殿红烛中闪出异样的光彩,只是一瞬间的对视,紫宋的心莫名地空了一拍,她没爱过一个人,所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有时候一眼就足够了,就像魔君对她。 夜泽的语气里有些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说:“紫宋帝姬真的以为这祸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魔君本身就是那些神仙们的杂念汇成的妖物,魔君出世帝姬贡献了多少力量我不得而知,只是你真的以为你这么做,那些自诩清高的神仙们就会将你视为神女、当做英雄?别做梦了!我告诉你,即便你拉着魔君灰飞烟灭了,在他们眼里你也不过是一个败坏仙风的堕神,多少年以后别人提起你,就连你亲生爹娘都不会替你辩解一句。”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但是你呢?冥神大人,你又是怎么看我的?”紫宋微微笑着,脸上泛着盈盈白光,透得发亮。 夜泽愣住了,两道眉已皱起,半晌没有说话。 我觉得以夜泽大人这样沉默寡言、爱瞧好戏的个性,是不会同一个陌生女人说这么多废话的,顶多在一边靠着柱子看着她哭。这一回是个例外,或许真正有缘的两个人到了一处终会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却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王后在新婚之夜不侍奉孤王,反倒在这里私会情郎,这便是你们九重天的规矩?” 夜泽一转头,门口那位竟是魔君。他一身喜袍还未脱去,骤然刮过的大风将他的衣角吹起,映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显得妖异非常。 夜泽冷着一双眼睛,问紫宋:“帝姬殿下,走还是不走?” 不待紫宋回答,魔君一个闪身便已到了跟前,语气里噙满了怒气,“这个问题,冥神还是来问孤的好。” 话音未落,一柄剑已然出鞘。夜泽顺势一躲,飞出五丈远,咒语轻念,召唤出一柄绸扇。 由此看来,两人刀剑相见已成必然。 高手过招,不过几个来回的功夫,魔君已仗着剑方才能站稳,夜泽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被甩出了几丈远,一个踉跄,只好靠上了身后的一根柱子。两人皆红着一双眼,很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换做是我,这时候便是逃跑的好时机。可惜,紫宋帝姬却不是这么想的。只见她站起身,径直走向魔君,姗姗莲步走得沉稳妥帖,夜泽紧盯着她的背影,咬紧了下唇不言语。 魔君似乎没想到她会走向自己,眼中满是讶色,良久才沙哑着嗓子,道:“你可以逃的,为什么不走?” “因为今日你我已拜过堂成过亲,你是紫宋的夫君,紫宋为何要走?”她立在他面前,面容沉静,话语温柔。 紫宋伸手扶住了魔君,却被他一下甩开,“你今日不同冥神走,他日莫要后悔!” 紫宋漠然一笑,“我与冥神今日是第一回见,他来救我已是难得,紫宋又怎能再牵累无辜?紫宋会留下来,还望魔君可以放冥神大人平安离去。” 魔君眯了眯眼,一只手猛然将紫宋帝姬的下颌抬起,“王后,你就这么放心不下冥神?” 他的眼神凛冽而迷乱,对上依旧微笑着的紫宋,他有些迷茫了。良久,他终是放下了手,与夜泽道:“你走吧。孤的王后你带不走,即便孤死了,她也要同我一道灰飞烟灭的。” 那天晚上夜泽离开的时候身受重伤,但碍于魔君的旨意,整个魔宫没一个人敢阻拦他,也是那一回魔君错失了一个可以改变整个战局和命运的好机会。但我想,不管重来几遍,只要紫宋开了这个口,魔君都不会拒绝的。 那一次大概也是夜泽生命里最狼狈最窝囊的一回,他没能把紫宋帝姬带回去还牵累自己受了一身伤,也难怪这事情不让说了,以冥神大人记仇的本领,恐怕追你到天涯海角都要杀你灭口的。 也是那一夜之后,魔宫宣称新王后失踪了。 这故事到了这里仿佛是结束了,但云桓说,紫宋真正对夜泽情根深种却是为了另一桩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夜泽的风尘往事(4) 这故事到了这里仿佛是结束了,但云桓说,紫宋真正对夜泽情根深种却是为了另一桩事。 原来,紫宋帝姬不是失踪了,而是被魔君安排到了一处别院。自夜泽走后,紫宋一直郁郁寡欢,就连最开始惯常的笑容都不见了。魔君聪颖,怎会不知她的心事,但他始终按捺着没说,待紫宋也极尽礼数,除了晚上不宿在她这里以外,其他的时候只要一得空便会来她这里坐一坐,陪她聊聊天。 可是紫宋却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最开始只是沉默到了后来却是病了。 紫宋病了,病的不轻,魔君召了不少大夫来看,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忧思过重气血郁结所致,吃药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为着紫宋的身体着想,魔君终是忍不住开了口:“紫宋,你究竟有什么心病?孤自问待你不薄,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从不强迫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紫宋阖着眼睛,正在闭目养神,听到魔君的话,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 魔君的眼神骤然一亮,仿佛一道刀光自他眼中闪过,“紫宋,你既然这么不想待在孤的身边,那天为什么不和冥神走?” 她缓缓地睁开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既来了这里,便没想过要离开。魔君陛下,我若是走了,不又给了你一个出兵天界的理由吗?” “紫宋,你就这么想我?”魔君一声冷笑,“你可知道,为了你,魔族放弃了最好的进攻机会,这对于整个魔族,或许是致命的。” “既然如此,魔君不必顾忌紫宋,该如何便如何吧。反正养着我,也不过是养着一具行尸走肉。” “你以为我很想顾忌你吗?紫宋帝姬,那不过是因为我爱你!”魔君的气息沉重,双唇已重重地压上了紫宋泛白的唇角。 本以为她会抵抗的,可她却只是平静地躺在美人榻上,浅闭着双眼,任由魔君吻住她的唇,一点一点地侵略,他的舌毫不费力地顶开她的齿关,与她忘情交缠。炽热的吻触自她的唇渐渐下移到了脖颈处,紫宋没有丝毫的退却,只随着魔君褪去她的上衣,露出雪白的一片。她无奈地一笑,这样的事早在新婚那一夜便要承受的了,只是晚了这么些日子罢了,从她嫁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刻。 算不得耻辱,亦算不得难过,只是他爱他的,而她也爱她自己的罢了。 魔君的呼吸渐渐变得浑浊,扶在她腰上的手势也愈加重起来,仿佛下一瞬便要嵌入她的身体,疼得紫宋眉头一皱。他是手游移往下,终于将堆积于身下的衣衫尽数扯破,往旁边一丢,便不由自主地压了上去。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紫宋……”,身下那人却睁着一双浑浊的眸子瞧着他,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死死地抵在榻上,“啪”,指甲折断时轻微的细响,终让她的眼泪自眼角滑落。她觉得很疼,身体和心一起疼痛。本以为已经死了的心,就这样骤然被人拎起,她眼前依旧是那天晚上满殿红烛之中漠然离去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真好,她的身子在魔君身下承欢,而她的心,却伴着夜泽一道走了。 魔君于这些鱼水之欢是一把老手,哪怕是对着冷静如紫宋这样的女子也自有他的乐趣。这一夜里,魔君与她缠欢数回,最后她被魔君轻轻捧在怀里,听他的轻声耳语:“紫宋,你在想他?” 紫宋阖着眼,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微微颤着,良久才回道:“我累了。” “你是我的女人,从今以后都是。”他的吻触落在她的发顶,“你记着,你的人、你的心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紫宋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与所有女人说话的时候都这么霸道,但是难得他头一回与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我”而不是“孤”。 那一晚她睡得很沉,长长的梦里都是夜泽转身而去的背影。她不知道,心之所向,梦之所钟。魔君一夜未眠,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和断断续续的梦话,面色沉重。 他怎么不知道她爱上了夜泽,又怎么不知道她的心病是为何,只是他有些害怕,如果真的让她再见到夜泽,会不会就变了想法,与他一道走了? 紫宋再见到夜泽是十天之后,那时候她已经很虚弱,一张小脸没一丝血色。 因了那天晚上魔君的肆虐和她日渐沉重的心情,原本的郁结之症加重,每日流水般的汤药也拯救不了紫宋愈加苍白的面色。 为了救紫宋,魔君不得已带了夜泽来看她。 我一向认为夜泽小心眼占有欲又强,但是明显的这位魔君的心眼估计比夜泽大不了多少,这占有欲嘛大概比夜泽还强。老婆都快要死了,总算是对症下药了。 不过凭着我对夜泽的了解,就算紫宋要死了,他也不可能抛下前线的战事跑来这里给一个女人治病的,这期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果不其然,云桓说,夜泽是被魔君掳来的。不过这个“掳”嘛,带了不少水分,夜泽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来魔宫走这一遭,不仅仅是为了紫宋的安康,更是冲着魔君来的。 据说紫宋刚见到夜泽,便从榻上立马坐了起来,一双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呐都能沁出水来,啧啧啧,魔君见了没立即诛杀他们俩也真算是造化了。 良久,她才淡淡地道了句:“冥神大人怎么来了?” 夜泽没说话,却是魔君冷冷答道:“怎么?孤把你日思夜想的男人带来了,你不高兴?” “魔君不是答应过紫宋会放冥神大人平安离开吗?”紫宋有些气急,但是虚弱的身子却撑不住,一下子便往后跌去,夜泽正要出手,只见魔君快了一步,一下将紫宋帝姬扶在自己怀里。 “我是应过你,但我不能次次都放过他。”魔君锐利的眼神落在夜泽面上,“这事情不妨由冥神自己来说吧。” 夜泽抿着唇,平静道:“输给魔君,是夜泽无用。” 原是如此,紫宋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夜泽是输给了魔君,这才被抓了来。她心里悲喜交加,悲得是他这样被掳了来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喜的却是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一面。 魔君虽残暴,但对夜泽却还算仁慈,除了禁锢他的法力,将他困在魔宫里之外,倒也没对他用什么刑罚。想来也是因了紫宋的病情,毕竟夜泽来了之后,她的病症减轻了不少,虽还没好全但也恢复了至少五成。 魔君冷眼看着,每日大夫来禀报紫宋病情的好转,他的心便更加沉了一分。紫宋,她终究还是爱他。 紫宋帝姬自然也知道魔君的打算,所以每日的药只吃一半,她的病不能一直拖下去,但也不能好得太快。她的病好的那一日,便是魔君杀夜泽的那一日,她知道魔君能够为她忍耐已是不易,若要他放过夜泽,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开始计划,让夜泽逃出去。 是夜,她坐在别院的池塘前赏花。 周遭万籁俱寂,有婢女过来禀报,今日魔君陛下召了几个新进宫的妖族女子侍寝,大约是不会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遥遥地看着远处枫林之间负手而立的背影。 夜泽瘦了,颀长的身影落在紫宋眼中带着些暖意,她贪恋这一刻的静谧,若是永恒该有多好,但她又不能自私到让夜泽去送命。终究,她妥协了,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帝姬殿下找我来有何事?”夜泽站在她面前,依旧是沉静如水的神情。 “冥神大人,你实在不用为了紫宋来冒这个险。” 夜泽轻笑了一声,“紫宋帝姬似乎太高看自己了。夜泽只是认输,与帝姬何干?” “冥神大人的心思,紫宋猜不透,我请你过来只是想助你离开魔宫。”紫宋顿了顿,凝肃道:“我猜大人志在魔君,那我不妨告诉你,魔君此人没有死穴,你就算蛰伏得再久也无用,倒不如趁现在赶紧出去,再晚就没机会了。” “嗯?”夜泽一愣,嘴角展开一个笑意,“那么帝姬是打算同我一块儿走呢,还是在这里继续挣扎?” 紫宋摇了摇头,站在夜泽身前,眼泪不由自己地落下来,“冥神大人,紫宋遇到你没什么遗憾,那天晚上我问你的那句话,你可还记得?” “紫宋帝姬在夜泽眼中自始至终都是一位好帝姬,为她的母族、她的臣民牺牲至此,足够名垂青史。” “仅此而已?”她哂笑道,“罢了,原是我痴了。” 她在宫里这几个月认识了几个忠心的婢子,亦摸清了魔宫的路数,正要叫人送夜泽离开,却听那边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她心中大喊一声“不好”,却也来不及了,眼前早已包围了一队人,而魔君正看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夜泽的风尘往事(5) “紫宋,果真是孤错看了你。”魔君的语气里除了失望甚至还有些难言的愤恨。 “魔君要紫宋做什么都可以,但请放过冥神大人。”紫宋一步上前,护在夜泽身前,脸上一个灿然的笑意。 “来人。”魔君没看她,只冷声道,“给孤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紫宋愣住了,他果真是这样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颓然一笑,也好,若有机会,就让夜泽逃出去,若真的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步,能与他死在一处也是福分。 在她身后的夜泽不知何时手中已然唤出了神兵,一把纯白的绸扇握在他修长玉指之间熠熠生辉。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原来……你是假装的……” “还要多谢魔君带本尊进来,如若不然,本尊还没这么容易就将紫宋帝姬带走呢。”夜泽一个冷笑之间,已骤然出手,一道响雷自人群中劈下。 几个魔兵被劈的瞬间化作了灰烬,魔君往后一躲,立在一棵树上,眼中尽是凌厉之色。一柄剑自他手中掷出,直冲向夜泽,他手指轻转,化解了那剑锋的力道,身子往后一倒便轻易地躲了过去。 正在转身的档口,魔君已飞身到他身前,一道封印咒便落在了夜泽身上,他嘴角一翘,反身便捏起一道雷咒直往魔君身上打去。夜泽受了几处剑伤,魔君也没讨到好,被夜泽那把嗜血的绸扇一挥,身上多出好几个口子。 两人落在一块空地上,魔君眯着一双眼,手中的宝剑闪出妖异的紫光,夜泽站得笔直,一把绸扇杀气毕露。两人在数月内战了两回,第一次算是魔君险胜,这一遭却不知谁输谁赢了。 夜泽先发制人,半空里燃起一道鬼火,片刻功夫,那冥焰离火已然聚集成团,只见夜泽唇角一动,那鬼火便直直地往魔君身上扑去。 魔君似乎早有准备,他并未躲闪,只在那茫茫火焰之中冷眼瞧着,不过一瞬之间,他手中一枚暗器已然打在转身扑向紫宋帝姬的夜泽身上,而魔君自己亦被冥焰离火击中,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倒在地上。 夜泽受了那暗器的一击,堪堪站定,皱着眉与紫宋道:“快走。” 她抬头望见被困在鬼火之中的魔君,心下一横,接过了夜泽伸出的手,同他跑了出去。 活了一世,总该有些事是为自己而做的。即便自小规规矩矩如紫宋,也终究要为她心中所爱疯狂一次,即便已经知道了这一回离开魔宫的结果,她依旧义无返顾地牵上了夜泽的手。 两人自别院跑出,因紫宋先前便已经将魔宫的地形了解了个大概又替夜泽制定好了逃跑路线,自然走起来还算顺遂,只是她未料到魔宫中还有如此多巡逻的魔兵,两人左躲右闪才出了第一道门。 紫宋脚程慢,夜泽索性将她背在背上,只是方才与魔君斗法,他已损了不少灵力,此刻还要携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紫宋逃走,谈何容易? 我猜这个时候,夜泽一定把天君他们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谁家孩子娇气成这样,连个仙法都不会啊? 大约夜泽心里真是这么想的,紫宋也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的灵力被魔君封了。” 她伏在夜泽背上,紧咬着下唇,现出微微血色,“冥神大人若觉得我累赘,不如还是先走吧。” 夜泽咬了咬牙,强忍着肩上的疼痛,沉声道:“我若丢下你,今日你我都会死在这魔宫里。” 他这话诚然没错,方才魔君的那一击暗器绝非泛泛,那暗器入骨,夜泽只觉得自己的肩上是蚂蚁噬心的疼,但他一直忍耐着,若是他倒下了,那么他连同紫宋都会葬身于此。 按着紫宋的指示,两人一路躲闪总算出了魔宫,只是若要回大营去,还得越过魔宫后边的一座山丘。整个魔宫方圆五百里之内皆有魔君的结界,飞行之术全然不通,没奈何,夜泽只好带着紫宋从山上穿过去。 月黑风高,夜晚的魔山显得异常的阴森,路旁树枝上栖了数只乌鸦,正叫得凄厉,几个黑影随着晚风飘飘荡荡。自半山腰望下去,整个魔宫灯火通明,热闹繁盛,此刻的静谧诡异的魔山与之一比,更显凄凉。 然而最凄凉的还不是这些,最凄凉的是夜泽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紫宋先前只知道他受了些外伤,却不曾想他伤得这么重。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夜泽肩上,那一块早已被血色浸满,深深浅浅的一片。夜泽已然晕厥,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沁入他的发中。 紫宋环顾四周,勉勉强强找了个尚能栖身的山洞,将夜泽扶了进去。她看着此刻紧闭着眼、微微颤抖的夜泽,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她心疼地替夜泽擦拭了伤口,但魔君下手极重,这暗器上也不晓得淬了什么毒药,血一直止不住,夜泽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 “夜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紫宋一咬牙,便在原处开始运功。要知道神仙二族一旦被封了灵力,解封的方法只有那个封锁的人才有,若是自己强行运功突破只怕是凶多吉少。运道好的,虽能恢复灵力,但也要损耗掉不少,留下的大约只剩下三成;若是赶上运气不好,那说不准就是经脉具断的下场了。 紫宋这一招很险,好在,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身上的灵力已恢复了两成。她感觉自己身上的仙气渐渐恢复,也顾不得自己满脸满身的汗,径直往夜泽那里去。 她将夜泽扶起,以一团仙气净澈了他的伤口,再运行灵力将他体内的暗器取出,忙了半晌才止住了他不停流出的血液,而她身上的灵力却也几近耗尽。 她用五万年修行得来的一身神术灵力,在今夜尽数用尽。原本若是她再撑一撑等回到了天界,天君总有办法解了她的封印,可是她能等,夜泽却等不得了。她看着夜泽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泪水打湿了眼眶,若不是为了她,夜泽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这是她欠了夜泽的,用一身灵力还他是应该的。更何况,她爱他,所以不会计较。 紫宋帝姬的手生得很好看,夜泽枕在她的膝上,她的手拂过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那样一个沉静无波却让她泛起涟漪的男子,终是住进了她的心里。 “夜泽……”她轻声唤他,“能遇到你,真好。” 她的头靠下去,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夜泽的额头,她的发丝顺着落下,与夜泽的交织在一处,仿佛一对天人。 他们俩的运气很好,第二天便遇上了前来接应的天族将军,顺利地离开了魔族的地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夜泽的风尘往事(6) 夜泽因是受了伤,三天之后才将将醒来。他甫一睁开眼,就看见床边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头青丝逶地,身上着了一件清淡的灰白衣裳,仿佛是睡着了。他皱着眉,略动了动,却不想将她吵醒了。 “你醒了?”那女子语气之中带着讶异与惊喜,他定睛一瞧,竟是紫宋帝姬。 “帝姬殿下怎么在这里?”他的语气里带着冷漠的疏远,让紫宋的笑容僵了一僵。 “冥……冥神大人为了紫宋才受的伤,紫宋理当在此侍候。”在夜泽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她在心里已然习惯地唤他为“夜泽”,可是他的神情如此疏离,反倒让她有些胆怯了。 “不敢劳烦帝姬殿下,唤下人来伺候便好了。” 紫宋尴尬地放下了手中刚端起的药碗,愣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冥神大人这样煞费心机地将紫宋从魔君手中抢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夜泽阖了阖眼,缓声道:“夜泽只以为打仗是男儿的事,与你们女儿家无关。先前天君提起和亲我已觉得不妥,如今见了帝姬在魔宫里过得这样不好,亦动了恻隐之心。我救你,是本分,亦是责任。” “仅此而已?”紫宋的声音微微颤着。 “不然,帝姬以为是为何?” “夜泽……”她在心里酝酿了良久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她的声音有些喑哑,把他的名字念得并不动听。 夜泽的神色略略一变,却听紫宋继续道:“你对我就不曾有过一点心意吗?” 夜泽隐了眼中的一丝波澜,低声道:“夜泽不敢。” “呵……”紫宋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冥神大人是不敢,还是不愿?” 夜泽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静默着不说话。 “既然你对我没有一点喜欢又何故来拼死救我?”她死死地拽紧了衣袖,一张脸苍白如雪,“也罢,不过是紫宋痴心妄想,我这样不干不净的女子哪里入得了冥神大人的眼。” “冥神大人一共救了紫宋两回,您的伤是我治的,算是还了一次,剩下的,紫宋会尽数还给你。”紫宋扭头离开,自始至终夜泽都没说一句话。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紫宋离去的方向,默然叹了一口气。 原来紫宋帝姬也是如此,情愿将那些心甘情愿的事折了欠他的债,也不愿看他淡漠疏离的神情,一辈子纠葛不断。爱到深处,最好的不是得到,而是放下了。 自那以后,夜泽再没见过紫宋帝姬,传闻紫宋回了九重天,之后便再不见人。 魔族与天界的战争一触即发,人人都以为魔君会借王后失踪的事大做文章,但他却始终未提,一直到魔君灰飞烟灭也再没有提过紫宋半个字。 夜泽的故事告了一个段落,我不由地叹了一句:“紫宋帝姬也是个痴心人,只不过造化弄人。” “你可也替她可惜?”云桓往我这里挪了挪,我又往旁边让了让,“你还是这么躲着我,可还是在为那天的事气我?” 我摇了摇头,“我的确是替紫宋帝姬可惜。至于那天的事,也是我无理取闹,前些日子总寻个由头跟你道歉,却总怕你躲着我……” “傻丫头,我躲你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你回头,我一定在的。”云桓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温柔。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心里漾出一丝温暖的意味。 云桓突然问我:“昔年那桩事虽是秘密,但你怎么连紫宋帝姬与魔君的事都不晓得?那时候,你去哪里了?” 由于年代实在久远,我思虑了半晌,讪讪地回道:“我那时候大概在前线吧,忙着打仗,哪有时间管这些?” “嗯?”云桓眉宇微皱,“你一个人跟着那帮天兵天将去打仗?” 我点了点头。 “他……他便放心吗?”云桓的眼中漾出一丝担忧,更深的却是一点责备的意味。 我在脑中弯弯绕绕了半圈,才想到云桓说的那个“他”是顾归尘,不晓得为什么云桓总不愿提及顾归尘的名讳,想来也是带了敌意,故而我也不去纠正,只自己能听懂便好。 “我同师父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他不理我,我也不想待在蓬莱,所以便跟着东华帝君去了前线。”此刻,我说来轻巧,但当时我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和顾归尘这不愉快一闹就闹了一万多年,到了最后他死去,我们也没能和解。 我最后悔的大概就是那一回不顾一切的表白,而我最不后悔的也是那一次。至少顾归尘是带着我对他的爱离去的,这一世他顾归尘的记忆里总会有个白行歌的影子,不管他是恨我是怨我,终归都有我。 云桓突然将我一把扯过,我的头靠着他的肩膀,一阵暖意传遍全身,他沉声问道:“那些疤,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疤?我愣了一愣,脸上腾地红了,我身上的确有些疤痕,也是上战场时留下的,只是云桓是怎么晓得的?莫不是他有透视眼?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顺道将自己环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云桓一脸无辜地道:“哦,上回在青玉泉的时候看到的。” 一个没注意,我就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真是倒了霉了,云桓看上去一个谦谦君子,居然还有偷看正在洗澡的女人的习惯?伪君子!好一个伪君子! 我正要跟他急,却被他一把揽过,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我不敢乱动,况且他的法力比我高强得多,我挣扎也没什么用。 我抬眼,却见他漆黑的眸子里深情得能滴出水来,他猛然抱过我,凑在我耳畔道:“行歌,以后不会了……我在,就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了……” 云桓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语气里尽是内疚与担忧,我不忍跟他算账,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慰道:“这些事都过去很多年了。” “对了,我倒有一事问你。”我猛然想起昔年那个疑问,此刻云桓帝君就在身旁,总算逮到个机会问问本人了。 “什么事?”他放开了我,只执了我的手握在他手心里。 “昔年魔族与天界大战,为何是东华帝君带兵出征,而非是你?” 云桓的眸子沉了沉,“我与魔君本就有些牵连,我去反倒不好。东华虽近年来闲了些,但他可不是泛泛之辈,他去我很放心。” 我有些好奇,于是追问道:“那……你与东华帝君谁比较厉害?” “嗯?若论剑术嘛,我倒是同东华比试过一回,算是不相上下,至于——”他嘴角一翘,眼中泛起一丝狡黠的神色。 我忍不住问道:“至于什么?” 他邪邪一笑,一只手将我圈住,“至于这个本事嘛……” 云桓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我耳根一红,自他怀里挣脱而出,却见他一脸坏笑。 我横了他一眼,原来为老不尊这词还真是为咱们可亲可爱的云桓帝君量身定制的,娘的,竟敢调戏老娘! 我正欲罚一罚云桓,却听近处有人“嗯哼”了一声,原是司命星君。那小童子不是说他赴道会去了,怎的又出现了? “帝君、行歌大人,这个……”司命星君一脸为难地瞧着我们两个。 我脸一红,莫不是方才的事都被他瞧见了吧?我往云桓身后一躲,这回倒好,彻底没脸见人了。 “时候快到了吧。”还是云桓帝君的心理素质好,丝毫没被司命星君的出现惊到,仍是一脸的镇静。 “是,小神看到冥神大人的仙魂已经降生。”司命星君叹了口气,“为着冥神大人的事,小神特意从师尊的道会上逃出来……” “星君不必烦恼,南极仙翁那里本尊自会替你推脱,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如今还是冥神的事情比较重要。” “帝君所言极是,小神这便带路。” 我拍了拍脑门,哎,都怪云桓,被他一闹,我都忘了,此行是为夜泽而来的。 我正在出神,被云桓一拉,便同司命星君一道直直地坠入了一处凡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1)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湖心一叶小舟慢悠悠地飘散开去,舟上一剪清瘦的人影入了画。那人执了一把白面折扇,靠着船沿轻敲了三下,他仰起脸,一张素白的面孔清秀如水,微风一带,一头青丝随风漾开,几缕发丝缠着异香与船沿的素布流苏绕在一处,黑白相交,泼墨如画。 湖水悠荡,层层涟漪随着小舟轻楫缓缓散开,湖面上笼着一层薄雾,日光透过雾层稀稀落落地洒在水面上,泛起一片柔色波光。湖中央立着大片荷叶,期间穿着几枝方才露角的菡萏,亭亭玉立,似娇似柔。远处青山叠影,宝塔矗立,悠长的钟声隐在山雾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叶密传来。 舟上那人清浅一笑,提笔蘸了湖水,在纸上一点,在那原本死板的一幅画作上添了点睛一笔,一滴湖水顺着宣纸的纹路游走,直至充盈整个画面,浓墨重彩之中忽而多出一分旷远豁达的恬然。那人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在画上题下一句词:来如雨未止,归则风起时。 临了,才在画上添了一方红印:方宋随安。 我与云桓盘旋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叶小舟晃悠悠地往亭亭荷叶间飘去。 “这位小公子便是方宋?” “想来是他。”云桓嘴角含着一个诚然的笑意。 “瞧这词吟的,倒是个天生的情种。”司命星君趁着机会也插了一句嘴。 “紫宋帝姬在九重天上也喜欢吟这些酸溜溜的诗词?”我没见过紫宋帝姬自然也不晓得她的为人,于是只好问一问向来八卦的司命星君。 “倒也不是。紫宋帝姬从小便性格沉静,不喜言语,平日里也只待在紫修宫里,小神虽也没见过帝姬殿下几回,但显见的不是这个悲春伤秋的模样。”司命星君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帝姬殿下此番下界的命数却不是小神写的,如今这个方宋是如何,小神也就不知了。” “哦?凡人的命格不都是你安排的?”我对此甚是诧异。 “自然不是所有命格都记载在小神这本命格簿子里,此番紫宋帝姬下凡是为了报冥神大人的恩,照理说她是不该落到凡人的身体里的,只是天君疼惜帝姬殿下,不忍她为了冥神大人擅用神术损了修为,这才封了她的神识,禁了她的元神,找了这具凡人的身躯来挡一挡人界的浊气。”司命星君嫌弃地瞅了我一眼,大约也是嫌我这问题没什么技术含量。 “听见没有,不许擅用神术。”云桓的玉扇在我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在凡界擅用法术是会反噬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仙术,你可记住了?” 我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点常识我怎会不知,只是看云桓一脸操心的表情也不忍同他叫行歌大人进去了。” “这地方冥神去得,本尊又何故去不得?无妨,本尊在这里,必也不会让那些凡间的浊气污了行歌。”云桓的笑意微微一荡,一把将我拉过,等我缓过神来早已落在了地面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2) 我低头一瞧,好家伙,云桓帝君果真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把我从云端扯下来的功夫竟还替我变化出一身男装。云桓不愧是我十分敬佩的尊神,万事都想得周到不说,胆子也是够大,说飞下来就飞下来,这繁华的地段,也不怕我同他两个突然之间出现的活人吓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嗯,扮成男装倒也凑合。”云桓回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我一番。 我笑嘻嘻地回了句:“自然没有您好看。” 云桓抬起头,顿了顿,“说的在理。” 我发誓,狐九真的不是我遇见过最不要脸的人,毕竟还有一位云桓帝君横在他前头,踹都踹不开。 “司命星君呢?怎么不见了?”我环顾四周这才想起,方才与我们还在一处的司命星君不见了。 “青楼这地方,他还是少去为妙。”云桓颇有深意地一笑。 “此话怎讲?” “司命最怕女人,要不然你以为司命府为何连个侍女都没有?” 哦?司命星君怕女人?我就知道司命这人有些故事,但是不晓得他又是经过哪般狗血的过去才成就出如今这个写命格跟写小说似的模样,啧啧啧,红颜祸水,这词说的是不错的。也不知道哪个女人能让司命星君都折进去,有机会一定同他好好探讨探讨。 “行了,你不是着急去见冥神吗?快进去吧。”云桓催了催我,便抬腿往门口走,我想了想便跟在他后头,结果还没进门,就被人拦住了。 我猜云桓帝君活这么大还没被谁拦着不让进门吧。果然,他甚是诧异的目光自拦着门的两位彪形大汉身上逡巡了一遍,“两位这是何意?” “今日是烟雨楼一年一度竞选花魁的大日子,两位公子既无请帖又无花带,恕烟雨楼不能接待。”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穿得一身艳红,保养还算得宜,只是这妆容浓烈了些,我猜想这位大概就是烟雨楼的老鸨了。 “开门就是做生意的,你这般就是不想做我们的生意了?”云桓摇了摇手中的玉扇,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女人的眼神从我身上移到云桓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手里一把团扇微微遮面:“这位公子甚是面生,莫不是从外乡来的?” “我自京都而来,听闻江南一带的烟花地以此处最为出名,因而想过来寻个乐子。哎,没成想烟雨楼还有这个规矩。”云桓假意叹了一声,与我道:“贤弟啊,看来为兄今日这一袋子金子是花不出去了。” “公子切莫提钱,不瞒您说,花娘自认见过的男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却是头一回见着公子这般谪仙似的人物,若是公子肯赏脸瞧一瞧今日的花魁盛宴,便是烟雨楼的福气了。”这位自称花娘的女人满脸堆笑地看着云桓,这笑容看得我有些瘆的慌。 “嗯?不是说我们没有请帖也没有花带不让进吗?”云桓嘴角一挑,端起架子来。 “公子莫怪,都是奴家说的胡话。您二位快请进来。”花娘殷勤地替我们开了道,云桓这才舒开一个笑意,与我做了个眼色,泰然地入了门。 真不晓得如今是个什么世道,美色不仅可以换饭吃还可以逛窑子。怪不得我说云桓帝君是个宝贝,必要的时候就是卖他那张脸都能卖到个好价钱。若是哪天狐九黑心到不给我发工钱,我还能卖云桓为生,啧啧啧,听说如今人界的青楼楚馆也收男妓,若是云桓帝君这个品貌的大概能卖到一个顶高的价钱。 我心里头一边想着,一边不小心笑出了声。 云桓走在我旁边,狐疑地瞥了我一眼:“你笑什么?” 我慌忙摆手道:“没什么,只是想着要见美人儿了,兴奋的,对,兴奋!” “你不会是想着要怎么把我卖出去吧?”云桓锐利的眼神一下子洞穿了我的心思,哎,我就这么一想,您老可别当真啊。 “怎么会呢?”我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对你的爱犹如滔滔江水,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卖了你呢?” “嗯?这话我记下了。”他嘴角一扬,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我可且等着看你怎么疼我呢。” 我咽了咽口水,脸上腾地升起一片红晕。云桓帝君您说这话会让我不小心想歪的,毕竟我不是什么有品格的神,尚且算个性格还有几分浪荡的妖啊。 花娘在前边带路,没走多久便到了前厅,她倒是个识货的,知道云桓帝君是个挑剔的主,特意请我们俩去了二楼一间包房雅座,视野正好能遇着楼下的各处景致。 “二位公子这边请。” 云桓眉头微微一皱,指了指对面的一间雅座道:“我还是比较属意对面那间,可否换一换?” 我踮起脚,绕过云桓的身躯瞧了瞧对面那间房,好像的确比我们这间要豪华些,视角也更宽阔,只是云桓啊,人家能免费让我们进来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挑剔啥?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从来活在云端,吃最好的,住最好的,自然连看个花魁选秀都要挑最好的位置,可是这不是在神界人人都卖云桓帝君的面子。这是凡间啊,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夜泽,又不是为了看漂亮姑娘,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 我刚想杵一杵云桓叫他别挑事儿了,花娘却一脸为难地先发了话:“公子真是好眼光,对面那间房的确是最上等的雅座,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炒到了千金之数,后来有一位京城来的姜公子以一千两的数目预定了那位置,因而恐不能如公子所愿了。” “一千两银子?”我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原来还真的有人愿意花千金买美人一笑啊,啧啧啧,长得美果然有优势。 “额……其实是一千两金子。”花娘鄙夷地瞅了我一眼,大约觉得我很没有见识。我又一次十分壮烈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有钱!太他娘的有钱了!一千两金子买一个座位,这位姜公子也是个人才。等等,姜公子?京城来的姜公子,莫不是夜泽? 我与云桓对视一眼,显见的他也注意到了。 “那位京城来的姜公子可是当今右相的公子姜南山?”云桓出言问道。 “是了,公子怎么知道的?”花娘两眼放光地盯着云桓瞧,那两道目光啊几乎能把云桓看出两个洞来。 “既是姜公子的位置,云某自然不敢争,贤弟咱们还是坐这儿吧。”云桓拂了拂衣袍,顺势靠着一抬四脚红木桌坐了下来。 花娘一脸谄媚地瞧着云桓,这滴溜溜的眼神啊总让我怀疑她想把云桓纳过去做妾,大约云桓被人这么盯着也不舒坦,于是甩了手中一袋金子给她:“姜公子那座位值千金之数,我这里少说也得五百金,云某素来不喜欢贪人便宜,这五百金便当做是订金了。” 花娘看着手中一大袋金光闪闪的金块,脸上笑得是花枝乱颤,两眼放得是晶亮光闪。“既然如此,奴家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更是出手忒阔绰,花娘这就选几个姑娘过来服侍公子。” “不必了,叫些庸脂俗粉来也没得意思。”云桓眼风往下一扫,“顶好的还得留到晚上。” “是是是,公子想来也是行家。不瞒公子说,今儿晚上选花魁的几位都是花娘我悉心栽培了数年的绝色,论姿容品貌都是一流。只要公子出的起价,便是要倾城倾国色的我也能给您挑出一个来。”花娘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不是我夸口,烟雨楼每年都要办一回花魁选秀,今年这些姑娘却都是万里挑一的。” “你先下去吧。”云桓摆了摆手,却晃得那位花娘眼神一漾,盯了半晌才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3) 见这位好钱又好男色的花娘终于离开,我终于忍不住说了话。 “我瞧她对你很有那么些意思。”我一手支着头,一手沏着茶杯盖玩。 “她啊,是对我手里的金子有意思。”云桓笑了笑,“做她们这行的,最会看人眼色,巴结奉承。” “但是云桓帝君,您这张脸也是够招摇的,那个花娘看你的眼神都水嫩得能掐出水来,更别说一会儿那些个姑娘了。”我趴在桌上嘟嘟囔囔道。 “怎么,生气了?”云桓往我旁边靠了靠,我又顺势往旁边挪了挪,一个不小心,“啪嗒”摔到了地上。 我委屈地抬头瞪了云桓一眼,他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好一会儿才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拉起,我脚下一个不稳,慌忙间便跌进了云桓的怀抱里。 念在我如今是个男子的扮相,传出去总是不大好听的,我忙要从云桓身上挣脱出来,却不料他偏偏使坏不让我脱身。 “喂,我说你……” “我怎么了?”云桓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你每一回都偏得推着我去抱别的女人吗?” “不是……你先放开好吗?”我耐了性子好声好气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帝君您着想啊,虽说你们这些上神一个个都声称自己清心寡欲,但是得了机会多几个红颜知己也不是坏事。” “你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我承认这话我说过,可是那时候我也是一时冲动,如今想来也是后悔不已,于是干笑了两声道:“话虽这么说,可是我同你一非夫妻,二没婚约,三未结誓。你若是想找几个美人共度良宵什么的,我也没话说不是。” “口是心非。”云桓顾自叹了口气却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我是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我口是心非来的。 “罢了,你乐意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愿意怎么做也是我的事。”云桓终是放开了手,我急忙往前冲了几步,寻了个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问你一桩事。” “什么?” “你晓得选花魁是怎么回事吗?” 云桓听了我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不晓得是我这个问题太低级他不屑于回答还是连他这个流连花丛的老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起来,我活到这把年纪,认识的人里边就数觅音和夜泽最为风流,觅音不必说,以她的个性是决计不会带着我逛窑子的,至于夜泽嘛,若是被狐九晓得我同他同流合污去青楼,恐怕我就要流落街头了。所以,总结下来就是,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逛窑子,不幸的是,还是痛云桓帝君一道逛,这感觉,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选花魁这事儿吧,凡世各地的青楼都还不一样,我在九灵洞里休养生息的五万年里,各类书籍都看了个大概,里边也有些带颜色的戏折子讲的是青楼里的因缘故事,可惜狐九怕我看多了那些书长针眼,再或是一个欲求不满就找他发泄就不好了,便把那些书给收了起来,因而时间长了我也记不太清晰,只好问一问云桓帝君。 “嗯……大约是选一个最漂亮的姑娘的出来吧……”云桓的脸红了红,我难得见到脸皮比城墙拐弯儿还厚的云桓帝君脸红,于是死乞白赖地追问道:“然后呢?” 云桓撇过头,撒开一把玉扇使劲地扇了扇,“然后嫖客们竞争出价买下她的处子之身,谁出的价高就归谁。” “那……我们俩也算嫖客?” “现在想来,算是的。” 我扶着脑袋想了想,“那要是最高价者是个老头或是个残疾,那姑娘岂不是……” “那是她们的生财之道,你管那些作甚?你以为来逛青楼的都是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吗?”云桓的玉扇往我头上敲了敲,我总觉得他再这么敲我的脑袋,我离痴呆就不远了。 “嘿嘿嘿……”我谄媚地笑了笑,“还是帝君您老人家懂得多。” 云桓黑着脸,龇牙笑道:“行歌,你说谁老人家呢?” 我猛咽了咽口水,急忙摆手道:“我我我,是我,我是老人家。云桓你最年轻了!” 云桓的笑容莫名变得妖娆了许多,一张脸凑得离我更近了些,“怎么着,你非得我证明给你看看才信吗?” 禽兽啊禽兽,我发誓以后在云桓帝君面前一定能少说话就少说话,最好使个术把嘴都封起来,反正不要招惹到云桓帝君才是生存之道。 我同云桓帝君斗智斗勇了老半天,总算是等到了夜幕降临,这好戏嘛,也将开场了。 此刻的街道上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我从窗户往外看,一大片的乌泱泱都是人头。我不得不佩服烟雨楼的号召力,嫖个妓都有这么大的阵仗,嗯,不简单。 烟雨楼里边也是人潮澎湃,各处张灯结彩,花里胡哨的烟纱轻幔缀满了屋子,更是时不时地就飘出一阵子胭脂水粉的香味儿,闹得我不停地打喷嚏。 好在,这楼里边都是花了钱进来的,怎么着也比外边好些,虽然也是人声鼎沸闹腾得很,但各自都在各自的包厢里,谁也不碍着谁。从我们这儿看出去,也能看见对面几个雅座里也陆陆续续地坐了人,还有流水般的姑娘殷勤地迎上去。 我不由地叹了一句:“真是世态炎凉啊。” “何出此言?”云桓品了一口方才花娘百忙之中抽空亲自送来的上好的西湖龙井,结果他皱了皱眉,将一口茶水吐到了一边的漱口盆里。 自从云桓帝君退居二线享清福之后,过的都是煮茶论道、下棋品诗的悠闲日子,这个口味养叼了,自是喝不惯凡间的茶水的。我伸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边的水珠子,却见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一脸享受的模样。 “行歌,你若是总这般温柔就好了。” “我向来温柔,只是你不曾注意罢了。哎,我在九灵洞这五万年,又要照顾狐九这个麻烦,又要兼顾夜泽那个情绪,还得时不时地劝劝架,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能不温柔吗?”碍于狐九这人素来又矫情又白痴,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我自然是逮着机会就诉诉苦,顺道数落数落妖皇大人的为妖不正。 谁知云桓帝君没一点同情的意思,反倒正色道:“以后,你只许对我温柔!” 这话的语气不是个商量的语气,啧啧啧,帝君,不过几日,您霸道的本性又暴露了。想着与云桓帝君交嘴每一回都是我输得血本无归,因而我唯唯诺诺地道了句是,趁早结束这个话题为好。 “方才你说什么来着?”云桓的脑子转得快,又迅速地转回到上一个话题上去了。 我翻了个白眼,回道:“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正在我同云桓帝君闲话的当儿,对面的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我隐约看到一群人往我们对面那间雅座而去。云桓骤然收了玉扇,在手掌中轻轻敲了敲,“姜南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4) 遥想我同夜泽第一回见面,是我被伤得不死不活的时候,我对他的印象不大深刻,后来才晓得我跟这位鼎鼎大名的冥神大人甚是有缘,不仅被他的冥焰离火烧得半死,并且在将来的五万年里还幸得他的照顾,每天都要劝慰他的相好好几回。我那时候心里也经常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心想,他奶奶的,要是哪天他落到我手里,必定不让他好过。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真的有那么一天,夜泽他成了一个凡人,我与他相见时居然有些心酸。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五万年了,我同狐九,同夜泽相识相知相交,或许这只是我们漫长生命里的一段过往,可是怎也抵不过多年相伴。 我心里一紧,姜南山?难道这就是夜泽的转世? 我往对面一看,一个一身玄袍的男子堪堪落座,他生得一张丰神俊朗的英俊面孔,身段颀长挺拔,倒也符合命格簿子里说的那般生得一张风流的脸,只是姜南山不愧是夜泽的转世,即便换了副样貌也依旧气质斐然,一点也看不出沉迷于美色昏聩无用的样子。看来司命星君也算不得无良,虽说给夜泽安排了一桩不大圆满的姻缘,但好歹还给冥神大人保留了一点尊严。 对面那个姜南山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眼神一顿,良久才错了开去,同一旁的随从轻语了几句。我转头瞅了瞅一脸淡然的云桓帝君,担忧道:“我记着司命星君说姜南山是因着方宋公子的美貌才动了歪念,我瞧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莫不是看上你了吧?” “正常。”云桓捏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小葡萄塞进自己嘴里,好一副风情万种的画面。 好在我坐的这把椅子甚是牢靠,若不然恐怕已经被云桓帝君这一言一行惊到直接掉下椅子去了。 我承认云桓长得美貌,比起那位方宋小哥不止美了那么一点点,但是他同夜泽?这我还是不敢想象的。不过,我记得云桓帝君千万年前也曾是个断袖,哦不,也许现在也是。 “难不成你也是个断袖?”我两眼放光地看着云桓。 “你见过哪个断袖对女人这么上心?”云桓不以为然地继续吃他的绿葡萄。 “女人?” “难道你是男儿身?” 我愣了一愣,哦,老娘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女人。 “或许你是拿我当幌子呢……” 许是我抓耳挠腮的模样好笑,云桓转头瞧了我一眼,笑道:“我拿你做幌子是要做给谁看呢?如今神界风气开放,许多神祇都喜好男风,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又何苦藏着掖着。” “可能是因为……嗯……你和苍成神君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我私以为这话我是不该说的,毕竟和自己的男人讨论他曾经或是如今正喜欢着的男人是件不大好的事情,但是我这张顺溜的嘴就这么顺了下来,我承认,我的错。 果然,云桓帝君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怎晓得苍成神君同我有瓜葛的?” 我赶忙回避了他锐利的眼神,小声嘟囔道:“大家都说他是您的男宠,所以东华帝君才卖了您一个人情,替他入了仙籍,他来九重天也是因了您的关系……” “我说不是。”本以为云桓这回该是生气了,没想到他这人还真是怪,连生气的点都同别人不大一样,听了我这道听途说来的传言,他的脸上只是平静的。 “苍成神君的事等时机到了,我自会说与你听,如今还是先管好眼前事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诚然我很有兴趣听一听云桓帝君与苍成神君不得不说的一百零八个故事,但是眼前夜泽的麻烦还没解决,我的确也没那个闲心思,万一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我恐怕连帮夜泽的心都没了。 还是耳不听为净,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尤其是落到云桓帝君手里的时候。 且说这一边风流成性的姜南山姜公子已经就位,那一边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按着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里所写,姜南山与方宋头一回见面应该是三日后七夕庙会的月老祠,可是我眼瞧着正对面右边那间雅间里来了位一身白衣,身量清瘦,眉目清秀,举止优雅的男子,不偏不倚,正是方宋方小公子。 我一边惊讶于,方宋这样雅致清淡的人居然也会逛窑子,一边又想是否是我同云桓的到来改变了姜南山痛方宋的命数,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哎哎……”我拿胳膊肘支了支吃葡萄吃得不亦乐乎的云桓,“你瞧,对面那个是方宋吧?” “是。”云桓依旧平静无波。 我甚是着急地问道:“司命的簿子里明明写着他们俩三天后才会见面,这是怎么回事?” “凡间有句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他们两个的缘分未到,今日即便坐在隔壁也未必能见着面。”云桓拉着我坐下,无奈地摇头道:“倒是你,一会儿指着这个一会儿指着那个的,仔细别被人注意上了。” 我心虚地应了一声,眼珠子咕噜一转,忽而想到一件事:“君上,我同您商量件事儿。” “好好说话。” “哦。云桓啊,你说要不咱俩分工合作,你去勾引姜南山,我去勾引方宋。把他们俩彻底分开,这事儿就算完了。你觉着怎么样?”我私以为我这个主意甚好,一来我这回下界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夜泽碰不到紫宋帝姬这样两个人也没了再续前缘的机会,自然也威胁不到狐九同夜泽的感情了;二来,姜南山是个喜好美人的主儿,以我这么多年看男人的眼光来看,云桓帝君这张脸啊别说在凡界的,就是算上整个儿三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因此他去勾引姜南山那是绰绰有余;三来,方宋小公子如今虽是个男儿身,但人家实际上是个帝姬啊,我去勾引勾引她也不妨事,只要等姜南山离开江南后我再脱身即可。 如此一箭三雕的计谋,不用我都觉得可惜了了。 可惜云桓帝君并不买我的帐。 “你敢!” 我以为云桓帝君是因着刚才那桩断袖的事,于是撇撇嘴道:“你要相信,以你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莫说姜南山了,就算是夜泽本人也能立马收服。” “白行歌,如今紫宋帝姬是具男人的身体,就算她元神是个女儿身,你这样贸贸然地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云桓一句话说得严厉,我冷不防被劈头盖脸地说了,心里一惊却又一暖。 原来,云桓只是担心我罢了。 我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嘀咕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要去,你别生气。” 云桓紧皱的眉心被我轻轻舒开,他的语气却更加沉重:“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 “好了好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白行歌,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五万年前也被冥焰离火给烧了。”云桓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 我一愣,我同云桓三万年前才头一回见面,他怎么晓得我五万年前的事情?难道是我太有名了?还是我被冥焰离火烧得奄奄一息的事已经重大到成了三界头版头条的大新闻?不科学,不正常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件事流传甚广,可是依着云桓帝君退休老干部的生活作风,他没心情也没理由去打听一只小他几辈的凤凰妖的心酸历程。何况他还是个不愿意别人晓得他的过去更不乐意知道别人过去的人,就连我和顾归尘的事情,我几次想告诉他,结果都被他堵了回去,至于云桓帝君的事嘛,琉璃上仙也好苍成神君也好,他一概不提。想来这事有蹊跷,而且是很蹊跷。 我刚想开口问一问,却听那边浑厚的钟声已经敲过三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欢闹的乐声,原是一年一度的花魁选秀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百花丛中过,不及一点春(1) 很多年前,我和狐九大人曾一道欣赏过一本戏折子,故事左不过是最俗套的落魄书生恋上了凡间某处妓院里的头牌姑娘。那位书生出身贫寒,靠在街上替人写字为生,有一回有一位容貌清丽身姿婀娜的姑娘路过,想请那书生给自己写一幅字,出手就是十两银子,书生诧异非常,抬头一看……这一看就看出大事来了。 原来这书生虽落魄,但长得一副偏偏儒雅的模样,而那位姑娘更是清丽动人,水蜜桃似的粉嫩脸蛋一下俘获了书生的心,两人阴差阳错之间竟一见钟情。然而,一个是家徒四壁的穷酸书生,一个是从小养在青楼楚馆里娇生惯养的头牌姑娘,两人本就没什么相配的地方。只可惜,上天最喜弄人,最好的缘分偏偏要给最不适合的人。 那位姑娘本想让书生替她赎身,但他那倚靠生存的活计最多也不过养活两人,哪里来的一大笔钱去赎她呢?为了那姑娘,书生寒窗苦读上京赶考,他离开时说要那姑娘等他回来,待他金榜题名便回来替她赎身与她成婚。 他一去十年,她便等他十年。只是待到他十年之后高中状元风光回乡,昔年那个明艳动人的花样少女已经成了当地一个富户的八姨太,而那个书生也娶了京城一位高官家的小姐为妻。两人在街上重遇,一如昔年,然而谁都知道,十年早已是回不去的从前。 狐九说这结局着实悲了些,哪怕是哪一个坚持了这十年也算圆满啊,至少爱过且爱着。 我倒觉得这结果再真实不过,生活不外如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若十年后书生归来,身边携了他如胶似漆的妻子,那么从前那个曾被他深爱过的姑娘又要如何自处,做的他妾室,还是从此恩断义绝?若那书生等了十年,回到家乡却发现自己曾钟爱的姑娘已经等不及做了一个糟老头的小妾,那么他又要怎样接受? 其实,不是他负了她,也不是她负了他的,只是生活漫长,是时间负了我们的。 大约是看到眼前这群含苞欲放的少女,让我无端端地想起这个故事,想起戏折子里那个水蜜桃般的花魁姑娘。青楼是个好地方,世间多少红尘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仿佛都能在这里寻到个答案,我忽然也就明白了,为何夜泽在神界时明明不喜欢那些凡界的庸脂俗粉,却时常寻个风尘的地方坐一坐喝喝酒。 他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人,所以想找个地方寻一个答案。红尘万丈,人生情爱的事还是要在漫漫红尘中才能悟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里苦涩却又通透,手中一盏茶一不小心便自手边滑了下去。 “小心!”片刻的失神,云桓的手已经稳稳接住那茶杯,往我旁边的桌几上一搁,“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事,看见楼下那些姑娘,想起一些事罢了。”我展了展嘴角,装着兴奋道:“你瞧,那姑娘长得真好看。” 其实我不过是随手一指,可没想到我的运气这般诡异,一指就指到了这里顶漂亮的一个。 云桓说那姑娘唤作纸墨,是今天这些姑娘中生得最好看也最神秘的一个。她是前些日子才来的烟雨楼,说是家乡遭了天灾成了孤女,才想来这里混口饭吃,花娘看她长得好便留了下来,原本只是凑个数的,没想到这个纸墨姑娘一打扮竟是个天姿国色。 也是,一听这个名字就晓得不是个寻常的主。一个青楼出身的姑娘居然叫纸墨?也是奇了,如今这世道我的确看不大懂。不过既然唤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名字,自然也是有别于她身旁那群叫什么莺啊燕啊的姑娘们了。 云桓唇角一扬,落出个神秘的笑意,我没问他,但也晓得这好戏,还在后头。 “下面呀,就请青青姑娘为大家演奏一曲!”花娘在台上报幕,穿得是一身红艳艳,跟嫁女儿似的。这个比喻倒也不假,今儿晚上她可不就是嫁女儿吗?选出的花魁是要让在座的这些男人们竞价的,下边那些个姑娘也是要依次被人出价买走初夜的,我看着她们一张张年轻的面容,心里隐隐地有些发酸。 我靠在一边听那位青青姑娘抚琴,技艺算不得很好,甚至不及我这个二三流的琴师,加上这地方浮躁得很,她一曲渔舟唱晚只听得出轻佻与郁躁,没一点本该有的情怀。我抿着唇叹了一声,云桓听到,饶有兴致地凑到我跟前道:“难得你也有品得出好坏的时候。” “在你眼里,我的艺术鉴赏水平就这么低下吗?”我斜了他一眼反问道。 “从你抄写的佛经就能看出一二。” 不得不说有时候云桓帝君就是这么欠揍,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你也得乖乖承认就算帝君他再欠揍,你也不敢动他。这就是云桓和狐九的区别,他不怕我的凤凰天火啊。 “你且别急,抛砖引玉,下面这个应当能如你的意了。”我顺着云桓的眼神看去,下面要登场的可不是那位夺魁呼声最高的纸墨姑娘吗?且不说我和云桓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她,就连对面原本平心静气的方宋都凝了眉,遑论其他那些个早已睁大了眼的纨绔公子们了。我仔细地瞧了瞧我正对面的姜南山,他始终坐在位子上,看着楼下如烟如花的少女们,脸上没一丝波澜,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他不是号称花花公子,如今怎么对女人反倒不感兴趣了?难道说是司命星君那簿子出了什么岔子? 我还在胡思乱想,那一边纸墨姑娘已经登场。 她抱着一把筝,步态婀娜,一瞬之间,烛光暗淡下来,她一身雪白的衣裳映上窗外莹白的月光,如同嫦娥仙子一般。纸墨本就长得好,一张小脸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桃花眼,乍一看还有几分狐九的姿色。 只见她漫步而走,寻了个角落落了坐,将手中的筝置于前边一张檀木桌几上。她的目光远眺,好似穿过人群往黑夜深处而去,走神的片刻,她白皙的手指已经弹出第一个调子。《汉宫秋月》,这姑娘居然弹这么幽怨的曲子,实在不讨喜。好在旁边这群男人只看美人不听曲子,一个个都沉醉于纸墨的美貌中,没一个仔细听她弹筝的。 我阖上眼,眼前仿佛现出一个影子,一个白衣娉婷的女子在雪中跳舞,她曼妙的身姿旋转于纷纷大雪之间,恍若九重天上那位步步生莲的瑶池仙子。她背对着我,看不清晰容颜,然而我的目光却移不开去。不晓得这个女子是谁,也不晓得她为何会莫名地出现在我眼前,只是我的神识却一直被她吸引,脱不开身。 女子的头埋在长长的水袖下,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筝曲,乐声起,水袖猛然甩开,那女子的脸庞猛然展现在眼前。是她?那个女子的容颜时而艳丽时而清冽,仿佛一张假面随时光磨合,逐渐变得模棱两可起来。然而无论怎么变换,那人的面貌依旧熟悉得很。 我见过她,她此刻就坐在下边抚筝,她叫纸墨,或者从前也有个人和她一般的相貌。 雪中的白衣女子踏着碎步往后退了几步,飞快地旋转起圈来,纯色的水袖随身起舞,一边旋转一边慢慢的飞起,在空中定格,她回眸一笑,倾倒了凡间不知几许颜色。 她在漫天飞雪之中旋转跳跃,神情温柔,顾盼生姿。只是一瞬间的迷醉,眼前的女子忽而变作了漆黑的一团,整张脸变得狰狞而狂狷,只一抹烈焰红唇格外亮眼。我下意识地往后躲,却发现自己的神识被禁锢,早已动弹不得。 眼前已是一只离我的心脏不过一寸之距的利爪,而她支离破碎的面孔离我也不过咫尺。 “行歌!”有人猛喝了一声,才将我的意识拉回。 我的意识受到了很大的波动,身形一晃,便往云桓身上倒了下去。他似乎早有预感,伸手便将我揽进怀里,低声道了一句:“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百花丛中过,不及一点春(2) 我低着眼往下方看去,那位纸墨姑娘依旧岿然不动,坐在远处低首抚琴,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之上如行云流水,畅快恣意,仿佛从来没来过我眼前,也不曾作过舞。 难道那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臆想? 我煞是不解地盯着她看,却见她不经意间抬头,目光直直地对上我。那女子的容颜恰如方才一个晃神之间那雪中曼舞的女子,只是此刻我眼前的纸墨却比雪中作舞的那个更加清丽而平淡,仿佛一滴浓墨化入一池水中,最后散成了一缕烟。 她是谁?何以入了我的神思? 我眯着眼细细打量她,然而她却一脸平淡如水的笑容坦坦荡荡。 纸墨的指尖在筝上跳跃勾勒,一曲愁闷的调子竟也让人感同身受平添了些许伤感。不得不说她的确非同一般,不论容貌还是才情,都是这群姑娘里最拔尖的。 但是现在我已经顾不上这场花魁选秀的结果,脑海中一直徘徊着纸墨姑娘挥之不去的身影,我有些好奇又有些隐隐的担忧,这个姑娘不是常人,但是她又为何出现?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云桓一低头,声音便正好落在我耳畔,他细微的呼吸声惊得我耳朵一红,连忙窜了出去。 真是夭寿,被纸墨姑娘这么一乱,我都忘了自己方才从神思中跌出来不偏不倚跌进云桓帝君怀里的事儿了。 “没……没什么事……”我赶忙摆了摆手。 我晓得这个纸墨姑娘不简单,若不是个妖怪就是个鬼魂,而且她的修为也不低,若不然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神思之中。只是我同云桓来凡间不过是为了夜泽,若再搭上别的人,扰了他人命格三界秩序,恐怕是要受大劫的。思来想去,我还是将方才那事瞒了下来。 “没事就到我旁边来坐着。”云桓觑了我一眼,一伸手就把我拉了过去,“别咋咋呼呼的,小心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我应了句是,端正地往云桓旁边的位置上一坐,只是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尚在抚琴的纸墨身上看。 许是见我眼神飘忽,云桓煞是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一直往她身上瞧,莫不是你同她还有些缘分?” 我撇了撇嘴,低声道:“那倒不是,顶多因为人家长得忒好看了而已。” “是吗?”云桓帝君玩味地一笑,“那怎么不见你多看看我呢?” 我瞪大了眼睛回头瞅了一眼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云桓帝君,嗯,对于他这个问题,我竟无言以对。 纸墨姑娘的指尖敲下最后一个音符,一曲落了终。只见她缓缓起身,一袭白袍半落在地上,轻轻一笑却是百花盛放的美艳。纸墨依旧抱着她的筝,清冷桀骜的一个身影,半是凛冽半是艳丽,似乎是花开双生,半是芙蓉半是玫瑰。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全场的目光,在她后边上台的几个姑娘也很不幸地成了她的陪衬,实在可惜。 几场表演下来,我私以为自己的审美水平有了一个很大的提升,原来我的审美不大好不是因为没见过好的,只是因为从来见到的都是最好的,没有几个差的来做衬托,我自然也评判不出个所以然。譬如说,我见过的男人,如云桓,如顾归尘,再如夜泽狐九,个顶个都是百里挑一,哦不,应该说是在神界都万里挑一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神界那些普通的小神小仙也都算是长得周正,所以我从来都以为天下男子都是一副模样,再加上觅音上神的后宫团也都是长得一个样子,又对我这个想法推波助澜了。 可是,我到了凡间,才晓得这世上也有些歪瓜裂枣。长得好不好看是一回事,人品好不好是另一回事。哦,也就是尘世间人们常说的——人渣。 因为亲眼见过了,才晓得这世间的人和事也并不是我每天接触的那样的。大概,这一回下界也算长了见识,捎带着连审美水平都有了提高,不错,不算吃亏。 我正在为这些琐碎的小事走神,那一边花娘已经宣布了竞价开始。 不用想,今晚上最贵的自然是纸墨姑娘了。 不出我所料,云桓点了点头道:“已经有人出到一千金了。” 我张着大约能塞下一个拳头的嘴,吃惊道:“这么快,就一千金了?” “你认为她不值这个价?” “我猜她今天晚上的身价至少还能翻十倍。”我往对面的方向努了努嘴,“喏,那两位还没出价呢。” “嗯,那不妨我们也来凑个热闹吧。”云桓饶有兴致地往下边扔了一块黄色的牌子。 这个规矩我晓得,花魁竞价时为防止场面太过激烈,一般都不能直接真金白银地往上加价,有些地方是以花或者木牌作为筹码的替代。自然了花和木牌也是有等级的,拿今天这个场子来说,花带一共有五种,分别为水仙、菡萏、云菊、芍药和牡丹,分别代表着白银十两、白银五十两、白银一百两、白银五百两和白银一千两;若是超过了白银之数,便要动用木牌了,其中绿色木牌表示黄金百两,赤色木牌表示黄金五百两,至于云桓刚才手一挥就落下去的黄色木牌则代表着帝君他老人家手一甩就是黄金千两啊。 啧啧啧,我真想好好跟云桓帝君谈一谈,就算有钱也经不起这么花啊,随便一扔就是一千两黄金啊。就算那姑娘长得再美,在我看来也抵不过黄金千两,真是败家,太败家了! 我颇幽怨地瞥了云桓一眼,没想到他一脸欢畅笑意,看来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看见美人走不动道就算了,连花钱都花得心花怒放。这么一琢磨,云桓他老人家也的确是花丛中的一把好手,出手特忒阔绰,惹得所有人纷纷侧目,尤其是楼下那位红衣红裙的花娘,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那笑纹活生生地夹死几只苍蝇了。 大约是云桓这个手势太帅气,这个花钱的理念太震撼,连着对面的方宋公子和姜公子都皱了皱眉,有些浮躁地往我们这里瞅了瞅。可是云桓依旧浮着一个淡定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你不会是真的要买下纸墨姑娘吧?”我语气本有些幽幽怨怨地,但为了掩饰我此刻有些失落的心情,还特地说得有些欢快。 不曾想他却转过脸,顺势抚了抚我的脸,腻着声音道:“这回倒是猜的挺对。” 我甩过头,往门口移了移,扁着嘴道:“那就不打扰君上的雅兴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去找司命星君了。” “哦?那要是本尊今晚上同她一夜风流,行歌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我憋着一口气,往后摆了摆手,却不敢转过头看云桓一眼。 我抓着门把手的手愣了一愣,才下了决心似的往外一推,没想到门还没推动,云桓帝君就已经绕到我前边,“谁许你走了?”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原本有些湿润的眼角泛出一丝淡淡的光,云桓轻声叹了口气,指尖轻柔地划过我的眼眶,“生气了吧,傻丫头。” “没有。”我甩开云桓的手,执意推门出去,没成想云桓帝君手一挥,雅座周围的帘子齐齐落下,他将我堵在门边的角落,目光怔怔地看着我,惊得我不敢说话。 “原本想看你醋一醋,结果倒惹你不高兴了,对不起。”云桓宽大是手掌拂过我的发,声音意外地轻柔。 我愣了愣,挣脱了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吸了一把鼻涕,依旧不说话。 “好了好了,此番是我的错。”云桓阴魂不散地往我身边靠了靠,“唉唉,你要是走了,谁来管冥神的事?” 我想了想倒也没错,我是为了夜泽才来的,结果倒是每次都被云桓气得半死。我揉了揉眼睛,往旁边一坐,愤愤道:“我是为了夜泽才留下来的,跟你可没关系。” “我倒是觉得花几千两金子能换行歌你吃一回醋算不得亏。”云桓握了握我的手,于是我很不给面子地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想起很多年前狐九曾同我说过,我没追上顾归尘大多是因为我作为一只妖不够有情趣但作为一个仙又不够傲气的缘故。听说这世上男人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因为各人口味不同,神族中人一般比较喜欢比较极致的女子,比如脱俗出尘的仙子或是妖娆美艳的妖精,可惜生而为妖族的我一点没沾上美艳和妖魅,后来升了上仙,结果还是被众神众仙排斥也没耳濡目染上什么仙族的品格,倒是我那位胞姐成仙成神之后很有神仙的派头,素来清冷孤傲。 据狐九的分析,如果我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桃花注定找不上我。于是,很不幸地,被他言中。 虽说后来遇到云桓帝君之后,我深深地觉得这位老神仙的品位与众不同,但是他的生活趣味也实在是在我的接受能力之外。他就是无趣起来无趣之极,有趣起来又叫人无法忍受的典型。 或许也是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才会变得敏感起来。 我活了十几万年,却没能活成一个女妖该有的样子。可也许就是这样,我才是这万千浮世中唯一的白行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百花丛中过,不及一点春(3) 我正与云桓帝君怄气,虽说他难得地用一副温柔且有些可怜巴巴的神情看着我,但是我一律不予理会。谁叫他招惹我在先,这事我没错。 那一边,争夺纸墨姑娘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只见一位胡子斑白,体型肥硕,满脸横肉外带一个猥琐笑容的富商又加了一百两黄金,此刻纸墨的身价已经炒到了三千三百金,听了这个数,纸墨依旧恬淡地立在一旁,往最近加码的男人的方向福了一福。 “加。”对面传来一个清淡而慵懒的声音,在嘈杂而繁复的人声里愈加显得清逸出尘,我晓得他必然出手,没想到他出手出得甚是大方。只见方宋小公子手一挥,旁边一个彪形大汉往前一步丢下一块黄色木牌。 啧啧啧,又是一个败家子。 楼下的纸墨姑娘往上看了看,复又抱着一个温和的笑意,行了一礼。 四千三金买一个青楼姑娘的春宵一夜?他奶奶的,有这钱都能娶好几房小妾了,有钱人真是不把钱当钱呐,也不知道比一比市场价,活该被宰。 我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又替人家盘算什么呢?”云桓问我道。 我本想避过他的目光,却不想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曾松开,只好勉强回道:“也没什么,只是替方公子觉得有些亏。” “千金难买美人笑。”云桓明晃晃地一笑,靠在椅背上,又顺道拍了拍我的手,“只是有些人是钱可以买来的,而有些人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 “哦?” “如果花几千两黄金能买一个白行歌,这钱我也乐得出。” 于是乎我很不要脸地伸手道:“君上您说话算不算数?” 大约是我这个反应太令人意外,这回倒是轮到云桓帝君惊讶了,不过帝君不愧是帝君,反应就是比一般人要快,“本尊自然说话算话。” “你看人家纸墨姑娘一晚上就要四千多两金子,我都陪了您几个月了,看在我们都是老相识的份儿上打个折,就五千两吧。那……您什么时候付钱?” 云桓噗嗤一笑,拧着我的鼻子,打趣道:“辰华宫里多得是金玉珠宝,就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了。” 我撇过头不回答,却听云桓又说道:“都道神仙最脱俗,不慕红尘,不喜钱财,不留执念,可是你怎么偏偏三样都沾上了?” 我托着腮帮子憋了半天,回答道:“可能因为我不是神仙吧。” 贪慕红尘是因为我孑然一身,喜欢钱财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固守执念是因为我未曾得到。 这么多年,得到又失去,离开又回来,每个人寻寻觅觅的缘分终究得到,而我却一直都是独身一人来,孤身一人去。即便是顾归尘,相伴十万年还是要离去,更何况云桓。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想要。 “哎呦,不得了,那公子是什么人啊,竟敢跟方公子抢人?” “你小声儿点,那可是京城来的姜公子,当朝右相姜大人的独子啊。” “多谢兄台提醒……莫言……莫言……” 我忽而听到隔壁传来几个男人的议论声,往下一瞧才发现,才半杯茶的功夫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在方才四千三百两的高价下,姜公子又在火上添了一桶油,抬价到了五千两金。 只见此时对面的姜南山依旧神情平淡,摇着一把泼墨折扇,指间还绕着一束青丝,好不悠闲。反倒是方宋有些坐不住了,往一边使了一个眼色,那个彪形大汉又丢了一块绿色木牌下去。 大约是这个价钱的确起得太高了,就算有钱如方小公子也有些吃不消,因而这在加码的数量上也有了显著的减少。虽说我晓得方宋有钱,但是这钱吧也是他爹娘辛辛苦苦挣来的,要是被他老头子知道这个不孝子把钱都用在睡女人上恐怕也得气一阵子。 姜南山似乎也是跟方宋较上劲了,见方公子加价,他亦不慌不忙地又加了一百金。 两人一来一去几个回合下来,纸墨姑娘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六千金。 这个价目实在令人咋舌,我拿出我的小算盘这么一打,他奶奶的,我在狐九那儿做了五万年史官拿到的工钱还没人家一个花魁姑娘一晚上挣得多。真不知道是这一行特别好赚钱呢还是狐九大人太抠门,总之我算是找到了一个发家致富的好门路。 我在那儿可劲儿地打着算盘掰着手指,云桓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临了还慢慢悠悠地笑着,“看来妖皇平时给你的俸禄真是少了些。” “何止是少啊,简直是太少了!”我撅着嘴嘟嘟囔囔道。 “做我的帝后俸禄可是很高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如果非要在在忍受狐九的自恋和云桓的厚脸皮之间选一个,我还是会选赚钱多的那一个。“嗯,我会好好考虑的。” “姜公子出到七千金了,还有没有哪位客官要继续出价?”花娘颤抖着一把油腻的声音,在楼下笑得合不拢嘴,想来这回得是姜南山抱得美人归了。 我抬眼看了一眼方宋,他煞白的小脸上满是不甘,他低头看了纸墨姑娘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啧啧啧,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若是没有,那今天晚上……”花娘前一句话还没说完,嘴都还没来得及合拢,下一句却有了一个神转折,“今天晚上竞价最高的便是听风阁云公子,以七千两黄金外加十两白银的价格竞得我们纸墨姑娘。” 啥?我没听错吧? 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往我们这里看,连带着姜南山都一脸诧异地盯着我和云桓。我原本伏在栏杆上看热闹,经了这一遭,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了几下,然后转头问云换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桓一脸镇定地举起玉扇往我手边指了指,好家伙,栏杆上的花带怎么少了一枝? 哦,这不是正正好好地少了一枝水仙嘛,原来是我不小心趴在栏杆上的时候掉下去的。我算是终于弄懂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于是举起手边一枝水仙,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花娘截住:“云公子真是阔气,这是还要再加价吗?” 我一急连忙摆了摆手,结果人家以为我这是在同他们互动,还一齐向我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差点没把我吓得翻下楼去。 没了办法,我只好转过身去搬救兵,“云桓帝君,这……这……” “别急,既然贤弟喜欢这姑娘,那买下来也无妨。”云桓施施然站起,扶着我的腰往栏杆边一站,朝着众人款款一笑,落落大方。 和他一比,我在气势上至少落了十个档次。但是我一向认为我气势弱是因为我实在拿不出这七千两黄金外加十两白银的缘故。 对面的姜南山冲着云桓笑了笑,那笑容颇有些深意,而后便带着身旁那群随从转身而去,转眼就没了踪影,徒留我和云桓两个局外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凡世惹了这个大麻烦。 纸墨姑娘的竞价算是落了幕,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今儿晚上烟雨楼最大的金主,自然了,这个价钱纸墨姑娘夺这个花魁是没话可说的了。 不消一会儿,一身红衣的花娘便架着一张笑得花枝乱颤的油头粉脸上了楼,后边还跟着一帮身材魁梧的大汉,生怕我们俩跑了不买账。也是得亏有云桓帝君在,若是我一个人那可不是早跑了嘛?好在云桓帝君是个顶要面子的,钱财是流水,面子最重要,他才不会因为不小心捅了篓子就跑了。 “哎呦,奴家今天一见云公子啊就晓得您是个贵人。啧啧啧,您眼光真好,一下就挑上了今儿晚上最漂亮的……” “废话少说。”云桓从袖中掏出一张怪异的纸张,然后又将玉扇的扇坠轻轻移开,露出一方精巧的印,他将纸张铺开,而后又将印章重重地压在了纸上。 “你拿这张纸去聚安钱庄,自会有人拿钱给你。” 花娘一边给云桓赔着笑,一边又赶紧收过纸张,迅速地朝后边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飞快地接过纸往外而去。 “奴家晓得如公子这般的人物自不会赖账,只是……做我们这行的还是小心些……”花娘略略狐疑地眼神落在我和云桓的脸上,然而我的脸上只有焦虑,而云桓的脸上只有淡定。 “云公子,纸墨已经去准备了,今儿晚上自会好好伺候您。至于令弟,要不要奴家给他也寻一个好姑娘?”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我们跑不了。”云桓瞅了我一眼,又与花娘道。 “是是是,您说得这是什么话,公子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跑怎么着?”花娘一边堆笑着,一边带着她那些个壮汉往外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百花丛中过,不及一点春(4) 待花娘出了门,我才扁了扁嘴,与云桓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 “那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瞅着云桓。 “还能怎么办,破财消灾。” “可是七千两黄金,我没有这么多钱还你……没伤着要害,但行歌你下手也是真狠,多少年没人敢对我下手了。” “哦。那你记得以后离我远点。” “咳咳……”云桓帝君不小心被茶水和我的话呛住,而后又慢悠悠道:“既然这热闹也凑过了,钱也花出去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就走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 我私以为这钱都花了,不做点什么真是亏大发了,于是我又想了想,我天生是个女儿身想来也做不了什么了,不如就便宜一回云桓帝君得了。云桓他老人家受了我的牵连才劳累来凡间走这一趟,以我的财力也不能请他吃顿好的,今天有了这么好一机会,我就当借花献佛了。 我在心里打了会儿如意算盘,殷勤道:“君上,您看这钱都花出去了,要不然您就将就着享受一下?” “不如你将就着享受一下?” 云桓脸色微变,奈何我察言观色的水平不好,没察觉出他语气里的不豫,反倒更加殷勤地说道:“唉,纸墨姑娘可是个大美人儿,想必不比您宫里那位琉璃上仙差,这可不吃亏。” 云桓没说话,玉扇在手心敲了敲,这是他惯常的动作,我依旧没意识到他生气了,于是愈发不怕死地继续说:“君上难得来凡界走一趟,不留下点风流韵事,连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我的话还没说完,外边就有人敲门,云桓手一挥,那门应声而开,惊得门外的花娘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云公子,纸墨姑娘已经在拟绿轩等候多时了。”花娘不愧是这么多年在男人堆里混出的一把好手,虽见云桓帝君这一脸的冰霜,但是还是腆着脸贴了上了。 云桓帝君坐在原地未说话,只一把玉扇扑闪了两下。 “云公子这是?”花娘显见看不懂这位高深莫测的云公子,于是向我投来了一个不解的目光。 我会意,一把拉过云桓,高声道:“带路。” “这位公子,咱们烟雨楼的规矩,一位姑娘每次只接待一位客人的……”花娘支支吾吾地说道,临了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咳咳,老子花了这么多钱连看都不能看了?”好在我反应迅猛,想起戏折子里时常有这么对话,于是随口说道:“你们这种地方老子去的多了,没见过**还要立牌坊的!” 花娘面上犹豫,思虑片刻还是陪笑道:“公子别生气,奴家这就带二位过去。”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刚才不小心点了云桓的笑穴,他看着我竟不自主地笑起来,我盯着他半晌,他也不说话只是笑。大约也是他见识短,没见过我这样豪放的女子,所以刚才那些话把他逗乐了。 上了两层楼,拐过几个弯,便到了花娘口中的拟绿轩。只见花娘一脸为难看着我和云桓,奈何我们都是写着一脸的不好惹,于是花娘也没了辙,又低声劝道:“两位公子,这……这实在是……我们烟雨楼数十年的规矩……” “请两位公子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清亮之中又带几分柔情蜜意的声音,我猜定然是纸墨姑娘了。 “既然纸墨姑娘都同意了,你还要阻拦吗?”我眼一挑,惊得花娘慌忙道了声不敢,便开了门让我们进去。 我和云桓进去时,纸墨姑娘正坐在梳妆镜前,一头青丝逶地,发上不着一丝点缀,却无端叫人想起山间直落的瀑布,恍如山涧里的清泉落入心间的清凉甘甜。她款款起身,一袭粉色睡袍微微掀起一个角,酥胸半露,瓷白的肌肤莹白如玉,莫说男子哪怕是我也差点喷鼻血,把持不住啊。 她似乎刚刚沐过浴,发梢还有些潮湿,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芙蓉花香,脸上不施粉黛,却依旧肤白如玉,两团粉色晕在腮边,如同一颗刚刚饱满的水蜜桃,叫人垂涎欲滴。 云桓说得对,几千两金子买这么一个美人,不亏。 只是我想起之前听她谈曲子时发生的事总有些心有余悸,但此刻离她这般近,却也没感受到半分妖气,莫不是我想多了? 却在我出神之时,只听她温柔软糯的声音:“云公子、白公子,这里坐。” 纸墨拢了拢她那件春光乍泄的睡袍,做了个请的姿势,云桓自是顺道坐了下来,只剩下我立在原地。 想着这是为云桓帝君谋福利,这样一个能与美人共度良宵的好机会,我就不捣乱了,于是转了身就闷闷地说道:“不打扰了两位了,我先去外边候着了。” 我一闪身出了门,在外边将门堵得死死的,然后整颗心就沉了下来。 “每回都丢下我,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白行歌,你看着我!”我背靠着门板,却不知道云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目光里燃起道不明的火光。 “你……不是在里边?”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遇到云桓,每一次对弈我都是惨败,落得慌不择路的下场,这一次依旧不例外。 “非要我在凡界用神术,我折了的修为,你打算怎么还我?”转眼之间,我同云桓已经变换了空间,落在一个静谧的院子里,我震惊地看着云桓,这移形换影的法术在凡界使用,他倒真是不怕折了修为吗? 我抬眼迎上云桓五味杂陈的眼神,然后忍不住踮脚吻住了他。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到了最后,我不晓得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想得到。明明爱他却又想远离他,我在害怕。 “云桓,我不会丢下你的。” 云桓的手合上我的手,十指紧扣,他说:“白行歌你记着,这是你答应我的,此生此世不许食言。”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我可以托付一生一世,因为遇到过顾归尘,所以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晓得最后会是我食言,还是云桓放弃,但有些事有些结果早已注定。迟早,我们都会变成三界之中一粒尘埃,没了一生一世的誓言,相遇可还不忘? 我只望,这个期限可以久一些,久到我死去,或是天地崩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离愁千载上(1) 人界有个诗人写过一首词: 东飞乌鹊西飞燕。盈盈一水经年见。 急雨洗香车。天回河汉斜。 离愁千载上。相远长相望。 终不似人间。回头万里山。 这首词写的是牛郎织女,写的是七月初七的七夕节。相传千万年前天界有一位唤作织女的神女下凡时在河边偶遇一凡人男子,织女同情于他的悲惨身世又被他憨厚踏实的个性吸引,竟与这个叫做牛郎的凡人相恋结合,在凡间留下一儿一女。可惜,好景不长,这事终究还是被天君发现,天君以仙凡不可相爱的天规戒律强行带回织女。没想到牛郎用情至深,感动了一头水牛精,老牛化作一弯小船送他上天,就在快要追上时,不幸被王母娘娘发现,王母拔下头上一只金钗,化作一条银河,将织女与牛郎阻隔在银河两端,永不相见。 以我对天上那些冷血神仙的了解,大约牛郎织女这辈子都甭想再见了,但是凡人总是喜欢圆满的结局,于是便有了牛郎织女每年七月初七在银河的鹊桥上相会的传说,顺道这七夕节也成了凡界最热闹的节日之一,这一日城中有情的男女都会相约在月老祠见面,互换定情信物,许下山盟海誓,订下相知相守的契约。 按着司命星君那本不大靠谱的命格簿子上写的,方宋自然也是个不能免俗的,这一日必然会外出,而且还会去月老祠还愿。至于姜南山嘛,这么热闹的日子,路上姑娘成群,他怎么能不赶这个场子呢? 一大早,云桓帝君便把我一把从床上拎了起来。我睡得正酣,脑子还没清醒过来,看什么都是云里雾里的,只看见一张脸凑得离我挺近,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扶着脑袋,想了想才晓得这个神情不自然的人是云桓。 “君上,你这么早叫我做什么?”我揉了揉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无奈道。 云桓的脸略微红了红,不晓得是不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憋了片刻,才吐出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你睡觉压着我的手了,行歌,你好像又重了。” 脑子里哐地一声,我赶忙坐起来,赔了一个笑脸道:“我下次注意……” 嗯,其实,我这三天都同云桓睡在一块,不过看他咬牙切齿那个模样,估计再过几天,我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你可千万别误会,这事情说起来话长,但我保证绝对不是少儿不宜。 这话还得从三天前的晚上,云桓帝君突然抽了风,动用移形换影的神术把我们俩从烟雨楼转瞬移到这个小院子里开始说起。 那天晚上,我一度认为云桓帝君是修为太高灵力太多,不多损耗一点不甘心。后来我才晓得,他是生气了。 至于气什么,我不大明白,我想着自己连纸墨姑娘这样的大美女都给他安排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倘若将来他真的要娶我做他的帝后,想来我也是很大度的帝后,不会同他那些红颜知己争风吃醋的,遇到我,是他云桓的福气。 可怜我恋爱经验不足,也不晓得怎么哄他高兴。 我同云桓这一天下来本就呕了不少气,兼之司命星君那个杀千刀的小气鬼,居然在凡间找了间这么小的宅子,统共两间卧室,一间柴房外加一间厨房,我抚了抚额,只想一把火把司命星君给烧了。 于是乎,这分卧室又成了一项技术活。 云桓帝君是住惯了大宫殿的主,自然对这个地方很不满意,从他微皱的眉头就能看得出来。他依旧潇洒地挥了挥玉扇,嗔怪道:“司命,你怎么找了这么一处宅子?” 司命星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天君陛下给的补贴不够。” 小气归小气,还敢捎带上天君,司命星君也是胆子不小。 云桓帝君甩手就拿出一袋金子,果然是帝君,甩钱也甩得有派头! “拿去,换个大点的地方。” “君上,今天太晚了,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住了,要不然今天先将就一晚,明日小神就出去找新宅子?” “行歌,你说呢?”云桓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我,我环顾四周,这个院子小是小了点,但胜在很有江南韵致,再加上我是个不挑的,看着司命星君幽怨而希冀的小眼神,我心一软,开口道:“其实吧,这里挺好的。” “既然你喜欢,那就住下吧。” 得到了云桓帝君的首肯,司命星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可惜他的心还没放下多久又被提了起来,“那今天晚上就劳烦司命星君睡院子里,看家护院了。” 我心下略略为司命星君捏了一把汗,果然天上这些尊神招惹不得,连司命星君这回都栽在云桓帝君手里了。 “这……”司命向我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小神总不能住在露天吧?” “难不成你让本尊睡院子?” 司命星君拨浪鼓似地摇着头,只好妥协道:“那怎么成?还是小神睡这里吧。” 他说着便拂了两下石凳子,一副秋风扫落叶的凄凉相,大概是看他太凄凉,我脑子一抽,说了一句让我后悔得只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的话,我说:“要不司命星君住一间,我同你住一间吧。” “你说什么?”云桓帝君的嘴角一翘,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定了。”我和司命星君还没反应过来,云桓帝君拉着我就进了房,我隐隐约约间还听到司命星君感激涕零的声音:“多谢行歌大人舍己为人!” 我无力地回了句:“呵呵,不用谢。我就是这么伟大。” 司命星君还算贴心,晓得我和云桓帝君回来必然乏了,云桓又是个爱干净的,所以早就备好了洗澡水。我想着里边云桓帝君正在洗澡,口水就不争气咽了好几口,然后心思又飘飘然地回到了在瑶琴的那天晚上。 无论作为一个尊神还是一个男人,云桓都几近完美,我最近一定是走了运了。我正胡思乱想,却觉得整个人气血翻涌,于是我猛地打了自己一记,这才把差点留下来的鼻血逼了回去。要是被云桓看见我这么狼狈,得多丢脸啊。 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大班若密心经外加大佛清心咒,嗯,其实我生怕自己起什么歹念,对云桓帝君做什么不好的事。好在我对于美色的垂涎终究还是抵不过我对云桓帝君的敬畏,于是我偷偷地抱着枕头被子寻了个角落打算蜷缩一晚上。 结果被褥还没铺好,就被云桓抓了回去。 他的下巴靠着我的肩膀,大约是刚出浴的关系,眼神略有些迷离,“今晚你睡里边还是睡外边?” 我的小心肝抖了两抖,往外窜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回道:“我怕扰到你睡觉,我还是睡地上吧。” “不许。”云桓帝君这个人啊从来不讲道理,当然了他自己本身就是道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得辩驳。 “这样传出去不大好吧。” “别人只道我们睡在一间屋子里,你不管睡地上还是睡床上,都是一样。再者,我从来不委屈自己的女人。行歌,你过来。”云桓向我招了招手,我的身体不由自己地往前挪了挪,一个趔趄恰好跌进云桓怀里。 “等我这次回九重天,就去天君那里请一道天旨。”云桓的手环着我的腰,脸靠着我的额头,一说话便轻轻颤着,扰得我心神一荡。 “你要同天君说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娶你。”他的声音温柔而沉重,“行歌,我们会成亲。” 我记得云桓说过,他说我也会遇到很好的人会有很好的运气。不知道他算不算很好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我遇到他算不算很好的运气。 “我困了。”我从他怀里挣出来,寻了床边一个小角落缩在一边。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替我拉过被子,轻声道:“困了就睡吧。别怕,我在。” 我点了点头,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晚我睡得很浅,脑中反反复复出现云桓的影子,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逃避。 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听见云桓在同我说话,但又好像不是他,隐隐约约,恍恍惚惚,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说不清。 他说:“行歌,你是不是忘不掉他?” “是不是我伤你太重,所以你拼命想逃开我?” “行歌,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我会娶你……我们会成亲的……” “阿秋,你会成为我最好的王后……” 那个声音反反复复在我耳边回响,我从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蜷在云桓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我,眼角莹莹闪着一点泪光,他哭了。我头一回知道原来神祇做到云桓帝君这样,也还是会有七情六欲,也还是会哭的,即便是在梦里。 第二天云桓醒过来时,我没告诉他我隐约听到的那些话,也没告诉他他在梦中哭,只是无端地对他多了一份好奇,他的从前又该是什么样的? 因着云桓帝君对这个分配房间的方式十分的满意,因而司命星君也就不必再去跑腿找宅子,还意外地收获了云桓帝君颇欣赏的眼光,高兴得他好几天合不拢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离愁千载上(2) 且说我一大早被云桓帝君从床上一把揪起来,我虽说没睡醒,一肚子去起床气没处撒,但是面对着云桓,我还是只能嘻嘻哈哈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司命星君这两天做起了殷勤的小跟班,一日三餐外加洗澡水都是他一手操办,我也甚是舒服地过了几日双手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果然还得跟着云桓帝君混。 “今儿个就是冥神大人和紫宋帝姬见面的日子,君上和行歌大人打算怎么做?”司命星君一句话,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说实话最近几天太舒坦,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此刻我同云桓外加司命星君正坐在小院子里一棵大树下边吃早饭,司命星君晓得我喜欢吃包子,特地去隔壁做包子的王阿婆家买了十几个肉包,奈何不招云桓帝君这个天生高雅的神祇待见,只好闷闷地跟我两个吃肉包吃得大气都不敢喘。 我拄着筷子,想了半天,只冒出个半馊不馊的主意:“要不我们把方宋小公子给绑了吧,等姜南山走了再放了他,如何?” “总算比之前那个主意好一些,有些长进。”云桓不慌不忙地品了一口他捯饬了一早上的清茶,然后又给我倒了一瓷杯,“你尝尝,可合你的胃口?” 我是个粗人,对品茶这一类走高雅情趣路线的事一窍不通。这当然也不能怪我,都说耳濡目染,狐九那厮是个平日里只会八卦撒泼的主,也难怪我同他处的久了,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看着云桓帝君一脸期待的表情,我笑嘻嘻地抿了一口茶,又笑嘻嘻地说道:“甚好。” 云桓颇满意地摇了摇头,又转向司命星君道:“司命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司命拿手挡了挡莫名亮起来的阳光,心虚道:“不然小神变个美人儿出来,将冥神大人迷到别处,总之别遇着方宋公子就成。” 云桓眼角一挑,手中的茶壶略微顿了顿。 我嘴里嚼着肉包,含糊不清地说道:“司命星君你这么帮着我们欺负天君他们家闺女,倒不怕回九重天之后他罚你啊?” 我发誓我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惹了云桓帝君的白眼和司命星君的伤心。 司命星君煞是哀怨地看着我,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都能滴出水来,“还是行歌大人关心小神……” “咳咳,我只是随便一说。”我说得太着急,嘴里的肉沫沫和油滴子喷了司命星君一脸。 司命十分嫌弃地瞅了我一眼,然后捏着我递过去的帕子擦了擦,又十分傲娇地递了回来。云桓帝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破天荒地替我擦了一张油腻的嘴。 啧啧啧,这个场面真是不可思议。 天生爱干净的尊神,今儿个居然给一只小妖精擦了满嘴的油,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如今这个场景,更不敢相信那个遭天谴倒血霉走屎运的妖精就是我。 云桓放下手里的帕子,冲司命星君道:“本尊都不嫌弃行歌,你嫌弃什么。” “是是是,小神错了,请君上莫要怪责。”于是司命星君看我的眼神更加幽怨更加让人母性爆棚了。 “司命的主意倒是不错的,只是你的幻术倒未必能骗得过冥神那个转世。” “此话怎讲?”我不大明白云桓这话的意思,姜南山明明只是个凡人,即便他前世强大,如今没了神力,又怎么能看穿神仙的法术? “如今看来,不简单。”他颇有深意地一笑,“且看着吧。” 在云桓帝君神秘的话中,我们这一顿吃得并不怎么开怀的早餐算是结束了,然后我作为一根要打散那对虚凤假凰的大棒也即将粉墨登场。 听说今天七夕,从早上开始城里边就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年轻的男女,晚上还会有花灯会,用以向牛郎织女祈愿,愿有情人白首不相离,年年岁岁常相随。 作为一个曾经的上仙,以及两位如今的神祇,我们仨都不信这些。然而,老天爷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邪乎,凡人的命数在司命星君手中算是有据可查,而我们的命数在老天爷手里,谁也无法更改谁也无法预知。 到了最后,连我都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凡人眼中那是月老手中的一根红线牵起世间万万人的嗔痴爱恨,而于我们而言,那是老天爷给予我们的历练和报应,不死不休。 街上男男女女,人来人往,我们径直往月老祠而去,一路上一向多话的司命星君一直缄默着,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司命星君,你怎么一路上都气鼓鼓的?” 司命叹了一声,回道:“如今凡间都供奉月老,供奉我的庙宇本就不多,如今这香火倒是更见少了。” 我算是听明白司命星君这话的意思了,原来他是在和他的下属争风吃醋啊。司命府分为生死司、姻缘司、离恨司三司,分别由幽冥判官、月下老人和九夜罗刹执掌,其中又以月老的姻缘司最受凡间众人族的爱戴,司命星君同他怄一怄气也是实属正常,谁叫人家有人气呢? 我顺着司命星君的眼神往下看,果真今日的月老祠那叫一个热闹啊,简直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月老祠建在半山腰,此时还不到午时,月老祠里边已经是人满为患,不少是母亲带着女儿来求姻缘的,这些年轻姑娘们一色打扮得粉嫩青春,大抵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如花的容颜才开始绽放,叫人的目光忍不住流连。还有一些是已经定情的善男信女前来还愿,成双成对,琴瑟和谐,男子牵着女子的手穿过人群,女子低着脸却掩不住温柔幸福的笑意。也有的是年轻夫妇,新妇的脸上露着两团红晕,手边还牵着一个几岁的小娃娃,也有挺着大肚子来的。 总之,今天这月老祠里处处洋溢着一股蜜糖的气息,忒甜腻了! 司命星君对于来月老祠这件事十分的不屑,但是碍着我和云桓帝君的面子,主要还是云桓帝君的面子,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进来。 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虽说是记录凡人命格的簿子,但是也还没神奇到每时每刻都十分精准,因而我们谁也不晓得方宋同姜南山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到这里,只能守株待兔。 进了月老祠的正门,恰是一尊约十丈高的月老像。不得不说,凡人的想象力诚然丰富,这个月老嘛,好像跟我见过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司命星君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好在我的人气没月老的高。” 司命星君半哭不笑地抽搭了两下,我倒觉得在凡间月老不仅仅是个神仙,更是个信仰,于是也去一边买了三炷香,想照着凡人的模样拜一拜。 云桓甩了甩他手中一把玉扇,略略疑惑道:“行歌,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虔诚地拜了三拜,才起身回道:“喏,拜月老,求姻缘。” 云桓英挺的眉毛一挑,哂笑道:“你虽不是神,却也有仙格,神命天授,拜这些小神仙有什么用处?” “我自是知道没用处,便是这些凡人也晓得,只不过求个心理安慰,如今狐九同夜泽这个样子,我也想替他们求一求,但愿能换得一段好姻缘。”我叹了口气道。 “你替他们求过了,怎么不替自己求一求?” 我抬眼对上他温润如水的眼眸,灿然笑道:“我的姻缘求旁人无用,得云桓帝君一句话才是正经的。” 云桓的眼中漾出一丝温柔的光,立到我身旁,朗声道:“云桓、行歌,愿许终身,以此为誓,永不相负。” 他抬手在空中划出几道红线,又牵过我的手,将一根红线系在我的腕上,“红线一旦系上就不能解了,行歌,你可愿?” 我的脑子空白了许久,一只手擎在空中没个着落,往下一落却正正好好躺在云桓的手掌心。心里莫名地一暖,我阖上眼,轻声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终身为誓,永不相负。” 等了多少年的一句话,终于说出了口。 不是顾归尘,而是云桓。却不晓得是我的不幸还是我的大幸。 逃避了他一次又一次,欺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是妥协。 惶恐于失去,所以不敢得到。可是谁又能说这一回我就不会幸福呢? 我说:“云桓,你不能负我。” 因为,我会永远离开你,永远地离开。 我会给自己一个最残忍的结局,所以,云桓,千万,千万不要负我。 “尊神是不能违背誓言的,行歌,你信我。”云桓的声音有些虚无,然而一字一句落在我耳畔,却像千金之重。 “我在,我一直都在。”我抬头看云桓,他的眼眸温柔而笃定,似是越过千万年的沧桑又像掩了无数秘密的隐忍。 他是谁?为什么我的心会莫名地难受?为什么我觉得这些话谁同我说过?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好在,我不知道。幸好,我不记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离愁千载上(3) 人说守株待兔是极其愚蠢的做法,但是这个放在今天这件事上倒也略有成效。可惜的是我同云桓等来的不是那两只乖巧的小白兔,而是一只大灰兔。 我们俩正站在月老祠的正殿里海誓山盟,却听得嘈杂人声中有人柔柔地唤了一句“云公子”。我猛然回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纸墨姑娘。 纸墨此刻正站在一棵百年樟树下,一袭雪白的衣裳在人群之中格外扎眼。比起那天的浓妆艳抹,今日的纸墨倒真像极了她的这个名字,眉目如画,青丝如瀑,仿佛从画中拓下来的美人一般。她手中撑着一把青色十骨绸伞,遮住了愈来愈强烈的阳光,强光透过伞面,微弱地落在纸墨润白的脸上,更显得她一张白瓷似的的脸,晶莹剔透。 云桓站在原地,略有些讶异地看着纸墨姑娘,还不待我们走过去,她便已经踏着莲步姗姗而来。 不得不说,纸墨姑娘的走姿很美,带着无限风尘却又雅致魅惑,我觉得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只女妖是失败的。 “云公子、白公子。”纸墨上来朝我们行了一礼,目光自我脸上划过,带着些许道不明的情愫。 “原是纸墨姑娘,真巧。”云桓点了点头,与她问候道。 “那日之事,是纸墨唐突了。”纸墨忽地转向我,掩嘴笑道,“原以为云公子与白公子是兄妹,没成想竟是夫妻。” 我颇为震惊地看了云桓一眼,却见他十分淡定地说道:“无妨,不过是我同我家娘子闹着玩,反倒是我们冒犯纸墨姑娘了。” “做我们这一行的,有钱就是客。您若说冒犯,真是折煞纸墨了。” 我离纸墨不过三丈之距,却丝毫未感应到她身上的异样,加之云桓看她的神情也不防备,我也渐渐地放下了对她的怀疑。 其实,除却那桩事,我对纸墨姑娘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一个流落风尘的女子还能一副清风傲骨的模样,我很佩服她的出淤泥而不染。 “纸墨姑娘怎么知道我就是那天的白公子?” 纸墨微微一笑,回道:“纸墨虽到烟雨楼的日子不足半年,可是形形**的男子也见过不少,像您这般俊美的男子却实在少之又少。况且,您可知道云公子看您的眼神?” 我略略惊讶地回头看了云桓一眼,他看我的神情?这我的确没有注意过。 “纸墨福薄,从未得过哪个男子这样倾心深情的眼神,白姑娘真是好福气。”纸墨温柔地看向我,目光里带着浓浓的艳羡和……和一丝凛冽? 我心里一顿,只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纸墨。”我们和纸墨姑娘的旧还没续完,那边厢就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嗯,准确地说,这个程咬金就是我们守着株要待的兔之一。 方宋,方小公子居然也来凑热闹了。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是来找纸墨姑娘的,这这这,鸳鸯谱也忒乱了点。 纸墨姑娘缓缓转身,恰好对上方宋那双清澈如西湖水的眼睛,方小公子长得一张清秀如女子的面庞,乍一看到比我更像是女扮男装。 “方公子。”纸墨依旧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结果还没站稳,就被方宋一把扯过去。 没成想方小公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地一个公子模样,力气还真不小,当然也不排除是纸墨太纤瘦太柔弱的缘故。 方宋狠狠地瞪了云桓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纸墨就走了,看得我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于是乎,我将躲在角落里看好戏看得正欢畅的司命星君一把拎了过来,十分不友好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司命星君的小眼神滴溜溜地瞅了云桓一眼,可惜没用,云桓帝君素来是个见死不救的主。迫于我的淫威,他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原来这厮果然还是瞒了我们的。 司命星君找了个他自认为甚是隐蔽的位置,偷偷地从棉裤腰里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物什,仙气这么一吹,那东西就变成了一本小册子,上书“命格簿”三个大字,他奶奶的,司命星君果然留后手,不厚道啊! “其实姜南山的命格里情劫一道理应是个女子,可天君陛下为让紫宋帝姬下凡报恩这才强改了冥神大人的命数。冥神大人在神界时就传闻其好龙阳,更是与妖皇陛下情投意合,天君听闻此事才硬把紫宋帝姬化作了男儿身,一来是怕凡人污了帝姬的身子,二来也是望冥神大人这一世能爱上帝姬殿下,算是圆满了一场姻缘。” “所以,那个女子就是纸墨?” 司命星君挠了挠头,无奈道:“倒也不是。小神记着,那个与姜南山命中注定的女子的确也是个青楼出身的美人,可是小神下凡之前已经按着天君的密令,修改了她的命数,理当与姜南山错过,更别说与方宋扯上什么瓜葛了。” “难不成是我们横插一脚,所以才乱了天道?” “这……小神就真不知了。只是如今这事已经与命格簿中写得完全不同了,接下去恐怕再生变数。”司命星君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行歌大人千万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可插手凡人的命格,否则必要遭天谴的。”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仿佛捕捉到一些什么,但是细想却又想不起,纸墨、方宋、姜南山,还有那个已经被司命星君改了命数的女子,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牵连? “夜泽这一世也过得凄凉……”我抖了抖袖子,唉声叹气道。 “这还凄凉?小神可是足足给冥神大人写了八方妻妾外加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了!换做别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司命星君抱着他的命格簿子,满脸的讶异。 “你以为妻妾成群便是好的了?一辈子没遇上一个两情相悦的才叫凄凉。”我拿着云桓那把玉扇装腔作势地敲了敲司命星君的脑袋。 “哦?若是如此,不妨请行歌大人亲自出马,同冥神大人你侬我侬一段,再给生个孩子,啧啧啧……”司命星君小眼神一挑,“这样子,命数便圆满了。” 可怜他一回头便看见了一边抱着双臂站着的云桓帝君,只见帝君一双眼睛冷冷地自司命星君身上扫过,惊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赔笑道:“小神就是说笑……说笑……帝君您千万别当真啊!” 我见这气氛有些诡异,连忙出来圆场。 “云桓啊,你放心,你要是哪天犯了错被贬下凡,我也一定会来看你的。”我笑嘻嘻地扯了扯云桓的袖子。 “是是是,小神也一定会好好给帝君您写命格,绝对往好了写,往圆满了写,往行歌大人身上写!”司命星君殷勤地接上了话,可惜云桓丝毫没有理会他。 “嗯?你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给我生孩子?”云桓冷着一张脸,可这话的杀伤力可真是不小,我的脸不由地红了一红。 见我沉默,他有顾自道:“你大可安心,下凡历劫的事除非是我自己愿意,否则天君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罚我轮回。” 我与司命星君连连点头,一则是为了逢迎此刻心情不佳的云桓帝君,二则嘛,事实也的确如此,以云桓的尊位身份,天君若敢贸贸然罚他,那他不得把九重天都给翻了啊?这个险冒不得。 “云公子。”今天遇到的熟人真是不少,这不,一转头又遇见一位。 来人正是姜南山。那天晚上我就看他瞧云桓的眼神不一般,今日再见,果真还是不一般啊。 “云公子,烟雨楼一见,姜某便觉投缘,想与公子相交,不料临时出了些变故。没想到今日又在月老祠遇到,更可谓是有缘。”姜南山的笑容和煦,目光温暖,和从前那个夜泽半点搭不上边。 “云某何其荣幸。只是云某还不知公子姓名。”云桓这个人啊装傻充愣也是一把好手,明明是冲着姜南山来的,现今还能装作一副从来不认识的模样,他的演技比我好,所以我已经很明智地预感到我将来苦哈哈的婚后生活了。 “姜南山。姜子牙的姜,悠然见南山的南山。” “云桓。云深不知处的云,独余吹笛似桓伊的桓。” “好名字。云公子果然也是雅士。”姜南山似乎对云桓十分的钟意,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暧昧了不少。 我暗暗感叹道云桓帝君平日也真是够闲的,钻研佛经讨论仙道还不够,居然还能记住凡间那些酸溜溜的诗人们的诗词,啧啧啧,果然以我的脑子跟云桓斗,都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死的。 “雅士称不上,只是平日里喜欢读书写字品茶会友罢了。”云桓为了显示出自己出尘俊逸的气质还特意卖弄了两下他最钟爱的道具——玉扇。这个姿势配上云桓帝君那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果然极具杀伤力,姜南山一直死盯着云桓看,差点连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我觉着,云桓帝君这招诱敌深入用得甚好,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离我和云桓的解放也就不远了。 “那日未及与云公子深聊,实在是姜某的遗憾。不如这样,今天我做东,不知云公子能否赏脸一叙?” “姜公子盛情邀请,云某自是不胜欣喜。只是……” “云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云某还有两位朋友。”云桓抽空看了可怜兮兮的我和司命星君。 “哦,这两位原是云公子的朋友,那自然也是一道去了。”姜南山顺道瞥了一眼我,外加旁边那个偷偷摸摸,一脸不自在的司命,“这位姑娘是?” “我是他们家丫鬟。”云桓还没说话,我就抢嘴道。 云桓的手势尬尴地停留在半空中,而后拍了拍我的肩,“这是我未婚妻,姓白。” 我斜了云桓一眼,人家明明对你有意思,你怎么偏得扫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显见的,姜南山的神情一僵,不过片刻便又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原是如此,白姑娘也是有意思,嗯,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暮池阁(1) 我和司命今儿个托了云桓帝君的福,有幸去此处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饭。 姜南山出手阔绰,不仅择了此间号称江南第一楼的暮池阁做东,更是豪掷千金包下了临江雅座。啧啧啧,有钱人的世道,我和司命星君这样穷酸惯了的,还是靠边站比较好。 这暮池阁之所以被称江南第一楼,不仅因为它地理位置临靠西子湖畔,依山傍水风光无限好,更兼此处恰能望见日月交替时湖面的光景,据闻日落月升之时,湖面上波光粼粼,光影交错,极美极奇,因而得了个江南风光第一楼的美名。 暮池阁,风景数江南第一,这风月嘛,自然亦是不俗的。 听说暮池阁深受江南名士们的喜爱,那些喜好附庸风雅的官宦或是富商常在此处设宴,邀约三两好友知己登楼观景,再附上几首酸诗,也算是人生圆满了。 因着这层缘故,暮池阁在江南的名声很大,平日里都是一座难求,各类文人雅士都喜欢来掺一脚。 好在,姜公子请客,没座,他们都得拆出座来。 不得不说司命星君给了姜南山一个好命数,除却这感情线不大顺畅,他作为一个贵胄公子简直生活在云端,半点民间疾苦都未沾染。只见姜公子两手一挥,暴发户似地道:“来人啊,把你们这儿的菜都上一遍。” 我和司命在一旁呆了一呆,幸而云桓上前阻止,“且慢。姜公子莫要浪费,我们四个人吃不了太多,适宜即好。” 云桓的玉扇止住了姜南山将将要落下的手,这位素来高傲的姜公子也只好顺着云桓的话,尴尬道:“听见没,照着这位公子说的做。” 小二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两位一眼,连声称是,赶忙下了楼。 我们各自落了坐,云桓似是想到什么,率先开了口,“听姜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江南人士,似乎是京都那个方向的口音。” “云公子猜得不错,姜某自京都而来。”姜南山豪迈地喝了一口茶,“只是以后便别再公子公子地叫了,听起来怪疏远的。以后我叫你云桓,你叫我南山就好。” 云桓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南山,你来江南是为着游山玩水,还是……”云桓眉毛一轩,难得地露出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说实话,我来江南走这一遭还真不是为着游山玩水。说起来也是一桩烦心事啊。”小二上了几壶上好的酒,我们四个一人满了一杯,但是碍着云桓和姜南山交谈甚欢,我和司命也插不上嘴,于是乎两人便在一旁闷闷地喝起酒吃起菜,顺道再听听他们俩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哦?有什么烦心的事不妨说出来听听,说不定还能替姜兄解解忧。”云桓替姜南山斟了酒,又替他布了菜。 姜南山的目光真诚之中又透露出一丝信任,思虑了半晌,才面露无奈道:“还不是为了我爹给我安排的那桩婚事。” 一听这话,我猛然想起了传说中姜南山在京都的那八房姨太太,嘴里慢慢一口饭菜差点喷涌而出,好在司命星君很有见地,抢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没打扰到姜南山向云桓倾诉的欲望。 我猛咽了两口,整理了自己的心绪,这才又听姜南山继续说下去。 “我爹在江南为我寻了门亲事,说是江南首富方林的小女儿。谁都知道方林富可敌国,前边生了四个儿子,一直到五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从小就宝贝得紧。可是那位方小姐不仅仅是被方林惯坏了,更是传言患有隐疾,我爹这不是坑我呢吗?”姜南山猛地灌了两口酒,一脸的不乐意。 按我说啊,姜南山他老子也绝对是为了他好,这个方小姐家里这么有钱,有了一座大金山作为靠山,姜南山以后的路可好走多了。就算那位小姐有隐疾又有大小姐脾气,到时候往他们姜府的大院子里一关,就不信她还能翻出天去。我听说凡间女子讲求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两人一旦成了亲,可不是他说了算吗? 显见的云桓也不大明白姜南山这一重担忧,出言安慰道:“既是姜老爷安排的婚事,南山你又为何如此为难?” “还不是因为那位方小姐的四哥。”姜南山冷笑一声,“想来云兄应当也见过的,那日在烟雨楼,他就在我隔壁。” 我心下一惊,这又是玩得哪一出?听姜南山这么说来,他同方宋原来早就认识,那天在烟雨楼他也晓得方宋就在隔壁,而且这两人可不像是互生情愫倒跟冤家似的。由此可见,司命星君那本命格簿子真是一点都不准。 我捏着一盏酒杯,不由地瞥了司命星君一眼,只见他默默地遮了脸,想来也是觉得丢脸的缘故。别说是他自己了,连我都替他脸红,自我们来凡间以来,他的命格簿子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对命格的认知度。 做司命星君做到这个份上,我觉着他回九重天后,恐怕会被云桓帝君好好地参一本,然后回家颐养天年了。 “云某倒是略有耳闻,方家四公子方宋素来雅致,不近女色,唯独对自己这个妹妹十分的袒护。那日在烟雨楼遇到方公子,云某还当是自己看错了。”云桓帝君的水平真不一般,这么一本正经地胡扯也就他能扯的圆。 “哼!什么不近女色,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姜南山果然是不待见方宋,转眼又要拆台,“我瞧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弹的什么破琵琶,换一个来!”姜南山这也是典型的有气没处撒,无辜牵连了一个乐姬,我咽了咽口水,顺道又吃了一块点心压压惊。 还别说,这乐姬一换,水平蹭蹭蹭就上去了,现在这个明显同前边那个天上地下两重天,不可同日而语啊。 自然,以我这个欣赏水平都能辨得出好坏,云桓和姜南山自不用说了。 姜南山甚是好奇地唤了小二过来问,“现在在弹琵琶的是新来的乐姬?” “回公子的话,那是烟雨楼的纸墨姑娘。先前弹琵琶的那个姑娘是顶替今日告假的月娘,没想到她琴技不佳,惹了公子生气。”小二战战兢兢地说了一通。 云桓的眼风往我这里一送,我已然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当一身白衣的纸墨姑娘抱着琵琶从珠帘后边走出来时,同时响起两个男子的声音。 一个清远,一个响亮。 清远的那个是方宋,他喝道:“纸墨,过来!” 响亮的那个自是姜南山,他说:“是你?!” 我私以为以纸墨姑娘这会做人的个性,怎么着也得先去讨好她的金主——方小公子。没成想她却踏着端雅的步子,一步步往姜南山的方向而来。 “姜公子可还记得我?”不知怎么的,我觉得纸墨的声音格外飘忽,忽远忽近,仿佛遥在千里之外,又仿佛铺在耳畔。我皱着眉,手指偷偷地按了按指尖的穴道,意识这才清晰了些。 “自是记得。”姜南山笑吟吟地转头看了云桓一眼,“那日若不是云桓兄横插一脚,我早就抱得美人归了。没想到,美人的筝抚得好,琵琶更是弹得出色。” 姜公子不愧是纨绔子弟的出身,只见他上前一步,手轻轻地环在纸墨的腰上,低头轻轻一嗅,轻声道:“数日不见,还是这般沁人心脾,叫人念念不忘。” 这一句的声响虽轻,奈何二楼此刻是掉针可听,我还没反应过来,方宋小公子就已经杀到姜南山眼前。 方宋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出手倒是狠辣,一柄软剑直直刺向姜南山。 姜公子还算镇定,将纸墨姑娘往旁边一推,自己闪向另一边,堪堪躲了过去。 我晓得以凡人的身手,自然不需要我们出手,再者云桓方才向我递来一个眼神示意我不准多事,我也不欲接这个烂摊子,于是同司命两个靠着桌子等着看好戏。姜公子还算厚道,虽然那边厢他们已经开打,这边好吃好喝的还在源源不断地送上来,在看戏之余还能磕个瓜子闲聊会儿天,嗯,惬意。 这时候,我就不由地想起狐九了,若是他在……行了,若是他在,没拉着我一块去劈了方宋就不错了,我还能这么悠闲躲在旁边嗑瓜子? “姜南山,我早晓得你不是什么好人。实话告诉你,我早派人去京都查过,你在姜府纳了八房小妾不算,外边更是桃红柳绿一片。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会叫我妹妹嫁给你的!”方宋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哥哥,他妹妹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就算这辈子早死,有个哥哥宠了自己十几二十年也够本了。 “方宋,你方家贪慕姜府的权势,硬要将一个身有隐疾的幺女塞给我,我姜南山就是一辈子不娶妻也绝不会娶你方家的女儿!”姜南山也不甘示弱,铁扇一挥,连本带利地都给方公子回了去。 “两位公子莫要再打了!”我倒是谁这么不要命,仔细一瞧,竟是纸墨姑娘。 纸墨往姜南山身前一挡,明里是替方宋挡住了姜南山的攻击,实则她面朝方宋,背向姜南山,分明是为了保护姜南山。 这真是奇了。当然,自纸墨姑娘出现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但这个人又太过正常,挑不出一点毛病。 然而,这个世上最不正常的人往往是看上去最正常的那一个。 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明显已经靠不住,我虽不晓得是什么修改了所有人的命格,但冥冥之中,我晓得这一切必然同纸墨脱不了干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暮池阁(2) 姜南山同方宋的一场闹剧,不欢而散。 我料想这顿饭云桓帝君定是吃得十分的不开心,要不然也不至于一路上冷着一张脸,若有所思地一言不发。 我回想起方才在暮池阁的事,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若非纸墨姑娘莫名其妙地拦在中间,方宋公子下不去狠手,这俩人势必闹出些幺蛾子来。我一边庆幸还有个人能横在他们之间,一边又开始对纸墨产生莫名的怀疑。 我偷偷地杵了杵司命星君,低声问道:“你方才看出什么端倪没?” 司命星君大惊小怪道:“方才行歌大人不也看着吗?做什么问我?” 我斜了他一眼,“咳咳,交换一下意见嘛。” 嗯,我其实也觉得把我忙着吃东西没注意看的事情说出来,十分的伤感情且丢面子。 “小神仔细看了,姜南山的身体里的确宿着冥神大人的神魂,方宋身上也封印着紫宋帝姬的元神。只是……”司命顿了顿,眼神里透露出些微的狐疑。 “只是什么?”我脱口问道,“你莫不是也怀疑纸墨?” “小神方才试探过,那位姑娘周身并无一丝妖气,并非妖物,但她身上没有神魂,也非天上的神仙。小神虽怀疑,但也没有证据,若是可以待小神回一趟司命府,将此间凡世的凡人命格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你这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啊。”我如今虽不晓得纸墨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显然瞧出她有问题的不止我一个,那就只能说,她这人身上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这里有云桓帝君在,大约是出不了什么事,小神现在就回去,大约明早就回来了。” 我默然点了点头,与司命星君道了句别,便随他回九重天去了。 然而我却不晓得他这一去却牵出一桩陈年隐秘。 我总觉得我过去活了十几万年,都没有近来这个把月经历的事多。 也罢,只当是老天给我枯燥生活的一个调剂吧。 我同云桓回到宅子里的时候,他依旧沉默着,看着有些神神叨叨的。 我忍不住叫住他:“云桓,你怎么了?从暮池阁出来,就一直默不作声的。” “无事。”云桓一转头,问道:“司命星君呢?” 我心道云桓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居然连司命不见了都没发觉。于是如实回道:“司命说要回司命府一趟,明早就回来。” “嗯。”云桓并未表示什么疑惑,甚至有些理所应当的意味。 我忽觉此刻的云桓有些奇怪过了头,却在这时又听他道:“行歌,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这个院子一步,记住了吗?” “我……”我听云桓这语气僵硬,神情冷漠,原本有一肚子想说的话也瞬间化没了,只好扁扁嘴,随意应了声“嗯”。 自我同云桓在一处以来,从未见过他对我这副冷漠的样子,习惯了云桓帝君寻常的温柔和偶尔的傲娇,难得看他这么冰冰冷冷的一张脸,还甚是有些不习惯。想来也是近来太依赖云桓的缘故,若是放在从前,我也未必会想得这么多。又或许,云桓帝君本就该是这副威严清寒的模样,我有幸成为一个例外,也终究要划归平常。 因着司命星君回了天上,云桓帝君今日又奇怪的紧,我便卷了铺盖打算在司命星君的屋子里将就一晚上。本以为云桓或多或少总会阻拦,我连词都想好了,没想到我这算是白忙活,因为他看见我搬铺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别说挽留了。 我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居然生出一丝委屈和落寞来。 我心里暗想,果然不能在云桓身上陷得太深,你瞧瞧,才这些日子就开始离不开他,若是时间长了,那容易变成心病啊。于是我又一次不争气地想起了我那位师父,当年一心一意地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予他,所以才会沉湎了这么年难以自拔。而如今却又是重蹈覆辙的景况,我不由苦笑,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桓说今天晚上不许我出院子,我细细一想,这事情绝不简单。若有什么连云桓帝君都忌惮三分,那么只能说对方实在等级太高,我是诚然无法匹敌的。我使劲地揪了揪衣袖,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晚上合该是个不眠之夜,而我最好还是离得远些,否则不仅会碍了云桓的事招他的不自在,更可能都等不到司命星君明早上回来了。 我安抚了这颗从方才开始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的小心脏,暗暗道:我可还想留着命听司命星君说八卦呢,千万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今天的夜晚降临得格外得晚,许是我有心事的缘故,总觉得时间仿佛比平常日子过得更慢了些。晚饭时分我去给云桓送饭,但他一直闭着门,只叫我端回去。我听他的声音冷静之中又带着些许焦虑,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好识趣地拿回了自己的屋子。 奈何,我也吃不下去。我和司命星君对纸墨姑娘都产生了怀疑,按道理说云桓帝君不会没怀疑过她。但是照着云桓今日这个状态,又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拄着头坐在床边,脑中思绪翻飞,却又抓不住重点。 我眼前晃过晃过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一道金光乍现,我一拍脑门,忽地贯穿起了不少念头。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纸墨,她抱着古筝出场时有些古怪,明明灯火通明的烟雨楼忽地灭了所有红烛,我当时只道是这姑娘特意设计的效果,此刻细细想来却不是。那天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时,让我觉得古怪而不协调的是——她没有影子! 是了,没有影子。因为她故意营造出这个月光漫漫的场景,导致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仔细回想起与她几次见面的情况,头一回是在月光下,第二次是在树荫茂密的百年樟树下,而且她还举了一把青色绸伞,第三回在暮池阁乐姬所坐四周围了纱幔珠帘的小隔间里。每一次,无一例外的,纸墨都没有影子。 而这世上唯一没有影子的就只有魂魄。 那日在烟雨楼,纸墨能通过琴声进入我的神识,是因为她会法术。然而我却疏忽了一点,这世上会法术的不止神仙和妖怪,还有魂。 说起来魂这种东西算不得三界五族之中的存在,凡人总说人死后魂魄会落入六道轮回再次重生,其实不然,魂是凡人的思绪,而魄是凡人的元神。就如妖怪的元神藏在内丹中一样,凡人的魄就元神,魂飞魄散,散得是元神和思绪。若是魂没了,魄还在,那么一个人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或者尸变成僵尸,那么若魂还在丢了魄呢? 这样的例子很少见,但却不是没有的。因为人的生魂太过脆弱,若是元神毁了,魂也无法保留,但是若一个人的意念因爱、恨、嗔、痴、苦的执念太深,死后即便七魄已经散尽,三魂依旧能徜徉于天地间。 三界之中,除却神族没有转世一说,身死则神灭,其余各族在身体死亡之后都有一次转世投胎的机会,这是老天爷的公平和造化。其他四族之中又以人族的寿命最短,更兼人族对鬼神的信仰近乎执迷,因而他们对于人的魂魄和六道轮回有着十分诡异的理解。 我曾经闲来无事看过几本凡人所写的书,书中写到鬼魂、忘川河和六道轮回时大多都是敬畏中带着浓烈的神秘色彩,总让我以为我和他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三界。自然了,我同大多数凡人不同,我每天都是同妖、神打交道,也不觉得魂魄和鬼怪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样的生物,凡间的人常称之为鬼。然而他们又不能被称为鬼,因为只有魑、魅、魍、魉、僵尸这些具形的鬼怪才可入籍鬼族,而这些只余三魂的东西不属于鬼族却又无法再投胎转世为凡人,因而成了超脱于三界五行之外的怪物。或者说,和我如今这样尬尴的身份也没什么区别。 纸墨身上没一丝妖气邪祟,想来也是因了这层缘故。自然,这些尚且是我的揣测,我从未见过魂,也甚少在各色典籍中看到关于魂的记载,看来这种生物也真是太神秘,三界之中又实在太少见了。 转念我又暗暗庆幸,好在世间“魂”这种生物少,若不然世间的怨气恐怕还要更多一些。只是若纸墨姑娘真的是由凡人的三魂所化,那么她的执念又是什么?瞧她的模样,不像是大凶大恶之人,不该为了凡世红尘执念太深啊。 我揉了揉眼睛,思绪里却一点没有放松,一闭上眼便都是那日在纸墨的琴声里看见的白色影子。那张狰狞的面孔和妖娆的身段,那凶恶的血腥和纯白的雪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矛盾的。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可悲之中带着森森阴气。 这大约也是另一桩故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暮池阁(3) 夜来风起,我心事重重地趴在窗户上看星星。 今天是初一,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偶尔的几点星子闪着蒙蒙的光。 我心里反复想着纸墨姑娘的事,只盼望着天快些亮,司命星君能早些回来。我知道有些秘密如果不挖,或许会永远地烂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但是一旦找到头绪或许又会引出另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哪怕真相是致命一刀,也好过永远找不到真相,却像被凌迟一般一点一点地剥离却寻不到一个痛快得好。 “咚~咚~咚~”远处灵隐寺的钟声已经敲过三声,已是亥时,但我依旧没有睡意。 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思绪却仍然高度紧张,没一点想要休息的意思。我心想就算睡不着,也去躺一躺吧,说不定一闭眼睛就一觉睡过去了。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却看见一角墨色的衣袍自院门外带过。 我心下一沉,难道是云桓? 心里念着云桓下午说的话,绝不能踏出这院子一步。我也信得过云桓帝君的修为,我跟上去恐怕只会给他添乱。但是,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门那边移动。 我放心不下他,我怕失去云桓,就像昔年一觉醒来就永远地失去了顾归尘一样。 我猛地打开门,便循着那一角墨黑的袍子一直往院门外而去。 不晓得是云桓帝君的修为太高跑得太快,还是我近来很少活动筋骨连追踪术都使得不好了,总之到了一个巷子的十字路口,我跟丢了。 这个景况,我自然不由地懊恼,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正打算回去,却听到一个极熟悉的声响,仿佛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今晚,我要姜南山的项上人头!” 那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听这咬牙切齿的语气,真让我怀疑方宋公子是要吃了姜南山。我闪身上了屋的那个故事,如今想来都有几分像是胡诌的。 我从屋如今的事已经完全不按司命星君那厮说的那般发展的,但是我晓得夜泽的劫还没完,姜南山还不能死,若是他就这样死了,恐怕那天杀的天君老儿没这么容易放过他,保不齐还得给他造个劫。 一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发毛,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之前那一回我有幸去过纸墨姑娘的房间,我虽说不大认路,好歹因为当过两年神仙,仙眼一开便寻到了姜南山的位置。 以防万一,我先贴着屋的,不过念在这里是青楼,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姜南山俯身下去,在她耳畔亲了一亲,低声道:“你在,我还能更快活些……” 说着又往她身上一压,纸墨手臂上缠着的一段绸纱也顺势落了下去,白玉般的肌肤被姜南山一寸寸地抚摸,真是春光无限。 我瞧着这尺度忒大,于是很识相地捂了眼睛,心里头还替云桓帝君遗憾了一下,如此肤若凝脂貌若嫦娥的美人就这么便宜姜南山这小子了,真是亏本。不过转念一想,纸墨姑娘还有可能不是个人,啧啧啧,一想就有点毛骨悚然。 真不知道姜南山这回是走运还是走了邪运呐。 “南山,你别骗我……”我隐隐约约听到纸墨的声音,却又不敢往下看,不过大约女人在同男人做那种事的时候,都会有最单纯的欲望和感情,譬如说爱,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那种。 纸墨也是个姑娘,无论她是人还是魂,总归逃不过凡世红尘中最烂俗也最刻骨的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轻幕罗烟生双飞(1) 我在屋得更重些这是违逆天道的事,理应罚他堕入六道轮回之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狐九仁慈,然而天君却没这么仁慈了,我只知道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个豚鼠妖,连狐九也不晓得最后九重天上怎么处置了他。大约总是逃不过天道轮回的劫数了。 所以说这之后的很多年,再没人敢用这项禁术。 说得通俗一些,这个法术其实就是操控另一个人的意志,将自己的意识强加于它,而后这个纸人就会成为一道盾牌,在纸人完全被摧毁之前,谁都无法伤到正主。若是时间一长,纸人和正主更可能合二为一,到时候那纸人便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魂魄和意识,完完整整地变成一个复制品。 这个法术十分的邪门,若是正主在施法的过程中,纸人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中断法咒,那便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所以多年来,凡是有妖魔鬼怪使用这项禁术,大多是拿凡人下手,毕竟凡人的意志在三界五族之中是最薄弱的,最好下手。 我想纸墨这一回封印住我的法术也是怕我挣扎反伤到她的缘故。 我心里万般挣扎,奈何我先前身上统共只有五万年的修为,之前还因为怕我多管闲事反噬了自己被云桓封住了不少灵力,眼前这个魂我又不知她底细,完完全全是我落了下风。但是我若再不自救,恐怕真要变成的她的附属纸人了,那么到时候即便是云桓帝君来救我也没了办法,因为作为纸墨的纸人,在我灰飞烟灭之前,谁都伤不到她。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叹了口气,想来当年夜泽说得对,顾归尘临死之前还想着把我逐出师门的确是怕我给师门丢脸啊。想我白行歌好歹也是师出名门,也是神界始祖元始天尊的徒孙,如今却落到一个魂魄都不齐的魂手里,还毫无招架之力,果真是大大地失了蓬莱的脸面,我也的确没脸回师门见人了。 好在顾归尘很有先见之明,晓得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迟早要丢光他的脸,所以及早清理了门户。 我回了神,好在我的思绪还没完全被纸墨控制,只是身体动弹不得。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合着眼,两手交叉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这一项神秘的仪式。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将纸墨身上的纱衣吹起,鼓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与她半透明的身体交缠在一处。 我被定在半空中,眼睛也不能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纸墨身上的光芒越来越强大,从方才的一阵幽光,渐渐地变亮,直到她周身充盈着月光般的莹亮的光芒。 她猛然睁开眼睛,一双美目已经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好像眼眶中燃起的两道鬼火。我大吃一惊,作为一个魂能够在这浊气满布的凡尘生存下来已是不易,真不晓得纸墨是从哪里修习的法术,竟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看来她能够隐藏自己的邪气,甚至能进入的我神识,到此刻控制我的法力和身体都不是巧合,她是有备而来并且她身上的修为少说也有几万年。 一个修行了几万年的魂,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杀了夜泽?还是她的目标不仅仅是如此? 恰在我冥思的片刻,一道强光直愣愣地向我袭来,我努力地想闭上眼睛,但是却根本无法阖上,直至那光直刺入我的瞳孔。我仿佛看到一面镜子,镜中女子的眼睛赫然睁开,一片光芒之中她的瞳孔急剧收缩,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个时空里睡死过去。我想起先前同司命星君调侃说:紫宋帝姬可以任性,这天君陛下可是任性不来啊。这方家几十口人的性命,不能说屠就屠,还得找了司命星君挨家挨户地寻那些个短命鬼凑成这一大家子,便是被斩了也是命途使然,损不了紫宋多少阴德。真是辛苦司命星君了。 我那时候心里还暗想,天君陛下也是护短,知晓夜泽如今成了个断袖,给了自己小女儿一副如花似玉的男人的躯壳还不算,还得给她凑齐了方家一家子活该早死早投胎的人,啧啧啧,这个心思花的,不是亲生爹娘一定做不到。 如今看来,司命星君那些短命鬼是白找了,我和云桓前边这些也是白忙活了。帮人没帮成,反倒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想来我也是那群不靠谱神仙中的头一个。 想着想着,头便重起来。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可是眼前越来越黑,脑仁疼得厉害,我想去揉却也不知道该揉哪里。逐渐地,便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轻幕罗烟生双飞(2) 我掉进纸墨的意识里,这是我的主观感受,我觉得自己像一尾鱼沉没在排山倒海般的记忆里,无法躲闪,只能迎着滚滚海潮,任由身体和意志一点点涣散成末。 我想,我可能要溺死了。 可是事实上,不是我潜入了纸墨的意识里,相反的,是她控制了我的意念,强行把她的一切加诸于我。 她疯了。 要知道,使用禁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上天从来不会优待任何一个人。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得到是要付出等同甚至更大代价的。 然而,我此刻已经顾不上别人,强大的法术让我感觉浑身被分解般的疼痛,却又眼眶干涩,偏生掉不出一滴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平息。所有的亮光、晃动都趋于平静,身上好像失了禁制。我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心里一慌,纸墨的法术开始生效了。我此时还能思考,说明白行歌的意识还存在,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当我变成完全透明的时候,大概就是完完整整变成她的苍白纸人的时候。 可哦我明知如此,却毫无办法。 世间最无奈的事也莫过于此了吧。如今我能做的只有顺着纸墨铺就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别的,除了无望,我什么也没有。 “白行歌,我的痛你不感同身受地经历一遍,又怎能懂我的苦?”白茫茫的空中传来纸墨的声音,我猛地往下一跌,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繁闹的街道,路边摆了不少零散的小铺子。大约是我这一跤跌得太引人注目了,我周围已然围了不少路人。看他们的装束,都穿着棉衣裹着棉裤,还有几个女的脖子上还围了皮毛领子,我心道如今这个时空大约已是冬季了吧。 果不其然,道路两旁的几株花木上积了不少雪子,屋檐上还结了许多冰柱子,的确已是隆冬天气。我摔下来时,只觉得实打实地撞了一下,并不松软,想来也是路中间的积雪被哪个勤快人给扫干净了的缘故。 却在这时,围观的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温声与我道:“姑娘快起来吧,小心地上凉。” 说话的是个书生模样的人,他和周围的人群一样惊讶地看着我,只是难得的是,他的目光里还有一种悲悯而不是木然的幸灾乐祸。见他伸手将我拉起,人群也就散开去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搭了他的衣袖,一使劲才站了起来。 我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生得白净,目色清澈,神情也和淡,丝毫没有书生的酸气。只是我看得出来,这人过得必定有些拮据,这一身棉衣上打了不少补丁,整件棉服也被洗得褪了色,露出有些颓败的白灰色。 我见我打量他,有些脸红地解释道:“小生家境贫寒,还望姑娘不要……” “十年寒窗苦,金榜题名时。公子不要妄自菲薄,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之时,谁还敢笑你出身贫寒?”我见这书生为人良善,便胡诌了几句算是安慰他。 “多谢姑娘的吉言,只是小生没这么大的志向,这辈子在街上卖卖字能养活一家老小也就够了。”书生笑得平淡,有些与世无争的隐士风范。 我心想,若非如今我自身难保,说不准还能施点小法术帮他一把,毕竟这年头人心麻木,愿意出手扶一个陌生人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时候不早了,姑娘快回家去吧。雪天路滑,天一黑就更不好走了。”说着,那书生便要收了他那写字摊,也打算走。 我想着自己这回是被纸墨丢下来的,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更不晓得是何年月,想来在这样一个虚幻的时空里这个书生还能与我说上几句话,必然也是有缘的,于是我匆匆拦住他,问道:“敢问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今又是什么年月?” 那书生明显地呆了呆,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也顿住了,良久才反问我道:“姑娘这是失忆了?” 我厚着脸皮干笑了两声,“可能是刚刚摔了一下,给摔坏了。” “小生好像没见着姑娘摔到头啊。”那书生关切地看了我一眼,大约是见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耐心回道:“这里是建邺,临海的小城,如今是隆兴十五年。” 其实我晓得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也没有用处,三界之中几十亿凡世,我哪里能一一记下,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知道这个凡世位于何处,但我如今也只是在纸墨的回忆里,根本跳不出去。 想来我也不能一直在这个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尤其是我如今还穿着单薄的夏衣,因着我如今的特殊身份,不会冷也不会饿,只是这样在街头飘的确是奇怪了些。我看了看周围,除却这个和我有一些些关联的小书生,其余的在这个时空里,我诚然是一个都识不得了。 思虑良久,我只好求助于那个书生,“这位公子……” “嗯?”那书生回过头,温和地看着我。 “那个……我能去你家借宿一宿吗?”我晓得我这个提议有些得寸进尺,但是如今这个景况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再给人卖了。我摇了摇头,倒不如抓着这个心地善良的书生不放呢,反正这些日子跟着云桓帝君这厚脸皮也是练出来了。 那个书生脸上颇有些为难,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小生家里只有一间草房,家徒四壁,不晓得姑娘会不会嫌弃?” “不会,不会。我无处可去,只怕公子不收留我,今天晚上我就得露宿街头了。”我欣喜若狂,说着便跟上了那书生的步子。 书生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我现在还要去个地方,姑娘可愿意稍微等一等?” “无妨。”我心想今天晚上的落脚处算是有着落了,管他去哪儿呢,我反正不着急。 一边想着一边同他一道往他要去的地方走,走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总算是到了。只是这个地方嘛,我私以为不该是这个小书生该来的。 这地方叫宜香院,顾名思义,这是个女人窝——青楼。 我最近女人缘甚是不错,自来到凡间开始就同青楼里的女人打交道,前边有个纸墨害得我现在困在这里出不去,后边还不知道有个谁呢。我一边感慨着,一边又想到那书生是个穷鬼,看着这宜香院装修豪华的派头,实在不是这穷书生去得起的地方啊。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候,那书生总算是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荷包,粗粗一看绣工不错,一看就是姑娘的东西。我颇有些好奇,于是问他道:“这是哪个姑娘送你的?” 书生涨红着脸回头瞧了一眼宜香院的牌子,细声细语地说道:“小生前些日子接了单生意,替这宜香院里的慕姑娘写了副字,今日是来收钱的,慕姑娘见我也没个荷包,发善心将这荷包一并送了我。” 我瞧着这书生有些害羞,便也不逗他了。只是他说的这清洁怎么同我和狐九看得那戏折子有那么一丢丢的相像呢?我赶忙安慰自己道世间万事总有个巧合,谁说那戏折子里的情节就会当了真了?可是转念一想,文学作品里的故事大多来自现实,或许那本戏折子还是根据这两人的故事改编的也说不准。 我大喇喇地拍了拍脑门,想这么多也无用,就算眼前这书生真的像那戏折子里写的,对于我而言也是毫无用处。 我想起方才书生称他那位主顾为慕姑娘,于是起了好奇心,“方才你说的那位慕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不是也长得跟水蜜桃似的?” 其实我问这个问题吧,主要也是想知道那戏折子里写得准不准,因为我记得那位可怜的花魁姑娘好像也姓慕,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加上后来狐九不大喜欢我看那些悲春伤秋的老故事,所以也记不真切了。 那书生一听我问那慕姑娘的事,脸就更红了,不晓得是路上风太大吹得脸红的缘故,还是他自己本身就对慕姑娘抱有什么想法,他一边迈着大步子,一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与我交谈,“慕姑娘是宜香院的头牌,唤作慕烟。我们这里虽是座小城,但是因着慕烟姑娘的名气,周围几座城池的人都晓得我们这里的宜香院。像不像水蜜桃不好说,我方才也没敢正眼看她,但是……但是仿佛的确长得很美。” 书生羞赧地低着头走路,我低低地笑了笑,想来这小哥对那慕烟姑娘也是有点意思的。我正笑着那书生的害羞,脑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慕烟?等等,那戏折子里的头牌姑娘,分明也叫作慕烟。难不成那故事里落魄书生和悲情姑娘,真的就是我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和那位如今还未见过面的慕烟姑娘? 我霎时就糊涂了。可如果我现在就活在那戏折子的故事里,那么纸墨又是哪个?戏折子的故事,纸墨的回忆……如果两者重合,这说明了什么? “啪”的一声,书生推开了他们家小院子的木门,也一下子重叠了我的思绪。 我大胆地揣测,或许纸墨就是这个故事里的某个人,而那本我阴差阳错间看到的戏折子就是记录了这个故事。但是显见的,纸墨姑娘或者说她在这个故事里还有个别的名字,她的结局并不好,至少不像那个故事里所写的所有人到了最后都至少是活着的结局。我能肯定的是,最后纸墨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惨到时光过去千年万年她的三魂还是不愿消散,甚至化成了怨灵。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书生见我抖了抖,关切地与我道:“姑娘快些进来吧,外边冷,屋子里至少能暖和些。” 我抬头以一种十分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看,半晌才问起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公子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罗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轻幕罗烟生双飞(3) 罗成……罗成……我在心里暗暗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但是实在没什么印象,因为戏折子里那慕烟姑娘素来是唤她的情郎作罗生的。 我左想想右想想大概可能也许真的是同一个人吧。 不过反正想太多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跟着罗成进了他们家的屋子。嗯……怎么说呢,他还真是没有自谦,这个摇摇欲坠的破草房,的确是家徒四壁。 我问他:“你方才说养活一家老小,怎么不见你家里人?” 他低着头,低低抽泣了两声,“我老母亲去年正月里走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我娶妻生子。姑娘看我家这个情况也是不会有女子愿意嫁过来的,说是一家老小也不过是我随口一提的罢了。” 我一看戳中了他的伤心事,急忙安慰道:“你先别难过,我以前学过占卜之术,方才看你的面相替你占了一卦,你好好读书将来啊定能一举夺魁位极人臣的。” 罗成抹了两把眼泪,又细声细语地说道:“我晓得姑娘是安慰我的话,只是姑娘看上去便有些来历,还不晓得姑娘的芳名。” “我叫白行歌,以后别姑娘姑娘地叫了怪生疏的,叫我行歌或者白行歌都行。” 显见的,这凡间啊男女之防没神界开放,罗成看我的时候总有些拘谨,我也觉着一个凡间女子若是头一回见到一个男人就要跟他回家住一宿,这个概率实在小之又小,奈何我虽懂得入乡随俗,但是这个素来随性的性子还是惊到了没什么见识的罗成大兄弟。 他也可怜,整个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只翻出一床厚被子来,我是客人,他自然是把唯一一张床板让给了我,连唯一的厚被子也要给我盖上,自己则跑到灶膛那边燃火取暖打算就这么将就一宿。 我想着自己反正不怕冷也不会困,索性就把这床和被子让给罗成算了,他到底是个凡人别到时候再冻出病来落下个病根子,反倒是我的罪责了。 没想到这罗成看上去斯斯文文一个弱书生,怜香惜玉的心倒是挺重,说什么都不许我睡地上,非把我赶到他那张不大结实的木板床上去睡不可。末了,我拗不过他,才没奈何地听了他的话,接受了大约是他家里最高规格的一张床和一床被子。 我刚躺下,便发觉这个时空开始变化,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一阵痛楚过后,我居然又一次醒了过来。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那床破败的被子,甚至已经不在罗成那间破草房里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透明的程度已经淹没到了小腿。 “罗生……”无意间我听到一个女子的娇滴滴的声音,我听她唤的是熟人,于是便循着声音看去。 我此刻身处在一片小花园里,这是个是非地,那声音仿佛就在前方,但是眼前又被一片浓密的树荫挡住,我不敢拨开树枝生怕扰了里边的人,再给扣上一个偷窥的罪名就不好了。 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忽地又听见一个声音,好像是罗成的,只听得他说:“烟儿,你看这一副画得如何?” 我实在耐不住好奇心,从树荫的一个缺口往里边偷瞄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着薄纱的女子背对着我,身上只挂了一层青色的纱里边裹了一层绸缎的抹胸,实在有些香艳。而里边说话的也正是罗成,他立在女子的对面,手执画笔大约正在描一副丹青。 女子穿得如此清凉,罗成也脱掉了他那件十分寒酸的破棉袄,换上了一件看上去单薄的外衣,加上女子身后大片大片开放的花丛,我推想这应该已经是春夏之交了。 女子踏着小步子向罗成走去,她手中握着一把团扇,遮了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对灵秀的眼睛,因是隔得有些远我也未及看清她的容貌。 “你的画技又进步了不少,莫不是偷偷背着我画别的姑娘了?” 罗成一把揽过那女子的腰,温柔道:“怎会?我罗成一辈子只画你一个人。” 不得不说罗成已经成功地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看见姑娘说话都脸红的穷书生进化为一个懂得花言巧语的公子哥了。可见风月的力量是强大的,一定得经历过才能有经验啊。 罗成怀里的女子抬起团扇,佯装打了他一下,娇嗔道:“油嘴滑舌。” “你不就喜欢我油嘴滑舌?”说着,罗成便将那女子一把抱起,又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只听那女子浅笑了一声,“谁喜欢你油嘴滑舌了?跟我说甜言蜜语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可我就喜欢你……”女子附到罗成耳畔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离得远听不到也看不清嘴型,只晓得她说完便娇笑起来。 罗成低头捏了一把女子的脸蛋,轻轻啐了一句:“你这小蹄子!”便顺势要去褪女子的衣裳。 我心想罗成到底是个男人,而且也不是我刚刚见他时候的那个娇羞得连人家正脸都不敢看的男人了,有美人在怀哪里抵得住诱惑。这柳下惠当然也没做成,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交缠到一处去了。 期间我还听到了那两人不住的调笑声和喘息声,自然了,偶尔还有女子细微而娇柔的**声。我默默地抹了两把汗,我这人可能此生不犯桃花,专门犯别人的桃花。活春宫少说也见了十几二十回了,自己个儿却还没经历过一次。 哎,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啊。 难怪说小花园自古是个是非地呢,这可好那两人又滚到一处去了,反倒让我尴尬了,进去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可我一直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万一一会儿来了人我可怎么说好? 且说那两人颠鸾倒凤不知过了多久,那喘息声终于缓了下来,我私自揣测这事儿那做的差不多了,于是乎又把眼睛对上了那缺口。总算这两人还有点公德意识,身上盖了罗成那件外衣,总算不是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我眼前,也让我的眼睛没再遭一回罪。 “罗生,你打算什么时候赎我出去?”女子靠在罗成的怀里,轻声问道。 罗成抚了抚女子香汗淋漓的脸,轻叹了一声,回道:“烟儿,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景况。赎你出去谈何容易?” 女子一下子坐起,泪滴便漱漱而下。罗成自是心疼,忙坐起来替她拭泪,“烟儿你先别哭,我总有办法的……” “有办法有办法!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你就说有办法,如今怎么着,过去多少日子了,你难道还指望着你那破书摊赚钱赎我出去吗?”女子哭得更凶了,含含糊糊道:“为了同你在一起,我再没让别的男人碰过我的身子,姨娘早就不高兴了,三番五次逼我接客,若非我拼死不依,早就……” 罗成无言地抱着她,却见那女子垂着泪,哭诉道:“你若再不想办法救我出去,恐怕姨娘不会让我好过的。” “烟儿你放心,我早前已经通过了乡试,过几日便是会试了,这一回若是我能中个榜眼、探花回来,便能救你出来了。”罗成低头吻了吻女子的额头,那哭声才渐渐止息。 女子仰起头,细声说道:“我不指望你能高中前三元,指望你大小能做个官,这样总有办法赎我出去,我也好堂堂正正地同你在一处。” 她想了想又道:“若是不中也无妨,大不了我拼了死逃出去,与你一道浪迹天涯,我看姨娘还能追着我们到天涯海角不成?只一点,你千万别去了京城就再不回来,或是看上哪家小姐便忘了我这个人了。” “我就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的。烟儿,你就好好地在这里等我高中的好消息吧。”罗成的手又紧了紧,将怀里的女子紧紧拥住,生怕她逃走似的。 女子听了他这话才安心地点了点头,往罗成怀里靠了靠,脸上的神色也自如了些。 我暗暗替她惋惜,男人的誓言从来就是靠不住的,只是每个女子在爱情正你侬我侬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狗屁誓言,自然,我也不例外。虽然每一回云桓都说得一本正经,但是我或多或少在一个人静思的时候也会有些怀疑,但是念着作为尊神的云桓总不会来骗我一个小妖精的色吧,又会傻乎乎地相信他。 而眼前这个凡人显然不大靠得住,奈何这个叫慕烟的姑娘已经着了爱情的道,如今正是甜蜜的时候,哪里想得到别的,只道自己与罗生定能白头偕老了。 我一边替那女子哀叹着,一边又仔细看着凉亭里的那两人,生怕错过什么细节。不知何时,两人已穿好了衣裳,那女子正好转过身子,我总算能看得清她长得什么样子了。 然而,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彻底地慌了神。 这个叫慕烟的女子,她根本不是旁人,她就是纸墨!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让我更加不安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轻幕罗烟生双飞(4) 我本以为纸墨只是这个故事里顺带的一个人,可我不曾想到慕烟就是纸墨。 戏折子里的结局,虽说罗生和慕烟最后没有在一起,但到底也是一个还算可以的结局,何至于慕烟最后落到一个魂魄不全,成了一个恶灵的下场? 其间自然是有蹊跷的,但是故事只到这里我还没有猜测到全本的本事。 然而,转念一想,却更觉诡异。外面那个已经成了魂的纸墨心心念念想要杀死的人是夜泽,那么在她的记忆里与她情感纠葛的这个罗生难道就是夜泽或是他的转世? 我心一沉,虽说平日里夜泽在黄泉碧落闲不住的时候也常常逛逛凡界的青楼,但是他这人最讲求生活品质,说什么都不会扮成一个穷书生与风尘女子偷情的。你若非要说他是寻求刺激,那我也无话可说。但依着我对夜泽大人的了解,一来他来逛窑子也就是找人陪他喝喝酒,连天都可能聊不上几句更别说碰她们了;二来他素来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要伪装成这书生的模样有些困难,毕竟冥神大人无论变化成什么模样,气质都摆在那儿,叫人不被威慑都不成。 所以,若纸墨姑娘认定了夜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罗生是夜泽的转生,也就是冥神大人在历劫的时候留在凡间的一具躯体,正如这一回的姜南山一般。 可是,在我的印象里,近几万年来,夜泽从未有下凡历劫的事。即便是我孤陋寡闻不晓得,狐九还能不知道吗?倘若夜泽被轮回到了凡界,第一个着急的铁定是狐九,狐九又是个大喇叭加上没主意,不找我商量才有怪呢。 这事情实在蹊跷得很。 不过,纸墨既然已经成了魂,又不知从哪儿习得了法术,自然能够查探到从前罗生身上的气泽,一探就能知道他身上有神祇的元神,世间万物身上的气泽都有不同,顺着他身上的气泽和元神很容易便能寻到他。除非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与夜泽一模一样的神,否则以魂的灵敏程度绝不会弄错人。 可是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冥神夜泽,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冥神那厮还有一个孪生的弟弟或是哥哥,所以这罗生就是夜泽,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 两相矛盾之下,我也没了主意,只好静观其变,等着下面会发生什么事,再做定夺。 正在我冥思的片刻,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跌进万丈深渊的重,我想大约是纸墨的法术又施了一重。我努力支持着意志不被摧毁,终于熬了过去,只是半透明的光已经没到腰际,我似乎已经变成了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具风筝,被一团气泽勉强撑着。 我晓得我的时间不多了,大约等我过完慕烟的回忆的时候就是完全变成她的傀儡的时刻。我不甘心,然而现今我却连自救的本领都没有。 果不其然,我一睁眼已经不在那小花园里,而是在一条街道上。这条街道有些眼熟,仔细一辨认,正是我头一回从半空里掉下来碰到罗成的地方。再往旁边看去,道路两旁张灯结彩,好像有什么喜事发生,我正纳闷便随便拦了个路人问道:“大哥,这是有什么大喜事,街上怎的这样热闹?” 那中年男人觑了我一眼大概是嫌弃我孤陋寡闻,甚是骄傲地说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城东头老罗家的那棵独苗如今出息了,早前京里头刚传回来的好消息说是罗家那小子高中了状元。这可是咱们建邺城百年来头一个状元,真是出息啊。” 原是罗成中了状元,这事我并不意外,毕竟我已然确信那戏折子写的就是罗成与慕烟的故事,他高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大哥似乎并没有打住的意思,反倒拉我到了一边,又继续说道:“听县衙里的人说,那罗成……呸呸呸,如今该改口叫罗大人了。罗大人如今深受当今圣上的赏识,又同镇国公结了亲,必定是要留在京城里当大官了。啧啧啧,飞黄腾达,也是他罗家几辈子烧高香积了福了。” 我点了点头,又回问道:“那这街上张灯结彩的就是为着庆祝罗大人高中?” “哟,这位姑娘,你还不晓得吧,罗大人不日就要回乡祭祖了。我也是方才看了县衙贴出的公示才晓得的,说是这回镇国公家那位小姐,哦,也就是罗大人的新婚妻子也要一道回来,上边啊重视得很,我啊劝你一句千万小心着点可别冲撞了状元大人。”那位打听了不少闲事的大哥冲我憨厚地笑了笑,然后一摇三晃地没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我愣在原处,有些莫名的失落。失落于罗成终究还是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娶了旁人,失落于这个故事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一个人在街上不知道傻站了多久,只听到身后一阵骚动声,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旁边的人潮挤到了一边。我前边拦了几个汉子,累得我只好一蹦一跳地踮着脚看前边的情况。 只见远处一对人马正向这里行来,前边是一群官兵模样的人正在开道。我心道这不会是罗成回乡祭祖的队伍吧? 我最近预言的本事很有长进,待那队人马走进了些,我才将将看清最前面的人,那人身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官袍,胸前还挂了一团红绣球,头上顶着一顶镶嵌着一颗浑圆大珍珠的官帽,我的视线往下移,虽说已然猜到这是罗成了,但是当我看见他的容貌时还是心里一沉。罗成的容颜比我初见他时成熟了些,身上也不复昔年的穷书生的自卑与羞怯,如今这个骑在高马上,春风得意满面红润的人,已然不是当初的罗生了。 他从我面前经过,脸上透着一个趾高气昂的笑容,他后边还有一顶八人抬的大轿,我想这里边坐的大概就是他那位千金小姐出身的夫人吧。 我心里暗暗叹息,如今他终于荣耀而归,可他身边却没有了那个叫慕烟的姑娘。实在令人惋惜。 我正欲离开,一转头却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她嘴角噙着一个笑容,眼泪却默默地往下掉,她的目光自始至终看向罗成的方向。我慌忙换了个角度,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慕烟。 不知这个时空里的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慕烟的脸上也显出一丝憔悴来,虽说憔悴但她依旧是个大美人,只是相比我前一回见她稍稍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即便是脸上糊了一层胭脂水粉也依旧辨得出来。 她混在人群里有些突兀,一个纤弱的美人目光里闪着盈盈泪光,望向远处那个她曾爱过或许如今仍爱着的男人,忽而生了一丝心疼。慕烟的眼神里一瞬之间充斥着复杂的感情,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后悔。 “八夫人……八夫人……”一个小丫头在人群里左挤右挤,高呼着才挤到了慕烟身边。 “夫人,咱们回去吧。”小丫头高声与慕烟道,周围人声鼎沸太过嘈杂,许是没听到,慕烟并没有什么反应。 “夫人,今晚上老爷要过来,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不然老爷又该生气了。”小丫头一脸的忧虑,我看到慕烟的神情顿了顿,才木然地转过身子,扶着那小丫头的手走出了人群。 她在人潮的边缘停了一停,往罗成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幽深而痛苦。末了,才叹了一口气,消失于人群的尽头。 八夫人,慕烟果然还是嫁了戏折子里说的那个富商老头子,冥冥之中的缘分果然尽了便找不回来了。 我知道她这么做也不过生活所迫,谁也不能预知未来,慕烟自己也不知道罗成什么时候会回来,而他回来了又会否记得昔日的诺言娶她为妻。女人的青春只有短短几年,她把这一生里最好看的日子都留给了罗成,可是生活却不会给这个风尘女子最好的安排。她要活下去,所以没得选择。 慕烟的容颜正在逐渐凋萎,看得出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只是罗成和她的故事到了这里是否做了结还不得而知。 我想起先前我和狐九的那番对话,如今想来竟有些伤感,大约狐九说得也不错,这样的结果还是悲了些,他们之间哪怕有一个人等了也好过如今相见相爱却相忘于江湖的无奈。慕烟的眼泪落给了谁呢?是罗生,还是,她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轻幕罗烟生双飞(5) 我一路跟着慕烟回了她现在的家,因着纸墨施法愈来愈重的缘故,我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紊乱,到了而今我的手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起来。 也亏得如此,我现在像个隐形人,在各处穿梭毫无障碍。 慕烟回了自己的屋子,依然沉默着,一张煞白的脸布满了泪痕,她原本厚重的妆早已经被漱漱而下的泪水冲花了,急得那小丫头一边替慕烟拭泪,一边还焦急地念叨着:“夫人别哭了,快些沐浴更衣,再将妆容敛一敛,一会儿老爷该来了。” 慕烟坐在梳妆台前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听进去那小丫头的话,让这丫头更加急起来。 “夫人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可忘了上回老爷好不容易来了夫人这儿却被六夫人装疯卖傻地请了去,您咽的下这口气,奴婢可替您发愁。如今老爷年纪也大了,膝下却一直空虚,夫人若再不抓住机会替老爷绵延香火,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老爷去了,夫人可怎么办呢?”我站在窗子外边,看见那小丫鬟差点急得哭出来。 慕烟似乎不以为意,冷冷道:“那又如何?一切都是命数,你我说了不作数的。” “我的好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了。现今大夫人管得紧,老爷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来咱们这儿了,以前您可以仗着自己个儿年轻,如今……”那丫鬟看了慕烟一眼,神色紧张,下面的话也没再说出来。 “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指手画脚。”慕烟有些生气了,只是语气依旧冷冷清清的,和从前那个娇嫩的声音判若两人。 慕烟似乎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过一身睡衣,大概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的,脸上也不施粉黛,虽说面色苍白了些,但五官依旧精致,经了这些年的岁月沉淀,更显示出她独特的气韵来。 罗成的眼光甚好,慕烟姑娘的确当得起他一见倾心。 没过多久,天便渐渐黑下来,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初冬乍现,日子也短了。天黑得早,慕烟屋里那小丫鬟早早地点了灯,看慕烟想通了,她脸上也现出笑容来,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同慕烟说着些什么。 只是慕烟只是安静地听着也不说话,让我觉得时光这种东西真是可怕,昔日活泼娇嗔的女子也终是被刻画成如今这般麻木的模样,说不清是好是坏。正在主仆两人说话的当儿,外边走进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粗粗看上去也有六十几了吧,脸上已经隐隐地现出老人斑,可是这些富贵人家保养得好所以比起外边那些做工的还是稍显年轻些。那男人身子还算健朗,没拄拐杖也无需人搀扶,只是身形已经显见佝偻,脸上的皮肤也耷拉了下来。 我看他衣着华贵,大概就是慕烟的夫君了。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老天不长眼,慕烟这样的美人最后居然跟了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是一想到世间多数的风尘女子最后还是逃不过“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结局,或许慕烟能在人老珠黄之前得这位老爷的收留已然是幸运的了。做她们这一行的本就是吃的青春饭,加上在青楼里待过的姑娘名声已经臭了,能被赎身回去当个姨太太享清福算是里边了句什么,便让她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原来她从来没变,只是,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是曾经那个娇柔温柔的女子。最好的一切都要给最爱的那个男人,这是慕烟的命和信仰。 且说罗成为了将慕烟带进罗府,便替她伪造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身份,因着罗夫人是个才女,所以给慕烟取了个名字,唤作纸墨。 如今我才晓得,纸墨这名字原是这样来的。怪不得我一听这名字便一点没有风尘气息。 自然了,罗成给她改这个名讳也不仅仅是为了讨罗夫人的好,最重要的事慕烟姑娘的名头在建邺这样的小城里边太盛,谁不晓得昔年宜香院的头牌姑娘慕烟倾城倾国迷倒了不少男子,自然他同慕烟的往事也会被翻出来反复提及,这若是被他那位夫人晓得可不得了。莫说好不容易挣来的荣华富贵,便是小命也难保。 思来想去,罗成只好一边谨小慎微地假意与夫人恩爱,一边又反复嘱咐慕烟做事要小心,两个人见面更要谨慎。 罗成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这样几个月下来倒也相安无事,转眼间就已经到了春季,罗夫人的肚子也已经五个月大了,罗成每日都会来陪夫人说说话,显示出两人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的模样。外人不晓得实情的,也都道这状元郎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对自己的夫人百依百顺,外边也从没沾花惹草,实在是男人中的典范。 若是没有那件事的发生,或许他们三个人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一世,只是世事难料,也只能说时候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轻幕罗烟生双飞(6) 我晓得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已然跟先前那戏折子里写得不同了。明显戏折子里的故事是不完整的,后边慕烟那个老头夫君的死和罗成与慕烟又在一处的事儿,一点没提。 可是,照这样子下去,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个春节的下午,罗夫人因怀着孩子辛苦又值春困,刚过午时便睡下了。慕烟伺候罗夫人才睡下,便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屋子,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地到了罗府后花园的一处隐秘的小湖。 我一路跟着慕烟而去,只觉得她行色匆匆好像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罗成也到了,以我的直觉,这回必然是出了大事,要不然慕烟也不会是这个急切的模样。 罗成先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而后有些不耐烦地道:“烟儿,出什么事了,怎么着急把我叫出来?” 慕烟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好像很难以启齿似的弱声问道:“罗生,你老实告诉我,什么时候才娶我过门?” “烟儿!我不是同你说过嘛,如今青儿怀着孩子,这事咱们容后再议。”罗成顿了顿又道:“咱们来日方长,这件事不急于一时,你要的名分我自会给你的。我那里脱不开身,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了。” 慕烟没有挽留,只顾自垂泪,罗成背过身要走,末了又道了句:“以后这种事别再特意找人叫我出来了,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我有喜了。”慕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难得的这一句话居然还能清晰地听出来。 我一惊,显然罗成也是一惊。我看到他的身子轻轻抖了抖,目光忽地沉下来,他转过脸似是不相信地问道:“你可是说真的?” 慕烟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本以为罗成会高兴的,没想到他的神情如此凝重,弄得慕烟也有些犹豫了,“罗生,难道你不高兴吗?” “烟儿,这孩子不能要。若是被别人知道,我们就都毁了!”罗成喃喃自语着,“不能……不能就这样毁了……” 他重重地摇着慕烟的肩膀,她瘦削的身体像一张单薄的纸,只能任由他摇晃。 慕烟哭得更凶,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罗生,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还不明白吗?我如今要在官场发迹,完全倚仗着镇国公的势力,若是被青儿晓得我们两个的事,你以为我还会有前途吗?”罗成红着眼,死死地掐着慕烟的肩,企图让她镇定下来。 我原以为,一个男人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怀了自己的孩子应当是兴奋而幸福的,至少会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可是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却狠心地告诉她,这孩子不能要,那会挡了他光明一片的仕途。 我忽然有些心酸,慕烟还是选错了人。 “那你待如何?”慕烟突然间笑起来,悲极反笑,慕烟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笑起来仿佛生了许多皱纹,看上去有些诡异。 罗成也冷静下来,轻轻地拭去慕烟的眼泪,缓声道:“我去准备一碗落胎的汤药,一会儿便遣人送过去,夜长梦多,这件事拖不得。至于青儿那里,就说你得了风寒,这几日要修养。” 慕烟僵在原处,一动不动,我甚至有一种她就要疯了的错觉。我听她细声唤了句:“罗生。”然后从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烟儿,别闹了。”罗成沉重地叹了口气。 慕烟清浅地笑了一声,便放开了他。看着罗成疾步而去的背影,她最终没能撑住,瘫坐在地,悲怆地哭了起来。 我总算明了了纸墨说的她心里的苦,但我也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眼前风光流转,再一低头,才发觉我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脖子以上还是原来的模样,其余的都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状态,我意识到事情已经接近尾声,而我也将要彻底崩塌。 原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便越接近死亡。可是我现在只是纸墨的一只纵线木偶,只能受她控制,按着她给的路一直往前走。 我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湖泊,湖上一片平静祥和,可湖边却时不时传来一阵哀嚎声。我心头一紧,循声而去。 一看,才晓得出事了。 湖边站着一群人,其中一个打扮得华贵非常,还挺着一个大肚子,旁边有侍女唤她作夫人,那么这个大约是罗成的夫人、镇国公的女儿,也就是罗成口中的青儿了。她身后立着一群家丁和侍女,一个个面色凝重,我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才惊觉罗夫人前边还跪着一个白衣女子,女子低着头,小腹微微隆起。 那人我自然识得,那是慕烟。看着她的样子,我也能猜出七分来,慕烟想必是没喝下罗成给她送来的那堕胎的汤药,看她这肚子约莫也有三个月了,已经显出形来,罗夫人如今自己正怀着胎,自然身边的人眼睛都毒能看得出来,也不晓得是哪个告了一状,惹得罗夫人如今要亲自动手铲除慕烟肚子里这个孩子。 “听说你和老爷是旧相好?”罗夫人说话的语气很大气,不愧是镇国公教出来的女儿,同一般的小家碧玉自是不同的。 慕烟依旧低头不说话,她的手脚都被捆着,身子也动弹不得。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罗夫人一手扶着一个丫鬟,一手扶着一个老婆子,站姿倒是很稳当,“慕烟?是叫这个名字吧。真没想到你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竟还敢回来招惹罗生,也真不害臊!” “夫人,别跟这小贱人怄气。”那老婆子啐了慕烟一口唾沫,又顺了顺罗夫人的气道:“您如今怀着小少爷,别动了气,直接把这贱人沉了湖,一了百了。” “你敢!”慕烟忽地抬起头,大声喊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罗夫人一声冷笑,“今日就算是罗生在场,我也定要将你和这孽子一道沉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说着便有几个侍女上前去推她,慕烟挣扎着甩开了那几个侍女,破口骂道:“夫人你这样就不怕遭报应吗?呵,你就不怕我变成厉鬼缠着你,缠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一听这话,罗夫人也慌了神,赶忙叫人停手。 “慕烟,你别拿那种话吓唬我。我阮青青素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敢跟我抢夫君,杀了你还算便宜你了!” 慕烟的手脚都被麻绳磨破了皮,有鲜红的血一点点渗出,她红着一双眼睛,冷笑道:“阮青青,你杀了我,罗生也不会放过你的。” 却在这时,有个小厮匆忙地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话还未说完,一个匆忙的身影便闪进了我的视野里,恰是罗成。 看见罗成,我的心本该放下一些的,却不知为何又莫名地揪了起来。 罗成来得匆忙,衣角上还带着泥,他看见慕烟狼狈地趴在地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罗夫人眼睛一挑,指着慕烟道:“夫君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倒想问问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罗成瞥了慕烟一眼,深呼了一口气,回道:“这不是夫人身边侍候的纸墨吗?她这是犯了什么错,夫人要罚她?” “呵,罗成,你少给装无辜。你这么匆忙赶来不就是为了救你这个相好的吗?”罗夫人语气不善,听得旁边的人都心惊胆跳的。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会与纸墨相好,这恐怕是有误会吧。”罗成深深地望了慕烟一眼,给她做了个眼色。 我晓得他是要慕烟一口咬定两人并无私情,那孩子便胡诌说是她同府里哪个小厮厮混的结果,那样至少能保下慕烟一条命,却不想慕烟是个死脑筋,她凄然一笑,“罗生,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罗成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神情还僵在方才那个尬尴的笑。 “听到没有,罗生,看来这小贱人对你倒是真有情意。”罗夫人忽地停了一停,又咬着字缓缓说道:“却不知,夫君你对她是不是也是这般心思?” “日月可鉴,我罗成怎会同这下贱的丫鬟生出情谊?”只是转瞬的功夫,罗成已经恢复了方才的神色,“我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夫人莫要错怪我了。” “那好,那不如就由夫君亲自将她沉水。”罗夫人狐疑地笑了笑,“反正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被她家里人知道也是要这般处置的,我们罗府出了这不光彩的事我也不想再仔细追究。夫君既然说与她无染,那么此事还烦请夫君代劳了。” 慕烟直起身子,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成,而罗成此刻却面无表情。 她摇着头,口中轻声念着:“不要……罗生……不要啊……” 然而罗成并没有理会她,只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烟儿,别怪我。” “罗成,你不能……”慕烟已经哭得脱了人形,整张脸死灰一片,“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们的孩子……罗成……”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罗成将她扶起,可慕烟早已站不起身子,只由着罗成把她一路拖到了湖畔,慕烟口中还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但是伴着哭腔我辨不清晰。 她身后吊着一块大石头,我晓得凡界惩罚不忠的女子常用这种沉水的刑罚。种惩罚十分的阴毒痛苦,被沉水的人被缚住了手脚挣扎不得,身上又被吊了石块,受罚者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石块直直地往下坠而反抗不了。 而此刻的慕烟就即将被行刑,被她此生最爱的男人行刑。 那是一种怎样难言的绝望和痛苦,无论于慕烟而言还是于罗成而言。慕烟的神情已经扭曲,不知是出于对死亡的惊惧还是对人心的恐惧,末了她已经放弃了挣扎,表情竟然是在笑的。 “烟儿,来生,罗成必然会来还你的债。”罗成附在她耳畔,说了她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慕烟的身体就这样被罗成一把推进湖里,他转过头,再不去看,眼眶里干涩难忍,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我飘过去看她,而慕烟早已消失于这片湖泊,再也寻不着踪迹。 我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变成那样了,一个女人要被逼到什么份上才会变成纸墨如今那个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轻幕罗烟生双飞(7) 空中忽然狂风大作,莫名其妙地落起雨来。我站在湖边,雨水从我半透明的身体穿过,拍打在青石板的地上,敲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我抬头,天上的云已经变成了灰黑色,逐渐地裂出一个洞来,我还没来得及惊讶,那洞便愈来愈大,直至将我卷到半空中。 恍恍惚惚间,我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除却耳畔隐隐约约的女子的啼哭声,再也想不起更多了。我捂着额头冥思,却直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击打过,一碰就生疼。 “白行歌……白行歌……”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在唤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个粉红衣裳的女子,她正坐在地上,一张脸娇嫩可爱,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地唤着我的名字。 “纸墨……不,你是慕烟?”我能看见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是死了,还是我已经从她的记忆里走出来了?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纸墨也好慕烟也好,早就化作尘埃了。”纸墨顿了顿,无神的眼睛正看向我,“人都死了,还提名讳做什么呢?” “你晓得你死了?”我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蠢,其实那些死去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的,因为他们在投生之前会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将前世的记忆忘得干净,才能投入下一次的六道轮回。然而,纸墨是一道魂,她几乎就是由慕烟身前的记忆拼凑而成的怪物。 “我死了……哈哈哈哈……”我面前的纸墨忽而狂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被罗成亲手推进水里的时候有多痛苦?我一个人在冰冷的湖水里泡着、沉着,连一点希望都没有……还有,还有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在我的肚子里,我以为我能把他生下来……” 纸墨捂着脸,泪水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流下来,我不知道原来魂也是会有眼泪的,饶是一团气泽也会有感情。 “那水是黑的,它灌进我的嘴里我却吐不出来,就像罗成送来的那一碗堕胎药,是苦的。我不想喝,我不要喝……”她抽泣着,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眼前,“你瞧,这双手是不是满是血?” 我道:“纸墨,你疯了。” “我没疯!那块石头一直坠着我往下沉,直到我再也看不见听不着。我以为我死了,可是一睁眼才发现,我浮在半空里,我的灵魂还没灭。”纸墨的神情突然痛苦起来,比起方才的悲怆,此刻她看上去是惊惧而恐慌的,好像经历了什么极端痛苦的事。 “我没想到阮青青那女人居然狠绝到如此,她害死了我还不过瘾,居然请来了法师,要将我的魂魄湮灭成灰。” 我一愣,难道纸墨变成如今这般的怪物,并非出自于她的本意,而是那罗夫人害的?魂飞魄散,她竟想让慕烟彻底消失于天地间,这女人的心也忒狠了。害人之心不可有,结果却弄巧成拙,反而纵得纸墨变成了魂,如今还缠着夜泽不放。 纸墨无端地笑起来,熔岩容颜俏丽,妆容精致,前一刻还满是泪痕的脸忽然变得明媚起来,我略略惊讶地瞧着她,她却阴阴笑道:“阮青青那个贱人想害我,可还没那么容易!” 由这个结果看来,阮青青的确没害成她,纸墨非但没有灰飞烟灭,反而变成了一缕飘散于世间的魂存在至今,还不知从哪儿习得一身邪术,连我都着了她的道,实在是个励志的典型。 看着纸墨阴晴不定的脸,我心下疑惑,想着除了她也没人能告诉我真相了,便壮着胆子问道:“那罗成,竟是冥神大人?” 纸墨的神情一滞,目光脩地凌厉起来,“我丢了七魄,在三界之中不知飘荡了几十年。魂魄不齐,我已经无法投生,便又飘回罗府去,没成想居然赶上了罗成的葬礼。” “说来你或许也不信,我绕了罗府一圈却始终未见到罗成的魂魄。” 纸墨说的诡异,可我也晓得这种情况的确是诡异的。人界有头七之说,凡是死去的凡人都是七日的时间去告别凡尘,投胎进入下一世。寻常人在头七这一天是要回宅的,可是纸墨却没看到罗成的魂魄回来。这说明了什么? 这也就是说,罗成他本就没有凡人的生魂、 他是神仙,所以罗成那具凡人的身体里只有被封锁的元神,并无魂灵。 纸墨拄着头,冲我笑道:“我没想到,罗生居然是冥神夜泽的转世。” 纸墨一句话,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反倒让我原本杂乱的思绪清明了许多。 “纸墨姑娘,我不晓得你同冥神大人从前有什么纠葛缘分,竟痴缠到了一处还酿成了这桩不该的因缘,只是凡事都讲究个因果轮回,你定也是前世欠了罗成和阮青青的债,老天爷才要你来还的,你不该执念如此。”我晓得我这个劝解也是白费心思,如今的纸墨一意孤行,执念已经根深蒂固,但如今这个态势我想要自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呵……你们这些冷血的神仙从来都是如此。你们没受过我的痛苦,怎么能明了我的恨!”纸墨有些愠怒,宽大的袖子一甩扬起一阵熏香的清淡香气。 “阮青青已经被我诛灭,她害得我魂飞魄散,若不是我执念太深恐怕连这三魂都保不住,你还指望我放过她吗?真是笑话!”她笑意森森,妖异的眸子里散出阴阴不定的磷光,“我寻了罗生三万年,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心下一沉,果然以她的如今的修为少说也修了数万年了,只是我没想到纸墨居然这般执着,为了报仇居然蛰伏等候了三万年。 “我好容易等到冥神下凡历劫,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前世他负了我的,今生我要他加倍奉还!” “只差一点,如今谁也阻止不了我了。罗成欠下我的,如今就要他血债血偿!”纸墨咬着唇,那些话便一个字一个字从她艳红的唇和瓷白的贝齿间蹦出,字字带血。 我意外冷静地看着目光中已然杀意毕露的纸墨,道:“你以为以你的修为真的杀的了冥神?如今冥神下界元神被封,你即便要杀也只能杀掉姜南山那具人族的躯体罢了。“ “我既能祭出苍白纸人,你还怕我杀不了冥神吗?”纸墨的目光幽幽,我心里一慌,忽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站起身子,走到我身旁,低头与我说道:“白行歌,你不是素来悲天悯人吗?这一回就不能帮帮我?” 她的眼神里流光溢彩,我一下被怔住了。我脑海中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抽空,我看到纸墨那张脸逐渐地靠近放大,最后竟成了一片骷髅,我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 “你不恨吗?那些人今天会这样对我,他日也会这样对你。”纸墨的声音在耳畔无端地响起,我知道她正在侵蚀我的意志,我不能放弃,如果彻底被她控制,那么一切都完了。 “他们那些尊神从来不懂人心的可贵,我那么爱他,可是他还是要将我置于死地!”颈边吹来一丝凉气,她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在我耳畔来来回回地说着话,“你以为云桓帝君很爱你吗?别傻了,白行歌,你迟早也会和我一个下场。” “不……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纸墨……”我捂住耳朵,可是那声响还是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得逞?哼,真是可笑。我这是在救你啊,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早些看透早点解脱。” 纸墨在瓦解我的意志,她很聪明,知道如何一击击溃我,云桓是我的弱点。 “你猜,你和冥神大人,云桓帝君会救哪一个?”纸墨的神情是一脸的戏谑,我想说话,但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终究要死,不如变成我的一部分,物尽其用,你也算死得其所。”纸墨的手缠绕在我的脖颈上,说是手,我只觉得像一条稠腻的蛇盘在脖子上,恶心得难受。 “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想好了,如果血祭之术还杀不了他,我就和他一起同归于尽。我爱他,罗生他即便死了也要和我一起归于尘埃,我不会把他让给旁人。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何姜南山和方宋的姻缘出了岔子吗?我告诉你,那是我动的手脚。罗生是我的,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的,阮青青不能夺走他,方宋也不能!” 我心道,纸墨现在的状态已经接近变态,或者说她本来就是妖物,由一团爱恨交织的气泽异化而来。我只是没想过她对罗成的执念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因为爱他所以恨他,倘若当年亲手杀死慕烟的不是罗成,或许她也不会揪着这个念头偏执至此。 我有些可怜她,但我也清楚的明白,现在不是可怜别人的时候,我可怜她她未必可怜我。 “行歌……行歌……”迷迷瞪瞪间,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那声音温柔之中隐隐地含着担忧。我脑子里一片云雾缭绕,什么也想不清楚,只是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句。 可是我说不出话来,我的意念已经膨胀到了极致,下一瞬或许就会爆开消散于空气中。我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意志却还在死命挣扎,意念中我在挥着手,对一个白茫茫的人影喊着:“云桓,我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苍白纸人(1) 耳畔狂风呼啸而过,我觉得眼皮很沉,将要睁不开眼睛。但我知道我还活着,至少我还是我自己。是那几声“行歌”救了我,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没有让我完完全全地变成纸墨的纸人,还好。 我在纸墨的回忆里时,不止一回地想过自己从那地方走出来的情形,也有过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真的成了她的傀儡,到了那时候我相信云桓帝君也不会手软的,毕竟我的命和夜泽、紫宋帝姬的性命比起来,太不值钱了。 可惜,我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因为我如今这个境况我想都没想过。 我勉强地睁开眼,才惊讶地发觉,白行歌这具身子如今除了眼睛往上这一块,其他的地方已经完全动弹不得。看来云桓来得还算及时,纸墨的法术还没全生效,好歹是给了我一条活路,不至于跟这个怪物成了一体。 其实,如果你能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就会晓得其实也比变成纸墨的苍白纸人好不了多少。 我被吊在半空中,手脚都被几条透明的细绳系住,好像一只木偶人。而我身边却充斥着许多个白衣黑发的女人,她们的面容被发丝缠住,看不清容颜,闹得我总以为这些人都是一些披了衣服的骷髅。然而,当一阵诡异的风吹起挡在她们面前的发丝时,我才意识到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死人骨头,可怕的是人。 因为这些挂在我周围蠢蠢欲动的人,都长了一张纸墨一模一样的面孔。 若不是我这几日同那只万年老魂混得久了,也没这么轻易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还能把她认出来。这些人的脸上,无一例外都画着浓妆,面孔妖艳媚绝,若是在平时,随意放到大街上都是个引人注目的大美人。 只可惜,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之下,我没心思赞叹她们长得好看,更不想再费神去瞧了。 我显然已经不在先前掉进纸墨陷阱的巷子口了,这地方空空如也,最近的房屋树木都离了有百八十米。这是结界,我不知道这结界是谁设下的,但以我现在这个状况,身体都施展不开,若是要我靠自己的努力出去,恐怕百八十年都不够。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因为,半晌之后,整片区域都莫名地亮起来,不是那种阳光的亮,而是温柔而清淡的月光,柔柔弱弱地洒进来,片刻之后我就察觉到了异样,娘的,今天初一,是塑月啊,哪里来的月亮光? 一觉得不对劲,往四周看已经成了本能,可惜我现在只有眼睛眉毛还能勉强动一动,而这两样东西恐怕也是不能整圈儿的旋转了。 什么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这些听起来高深的道理,现在想来都他妈是被迫的! 那月亮般的亮光愈来愈亮,最后居然有点刺眼睛,我也是头一回被柔和似月光的光线刺到眼,心里面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比如说这些木偶的正主要回笼了。 其实我猜的也七七八八了,我周边这些同我一样吊在半空里似人非人的东西大概也都是被纸墨抓来的,她既然已经用了苍白纸人这么阴损的招儿,那么中招的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我记得她先前说过,要以血祭之术将夜泽的元神引出来,要知道这血祭之术是十分神秘而古老的邪术,神秘到如今所存的古籍上都没有明确的记载,我不能一棍子打死说完全没有记载或是完全无人会用,但是依照我这些年来翻阅古籍的经验,这种邪术基本上是失传了的。 虽说近五万年来,我都窝在狐九那厮的狐狸洞里看看戏折子、写写字、记录些史实,消磨消磨时光。但在此之前,顾归尘还在的时候,我在他的影响下还是看过不少上古时候的秘籍。蓬莱是个仙境,从我的祖师爷元始天尊开始,那地方就是个比九重天还要好的修法养灵的风水宝地,因此那里边就私藏了不少三界早就失传的古籍,其中不少都还是盘古大帝留下来的,十分珍贵。 托了我师父的福,我可以自由出入蓬莱的各个地方,无论是各位师伯的炼丹房还是诸位师兄们的藏书楼,我都去探索过。所以,上一回被云桓帝君说没文化,这让我心里十分过不去。怎么说我也是博古通今的文化人,放在整个神界看来也是个少有的知识分子。 然而,依照纸墨姑娘的意思,她必然是在这三万年间偶然地寻到了某本连我都不晓得的记录邪术的古籍,或是遇到过什么比她还邪门的高人。这事情除了问她自个儿,别人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了的。 我瞧了瞧四周晃动的人影,默默咽了咽口水,还好纸墨的法术在最后一刻被中止,否则这时候我岂不是也已经变成跟周边这些挂在半空里的人偶一样,虽说现在的境地没什么大区别,但在本质上我还是白行歌,而他们却都已经成了纸人。说得难听一点,这些就是替死鬼。 这些人是注定要牺牲的,而我则是纸墨的最后一张保命符。 她的计谋想得周全,以她的灵敏程度,想必第一回见面就是在试探我。如果我被她迷惑了,那此刻我一定已经被她摄了魂成了傀儡;可我没有,这就说明我和云桓都不是凡人。我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得到了司命星君命格簿子里的消息,但她那时候在月老祠等的人就是姜南山,她也想阻止方宋见他。 这样子一来,所有的事都被贯穿起来。 她挑中我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因为我不仅是一张护身符,更是一把利剑。纸墨身为一缕魂,在三千红尘中历练多年,最懂的就是人心。 她知道云桓帝君一定会来,不管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救夜泽。有我这个盾牌在,云桓不一定下得了手,即便他最后为了救夜泽,狠下心杀了我,也会让他终身痛苦。 我心中苦笑了一声,纸墨下得一盘好棋。她为了报复,布了三万年的局,终于还是开启了。 只是这件事情里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我,她没想到我的意志这般坚定,她那样言语相激也没能摧毁我最后一道心理屏障,而她更没料到的是,追踪她的人来的这么快,她的时间不够了。 那光芒已经亮到逼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了,我虽不愿意,但也没法子,要不然就算给人救出去也成半瞎子了。 时间仿佛就在我闭眼的同时静止,因为耳畔的风已经停下,周边没一丝杂的声音,静得让我以为四周都没了活物,可是外边的光线太亮,我又不敢睁眼。内心的恐惧与肉体的挣扎在一瞬间碰撞出火花。 我几乎说不清那段时间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一片连绵的岩石中莫名地出现了一块断层。好在,那时间不是很长,否则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就此疯掉。我自以为我白行歌当年也是一条好汉,跟着东华帝君征讨魔族的时候也是个不怕死的,可是今天到了这样一个诡异至极的地方,落在一个非人非鬼不知底细的妖物手里,再过硬的心理素质也受不住啊。 逐渐地我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试探性地露出一条缝,那强光好像已经褪去。我甫一睁开眼,整个结界却像被什么强大的东西吸附似的往前挪了挪,下一瞬,这结界的四周便猛地裂开几道大缝,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这道看似坚硬不催的结界已经被破,在空中化作了灰烬。 此刻我终于呼吸到外边空气的新鲜味道,也是头一回觉得这花花世界实在是太美妙了。我心里一阵小激动,然而我觉得在激动之前还是先看看情势为妙。 半明半暗之间,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一声**,而后却是我十分熟悉的一个声音,他说:“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可你竟敢打上行歌的主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云桓。他的声音很沉,似乎已经到达了极致的愤怒,我对他虽然还不算很了解,但我听得出他越生气那声音便越沉重,到了此刻大概已经触及他的底线了。 不晓得是不是方才的亮光灼伤了眼睛,我看前面这些人的时候总有些雾蒙蒙的,良久才恢复过来。第一个落入我眼帘的便是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支着地的纸墨,她似乎是被云桓打伤了,让我有些疑惑的是,她制作了这么多苍白纸人为何不用那些替死鬼替自己挡一挡?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萌芽,难道说她制造傀儡并非为了替自己抵命?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又是为了什么? 我往远处看去,黑暗之中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人形来,那人也正望着我,他手中握着一把重剑,目光沉重,脸上落着些明暗交叠的阴影,他身上套了件玄色的锦袍,同我之前看见的墨色衣角完全不同,想来那人也不是云桓,这一切都是纸墨的一个局,而我就这样愚蠢地踏了进来,真是不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苍白纸人(2) “行歌……”云桓从阴影里走出来,一张英俊的脸上莫名地添了些冰霜般的冷,我不晓得他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生纸墨的气,毕竟云桓先前就警告过我今天晚上说什么都不许出来,结果我还是没听他的话。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有点理亏,就算死在纸墨手上也都是我自己的过失。 我想回应他一句,可惜我如今说不出话来,只能眼泪汪汪地瞅着他看。 我用我唯一还算灵活的部件——眼珠子,瞄了地上的纸墨一眼,又含情脉脉地望了云桓一眼。我私以为这眼神是含情脉脉的,但是以我如今这个挂在半空里怪异的姿态,恐怕云桓帝君不会这么以为。 我细心回想了一下,大概先前那光就是结界被破坏前的灵光,却不知道这结界是被云桓破坏的还是纸墨的灵力溃散支撑不住结界,但是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于我而言都是好事,至少这意味着我能早一些得救。 可惜的是,事情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虽然云桓帝君打架的本事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业务效率也极高,半盏茶的功夫就把纸墨打趴下了,可是这姑娘如今是个邪灵,邪,这就说明一般的办法是压制不住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反倒不太担心自己的处境了,因为现在云桓来了,我觉得自己有了个依靠,就算死了也有人收尸,不至于被曝尸荒野再遭野兽啃食什么的,毕竟老子也是一仙人,修了十几万年,要是哪个野兽吃了我一口肉那可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了。呸呸呸,扯远了,这不吉利的话今后还是少说为妙。我心道还好现在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心里头想想,要不然又得挨云桓的批评。 我这边总算是把高悬的心放下了一些,那一边云桓和纸墨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虽说纸墨这魂十分邪气,但是毕竟只有三万年的修为,就算得了高人指点也远打不过这位上古神祇。几个回合下来,纸墨已经支持不住,口中呕出一滩黑血。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但是从云桓忽然皱起的眉头看来,事情不太妙。只见纸墨在一瞬之间转换了位置,一下子浮到了纸人中间,她双手交叉,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什么古老的咒语。我一听到那东西,脑袋又开始疼,周边那些纸人也开始不住地晃动,她们的面容因疼痛逐渐变得扭曲,嘴中长出像獠牙一般狰狞的东西,这大约就是正主控制纸人的咒语。 纸墨整个人都在颤动,薄纱制成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好像一层蝉翼,而她正要破茧而出。和前一次一样,她身上盈盈发着光,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浮在空中任由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的纸人们一具具飞往纸墨的身前。 “起!”她念得一长段咒语我完全听不懂,似乎是一种古老祭祀仪式中才会用到的古怪咒语,只最后这一道命令,我听得仔仔细细。命令一下,原本那结界里的傀儡们自发地断开了透明的细绳,聚成了一堵人墙,白花花的一片。 云桓显然没有被这个阵势吓住,轩辕剑一挥,便砍倒了两具,可是那纸人刚刚落地,纸墨手指一挥,那些刚刚被砍倒的纸人又死灰复燃,往云桓身上贴。 我心道,原来这东西还能循环利用,还好纸墨的道行还不算太高,要不然这种邪灵一多,恐怕神界又要不得安生了。 云桓帝君是自上古时候留下来的尊神,一身凛然正气自然压得住邪祟,可是这禁术是昔年九天玄女娘娘所造,自然也暗含了些神界的法门在里头,加上纸墨的执念太重,这些东西一时之间也清不干净。我看云桓帝君的身影在一群白茫茫的傀儡之间穿梭,刚刺死几只,那便又复活了几个,忙得不亦乐乎。 纸墨也没闲着,她飘在半空里,双手交叉在面前,指尖弥漫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阖着双眼,嘴中却不停地蹦出那些神秘的咒语,让那些本该落地即亡的纸人一次次重生。 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云桓帝君这么聪明,自然也想到了。只见他一个闪身,便从那堆无生命的纵线木偶中脱出,剑锋直直刺向正在施法毫无防备的纸墨。 然而轩辕剑还没靠近纸墨的身体,便被她的结界挡了回去。云桓眉心一皱,显然有些诧异。 不光是他,连我也觉得十分奇怪。轩辕剑是上古时候的十大神器之一,同盘古大帝的开天斧是一个等级,若说有什么东西是这样的神器也刺不穿的,那就只有和它同根而生的其他九大神器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不成纸墨是因为神器附体才得以道行猛增,以一团脆弱的气泽掌控这十分邪门的法术? 云桓的剑被纸墨周围的结界弹回,我看得出云桓这一剑刺得用了死力,所以这一挡反倒让云桓的手略微抖了抖,就算没有什么大事,那手也是伤了。 “乾坤罩。”我听见云桓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不可能……” 纸墨猛然睁开眼睛,散出一声诡异的冷笑,“帝君好眼光,乾坤罩已在三界之中消失了数万年,帝君还能认得出。” 我看见云桓的神情一颓,就晓得这是出大事了。我先前以为纸墨的那些本应该早已失传的歪门邪术已经了不得了,却想不到她居然将十大神器之一的乾坤罩藏在了自己体内。想来也是,若不是有这样强大法力的神器镇着,凭她的修为哪里聚得成人形。果然还是我们疏忽了。 乾坤罩这神器,昔年我也在古籍上见过,说是百万年前,大荒之内曾爆发洪灾,盘古大帝为保护一方,才造出这乾坤罩来。没想到啊没想到,百万年之后的今天,这东西居然被一个魂用来对付一个尊神,若是盘古大帝有知,恐怕也得气活过来。 因了乾坤罩的缘故,云桓全然接近不了纸墨,只能与她操纵着的纸人对抗,但是纸人的数量太多,又在不停地被复活,云桓的灵力消耗得很快。我晓得剑客与人比剑讲求的是一个快,云桓帝君虽然修为很高,但是时间一长,消耗的灵力过多,恐怕也不是好事。 纸墨被那些纸人围在中间,而我则在她的正后方。如果我现在能动,一定马上偷袭她,可惜她能把背后的弱点暴露在我面前,便是吃准了我没办法动弹。我心里一边骂这邪灵精明,一边用自己仅剩的一点智慧想着有什么能接近本体的办法。 忽然之间,我发现通体发光的那团魂有些奇怪。怎么说呢,她好像身上的光延绵到某一处就突然没有了,我猛然想到,是脚!乾坤罩不是全然密封的,它的下方是死穴!因为昔年盘古大帝是用来拯救一方百姓,所以乾坤罩罩着土地,看上去是与整片土地合二为一的,但是纸墨是一团魂,她飘在半空中,脚下什么也没有,所以是空的。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死命地朝云桓使眼色。可是显见的,他如今顾不上我,还是与那些不死不灭的纸人争斗。 云桓的表情很严肃,若放在平日里,我定要过去纾解他几句,让他宽心些,可是现在局势紧张,想来是连云桓帝君也上了心。我晓得破绽在何处,奈何自己动弹不得,又无法提醒云桓,心里焦急万分。 不料,这时候跑出来一个送死的。 “去死吧!”我的视野很小,所以也不知道姜南山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只知道他手里拿着一道燃烧的黄符,一下子就贴到了纸墨的脚上。我认为,他那黄符没什么用处,大概又是给哪个牛鼻子老道给骗了,毕竟他们这种迷信的纨绔最好骗,而他这时候冲出来简直就是猎物送上了门,纸墨原本就是为他设了这个局,还怕他不出来呢。他倒好,自己莫名其妙地跑出来送死,我叹了一口气,早晓得就不该放司命星君回去,要不然就算他神力再不济死命拦着大概也能拦得住这一个凡人。 如我所言,那黄符果然一点屁用都没有,姜南山啊姜南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云桓帝君不仅要顾着我还有兼顾你,顺道还要提防纸墨和那些傀儡,真是苦了他了。 “他奶奶的,那老道士骗我!”姜公子嘴里骂了几句,然而他神都还没回过来,就被纸墨一下擎到了半空里。然后,我便只听到他的惨叫声了。 纸墨妖异一笑,“我还怕找不到你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难听,可能是法术反噬的关系,也可能是她原本的声音就是如此。 “死妖怪,你快放了我,要不然我老子不会放过你的!”姜南山还在挣扎,我暗暗为他捏一把汗,这死小子真是说不到点子上,跟这种妖物提你老爹有屁用,就算提天君陛下都没用! “呵,我该叫你什么好呢?姜公子?冥神大人?还是罗生?”纸墨的脸凑近姜南山,吓得姜南山连连发抖。 “你倒是个讲义气的,告诉你云桓有难,你还真的来了。”纸墨轻蔑一笑,手指一勾,姜南山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往她身边靠,“罗生,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要来陪我。” 姜南山目光里泛起一阵恶心,呸了一口道:“你这妖婆快放了云公子和白姑娘,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嗯?死到临头了,你还顾得上他们?”纸墨白骨森森的手一下抓住了姜南山的领子,往她自己面前一送,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罗生,你可还记得我?” 纸墨这一句话说得温柔轻缓,如果我现在能绕到他们前边,说不定还能看到她泪如泉涌呢。可惜的是,姜南山没一点怜香惜玉的精神,趁她正深情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匕首已经死死地插入她的身体。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上边镌刻着无数繁复的花纹,金色与黑色相互缠绕着,上边好像还刻了一只灵兽的模样。这东西居然能破乾坤罩,看来不是凡物。虽说方才那一瞬纸墨的防备松懈,但是乾坤罩依旧是难以摧毁的法器,就连神器之首的轩辕剑也奈何不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目光无意间瞟到纸墨脚上那道黄符,终于明白了用意。 这是一个局,或者说是局中局。那道黄符不是什么道士的符咒,而是天上那些神祇用来封印法器的咒语,乾坤罩再厉害也是一件法器,而云桓帝君手上亦有神器轩辕剑,他不会不知道如何封印,所以姜南山就成了一个饵。 我猜测云桓应当也猜出了纸墨对姜南山非同一般的注意,他想用姜南山分散纸墨的注意力,然后一举击溃她。这一招很妙,只要乾坤罩被封印,对付那些苍白纸人和这个正主,云桓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这一回,云桓帝君还是漏算了一招。 因为纸墨想要杀死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夜泽的元神,这么一来简直是羊入虎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苍白纸人(3) 因着乾坤罩被封印,纸墨又挨了一刀,她整张脸都变得异常狰狞,她在半空里挣扎嚎叫,吓得姜南山面色苍白,没了一点血色。 纸墨失控了。 云桓从成堆的苍白纸人中飞跃而出,正要一把抓住悬在半空中的姜南山,可是云桓才刚要碰到他的手臂,就出了变故,姜南山的身体在一瞬之间移了位置,饶是精通移形换影之术的云桓帝君也愣了一愣,须臾,空中便炸开了一朵雪白的“花” 这朵花甚是骇人,因为那是一朵以苍白纸人为花瓣的“花”,“花”的中央立着纸墨和满脸惊恐的姜南山,纸墨手指一动,连我也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过去。我意识到大事不妙,她莫非真要大行血祭之术,和我们同归于尽? 血祭之术其实类似于凡间的祭祀,在远古时候,凡人为了祭祀上神,时常以活人或者牲畜作为祭祀品。有些民族十分的残暴,会将战俘或是奴隶作为贡品,砍下他们的头颅祭天,用他们的血祭神,这样古老的祭祀活动大家都讳莫如深。 我师父顾归尘曾经十分厌恶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他素来宽和仁慈,一心想废除这种残忍的祭祀方式,但是五次三番都被东华帝君劝住了。东华帝君说,人界重祭祀,这种祭祀也不是完全为了祭他们这些上古神祇,更是凡间的统治者统治领土的方式。人族的事,神界最好还是任由其发展,不要插手为好。 我私以为东华师伯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没想到这种远古的祭祀却在一些信奉邪灵的巫师手中越走越偏,到了最后居然已经自成一脉有了巫蛊之术。虽说后来天君陛下也派遣九天玄女娘娘下凡,毁去了不少即将无法控制的邪祟,但是到底清除不干净,如今流传下来的也不少,只是杀伤力都不太大了。 可是这血祭之术却不一样,这东西是凡界那些弱小人族用来反抗神族统治用的上古邪术,具体怎么实施我实在不晓得,我只知道这种法术能将神祇的元神引出,然后将其毁灭。这种强大的法术不知是谁创出来的,但在我的印象里这一些都应当早已被玄女娘娘销毁,却不知怎的落到了纸墨手里。 想来纸墨姑娘也真是太玄乎了。 且说,眼见着我和姜南山都被纸墨带到了那朵诡异的白花之上,云桓帝君架起一道云雾,便跟了上来。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竟是这样。 所谓血祭之术,原来就是以鲜血为引子,祭祀神祇的元神。 那朵白花已经渐渐地变成了淡红色,空中四处弥漫着一股恶心的血腥气味。我终于知道纸墨收集这么多纸人的目的何在了。它们不仅仅是她的盾牌,还是血源,这些人还留着身体,她没有把它们变成干尸,是因为她需要那些血来施行法术。 可是不对啊,纸人已经算是死尸,即便有血也都是死血,祭祀用死血是大不利的,这是对神祇的不尊重,远古祭祀上神用的都是活血。 活血……我心下一沉,谁说没有活血了,我不是还活着吗? 纸墨没有完全控制我,一来是云桓来得及时,二来其实她也在犹豫。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这种逆天的禁术,但是现在她没得选择,被云桓帝君逼到这个份上,她想报仇就只能连着自己一块儿灰飞烟灭了。 我被一股强大的引力往纸墨身份吸过去,她尖锐的指甲在我眉心一点,我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在沸腾,好像下一刻就要冲破身体而出。我几乎是看着我的血液被纸墨的指尖指引,在空中与那些暗红色的血融合集会,整个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榨干了的疼痛,我皱紧了眉头,那疼痛却一直从心脏蔓延至眉心,她在取我的心头血。 纸墨的两只手将血液牵引至胸前,她那双幽瞳赫然睁开,不知是血色印在她的眼睛上,还是她的双瞳已经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凄厉而凶恶。她每念一句咒语,我就感到加倍的疼痛,而在她面前的姜南山也早已疼得扭曲了表情,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的深处跑出来。 我晓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过一会儿,恐怕纸墨真要将夜泽是元神引出,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我的目光穿过无数飘起的白衣黑发,寻找到尚被几只傀儡缠着的云桓。 云桓似乎感应到什么,急慌慌地朝我这个方向看来。我现在这时候应该很丑吧,我想。这一世,我总是优柔寡断,其实我和慕烟一样,也想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我最爱的男人,我想把最好的日子都给他。可是现在怕是不能了,我和夜泽只能救一个,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境地。 我想笑一笑,至少在离开之前,让云桓看到我好看的一面。可是我能料想,此刻的我大概想一具被吸干了血的尸体,再怎么笑也不会好看的,更何况我的嘴角也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想笑也笑不出。 我答应过狐九,一定会保护夜泽,让他平安地回去,所以我一早就下好了决心。我怕云桓犹豫,于是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勉强做出一个口型:杀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样强大的意念,那一刻居然能拜托纸墨的控制,但是我知道现在该是云桓做决定的时候了,而舍弃我就是最好的选择。 云桓平静地浮在半空中,身形一丝都没有动。他的神情是冷漠而凛冽的,我想象不出他下一刻会做出怎样的事情。但是无论怎样,都不能再拖了。 我的视线在一点点模糊,看来纸墨的施法已经接近尾声了,耳畔尽是轰鸣声捎带着凄厉的咒语声,我觉得好累,好想阖上眼休息一会儿。 “啊!”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嚎叫,好像整片天地被撕裂的声音。我被惊醒,目光顺着看去,云桓的剑已经穿透了纸墨的身体,她的眼睛瞪的老大,而一只利爪穿过了云桓的肩膀,正滴着鲜血。 “咯咯咯……”纸墨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你舍不得杀她,那就要付出代价!” “轰”地一声爆响,云桓被弹了开去。我知道了云桓的抉择,这就意味着,纸墨的血祭之术成功了。 姜南山的身体已经完全地颓了下去,他的眉心闪着一点金色的亮光,那是夜泽的元神。我心里大喊着“不要”,可是为时已晚,纸墨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将一片鲜红色液体聚集而成的利剑刺向姜南山的眉心,原来这就是毁灭神祇的最后一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心里已经是难以名状的痛苦,在这最后一刻,我还是没能救下夜泽,因为我,是因为我。 “不要啊……”我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响彻夜空,我以为是自己挣脱了纸墨的控制喊了出来,半晌才意识到不是我,我现在还僵在半空中,纸墨的法阵还未破,我还没有恢复自由身,那那个声音是谁? “夜……夜泽……”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把血剑的下方传来,“我终于……还清你的了……” 紫宋帝姬?我的脑袋在一瞬间清醒过来,那个人是方宋,只不过他现在已经现出了原身,一头如瀑的青丝飘在空中,好像一只翩飞的蝴蝶。纸墨的身躯已经残了一半,那只白骨森森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鲜血铸成的剑,剑锋直刺进紫宋帝姬的眉心,而紫宋的指尖也点在了纸墨那双燃着鬼火的眼睛上。 所有人都以一个怪异的姿势静止着。 我觉得心里开始发酸,眼泪已经顺着眼眶落了下来。紫宋帝姬以这样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护在夜泽身前,而夜泽已经面色苍白地昏死过去,他的元神已经回到了体内。云桓好似也受了重伤,单膝跪在地上,若不是拄着轩辕剑,恐怕马上就要往后倒去。 我差点忘了,先前司命星君说过,在凡间是不得擅用神术的,那么云桓这一回又被反噬了多少,他方才毫无顾忌地同纸墨斗法,修为越高被反噬的效果也越大,恐怕他该要吐出的血比一箩筐还要多了。可是他始终紧皱着眉,低着头沉默。 我的意识涣散,眼泪已经将目光模糊,平静之中我听见有人笑了。纸墨终于支撑不住,那血剑从她手中滑落,她倒下去的时候是在笑的,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她的笑声被无限地放大,她说:“我输了……罗生……我恨你……” 她恨他,无可厚非。过了三万年,她心里的执念还是没有放下。我知道,就算今日纸墨真的能杀得了夜泽,她的心魔也永远不会平息。其实,恨与爱一样,都不容易放下。若说慕烟是一场悲剧,那么纸墨呢? 她错了吗?或许逆了天道,毁了伦常,她是错了。可是,错的又何止她一个?老天爷安排的命数阴差阳错,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不可能走对每一步。一步错步步错,三万年光阴荏苒,慕烟的爱情和纸墨的仇恨只会愈来愈浓,到最后害惨了别人也害苦了自己。 我看见那些纸人正在迅速地消失,而纸墨被远远地抛出,她轻飘得像纸一样的身体浮在空中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成烟。她的面孔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清丽柔美的一张脸,不施粉黛,她在笑,我晓得慕烟已经原谅罗生了,不肯放过她自己的是她的心魔,是纸墨。 一阵风吹过,扬起纸墨纯白色的裙摆,她的手中好像抓着一件什么东西,被风一吹就落了下来。是一卷画轴,自她指尖划过,展了开来。 那是一副美人图,图上百花齐放,一个穿着薄纱衣的女子正坐在一个凉亭里,她容貌瑰丽,身姿婀娜。女子手中执着一把团扇,半遮着面,眉目间婉丽娇柔,宜喜宜嗔。画上题了一首小诗: 烟尘红软千层帐,云落山鸟啼夜明。 风卷枯叶花尘泥,轻幕罗烟生双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苍成神君的秘密(1) 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我抱着头哭了出来。 床边坐了一个人影,伸手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我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转头一看才发现不是云桓,而是狐九。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狐九大叹了一口气。 我婆娑着泪眼,一把抱住了狐九。看见狐九我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我晓得我回来青丘了,所有的噩梦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对于凡间的那场恶战,我如今脑海里仅存着几个画面。我记得云桓受了伤,紫宋帝姬也是,但却不知道夜泽最后怎么样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纸墨消失之前变回了慕烟的模样,她手中一直握着昔年罗生给她描的那副丹青,直至灰飞烟灭,成了这世间的微小尘埃。后来,天终于亮起,东边洒出太阳的第一缕光,有一个人影驾着腾云半跌半爬地从云上落下来,口中还反复地喊着:“错了!错了……” 那个着急忙慌的人是司命星君,然后我就彻底地没了意识。 我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毕竟被纸墨放了太多的血,只好又躺了回去,握着狐九大人的手,安心了不少。我哑着声音问他:“他们怎么样了?云桓……他没事吧?还有夜泽和紫宋帝姬。” 狐九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安心,“云桓帝君没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但他在凡间擅用神术反噬得厉害,把你送回青丘便回九重天闭关了。至于紫宋帝姬,司命星君也已经将她送回去了,说是伤到了元神,却也把欠下夜泽的债还清了。夜泽的劫还没渡完,倒是累得司命星君又给他写了一个命格,他如今还在凡间历劫,怕是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我点了点头,好在所有人都没事。我想起那晚云桓苍白的面色和不停流血的身体,还是心有余悸,恐怕狐九也没同我说实话。云桓肯定伤的不轻,但是他晓得我会担心,所以才伙同狐九撒了谎,我不欲揭穿他,因为我知道他也是那种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性格,受再重的伤也不言语,我只需晓得今后要对他好就够了。 狐九向我报完了平安,我又想起那天昏死过去之前,司命星君说的那句含含糊糊的话,我也不晓得那是我听错了还是我在做梦,于是向狐九求证道:“我那天好像迷迷糊糊地听到司命星君说什么错了,全错了。那是怎么回事?” 狐九一愣,叹了口气道:“那事情啊,说来话长。”说着他顾自端来一碟瓜子外加一壶茶,准备跟我长谈。 我在床上躺了有些日子,也嘴馋想磕磕瓜子,没想到被狐九猛地一拍,责备道:“你如今身子还没好透,别吃这些上火的东西。喏,我给你准备猪血、鸭血、鸡血、鹅血,你想喝哪个跟我说。要是想喝麒麟血什么的,也别客气,我也铁定能帮你弄来。你啊,差点被那个妖物把血都吸干净了,俗话说得好吃啥补啥,你还是留着肚子多喝点血补补身子吧。” 我斜了狐九一眼,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看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书,什么吃啥补啥,我就是一会再生的凤凰妖,自己打坐一会儿就成,吃那些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做什么。 当然我知道狐九也是关心我,于是温顺地应了句“好”,便让他继续讲下去了。 “这件事啊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司命星君应当是回去查了那个慕烟的命格才发现异常的。”狐九的神情难得的有些严肃,可见这件事还真是挺正经的。 “那个罗成根本不是夜泽的转世,那是苍成神君。” 狐九这话一出,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罗成是苍成神君的转世?这怎么可能?魂的感觉最是灵敏,连我和云桓都能被她找出来,她不可能辨不清夜泽和苍成神君的气泽。难道说苍成神君就是夜泽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事情听起来也太过诡异,太过狗血了吧。要说不是司命星君自己个儿编出来的,我可不信。 见我一脸狐疑,狐九又接着道:“这是一个关乎夜泽和苍成神君的秘密,若不是因了这次的机缘,恐怕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晓得。” “难道夜泽和苍成神君真的是孪生兄弟?”我顺势拿过一杯茶,喝了两口压压惊,生怕狐九告诉的消息真的这么劲爆,让我把持不住。 “当然不是。夜泽是天地孕育的神灵,自黄泉碧落中修行成神的,哪来的孪生兄弟。”狐九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你可听说过夜泽曾两次入魔宫的事?” 我想了想,大约就是云桓帝君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里,夜泽两回去魔宫救紫宋帝姬的事,于是我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 “第二回夜泽从魔宫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是被魔君的一记暗器打中,流了不少血。当时与他一道回来的紫宋帝姬虽然给他止了血,后来药神仙君又替他治了伤,但是那暗器却破天荒地没了踪迹。”狐九卖了一个关子,看我脸上满是疑惑,才又道:“当时大家虽都觉着奇怪,以为是在路上不小心掉了,也没太放在心上。可是夜泽在醒过来之后,便渐渐地觉得不对劲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元神里好像寄居了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慌,已经有了想法,魔君的那记暗器决计不简单,恐怕就是传闻中的噬魂钉。“那东西,是噬魂钉?” 狐九脸上略微暗了暗,然后缓缓地点了头。 噬魂钉这物什已经失传了数十万年,但是落在魔君手里我也不觉惊讶,魔君那人对待紫宋帝姬的确深情,但是对待敌人却十分的阴险毒辣,能用噬魂钉对付冥神也不像是他做不出的事。 噬魂钉,顾名思义,是用以吞噬魂魄的暗器,它的形状无定,一旦入骨便会随着经脉到达元神,将原主人的意志附身在寄主中,来达到控制甚至杀死这人的目的。 “魔君本就是由三界众生的邪念所化,他注入噬魂钉中的东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夜泽神力强大,连那噬魂钉也奈何不得,只能在夜泽的元神里蛰伏下来。后来,魔兵溃败,魔君身死魂灭,夜泽以为寄宿在他元神里的噬魂钉也会因着魔君的陨灭而消失。可是,事与愿违,那东西在夜泽身体里待了数万年,居然染上了夜泽的气息,成了夜泽元神的一部分。”狐九讲述这段话时,眼睛里含着一丝水汽,我知道他很心疼。噬魂钉的入骨之痛,我虽没经历过,但在书上已经看了不少,想必那些日子夜泽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的。 “哎,这个秘密一直是夜泽的心病,他连我都没有提过。一直到三万多年前,他发觉元神里那东西要苏醒了。噬魂钉在他体内吸取他的元神和气泽,经了几万年居然已经有了生命。夜泽怕这东西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会变成下一个魔君,残害三界,所以不得已去找了云桓帝君。” 我记着云桓曾同我说过,他和魔君的关系非常微妙,所以尽量不插手神魔两族的战争,而夜泽这一回去找他,也该是因了这层缘故。 “我不知道他们最后密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七天之后,夜泽从辰华宫中出来时面容苍白,元气大伤,回到黄泉碧落闭关了九九八十一天。自那以后,他身体里的噬魂钉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天上多了一个神位,虚号苍成神君。”狐九讲这个故事讲得跟说书先生似的,听得我还有些云里雾里。 若说这苍成神君就是夜泽元神里的噬魂钉也有些巧合的成分,毕竟天底下每天有这么多妖怪凡人得道成仙的,谁知道苍成神君会不会是哪个凡人成了仙呢? “我觉得没这么玄乎吧,那苍成神君若真是那噬魂钉,依云桓和夜泽的性格还不马上将它毁了,一了百了,怎么还会给它安排神籍呢?” “不是的。他们不是不想毁掉它,而是毁不掉。你知道魔君最后是怎么死的吗?”狐九面色凝重,看上去和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的狐九大人不太像,倒真有个妖皇的架势了。 我想了想,反问道:“不是被东华帝君一剑毙命的吗?” “魔君是不死之身,哪里这么容易就被杀死。”狐九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正的魔君是被云桓帝君投入三千业火中焚毁的。” 我大吃一惊,狐九与我说的这些几乎推翻了我对以往的全部认识,原来这世道真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想来也是,魔君一代枭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在剑下,即便那个人是东华帝君。云桓说他不便出面对抗魔族,而我猜测魔君的起源一定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最后只能由他出面解决。 狐九口中所说的三千业火,指的是三界之中包括红莲业火、冥焰离火、幽冥鬼火、洪荒雷火在内的能烧毁世间万物的数种业火的结合体,说是三千,那不过是个概数,因为谁也不晓得这些火种都在何处又究竟有多少种,我所知道也不过前面列举的这些,其他的自上古时候传下来也已经失轶得差不离了。我想,若不是云桓帝君亲自出马,恐怕也凑不齐这些稀奇古怪的火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苍成神君的秘密(2) 噬魂钉一定是承载了魔君的某种魔力,它同魔君一样,寻常的方法是无法将它毁掉的,唯一的途径便是再用一次三千业火让它葬身火海。但是这一次明显的,云桓帝君没有这样做。原本可以一劳永逸的事,如今却要用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和谎言来圆,云桓宁可舍近求远,这只能说明,三千业火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试想两军大战,你明知自己没办法完全杀光对方,但自己又占领了主要优势,你会怎么做?最好的办法,是招安,利人利己。 我想,云桓和夜泽肯定是用了某种方法将噬魂钉从夜泽身上剥离出来,但是同时噬魂钉又带走了夜泽的一部分元神和神力,所以它无需修炼便可成神。 “所以,噬魂钉被他们招安了?” 狐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不叫招安,更准确的说,叫监视。” 狐九喝了一口茶,镇定了心神又继续往下说:“噬魂钉从夜泽的元神中抽离出来,夜泽元气大伤,所以才需要闭关修炼,那时候我还专门跑了趟黄泉碧落替他护法,我还以为他是去九重天上找云桓帝君斗法才伤成这样,现在想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件事我也有印象,狐九去了整整三个月,我还一度以为他们俩的好事要成了呢。 “噬魂钉中携带着魔君的煞气和魔力,一个不好就容易出事。云桓帝君和东华帝君商量之后,给他安排了一道成神的天劫,也就是那罗成。罗成的命格是云桓帝君同东华帝君亲自书写,因此连司命星君都不知道。罗成命格大凶,一生之中要经历生老病死、嗔痴爱恨,不是常人的命数。噬魂钉的戾气太重,必须去凡间历练,将六根都断干净了才得入仙班。”狐九洒了一把瓜子壳到地上,又絮絮叨叨地讲起罗成的事来,“你想必也已经晓得罗成与慕烟的事情,慕烟本是罗成的一道情劫,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结果。罗成必须要斩断红尘,放下痴念,才能真正的六根清净,否则将来必定是个大患。” “慕烟、罗成、阮青青三人的局,是云桓帝君一手安排。虽说苦了慕烟,但帝君已经留好了后手,慕烟的下一世会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命格——长命百岁、富贵鼎盛、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可惜的是,阮青青为人自私又信鬼神之说,让道士做法困住了慕烟的七魄,导致慕烟魂魄不齐再无法转世成人。待到云桓帝君发现时,为时已晚,她已然成了魂。”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在烟雨楼第一次见到纸墨时,云桓会说好戏在后头,那是因为他根本就知道纸墨是什么人。而我问及苍成神君的事,他也说等时机成熟再与我说,现在想来苍成神君的故事竟是一桩秘辛,若不是我这回不长脑子贸贸然中了纸墨的计,可能这些秘密他会保守一辈子。 “噬魂钉经了凡间的历练,度了成神的劫数,东华帝君便与他做了一个神籍,领了个看守藏书阁的差事,得了个苍成神君的虚号。云桓帝君将它放在九重天上,也是因了那里灵力纯净,又有神祇可以压制他体内可能暗含的邪气。” 待狐九说完这些事,我才觉得串联起来,有些事倒也说得通了。正如三万年前,谣传云桓帝君要成亲的那会儿,夜泽是晓得苍成神君是什么人,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宝都押到了琉璃上仙身上,说起来我和狐九也是被他坑了。 而整件事里最可怜的莫过于慕烟,她寻了三万年,直至她灰飞烟灭也没有真正寻到当年的罗生。我在想,如果一开始她就晓得自己和罗生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她会不会就此放弃。老天爷从来就不仁慈,造化弄人说的就是这个。 从前我以为一件事里,总有人是对的,也总有人是错的。可是经历了这些,才晓得,其实对错没有绝对。云桓帝君没有错,夜泽没有错,慕烟没有错,我也没有。我们只是顺着老天的意思,一步一步往下走,走到最后是死胡同还是康庄大道便只能各人凭着各人的运气了。 命数是这样可悲又这样讽刺的东西,我们堪不破,所以敬畏它,同时也愤恨它。 临了,狐九与我说:“如果那天是我,我可能会放弃你,而救夜泽。” 我愣了,心想狐九这厮居然重色轻友到了这么明显的地步,也真是个人才,我刚要发火,却又听他道:“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他活着的意义比你活着大。” 我沉默了,狐九说的没错,夜泽是冥神,他一旦仙逝了,冥界必将大乱,虽说天庭必会来镇压,但是要等下一任冥神出世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而我不同,我白行歌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无需忌讳,所以换做是我自己,也会选择保护夜泽的。 “可是云桓帝君,他还是选了你。”狐九顿了顿,“别辜负他,他会比顾归尘待你更好,相信我。” 这是狐九头一回这么正经地跟我讨论我的情感问题,我尤为震惊。震惊之后,我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狐九轻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发,轻声道:“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再好好休养几日吧。” 我缩在被子里,勉强地点了点头,然后假意睡着了。狐九在床边陪了我一会儿,便出去了。我睁开眼睛,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明白狐九同我说这些话的含义,我也晓得云桓待我很好,甚至可以理解为他爱我。可是我的心里却好像有一道屏障,怎么也越不过去。我爱他不假,想同他成亲也不假,可是我和他之间却总像是横亘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压着我难受。 想着想着却莫名地有了困意,便一觉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日,我过得十分清闲,除了狐九每天过来陪我聊聊天之外,我几乎都赖在床上不动弹,整日趴在床上吃吃喝喝,偶尔点几本戏折子打发时间,我觉得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因着我近来受伤,狐九特意从旁边那个山头雇了个会做饭会洗衣的婆婆,替我熬药煮汤,还偶尔做两道拿手小菜,狐九每回都吃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嫌弃我两句,惹得我暗暗发誓等我的伤养好了,再也不给狐九这厮做饭吃了。 自然了狐九还是信奉他那一套吃啥补啥的理论,隔三差五地让那婆婆给我做些奇怪颜色的汤羹,不过好在婆婆的手艺好,虽然我晓得那些都是动物血做的,但碍着这是人家辛勤劳动的结果也就欢欢喜喜地喝了。 我的伤好得很快,毕竟只是失了血,没什么内伤,不几日便可以下床了。 那一日,有一个小妖来报,说是黄泉碧落那里传来消息,冥神大人已经回来了,喜得狐九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我看他狂喜的模样,便与他道:“夜泽回来了,你还不快去看看他,可别被哪家姑娘抢了先了。” 狐九郑重地点了点头,刚要走,脚步又停了下来,“那你怎么办?你的伤还没好透,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不行,我答应过云桓帝君好好照顾你的,要是我一走你这儿再出些问题,云桓帝君非得杀了我不可。” “无妨,这里是青丘,算半个我自己的地盘,你还怕底下那群小妖作乱不成?再说了,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了,云桓的话你可千万别在意,他也就这么一说罢了。”我推攘着狐九道:“得了得了,你快去吧。夜泽这回元神必然是伤着了,想来还得昏迷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不去,谁照顾他?你可放心他手下那群侍女不会趁机……” 我话还没说完,狐九大人一溜烟儿地就跑了,临了还同我说了一句:“你自己保重啊……” 啧啧啧,果不其然,还是个重色轻友的主。我也真是没看错他。 不过狐九去了黄泉碧落,我也就放心了不少。夜泽从凡界历劫回来,元神自要休息个把月的,没了狐九,我也怕旁人出什么歹心,毕竟经了近来的这些事,我才发觉我身边这些朋友可一个个都不简单,身上少说也有十个八个秘密。也不知道夜泽还有没有什么仇人,反正这回有狐九在,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碰钉子。 想来想去,我觉得万无一失,也就释怀了。 狐九不在青丘,我的日子也愈发清闲起来。我的身子已经好全了,至少已经能分辨出一堆瓜子里头,哪一颗是北山产的,哪一颗又是西山产的了。按照这个水平,我至少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对此我还是对狐九那些怪异的血汤很感激的。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也难得有空打打瞌睡磕磕瓜子,对于这样的日子我十分满意。然而,这惬意日子,我还没过够,又有人找上门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九重天与琉璃上仙(1) 那一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我正想趁着这样的好天气,去视察一下青丘的农耕情况,没想到我前脚还没迈出门就被看门那小妖怪叫魂似的给叫住了。 那小妖怪颇懂规矩,明明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还不忘先给我行了个礼,然后报告道:“行歌大人,洞外边来了位仙女,说要见您。” 我脑子骨碌一转,仙女?我还真不认识什么仙女。仙女一般指的是天君他老人家的女儿或是天上有神职的女神仙,又叫做神女。我仔细想了想,我认识的神女、仙女也就只有觅音、白尽雪,或者勉强可以把前些日子刚刚见过的紫宋帝姬也算上。 多猜无用,我也不着急去视察,于是便跟着看门的小妖怪去了九灵洞东边的一处洞口。远远望去,洞口的确站了个女子,身上衣服挺飘逸,看来像个仙女,走进了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来人是个女子不假,也是从九重天上来的,不过算不上什么仙女,着她便走了出去,我正想叫住她,但看她那个模样恐怕也不会听我的更不会告诉我什么。啧啧啧,云桓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我心道,既然云桓让我等,那必然有他的道理,等便等了吧。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喝了点茶,又吃了点点心,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我也顾不得等云桓的事了,趴在桌子上甜甜美美地睡了一觉。 待我醒来,屋子里已经燃起了红烛。我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眼前仿佛站了一个人,但这人决计不是云桓,这个曼妙的身材,腰肢纤细,应当是个女人。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连忙站起,心跳莫名地加快了,我看着背对着我的这个女人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醒了。”女人缓声说道,她的声音极美,温柔之中带着一丝俏皮,可女孩可女人,听声辨人,我觉得这女子应当生得很美。 只是我此刻对自己的景况不大了解,所以有些慌乱,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声笑了笑,那笑声动听清澈,好似一把银铃晃动的声响。她转过身子,与我道:“你认识我吗?” 她甫一转身,我便愣住了。这个女子长得很美,甚至可以说是倾国倾城。她的美很难描述,五官精致、肌肤雪白,同许许多多的美人一样,但是她的气质却胜过了容貌,让她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有那么一刻,我被她的美貌彻底震撼。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良久她才叹了一句:“君上说得不对,我同你长得还是有些像的。” 我愣住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君上?她说的是云桓,那么她又是谁?我脑子一顿,随口问道:“你是,琉璃上仙?” 女子没有回答我,只是挑了挑眉,绕着我走了一圈,半是抱怨半是嗔怪地说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的婚事被你扰了两回,你却还不晓得我是谁。” 果然,她就是四海神君的掌上明珠——琉璃上仙。原先,大家都道云桓帝君艳福不浅,辰华宫里储了一位绝代风华的美人,我还以为只是以讹传讹的,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不差。琉璃上仙的确很美,清冷起来如同一位清冷孤傲的雪美人,温柔起来又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娇媚起来也是个风情万种的小妖精,好像各色的美人她都可以是。我看着她忽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难怪先前云桓帝君看到纸墨时,一点都不感兴趣,原来是他宫里这位生得太美,以至于他对别的美人都没了兴致。那他又看上我什么了?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只是他看惯了琉璃上仙这样的大美人,偶尔也要换一下口味吧。 我私以为自己想的挺有道理。 “我先前一直好奇,白行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才把君上迷得五迷三道。”琉璃上仙顾自寻了张椅子坐下,可我不敢坐,只一直站在旁边,听她说话,好像我是云桓在外边的小妾来见正房的样子。我脑子里一生出这个想法,我就直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我白行歌近来也过得太窝囊了。 她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道:“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什么?”我不晓得她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傻愣愣地抬头问道。 “什么?你还不明白吗?君上看上你不过是因为你同我长得有些相像罢了。”琉璃上仙抽出一方锦帕拭了拭手,“前些日子,我同君上闹了些别扭,他赌气去了瑶琴。听闻君上看上了一个女妖,我当是谁,原来是灵凰上神的胞妹。” 我僵在原处,将她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生怕漏了什么。 “白行歌……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在我的记性不错,五万年前你阻了我的婚事,三万年前你又阻了一回。你说,你是故意找我的不自在,还是那时候就想着勾引君上了?”琉璃上仙的神情阴晴不定,我咽了咽口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说出来有些软弱,但我现在只想逃,逃开这个地方,我要回去,我要回青丘。 我往后退了几步,想开门出去,却又一次被琉璃上仙叫住:“白姑娘急什么,咱们的旧还没叙完呢。我好不容易把你请上来,哪儿这么容易放你回去?” 我转过头,几乎是红着眼说的:“你究竟想怎样?” “听说你从前还跟着东华帝君行过军打过仗,也算是个女中豪杰。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白行歌,我和云桓早在十万年前就相识,你去打听打听便知道,我自五万年前起便住进了辰华宫。你这些日子陪着他,也应该知道他的脾气,若不是因了我与他的关系,怎么会让一个无亲无故的神女住进来?我和云桓,如今只差一个名分罢了,倒不是他不想给我,只是每一回都有你这个扫把星出来搅局,我先前还当是意外,如今看来你居然是故意的。”琉璃上仙冷笑了一声,“我同云桓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早些离开他的好,否则下一回就不是请你来辰华宫了。” 我扶着门框往后退了几步,几乎不敢相信她同我说的这些话。但是这些话却又异常的真实,我一直觉得我和云桓之间存在着某种隔阂,横亘与我们俩之间无法消除,如今想来或许正如琉璃上仙所说的,她和云桓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对,而我……那我又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九重天与琉璃上仙(2)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我只记得三万年前因了我的过失,才坏了云桓的婚事,那么五万年前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我渡劫不成还会影响风水八卦,冲了云桓帝君大婚的吉日? 正在我苦恼的时候,琉璃上仙忽地走到了我身旁,她的脸离得我很近,一个恍惚,我觉得自己和她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没有她好看,所以当她靠近我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低了头。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也很难接受,只是我和君上十万年的感情,不是你和他在一起几日就能懂的。你若还是不相信,咱们不如赌一局。” “赌什么?”我对自己这个几乎想都没想就问出口的反应有些惊异,但是这也说明,我潜意识里还是相信云桓的,所以不愿意相信琉璃上仙同我说的这些话。 “君上的书房里藏了一朵凋萎的曼珠沙华,那是昔年我同他初见时,他送给我的。后来那花凋萎了,我便要将它丢掉,没成想君上把它拾了回来,说那是见证我与他相遇是神物,便放在书房里供了起来,又以仙气呵护着。”她脸上莫名地绽出一个笑容,说不上是甜蜜反而有些阴森,“你若不信我的话,便去将那花丢了,看看君上是什么反应。” 我心里不信她这一套,但是却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我觉得自己明明是信任云桓的,可是却又不得不相信琉璃的话,这像是一个陷阱,引得我一步一步往里走,可我却无法拒绝。我知道这是潜意识里怀疑和好奇的心理在作祟,可我抵挡不住知晓真相的诱惑。 我想知道,是否真如琉璃上仙所言,我不过是她的一个替代品;我更想知道,云桓曾同我说过那些诺言还算不算数,是否我这一回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千瑶替我开了门,她依旧守在门口,与我行了一礼,毕恭毕敬。 我没心思搭理她,只问了句:“云桓帝君的书房在何处?” 她指了一个方向,我点了点头,便往那个方向而去。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我这样不过脑子的行为就像被人下了药似的,可是极度想要知道真的的心却又指引着我往琉璃上仙所说的那个方向而去。我有些懵了,究竟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我问自己,如果真如琉璃上仙说的那样,云桓他不爱我,我该怎么办?打这负心人一顿再顺道烧了他的房子?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找狐九喝一顿借酒浇愁? 心里头无数条线细密地缠绕着,找不到头寻不到尾。 末了,我妥协了。反正真相总有一日要揭晓,迟一天早一天又有何妨? 我无端端地想起纸墨跟我说的话,她说,云桓迟早有一天会负了你,早些看透早点解脱。我合上眼睛,眼前满是琉璃和纸墨的脸,她们的话在脑海中不断地响起又不断地交叠,扰得我一团乱麻。 胡思乱想间,我已经循着千瑶给我指的路,到了云桓的正殿。这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人,云桓喜欢清静,辰华宫里的侍卫和宫娥都不多,大多都集中在偏殿那一块儿,用以保护琉璃上仙的安全,所以也有人说,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云桓帝君有多在意琉璃上仙了。 我站在书房门口,踌躇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抬腿走进去。我深吸了一口气,手触到门的一刻,心脏还是漏了一拍。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相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当年可以重新选择,我会和昔年一样告诉顾归尘我的心意,还是就这样平平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把那一份喜欢永远都藏在心底?然而,即便可以重来,我也会告诉他的。 这或许是白行歌独特的行事手段,我害怕失去,可我更惶恐欺骗,无论是别人对我,还是我待别人。 只是片刻的空白,我伸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云桓帝君的书房不大,摆设也很简单,我乍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照理说云桓帝君的书房是辰华宫里的机密地,怎么着也得有一两个侍卫,但或许是云桓帝君的修为已经很高,寻常人也进不来辰华宫,因而也就没了顾虑。 想着想着,脚步已经渐渐加快。云桓帝君的书房清一色的梨花木雕家具,稀松平常,同整个辰华宫的装饰相一致,朴素之中透着华贵。我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琉璃上仙口中的那朵凋萎的曼珠沙华。我心道,难道她是骗我的? 这屋子在我眼下一览无余,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藏匿一朵花的,更何况曼珠沙华颜色艳丽,在一旁黑红色的家具之中应该可以一眼看到。我又往里边走了几步,书房里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云桓帝君收藏的典籍,桌子上干干净净,看来是刚刚打扫过的,桌子两旁整齐地放着一台砚,一个红木笔洗和几只成色甚好的狼毫。 我绕到书桌的后边,忽然发觉有一本书的位置放错了。云桓这里的书放得很有规律,佛经是佛经,道经是道经,但是我细眼一瞧,一本《波若密心经》居然挨着几本凡世的诗词,这自然有些怪异。我心里暗暗猜道:这难不成是个机关? 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于是放松了心态,轻轻地抽出了那本心经。书脚的最后一道阴影消失殆尽,两边的藏书架忽然开了。这原来真是一道机关,这并不算精妙,许多地方都会用到,这两边的藏书架就像一道门,后边别有洞天。 我觉得自己似乎窥探了云桓的一个秘密,可是心里的好奇和挣扎又不许我放弃,于是我还是站在了那扇门前。门后边是一个石室,切切实实的只是一个石室。我有些惊讶,但抬眼一瞧才发觉,这个石室是玉石砌成的,其中什么也没有,只藏了一朵妖艳的曼珠沙华。 那花朵已然凋萎,但是叶子却在一点点变绿。我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我不晓得是不是应该听从琉璃的话,把这花折断然后扔出去,但是我知道我这样做,云桓一定会生气。他悉心藏在这个密室里,甚至不惜用玉石砌墙来恢复那花朵的颜色,说明这花对于他而言很重要。 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所有的一切琉璃上仙都说中了。 云桓帝君是颗情种,我早就晓得了,只是总以为我可以变成他生命之中特别的那一个。而今想来实在可笑至极。他生命里特别的只有一个,琉璃上仙,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他们会成亲,会恩爱,会白头偕老,可是这一切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终于有眼泪从眼角落下来。以前顾归尘常说我委屈的时候也不知道掉眼泪,自己硬撑着,只会伤的更深。所以,在该哭的时候就应该软弱一回。 我哽咽着将手伸向那朵花,我并不想折断它再丢出去,因为我知道这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只想摸一摸它,看它是暖的还是凉的。 然而,我的手还落着半空里,已经有人狠狠地捏住了我的手腕,那人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是云桓,他几乎是惊呼出来:“怎么是你?” 我眼角还噙着泪,手腕被他拧的生疼,可我死咬着唇不说话。 他厉声问我:“谁带你到这儿来的?谁许你碰这花的?” 眼前这个云桓与我记忆里那个仿佛已经成了两个人,我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大约是伤还没养好的缘故,这么匆忙赶来只是为了护住这一朵他昔年第一次送给琉璃上仙的花? 你瞧我,多可怜。 “云桓,你的伤,好些了吗?”我颤抖着声音问他,可他依旧冷着一张脸。 “回答我!”他的声音之中透出无限的愤怒,我以为经过了之前那桩生死离别的事,我和他应当是感情更深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个场景。 “君上,是我不懂事,扰了您的清净。”我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又顿了顿道:“我没碰那花,我晓得它对您很重要,先前琉璃上仙已经说过了,您不必再提一遍。” “琉璃?”云桓的手渐渐松开,“你见过她?” 我心道,她都找上门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我点了点头,没等他回答便道:“琉璃上仙恐怕还在等君上,我先告辞了。” “等一等……”没等云桓说完,我便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向门外狂奔而去。 我对这里的路线很不熟悉,左奔右跑也不知跑到了何处。我此刻只想离开这鬼地方,去哪里都好,回青丘,去黄泉碧落,或者去瑶琴,反正不要在辰华宫,不要再见到云桓帝君和琉璃上仙,那就什么都好。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到最后实在没了力气,只能蹲在地上无助地哭起来。身后有人叫我,“行歌,是我不好,我带你回家吧。” 我猛地甩开云桓的手,几乎暴怒地盯着他,他的神情有些错愕,好像这件事错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转过身子,打算再往前走,却发现方才还宽敞的道路突然之间变得诡异起来,前边的路和后边的路是对称的,前面那段路上甚至还有一个我的影子,我脑子一愣,心道:这是一面大镜子啊! 这世上如果有一面镜子能够横在九重天上,那便只有它了,“昆仑镜。” 我不知道这神器是谁设在此处的,但是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我回头冲云桓笑了笑,想也没想地走进了那面深不可测的镜子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我用百年做一朵花(1) 我问云桓,昆仑镜是否真的能看见过往? 他点头。昆仑镜里是你的心魔,如果逃不开,就将此生此世困在这昆仑幻境里。 我想,如果我有心魔的话,那一定是顾归尘。如果可以再见他一次……只是已经决定要放下,又何必要平添烦恼? “你想离开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去。”云桓的神情有些凝重,但我却摇了摇头。 “行歌,究竟是什么让你这样放不下?” “云桓,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愿意为他生,愿意为他死。” 云桓嘴角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话。我想,他们这些尊神终究是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的,即便是有,那也不会是我。我早该料想到,他对我也不过如此,其实这样也很好。 昆仑镜这件神器好就好在能看见你从前的事,而且是身临其境地重新经历一遍。虽然作为旁观者不能改变故事原本的轨迹,影响三界应有的次序,但至少可以知道一些当年作为当局者的自己没想明白的事,而于我,只要能再看一看顾归尘,就心满意足了。 只可惜,我的心魔并非为顾归尘而生,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昆仑镜里,风驰电掣间画面变换,我十几万年的回忆在镜中闪过,一幕幕画卷铺陈开来,一道强光之后,我已然飘在空中,往一光亮处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暗,而我居然身在一处街道上,四周皆是红烛彩灯,商铺酒楼,行人来来往往,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这地方不是仙界,而是凡间。而我身边早已不见了云桓的身影,我猜,大约这是我的记忆所以他进不来吧。 我这一生里上过九重天,下过幽冥界,多数时候还是待在仙界,凡间虽也来过几回却也只是偶尔陪着狐九来解解闷。唯一一回特别的,便是三万年前天君罚我下凡轮回的那一遭。我在元神归位之后,便再记不得凡间的事了,毕竟那不过是一场惩罚,左不过是生老病死的劫数,我在司命星君那里看过不少神仙受罚历劫的命数,没什么新鲜的。我想,忘了便忘了罢,这三万年也从没想过要去把那段记忆找回来。 我却没想到,我忘了,不是因为我该忘,只是因为我想忘。 我在这个时空里不过是个幻影,看不见摸不着,因而我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对我这个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人产生任何的怀疑和惊吓。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时空又一次变换,将我从街上一下子变到了一处宅子里。我站在窗外,窗上印着三道人影,其中两道交叠在一起,仿佛是一男一女,那女子依偎在男子的怀中正嘤嘤哭泣。 大概是我正赶上了某位公子要纳妾结果正室不同意的戏码,这种故事戏折子里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看头。我正想拍拍屁股走人,却听见屋子里响起一个女子声音,她说:“叶风凡,你有没有爱过我?” 女子的语气平静而幽深,仿佛不是一个问句。我觉得好奇,便轻轻一飘,进了那屋子。 我判断得没错,屋子里灯火通明,陈设简单,一边站了一个青衣女子,容貌清淡,装束利落,大约就是那个说话的,另一边立了一对鸳鸯,雌的那只躲在雄的那只怀里,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那个男人生得一张英俊的面孔,只是此刻的神情凝重而绝情,自然这是他看对面那个女子时的眼神,看向怀里那个时,明明是温柔且深情的。我素来不大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因而对那个形单影只的生了不少同情,但转念一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招人待见说不定也是造了什么孽。 作为超脱了六道轮回的人,我对这些命数纠葛的事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那男人抿了抿唇角,语气冷淡而决然,“苏韫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女子的嘴角凝了一个笑意,“好,我等着。” 她笑得苍凉而无力,眼看着那男子扶着他怀中女子夺门而去的背影,终于,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下。眼泪再也收捎不住,大朵大朵地绽在她脸上,然而她的神情依旧清冷而平静,似乎这眼泪是自己落下来的,与她无干。 她说:“我爱了他十年,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我以为他会爱上我,可惜他爱他的权势,爱他的皇位,甚至爱上她,却终究没有爱过我。我终于,还是输了。” 我不晓得她在同谁说话,但是我瞧了瞧四周,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除了我就是她,于是我问道:“你看得见我?” 她点了点头,“因为我,就是你。” 还没晓得前因,便看到了后果。如果当年我晓得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大概永远也不会走出那片深山。然而世事就是如此,譬如白行歌和顾归尘,再譬如苏韫秋和叶风凡,凡人也好,神仙也罢,我永远都看不到结局,在爱情里我一直都是输家。 那一世,我叫苏韫秋,一只花妖。 二十年前,我自一座深山中幻化成妖,从一朵曼珠沙华化作一个女子。我不晓得那是苏韫秋生命的开始,也是一场劫难的开端,千万年后,那段被我遗忘的记忆终于开启,那是我的心魔,也是苏韫秋无法消散的怨念和无法超度的灵魂。 我幻化出人形的那一晚,天降异象,一颗白尾明星自天际划过,见多识广的土地爷告诉我,那是天上哪位神仙下凡历劫了。而我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倒霉神仙。 土地爷说我是应着异象所化,自与其他的小妖们不同,若是勤加修炼说不定还能飞升成仙。 修道成仙几乎是每个小妖怪的毕生理想。有的妖怪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最后飞升成了仙,当然这是极少数;有的妖怪虽走到了飞升的那一步却没那个命做神仙,最后葬身于渡劫天雷之下,成了森森白骨,这是多数;还有的,入世修行却受了红尘浊气、添了风月牵挂,寻了一位良人聊度余生;最不幸的,莫过于在十丈软红之中失了心、赔了命。 所以,土地爷反复告诫我,绝不能沾上情爱这东西,情爱本身就是一味催命的毒药。 我记下了他的话,十年间安然无恙。 然而,苏韫秋短短的二十年生命,却用了十年的时间去爱一个人。 就像她同我说的那样:我用了百年去做一朵花,只为了修得十年爱你的时光。 那一年是天佑十六年,我所在的这个凡世正在经历朝代更替的动荡,原本一个统一的大国如今分裂成了赵、韩、吴、楚、陈五国。时局动荡,各路人马蠢蠢欲动,大小战事一触即发。我遇到叶风凡便是在这个时候。 我住在深山里,一心修仙,对人世间的尔虞我诈、烽火连天丝毫不感兴趣,倒是土地爷对于近日越来越频繁的战争以及毁了不少林子的士兵们颇有怨言。 我劝他:“你们做神仙的不就是要普度众生,福济万民吗?如今这仗虽打得激烈,但是这战争一结束,五国一统一,便又是百年清平盛世,这是好事。” 土地爷叹道:“难得你能想得通透,只是近来时常有小妖来报说是战火已经蔓延到山东边,毁了不少林子不说还伤了几个尚不成型的小怪。这样下去,怕是乐平山也要保不住了。” 土地爷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也晓得他们人族虽是五族里最弱小的,但心思却最深最狠,反倒不比传闻之中残暴的妖族心性单纯善良。 “我虽是个神仙,却实在法力低微,没办法左右世事的变化。”土地爷兀自哀叹了一声,一张苍老的脸显得无奈而凄凉。 “阿秋,你要是能早些修得仙道就好了,你一定能保下乐平山的。” 我笑了笑,“生不逢时啊。” “罢了,既然东边的情况不好,那我就走一遭去瞧瞧吧。”我站起身来,拍了拍略有些皱的衣裳,便往山东边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我用百年做一朵花(2) 乐平山位于楚国与吴国的边境,五国之中属楚国的国力最盛,疆土最广,楚国国君一心想统一五国,因而这些年楚国四处征战,将几个小国吞并,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出兵吴国。但是吴国却并不好打,它不仅有乐平山与金水河两道天然屏障,更有大将军张平坐镇,因而楚国同吴国这场仗打了两个多月还没分出胜负。 战场上刀枪无眼,两个多月下来,双方都损失惨重。金水河的河水已经被鲜血染得现出一丝淡红的颜色,水中还时不时地飘出几具士兵的尸体,发出阵阵腥臭味。乐平山也没好到哪里去,东边的林子都已经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一片,走几步便能看见尸体的残肢碎片。 我踮着脚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中走过,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衰败死寂。树木枯萎,百花凋零,半空里盘旋着因怨念与不甘而无法散去的魂魄,林间皆是一片凄怆的鸦叫声,声声动情,声声摧心。 万物死寂之中,只余我一声叹。我不忍这些生灵魂魄盘踞于此,成为孤魂野鬼再不得超生,于是手中捏起一道清心莲花咒,为这些含恨而死不愿往生的亡魂超度。 我正欲念咒,却依稀地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呼吸。有人还活着。 我浮在半空中寻找那一丝未断的气息,良久才在一堆尸体之中看见一个满身是血,身负多箭的男人。他披着银色铠甲,只是那颜色早已染上斑斑血迹,只依稀能辨得出,我想他大约是哪国的将领。 吴、楚两军交战,死伤无数,但于我,本就没有国别的意识,我想做的不过是行善积德,护乐平山一个安宁罢了。 有人活着,我便救;有人死了,我便渡。 我将那人自尸骨残骸中刨出,他身上受了多处外伤,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还好,还有救。 我带他回到我在北边的洞府时,已近黄昏,因着我修成人形不过十年,这具身体尚且羸弱,而这个男人身上的盔甲又极重,所以脚程自然慢了下来。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照在那人的侧脸上,层层血垢掩藏了他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孔。那时的我不过想做一个普度众生的仙,救他是我的职责,而我却不知道,救他原本就不过是我的一个劫数。 那个男人是在三天后的凌晨醒来的,彼时我正靠在一边的椅子上打盹,救他回来的三天里我一直没能好好休息,生怕我一休息,他的病情恶化来不及医治便会一命呜呼。好在,土地爷的药很有效,他醒过来了。 “我这是在地狱吗?”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喑哑而疲惫,一双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神色宁谧敬肃。 “这是乐平山。”我走过去,立在床边,与他道。 许是很久不见光,他的眼睛不大灵便,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来。他似乎想抬手去揉一揉,但他的手受了伤让我用布条固定着不大方便。于是,我拿着一块帕子轻轻地替他擦了擦。 他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又问道:“我没死?” “可能你本来是要死了,但是我救了你。”我说这话不是希望他报答我什么,只是为了说明他的运气很好,能遇到我便捡能回来一条命,若不然即便他不被野兽吃了照他那个流血的速度也撑不到天亮。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还活着,就好。” “我这是在山里?姑娘是人还是仙?怎么会在这深山里救了我呢?” 我觉得对于一个重伤初醒的人来说,他的问题有些多了。土地爷说过,人这个种族总是瞧不起妖、鬼两族。我从他问的这个问题里就能看得出来,于是我答道:“我是人不是仙,只是恰好住在山里。你要是觉得我不该救你,现在就自尽吧。” 我承认我这话说的有些小孩子脾气了,好容易才救回来的命,怎么能说让他死就去死呢? 没想到,那男人阖了阖眼睛,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我这条命是姑娘的,你说让我死,我怎么敢不死?” 他浑身是伤,动弹不得,说着便要咬舌自尽,慌忙之际,我直接把我的一根手指横在了他的牙间,“你要是再死一次,我可不会再救你了。” 我瞪了他一眼,他才将牙松开,手指上已然留下了两排牙印和丝丝血迹。想来方才,他的确是下了死心的。 “没伤着吧?”看见我揪在心口的手,他担忧道。十指连心,这一下咬得挺狠,说实话,还是有些疼的。 我摇了摇头道:“无妨。”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姑娘既是我的救命恩人,待我回到郢都,定当酬重金相谢。” 郢都?看来他是楚国人,而且还是个贵族,若不然哪里来的重金酬谢。 “不必了,我救你只是为了良心上过得去。我不要你的重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打仗时再不要牵连到乐平山便好了。” “这……乐平山是军事要地,姑娘此托可是堪比千金啊。”他皱了皱眉,复而一个宽和笑意:“不过,既然姑娘开了口,叶某定然不负所托。” “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 “我叫苏韫秋,姑苏的苏、韫椟的韫、春秋的秋。” 他笑了,英俊的脸上落了几道疤,随着他的笑容动了动,“叶风凡,落叶的叶、秋风的风、非凡的凡,阿秋,你可记得了?” 我打了个冷颤,素来只有我最熟悉的土地爷唤我一声“阿秋”,眼前这个相识不过一刻的男人这样唤我,倒让我有些尬尴。 “我想你还是唤我全名的好,毕竟我们不太熟。” “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必还要再叨扰你个把月。想来总会变得熟悉,那我现在叫你阿秋也没什么不对。” 我彻底被叶风凡的神逻辑打败了,于是只好撇撇嘴,“随你。” 叶风凡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果真在我这小洞府里躺了个把月才将将能下地行走。出于人道主义,我也不好这时候就将他赶走,只好再容他住几日了。 这一个多月里,我大概地知道了叶风凡的身份也晓得了他为何会身负重伤。 叶姓,楚国的皇姓,叶风凡,楚国公子,世称公子凡。听起来很高贵的身世,听起来很尊贵的称号,他叶风凡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荒唐地上了战场,又荒唐地受了重伤。 我觉得他这样的经历实在有负于他这个身份和他这个名字,再退后一万步说,他的荒唐对不起他这张英俊不凡的脸。 我救叶风凡时他脸上凝着血渍,还有好几处擦伤,初初见他只觉得这个男人生得棱角分明,待到现在,他脸上的疤已经尽数长好,细细一瞧甚是好看。 叶风凡是如今楚王的第四个儿子,自小性子孤僻,虽能文能武但也只能算作平庸,并不受楚王的喜爱,加上他上头还有一个好出风头的大哥、阴险毒辣的二哥和以才华卓绝闻名于五国的三哥,自然很不被重视。 在政事上再不被看好,他也好歹是个皇子,在风月的方面他还是比较有话语权的。比如,他喜欢上了陈国送来和亲的姜月公主,敢和他父王抢女人,我也是很佩服他的。 他不仅喜欢上了姜月公主,而且还喜欢得光明正大,我想大概姜月公主也是被这位年轻英俊的公子凡迷了心神,竟与他筹谋一道私奔回陈国去。很不凑巧,这件事被叶风凡他那位大哥知道了,素来爱出风头的他第一时间告诉了楚王。楚王勃然大怒,这时候他二哥也出场了,一向狠辣的二皇子这一回也没放过他弟弟,给楚王出了一个极阴险的主意,那就是让他作为副帅跟着龙虎大将军去吴国打仗。 带兵打仗这种事向来是把双刃剑,打了胜仗那就是加官进爵、名声大噪,吃了败仗那就是自刎谢罪、株连九族。何况战场这种地方,刀剑无眼,随时都有性命之虞。二皇子出的这个主意可真是妙啊。 楚王会意,竟也就同意了,一道旨意把叶风凡派到了战场上,丝毫不顾儿子的死活。我觉得可能是楚王老了,这么多年纵横天下也想要适当地享一享清福,抱着美人踏踏实实睡一觉了。再者他儿子那么多,反正到时候兄弟之间还得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现在死那么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着叶风凡这一家子果真个个都是人才。 果不其然,他带着一队人马,刚到边境就遭了伏击,他派出去向龙虎大将军求援的小兵也一去不回,最后被困死在乐平山东边。他带着不到三千人的队伍殊死抵抗,那三天里,整个林子都成了修罗场,不停的有人的残肢碎屑在空中飞舞,而他也已经杀红了眼,不晓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刀。直到他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中了数箭,浓稠的血液正如山泉般的从他身体里涌出。 这件事里,叶风凡最欣慰的一点大约就是他三哥没有出手害他,毕竟以他三哥的谋略,一旦出手,他怕是活不到我去救他的那一刻了。 土地爷常说人心难测。我这一回算是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我用百年做一朵花(3) 叶风凡活到这个程度,也挺糟心的。 我问他:“你为了姜月公主走到了这一步,是真心喜欢她吗?” 他那双极迷人的桃花眼挑了挑,“我就是个花花公子,哪来的喜欢不喜欢?” 我惊讶于他的坦诚,人族爱说谎更爱掩饰自己的弱处,比如明明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偏要说自己是个痴情人。叶风凡没有骗我,这让我对他有了些好印象。毕竟多情不是错,他们那样一个生活环境自然会造就这样的性格,这不稀奇。 “那你觉得你和你父王抢女人,谁胜出的几率更大一些?”我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有我的理由,因为我这一个月看下来,叶风凡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平庸,相反,我觉得他很有才华也很有野心。如今虽然他父亲还是楚国的一国之君,但他毕竟老了,将来的楚国会落在谁手里还是个未知数。 “那你觉得我是真平庸还是在韬光养晦?”他嘴角噙了一抹神秘的笑意,我便晓得,叶风凡这个人不简单。 可惜的是,我自负看人的本事很好,但我终究没在人世活过没在人堆里混过,我看不透人心也参不透道理,所以才会一步一步靠近叶风凡的心,却最终被他拒之门外。 叶风凡在乐平山住了一个月,我每天要负责他的伙食,还要陪他聊天散步。我觉得虽是为了乐平山的安宁,但我的牺牲还是有些大的。 叶风凡问我:“这山里难道只有小白菜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乐平山里各色野味都是有的,只是我懒得去打。而这小白菜是土地爷每天割了来送给我的,所以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每天给叶风凡做清灼小白菜吃。至于为什么做清灼的,大概是因为我只会这个最简单的方式。 “你不喜欢吃?”我眨巴了一下眼睛,企图转移话题。 他摇了摇头,“只是吃多了总会有些厌烦的。看样子,你倒是很喜欢吃清灼小白菜。” 我托着腮,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如今正在修行辟谷之术,实在用不着吃东西。 “你倒是好养活,几棵小白菜就能搞定。”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笑容温柔和煦。 叶风凡的目光清澈干净,好似三月日光四月春风。有那么一瞬间,连我的心神也荡了荡。 我定了定心神,干干地笑了两声,“青菜萝卜营养好,多吃蔬菜对你的伤有好处。” 他低低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想跟着你一辈子吃小白菜。” “难不成你还想赖在这儿一辈子?”我斜了他一眼,“我可警告你,等你伤养好了就赶紧给我离开这儿。” 他以手支颐,一脸天真道:“所以你可以一辈子跟着我,我天天带着你吃山珍海味。” 我愣了愣,没接话。 “我想了想,虽然我先前答应了你绝不累及乐平山,但以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所以,你不如再想个简单点的报酬。比如……”叶风凡停了停,又道,“比如,你让我以身相许也可以。” “抱歉,我不喜欢花花公子。” 叶风凡突然正了正表情,“我是认真的。” 我失笑道:“我也是认真的。” 我不是信不过叶风凡,我只是信不过人心这种东西。既然无法相信,就不如永远不去触及。 我与叶风凡相对坐着,正是尬尴的时候,却听外边有异响,我还没反应过来,叶风凡便已冲了出去。 我跟着他出去时,外边火光冲天,熊熊大火自不远处的林子里蔓延过来。 “不行,不能让这火再烧下去了,我得去看看。”我甩开了叶风凡的手,一下子往东边而去。 我疾步往那火光处奔去,一路上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我几乎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叶风凡,他一路都跟在我后头。 我走近了才发现,那火是自一棵千年古树还是烧开的,那棵树是整个乐平山上最老的树,土地爷说那是棵有灵气的树,这么多年虽未化成人形却已有了人性。可是此刻,火光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火苗舔舐着这棵干枯的树,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隔着大火,对面是一队兵,一个一身铠甲的男人骑在马上,脸上是一个邪魅的笑容,“公子凡,一隔数月,别来无恙。” 我晓得了,这些人是来找叶风凡的。大概他们没有在尸体堆里找到他的尸体,所以断定他还活着,于是便想出了放火烧山的这一招。 叶风凡皱了眉,一把将我护到了身后,“孙三,原来你没死?” “公子都没死,属下怎么舍得死呢?”那个唤作孙三的男人一副得意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告诉公子,如今我投在大公子手下,已然封了将军。” 我以为叶风凡总该生气的,却不想他兀自笑了笑,“孙三,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有些人生来就是极贵的命,而有些人一辈子也只能臣服于他人脚下。” “属下记得清楚,所以只要取了公子的头颅,今日便是孙三的极贵之日。”马上的人轻蔑一笑,一道银光自我眼前一闪而过,正是那人手中的一把银剑。 叶风凡轻叹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 他转头,温柔的眼神正正好好地对上我的不安,“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然出手,一个闪身便自对方随从的手中拔出一柄剑。他反手一挥,那剑便自两人的脖颈处留下两道血痕,不见了剑身只余鲜血不停地涌出。 夜色火光之中,只见叶风凡嘴角一笑,转瞬之间已然到了那个孙三的身后,三招之内便将剑搁到了他脖子上。 我震惊地待在原处,没想到我眼前这个男人竟有如此不凡的身手。 “孙三,你果然没有一点长进。”叶风凡讥诮一笑,剑锋只差一毫便能割断他的喉咙。 却不知那孙三下了什么命令,正在他与叶风凡僵持的时刻,几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我的周围,一时之间剑身的银光便溢满了我的眼。 以我的修为本不怕这些凡夫俗子,但因着我方才出了神又不及反应,竟不知该如何。 就在我反应过来的刹那,叶风凡已经自人群中掠过,挡在我身前,面前的黑衣人已然倒下去了好几个。 他说:“阿秋,别怕。我在。” 我晓得他只差一点便能杀了那个孙三,却为了救我放弃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撤!”只听孙三一声命令,那些黑衣人连同孙三背后的一队人马迅速地往回撤退。 “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叶风凡眯了眯眼,看着往远处而去的一队黑影,终于丢下了手中的剑,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很久,确定我没事,才略略放心道:“阿秋,你没事就好。都怪我……” 周围的火光已然暗淡,只余了星星点点的火星子,想来是这千年大树被毁,惊动了土地爷。 “我……我没事……”我企图从他的担忧的目光里挣脱出来,却不想被他紧紧抱住。 一时之间,我便慌了神。一颗心,仿佛被什么刺中,酥**痒得暖。 叶风凡说:“阿秋,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一愣,重重地推开了他,“叶风凡,苏韫秋只属于乐平山,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再见你。” 我离他不过一尺之距,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如果他的存在只会给乐平山带来无尽的灾祸,那么我情愿放弃他。 我口中念起一道咒语,须臾间,四周的树木开始变换位置。我仍站在原地,却不见了叶风凡的身影。我想,我和他的缘分尽了,只是,为什么我的心有些难受呢? 我回到山北的时候,土地爷正在门口等我。 “阿秋,你总算回来了。那个人他……” “我知道,我已经把他送走了。”我的语气淡淡,和从前无一丝分别。 土地爷的脸色不太好,大概是最近乐平山出了太多的事,消耗了他不少的灵力。他叹了一口气道:“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我抬头看天,仍是繁星点点,只不过因了方才的一场火,半空里落着些灰霾。 却不知要变的是哪里的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我用百年做一朵花(4) 日子过得缓慢,没了叶风凡,我的生活终于回归到从前的平静。每日打坐修行,每日参经颂道,简单而平实。自那日以后,乐平山也再没遭过破坏,一切似乎一如当初。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一颗心却早已没了宁静。 在土地爷闭关修炼的第八十天,我接到了一个小妖带回来的消息:吴楚两国交战,战事焦灼,楚国副帅叶风凡被困断月崖已经七天七夜,断水断粮,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我努力不去想起叶风凡,可是听到这个消息,我却再也坐不住了。一个闪神的功夫,我已经腾起了雾,往断月崖飞去。 叶风凡,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死不死你说了不算! 我再见到叶风凡时,他正坐在主帅的帐子里,认真地看着行军地图,目光炯炯,神情严肃。他瘦了,一身铠甲穿在身上似乎有些架不住。 我说:“叶风凡,我来了。” 他一抬头,眼中满是讶异和欣喜,但是转瞬便成了责备与担忧,“阿秋,你怎么会来?你快离开这里,这里马上就会被敌军攻陷,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跌下来的,踉跄着步子走过来,却最终只站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再不敢靠近。 他的神情凝重,良久才道:“我马上派人送你走。” 在他转身的刹那,我终于鼓足勇气拉住了他的袖口,我说:“叶风凡,我不走。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 “我不需要你再救我,这一次我是作为诱饵诱敌军深入,之后三哥会带大军打过来,这样吴国就亡了。”他低着眼,说话的时候声音略略颤着。 我知道,这一切都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你会死的。你三哥不会救你,你会死在这里的,叶风凡!” “我知道!”他终于吼了出来,而后便是崩溃的情绪,“三哥会成为一个好的君主,为他牺牲很值得。只是,阿秋,你不该来。” “叶风凡,你还欠我一条命,你要是死了,这笔债谁来还我?”我上前,将他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握起。 “阿秋……”良久,叶风凡终于泣不成声。那时候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每一次替他清理伤口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他没有哭过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可是这一刻,他哭了,他说,“阿秋,我不怕死,只是怕失去你……” “叶风凡,相信我。” 为了叶风凡,我终于还是落入了这滚滚烟尘之中,彻底断送了我成仙的路。因为,我用了禁术。 神仙二族,禁杀欲,渡苍生。凡修仙修道者,皆不可以自身修为屠戮生灵,毁灭生魂。而我,却解了土地爷的封印,大行血祭之术,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十万敌军尽数杀尽。 那是怎样一个血流成河的场景?我飘在空中,俯瞰这个断月崖,目光所及满是鲜血和尸体,行了血祭之术,那些亡魂便再不能超度转世,我欠下的是十万人的生命亦是十万个亡魂的怨念。 我的额间闪出一丝血色的光,那是被我解开的封印,亦是引着我走向不归路的恶魔。 我终于知道,所谓爱情,便是为此付出一切却还甘之如饴。 我曾经是个善妖,为成仙积善积德潜心修道,而我却为了一个男人,成了堕妖,从此修罗炼狱才是我的归宿。 悔吗?也许将来终有一天我也会悔的。 看着这一幕触目惊心,我终于从云层跌落。落下来的何止是这具身体,落下来的是我的灵魂。为了叶风凡,我觉得值得。 叶风凡立在的身后,用一双满是疤痕的手捂住了我泪眼朦胧的眼,“阿秋,不要看。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上天要惩罚,便来惩罚我!” 我偎在他怀里,重重地阖上了眼睛。 断月崖之围已解,叶风凡趁势追击,一举灭吴,成了楚国的英雄也成了灭亡吴国的罪人。这一些历史的评说于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在意的不过一个叶风凡罢了。然而这些也不过是后话了。 那一场断月崖战役成了历史之中一个未解之谜,除了我与叶风凡,大概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知道那个修罗场里发生了什么。 然而,因果轮回,天道报应,谁都不能例外。终有一天,我会为此付出代价,而我那时却只沉沦于叶风凡的温柔甜蜜的目光里,再看不到我将来的天理报应。 虽然前线战事吃紧,但因了我的帮助,吴国军队节节败退,叶风凡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阿秋,听闻吴国边境小城佌城盛产一种唤作曼珠沙华的妖花,如今正是花开的时节,你想不想去瞧一瞧?”叶风凡近来忙于战事一直没时间陪我,想来他心里亦是有些愧疚。 我笑了笑,问道:“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死人花,原是开在忘川河畔,接引魂魄往生的花,这里如何会有?” 叶风凡皱了皱眉,略略思考了一阵才道:“此事说来妖异,这花是大约一月前才出现的,说是一夜之间整个佌城皆被曼珠沙华的花海淹没,因而才被形容成妖花。” 一月前?那不正是我屠戮吴国全军的时候?我心中挑起一丝不安的情绪,但终是被叶风凡温柔的眼神安抚,他说:“你若不喜欢,那咱们便去别处吧。” “不是……我很喜欢,你与我一起,我就喜欢。”我靠着叶风凡的肩膀,再多的顾虑也只化作青烟,“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过几日,等我闲了便带你去,可好?” 我点了点头,依在叶风凡的怀里,觉得安定而温暖。 可惜的是,佌城我与叶风凡终究没去成。这约定便成了一纸空文,一直到我死去也没能实现。 楚军攻破吴国王宫的那一天,我陪着叶风凡登上吴国王宫的最高处。 “阿秋,你看,这里以后是属于我的,将来楚国也会属于我。”他的目光凌厉而笃定,让我有些看不透彻。 “风凡,你究竟想要什么?” “终有一天,五国归一,我会君临天下。阿秋,你会陪着我走到那一天的,对吗?”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样一双安和宁谧的眸子,也会有贪婪也会有残暴也会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我不知道,我帮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可是,我没得选择。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深陷,再也没有逃离的可能。 吴国靠近南方,夜来起风,浸着丝丝凉意。 我靠在叶风凡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 “阿秋?” 听见他唤我,便轻轻地应了一声。 “等回到楚国,我们就成亲吧。”叶风凡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温柔的吻触落在我的眼角。 我犹豫了,听闻他们人族一向不大看得起我们妖族,认为我们滥杀无辜最是残暴,如果他娶了我,会不会也这样想我呢? “我……风凡,其实我是妖……”我以为他会推开我,却不想他将我搂的更紧,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他说:“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可是,我爱的是苏韫秋,不管她是人是妖。” “阿秋,待我登上风云之巅,你会是我最好的王后……” 他的呼吸声在我耳畔响起,一头漆黑的发顺势铺开,一个翻身便将我压在身下。我略略躲了一躲,却被他一把搂住,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我,只觉得他的眼睛像一个漩涡,陷进去便无法自拔。 我心里一个恍惚,便忘了挣扎。叶风凡嘴角噙着一个微笑,他伸手便将我身上的衣袍除去,他的手触到我的肌肤时,我还是不由地缩了一缩。他的手很大,很暖,却又布满了疤痕和老茧,丝毫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该有的手。我知道,他这些年吃过太多的苦,他的手不仅要写字作画,还要拿剑杀敌。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与一个男子有肌肤之亲,从前时常听土地爷说很多妖怪便是用这样的方法吸取人类的阳气来炼制内丹提高修为,他还反复告诫我绝不能走这样的歪门邪道。 我想我自然是不会的。我的目光对上叶风凡温柔如水的眼神,终究软了下来。我伸手去解他的腰带,笨拙而生疏的手法倒被叶风凡微笑着打断:“明日合该找个宫里的姑姑好好教教你如何伺候夫君。” 我红了脸,别过头去,却不想叶风凡低低一笑,一手便将我捞回了他怀里。我还未缓过神,炽热的吻便印上了额头。我不知道凡世的女子都是如何与自己的夫君做这样的事,但我晓得眼前这个男人是我此生所爱,过了今晚,他便会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将来我会与他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都说妖凶恶无情,他们却不知道妖才是五族之中最有情的,一旦爱上便终身不易。 叶风凡的吻渐渐移到了我的脖颈之下,我不敢动只觉得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似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便俯身在我耳畔轻声道:“阿秋,别怕。我在。” 就像那天在火光之中,他和我说的那样,他在,他一直都在,所以我不怕。 叶风凡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滴,他身上散出一股檀香的气味,让我觉得有些晕眩。但是很快,一阵疼痛便席卷了全身,那一刻,叶风凡便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想,从此刻开始,我与他便是夫妻了。 说来可笑,我和叶风凡之间,没有婚礼,没有誓言,甚至连一句承诺都不曾有,但是我爱他,所以我把我所有的都给他,身体、灵魂甚至整个生命。 我抱着他的时候,觉得苏韫秋这一生也算完满,纵然无法成仙,能遇到叶风凡成为他的妻子,也已经足够幸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我用百年做一朵花(5) 屋子里烛光柔和,清清淡淡地洒在叶风凡的肌肤上,衬出莹亮的白,因是在外风吹日晒,他的脸和身体呈了两个色泽,我一边笑一边心疼,到了最后竟流了泪。 “阿秋,你怎么了?”他将我紧紧搂着,眼泪顺着他的胸膛滑下去,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风凡,统一五国登上皇位,对于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实我不问也晓得答案,只是我不死心,我把头窝在他的怀里,小女孩一般地求他,“我们回乐平山好不好?和从前一样,你还是叶风凡,我还是苏韫秋,我们……” “阿秋,对不起。”我还没说完,便被叶风凡的一声叹息打断,他的声音里是愧疚也是坚定,我知道了,那些东西对于他很重要。 “阿秋,我答应你,等我统一了五国,咱们就做一对神仙眷侣。那时候世间再没有战火,我们就可以快意逍遥……” 我一向以为自己看得透彻,却终是被爱情蒙了眼睛。我相信叶风凡,相信他爱我,相信我爱的这个男人不会让我失望,所以我等他。 我听闻人间有个传统说是新婚当夜一对红烛燃到天明,便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新人必定能白头偕老。然而那一夜的红烛没能燃到天亮,让我觉得有些遗憾。 叶风凡说:“等回了郢都,我会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我会在新房里燃满龙凤红烛,直到天明。” “好。你说的,不许食言。” 他笑着抚了抚我的头,轻轻地吻了我的脸颊,“叶风凡不会骗苏韫秋的。” 天佑十九年秋,吴国亡,楚公子凡班师回朝,恰逢楚王驾崩,诸子夺嫡,王城郢都陷入一片混乱。 我本该陪叶风凡一道回去,却临了改了主意。 我想我该回一趟乐平山。一旦同叶风凡成了亲,我大概会一生追随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这一次,该是最后一次回乐平山的机会。 “阿秋,你要回乐平山?”叶风凡皱着眉,脸上凝着一个狐疑的神情。 我晓得他是怕我离开,于是伸手展了展他皱起的眉头,道:“你放心,我不过还有些旧事没有做完。风凡,我们是夫妻,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满是凝重,“阿秋,我在郢都等你。你……你一定要来。” 我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带着大军回城。 那时的我只沉浸于叶风凡的深情一诺里,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身不由己这个词也会落在他和我之间。 我回到乐平山时,那里依旧是我生活了百年的宁谧,土地爷还是习惯于在树下打坐。 “土地爷爷。”我轻声唤他,他猛然睁开眼,才惊异地发现原是我。 “阿秋?”他慌忙立起身子,疑惑地唤我的名字。 我说,“是,我回来了。” “阿秋,你糊涂啊!” “我……”我晓得我是糊涂了,从遇见叶风凡开始就糊涂了。本以为可以置身事外,本以为可以远离红尘,可是一遇到他,一切都由不得我自己了。 “你可知道,使用禁术便是毁了你一身道行啊!”土地爷的声音发颤,我晓得他是气急了,也是替我惋惜。 “可是我不用那禁术,风凡就会死。” “那是每个人的造化,你这样做等于修改天机,乱了轮回天道。你可知道这是要遭报应的?” 天道报应?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我不想叶风凡死,也不想看他抱憾终身。 见我沉默,土地爷叹息了一声,又与我道:“你如今这样虽逆了天道,但终究还有转机。若是积善积德再勤加修炼,修个几百年说不定也还能得道成仙。” “多谢土地爷爷指点。只是,我与风凡已经结为夫妻,以后怕是再不会回来了。” “什么?”他瞪着一双圆眼瞧我,良久才阖了眼叹道,“阿秋,你不该啊。” “我想过了,我修了百年才修出这具人身,求仙修道自然是条阳关道,但即便爱上叶风凡是座独木桥,我也要走下去。” “阿秋,叶风凡不是好人,他手中杀孽太重,终究会毁了你的。”土地爷说得语重心长。 “我省的,只是他的杀孽我会替他承担,哪怕要遭报应我也心甘情愿。我只是……只是想陪着他,爱着他,哪怕只有十年、二十年,也够了。” 多少年后,我再想起昔年的这番话,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哭得是我的愚蠢,笑得是我的一语成谶。 土地爷沉默了半晌,林间才响起他沉重的叹息声。他说:“阿秋,你走吧。但你记住,叶风凡碍得不仅仅是你成仙的道,更会是你心魔的障。” 我走出乐平山时,山间忽然升腾而起一道雾障,那是土地爷设的结界,我被逐出了乐平山,从此便不能再踏进这里半步。土地爷说,我的一意孤行和轻信旁人会害惨我。可我觉得真正会害惨我的不是我的固执和轻信,而是我对叶风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偏执和信任。 我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郢都时,王城里已不见了楚王崩逝的素镐,取而代之的是张灯结彩的热闹。 有人告诉我,那是因为新王继位,新后初立,大赦天下。 我顿了顿,问他,继位的是哪位皇子? 他说,新王便是当年的公子凡,如今的楚庄王叶风凡,而新后却是昔年陈国嫁来和亲的姜月公主。 我愣住了。原来,兜兜转转,叶风凡还是为了她。 我来得不巧,没赶上叶风凡的即位大典,却赶上了他和姜月公主的大婚。 按着楚国王室的风俗,帝后大婚当日,新后的轿撵将绕着王都观行一圈,而楚王将在楚王宫的正门将她迎入楚王宫。 我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那一日郢都内一片喜庆繁华,四处都是红色的喜字和高挂的红灯笼,我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浩浩汤汤的送嫁队伍缓缓而来,那顶红色喜轿中坐着叶风凡的新娘。 隔着一道帘子,我没能看清的她的容貌,能让叶风凡念念不忘的女子大约真的是风华绝代吧。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可是却又不甘心,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结果却落到这个地步。 想来,也是可悲。 我跟着流动的人潮,一路到了楚王宫门口。此刻,楚王宫门前站了许多士兵,保卫森严。重重护卫之中立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个人我这样熟悉,甚至在半个月前他还站在我身侧,许我一个白头偕老的诺言。 我不敢相信,此刻的叶风凡却要取另一个女子为妻。那么我呢?我怎么办?叶风凡,你把我放在何处? 叶风凡的一张脸凝肃而庄重,他身上着了一件墨黑的龙袍,气质决然冷冽,不过半个月不见,他却自从前的温和恬淡之中更添了一份九五之尊的霸气。 那是我的叶风凡,可那却明明已经不是我的叶风凡了。 那样繁杂的仪式和盛大的典礼,入了深夜,也不过只化作宫苑深深里的几声哀叹。 我没想过,有这样一天,我会把剑架在叶风凡的脖子上。 叶风凡正坐在繁芜宫里,他散着一头漆黑的发,一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我的剑架在他颈间,可他没有一丝的慌乱,空旷的宫殿之中响起他沉厚的声音,“阿秋,你恨我罢。” “为什么?”我的语气慌乱,连手也不住地颤抖,“你骗我。” 叶风凡一把抓住了剑锋,指尖有血顺着剑流下来,他转过身,一双沉静的眸子对上我的目光,“阿秋,是我食言了。你不知道我多怕你看到那一幕,却又更怕你再也不回来。”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涌出,我松了手,剑便从手中坠了地。叶风凡一把将我抱住,他的气息一如从前,“你回来了,我就安心了。” “为什么要娶姜月公主?叶风凡,你说过你不喜欢她的。”我依偎在他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纯白的衣襟。 “她手里握着先王的遗诏,她以这个为条件相威胁,要我立她为后。可是,阿秋,我没办法,这是唯一的一条路。”我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我想这半个月他一定过得很不好。 如果我在就好了,至少能陪他一起。 “风凡,对不起。” 他的指尖穿过我零散的发,依旧是轻柔而宠溺的手势,“阿秋,我只想好好保护你。你只需知道叶风凡这一生都只会喜欢苏韫秋一个人,其他的都不需要知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不由己,阿秋,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还你一个最好的叶风凡。” 他的语气凝重却又那样坚定,让我不得不信他。我贪恋他怀抱的温暖,亦不舍他温柔的目光,沉默良久,我终于吐出一句:“好,我等你。” 那一夜,我在叶风凡身下婉转承欢,仿佛还是曾经在吴王宫的那个夜晚,仿佛这场婚礼真的是给我的,仿佛我和他之间真的一如往昔。繁芜宫的龙凤红烛燃到了天明,他将我揽在怀里,轻声问我:“阿秋,你想要一个什么封号?” 我愣了一愣,自嘲地笑了笑,“风凡,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宫嫔。” 叶风凡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的唇贴着我的耳朵,无奈道:“我知道,无论是什么都只会委屈了你。阿秋,你能否等我三年,三年之后一切都会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换得十年爱你的时光(1) 我以为我会活得很长,三年不过是一个妖生命里几千分之一。于是,我便真的等了叶风凡三年。 这三年里,我跟着他东征西讨,伐陈灭赵。五国皆知如今的楚王才华卓绝、善于用兵,三年都不曾打过一场败仗,统一五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叶风凡背后还有一个我。我为他泄天机、改天数、逆天道,做尽自毁道行的事。土地爷从前就警告过我,若我再这样一意孤行做有损天道的事,将来必将万劫不复,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是为了叶风凡,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从来没告诉过他,为他占卜敌情、为他改变天时,为他偷行禁术,都会反噬在我身上。 看着他每一次打了胜仗,愈来愈自信和欢愉的笑容,我很满足,即便我陪不了他很久。离他统一五国的目标越来越近,而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在叶风凡面前,我努力维持着一副娇嫩的容颜和红润的气色,可事实上,我内丹的光芒已经越来越微弱,我修了百年的修为也所剩无几。 我和叶风凡三年之约的那个冬天,他终于完成了他梦寐以求的霸业。 那是个寒冬,韩国刚刚下过第一场雪。当楚国大军踏入韩国王都的那一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风云际会的乱世里,最后他叶风凡赢了。 我站在他身后,冲他微笑,我说:“风凡,你赢了。” 他的目光依旧沉静深邃,只是这些年平添了些深不见底的幽暗,让我有些看不透了。 我用七年多的时间,助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灭亡四国,登上天下之主的宝座。叶风凡是个奇才,他的天资过人又精于行兵布阵之道,我晓得他一定有一鸣惊人的一天,那只是时间和机遇的问题。而我,给了他时间和机会。 他是我爱的男人,所以他要的一切,我都给他,哪怕要我付出再大的代价。 那天夜里,他睡得很沉,这三年来,他每天都睡得很少,即便是睡着了也常常从梦里惊醒。这一次他总算能够安心地睡一觉了,他的脸埋在我胸前,睡得安稳。我就这样抱着他,一夜未眠。 晨起,叶风凡身边的那个侍官循例捧了一碗汤药来。那汤药我喝了不止一次,每一回那苦涩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我都觉得难堪。那是叶风凡特意为我准备的药,他亲自喂我,所以我喝。他说,阿秋,等我可以给你一个安定的家,咱们再要孩子好吗?如今把孩子生下来,只会害了他,所以,你要乖,把这药喝下去。 是了,叶风凡亲自喂我喝的,是避子的药。我觉得我会是个残忍的母亲,但为了他,我终究忍了下来,一忍便是数年。 我抬起脸,听见那侍官战战兢兢地道:“夫人,该喝药了。” 我木讷地坐起,手一扬,便将那碗药打翻在地,一只瓷碗摔得粉碎。 叶风凡皱着眉,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大的火气。” 他从背后抱着我,发丝擦着我的肌肤有些**,我转过头,与他四目相视,我说,“风凡,我想要个孩子。” 他眼中落了一丝凛然,原本满是笑意的脸也僵了僵。他放开了环抱着我的手,往后退了退,“阿秋,别闹孩子脾气。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僵在原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良久才勉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知道了。来人,再拿碗新的来。” “阿秋,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你要信我。” 我信他,信了七年。我很想要一个孩子,我和叶风凡的孩子,因为我不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体还能撑到几时。我爱他,没有遗憾,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那是苏韫秋和叶风凡生命的延续,我不想还没等到那一天,便匆匆离去。 叶风凡统一五国,初登大宝,立国号为楚,改年号为丰庆。因着有很多的国事要处理,之后的几天里,他一直没来看我。 他很忙,尽管他不来,但是每天仍旧有源源不断的赏赐自他的龙乾宫送来我这里。可是,我要这些做什么? 我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偌大的宫殿里,有用不尽的金银珠宝,有使不完的侍婢奴才。可是我很孤独,在这世上我众叛亲离,我只有叶风凡一个人了。 在叶风凡成为楚皇的第三个月,我终于忍不住去了龙乾宫。 龙乾宫庄肃而静谧,想来这还是我第一回来。偌大的宫殿里燃着龙涎香,几道袅袅的青烟散在空气之中,只余那浓密的香味。我记得从前叶风凡是不喜欢这个香气的,他只钟爱檀香的味道,如今却不知怎么变了心意。 我进去时没叫人通报,叶风凡正坐在桌前批阅奏折,他面前累了好几摞刚送来的奏折,面上一派严肃,和我记忆里的叶风凡判若两人。 许是听到了响动,他抬了头,满是惊异地问道:“阿秋,你怎么来了?” “你不来看我,就只好我来找你了。”我心里默默叹了一声,然后就着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近日有些忙,便没时间去瞧你。”他的笑容里满是疲倦,落在我眼里只余了心疼。 “风凡,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可是……”我抚上他憔悴的面庞,终是哽咽了,“我不想你再这样操劳下去,风凡,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你答应过我的,待你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便与我一同逍遥江湖。我们可以回乐平山去,和七年前一样,你在洞前练剑,我在屋里写字,那样不是很好吗?” 他轻轻地移开了我的手,“为了这个皇位,我费尽心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那我呢?你就这样放弃我?”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黑色的眸子里是一望无际的深,我最爱的这个男人,却是我最看不透的人。 “阿秋,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等我忙完了这阵子,便会昭告天下封你为皇后。我们会有孩子,然后你教他们写字,我教他们练剑,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难道不好吗?” 我知道我眼前这个叶风凡早已不是昔年我救下的那个叶风凡了,可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他变了,还是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他?或许在他心里,权势、王位,桩桩件件都比我更重要。 “阿秋,时间会改变一切的。我们回不去了。”他终是放开了我的手,徒留我一个人躲在回忆里不肯出来。 “风凡,是不是在你心里,王位比我重要得多?”酝酿良久,终还是问出了口。 叶风凡缄默了。 明明晓得答案,却还要自欺欺人。 那天我离开龙乾宫的时候,脚步蹒跚,一路上几乎是扶着柱子才回到了住处。几天后,我托一个侍官给叶风凡传了一句话,我说我要走了。 叶风凡匆忙闯进繁芜宫的时候,我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梳着我原本柔顺黑亮的长发。 “谢天谢地,阿秋,你还在这里。”他几乎是带着哭腔,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不知道我该感动还是该哂笑,或许我很重要,只是比起他的王位差了那么一点点罢了。他可以骗我,但我不能自欺欺人。 “风凡,我想我该是时候离开了。”我脸上没有抹一点胭脂,一张素脸更显苍白无力,镜中的那个女子还是和七年前一样的容貌,只是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昭示着我日渐颓败的身体。 “阿秋,我求你,你不要离开我。”叶风凡的眼泪顺着我的发丝落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认识他的这七年里,他只哭过两次,每一次都是因为我。 “只要你肯留下来,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只要……只要不是……” 只要不是要他把江山拱手让人,我知道他想说这个。 “我想要一个清净的地方住,越清净越好。”末了,我还是妥协了。不知道是哪个人说,爱情里先爱先输,那我想,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和叶风凡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块玉璧,只是如今裂了缝隙,再完美的玉璧也不过成了废品。 叶风凡为我寻了一处庄园,与楚王宫离得很近,我对那地方很满意,几间小屋子,一个大花园,后边还有一片山林,仿佛昔年在乐平山的时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换得十年爱你的时光(2) 我在这个园子里一住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我很少见叶风凡,也很少知道关于他的消息。一来是我不想知道,二来我身边的侍女皆是他送来的人,从来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然而,我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到了最后,那点修为只能勉强支撑着这具人的身体了。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早上醒来,就变回了一株曼珠沙华。 土地爷昔年说,我再这样下去终究会害了我自己。如今想来,的确如此。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曾后悔。至少我爱叶风凡,从前、现在、甚至是在那个我不确定的将来里,都会爱他。至少他也爱过我。 只要他好,那么一切都好。 丰庆三年的那个秋天,万物萧条,秋雨阵阵,几场雨过后,天气愈发的凉。 便是那样一个天气,我的园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姜月公主出现在花厅的时候,我着实愣了愣。因寻常日子,我这儿几乎无人踏足,所以我也不习惯装扮一番,穿了一身家常衣裳素了一张脸便去见了她。 我和她这些年算是第一回见。姜月公主生得娇艳,如今有了年纪,更加显得妩媚风韵,听说叶风凡给了她一个夫人的位份,想来也不大受宠了。 “夫人真是好雅兴,这园子打理得如此之好。”她看了我半晌,娇笑着开了话头。 我与她本就没什么交情,也不好接话,便直接道:“姜月夫人此来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有话直说吧。” 她略有些尬尴地顿了顿,“夫人快人快语,那姜月也不再绕圈子了。夫人可知道,近日宫里新进了位如夫人唤作卿蝶的?” 我摇了摇头,莫说是叶风凡的一位如夫人了,便是他换了位皇后我都不一定晓得。 “宫里那些人如何势利,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这起子小人忒不长眼,一味的捧着那位卿蝶夫人,倒不把夫人您放在眼里了。” 我淡然一笑,“姜月夫人不必与我说这些,别人不晓得你却是知道的,早在三年前我就不在意这个了。” “我自是晓得夫人您不在意,但是若说陛下心里头,这些年来一直也就您一个人。谁知道这个卿蝶却长了一副肖似您年轻时的容貌,如今深得陛下的欢心呐。”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脸色,不过恐怕会令她失望,因为我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 “像便像了,宠便宠了,那是叶风凡自己的事。姜月夫人若是没别的事,便请回去吧。” 送走了姜月,我昏昏沉沉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 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来搬我这个救兵,可她却又是个很愚蠢的女人,自己的男人看不住,找别的女人有什么用呢? 这些年我对叶风凡那些妻妾莺燕的事早已经放任不管,他的心都未必是我的,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了那个叫卿蝶的女子,或许我真的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到我的灵力耗竭变回花身,替叶风凡挡下那些年杀生屠戮之后的天劫报应,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 可是世事无常,偏偏我与他之间那最后一点牵念,都被这道变数全部斩尽。 姜月来过的第三日,园子里来了个素白衣裳的女子,她站在一片小竹林里等我,后边还跟着一队侍女。 许是见我来了,她遣了那些人出去,转头与我问候道:“卿蝶见过夫人。” 姜月说得对,卿蝶长得很像我,只是比我年轻比我艳丽。曼珠沙华是世上最妖艳的花,以此花原身所化的我也曾经美丽娇艳。可惜,如今却不是了。镜子里那只日复一日苍白的面孔在提醒着我,苏韫秋,你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我点了点头,算是受了这礼。 “你就是卿蝶吧。”我引她在一抬石凳子上落了坐,客气道。 “夫人真是好记性,丰庆三年入了五位如夫人四位采女、美人,夫人居然还能记得卿蝶的名字,实在是卿蝶的福分。”她拘着一个柔情的笑,神情温柔恬然。 我不知道叶风凡的宫里储了几位夫人,几位美人,我知道她完全只是因为前两天姜月的造访罢了。不过照她这么说来,叶风凡这两年倒是艳福不浅。 “卿蝶此番来找夫人,也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扬了扬眉,嘴角落出个平静的笑意,“请说。” “嫔妾自小患有弱疾,不得根治。自入宫以来虽得陛下宠爱,但一直因着体弱无福得孕,前些日子嫔妾因身子不爽请了御医来瞧,才知道是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她低着眼,满脸皆是幸福的神情。 我朝着她的小腹看去,如今还是平坦的,待到八月之后,那里就将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那个生命是叶风凡的孩子,是我一直无福给他生下来的孩子。叶风凡不愿意让我生下他的孩子,却让这个女人怀了孕,想来这也是我的现世报。 我淡漠一笑,道:“真是恭喜你。” 她顿了顿,似是酝酿了许久,才咬着唇,与我道:“夫人有所不知,御医说因嫔妾自小有弱疾,这孩子虽是能怀上却不一定能生得下来。” “哦?”我挑了挑眼,想来这女人必定是有事求我,“这事你应当去找御医,不该来找我。” “嫔妾听闻夫人修的是仙道,必然有办法治好嫔妾的病也有办法保得嫔妾的孩子。毕竟……毕竟这也是陛下的骨肉啊。”卿蝶显然是有些急了。 “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下,又怎能保下你的孩子?”我阖了阖眼,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每每饮下叶风凡亲手递上的汤药的时候。 “来人,送客吧。” 卿蝶并不死心,临了与我恨恨道:“夫人今日见死不救,他日卿蝶必不会让夫人好过!” 我惊讶于一个小女子竟有这样的胆色与我说这些狠话,虽然我早已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但是宫里面的老人大约都知道我与叶风凡的事,所以一般人都不太敢开罪于我。 卿蝶,是个例外。 我近日的精神状态不大好,所以吩咐下去再不见人。可惜,我的话终究不如叶风凡的令牌有用。 再见到卿蝶是一个月后,我很诧异她是如何进来的,问了侍女才晓得她手里有叶风凡亲赐的金牌,哪怕是皇宫重地都可以自由出入,更遑论我这里了。想来,叶风凡也是宠她宠到了骨子里。 她的肚子倒是比之前隆起了些,也没她说的要死要活的那么严重,虽然我没生过孩子,但是想来也不是件动不动就要死的事。 卿蝶的气色很好,至少比起我来,不知好了多少。 “嗯?你怎么来了?”她进来时,我正在房中练字,我的屋子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布置的,陈设极其简单,和我在乐平山的屋子几乎是一样的。 卿蝶进来之后,环顾了四周,露出一丝惊讶而鄙夷的神色。立了一会儿才回到:“夫人似乎不大欢迎我?” 我搁下笔,笑道:“我瞧着你的脸色不错,想来你的弱疾并不是什么大病。” 她脸色有些愤愤,嘴角却扬起一个娇俏的笑:“托夫人的福,孩子倒是保得下来。只是嫔妾想再问夫人一遍,夫人是真的不愿帮嫔妾这个忙?” 我想这女人还是不明白,有些事我帮她是给自己积德,而我不帮她也损不了什么阴德。更何况,我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见我摇头,她几分讥嘲地说道:“夫人不会是记恨嫔妾有了陛下的孩子,而夫人却一直无所出吧。嫔妾虽入宫晚但也听说过夫人的事,早年夫人很得陛下的宠爱,但到底岁月不饶人,宫里的女人皆是一丛丛的鲜花,有的开败了便有新的替上,陛下身边从来不缺美貌的女人。说到底,有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夫人要是早知道这一点恐怕也不会沦落至此吧。” 孩子?曾几何时,我也疯狂地想要一个孩子,和叶风凡的孩子。可是到了现在,我却庆幸,我和叶风凡之间少了那一层牵连,毕竟将来我一去,受苦的却是那孩子。 想来我和叶风凡之间的事,除了我们自己,也没有别人能够明了了。 “卿蝶,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不稀罕叶风凡的宠爱,也不想和你争,至于你的孩子,作为母亲的你都保护不好,遑论我这个外人了。”我瞥了她一眼,提起笔继续写我的字。 “你……”她大概是气急了,一把上来就掀了我的笔墨,墨汁沾了我一身,砚台往下一砸,正正好好砸在我的手腕上。 我强忍着怒气,不与她计较,却不想她凝着一个娇艳的笑容直直向我走来,一个晃神的功夫我与她齐齐倒了地。 “来人啊……快来人呐……”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便大叫起来。 转瞬之间,我空旷的屋子里便涌进来不少侍女,手忙脚乱之间有人扶起了我,有人扶起了卿蝶,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血!是血!” 我往卿蝶那里一瞧,她下身渗出了不少的血,那条蓝裙子早已被血濡湿。所有人都僵在原处不知所措。 “快去请御医来!”我强吊着最后一点精神冲侍女道。 却在这时,一个明晃晃的人影自门外进来,人还没到,旁边的人已经跪了一片,“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那是我听惯了的叶风凡的声音,却又不再像他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换得十年爱你的时光(3) 叶风凡一进来便瞧见了倒在一边虚弱的卿蝶,他皱着眉将她捧在怀里,好像捧着一件宝物,这场景落在我眼中有些刺眼,昔年他也曾经将我捧在手里视若珍宝,如今想来不过一场幻梦一个笑话。 他说:“卿蝶夫人怎么会这样?快去请御医,若是卿蝶夫人有个好歹,朕让你们统统陪葬!” 几个侍女匆匆跑了出去。卿蝶瑟缩在他怀里,柔柔弱弱地说了句:“别怪夫人,她只是恨臣妾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陛下您别怪她……”话音未落便昏死了过去。 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这位卿蝶夫人真是好计谋,知道自己的孩子保不住还能设计来将我一军。 我扶着侍女的手,行至叶风凡身边,数年未见他也老了些,只是比起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看来更多丝沉静稳重。我没想过,再见他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将卿蝶交给了一旁的侍女,吩咐她们带她去厢房休息,再叫御医来看。 我看着他焦急地做完这些事,还甚是怜爱地目送卿蝶离去,我想他对她大概真的有几分心意。 叶风凡转过身子,捏着我的下颌问道:“阿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卿蝶?” 我笑出了声,“叶风凡,你没问过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对她做了什么呢?” 我重重地移开他的手,他凌厉的目光与我相对着,我的心就在他这样的目光里逐渐冷下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卿蝶,她单纯善良就像当年的你一样,我也知道你恨她怀了我的孩子,可是她是无辜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吗?”他指着我说,语气里满是愤恨和暴怒。 呵,报应?我早就不怕了,从我为他行禁术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是个报应了。 “苏韫秋,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沉默良久,他才摇了摇头,语气沉重。 “是啊,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问他,也问我自己。 我不想再去跟他解释卿蝶的事,反正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信的。我只是有些遗憾,我为了他变成现在这样,可他呢? “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我不会治你的罪。你……好自为之吧。” 有人把叶风凡这样的态度看做是对我无限的宽容,可我知道他是在赎罪,他只是在内疚。我不需要他的同情,更不需要他的宽恕。 我窝在一把椅子中间,整个人已经颓然到了极点。 恍惚之间我睡了过去,期间做了一个梦,好像是多年前我初见叶风凡的情景。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救他,我会不会已经得道成仙,俯瞰世间万物的沧桑变幻?可惜,哪怕是神仙也没有后悔药,何况是我。 我醒来时,屋子里已经燃起了烛火,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只有我尚不能动的左手和衣服上干了的墨迹,昭示着下午的那桩变故。 我正想唤人,却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自门外闯进来,正是卿蝶。 她想来是刚醒,脸上还挂着泪珠,衣裳发髻一片凌乱,她立在我面前大哭:“夫人……你为什么……” 我觉得她这样很累,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何必还要演戏呢? “卿蝶,那件事我们两个心知肚明。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必再演了。”我实在是太累了,一点都不想动弹,于是坐在椅子上没动。 “你想要叶风凡的疼爱,如今已经达成目的了。至于我,我不怪你,你走吧。”我自嘲地笑了笑。 “夫人在说什么?明明是夫人推了嫔妾,却还无赖嫔妾……呜呜……”她哭得梨花带雨,我听着心烦,便想唤人把她带走。 没成想匆匆进来的那个居然是叶风凡。他看见我与卿蝶,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云淡风轻地笑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哭着,自然地又以为我欺负她,上前便抱住了正嘤嘤哭泣的卿蝶。 我合着眼睛,不想看他们。“叶风凡,你带着你的女人回去吧。” “陛下……夫人她……她明明可以救我们的孩子……可是她……”卿蝶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一张小脸哭得通红。 “阿秋,你的心肠为何变得如此歹毒?”叶风凡犀利的目光直直落入我眼中。 我站起身来,笑道:“你以为我从前就不歹毒?我可以行禁术杀十万无辜官兵,可以关城门放火烧城,当然也可以推了你的女人让她失了孩子。” “你从前……你从前是那样善良单纯……”他抱着卿蝶哭得发抖的身体,就好像很多年前抱着我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单纯善良?是啊,我也曾经生了一副慈悲心肠,可是为了叶风凡,我丢了善心弃了仙道毁了修为,到头来却只得他一句歹毒,实在可悲。 “陛下,您可记得张天师说嫔妾生来积弱,孩子会保不住,只有世外高人才能保得孩子一命?”卿蝶瞪了我一眼,继续道,“嫔妾此前私下里来找过夫人,却不想夫人怨恨嫔妾怀了您的孩子,竟扬言要将嫔妾的孩子诅咒致死,再无轮回投生的机会……” 我开口欲辩解,但转念一想,罢了,如今她说的话比我说的有用。即便我说了,叶风凡不信,又有什么趣呢?我私心想,我与叶风凡十年的感情,即使是淡了,他也总该能辨得出是非黑白,总该信我一两分。 可是,我堪得破天机,却看不透人心。 “苏韫秋,朕总以为你大度,却不想你也不过是个恶毒的妒妇!”叶风凡笑得森森,“实话告诉你吧,朕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让你生下朕的孩子,你不过是个妖,如何做得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愣在原处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却听他说:“的确,朕曾经真的很喜欢那个善良的阿秋,可是后来你变了,变得连朕都看不透了。” 我变了,我的确是变了,为了他变成了杀人的恶魔,为了他变成了毁尽道行的堕妖,为了他变成了他口中那个恶毒的妒妇。我苦笑着,我以为他懂,我以为我为他做的那些事他都懂,然而,这终究也只是我以为罢了。 叶风凡,他从来都不明白,我为他付出了多少,而他又给了我多少。 我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只怕脚一软便会栽下去。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一双深渊般的眼睛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伸手,将卿蝶从他怀里拉出,用我仅剩的力气,一掌掴在她脸上。我笑意盈盈地道:“叶风凡,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恶毒的妒妇。这样,你满意了吗?” 几乎是一瞬间的暴怒,他自手畔拔出一柄银剑,剑锋直指向我。 我见过他拔剑,见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像此刻这样迅速这样霸道。可是我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剑会指向我。十年前,他也曾这样拿剑对着一个人,那道火光里,他为了我弃了杀机,十年后,他为了怀里那个女人,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实在讽刺。 我没有动,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他,我说:“叶风凡,你的剑不应该指向我。” 语气凛然冷静,再没了从前那种的清软娇媚。他抿着唇,半晌才默然将剑扔到了地上。 我问他:“叶风凡,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从没有这样平静而绝望地问过他,这么多年,这句话我从来没有问过。我以为他是爱我的,就像我爱他一样,可是,他宁愿相信一个替代品的话也不信我说的。 我是妖,一个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失去了一切的妖。因为我是妖,所以他大业得成;因为我是妖,所以永远不是他的妻子。 我懂了。 叶风凡说:“苏韫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这句话他说过两遍,为了他怀里那个女人。 良久,我才勉强支起一个笑容,“好,我等着。” 报应一定会来,从我走进这个劫数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正如土地爷说的,叶风凡不仅阻了我成仙的道,更是我心魔的障。可我爱他,所以毫无办法。 我看着叶风凡和卿蝶离去的背影,终究再也撑不住了,眼泪簌簌而下。忍了三年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可我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只能随它往下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换得十年爱你的时光(4) 我看见了幻境里的自己,也看见了苏韫秋这一世的心魔。眼前的女子容色苍白,身子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她说:“我爱了他十年,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我以为他会爱上我,可惜他爱他的权势,爱他的皇位,甚至爱上她,却终究没有爱过我。我终于,还是输了。” 我想她的心死了,是被叶风凡亲手杀死的。 苏韫秋边哭边笑,无神的眼睛看向远方,她对我说:“如果我死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回乐平山去?” 我想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才发觉我不过是个幻影,哪里能拂到她的眼泪。最终,那眼泪还是顺着她的睫毛滚落,我讪讪地收回了手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会把你带回乐平山的,回乐平山做一朵花,再也不要爱上一个人了。”我望着她,她却只笑了笑。 “谢谢你。若我还能做一朵花,我便再也不要遇上叶风凡了。” 时光荏苒,画面再度变幻,转眼已是隆冬天气。外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园子里除却那些长青的树,早已没了其他植物的影子。 苏韫秋躺在一张榻上,以手支颐,面容沉静。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差,只是盖了一层胭脂水粉,才显得红润一些,然而再厚的胭脂眼掩不住她浓浓的倦色。 远处一个人踏雪而来,我很好奇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谁会来看她。 来人是个男子,一身玄袍,外边罩了一件黑色的大氅。因那袍子上绣了龙纹,我想大概除了叶风凡也不会是别人了。 他自雪中来,身上落了些雪子,然而他的目光却比这天气更冷上几分。 苏韫秋睁了眼,缓缓地道了声:“风凡,你来了。” “听说,你想见我?”叶风凡的目光自她身上逡巡而过,最终只落了几分狐疑。 “听说,卿蝶快不行了。” “你放心,有御医在,卿蝶会没事的。只要你别在背后诅咒她就好。”他的语气凛然,连我心里都有些难过,何况是苏韫秋了。 可她只展了一个笑意,“我以为你会来求我,求我救她。” “呵,我求了你,你就会救她了吗?”叶风凡转过身,没再看她,“苏韫秋,你这样怨毒的女人哪里会在意别人的命?” “风凡,我可以救她。”她顿了顿,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叶风凡听及此,才颇有些讶异地转了身,“什么要求?” “今天,恰好是我们相识的第十年。叶风凡,我爱你爱了整整十年。”她靠着榻子,眼睛微微阖着,我知道她想起来,但却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着坐起了。 “风凡,我求你,再抱抱我。”她说得很轻,很温和,好像一个小女孩在说话。 我记忆里那个苏韫秋就应当是这样的,温柔而干净,是叶风凡彻底毁了她。 他终是有些不忍,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她。那样敷衍的一个拥抱,却让她笑得那样开心,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像这样笑过了,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一如昔年那朵娇艳的曼珠沙华。如果叶风凡能认真的抱抱她,或许就会晓得如今的苏韫秋瘦成了什么样子,那样瘦小的一个女子,轻薄得像层纸。 可他没有,他心里想的大约只是卿蝶罢了。 “十年了,够了。叶风凡,从此以后,苏韫秋不再爱你了。你走吧。”她眼角有一些湿润,但始终忍着那滴泪不让它落下,“我会救卿蝶,十日后,你派人来取药。” 叶风凡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然后他转身离去,“苏韫秋,我但愿,你从来没爱过我。” 这是他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般决绝,那般伤人。只是从此生死两隔,再不复见,他心里又落了多少愧疚? 有很多事,苏韫秋没有告诉他;有很多话,苏韫秋没来得及同他说。 然而,她说:“足够了。为他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又何必让他知道,让他愧疚一辈子呢?” 我想,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比苏韫秋更爱叶风凡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 苏韫秋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一只苍白的手直直戳向自己的胸口。她的胸口散出一阵红色的光,我才看清那是一颗心,同时那也是苏韫秋的内丹。 同为妖族出身,我知道内丹是妖最重要的东西,那里凝聚着一只妖的修为,如果哪一天内丹没了,这只妖便要死了。所以,苏韫秋要死了吗?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曼珠沙华本是长在黄泉路上、三生石畔的妖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我用百年做一朵花,换来十年爱他的时光。我曾在三途川畔见过他,不同的容貌不同的气息,可我却记了他百年。明知是劫数,可我义无返顾,你可知道,我这二十年的时光是向上天借来的,过完了,就没有了。” 我怔怔地望着她,眼泪自眼角滴落,我说:“阿秋,你去告诉叶风凡,你告诉他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你告诉他你不行了……他怎么可以……”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多的眼泪,我晓得苏韫秋是我,可是在这个故事里,我终究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不晓得昔年作为苏韫秋的我曾经怎样铭心刻骨地爱过他,我只知道,她要死了,可叶风凡却在别处与别的女人欢好,他爱上别人了,为了那个女人亲手将苏韫秋推向无穷无尽的黑暗。 苏韫秋笑了,艳红的胭脂腻在脸上,只显得她的脸更加憔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不会计较自己为他付出了多少。爱情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的。风凡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内疚一辈子,我不想他难过,那样我会心疼的……” “你瞧我,是不是很傻?” 我看着苏韫秋痴痴地笑着,“是,很傻,可我不也是一样吗?” 苏韫秋手中那颗心闪出一丝妖异的红光,她将那颗心托起,与我道:“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点灵力,大约能救下卿蝶一条命。” 她苦涩地笑了笑,“原本还想替他占一卦天劫,如今想来是不成了……也好……” 苏韫秋将那颗心用一团白雾护着,她说那是她们花妖一族的禁术,将修为折成凡人的命数,这是要遭天谴的,可是她不怕。 “三日之后,我的修为便会全部折成寿命,收进这颗药丸里。”她叹了口气道。 “三日?”我惊奇道,“那为何,你让叶风凡十日之后来取?” 却见苏韫秋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我许久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了,一如多年前的明媚绝艳,“我在等。” 等?等什么?我不得而知,毕竟此刻我只是白行歌,不是苏韫秋。 而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等。 画面变换,转眼已是十天之后。 外面下过了一场大雪,奇异的却是园中一株艳红的曼珠沙华反季而开,我想它大约是来送别苏韫秋的。 那一日,苏韫秋着了一身大红色的锦袍端坐在椅子上,她的脸上略略带了些血色,仿佛是精神了不少。但我知道作为一只妖,一旦失了内丹,必死无疑。我晓得,这叫做回光返照。 她看着我,眼中闪着一丝水泽,然而面容却似桃花娇艳,她问我:“我这一辈子没成过亲,没当过新娘子,却不知道新娘是不是该打扮成这个模样?” 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说:“那好,你别忘了,带我回乐平山去。” 这是苏韫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她笑着,一张娇俏的面庞逐渐模糊,一道红光自她身体里窜出,不过转瞬之间,她已然化成了原身。 只一朵鲜红色的曼珠沙华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梨木椅子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气息。那是苏韫秋,那是我,仿佛只是须臾之间,那样强烈的难过与忧伤灌入我的身体,她的思绪与气息绕着我的脑子打转。眼泪终于收捎不住,直直坠下。 苏韫秋死了,灰飞烟灭。她成了这世上的一粒尘埃,连一个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了。我终于知道她在等什么了。 七天之前,她便已经死了。强撑到此刻,不过是因了她百年修炼的一丝精气,她用了七天去等叶风凡,可惜她赌输了,自始至终她都没能等到他。 七天,正好是一个魂魄灰飞烟灭的日子。我所知道的,三界五族之中,唯神族不可轮回,但凡身死便是魂灭;其他四族皆有七日的时间用以告别凡世,堕入下一世轮回。可是,为了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苏韫秋终是放弃了轮回的机会。 何苦呢?我问她,也问我自己。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惩罚叶风凡,也惩罚她自己。 我想伸手将她捧在手里,手腕却被一只男人的手死死握住,他说:“行歌,不可以。” 我转头才看清,那个人是云桓。我无心去管此刻脸上未干的泪痕,只满是哀伤地看着他:“我答应过她的,会带她回乐平山去。” 他的神情严肃而凝重,他没有放开我的手,只沉沉道:“这个时空里,你不能去改变一分一毫,但凡你修改了一点过往,那么现在,外面的整个世界都会不一样。行歌,你不能。” 我一把甩开云桓的手,几乎是崩溃地大哭:“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会明白她的苦?” 他终是愣住了,一把将我揽进怀里,他说:“阿秋,我懂得。只是我,懂得太晚了。” 阿秋?我猛然将他推开,脑中却一片清明,仿佛很多片段都在此刻串联成一线,我问他:“原来……原来,辰华宫里那朵凋萎的曼珠沙华是苏韫秋。那么,你又是谁?” 他皱着眉,良久,才缓声道:“阿秋,我是叶风凡。” “啪嗒”,我听到有一滴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得像碎了一个瓷杯。我怔怔地看向云桓,原来,我与他之间,早已是化不开的恩怨。隔了三万年,到底已经说不清是谁欠下谁的了。 原来,那是苏韫秋。原来,那是我。 “所以,时至今日,为了你所谓的三界秩序,也不愿意救她一命吗?”我浑身颤抖着,明明他可以救苏韫秋的,只要再早一刻,她就不必受那魂飞魄散的苦,可是偏偏他没有。三万年前,叶风凡为了权势为了皇位可以轻易舍弃她,三万年后云桓帝君为了三界安宁亦可以将她狠心抛弃。 “苏韫秋死了,魂飞魄散。明明有一次可以重来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救她?”我的情绪几近崩溃。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眼中满是愧色,他说:“行歌,对不起……” “云桓帝君不必向我道歉,你没有欠下我的。那是叶风凡欠下苏韫秋的,她灰飞烟灭了,这笔账你永远都还不清了。”我冷笑起来,却不晓得是在笑苏韫秋的愚蠢还是在笑我的迟钝。 “如果君上您对白行歌好、说什么喜欢我,都只是为了偿还苏韫秋的债,那么我情愿您从不认识我。”我再没有看他,转身往昆仑镜的一处光亮处而去。 我的心魔,便是苏韫秋的劫数。她的死去,便是我重生。 无论是叶风凡还是云桓,都不过是我命里一道逃不开的劫,不爱是错过,爱上却是过错。 我知道了,可惜已经太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如果再见是这样的光景(1) 我浑浑噩噩地从镜像中走出来,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跌出昆仑镜的。我从半空里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我闭了闭眼睛,却无心去管自己摔成了什么样子,还好,没有想象中的疼。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一颗心已然虚无到了极点,连眼泪都连成了线。 不知道是谁“哎呦”了一声,我抬起泪眼迷蒙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旷,只有一团青色的影子倒在地上,那似乎是个人。 我揉了揉眼睛,却见那人挣扎了两下,冲我龇着牙道:“行歌大人,没瞧出来,您居然这么重啊。” 那人从草丛堆里勉强抬起一张脸,我仔细辨了辨,嗯,长得唇红齿白是个小生模样,这人不是司命星君又是哪个?我想大约是我从半空中跌下来的时候,砸到这位时运不济的司命星君了,鉴于我此刻的神志不清,对于他说我重的这件事,我也没追究,只含糊着声音问了句:“司命星君,你怎么在这儿?” “小神也没想在这儿啊,明明离了昆仑镜有几丈远,却没成想还是被你砸了个正着。”司命星君皱着一张脸,委屈道。 我想好歹我也曾经是个女神仙,而司命星君实打实也是个男神仙,我在他面前哭得这么伤感传出去也不好听,于是我胡乱地抹了几把眼泪鼻涕。可惜的是,我不是个柔弱的美人,哭过只有一双肿得跟桃子似的眼,丝毫没有梨花带雨的美感。 司命星君瞧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与我道:“小神方才在府中整理命格簿子时,正巧翻到行歌大人你的那一本,怎料原本空出的那几页忽地金光大作,现出文字来。小神私心里想这世上除了神器昆仑镜,也没哪个有本事将三清上神封印的记忆放出来了,所以便赶来瞧一瞧,果不其然……” 我大概地听明白了司命星君的意思,但他那一声“三清上神”却让我愣了神。 “三清上神?敢问是哪一位三清上神?”我扯着司命的衣袖,急躁躁地问他。 “三清上神还能是哪个?三界之内以三清为封号的上神不也就蓬莱仙岛的那一位吗?” “是……是顾归尘?”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顾归尘,这三个字于我有千斤重,这个消失了五万年的人终于又一次被人提起。 “自然了,我记着苏韫秋的记忆里应当还有三清上神的,怎么你却没瞧见?”司命掐着手指一算,极讶异地问我。 顾归尘出现在三万年前苏韫秋的记忆里,也就是说,他还活着……他没有死?我捂着自己的脸,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整个人瘫在原处,不知作何反应。一天之内,我的整个世界坍塌又重塑,我从制高点跌落谷底,却又再一次被人抛起,我不晓得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怎么?行歌大人不信吗?若是你无事不妨去司命府走一趟,如今你的命格簿子补上了,便能从我那通凡镜中看到过去发生的事了,虽不能像昆仑镜那般身临其境,但至少能看到个镜像……”未及他说完,我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他:“你方才说顾归尘在苏韫秋的记忆里,所以他还活着……是不是?” 我的眼睛酸涩,悬于眼眶的泪不自主地流下来,司命星君看着我愣了半晌,我想大概我这个样子吓到他了吧。于是,我松了手,低头哂笑道:“罢了,是我多想了……” “行歌大人,你在说什么呢?三清上神一直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你是听谁说的?” “你说什么?”我眯着眼一把揪起司命的衣领,几乎要将他一把抓到眼前。 他看着我满布红血丝的眼睛,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回道:“要……要是不信,回司命府瞧瞧便知道了……” 我松开了手,一颗心却已经是一片乱麻。苏韫秋、叶风凡、云桓还有顾归尘,几个名字横亘在心头,仿佛几根刺扎在心上,拔不出却又扎得生疼。命运的纠葛把我们缠在一处,无论是我以为我能和他白头偕老的云桓,还是我以为我用了五万年已经放下的顾归尘,每个人都盘旋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晓得我身为苏韫秋的那段回忆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我知道如果我看到了那二十年的全景,便能找到我要的答案。所以,就算再痛,我也要记起。那不光光是苏韫秋和叶风凡的故事,那是我白行歌的心魔。 司命星君带着我一路飞奔,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司命府。 他自一个带锁的箱子里拿出一面铜镜,看上去很普通,但司命说那是他吃饭的宝贝,寻常人他还不给看呢。由此可见,我的面子还是有些大的。 “你且稍等一等,这通凡镜小神也是许久没用,得让它缓一缓……嘿嘿……缓一缓……”司命星君鼓捣了半天,那镜面上只漾出一道涟漪,别的什么也没有。 “司命星君,我有一桩事想问你。” “何事?”他一边倒腾着通凡镜,一边回问道。 “我同苏韫秋……我们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我总觉得她算不得是我,而我……也不是她。”我的眼神沉了一沉,这种感觉自我在昆仑镜中经历那一段属于苏韫秋的记忆开始,便出现了,只是我不明白,苏韫秋明明只是我的一个转世为何会拥有她自己独立的人格,甚至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这么说吧,你只能算作是苏韫秋生命的一部分。”司命星君的面色变了变,“其实有些话我不该告诉你,那是天机,但我若今日不说,只怕害了你的以后啊。” “你可知道三界之中唯有神、仙二族的命数由天定,其他三族的命途全在这命格簿子里,”司命随手翻开一本命格簿子,哀叹道:“你虽出身妖族,但仙格已定,如今又在五族之外,因而你的命途也只有已发生过的才记录在案,将来的我却是不知道的。但那苏韫秋却不一样,她本是三生石畔的一株曼珠沙华,因一次机缘遇见了自忘川河边经过的云桓帝君而生了凡心,她的命途本该是修行千年化成花仙的,却不想她向上天请愿,愿意用一身修为并成仙的机会换一段姻缘。” “哎……也是个痴儿。我曾经告诫过她,那人不是她该爱上的,可惜她却不听,执意要换十年与他厮守的光阴。那时云桓帝君正巧因了两万年前的一桩旧事下界历劫,我于心不忍,便做了个人情将她放到了凡间一座名唤乐平的山上,并嘱咐她再等十年便能等到下凡遭劫的云桓帝君了。”司命星君甚是哀怨地瞧了我一眼,继续道:“原本这桩事合该顺利的,只不想天君陛下下了均旨,将你也一并放到了那个凡世里。三界之中数十亿凡世,也该是你同云桓帝君的缘分,竟这样也碰到了一处。依据天君陛下身边那位神官给我的命折子,你该是同云桓帝君没一点交集的,却不想你被封了元神之后,灵魂竟一下掉入了苏韫秋的将将修成的人类躯壳里。虽是李代桃僵,到底是成全了那花妖的一片痴心,也遂了云桓帝君的一个念想。” “只是没想到,后来竟惹出了这么些事来,哎,这世上的阴差阳错便是小神也掌控不得。” 原是如此,怪不得苏韫秋说,她曾在三生石畔见过他。原来,最初的最初,便是我占了她的,对不起苏韫秋的又何止云桓一个,我不也是吗?以她的生命、她的痴情,换来我的一段姻缘,用云桓对苏韫秋的亏欠换得他如今对白行歌的一分好,想来也实在可怜。 原来,云桓等了三万年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李代桃僵,原不过是个替代品,我和卿蝶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曾经一度傻傻地以为云桓爱上我,是因为我们初见时的一眼,是因为我们在青玉泉的邂逅,是因为我们在月下的一次次相遇,甚至是因为我爱他。可惜,他爱的从来不是白行歌,他爱的那个人是苏韫秋,他欠下她的债,所以爱上她,而我不是那个债主,也没有被爱的理由。可笑的是,我就这样一直骗着他,也骗着我自己。 喜欢吃清灼小白菜的那个人是苏韫秋,喜欢看彼岸花盛开的那个人是苏韫秋,会依偎在他怀里将他紧皱的眉头舒开的人是苏韫秋,甚至他那一句“别怕,我在”也只是独独说给她听的。而我,是假的,一个赝品。 在一段爱情里,沦落为一个替身。 我终于再也没忍住,失声痛哭。白行歌,瞧你,多可悲,又多么可笑啊。 司命星君递上一块丝帕,我没有接,只使劲吸了吸鼻涕,把眼泪憋回去,可惜,失败了,眼泪越流越多,再也止不住。 “行歌大人,你瞧,这通凡镜里便是你没看全的记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如果再见是这样的光景(2) 我拿袖子抹了抹泪水满布的脸,顺着司命星君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面小小的铜镜里,呈出一片熟悉的场景,那正是苏韫秋的屋子,那一天我也是在这里,看着她魂飞魄散,化成了一朵即将衰败的曼珠沙华。 只是彼时的心境与此时的又有些不同了。 一朵妖艳的花已经渐渐枯萎,原本鲜亮的颜色也呈现出一丝枯黄,我想很快,它就会彻底枯萎。在最好的年华里死去,便如这朵曼珠沙华,在盛放得最美的时刻骤然凋萎。 正在我看得认真的时候,一角雪白的衣袍在镜中一闪而过,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玉质的手轻轻地将那朵花捧起,又小心翼翼地用一团仙气护住,只听他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小凤凰,师父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他的身形清冷孤傲,这么多年未见,却不知他还是否一如昔年模样?顾归尘,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好像一道天雷砸在我的天灵盖上,一颗心瞬时坠入了万丈深渊,我盼了这么多年的顾归尘还活着,我不该高兴吗?可是此刻,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镜中的顾归尘转过身来,他的面色是那样的苍白,好像刚从死亡之中逃脱一般的虚弱。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一揪,疼得沁出了眼泪。 这似乎还是多年前,一身白衣的顾归尘倚着廊柱而站,远处的惊起数道天雷,他就这样虚弱而担忧地等着我回来。我仿佛能听得到他说,小凤凰,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那终究只是仿佛而已,他宁愿让我以为他死了,也不愿意再见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眼泪迷了眼睛,我胡乱地抹了抹,才看清镜中的顾归尘手中捧着那朵曼珠沙华,缓缓地往门外走去。却在这时,一柄剑出手凌厉,恍惚之间便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剑的主人身着一件墨黑色的袍子,领口袖口都绣着金色的飞龙,我晓得那是叶风凡。照理说顾归尘是不会怕一个凡人的,所以他的神情一直是平淡而静默的。 “你是谁?”叶风凡环顾四周却不见别人,只有一个点尘不染的白衣男子怀里护着一朵枯萎的曼珠沙华。叶风凡的右眼一跳,似乎意识到一丝难言的恐慌。 顾归尘没有说话,只伸出一只手指,轻轻一拂,将叶风凡的剑移了开去。他的脸上除了平静,一丝旁的表情都不曾有。 “阿秋呢?”叶风凡的语气更重了些,他的宝剑死死地抵着顾归尘的手,但是到底只是个凡人哪里抵得过身为上神的顾归尘,片刻,那剑便被拦腰折断成了两截。 叶风凡满是诧异,但身为帝王他一下子镇定下来,良久顾归尘终于说了话,“她留给你的。” 顾归尘伸出手,手中躺着一颗红色的药丸,看起来十分的寻常,但是我知道那是苏韫秋的内丹,她仅剩的那点子修为全部折在里边了,大约能保那个叫卿蝶的女子十年寿命。 “阿秋呢?”叶风凡看到那药丸,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顾归尘。 顾归尘低下眼,目光中含着一丝不屑与轻蔑,他哂笑了一声,回道:“若你百年之后还记得她,就来招摇山找我。” 叶风凡的手一抖,刚想去抓住顾归尘,却不想一个晃神,那人就生生地消失在他眼前,完完全全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叶风凡惊恐地看着方才顾归尘站过的地方,仿佛被摄了魂魄一般,目光变得混沌起来,良久才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我听到他几近崩溃地说道:“阿秋,你走了……” 我不知道此刻叶风凡的恸哭里真情占了几分,但我还是欣慰,至少他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给了这个女子,无论她活着还是死去。或许苏韫秋说得对,于叶风凡而言她很重要,仅此于他的天下,他们都明白,这么多年只字不提,只是她怕他舍弃,而他怕她离开。 我想我突然间明白了那时候我从梦中醒来,狐九红着眼曾同我说过的那句话:能够舍下是幸事,总好过世世牵绊。 顾归尘封了我的记忆是希望我能舍下,而狐九绝口不提是希望我能活得开怀。我无法去责怪任何一个人,云桓、顾归尘、狐九,他们都不过是在保全我最后一点幸福,至少我这三万年过得洒脱安耽。也许我不该恨云桓的,我不是苏韫秋,连恨他的资格都没有。 手掌自通凡镜上抹过,镜面上漾起几道涟漪,清清散散地又化为了一面普通的铜镜。 司命星君问我:“行歌大人,真的不再看下去了吗?” 我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颓然,良久才抬眼轻声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是不想亲眼看下去,只是觉得有些残忍。白行歌从来不是矫情的人,只是生了一副悲悯的心肠,天生恨不起来又放下不得。 司命星君叹了口气,回道:“楚皇倾尽一生都在寻找招摇仙山,直至他死去也依旧在派人寻找,自然了,招摇山是仙山,倾凡人之力如何能找到,这不过是一个奢念罢了。” 我木然靠着椅背,却不知该说什么,用一生去弥补一个错误,听起来太漫长,可是却又太短暂,叶风凡欠下苏韫秋的债,这一辈子都还不清,莫说一个凡人,即便是云桓帝君,他也不过只能在我身上尽力地偿还亏欠苏韫秋的一切,可是他知道,我也知道,有些债还不清,一旦欠下,终其一生也偿不干净。 “叶风凡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阿秋,我来带你回家。” 司命星君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悲叹,我晓得他这样看惯了凡世恩怨的人早不会生出这样悲悯的感叹,只是因着我如今的样子,又无端地叹息。 他似是晓得我想问什么,便又继续道:“云桓帝君的元神归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招摇山。君上同三清上神说了什么,小神不得而知,只知道君上从招摇神宫中走出来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有一朵凋萎的曼珠沙华被他轻柔地护在怀里,带回了辰华宫。后来看到的宫人常在背人处悄悄议论,说是别的帝君都是金屋藏娇,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位帝君的脾气这么古怪,居然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摘了朵野花回来,还当做了宝贝。” 司命星君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些阴晴不定的光,不晓得是同情还是责备,“如今,大人该明白了吧。” 该明白?是啊,我该明白。可是我该明白什么? 我看着窗外,眼泪已经干了,只是心里有些地方却永远淌着水,再没办法抽干了。 “这一回还要多谢星君,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我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兴许是看我魂不守舍的模样,司命星君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行歌大人,小心!” 我点了点头,回头冲他笑了笑,“没想到,现在只有你愿意同我说真话了,谢谢。” 我腾起云雾,自九重天往青丘而去。 刚落到青丘的地界,便看到狐九的坐骑——英招悠然自得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狐九的这只坐骑据说是很多年前一位故人送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从来没有换过。英招是长在槐江之山的神兽,人面、马身、鸟翼、虎纹,难得的是狐九这只英招却通身雪白,如同一匹天马,却又比天马更加英伟雄壮通的人性。虽说以狐九的身份,拥有更好的坐骑也不是难事,便是这些年夜泽送的珍禽异兽也足够狐九在青丘开个动物园的,但是他身边一直带着的也只有这一只英招,以至于到了如今,这家伙跟我也混的熟了,平常见我比看见狐九都亲。 见我走过来,英招小跑了两步,然后亲热地蹭了我两下,算是告诉我狐九回青丘了。想来夜泽那里也都安定下来,他自己也有些事要处理,要不然按着狐九的心性,也不会这么快就回青丘来,怎么着也得跟夜泽亲热两天。如此想来,我也心安了不少。 我拍了拍它的脑门,顺道喂了它两颗麒麟红,点了点头道:“我现在有点正事去找你主人算账,你在这儿等着,要是我不小心把他打残了,还得劳烦你带他去黄泉碧落治伤。” 我磨了磨牙,吓得英招咕噜了两声,又舔了舔我的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我往九灵洞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如果再见是这样的光景(3) “行歌?你怎的回来了?”狐九见到我有些惊讶,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引了我进屋,“听守门的小妖说,云桓帝君请你去九重天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我入了一趟昆仑镜。” 狐九的神情明显一惊,目光里落着些灰暗,我在等他自己告诉我,所以一言不发。狐九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你……都知道了?” 我的目光对上狐九那双桃花眼,他原本流光溢彩的一双眼,此刻因着洞中的阴影,显出一丝不安和晦涩,我点了点头,阖着眼往椅子里缩了缩。 狐九从暗处走出来,坐在我身边,低着头,长而蜷曲的睫毛拖出几道黑色的影子,稀稀落落地印在眼下,看上去静默而寡淡。他说:“你和云桓帝君的事,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有些事原本就是上天安排的一出戏,戏已经演完,你又何苦执迷?” 他转头瞧了我一眼,大约看我还是不说话,于是又自己顾自己说道:“那时候我去找司命星君,他却说在凡间的那段记忆被你彻底封死,只不晓得是自己不想记起还是有人故意将它封印,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为了你好。你说,按着你的脾气,如果那时便晓得你同云桓帝君的这桩旧姻缘,你这三万年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我低垂着头,摇了摇头。 “也好,如今你既然晓得了,我也不劝你。你若能原谅他,和他还同从前那样最好,毕竟这世上能真心对你好的人难得,我不想看你再重蹈顾归尘的覆辙,憋在心里苦上几万年;倘若,你真的这般放不下,便在我这里再躲一躲,反正五万年也这么过来了,有我和夜泽在,即便是云桓帝君也没那么容易寻到你。”狐九伸出手,拍了拍我埋在双膝间的脑袋。 “狐九,我以为你不会骗我的。” 狐九愣了一瞬,大约以为我还在生气云桓的事,于是安慰我道:“起初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晓得你在凡间受了苦,后来晓得了,想着过去了这么多年,恐怕连你都遗忘了,我又何故再提起空惹得你难过呢?再后来,你遇见了云桓帝君。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从顾归尘的阴影里走出来,夜泽说放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拿起。所以我没有阻止云桓帝君,我知道他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或许你在意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亏欠,可是行歌,不管因为什么,至少他可以给你一世安稳无忧。” “我晓得。”我回答得有些讷讷的。 我听到狐九叹了一口气,他直起身子与我道:“你好好地静一静吧,我……” 狐九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我生生打断,我对他说:“狐九,可是,我看见顾归尘了。” 狐九的脚步一滞,手中那一把小破折扇“啪”的一声,堪堪落地。 “他活着,为什么要骗我?”我盯着狐九的背影,那个看似温暖的背影忽然变得冰冷,我一直以为可以信赖的朋友、亲人忽然变得异常陌生。 “有很多事,其实是没有为什么的。”狐九的语气沉重,和平常的他判若两人。这些日子,我忽觉有些孤独和陌生,好像这些和我相伴多年的人,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我害怕、惶恐甚至绝望。就像狐九,我一直以为他就该是整天吵吵闹闹,撒娇耍赖的样子,可是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都让我觉得无比生疏,好像我真的从来没有靠近过他。 “行歌,你不该问的。每件事都有它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可是这些缘故,你不该知道,也永远不要知道。”狐九蹲下,拣起了他的扇子,紧紧地握在手心。 “顾归尘,他在招摇山对不对?你知道,夜泽知道,云桓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五万年了,我每天活在顾归尘的阴影里,可你们这些慈悲心肠的神祇却从来想过拯救我!”我站起来,几乎是冲着狐九喊道。 狐九停在原处,有些瘦削的肩膀颤了颤,我低声呜咽着,“师父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 “行歌,很多事是不该用对错去衡量的。”狐九回过身,他的头微微扬起,柔美的面庞映着几道错落的光影,愈显凄楚阴郁,我以为他一直是活在阳光里的,到了此刻才惊觉,原来每个人都有两面,狐九也不例外,只是他那一面的阴暗都一个人隐忍了下来,是我们谁也无法触碰和理解的。 “既然已经过去了五万年,你就该晓得,有些事有些人该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这些年,顾归尘自始至终也没来寻你,你就应当明白他的心意了。你和他当年的一句话不是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吗?尘归尘,土归土,万载光阴,不抵陌路。”狐九说得很慢,仿佛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对他自己说,“他都已经放下,你又何必执念,有些东西勉强不得,难道你想做第二个纸墨吗?” 眼睛一直湿润着,却没一滴泪顺着眼角爬下,不知道是哭得太多连眼泪都不曾有了,还是哭到最后已经麻木,不晓得为什么而哭,又为什么要哭。我木讷地摇了摇头,与狐九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狐九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双晶亮的桃花眼这时才沾了些灵动和媚气,让我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我熟悉的狐九,他伸出手将我拉起,轻声叹道:“说吧。” “顾归尘为什么会在招摇山?”一句话里尽是平淡的语调,我知道狐九或许不会跟我说实话,但是至少我知道白尽雪也骗了我,如果连白尽雪都不惜拿顾归尘的死活来骗我,那就只能说明顾归尘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正如狐九说的那样,有些事必然有它自己身不由己的缘由。 狐九抿着唇不说话,我靠近他,一双迷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到底怎么了?是病了,还是伤了?为什么通凡镜里,他的神色那么虚弱?” 良久,狐九才直起头,哑着声音道:“你真想知道吗?”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却听他缓声道:“顾归尘在五万年前就和灵凰上神成亲了。” 我扶着狐九的手骤然落下,往后退了几步,终于扶着椅子坐了下来。我无法言说此刻的心情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是惨被抛弃的痛楚,好像被自己最亲的人生生砍了一刀,却又不愿离开,只能血肉模糊地站在原处,看着他们一点点远离却连挽留的机会都不曾有。 我缩在椅子里,将自己抱得很紧。他们,顾归尘和白尽雪,成亲了? 那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会……会祝福他们的……五万年,顾归尘弃我不顾就只是为了白尽雪吗?我忽然有些释怀了,他有他爱的人,所以心里连一个角落都不想给我留,他和我是一样的人,爱上一个人就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他,一点位置都不会给别人留。真好,白尽雪比我幸运得多。 睫毛忽闪了两下,终于有泪滴顺着滴落下来,整整齐齐地落在手背上,划过透白莹润的白玉手钏,没有一点痕迹。 整个世界都在坍塌,关于顾归尘的,关于白尽雪的,关于云桓的,所有的人都在离我远去,所有的过去都显得讽刺不堪。我好像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却愚蠢地享受着他们给我划定的安乐,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到最后,连我都怀疑,这世间还有没有人可以被信任,可以交托真心。 想来可笑,妖族先祖是三界中最狡猾的,所以才得以在神仙两族的排斥之下存活下来,但到了我这里,却变得如此愚钝,所以才说感情是毒药。世事本没有对错,只是我的运气不够好,没有遇到足够好的人,也没有能够及早放下。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自语,声音没了方才的嘶哑激动,反倒平添了些平静柔和,或许那叫做失望。 “狐九,师父和姐姐成亲的时候,是不是很高兴?” 我没抬头,只是不想看到狐九笃定的目光,到了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我却还在逃避,的确我不如白尽雪多了,我不过是个懦弱而自私的胆小鬼。 “或许吧。”狐九弯下腰,抱了抱我,他有洁癖,从来不抱女人,包括我。如果在平时,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赚到了,素来挑剔的妖皇大人居然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可是现在,我只觉得难受。 我把头搁在狐九的肩膀上,终于泣不成声。 狐九一直没说话,只是让我靠着。他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却一声不吭,只是手势极轻地拍着我的背,给我哼起一首柔和的歌谣: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三清上神顾归尘(1) 狐九出身九尾狐一族,声音悦耳动听,有安心定神的作用,他轻缓的歌声声声催人入眠。大约是以为我睡熟了,他轻柔地将我往椅背上靠了靠,方才抽身。我听到他低声叹了一句:“真不知你们是谁欠了谁的?” 狐九抚了抚我的额头,将我抱起往门外走去。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大概是送我回自己的屋子去。我同狐九相识五万年,这大抵是同他最亲密的一回。狐九不大喜欢女人,难得的是他居然能接受我和他一道住在九灵洞里,还十分义气地把我当兄弟。 从前我和他常常坐在九灵洞前的院子里聊天发呆,还记得有一回,狐九抱怨我老大不小的了还不知道找个男人成家生孩子,顺道还拿了几位我算是晓得的女神仙作比较,惹得我也有些伤感。 我靠着一摞书,眼角低垂着,大约是看我这样子太颓废了,狐九重重地哀叹了一声:“这世上尚未成亲的优秀男神仙还是很多的,行歌你不要担心,改明儿我让觅音上神给你找几个好的!” 瞧狐九这话说的,仿佛跟妓院里挑个姑娘似的这么简单。 我嘴角翘了翘,“嗯,狐九你不是还没立妖后呢吗?” 我无辜的眼神飘了过去,然后一不小心就看到了狐九大人微微敞开的衣袍下白嫩的肌肤。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抱着自己的衣服道:“你可别闹了,你不怕被夜泽打死,我还怕呢!” 我兀自笑了笑,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罢了,“那也好,我去找夜泽。” “不许去!”狐九极是认真地瞧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夜泽是我的!就算是行歌你,也不准跟我抢。” “哎……”我叹了一声,摊了摊手道:“你瞧,连你和夜泽都不要我,看来铁定是嫁不出去了。” 狐九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烂,“三界之大,总有几个不要命的敢娶你……” 他话音未落就被我一个横眼给杀死了喉咙里了。狐九谄媚地笑着,“毕竟,咱们行歌长得还成……” 我一个脑瓜崩子砸在狐九的脑袋上,老娘已经被顾归尘整成这个德行了,你还敢跟我开玩笑?! 结果狐九大人便被我无心之失的一个脑瓜崩害得三天出不了门,累得我连着三天给他炖鸡汤,美其名曰吃啥补啥,伤了他吃饭用的漂亮脸蛋,抓几只土鸡补补面皮已经算是便宜我了。我和狐九的革命友谊也是从一次又一次他嫌弃我、我嫌弃他的各种事故里建立起来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云桓,或许我在九灵洞里陪着狐九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了解我,我理解他,我们之间坦诚相待。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不晓得他又瞒了我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些倒刺,就像一只想要保护自己的刺猬,那些伤人的刺一根一根地从身体里长出来,那是我最后一层防备。 现在温柔地抱着我,目光沉静的男子,他小心眼、爱撒娇、有洁癖甚至又八卦又小气,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原来,五万年朝夕相处也不过如是,想来我和顾归尘相伴十万年到最后我都无法看明白他的心,又何况狐九?我差点忘记,他是狐九也是妖皇,从小伴着腥风血雨长大的妖皇大人,他和我不同,我只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逆来顺受,有人陪伴时尽兴欢愉,无人相伴时独自寂寞,可他,他们,却无论幸福感伤都必须担起属于他们的责任。 我忽而庆幸于自己的无能,却又无奈于自己的无能。 狐九轻手轻脚地将我放在榻上,又扯过一条薄被替我盖上,半晌才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声,“睡吧,等你睡醒就都忘了。” 我躺在榻上,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至谷底,直至深渊。 良久,狐九的脚步声终于远了,我从榻上缓缓坐起,紧紧地拽着被角,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孩童,无所依靠,无所拥有。 忘了,其实我多想忘了。千年、万年,总有个期限让我忘记,可是我们活得太长,时间让人变得麻木,却也让记忆变得隽永。我一生渴望温暖,然而触及的却是人心的冰凉。 被封锁的记忆终有被打开的一天,被遗忘的人终于被寻到的一日,可是被你们抛弃的我呢?会不会千万年后的某一日,我也会被想起,也会被珍惜?只可惜,我们之间也不过如此。顾归尘也好,云桓也好,自始至终都不过我一人痴罢了。 人心莫测,谁晓得那些自诩仁爱的尊神原是最无情的呢? 我起身推开窗,愣了良久还是念起一道咒语,往招摇山而去。 我已经五万年没有回来招摇山,不是不想,只是不能。山上的一切一如往昔,看来白尽雪还算念旧,至少不至于把我走过的路都毁掉,我碰过的树都烧成灰。我站在招摇神宫门口,素色的宫殿群遥遥伫立,庄重而典雅,像极了白尽雪的模样。 “你是何人?可有名帖?”我甫一踏进招摇神宫的大门,便被几个侍卫拦住。 我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张拜帖,递给说话的那个侍卫,道:“劳烦通报一声,青丘山白行歌前来拜谒三清上神。”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手中的茅往我这里指了指,“灵凰上神有令,不许白行歌入招摇山半步,你还是请回吧。” 我站在原地,一步不让,任由他们的长矛指着我。 见我不动,站在最前边的那人又催促道:“灵凰上神有令,凡遇白行歌必杀无赦,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若不想葬身招摇山,还是请回吧。” 我紧紧抿着唇,盯着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见顾归尘。” “姑娘一意孤行,那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那几人便猛地往后一窜,摆出个九人阵法来。那几人不过几千年的道行,我以一敌九还绰绰有余,虽则他们有阵法护体,战斗力也上升不少,但我好歹也是修行了十几万年的大妖,打几个小仙人也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见那几人叠成罗汉状,最上头的便是方才与我说话的那个,他手中一柄钨铁长矛猛力一刺,便往我的心口而来,我仰身躲过,甫一侧头,又是一柄长矛向我掷来。我一侧身,堪堪躲过几支直指要害的茅,果然是白尽雪养出的人,出手毒辣,招招指中要害,不似狐九九灵洞里那几个守门小妖连招式都耍不全。 趁他们回阵的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暗念咒语,自手中幻化出相思,有把武器在手,心里也有些底气。阵眼那人见我化出了灵器,便想先发制人,却不料我遁地而行,不过须臾,便到了他们身后,相思一挑,便将阵眼那人从阵中拉出,一个转身,那人便受了我一剑,电光火石之间,那人便已经落了地,口中不由地涌出鲜血。 阵眼已伤,整个阵法也不攻自破,几人分散而攻,自然早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几招,便都被我打翻在地,我不欲取他们性命,毕竟我和他们没什么冤仇,况且他们拦我也不过因了白尽雪的命令,不算什么大错。 我把相思架在一人的脖颈上,厉声道:“带我去见顾归尘。” “白姑娘,灵凰上神不许您入招摇神宫,更不许您见三清上神,您就莫要难为小仙了。”那人哭丧着一张脸,神色甚是不安。 “你们若不带我去,便也别拦我,我自己去。”我收起剑,抬步要走,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喝住,“白行歌,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是白尽雪,数月不见,她脸上愈见凌厉清冷,浑身一股寒意,惊得我不由地一哆嗦。只是此刻我看着她,却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她已经不仅仅是我的姐姐了,她是顾归尘的夫人,是顾归尘真心喜欢宁愿将我抛弃也要一直保护的女人。她夺走了我的一切,却还口口声声地说要杀我,不觉间,我竟笑出声来。 白行歌,你好生糊涂,又好生可笑。 “姐姐,我为何没脸回来?招摇山是我的故乡,我为何不能回来?顾归尘是我的师父,我又为何不能见?”我索性收起了仙障,与她面对面站着,虽说我知道白尽雪的脾性,今日我公然上门挑衅,她下狠手杀了我也不是没可能,但我依旧抱着一丝希望,若是看到她要杀我,顾归尘会不会出现,他又会不会担心我的安危? 大概,终究是我多想了。早在七万年前,他便已经放弃我了,到了如今我和他之间还剩下多少呢?师徒之情?还是连着那一点相伴多年的感情都不曾有了。 不免失望,却又的确连希望都不该有。 “招摇山乃天君亲赐,予我灵凰上神的封土,与你白行歌无一点关系;三清上神如今是我夫君,更何况五万年前你已被逐出师门,哪里来的师父?”白尽雪的语气里尽是轻蔑讽刺,而我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千万言语都停在了嘴边。她说错了吗?没有,一点都没有。我有什么资格入招摇神宫,又以什么身份去见顾归尘。他是她的夫君了啊,而我却只是一个陌路人,和他,和他们,隔着五万年沧桑岁月,终究成了陌路。我只是……只是不放心他,只是想见见他,只是还放不下他。 谁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不过是经了世事变化、沧海桑田,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面下却还藏着一颗永远不可触及伤痛的心罢了。 “我想见他。”相思从我手中直直坠下,我几乎哭出声来。 白尽雪站在我面前,依旧冰冷着一张脸,紫骨长鞭被她握在手中,隐隐散着紫色的光。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沉默良久,白尽雪才像下定了决心般地重声道:“我永远不会让你见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三清上神顾归尘(2) 话音刚落,一截紫骨长鞭便向我挥来,我躲闪不及,肩膀直直迎上那截鞭子。白尽雪下了死力,我只觉得肩上一疼,骨鞭早已穿透衣服肌肤,露出一截白骨,腥红的血液从肩上不断渗出滴落,印在我浅色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我讷讷地低头看了一眼,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尽可能地躲闪,但白尽雪出手狠辣,一心置我于死地,几招下来,我身上已经多出不少伤口,可白尽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无奈之下,我只好强打精神,将相思唤回,与白尽雪缠斗起来。然而我原本修为便不如她,先前又伤了神,注意力无法集中,不过几招便败了北。这实在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我一时冲动来了招摇山,如今这架势,白尽雪也不会让我活着回去,怕是狐九该着急了。 想着,心里莫名地还有些欣慰,好歹我白行歌活了这么十数万年,到头来还有个人记得我,也不算太吃亏了。 白尽雪一招凤啸九天,将我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我将眼睛睁得老大,一直自她的脸延伸至远方,我想我可能要死了。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的胞姐手里。白尽雪的凤啸震伤了我的心脉,腥甜的滋味蔓延在喉头,却又吐不出来,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下咽,身上几处大伤口正冒着血,濡湿了衣裳,浸得难受。 我想阖上眼,却怕再也睁不开,只是有点累了。我心心念念想要的答案,终被我知道,可是我却只有执念没有释怀。我恨顾归尘,恨白尽雪,恨云桓,恨狐九,甚至恨我自己,然而这世上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 白衣女子从远方向我走近,她的目光清冽,她的神情凛冽,似寒冬一阵刺骨的风,要将我挫骨扬灰。她想杀我,我从来都知道,可是为了见他,我甘愿冒这个风险。可惜,他终究没有来,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来的。不再为我流泪,不再为我停留,甚至不再看我一眼。 顾归尘,你赢了。 而我却是心甘情愿地输,即便知道今时今日的结果,我也终究没有后悔过爱他。 “你看,他不爱你了。”白尽雪矮下身,在我耳畔,用那样不真切的温柔的声音说,“妹妹,对不起。” 对不起,何止对不起。是你们负了我,是你们弃了我,可我却狠不下心忘了你们。 白尽雪的紫骨长鞭顺势落下,却在离我脖颈只差一寸处被什么挡住,我睁开眼却是一只白皙玉质的手正握着一把八骨折扇,猛力一挥,便将白尽雪丢得老远,她勉强才定了身形,落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我晓得,那是狐九。“狐九……”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牵扯出一个声响,狐九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回道:“你不要命了!快给我闭嘴,好好调息!” 狐九来了,那我便安心了。看来,我还是命大,有狐九在白尽雪杀不了我。“呵……”我不由地笑出来,却不晓得我是在笑自己的劫后余生,还是在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狐九同白尽雪在半空中打斗,虽说狐九平日里嘻嘻哈哈不务正业,但妖皇毕竟是妖皇,自小便得涂山帝君悉心教导,狐九的修为非同一般,加之他平时从不轻易出手,因而总给我一种深不可测的印象。 我无心看他们斗法,只微微合上眼睛。躯体的痛楚和精神的疲惫,终究还是将我击垮,眼睛一阖,便沉沉地坠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一片黑暗中,我觉得眼前有些微的光亮闪过,我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行歌……”黑暗中我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声音略略沙哑带着哭腔。 “狐九,我怎么了?”我眯着眼,迎接着那一丝并不强烈的光线。 狐九没说话,只把他的手递过来由我握着,触到一丝柔软,才让我逐渐地踏实下来。我记得自己不过是从轮回司中跳了下去,怎么转眼的功夫便到了狐九身边?哦,大约我这一世便算是历完了,这劫数也化解了,也好,总算是不欠别人的了。 “狐九,我头疼。”我扶着额头,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但又有说不出的疼痛似乎下一刻便要迸裂,“狐九……” “没事了,我在这儿呢……喂,你你你别吃我豆腐啊!”狐九的小爪子激烈地抖了那么一抖,吓得我赶紧又把他的手握紧了那么一些些,然后往我发烫的额头上放了放,啧啧啧,狐九大人的小凉手就跟个冰块似的,甚是舒服,舒服得我都不想放手了。 许是觉得我这身体状况不佳,狐九也没同我一般见识,反倒善解人意地将另外那只玉雕似的的纤纤玉手也伸了过来,一边往我脸上靠着,一边心疼道:“算了算了,我也是栽在你手里了。” “明明也没受什么重伤,怎的神智还这么不清明?哎……看在你如今这个半死不活的份儿上,就让你吃一回豆腐吧。”狐九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我也无心理会他,只是攥紧了他的小爪子,使劲往他身上蹭。 “哎哎哎,白行歌,你个登徒子!你个小色坯!往哪儿蹭呢?”狐九的破折扇在我脑门上轻轻砸了一下,他手势很轻,奈何我受了些内伤还发着烧精神头实在不济,饶是他这样轻轻一点,我也有些吃痛,便不由地嘤嘤哭起来。 “你别哭呀……给给给,给你随便蹭……”狐九赶忙往我身边又坐近了些,我虽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大约也能猜出来,他嘛,估计定是满脸不乐意却又担心得要死。狐九大人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我早年深深地领教过,因而每一回跟他斗嘴怄气,我只要一装病,保准能压过狐九大人那一股难以消散的邪火。更何况我这一回是真病了,狐九那性子,只要不是夜泽在旁边,哪怕是再让我揩点油,也是不打紧的。 我深谙其道,打算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往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盖世大美人狐九大人身上蹭一蹭,多吃点豆腐总是不吃亏的,毕竟我垂涎狐九的美色也很久了。说起狐九的美色,大概整个青丘的女仙女妖都是极其垂涎的,像我这样跟狐九大人住在他的洞府里边的也不知道遭了多少恨。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只可惜我跟狐九大人顶了天就只有革命友谊,怎么也发展不到风月上去,实在可惜。 狐九这厮是出了名的多愁善感,一哭起来就是梨花带雨好不风流,我十分有幸地见过好几回,啧啧啧,我总是怀疑他们九尾狐一族选举妖王时是看脸选的,要不然意志力这么不坚定的主,是怎么能被供奉为妖皇的? 我正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觉得脑袋疼,但是一想着狐九在旁边又觉得十分安心,便理所当然地靠着他静静地睡着。 “不是说那花妖已经形神俱灭了,不会伤到你的心智吗?司命星君那厮难不成又在诓我?”狐九轻柔地抚了抚我的额头,宽大的衣袖从我手边滑过,轻软柔滑,触手生凉,我觉着舒服便又往狐九那边钻,他这回倒是没躲闪,只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最好你没事,若不然我又得上天跟司命星君打一架。唉,白行歌,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要收留你这个惹祸精?我不管,等你这回好了,哪怕是搬到夜泽那里去,我也乐意,总之啊可不能留你在九灵洞里了。” 我虽意识还不清晰,心里却暗想,等我醒了,还得赖在九灵洞里,毕竟我无依无靠的,也就狐九大人最善良,哪怕我惹了祸他也替我扛着。哎,我想了想,若是换成夜泽大人,算了吧,我还是自生自灭的好,就算人家不罚我,夜泽都能把我丢到冥焰离火里去烧个三天三夜。左思右想,这天上地下的除了妖皇大人,还真是没人做慈善做得这么到位了。 心里这么想着,身体也不安分起来,我的手一把攥住狐九的手,嘴里还含糊不清“嗯嗯啊啊”地说着些什么,当然了我私以为我这是在表达抵抗的情绪。狐九见状翻了个白眼,哼唧了两声,“哼,你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不枉费我来来回回救你好几次了。你也别觉得我好欺负,要是下次再这么半死不活的,休怪我把你丢到紫冥炼狱里去自生自灭。” “顾归尘说只锁了你的记忆,可这都七日了……”狐九的语气又软了下来,隐约地还带着些担忧的意味。 “人家历劫不过是多了一世凡世记忆,超脱了轮回生死的神祇大多只把那些当做漫长生命中的调剂。偏生你却如此神伤,如此执念,非要逼得顾归尘封了你的记忆才算作罢。” “你再不醒,我便去找他。他若是真关心你,收了那花去威胁云桓帝君算是个什么事,把你丢给我又算是怎么回事?我倒要去问问他,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那位扶桑公主?” “狐九……狐九……”我的意识渐渐明朗,我想抓住狐九的手,想问问他顾归尘怎么了,扶桑公主又是谁,可是我抓不住他,他好似一道光迅速地消散于空气中,连一丝青烟都不曾留下,我慌了神死命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一切原不过是我的一场噩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三清上神顾归尘(3) 三万年前,我从睡梦中醒来,便是狐九坐在我身边哭得梨花带雨,或许这算不得噩梦,这只是三万年前狐九同我说过的话,可我却连着这些也忘得一干二净。沉寂了三万年的过往,一朝被撕开的秘密,终究成了我心里一道挥散不去的阴影。 一个梦做了三万年,那些好的、坏的都藏在了自己过往的那个梦里。我最珍惜的,最痛恨的,最爱的,最恨的,原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幻梦泡影。 也好,也好。什么错的对的,便是一场梦,我不再沉湎,他也不必执迷,于谁都是解脱。世上的人都不过是匆匆过客,神祇漫长几十万年的生命里,他终会忘了我。三万年足够了,我想,是时候放下了,一颗心原本脆弱承受不了多少折磨,趁早收了心,即便千疮百孔也好过将来血本无归。 我不是个好赌徒,我不曾拥有太多,所以不敢豪赌。我以为的全部或许只是别人眼中的冰山一隅,可我只是三界之中一株摇摇欲坠的野草,除却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生赌过两回,便将自己输了个彻底。 我努力地闭着眼睛,不让眼眶里的泪往下落,心里早已做了决定,可我却觉得这个了断好似斩了千年都未曾斩尽。 无端端地又想起那个在月下独立的男子,萧索的侧影映在石板上,难言的孤独与沧桑。他见我来了,款款转身,眼中尽是笑意,“行歌,你来了。” 眼前的人影晃动,他自远方而来,伸出双臂拥抱我,而我明明想逃离,身体却僵在原地不动弹。眼睛涩得生疼,我终于彻底地清醒。 “呜呜……”好似有个呜咽的声音传到耳畔。 “狐九,是你吗?”我躺在九灵洞的屋子里,一边有个人正站在顾自垂泪,不过看这个娇小的体型,想来也不是狐九大人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却见那人缓缓转过身子,手里捏着一块丝绸帕子轻柔地拭泪,那小细手指还捏成了兰花指,啧啧啧,狐九虽说癖好有些奇怪,倒也不至于这样染上这个恶习。 “行歌大人,您总算是醒了……”那人哭了半晌才放下了他那方小丝帕,抖着小手,亮着眼神盯着我看,我细眼一瞧,哟,这不是九灵洞那位让我给他带骆驼草的小医官嘛? “医官?” “行歌大人,人家有名字的……”小医官扭捏了两下,这让我不由地觉得狐九治理青丘的民风迫在眉睫。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我就问你狐九呢?”小医官被我打断了话只好舔舔嘴唇,有些讪讪地回道:“妖皇大人上天去了。” 我想起那天狐九和白尽雪打架打得水深火热,虽说我信得过狐九大人的战斗力,却也有些担心,毕竟打架狐九擅长,但是拼命嘛,他的确不如我和白尽雪多了。 “行歌大人您放心,妖皇他没事,他去九重天是给您偷灵药去了。”医官恨铁不成钢地瞅了我一眼,“小仙早先便说了,行歌大人您若要补身子便来找我,您瞧瞧这回又伤得不轻……” “打住!” 医官的那小身板往我这里挪了挪,扁着嘴道:“小仙趁您昏迷的时候替您治过伤了,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不知为何……” 医官欲言又止,我举着手猛地敲了他一个脑瓜崩,“为何什么?有话直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小医官捂着他的脑袋,略带哭腔道:“行歌大人,人家好心替您医伤,您怎么还打人呢?” “再不说清楚,小心我把你打回原形!” “哎哎哎,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医官急着往旁边跳了几脚,尽量远离我,然后嘟嘟囔囔地说起来,“真不晓得平日里妖皇大人都是怎么忍受您这脾气的……哎哎哎,别打,我直接说……您体内好似受了极重的内伤,连心脉都有碎裂的迹象,可先前您同灵凰上神的那场打斗明明不至于伤得如此深,小仙也是糊涂了……” “妖皇大人不许我提,可小仙是个医官,素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师父教导我们看病开药最重要的是对症下药,我不晓得行歌大人您的病因症结,的确不好医治啊。”医官难得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垂着手一副认真的模样,惹得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他,“您的伤如此严重,自己却不晓得?” 我摇了摇头,几分狐疑几分试探地问道:“我的伤果真如此严重?可还能治?” “世上的事没个绝对,若说药石无罔倒也不至于,只是需得去九重天上请那位药君仙人来看看或许方才有个医治的法儿。小仙的医术实在低微,看个头疼脑热的还算专业,可这您的伤实在蹊跷,我瞧着是个陈年旧疾,少说也有万把年了,可是这心脉受了如此重伤,您却还能这样生龙活虎的也的确是少见。”医官哀叹了两声,又摇了摇头道:“早前妖皇大人把您带回来时仿佛是喂了两粒仙丹给您,看那架势好像对您的伤势了若指掌,若不等妖皇大人回来了,您亲自问一问。” 我沉下心思,思来想去我也不过五万年前大伤过一场,毁了十数万年的修为不说,还差点把一条命都搭进去,若说我有病根子大约也是那时候落下的。我如今无暇管这些事,既然狐九有办法也不想叫我知道,也是怕我胡思乱想反而伤了根本,他既瞒着我,总有些他的缘由,我而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想那些事的功夫。 “我这病……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吧?” “若是妖皇大人那仙丹管用,大约也是不碍事的,只是这东西说到底也是治标不治本,行歌大人若是得空了还是让小仙替您调养调养吧。”医官小心翼翼地回道。 “嗯。知道了。” 狐九从来是个讲义气的,昔年我被冥焰离火伤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便是他亲自跑去九重天,威逼利诱地从那些个神仙手上得来了些救命的丹药,才把我这条命讨了回来。他对我算是仁至义尽,我对他也算掏心掏肺,虽然他这一回骗我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但是冲着他来招摇山救我还去九重天给我偷药这两点,我决定既往不咎,继续跟他当兄弟。 当然了,这是我的一面之词,只怕是经了这事啊,狐九大人不愿意再收留我了,毕竟三万年前他就已经萌生了把我丢出青丘的想法。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往屋里扫了一眼,小医官还在那儿站着,手里捏着块帕子绕着圈玩儿。 “啊?”他没料及我叫他,慌忙转过头,又毕恭毕敬道:“行歌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妖皇大人吩咐了,在他回来之前,小仙得在这儿看着您。”医官一脸正经,一副敬岗爱业的模样。 “他还怕我跑了不成?”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成想还是被这耳朵灵的给听见了。 “可不是吗——”他特意延长了音调,阴阳怪气地道,“妖皇大人可是不放心呢,特意嘱咐小仙要看住了某个一不留神就跑出去送死的。” 我横了他一眼,甩手又是一个脑瓜崩,“小兔崽子,跟谁说话呢?” “哎呦!”小医官揉着脑袋,连蹦带跳地往外蹿,离了我有三丈才停下来,一脸委屈地看向我,“人家不过是个替人传话的,行歌大人您下手也忒狠了!” 看我恶狠狠的神情,他只好抽泣了两下,拿着他那方小手帕擦了擦娇嫩的小脸,继续叨咕:“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我……妖皇大人不能得罪,行歌大人也不能得罪。你们就不能行行好,一个别老往外跑,一个也不至于老往外追……哎,要是我没看住,估计扒一层皮都不够那位大人解气的……呜呜呜……” “你瞎嘟囔什么呢?”我下了床,轻轻走到他身边,一拍他肩膀就吓得他霎时蹦了起来。 “行……行歌大人……我……我没说您坏话……真的……我……我……对天发誓!”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我不由地笑了,“瞧你紧张的。我不过是想吃东西了,你替我去厨房拿些清淡的糕点来。” 小医官杵在原地不动,目光中落了几分狐疑地盯着我。我尴尬地笑了笑,与他道:“你放心,我不跑。你也说了,我伤了心脉,总不至于再去送死,我虽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蠢成这样。你要是不放心就快去快回,反正我身上统共没多少灵力,也跑不过你。” 听了我这话,他倒是略略放心了些,转头又警告了我两句,“您好好待着,可千万不许乱跑!要不然,别怪小仙对您不敬。”才匆匆忙忙往厨房去了。 见他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笑了笑,有些快意的讽刺,也有些可笑的无奈。狐九了解我的性子,晓得我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若见不到顾归尘绝不会干休。可他或许也没想到,我真的会愚蠢至此,哪怕丢了这条性命也还是要去寻他。 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寻一个求而未得的曾经。 事到如今,我好像已经把一条路走到了尽头。对顾归尘的执念已经成了习惯,他活着的时候我总想他爱我,他死了的时候总想他活过来,到了现在,我却没了奢念只想再见见他。他是瘦了,还是胖了?三万年的伤可曾治愈?他的一切是否还是一如往昔?他……有没有想到过我? 执念已深,心已无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三清上神顾归尘(4) 我趁着医官去厨房的时机,偷偷地从屋子里溜了出去。我晓得这一回定要把狐九气得直跺脚,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再懦弱地躲几万年,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我知道不管多少时间都洗不去我对顾归尘的感情,十万年的光阴,已经太久了,我从一只未成形的小凤凰长成如今的白行歌,他陪伴我走了太久走了太远,久到我的生命里早已将他划归成一体,远到这条路,我自己一个人再也走不回去。 九灵洞外狐九的英招还在悠闲地吃草,我大伤初愈灵力不济这不假,所以只好腆着脸借狐九的坐骑一用。我口哨一吹,英招便殷勤地跑了过来,我拍了拍它的脑袋,附到它耳边温柔道:“英招,你可认识去招摇山的路?” 它温和地甩了甩头,示意我坐上去。 “那,就麻烦你了。” 英招的速度极快,比起我这个飞禽出身的大妖都要敏捷,这让我不由地佩服起狐九那厮,原来他训英招还有点手段,狐九这人啊,果真不是个花瓶。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汗毛倒竖,啧啧啧,这回我惹恼了他,可不晓得要受多少罚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我还不一定能活着回去,想这么多做什么。 转眼之间便到了招摇神宫宫门口,我将英招安置在一块草地上,并嘱咐它道:“英招,你在这里等我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出来,那你就自己回青丘去。” 我刚转身要走,它突然用嘴咬住了我的衣袖,它的目光炯炯,好像有什么想同我说,我怕它是担心,便笑道:“莫要担心,我不过是去见我师父。对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回来,记得帮我跟狐九说声抱歉。” “我忘了,你不会说话。”我看着有些怅然若失的英招,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招摇神宫门口依旧戒备森严,与前一回不同的是,这次迎接我的不是侍卫,而是白尽雪,她一脸傲气地看向我,似乎是早已料到,她轻哼了一声:“妖皇好不容易从我手里把你这条贱命讨回去,你居然还是上门送死来了。我不可惜你这条命,只可惜了妖皇的一片苦心。” “姐姐在这里等我,是算准了我会回来,我若不来,岂不是对不起姐姐的一片苦心?” “你身上还有多少修为?还想跟我打?”白尽雪扫了我一眼,顾自走到我身前。 “我身上有多少修为不打紧,跟你打不打也不打紧,我只是来见师父的。” “我说过了,我永远不会让你见他的。”白尽雪拦住我前边,不让我再前进一步,“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见你。不过,如果你识相现在就回你的青丘山去,我今天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我要见师父。” 她忽地甩出一道紫光,紫骨长鞭在空中划过一道灿烂的痕迹,“莫要逼我。” “我要见师父。” 白尽雪的鞭子抵在我的脖颈上,皮肤上是刺啦啦的疼,她还没有用力,若是一用力,恐怕我这颗脑袋便是立马要搬家的,就算凤凰妖的再生能力再强大也不能凭空长出颗脑袋来,想到这里不免觉得有些自己有些可怜,毫无招架之力还要来送死,可能也是世间不多的奇事。 “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你。”白尽雪的语气冷峻之极,我丝毫不怀疑她的行动能力,她放的狠话从来不是废话。 我没说话,只又顾自往前走了一步,白尽雪脸色忽变,她的手腕一抖,紫骨长鞭便往后退了一寸,但鞭子上的倒刺却已经扎进了皮肉,似乎有液体从下巴流下去,而我却不曾顾及。 “白行歌!你疯了!”她正了正脸色,一把将我拉住,她灵力强大,将我一推,我便往后退了几丈,一个踉跄便跌坐在地上。 我扶着地站起,又往前走,一直到她跟前,白尽雪一双冷漠无波的眼睛,此刻添了一丝怒意,手中的长鞭早已泛起紫光,只怕下一刻便要向我袭来,可我一点恐惧都没有。她要杀我,那便随她杀吧,这是招摇山,能死在我出生的地方,再好不过;她不杀我,那最好,反正我今日无论本就是如何都要去见顾归尘的。 “你别以为顾归尘不让我杀你,我便真的杀不了你!”白尽雪拦住了我,“我最后再说一遍,你若执意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见顾归尘的名字,我神情一滞,是他不让白尽雪杀我的?他还是记得我的,他还是关心我的死活的。我笑起来,原来他只要给我那么一点点的好,我便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原来我爱他已经爱到辨不清是非,爱到舍得去性命。 我抹了一把颈上缓缓流下的鲜血,然后又迎着白尽雪的鞭子往前行了几步,直到我再也不能往前,因为白尽雪的结界早已挡在前方,我硬闯也不过是被反噬的下场。 明知道是这样的路,却还是义无返顾地走了,这条路有多艰难到现在才看得明白,只是自己的选择,哪怕是爬也要爬完。我回头冲远处还在草地上吃草的英招遥遥一笑,狐九啊,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惹麻烦了,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伸出手,才要触及那结界,却被一个人往后一拉,瞬时退了几步。我原本已然做好了被反噬的准备,却不想临了居然被人拉了回来。 我正欲拔出相思与拉我那人打一架,却不想剑未出鞘,我却已经被人揽进了怀里。那个怀抱温暖而熟悉,清浅的檀香气味依旧宁心安神,叫人无端端地觉得安稳。我抬眼看他,话到嘴边却怎么样也开不了口。 不过几天的功夫,他憔悴了许多,一张英俊的面庞落了些胡渣,原本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此刻看来却显得沧桑落魄。我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心酸,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委屈,到了此刻却只能化作一道目光从他的脸上划过,再也续不出话来。 我明明那么想逃离,可是一遇见他,却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无止境的委屈、痛恨和……舍不得。 我白行歌做事从来一往无前,这样两难的境地是第一次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不见你,你便跑来送死?”末了,还是他先发了话。声音一如从前的动听,只是无端端地添了些沙哑的沧桑。 我张了张口,不晓得怎么回他,只好讷讷地闭上了嘴。 “我以为我可以等到你的,结果还是输给顾归尘了。”云桓低头看着我,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神采,仿佛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这躯体俯瞰那山川大海、万物生灵,一如我初次见他时的那般模样,一如我记忆里身为尊神的云桓帝君应该有的样子。 是啊,身为帝君的云桓,他本该心系万民子孙、维护三界秩序,没有开始,没有终结,孤独而尊贵地活着。如果苏韫秋不曾爱过他,如果白行歌不曾步入他的生命,那么他会否依旧是九重天上享尽尊荣的上神,或者仍然是那个倾尽天下女子芳心的翩翩公子? 我无法预言,也不能后退。 “去吧,我送你到这里。”云桓的嘴角一弯,落出一个笑容,一如旭日初升的灿然。 他将我猛地往外一推,不知怎的我竟闯入白尽雪的结界,却毫发无损。我心下诧异,转念便明了了,转身便看见云桓的轩辕剑已然出鞘,剑锋自结界外划出一道口子,而他正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那结界之中,为我开出了一条路。 云桓,你是不是真的要让我永远都还不清你的债?你可知道,我去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如果,我这一生再也还不清你的,该怎么办呢?傻子。 “云桓帝君倒是重情义,只是这修为都是千万年苦修修来的,君上却也舍得浪费在她的身上?”白尽雪的结界被毁,法力受到反噬自然也不好受,她迎着轩辕剑的剑锋而来,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只是她脸上却没露出一丝的恐惧与慌乱,连语气都依旧是冷淡且讽刺的。 “本尊要帮谁,与上神何干?”云桓扫了她一眼,又笑道:“还是灵凰上神不放心自己的夫君,怕被别的女人抢了去?” 我着实佩服云桓帝君在这种时刻还能开玩笑的性子,虽然我也晓得他这是在拖住白尽雪给我争取机会,可我心里却忍不住地发酸,说不清是为什么。 “君上都不怕,小神怕什么。”白尽雪冷哼了一声,“只是小神想奉劝君上一句,有些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 “哦?”白尽雪身子一滞,“那小神便让君上看看,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言罢,她霎时一个转身,甩手扬鞭便往我身上扑来,我欲躲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在结界之中,没了云桓的灵力支撑,我根本无法破除白尽雪的结界。 她似乎笑了笑,只是那笑却在紫骨长鞭劈向我的一瞬间凝固,一柄剑毫无征兆地架在了她娇嫩的脖颈上,身后那个男人面容沉静,目光里却是掩不住的怒气,“白尽雪,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你知道,我会杀了你的。” 云桓语气森森,便是连白尽雪都微微颤了颤。 “三清上神请白姑娘一叙。”正在我们三个僵持的当儿,一个青衣童子自宫中走出,手中执着一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我识得那东西那是顾归尘的法器也是上神传达均旨时的信物,顾归尘此举不外乎是警告云桓不要动白尽雪,也是顺道为她解了围。 没想到,我的这位师父果然还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聪明得一如往昔。只是这番心思,如今是用在我的胞姐身上,而我,从来不在他考虑的范围。活了这么些年,却活成了一个笑话。 一声清脆,宝剑入鞘。云桓收了剑,白尽雪也收了长鞭,而我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我转头对上云桓的目光,深沉的眼眸里波诡云谲,只独独留了那么一份深情全数给了我。惶恐席卷了整颗心,惶恐于失去,惶恐于错过。可我站在离他不过几丈的地方,却只有那么一条往前的路,他为我铺就的通往我万年执念的路。 也好,我终究转过头,顺着那青衣童子的步子往里面走去,连一句再见都没同他说。 不值得,云桓为了白行歌,不值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罗衾不耐五更寒(1) 露水台坐落在招摇神宫的东面,因是架在红莲池上,乃一座赏景的宫殿。 这座宫殿早年间不过是座戏台子,我还在招摇山修行时便已经在了。招摇山的原主人是条万年灵蛇,最喜欢看那些人间上呈的戏折子,偶尔还差遣几只小妖下山去请些戏班来唱唱戏,托他的福,我们这些小妖精也得以开开眼界涨涨世面。 后来听说那灵蛇听多了戏,动了凡心,跟着一个人族姑娘下山去了,再后来便是没了消息。他一走,整座招摇山也没了领头的,正巧那时白尽雪修出了人形,大约也是整座神山里修为最高的一只妖,因而便暂时地成了一山之主。自然了,她一心执迷于修仙修道,哪里有心思管那些个小妖的琐事,到最后自然都成了我管辖的闲事。 我小时候游手好闲,最喜欢左奔右走的,比如帮西边黑熊精他们家造造房子,再帮东边白鼠精他们家劝劝架,这样的琐碎倒让我忙得不亦乐乎。 逐渐的,因了白尽雪的不闻不问以及我的东奔西走,导致看戏这一传统文化很快失了宠,便连那座露水台都荒废了。柱子塌的塌,倒的倒,台子边上杂草丛生,一片混乱。 白尽雪承灵凰上神尊位,掌招摇神山大权后,曾大修招摇神宫,想来也是看这露水台太过破败才修葺了一番,如今看来倒是风采依旧,很有昔年辉煌的模样。 我深深地看了它一眼,只能暗叹:物是人非事事休。 “白姑娘这边请。”青衣小童身形虽小,但修为不低,举手投足间皆是仙人风姿,叫我无端地想起昔年的顾归尘。 我一时走神,顿了顿才顺着青衣小童带的道儿拐过几座假山,我抬眼一瞧,这地方倒有些奇怪,这里原是露水台旁边一座小宫室,用作戏班子休息的场所,如今在那小宫室的一边又重新修了一座宫殿,算不得小,却也不是招摇神宫里出来,却依旧这般伤人,这一声“恭喜”大概是我这一生中说过的最违心的祝福,可我除了恭喜他们,实在无话可说。 “为什么?”我手心里紧紧攥着滚烫的杯盏,嘴唇却忍不住打颤。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 顾归尘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了变,须臾便又是那一副清淡的模样,“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等了五万年,就等来你这样一句回答?” “小凤凰,五万年了,我已经放下。”他抬起头,目光中一片平静,犹如一汪湖泊静静流淌,经不起一丝波澜。 顾归尘已经放下,那么我呢?一偿所愿地见了他,我真的能够放下,还是再也不愿离开? 杯中的茶水已冷,水渍顺着指尖爬下,我却感知不到,只由着水滴从指尖一路落到地上,滴滴答答的没个完结。 屋子里静得掉针可听,我和顾归尘相对坐着,他品着他的茶,我想着我的事,很多年前我们便是这样,他煮茶,我看书,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却都晓得对面有个人在默默地关注这自己,那样的日子已是奢侈,昨日换了今日,今日又将明日,好日子便是在不知不觉间都过完了,再也没有了。 “云桓帝君,他待你好吗?”沉默良久,还是他先开了口。 我一愣,略微动了动嘴角,“很好。” 顾归尘的目光暗了暗,又笑道:“云桓帝君是个不错的归宿,至少不会叫别人欺负了你去,哪怕是惹了祸也有人帮着你,我很放心。” 顾归尘忽地停住了,而后又尴尬地拂去了桌上几片茶叶,“毕竟……毕竟你也曾是我蓬莱门下的弟子。” “多谢上神关心。”我客气地回了一句,心里却堵得难受。 “时候不早,你且回去吧。”这旧已经叙得没了意思,我总不信顾归尘是真的要将我赶走,而今才终于明白,他果真连让我多与他说几句话、多与他相处片刻的机会都不想再给我。 顾归尘下了逐客令,我愣了一愣,才应道:“嗯。” 麻木地直起身子,扶着那矮桌才勉强站稳,我强定了心神,却仍旧管不住眼泪从眼眶落下。这是我心心念念记了几乎一辈子的人,我白行歌活了这些年便爱了他这些年,可是,我输了,一败涂地,血本无归。 “顾归尘,我爱你。”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你以为五万年我就能忘了你,连我也这样以为,可是没办法,不论过去多久,我还是没办法忘了你,时间愈长,我对你的爱便藏得愈深,深到入血入骨再也分离不出。我爱你爱得太久,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你错了。”顾归尘伸手将我脸上的泪水拭去,平静地温柔地看向我,“你爱的是你记忆那个顾归尘,不是我。他待你极尽温柔,倾尽所有,所以他值得你爱他,值得你记他。可我不是,小凤凰,忘了顾归尘,重新开始,不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罗衾不耐五更寒(2) 不好吗?好吗?这就是他所说的为了我好吗? 重新开始,我何尝不知重新开始是最好的结果,可我们是不老不死的神祇啊,在漫长岁月的时光里,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没有来生没有前世,活便只能活这一次,不过是想随了自己的心意任性地过完这一生。 “师父,我们识相十五万年,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我的声音很轻,轻得让我觉得有些飘忽,“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也可以。” 几近哀求的语气,可我知道没有,大概一点也没有,不想他为难,也不想我难堪,我兀自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罢了,我已经晓得答案,再问一遍不过是自取其辱。” “小凤凰。”顾归尘行至我面前,澄澈的目光自我面上扫过,他伸出手温柔地将我零散的碎发整理好,才与我道:“其实这话,你不该问我,而该问问你自己的心。” “我们的生命如此漫长,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上天的惩罚,身为神祇没有轮回、超脱生死,不知所起不知所终,我们活得太惶恐、太寂寞了。我们相依十万年,不过是我们都需要陪伴,而我却恰巧遇到了你罢了。这叫缘分,可你也知道缘分这东西来便来了去则去了,没什么道理可言。”顾归尘轻叹一声,“你爱我,不过因了那岁月里的冷清寂寥,而我与你一同取暖依偎,可你却忘了,这篝火终会熄灭,同行的人也总要分道扬镳。” “从你三千岁便陪在我身边,我看着你从一只雏凤化出人形,再从一个婴孩长成亭亭玉立,我太了解你了,小凤凰。你只是太孤独了,我陪你走过千秋岁月,你便把习惯当做了爱,可是你要明白,我终究会离开你,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会有人陪你走下一段路,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是我了。我们的缘分早就已经尽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顾归尘的手中抽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平静而冷淡的面容,“我爱你不是因为孤独、寂寞,师父……我以为这世上我唯一可能依靠信任的人只有你,我没想过要你像爱姐姐那样的爱我,我只是……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而已,仅此而已……” “小凤凰,时至今日,你还看不透自己的心吗?” “什么?” 我惊异的目光对上顾归尘几分失望几分无奈的眼神,他将手覆在我眼上,“你自己看吧。” 眼前一黑,便像是被丢尽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前一秒我目光所及还是顾归尘凝肃的面容,可下一瞬却全是无边的黑暗。我摸索着往前走,恍惚之间金光大作,整个空间都亮堂起来,我猛地睁开眼,才惊觉自己身处在一间玉石铺就的屋子里,这地方我来过,便是云桓帝君书房里的那一间密室,只是前回我战战兢兢犹疑不决也没细看,只晓得这屋子是玉石堆砌而成甚是古怪,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只中间供了一朵将要枯萎的曼珠沙华。 自然了,如今我倒是晓得那花是苏韫秋的原身,想来云桓将这密室藏在辰华宫里也是为着日日能见着自己的老情人,算是留个念想。想到这里,心里便不知怎的空了一块,无论是出于对苏韫秋的亏欠还是对云桓的怨恨,都让我原本复杂的心情更加不好受。 密室之中有一个人正在打坐,他浅阖着双眼,面色惨淡,好似受了什么重伤。我心下一惊,那是云桓。 他平静地端坐着,只是面色已经差到了极点,我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何时见过他这副模样,即便在凡间受了法术的反噬他也不过打落牙齿活血吞,从未在我面前这般虚弱无助过。 我不知这是何时,云桓又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正想上前,却见他额间散出一道灵光,少顷,那光便循着那朵将将枯萎的花走了一遍,光影消散于花瓣之间,那朵原本早该凋零的曼珠沙华破天荒地鲜艳起来,然而那只不过是一瞬之间,眨眼睛,花朵的颜色又暗淡下去。 云桓收了法术,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目光里似枯叶一般的死灰,我记忆里的云桓帝君从不是这个模样,他时而温柔时而霸道,时而豁达时而谨慎,可无论哪一个他都不该是这样无助无望的。 “阿秋,我把你养在我的元神里,用聚魂术收集你的魂魄,只要这原身不坏,我终有一日能唤回你的魂魄将你的生命重塑。”云换的声音极尽温柔极尽深情,一如他同我讲话时的语气,“你怨我罢,恨我罢,只要别忘了我……” “阿秋,即便你忘了我也无妨,我会让你重新记得我。” “阿秋,是我欠了你的,我会还你。” 我腿下一软,差点栽倒,身后的那个人将我紧紧抱住,他笑得有些怅然,然而语气依旧稀松平常,“心之所向,神之所往。你看,你明明那么爱他。” “师父……” “你不是困惑我为何要封了你的记忆又将要那花妖带回招摇山吗?”我看向顾归尘,他的眼眸深邃,像一片漩涡深不见底又暗潮涌动,“因为,那是你的劫数也是你的姻缘。” “小凤凰,我同上天打了一个赌。我想知道上天既定的命数能否打破,上天注定的缘分又能否改变。我以为我赢了,云桓帝君会守着那花妖直到她苏醒,因为我知道即便那是逆天而行,他也不会屈服于天道,为了爱她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可是,终究我还是输了,我们算不过上苍。” “时隔三万年,该遇到的还是遇到了。”顾归尘忽地笑起来,那笑容灿若千阳,“小凤凰,我已经成了你的过去,千万年相伴和依靠让你习以为常,甚至习惯到已经不知觉自己爱上了别人。蓬莱的幻术你也学得精妙,不过是把人心底深处最恐惧最在意的东西呈现在眼前,如是你该明了了吧。” “是吗?”我讷然地低下头,问顾归尘也问我自己。 我对云桓当真情深至此?可是……可是我对于他算什么呢?我不过是沾了苏韫秋的光,因了他对苏韫秋的亏欠才得来他对我的一分好,云桓爱的欠的从来都是苏韫秋而不是白行歌,我爱他又如何? “回去吧。他在等你。”顾归尘将我眼角的泪拭去,轻声道:“五万年已经太久,我们都别再互相折磨。小凤凰,我望你幸福望你安康,来日相见即是陌路才好。” “师父,谢谢你。” “云桓欠下苏韫秋的,我又何尝不是欠了你的。昔年若不是因为我,或许你们早已修得正果,何至于走到这一步?但望你看清自己的心,别再错过一回了。” 顾归尘折扇轻挥,层层叠叠的白玉珠帘叮当作响,我往后一退便已到了门外。 青衣小童迎上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毕恭毕敬地道:“小神送白姑娘出去。” 我转头看向顾归尘的方向,但那层层珠帘之后却再也寻不得他的身影,我牵挂了十五万年的人终于在这一天终结,葬在我的回忆里再也不可能剜去,而我便是这样错过了一个又错过了另一个。 顾归尘说的不错,我是个悲观的人,从来只知道活在自己的回忆里,却永远不敢向前看。我以为我爱顾归尘至深,可那不过是回忆里的白行歌,她曾经爱他视如生命,而我早已经前行,将另一个人放进心里,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痛为他爱。 只是我如今明白了,会不会已经太晚? 总有一天苏韫秋会醒来,云桓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一个苏韫秋,是不是再不需要一个白行歌了?如果我永远不知,如果我从不固执,如果我无所欲求,那么我是不是会同他幸福地走下去,哪怕是假的哪怕都不是属于我的。 可惜的是,世间之事从没有如果,有的只是鲜血淋漓的结果。 露水台。 人人只道他清心寡欲,却不知情到深处便是宁愿自己受噬心之痛也不愿那人受半分伤害。他倚栏眺望,那个瘦弱的身影跟在青衣身后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他神色漠然一如寻常的冷静,可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半个时辰他过得多么苦涩又多么甜蜜。 人是不能撒谎的,一旦撒了谎,那么这个谎言或许就要用一辈子的时间用千万个谎言去圆,可是他没有选择。五万年那么短暂,不过是他漫漫数十万年生命里的一小部分,可它却又那么漫长,千万个日日夜夜,从未停歇。 神界中人总说三清上神有其师的风范,为神清净、无欲无私。然而,他却哂笑:“我的无私不过是为了成全一个自私罢了。” 他说:但望你幸福,但望你安康……但望云桓能把我不能给你的都给你。 小凤凰,我欠你一句抱歉,我欠你一世岁月,可我已经还不起。 红莲池上隐隐传来一阵筝音,仿佛有人在唱: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好了,纯属剧透,纯属无聊,我承认这应该是顾归尘番外里的,但是窝憋不住了!!!原谅我吧,(傲娇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碧海灵宫(1) 我自露水台出来,一路上神不守舍。本以为见了顾归尘,了了桩夙愿,心里也能踏实一些,却不想这颗心却愈发飘忽不定起来。 “敢问仙人,这里可有小路下山?” “请白姑娘随小神来。”青衣小童看了我一眼,便带着我往招摇神宫正门反方向的小路走去,他是个聪明人自也知晓我的心思,不过是想绕过云桓罢了。 我胆小、自私、怯懦,此时此刻只想把自己关起来,不想也不敢见他。 “这条路通往山下,只是有些不好走,到了半山腰便能行腾云之术,小神便送白姑娘到这里。”青衣小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我便也点了点头。 沿着青衣小童指的路拾级而下,路边花草丛生,染了鲜绿与殷红的花朵草叶随着微风轻荡,温柔而惬意。招摇山上特有的风槐花已长出浅紫色的花朵,密密匝匝地开在枝头,偶有几朵轻飘的慢慢悠悠地落下,落在青石上,落在尘泥上,落在发上,落在手心里。 我伸手将落花紧紧握住,那花霎时化作了一阵青烟,徐徐飘远。原来,所有好的,哪怕紧紧抓在手心里也不能永恒,他们总要走,或迟或早。 很多年前,我还在招摇山上充霸王,常有小妖精在风槐花开的时节送一些花枝给我,那些浅紫色的小花被我插在一个玉净瓶里,玉净瓶与白露甘能延长花期,保持那花朵不枯萎,然而那东西终究不长久,过一些日子,风槐花还是会凋萎,最后成了干巴巴地一丛,只好又换了新的。 从前我总觉得这是世间常事,哪有长久不落的花朵又哪有四季常青的树木?如今想来,我终究只是个肤浅的人,既能看得透花木的生死如何又看不懂人心浮沉?我们便如木上花,总会零落成泥,无论是玉净瓶还是白露甘都不过是延长了时限,终是不能永恒的。 长风穿谷而过,满山的风槐花稀稀落落地飞了一地,脚尖擦着那些浅紫的小花,一朵一朵皆成了泥中一片残肢,它们也要离去,也要和从前告个别。 无奈凄楚,无奈心酸。 “行歌。” 山间鸟语轻俏,溪水潺潺,几片嫩绿的新叶上滚了几滴晶亮的水珠,一点一点地落在我发上,是沁入发丝的凉。我站在原处,沉默着,不敢回头。 身后是云桓骤然响起的声音,他说:“白行歌,我爱你。” 我的意志在一瞬间崩塌,身体也不自主地颤抖。我爱你,这句话这般动听,我等了十几万年的一句话,终于有人对我说了。 白行歌没等到顾归尘,苏韫秋也没等到叶风凡,到了最后,我等到的却是云桓。 我兀自哂笑,可怜的是,他这一句话却也不是说给我听的,不过是把我当做了苏韫秋罢了。尽管我爱他,可我却只是白行歌,一个他不曾爱上的白行歌。 思虑片刻,我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容,与云桓道:“君上还不知道吧,苏韫秋……她等了您千年,用一身修为与仙途换得爱您的十年……”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嘴角一抿,满是咸咸的味道,我顾不得去擦,始终僵着一个笑容,“云桓帝君,您从来都不欠我的。君上爱的,欠的,都只是苏韫秋罢了。而白行歌,只是一个局外人。” “所以呢?”云桓的语气很淡,但平静之中却似含了些微的怒意。 “还不明白吗?我虽然爱你,但也不至于要替了别的女人的位置!云桓,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点尊严?”几乎是一瞬间的爆发,我蹲在路边,将自己紧紧地抱住。我觉得很无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我在这世间漂泊了十几万年,可我一无所有,最后连自己都给了出去,连着一颗心都不再完整。 有人重重地抱住了我,他紧紧贴着我,声音颤抖着,“行歌,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多少年,在你还不是苏韫秋甚至还不是白行歌的时候,我便爱着你了。” 眼泪收捎不住,只能随着它一点点濡湿衣袖,那个怀抱温暖得一如往昔,可我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云桓的语气略带责备,“我说过的,只要你回头,我一直都在。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白行歌,你怎么能把我抛弃?” 我拼命地摇着头,带着哭腔的声音细若蚊蝇,“明明是你们不要我……你们都把我丢了……” “不会的!我怎么会不要你了呢?行歌,我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 我从云桓的怀抱中挣脱,眼眶里满是水泽,迷蒙了目光,“我在露水台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把苏韫秋四散的魂魄养在元神里,用自己的修为维持她的原身不坏,替她聚魂,等她归来。我看见你伤得很重,还执意折了自己的修为替她修补原身。我很害怕,很惶恐。她要醒了是不是?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是不是?所以……所以我呢?我该怎么办啊?琉璃上仙也好,苏韫秋也好,我没办法面对她们,没办法面对你,更没办法面对自己。除了远离你,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云桓……我爱你啊……” 云桓愣在原处,几欲张口,却又咽下。他伸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行歌,那不是梦,那是真的。三万年前,我来过招摇山,见过顾归尘,从他手里将苏韫秋的原身抢了回去。我以为她便是我等了很久的那个人,所以拼着自己这一身修为也要强行留下她的魂魄,甚至不惜用聚魂术替她聚魂。我修了那间密室,便是助她重生之用。我将她魂魄养在神识里三万年,终于将她四散的魂魄集齐,她的神识逐渐清醒,只差一件法器便能让她还生,于是我才去瑶琴府走了那一趟,为的便是觅音上神封在青玉泉里的那汪青玉眼。” “我以为等阿秋醒过来,一切都能结束,我和她便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可我却在那里遇到了你,行歌,你可晓得这世上缘分一说最为玄乎。那晚月光漫漫落在你脸上,我却觉得似乎穿过了千万年光阴,又遇见你一遍。我看见三清上神封在你额间的印记,凡尘俗世里,与我相干的仅有一个你罢了,我又怎么会把旁人错认成你呢?”云桓的眼神里带着自责与愧疚,直落落地看向我,“说来可笑,整整三万年,我居然整整错过了你三万年。” “还好,我们,还来得及。” “可我……” “行歌,”云桓往前一步,而后将我揽进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言语温柔,“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我欠苏韫秋一条性命,我已经还了她的。我用三万年替她聚魂,耗损万年修为,用尽世间珍奇,终抵了她一条性命。苏韫秋本就有成仙的命数,我已将她送往轮回司,或许千万年后她也有机缘成仙成神。” “行歌,你欠她的我已替你还的一干二净,即便她还有怨恨,也尽管来寻我。我不会再叫人伤你,谁都不行,便是我,也不能。” 云桓的神情决绝,只那深情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温柔与期许,与我心里住着的那个云桓所差无几。 “云桓,我和师父……我……我们……”我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想把一切告诉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支支吾吾地也不说清楚。 “我知道。”云桓笑着打断了我的话,“行歌,我很庆幸,最后你选了我。” “你和三清上神相伴十万年,他是你的恩师,也是你……曾经最爱的人。我知道,让你忘记他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将来,他会逐渐地被漫长的岁月同化,成了你记忆里的一个片段,而不是全部了。”云桓捧着我的脸,替我擦去泪痕,“你知道我向来霸道,不大喜欢别的男人围在你身边,更遑论是住进你心里了。可别忘了,你应过我的,我想要的是你这颗心。” 我撅起嘴,假意道:“谁应过要把这颗心给你了?” 话未说完,云桓的脸便凑到了跟前,唇上被一阵温热侵袭,我惊慌失措地往后一倒,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娘的,老子又不小心被吃了一次豆腐! 脸上一红,我也不甘心被他吃定,于是悄悄地张开了我锋利的小牙,本想咬他一口让他长长记性,没成想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还没来得及下嘴,便被云桓堵得严严实实。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带着得逞的意味,我想将他推开,猛地一用力,差点跌倒,好在云桓顺势捞了一把,他皱着眉头道:“躲什么?再不听话,我放手了嗷。” 我眼巴巴地往后瞧了一眼,啧啧啧,他要是放手我准得跌个狗吃屎,于是乎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信条,我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看了一眼,装死不动弹。 “这才乖嘛。”言罢便又俯身自我唇畔擦过,这才轻轻拉了我一把。 虽说老娘在心里已经把这登徒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但碍于我打也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而且现在还被他吃得死死的,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作罢! 云桓看着我瞟他的白眼,贼兮兮地笑了笑,舔了舔唇角,“甜的。” 甜,甜,甜,甜你妹!信不信老娘打得你五味都分不清! “别老想着怎么谋杀亲夫,我要是被你打死了,你可就成寡妇了。”云桓瞟了我一眼,哦,我差点忘了这位帝君的好本事,我的那点藏不住的小九九估计早被他看穿了。 “唉?咱们可没成亲,你要是死了,我马上再找个更好的。” “喂,白行歌,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好的吗?” “要说比脸皮厚的话,确实没有了。” “我跟你打赌,这世间不会有人比云桓待白行歌更好了。” 我摇了摇头,复而一本正经道:“我不跟你赌。因为,的确不会再有了。”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云桓的目光自远方收回到我脸上,隐隐地透出些神伤。 “去哪儿?” “一个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该带你去的地方。”他顿了顿,好似陷在回忆的漩涡里,那旷远的目光中尽是遗憾,“好在,现在也不算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碧海灵宫(2) 云桓要带我去的地方唤作碧海灵宫,我头一回知道云桓帝君的仙府并非人尽皆知的九重天上那座华美的辰华宫,而是这个一半沉在海底,一半浮在海上的碧海灵宫。 碧海灵宫是处赏景的好去处,它往东毗邻瀛洲神岛,往西又是元始天尊昔年的仙府蓬莱仙岛,加之它坐落于瀛洲圣海之上,占尽地理优势,是个十分神秘且仙气纯正适宜修行的福祉。 早年间我在蓬莱仙岛修行时,也曾常常从海上雾气迷蒙之中望见这片小岛屿,出于好奇便也问过几个师兄,然而素来不大正经的几位师兄却难得地严肃起来,并且强烈地警告我不许再问及那个地方更不许我靠近。 因着我那几个师兄向来对我不错,便是连他们都不许我去的地方必然是有些意思的,不是埋藏着某个大秘密就是真的凶险至极。我这人好奇心重,刚消停了两天,偶尔望见那小岛便又胡思乱想起来,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好偷偷摸摸地去了师祖的藏书阁一探究竟。 我师祖元始天尊自盘古大帝开天辟地始,便存于这世间,他的藏书阁里积攒着数十万年来的秘辛,我想若是这小岛如此有来头,必定在师祖的藏书阁中有记载。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个终年掩藏在海雾中的岛屿唤作碧海灵宫,说它是岛屿其实也算不得,准确的说这是一个灵宫。何谓灵宫?说穿了,便是一座坟,不过是一座规模极大的坟墓,大到遥遥一看便像一座小岛了。 这碧海灵宫的地理位置极其特殊,位于瀛洲神岛与蓬莱仙岛之间,可谓集气聚神,十分利于修仙修道。但便是这样一个聚风水的好位置,偏偏被人做了坟墓,这实在令人费解。究竟是个怎样的大人物,才能被神仙两族的人允许葬在风水宝穴上? 我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又继续往下看,可是这书里记得古怪,也不曾说这里葬了什么人,更不曾说这么大一座坟是何人修筑。只说碧海灵宫之中住了位神女的魂魄,这灵宫一分为二,一半浮在水面上养着那位神女未散尽的三魂七魄,另一半沉在水面下用于保存神女的尸身不腐烂。我虽这么看着,却也知道这是唬人用的,若真是位神女,她死后尸身七日之后便会湮灭,至于魂魄早已散往三界各处,成了烟尘黄土,再也寻不回来。 因而依着我惯有的见识看来,祖师爷这藏书阁里的记载也不尽可信。因了这个缘故,我也尝试着去问我师父顾归尘,自然了他也是守口如瓶,只皱着眉推说自己不知道。我晓得整个蓬莱岛的人都绝口不提,自然有古怪,然而追根究底不算什么好习惯,我想着既然这地方蓬莱仙岛几代人都不愿提及,那么作为蓬莱岛的弟子,我也还是守着门规为好。 自那以后我便也从未再想起过那里,碧海灵宫也就成了记忆里一个小点,逐渐被遗忘。若非今时今日,云桓带我来,我倘真就忘了这个曾经永远不许被提及的地方。 我与云桓落在碧海灵宫的小岛上,远远看去这座看似不大的岛屿其实抵得上一整个青丘大小,根本不算是一个小岛屿。岛上遥遥矗立了一座甚有些宏伟的宫宇,宫殿不似寻常的金色、红色的建筑,反倒是略带荧光的灰白、湛蓝与浅紫相交而成。 我甚是惊讶地问云桓道:“这宫殿为何是这个颜色?难道这地方真是个灵宫?” 云桓笑了笑,牵了我的手往那宫殿的方向走去,“这座宫殿是由蓝海贝、白鲛珠和紫玉等十分难得的材料制成,昔年建造这座宫殿时,几乎将四海八荒翻遍,可见制造这座宫殿的人有多在意了。”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仙府?” “我在这片碧海上出生、成长,自我记事起这座宫殿便一直存在着。那时候我不晓得这里住了什么人,只以为是某个神仙的住所,便常常出没在这周边海域,可奇怪的是从没有人来赶我,有一回我壮着胆子到了岛上,才发现这是一座空岛,连着那座宫殿都是空置的。” “所以你是一只海妖?”我抬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云桓狠狠瞪了我一眼,抬手往我额头上轻轻敲了敲,“我可是天地间仙泽孕育出的神尊,你若觉得我是海妖,那我便妖一回给你看看。” 言罢,云桓便摆出一副凶面獠牙的姿态,我只好顺了顺他的毛,小心翼翼地回道:“是是是,云桓帝君是天定的神尊,可不是我们这种小妖怪。” “谁说你是小妖怪了?”云桓横了我一眼,复而云淡风轻道:“我听说你曾是三界之中唯一一只飞升成仙的凤凰妖。” 我有些怅然若失,“你也说了,不过是曾经罢了。如今我不但失了仙身,连着飞升的资格都不会有了。” “那又如何?”云桓玉扇一挥,很是大气地一笑,“将来你我大婚,你便是我的帝后了,谁还敢多说半句?不过是个上神的品阶,我早说过了,你若想要,大不了同东华讨个人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婚?” “这事情已经拖了太久,凡界有个词叫做‘夜长梦多’,我可不晓得你会不会哪天一时兴起就把我丢下了,除了把你拴在身边,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云桓停了脚步,转过身将我环在身侧,“行歌,我只是会害怕。” 我往他身上靠了靠,忽而有些心疼,“云桓,你可记得我们在凡间时在月老祠许过的誓言?”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终身为誓,永不相负。” “师父说让我看清自己的心,可我却发现这颗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哪里能看得清呢?云桓,我总在想世间阴差阳错,能遇到你,真好。” 云桓抚了抚我的长发,靠在我耳畔轻声道:“行歌,苍天掌控一切因缘际会,而我宁愿逆天而行也要等到你归来。” 海风轻拂,绕过我的发梢,耳边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 “唉。”我从云桓身畔挣扎出来,杵了杵他问道:“你还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然后呢?为何这碧海灵宫成了你的仙府?” “此事说来话长。我来了这岛上才发现这岛屿虽被弃置,可这宫殿的制造规格却极高,绝非寻常之处,这岛屿一半位于水面之上,可另一半却沉在水下,便是连那座宫宇都是如此。后来我翻遍九重天上的典籍也寻不出关于这座岛屿一星半点的踪迹,所知道的不过是这里曾埋葬着一位神祇,至于是谁也没有具体的记载。” 我点了点头补充道:“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在蓬莱仙岛时我便问过我师父并几位师兄,可所有人似乎都对这座岛屿讳莫如深。后来我偷偷潜入师祖的藏书阁,里边虽也有些记载说是这里葬了位神女,但终究没个仔细的说法。” “我起先也不信这些流言,那一年盘古大帝大封天下,我曾跟着他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自然也在封赏之列。他指着四海八荒的版图问我想要哪一块作为封地,我便要了这片扶桑之海和这碧海灵宫。我自这里出生长大,落叶归根并不算什么怪事,可令人不解的是盘古大帝虽将这片海域封给了我,却暗中下了一道仙旨,命我看守这片岛屿和碧海灵宫,决不许任何人进入。由此想来,这地方的确是藏了些什么的,只是盘古大帝早已仙逝,这地方我也许久没有回来。”云桓轻叹了一口气,如是道。 “我想,若将人的魂魄生生世世困在这修仙养神的风水局里,不是爱之深切便是恨之入骨。”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爱之深,如何舍得她一个人千年万年地困在这里?恨之切,又为何要穷尽天下奇珍筑了这碧海灵宫强留一丝魂魄?” “若有一天我死了,云桓,你千万要放我离开。” 云桓眉心一皱,当即呵斥道:“胡说!有我在,你不会死的。即便你死了,我也会将你的魂魄找回来,为你重新塑一世生命。白行歌,你说过的,要生生世世同我在一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了我。” 云桓强硬的语气叫我觉得这原本深情的情话都变得压抑了些,好像他不是随口一说,倒是当了真的。我略略沉默了半晌,应他也不是不应他也不是,末了只好轻轻地回了一句“好”。 云桓得了我这一句答应的话,才松了口气继续道:“先前我预感到苏韫秋的魂魄将醒,所以经了凡间那些事故之后只嘱咐了妖皇看顾你,自己便闭了关。我原想等苏韫秋的事完结,便带你去天君那里请一道成婚的仙旨,可没成想琉璃却早我一步,又引出了这么多事。如今,我已经不想再等,不管天君同不同意,我都会给你一场婚礼。我带你来这里,是想问问你可喜欢这片海?” 我点了点头,笑道:“四海八荒南溟北溟,我皆游历过。再好的风景,只我一人也索然无味,只要你在,哪里都好。” “行歌,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尘世烦杂,我不愿再被那些红尘俗世叨扰。吾之所愿,一扇一茶一人相伴,但若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海浪温柔地扑在礁石上,蒙蒙海雾中有鲛人在岸柔声歌唱,我触及云桓的手,十指紧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春宵帐暖芙蓉案(1) 我与云桓边行边说,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那座宫殿的正门口。 方才在远处看只觉得是寻常大小,走进了才惊觉这座孤零零的宫宇其实大得惊人,也难怪云桓说昔日铸造这宫殿时倾尽天下珍宝了。 蓝海贝、白鲛珠皆是产自海中的奇珍。蓝海贝藏于深海,一些小岛上的巫师会将这些海贝视作与上天通灵的媒介,可是有些渔民大约一辈子都看不见一只,更不用说用这海贝来铸造宫殿了,可见这地方有些来头。 至于白鲛珠,那更是难找,普天之下,只有在鲛人求爱交尾时,雄鲛人才会把藏在自己体内的白鲛珠取出送给雌鲛人用以博得其欢心。据闻,一颗指甲盖大的白鲛珠便要用上鲛人十年寿命,若是长到拳头大小少说也要几百年。而白鲛珠最大的功效便是替人聚魂,我听云桓说过,他昔年将苏韫秋的残魂养在元神里,也是亏得白鲛珠的聚魂之功,才逐渐集齐了她散在三界各处的魂魄。 还有那紫玉,世间玉分多种,譬如招摇盛产白玉、瑶琴盛产青玉,传说中便有一座神山唤作隐山出产紫玉。这座隐山隐在一个不为人知之所,传言只有盘古大帝才知晓这隐山在何处又该如何到达,因而紫玉便也成了玉中极品,加之紫玉有防腐之效,能保持人容颜不坏,也常被做成含珠。但因着能开采紫玉的神山甚少,除了隐山之外,别处都不过是星星点点的几处,所以如今世间能用上紫玉的人还是极少数。 据说盘古大帝仙逝之时,便是被装在一口紫玉棺中下葬的,紫玉有使容颜常驻尸身不腐甚至凝神聚魂之功,因此众神也希望千万年后盘古大帝还能从那紫玉棺中醒来继续统领三界。然而,天不遂人愿,不晓得是这紫玉的功效被夸大了还是这紫玉棺本就是假的,盘古大帝终究还是在七日之后魂魄散尽,身体湮灭成灰,逃不过所有神祇最后的归宿。 我注视着这座宫宇,辉煌而精致,便是连九重天上的宫室也比不上。这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需要倾尽三界之中所有用以聚魂凝神的珍宝。然而,无论是什么,那都不过是过去的事了,这里是云桓的故乡,将来会是我和他的家。 入了宫门,才发现这碧海灵宫并不像我方才看见的那么冷清,宫殿内四处都有打扫的宫娥,她们身着五彩袍看着甚是喜庆,几个脚步生风的宫娥路过我们,还不忘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见过君上,见过行歌大人。” 我忍不住问云桓道:“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要在这里大婚,宴请三界宾客,这宫殿自也要修葺打扫一番。何况从今日起,你同我便要住在这里,这地方荒废了数万年总要归置归置,不然可得招你的骂了。” “嗯?”我狐疑地看了云桓一眼,“你早就算好了我会同你一道回来是不是?” 云桓狡黠一笑,“我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 “老狐狸!”我啐了他一口,转过身假意生气。 云桓只好绕过来看我,我又转向另一边,几回合下来,耐不住云桓帝君法力高深一用定身术,好,我认输。 也难怪狐九警告过我,千万不要找一个修为比自己高太多的夫君,否则夫妻之间打起架来都必输无疑,想来也是狐九自己的经验之谈,毕竟比起夜泽,狐九也就是只三脚猫。不过我那位花丛高手的好友——觅音上神也说过,风月里的争执都叫做情趣,爱情里的打斗都唤作调情。那么,我既然打不过云桓帝君,就当他跟我调情好了。 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没立场的软骨头,嗯,被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男人调戏我不吃亏,嗯,就算他打我一顿,我也不吃亏,毕竟我要是伤了他还得照顾我一阵,我有的是机会吃豆腐。想到这里,我不由会心一笑。 “还躲!再躲小心我……嘿嘿……”云桓往我唇边一凑,结果被我狠狠一蹬,只好讪讪地回到原处外加解了我的定身术,看来我的地位还不至于低到毫无威慑力。 “算了,还是同你说实话吧。”云桓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脑袋瓜道:“那一日你从昆仑镜中跌出去,我便跟着你一道出来了,没成想我却被昆仑镜迷了心神。待到我好不容易出了来,恰好遇上苏韫秋的魂魄苏醒,我只好回了密室闭关,将她的魂魄从我元神中剥离,封印回了她的原身。我怕你出事,便将她交予了东华帝君,托他送往轮回司,然后便去青丘寻你。可刚到青丘,便看见先前那小医官正哭得响天彻地的,一问才知你居然又不要命地跑了。” “其实,我很自私。我去招摇山不是为了送你去见顾归尘,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违心的话。我去是想把你带回来,可我却真怕弄假成真。” “云桓,以后再也不准对我说假话,再也不准什么事都瞒着我了。”我认真地说道。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有时候我真恨自己,怎么舍得说那种话呢,万一……万一你真的留在他身边了,我怎么办呢?”云桓眼中满是担忧与愧疚,我假装无所谓地回道:“要是我不回来了,那你就回去找琉璃上仙,找苏韫秋,找谁都好,反正我听说云桓帝君的红颜知己遍天下。” “唉。”云桓笑着杵了杵我,“某人身上有股子酸味啊。” “是你太久没洗澡的缘故吧。”我觑了他一眼。 “哦?是吗?”云桓拎起袖子嗅了嗅,“本尊有洁癖,一向勤于沐浴,不像某人跌进醋坛子里都不晓得出来散一散气味。” “哦,嫌弃我啊。”我冲云桓无辜地翻了个白眼,“那我走了。” “唉唉唉,动不动就说走,你以为我真怕了你啊?”云桓从身后紧紧地拥住我,下巴靠在我的肩上,我听得他轻声一叹,“可我是真的怕啊。” “喂,大家伙都看着呢,快放开!”我挣了挣,奈何云桓帝君法术卓绝,我除了口头上逞能也没别的招数,然而事实上,口头上我也是逞不了能的。 “做什么?这是我的仙府,你是我的帝后,抱一抱还不许了?这些人该看什么该说什么,自有分寸,何况——”云桓又往我身上蹭了蹭,邪邪一笑,“咱们还有些最要紧的事没做呢。” “云桓!”脸上一红,连耳根子都烫起来,“我们还没成亲呢。” 云桓忍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你这脑袋瓜子想什么呢?” 于是脑子向来不灵便的我终于意识到,我又一次被这位不学好的帝君给调戏了。我死命地打了他几下,一来解气,二来将来我也好出去跟人说,我也是打过云桓帝君的人呐! “放心,向天君请婚的折子我已经送出去了。先前总觉得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现在想来我倒有些急不可耐,真想今天便将你娶过门,每天霸着你过日子。”云桓说得甚是感慨,搞得我也有些憧憬和他结为夫妻一起相伴终老的日子。 “云桓啊,我觉得你最近好像话有点多。”其实,我只是说了一句心里话,在我的印象里,云桓帝君就是个沉默寡言,简洁至上的尊神,跟我和狐九这种话唠那是完全两个档次的人。因为云桓帝君的少言,让我觉得他每说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连着他说话的样子都是庄重且神圣的。 可惜的是,不知道是跟我待在一起太久的缘故还是他的话唠本能被激发,我总觉得他最近一天说的话比他在过去一万年间说的话都多。啧啧啧,尤其是说起情话来,让我听着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如今甚是怀疑云桓帝君称霸四海八荒少女界靠得不是他这张桃花旺盛的脸蛋,也不是战功赫赫的威名,而是这条三寸不烂之舌。 “嫌我话多了?”云桓一挑眉,我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好小心翼翼地赔了个笑,“我说了,我说话分人,白行歌和其他人。” “对你,我不愿吝惜言语,不知怎的,我总想把所有的话都讲给你听。”云桓倒是没生气,只兀自笑了笑,“我听妖皇说起,说是你觉得我的声音好听,所有我便总想让你听见我的声音,如果有一日,我的容颜变换,至少你还记得这个声音,那你就不会忘了我。” 我咽了咽口水,狐九这厮真是墙头草,这么容易被云桓帝君收买,敢情我跟他说的心里话都他妈被他卖给云桓了?!这回回去,看老娘不烧焦他那身油光水亮的毛! “不过呢——”我正在心里愤愤地骂狐九,不料云桓猛然凑近,一张英俊的脸在眼前一闪,哎呦喂,我的小鹿还是乱撞了几下,“行歌你若是嫌我话多,我倒是不在意用行动来代替的。” “呵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其实,君上的话不多……一点都不多……真的……” 云桓帝君的行动啊,我想我这小身板还是消受不起的,万一他哪天心情不好,被骂几句也就得了,要真被吊起来打,我觉着还是不大妥当。 我终于想明白和云桓帝君一起生活的生存之道,唉,不过八个字: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春宵帐暖芙蓉案(2) 天色渐暗,我坐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作为一荒之主云桓帝君总有些公事要处理,我也不便打扰他,只好顾自托着腮嚼着侍女送来的小零食想些有的没的。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环住了我的腰,往我背上一贴,亲昵道:“想什么呢?” 我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完了?” “嗯。”云桓绕过我,在我身边坐下,“我想着你在等我,挑了些紧要的事处理了,便来看你了。” “这样的日子,以后每天都过,你倒不怕腻了。”我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 “我在辰华宫避世千万年,早就过惯了那样的日子。”云桓展了展他的玉扇,续又道:“晚上想吃什么?” “嗯……”我想了想,如实说道:“什么都行,也不拘吃什么。” “真的?”云桓帝君一双英俊的眼睛微挑,“既然你没什么想吃的,那咱们就不吃了。” 我就觉得云桓帝君一挑眉毛一挑眼睛就准没好事,于是只好讪讪地回道:“也行,咱们都是成年神仙了,不吃也不打紧。” 云桓点了点头,神神秘秘地笑道:“这里不比陆地上,我怕你吃不惯,但又晓得你是个馋鬼,早先便吩咐了人准备了些东西。我方才去厨房看过了,还需要些时辰才能做完。我先带你去别处看看如何?” 云桓帝君果然是个思虑周全的,我一听这个便两眼放光,满心欢喜地点头道:“但听君上吩咐。” 云桓收起玉扇点了点我的脑门儿,长叹了一口气,“哎,没想到在你心里我还没一顿晚饭重要。” “岂敢?君上可是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儿,比晚饭重要多了!”我特地提高了音量,表示我的诚意。 “真的?” 云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笑得我心里一虚,只好勉强镇定地答道:“自然……自然……” 好在云桓帝君大人有大量也没有要与我继续计较的意思,牵着我便往里边走。左拐右绕地走了些路,他才在一间宫室门口停了脚步。 “行歌,这是我亲自布置的新房。说来可笑,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却将这里闲置了千万年。” “骗人,你我相识不过一年,何时来的千万年?那天你说你在我不是苏韫秋甚至不是白行歌的时候便爱上我了,我想了想那时候我还是招摇山上一只未成人形的小凤凰,依着君上的眼光想来是看不上一只小雏凤的吧。”我战战兢兢地瞅了云桓一眼,他神情凝肃,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我说了,你却不信。也罢,你若记不得了,咱们重新开始也是好的。”云桓温和一笑,恍若隔世。 “算了算了。觅音说过,风月里边没有欺骗,都不过是两人相处的情趣。”我斗胆捏了捏云桓帝君的小脸蛋,笑道:“再说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不追究了。” 云桓帝君回了碧海灵宫之后便梳洗了一番,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也算是个有洁癖的尊神,早就不复先前在招摇山的那副落魄样儿,依旧是个玉树临风的小郎君,瞧着甚是舒畅。 “我说你先前那副样子,莫不是为了博我同情故意变出来的吧?” 云桓愣了一愣,复而笑道:“那倒不是,我闭关数日,一出关便去青丘找你了,哪儿有梳洗的功夫。你这么说,倒是冤枉我了。” 我不大信云桓帝君的这套说辞,毕竟这是只老狐狸。 “别杵在门口了,进去看看?” 我心下好奇,不晓得云桓帝君会将新房布置成个什么模样,便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我原以为按着云桓的脾性,这新房大约和他在辰华宫的布置所差无几,总该是简约中带着华贵,朴素中透着奢华,反正总有点闷骚。然而,再怎么着我也没想到这屋子居然如此直接,直接得我有些承受能力不太够。 我甫一推门,屋子里阵阵暖香便绕在鼻尖,细细一嗅,浓烈之中还带着些微的檀香气味,倒是像出自云桓帝君的手笔。往上看,整个屋子都挂满了红色与金色的帷幔,层层叠叠,若隐若现,帷幔上还绣了些吉祥如意的纹路,甚是喜庆;往下看,地上皆铺了一层红色的毛绒地毯,往下一踩,嘿,别说,还挺舒服。 再往里走,周边的家具皆是清一色的海花梨木雕就,这的确是云桓帝君的风格,够有钱够奢侈。我瞧着光是那扇屏风便要耗损几株万年海花梨,加上上边精巧非凡的雕刻,估计这造价嘛,买十个我都还有多。 当然在还没进入里间之前,我先前的感叹实在太小儿科了。 别的不说,云桓帝君挑的这张雕花大床就足够我数百万年的工资总和了。整张床是由一棵少说也有十万年寿命的海花梨雕筑而成,上边刻着不少象征祥瑞的走兽鸟鱼,左右两边还各刻有一只飞天凤凰与一条腾云飞龙,好不生动。床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虽幸免于难,但云桓帝君的手却正正好好地砸在了床板上,我心疼地抚了抚他的手,自责道:“都怪我,要是不躲就没事了。” 我以为不管怎么说这位帝君总该顺着我这话头接上一两句安慰安慰我,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白眼一翻,哼哼道:“说得倒是对。” 对于脸皮比城墙拐弯还要厚的人,我只能认栽。 我还在一边替云桓揉着手,没成想他顺势将我一揽,而后往前一躺,便将我压了个严严实实。我心里一慌,只好有些胆怯地盯着他看。云桓的眼眸里透出些迷离的光,一点一点融进我的目光里,心跳开始加快连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别过头不敢再看他,却听得他俯身附在我耳畔温柔的言语,他说:“行歌,我爱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春宵帐暖芙蓉案(3) 听罢,我便僵在原处,脸已经红了个干净,连着耳朵都发烫发红。 我爱你,每一遍听他说这句话都有些不同的意味。我不知道一个男人说我爱你是否只是取悦女人的手段,可只要是云桓说的,我便相信。我从前总笑觅音愚蠢,陷进爱情里便无所顾虑,毫无保留地爱那个人,而今想来,自己也不过是爱情里的一个愚人罢了。 “我也是。”我伸手抱住了他,“云桓……”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热烈的吻封住,一个吻深情而缠绵,叫我觉得自己真是虚活了这十几万岁的年纪,曾经最好的花季年华里没遇上这么一两场风月。不过好在,现在也不算晚,能遇到云桓是我的运气也是福气。 云桓的目光迷离,他微微眯着眼看我,这样一张美得正好的脸让我实在毫无招架的能力,我只得轻轻推了推他,含糊道:“别闹……” 他笑了,一笑恍如满天星辰闪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星星点点,璀璨而柔情。一低头,便附在我耳畔低低唤了一声:“行歌……” 我没听过云桓帝君如此撒娇地叫过我,顿时小心脏一麻,手脚一抖。啧啧啧,原来这才是这位帝君的必杀技啊,我诚然招架不住,只能半推半就地由他腻着我,连着他不安分的手也不忍心推开。 云桓帝君是花丛高手,最晓得如何与女人过招,总之,我现在已经毫无战斗力,只能举白旗,投降! 他左手紧紧环着我,便腾开右手去解我的衣裳,也不知我是不是被他迷了心神,竟还积极主动地配合,最后还不忘嘲笑他一番:“君上红颜无数,怎的连女子的衣裳都脱不利索?” 云桓略略红了脸,假意咳了两声,一个咒语便将我身上的几件薄衫变到了别处,难怪我觉得甚是清凉。我茫然了半晌,神台这才清明起来,老娘刚才那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啊!这张老脸都丢光了,以后还怎么在云桓帝君面前做人啊! “唉,白行歌,你可是天底下头一个要我亲自动手脱衣服的女人。”云桓指尖轻轻一点,连着我身上最后一件肚兜都跑没了影儿。 我长到这么大,看过不少春宫的戏码,有时候还不忘指指点点几句,可是某一日真落到了自己头上,却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也难怪从前狐九总嘲笑我是纸上谈兵。 我不敢正视云桓,只好撇过头去玩笑道:“我都忘了,对于君上,素来都是美人投怀送抱的。” “可是,我却只想要一个白行歌罢了。”他俯身下来,如瀑青丝擦着肌肤而过,又酥又痒,我忍不住颤了颤,指尖掐进了锦被里却浑然不觉。 “行歌,不要怕。”几乎是一瞬间的疼痛,眼泪便夺眶而出,脑子已是一片混沌,除却此刻云桓柔情似水的目光,再也装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恍惚之间,似乎有海水呼啸的声音灌入耳朵,海浪拍打在岸上发出“哗哗”的声响。我紧紧抱住云桓,手贴着他的脊背滑落,额间沁出的汗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声滴落在枕上,我觉得自己似乎飘在海上,仰头便能看见湛蓝的天空。 紧张的惶惑终究化为了绵长的温柔,一场翻云覆雨、恩爱缠绵,一如戏折子里书生小姐的戏码,可我觉得又是不同的。我们之间隔了太多宿怨与误会,然而今时今日,一切都不过化作了一夜柔情与一世诺言。原来,命运真的不曾薄待于我。 我依偎在云桓怀里听他的心跳声,他伸手替我拉了拉被角,柔声道:“夜来海风起,小心着凉。” “嘘!”我示意他噤声,“我在听你的心跳是否与我一样。” 他清浅一笑,便也不再理会我,顾自玩弄起我的头发来。半晌,才将我又揽得紧了些,腻着声问道:“可听真切了?” 我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好像,不大一样。” “是吗?”云桓露了个狡黠的笑,“那换我来听一听。” “你个登徒子!你个小色坯!”我狠狠打了他几下,顺道把狐九寻常骂我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云桓帝君。 “好了好了。”云桓收了笑意,正经道:“要不然我把心掏出来,你给调一调?” 云桓这一句玩笑开得我心惊肉跳,虽说是上古神祇,可谁经得住挖心掏肺,我只好慌忙捂了他的嘴,斥道:“不许胡说。” 他诚恳地点了头,我这才复又躺回他温暖的怀抱里,只是我天生闲不住,不一会儿便又东摸摸西碰碰地毛躁起来。 我伸手触到云桓胸口那道不长不短的疤痕,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添了这样一道丑陋的疤,的确叫人难以忽略。我晓得云桓从前跟着盘古大帝东征西讨定是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罪,身上添几道疤确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九重天上如许灵丹妙药,怎也治不好这小小一道疤? 我轻轻抚过那道疤,忽而生出些心疼,“这疤可是昔年征战时留下的?” 云桓的下巴蹭着我的发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狐九从来都教导我,适时地拍马屁十分有利于将来闯祸的时候能少挨点板子。怎么说这个办法我和狐九已经实践过无数回,百试不爽,只要平时把夜泽大人拍舒服了,我们俩再怎么闯祸都有人兜着。当然,通常来说,狐九大人没挨上的板子都打到了我身上,毕竟人家是恩爱的小俩口,我却是一只扑闪扑闪的大红烛。 “那就勒令你都吃完。”云桓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我看着那一桌子山珍海味,只能眼泪汪汪地承受这个拍马屁不小心拍到马腿上的后果。那天晚上,我吃得直到肚子圆圆滚滚差点能自己滚回青丘去为止,可怜我这小身板撑得打了半天的嗝,至于云桓帝君嘛,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喝着茶,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我似乎已经想见了自己将来“幸福”的婚姻生活,实在和美,实在圆满啊。 最后我只好趴在桌子底下,举白旗道:“云桓大人,我错了。” “嗯?哪儿错了?”云桓靠着椅子,指尖绕了一撮青丝,极妖娆地一笑。 “我不该乱说话。” “嗯?” “不是,不是……我不该乱拍马屁……” “嗯?” “还不是吗?那……”我脑瓜子转了两圈,“我不吃了……行不行?” “呜呜呜……云桓你欺负我……” 云桓帝君傲娇地翻了个白眼,“我疼我家娘子还来不及,哪敢欺负你?” 我一听这话,立马丢下饭碗,往云桓身上一蹭,“我就知道,君上最好了。” “吃饱了?” 我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心道要是再吃下去,估计云桓帝君只能给我收尸了,我也可能是世上第一只吃饭撑死的凤凰,真是给凤凰一族丢脸丢大发了,不过转念想想好像这么些年,我已经把该丢的脸都丢完了,早就练就了铜墙铁壁一般的脸皮,括弧,跟云桓帝君比还是相差甚远的,括弧完毕。 “那……”云桓忽而暧昧地笑了笑,吓得我这小心肝啊扑通扑通直跳。 “君上……这个……那个……我晓得您身体好是吧,但是呢……”我话还没说话,便被云桓抬手一拎丢到了床上,啧啧啧,真是个没礼貌的,虽说我这人向来腼腆,这露骨的话总是吞吞吐吐地说不清,也不至于每一回都不让我说完吧。 “吃饱了就陪我睡一觉。”云桓斜了我一眼,“我大半夜地替你做夜宵,你倒睡得香甜。” 我惊愕地咽了咽口水,对于他就这么轻易放过我这件事表示十分的不敢相信。 “我也乏了,你陪我躺一躺吧。”见我愣着,他眼梢微挑,又唬我道:“怎么?还想着别的事?” “不不不……没没没……您好好睡,我就搁这儿躺着,绝对不动弹!” 云桓绽了个温和的笑容,握着我的手,便安稳地睡去。 这样的日子,多好。我侧身躺在他身边,看着他微阖的双眼和浓黑的睫毛,偶尔从窗外吹过的风拂起他的碎发,似乎像是书中所写: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床头绕着两缕青丝,结了一个同心结,大约是方才我熟睡时云桓系上的。四周的红烛燃得明亮,偶尔爆出一两朵灯花,听闻这在凡间便是吉兆。 云桓与白行歌的洞房花烛,我吻了吻他的额角,时光交织得正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 在碧海灵宫住了小半个月,每日与云桓同吃同住,日子过得惬意舒心,便觉得岁月如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闻近日九重天上不大太平,几位仙人闹出了不小的事,云桓每每看了苍成神君送来的折子都不大痛快。我遇见过一两回,他一见了我便舒展了眉头,只字不提外边的景况,我想了想自己如今这么霸着他也不大好,于是也催促他回辰华宫去。 云桓面上虽浑不在意,可我晓得他最近忧心忡忡,定也是为着九重天上那些政事。末了,他也拗不过我,只好妥协道:“罢了,我且送你回青丘去,待我处理好了辰华宫事,便立马来接你。”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总有些不舍,却不想叫他看出来。 “行歌。”云桓起身,将我拥住,“我这次回去便向天君辞了这执掌天道的司职,咱们以后便长长久久地在一处,再也不分开了。” “你不必要为了我……” “可不单是为了你,将来我们会有孩子,我要教他们学文习武,要做的事多了,哪儿还有空管他三界苍生的天道轮回。”啧啧啧,云桓帝君一双眼睛深情得都能掐出水来,惹得我也不好泼冷水,只好十分诚恳地应了句“是”。 且说,一大早上苍成神君便在宫门外候着,说是九重天上又出了大事。云桓眉头紧皱,脸色不大好看。我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留了封书信,偷偷摸摸地腾了云打算回青丘,没奈何修为抵不过云桓帝君,这又是在他的地盘,没走两步便被抓了回去,碍于面子我只好说自己是去散步的。 哎,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修炼修炼仙法啊。 我虽没见过苍成神君,但是听闻他素来是个正经神仙,既然连他都这么焦急地来请云桓,那指定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事,于是乎我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那位帝君大人赶紧回辰华宫去。可能是我难得这么深明大义,云桓总算是开了窍,架起一道七彩祥云先把我拎回了青丘,这才转身与苍成神君回了九重天。 自然了,期间我同他还有一段凄美的别离,但碍于甜度太高,近来收到的投诉也不少,便不再细述,自己个儿藏在心里甜一甜便好了。 青丘一如昔年,富饶而美丽,我从山口一路步行回来,路上时不时地有小妖小仙同我打招呼,想来我在这里也已经住了五万多年了,这儿的一切都是我所熟知的,甚至比招摇山更叫我觉得亲切。 偶尔有几个打渔种地的小妖,见了我还不忘往我手里塞一些土特产,说是给狐九大人补身体的,顺道也让我多吃点。青丘的民风淳朴,在狐九的治理下,更是一片世外桃源、仙乡福祉,这里的居民大多悠闲悠哉,除了平日种种粮食养养花、圈养家禽钓钓鱼,也就只剩下闲唠嗑和晒太阳了。 我也是心血来潮,非要从山口一路走回九灵洞,结果这个距离嘛,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以我的脚程,走了老半天才终于到了九灵洞,这样让我不得不感叹一句,青丘山真是大! 九灵洞口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严谨的把守士兵,只有个青衣男人躺在一张竹编躺椅上晒太阳,一张脸还被蒲扇遮了个严实。我细眼一瞧,仿佛是狐九那个医官,于是像模像样地“嗯哼”了一声。 小医官被我惊得从睡梦中就蹭地跳了起来,过了半晌都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儿,哎,这胆子着实小啊,看来得跟狐九提提意见,提高一下青丘人民的战斗力啊。小医官见是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行……行歌大人回来了……” 言罢,扑在我手臂上就哭起来:“行歌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妖皇大人可记挂您快记挂疯了……呜呜呜……” 哎,好歹是个大男人,这哭得叫一个伤心啊、绝望啊。我无奈地掰开他的手,与他道:“行了,我去看看狐九大人去。” 说句实话,我心里头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不辞而别,还是跑去招摇山送死,若是这回没有云桓出手,我恐怕还真是回不来了。想到这里,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对不起狐九数次救命之恩。 看门的小妖说狐九这时候正在他房前的那片小花园里,我战战兢兢地往那小花园移动,脚步极尽缓慢,心里还把能背下来的佛法经文都背诵了一遍,但愿西方那尊大佛能够保佑我,至少这条从白尽雪手上保下来的小命别又折在了狐九大人手里头。 我偷偷摸摸地隐在一扇石门后头,在进去和不进去之间来回犹豫,没想到我还在挣扎,却已经被狐九发现,他没好气地揪着我的耳朵,一把把我拉进了小花园。出人意料的是,这地方人还不少,觅音、林扶上仙,连司命星君都在。这个阵容,难道是在等我自投罗网? 狐九把我这个罪魁祸首揪到了他们面前,搞得我一点面子都没有,我只能嘿嘿嘿地傻笑了几声,然后捂住脸道:“打吧,先说好,别打脸。” 狐九把手一放,斜了我一眼,轻嗤道:“把你打伤了还得我伺候你,得了吧,别想占便宜。” 在狐九那连只飞虫都杀得死的目光中,我哆哆嗦嗦地赔了个笑,“还是狐九大人最好了。” “总算舍得回来了?别说废话,还不快交代你的事!”狐九回瞪了我一眼,倒是觅音一直含着一包泪打量着我,大约时看我没事,才放心地冲我点点头。我想大概也是她如今怀了孕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蚌母一般,浸润着温润的光泽,更显美丽迷人。 我耸了耸肩,转了圈道:“看吧,我没事。” 司命星君偷笑道:“小神知道了,必是云桓帝君出面,便是灵凰上神也不能拂了帝君的面子。行歌大人,小神猜得不错吧?” 我尬尴地笑了笑,其实他说的也只能算半对,白尽雪是个什么脾性,哪里能卖云桓的面子,左不过是顾归尘怕她犯倔脾气跟云桓帝君死磕,到时候免不了受伤,他心疼自己的妻子,所以才勉为其难地见了我罢了。 见我不说话,众人以为是我默认了,我也懒得解释只当是这个样子不错。 “这么说来,这些日子你都同云桓帝君在一处?”狐九皱着眉问道。 我点了点头。 “那你们……”觅音不合时宜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吓得我连忙往狐九身后躲了躲。 我咽了咽口水,依着觅音上神的观察能力,我只怕自己被她看出个洞来。再者,若是被这几个晓得我同云桓他已经……已经那个生米煮成了熟饭,恐怕这事迟早能在三界流传个遍。我迎着觅音狐疑的目光,结结巴巴地撒谎道:“没事,只是我近来心情不佳,云桓帝君带我出去散了散心。” 其实也算不上是撒谎,不过是隐了些事没说,我也不理亏。毕竟我看着司命星君的目光发寒,这些个神仙啊,知晓的秘密太多,我同云桓这事,保证能被他们八卦半天,连根骨头都不给我留。 “罢了,罢了,平安回来就好。”觅音上来抚了抚我额前碎发,心疼道:“都瘦了,回头叫林扶多做几个好菜给你补补。” 因了觅音的话,整个气氛都变得温和起来,狐九虽说还是有些怒气,奈何看见我一切安好,那股子怒意也就作罢了。青丘的日光甚好,我便也同他们几个一道在小花园里头晒太阳,时光静好,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起来才知道,先前我一意孤行带着伤跑去招摇山,狐九从九重天拿药回来才惊觉我又跑了。他又是生气又是担心,连带着觅音都被惊动了,可怜觅音怀着胎还要惦念着我这个不靠谱的好朋友,二话没说便来了青丘等消息,林扶小仙自然不放心,也一道跟了来,用狐九的话来说,拖家带口不吃亏。 至于司命星君,他的确是个来凑热闹的,他啊,一天到晚不着家,司命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压到他手底下那几个司主头上,他这个上司到可以躲清闲,于是一逛两逛便逛到狐九这里了。本是来讨酒喝,没成想晓得了我这事儿,他也了解得不少,只好也就留下来陪狐九一道数落我几句。 我看着夜泽不在,自然也顺道问了问狐九。狐九脸上有些愁云惨雾,说是先前在凡界夜泽伤着了元神,这些日子一直在黄泉碧落闭关,他也不好打扰,自然也不晓得我这桩丢脸的“趣事”。 不过,这几位也没闲着,平日里掷掷骰子、打打麻将甚是快活,聊闲天儿、嗑瓜子也没落下。我倒是一点也没看出他们有多惦记我的模样,好在林扶小仙来了,至少吃饭问题圆满解决,林扶的手艺绝对一流,虽说比起云桓帝君可能还差这么一小点,但是总也是年轻神仙里难得才貌兼备的表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 我来之前,他们正在玩掷骰子的游戏,说是觅音怀了孕之后口味变得十分奇怪,也不好那些风雅的东西,连着先前她最喜欢的北海寒玉棋盘和凤凰栖梧琴都被闲置了,倒是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些粗俗的赌博游戏,美其名曰锻炼肚子里那个的心理素质。 我晓得林扶小仙最疼觅音,自然是她想如何便如何的,再加上狐九和司命星君也好这一口,所以四个人倒也凑了一桌。见我来了,林扶小仙连忙让位,我推脱了数次,到底拗不过林扶的客气,也就坐下了同他们玩几局。 说实话,自从我被夜泽那冥焰离火烧得浑身没一块好肉,这运气一直很背,因此我素来不大喜欢同别人玩这种纯靠运气支撑的博弈游戏。一来我的运势不好,十赌九输;二来狐九给我开的工资太低,我自己也没什么存银,若是输了真不晓得拿什么赔。 “先说好,若是我输了,可没有钱给你们。”我瞥了狐九一眼,悻悻道:“妖皇大人给我的俸禄太少,我可输不起。” 司命星君掩着嘴,不由笑道:“行歌大人这话可是谦虚了,如今谁不晓得您可是云桓帝君心尖上的人,便是你输了再多,君上也赔得起。” “可不是,且不论现今三界五族的上供,便是辰华宫里那些盘古大帝赏赐的宝贝和昔年征战时云桓帝君得来的稀世珍宝便已是不计其数,你输的那一点啊,不过九牛一毛。”狐九叹了口气,复又看了我一眼,说不清是讽刺还是真心,但我看得出至少他已经不生气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他们俩倒也说的不错。我晓得云桓帝君有钱,很有钱,只是那是他的,我不想要。不过转念一想,云桓就是去趟青楼,一晚上也至少得千金起数,我就算是运气再背,输得再多,他花费在那些个漂亮姑娘身上的钱也够我不眠不休地输上个把月的了。 想着,便同狐九几个掷起骰子来。 玩了半下午,直到林扶小仙来唤我们吃晚饭,这游戏才算完,觅音还意犹未尽,非拉着我们晚上继续,看着狐九同司命星君也颇有兴致的样子,我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愿,只得笑着点头。 其实我近来运势好了不少,不晓得是不是沾了云桓帝君的光,一下午下来,我没输钱,反倒赢了不少,害得司命星君和狐九直跳脚,说是云桓给我施了法,尽赢他们的。我也乐得看他们那个模样,只是半躺在椅子上,笑着嗑瓜子。 这日子实在惬意,自从我遇见云桓以来,已经有很久没这样闲适过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问,只同他们几个喝酒赌钱,好不快活。想起在九灵洞的五万年悠闲时光,从前还只觉得忒无聊,如今想起来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日子。 林扶小仙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为了迎接我平安归来,他还特意做了只炖鸡,说是给我补补身子,可怜我筷子还没动,那只炖得甚好的大土鸡就被司命星君和狐九那厮瓜分完毕,幸亏林扶小仙护短,早先就留了只大鸡腿给觅音,要不然凭我们几个的本事,还真是一点儿都捞不着。 我瞪了那两个正赤手空拳抢着最后一只鸡翅的狐九大人和司命星君一眼,两人却毫无悔改之心,反倒轻嗤道:“某人不告而别害得我们担心了这么些日子,回来还尽赢我们的钱,还好意思跟我们抢吃食吗?” 听完狐九的话,司命星君还死命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抢。 我扒了两口白米饭,心虚得很,也就随他们两个闹去了。 这餐晚饭吃得热闹,好容易吃完了,狐九和司命星君都吃了一嘴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替狐九擦干净了嘴又把他油腻腻的爪子清理了个遍,惹得狐九傲娇得鼻孔都要朝天了,“瞧见没,行歌还是对我最好了。” 呵呵呵,狐九大人您可真是多变啊。 好在,我跟狐九这桩恩怨总算是做了结,我也省得看妖皇大人一天三变的脸色了。 我这边刚放下碗筷,那一边觅音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同我们继续下午的赌局。林扶小仙一边收拾被狐九和司命星君弄得一塌糊涂的石桌,一边满是担忧地道:“阿音,别胡闹了,你不休息,肚子里那个还要休息呢。” 哎,他这个话嘛,觅音自然是不会听的,果然觅音上神脸上甜蜜地一荡,柔声道:“我就玩一会儿,反正现在时辰还早,吃了这么多早睡也是积食睡不踏实,何况行歌才回来,左右再让我同她说会儿话。” 觅音一撒娇,林扶便没了脾气,只好随她去,只一条千万别玩掷骰子这么刺激的了,一个不好啊容易引发大事故。司命星君听了连连点头,顺道提议:“不如咱们凑一桌麻将算了,又活络脑子,还能坐下来聊会儿天。” 狐九举手表示赞同,觅音想着反正怎么玩都是玩也就同意了,至于我嘛,他们从来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林扶小仙点了点头,又嘱咐我们三个道:“打麻将也好,只不过还请三位多让着点阿音,小神在此先谢过了。” 狐九往林扶小仙那里努了努嘴,轻嗤了一声,“哎,有人疼就是好。” 司命星君也偷摸着看了我一眼,而后笑道:“先前总说妖皇大人最护行歌大人的短,如今看来林扶上仙才是真的护短护到骨子里了。” “谁要护这个白眼狼的短?”狐九轻哼了一句,不过料想谁都听得出他的口是心非。 “好了好了,我可是打麻将的一代好手,江湖人称玉面雀神,你还怕我输给这几个小喽喽?”觅音推了推林扶,语气里满是爱意,然后又不忘奚落我一句,“再说了,行歌打麻将十赌十输,有她在,保准三家赢一家输。” 也不知道觅音这是自己领悟的技能,还是在青丘住了个把月跟狐九学的,总之我如今成了众矢之的,不过看在觅音如今身怀六甲的份儿上,我也不反驳了,只能傻笑着坦然接受,毕竟她说的也是实话。 林扶同觅音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情话,甜得我们仨哟,这个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期间司命星君还不忘问我两句:云桓帝君可也天天说这些个情话与你听? 我抽抽了两声,心道:云桓帝君可不是林扶小仙啊,要从他嘴里套情话,除非我的脑子在脖子上待腻了。想着,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容易那两个叽叽歪歪完了,这麻将局总算开盘。 觅音说得对,我这人脑子不大转得开,玩这种需要一些智力的游戏,就会出现脑力不济的状态,时常打到一半就出现白点,狐九说那是我被冥焰离火烧完以后的后遗症,他也常常摸着我的脑袋叹息:可惜啊可惜,从前多聪明了一孩子啊。 去你娘的,你才可惜,你全家都可惜!老娘聪明着呢!那是大智慧,跟你们这种小聪明可不一样! “六点,我坐庄!”觅音嗞着一口大白牙,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 于是乎,大家飞快地码起了一幢吊牌,手势之快,手盘之稳,简直比他们平时施法时还迅猛,仿佛这才是一场大战。 我咽了咽口水,也不甘落人后,飞快地磊着牌。 打了几圈,手感来了,莫名其妙地顺风顺水起来,果真是云桓帝君庇佑啊,不想我输光他的家产,所以保佑着我摸啥啥有用,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胡了三局,惹得狐九和司命颇有怨言,连觅音都对我有另眼相看的意思,于是乎我没皮没脸地笑了两声:“手气好,有慧根。” “闲得无聊,司命说两桩有趣的事儿来听听,也挫挫行歌的锐气,要不然啊她今天晚上可忒得意了。”觅音温柔的小眼神一飘,倒不像是要挫我的锐气,不过是耳朵太闲,想听几个八卦调剂调剂罢了。 “就是啊,她啊情场赌场皆得意。再这么下去,恐怕我们连裤衩都要输给她了。”狐九没好气地瞅了我一眼,“最好,说点云桓帝君的八卦,让她分分神。” 司命星君淡定地打出一张“三万”,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啊前些日子还真的听闻了云桓帝君的一桩旧事,不过算不得八卦,只是个传说,也不知算不算数。” “咦?云桓帝君活了数十万年,和他相关的传说不计其数,不知司命星君说的是哪一桩?”觅音一脸关切地问道,我晓得觅音昔年暗恋云桓,必然也收集过不少有关云桓的故事,想来今天是能饱耳福了,云桓帝君那些个陈年旧事也够我巴拉好一阵儿的了。 司命星君瞄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只好微笑道:“别看我,司命星君只管说你自己的,我倒也好奇云桓从前是个什么样儿,做过什么糊涂事呢。最好啊,说两桩他的风月事,我还能挤兑他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一波未平一波又起(3) 得了我的应允,司命星君终于不卖关子了,正经道:“多年以前,大约还要追溯到盘古大帝征战四海八荒之时,云桓帝君曾为了一个女子,屠了一座城池。” 此话一出,我们几个都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若说云桓为了儿女私情大肆屠戮,我自然是不信的,且不说云桓为人素来公正严明,又是执掌天道戒律的神祇,便是苏韫秋,他情愿折了自己三万年修为去还她的情也不愿扰了三界秩序救她一命,又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时候,为了个女人,便屠了一座城呢? 我愣了愣,才发觉狐九和觅音都在看我,我只好假意咳了两声,“那女子是什么人?” 我以为我该这样反应热烈地问一问,毕竟我同云桓如今这关系,不多问两句过意不去。 司命星君摇了摇头,“没有名字,那个女子没有名字。” “什么?哪有人会没有名字的?你莫要诓我们。”觅音丢了一张“幺鸡”出来,狐九忙拿过去大喊一声“碰”! 嘴上忙着八卦,手上也没闲着,转眼间又打过了几圈。 “小神没骗诸位,那女子的确没有名字,传说中那女子是从瀛洲深海中踏浪而来,不知其来历也不知其姓名,昔年瀛洲扶桑一族乃是生于瀛洲圣海之中,深受老天宠爱,身为人族却有千年寿命,族中更有法力强大的大祭司守护瀛洲神岛,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极其排斥其他种族,如那个女子一般来历不明的,原本应当是被立即逐出瀛洲神岛的,却不知为何,那位大祭司发了善心将她留了下来,但是她没有名字,扶桑人也不会给她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司命星君半是同情半是遗憾地继续道,“只可惜,这女孩也给瀛洲神岛招来了灭起近日来三界间的起起落落,可我却没什么心情去细听,自然也没记到心里去,不过是先前苍成神君与云桓禀报的那样,九重天上有几位散仙勾结魔族残部惹出些事故。好在发现得早,天君已将那几位仙人扣押,待云桓帝君回去之后审讯判刑,便也就了了,毕竟如今三界之内虽还有些未死绝的魔族,但都成不了气候,加上魔君已经消散于天地间,那些小魔根本撑不起整个魔族的担子,实在不足为患。 我们几个又打了几圈麻将,觅音撑不住第一个打了个打哈欠,提醒我们时辰已经不早了。大约是现今正怀着孕的缘故,觅音容易犯困犯累,从前那个一玩起来便没了时辰意识的觅音上神的确是被林扶小仙**的一去不复返。我看着觅音微微发福的面庞,忍不住温柔地笑起来,他们这样多幸福,而我和云桓将来也会如此,叫人艳羡。 “天色不早了,觅音上神还是早点休息,咱们也散了吧。”司命星君瞅了觅音一眼,提议道。 “也好。”我表示赞同,“觅音是有身子的人,自然要早些歇息,再不回去,一会儿林扶小仙又该寻过来了。” 觅音脸上一红,假意打了我两下道:“就你话多。好了好了,我回去不成吗?” 侍女搀着觅音,将她送了回去,司命星君也告了辞顾自回厢房去了,最后就只剩下了我同狐九两个。 狐九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晃晃悠悠玩着他的扇坠,“行歌,你陪我走走吧。” 我原本玩了这一天身上乏得很,但狐九的邀约实在不好推辞,毕竟我先前做了错事还没好好跟他认过错。我点了点头,回道:“也好,晚上吃得不少,顺道走走消消食儿。” 我同狐九绕着小花园徐徐而行,转眼已是深秋天气,花园里的花草枯了一大半,唯架了一路的紫藤萝依旧开得绚烂如一片瀑布挂在竹编藤上,淡紫色的小花在狐九灵力的滋润下闪出莹莹的光,狐九见我看着那些话,便也抬眼看了看,指尖轻轻一点,一朵原本含苞待放的花便徐徐盛开。 “狐九,你寻常不是嫌这些花花草草最麻烦了吗?难得对这些花这么上心。” “倒也说不上多喜欢这些花,只是夜泽难得有个喜欢的物什。很多年前,我在黄泉碧落曾见他对着那些不该活在地狱的小花笑,笑得那般温柔,笑得那般真心,我想他大概真是喜欢这紫藤萝,他喜欢的我便也喜欢了。”狐九不在意地一笑,“凡间有个词叫做‘爱屋及乌’,我和夜泽大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行歌,你见到他了吧。”狐九停了停,而后转过脸看着我,目光里深邃一片,辨不清是遗憾还是牵挂,“顾归尘,他过得好吗?” 思绪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狐九和顾归尘相识?或许还是旧相识。 “好。他说,这是他最想要的生活,他和白尽雪在一起,很幸福。”这话那么残忍,也许从前的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如今释怀了想放下了,即便疼痛也要割舍。 “也好,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你能放得下于你于他都是好的选择。”狐九语带忧郁,他半隐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话语中无奈和浓浓的叹息意味。 “便是知道如此,所以才想放过自己。放下、忘记,谈何容易。”我哂笑,“你说,如果有朝一日夜泽爱上了他人离你而去,你会怎么做?” 狐九的脚步顿了顿,“他终有一日要离开我的,行歌,你也该晓得,我和他不会被世人祝福的。” “我一意孤行又如何,他有他的过去和未来,可我只能陪他走短短的一段,我会觉得遗憾,却也庆幸。我只望这一日晚一些来到,只望将来与他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与他相携白首对他真心实意。”狐九哀叹了一声,“我们的时间那么长,他总有一天要忘了我的吧。” 我上去拍了拍狐九的肩膀,安慰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就平白惹你难过了。哎,我该打。” 狐九斜了我一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你是该打!哪里止这么一件两件的。” 我心道,看来狐九大人的气儿还没消,估计小医官跟他告的这一状不轻啊。 “不过呢,我妖皇大人向来大人有大量,你好好交代,我说不定也就既往不咎了。”狐九轻飘飘的眼神从我脸上划过,估计是被我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戳中了笑点,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又假咳了两声,十分正经地问我道:“云桓帝君是不是带你回他老家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一波未平一波又起(4) 我满是惊奇地盯着狐九大人,心道这人莫不是趁我不在默默修炼了什么能看穿人心的邪门功夫,他怎的晓得我同云桓回他老家去了? “咳咳,也不晓得你今年是走了什么运道,竟能碰上万年难遇的桃花。”狐九瞅了我一眼,“天上那位琉璃上仙不知盼了多少年,结果倒被你捷足先登了。” 我一听狐九言及琉璃上仙,心里不由想起先前她暗算我的那事,总是不大痛快,于是脱口道:“琉璃上仙生了那一副花容月貌,不想心肠却不大好。” “怎么?你见过她?” 我点了点头,便将琉璃上仙骗我的那桩事一五一十地说了。狐九听罢,眉头紧锁,破折扇一下砸在我脑门上:“白行歌,你是不是脑子不够用啊,别人叫你去你便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自己说说,这不是蠢是什么?” 我揉了揉小脑门儿,嘟囔道:“还不是被你纵出来的。” “你说什么?”狐九往我眼前凑了凑,依据我多年经验,估计下一步就该被狐九大人狠揍一顿了,于是慌忙往后退了一大步,打哈哈道:“没什么……嘿嘿……我是想起琉璃上仙先前说过的一句话,觉得奇怪所以想问一问你。” “嗯?”狐九折扇掩面,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思忖半晌,他才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说的话大多也是谎言,听信不得,只是——”我思虑片刻还是决定说给狐九听,“她说我曾经破坏了两回她的婚事,一次是五万年前,一次是三万年前。可我思前想后,三万年前烧了云桓的辰华宫,害得他同琉璃上仙的婚事告了吹的确是我不对,可是五万年前那事怎么说?” “五万年前……又是五万年前……”狐九小声嘀咕,“五万年前似乎发生过太多的事,有太多我不晓得的,不过行歌,我想很多事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有些事若云桓帝君愿意告诉你,他自然会告诉你,但若他不愿提及,你也不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竟,你也说了,琉璃上仙的话不能尽信,说不定她便是随口一说来离间你同云桓帝君的感情的,你也别太在意了。” 我顺着月光看去,狐九的目光有些躲闪,不知是光线斑驳还是他原本就在不经意间说了谎话。然而,我也知道,他说的也好,琉璃上仙说的也好,我不会尽信却也不可能一点不信,世事便是如此,再亲近的人也会有背叛的时候。我在世上活了十几万年,虽然素来是个不大灵光的人,但也晓得世上人心险恶,世态炎凉的道理。 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到底落了个阴影,连带着狐九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都让我再三琢磨起来。 我同狐九绕着小花园往外走,正好经过我的屋子,原想陪着他再走走,但是眼睛已经困倦得不行,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合到一处去了,只好跟狐九告假休息。狐九看了我一眼,也没有为难,只道了两句早些休息之类的客套话,便放我进屋了。 我扶着门框,甫要进屋,一转头便看见月色温柔地倾泻在地上,而狐九便浸润在茫茫月色之中,只余一个寂寥的背影,那般孤独那般寥落。我差点忘了,这些日子夜泽闭关,而我重色轻友地陪着云桓,偌大的青丘便只剩下他一个了,即便有司命星君和觅音在,终究不似我们千年万年地在一处,对彼此的秉性和底线了若指掌。 这些日子我一直怨狐九不把我当朋友,那么多的事都不告诉我。可,如今想来,他也终究有他的苦衷,茫茫人海中有多少人能如他一般待白行歌如亲人一般?狐九,他终究是待我好的,只是我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和他,从来不是他抛弃我,而是我在疏远他。我怨他不告知我真相,殊不知他不过是想保护我,在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是他救了我、收留我,给了我五万年安耽的生活。 我有多幸运,才能遇到狐九这样一个亲人。 不过一瞬的停滞,我几乎是飞奔而去,自他身后紧紧地拥抱住他,“狐九,谢谢你。” 狐九的身子僵了僵,转身便想打我,折扇拍到头上,却只是轻轻地落了下来,他轻声一叹:“谢我做什么,我总是骗你。白行歌,你这么好骗,所以我总是骗你……” “可你知道吗?我骗了你一回,便会有下一回,还会有下下回,到了最后,只能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我们活得太累了,可是却又不得不这样活着。行歌,我总是羡慕你,爱能爱得义无返顾,恨也能恨得铭心刻骨,可我……我不能。” 狐九的身体轻轻颤抖,他背对着我,眼泪自他的下巴滴落,砸在月光里,晶莹如玉,“不过,好在我不能。” “去睡吧。待明日太阳自扶桑升起,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世上没有什么是长久的,所以我不曾惶恐也不曾失望。”狐九回眸一笑,眼角闪着晶莹的泪光,漆黑的眸子里却满是温柔。 好似做了一场梦,梦里狐九走在夜幕之中,回头冲我笑着。一闭眼便是一夜好睡,醒过来只以为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因是难得我们几个都凑在一块儿,觅音同林扶叨咕了一晚上,这才说服了他,再由着觅音在青丘住些日子。我今年算是流年不利,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出了一大堆,也乐得跟他们一道玩一玩,放松放松心情,毕竟我私心里想待过些日子我和云桓的婚事落实下来,恐怕我又有的忙了,哪儿还有空陪着狐九几个玩儿啊。 于是乎,这天天喝着小酒,吃着小肉,玩着小骰子的日子过得好不舒服好不惬意。 自然了,云桓自是不大放心我,日日派遣仙使来给我送些东西。有时候是些蔬果,有时候是些他做的菜,也偶有他心情好的时候,写一两首酸诗来逗我开心,当然了后果只会是酸的我牙疼连饭都吃不下。 我在青丘的安逸日子过了小半个月,这一日云桓派的那位仙使又如约而至。刚开始,我还天天巴巴地去洞口守着,生怕错过了什么,日子久了,我也就乏了,每天贿赂贿赂看门的小妖怪,托他们收了东西送进来,也省得我搁下麻将骰子再跑一趟。 可是,这一回,看门的小妖却说,那位仙使坚持要我亲自去取。我心里纳闷,心道莫不是云桓出了什么事?便急急忙忙地跟着那小妖怪去了洞口。 “见过行歌大人。”这位仙使一看就是正经人,每回见我必定得先毕恭毕敬地行个礼,搞得我都不大好意思。 “你让我亲自过来……莫不是……”我眉头一皱,仙使赶忙摇了摇头,“君上他没事,行歌大人不必担心。” 我一听云桓没事,悬起的心立马放下了。 “只是……”仙使颇有些为难,踌躇再三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柬模样的东西递给我道:“这是紫星宫送来的请帖,原是月下老人亲自送往各位帝君、上神、君主处的,只是君上吩咐了,青丘山的这一份便由我带来了,并且再三嘱咐只能由大人您来收。” 紫星宫?九重天上还有这座宫殿?我仔细搜索了几回,好像也没个印象,于是开口问道:“敢问仙人,紫星宫是哪位上神上仙的住所?” “回大人的话,紫星宫乃九重天七神宫之一,早年间天君陛下亲赐给最受宠的紫宋帝姬居住。” “哦?是紫宋帝姬?”我心下一愣,听云桓说起,凡间那一回紫宋受了很重的伤,为夜泽挡的那一击非同小可,她这时候不在闭关,送这请帖来是为着个什么事? “我听闻,紫宋帝姬在多年以前便隐于九重天再不复出也不见人,如今怎么给各方送起请柬来了?”我握着那外边包了一层信封的请柬,颇有些不解。 “这……”仙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良久才咬着唇道:“大人一看便知。” 我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将那信封拆开,又抽出里边一张略硬的纸,低头一看,纸上一个鲜红的“喜”字便生生闯入我的视线。我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然而那么鲜亮的颜色怎会是错的,那个字倒映在我眼眸里,像是渗出的血色。 我颤抖着手将折起的纸轻轻打开,心里已是忐忑不安,莫名的惶恐涌上心头。 夜泽紫宋愿结秦晋 愿得一心白首相携 天甲风历七万三千五百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七吉时纳吉于九重天紫星宫黄泉碧落设宴特邀请妖皇涂山狐九赴宴望诸位尊神到期亲迎。 手指一颤,金红相间的请柬便在一瞬间从指缝掉落。 夜泽紫宋……愿结秦晋…… 夜泽紫宋……你们要成亲了?那么狐九怎么办?我的狐九,他怎么办? 夜泽,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情深缘浅,分崩离析(1) 我站在原处,眼泪漱漱而落,手却僵在空气里不知所措,那天晚上我同狐九说的话,便是这样不经意间一语成谶,如果知晓如此,我不会那样问他,那般伤人地质问他。那样孤独的一个人,连伤口都放在暗处一个人舔舐,怎么有人会伤害这样的狐九? 我不许你们伤害他!我不许! 可是,我能怎么办?杀了紫宋?杀了夜泽?还是永生永世地骗着狐九? 我知道,我没办法,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什么都做不到。从未有这样一刻,我厌恶自己的无能,憎恨自己的懦弱,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所以连保护狐九都做不到。 小时候,我活在白尽雪的羽翼之下,所以能尽情地做我的招摇山小霸王;后来,我遇到了师父,在蓬莱仙岛,几乎所有弟子都是仙根纯正的散仙出身甚至还有几位是天生的神祇,只有我和姐姐出身妖族,常被看不起,然而只要有他在,无论是师兄师姐还是师弟师妹,没一个敢欺负到我头上;再后来,我碰上了狐九、夜泽,这些年我虽收敛了许多,但各种各样的大祸小灾也没少闯,狐九常常被我气得头疼,但也每一次都一边咒骂我一边替我收拾残局,至于夜泽,但凡狐九和我做了什么错事,总有他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抽了抽嘴角,强作镇定地四下望了望,“狐九,你今日怎么跟查户口似的?” “行歌,你有事瞒着我。” “我没有……”我略有些尬尴地笑了笑,然后狗腿地扶着狐九的胳膊,撒娇道:“我怎么敢有事瞒着绝顶聪明的妖皇大人呢?” “行歌,你在青丘住了多少年了?” 我一愣,而后脱口而出:“大概五万年了。” “五万一千三百二十一年。”狐九转过头,一双明媚的眼睛不知缘何落了些阴影,“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晓得,你每一回说谎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袖子,行歌,你又何必对我说谎呢?” 一时无言,不曾想狐九对我已经如此了解,便是连我撒谎时的一个小动作都记得清晰。 “你别忘了,我是九尾狐出身。我涂山狐九虽不算聪明绝顶,但至少还是涂山帝君的亲儿子,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学了一些的。” “是不是云桓帝君那里出事了?”狐九试探性地问道。 我正左思右想寻不着托辞,一听狐九这个话头,便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总算找到个能够搪塞的理由。我也顾不得因为造谣被云桓帝君打的风险,接话道:“这都被你猜中了。” “哎……”我假意叹了口气,“先前仙使说的便是云桓的事,天上那些散仙勾结魔族叛乱,云桓在审讯时不小心中了阴招,不过好在已经没大碍了。” 我看着狐九有些游移不定的眼神,又补充道:“狐九你不必担心,我这回啊怎么着也是该嫁出去了,不会再赖在你这儿了。” “我担心的是这个吗?”狐九猛地给我吃了一个栗子,“我是怕云桓帝君出什么事,你到时候再要死要活的,我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 “嘿嘿嘿……果然还是狐九大人对我最好了。”我谄媚地抱住狐九的小细胳膊,总算舒了一口气。 然而,有时候造化弄人,总说老天爷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从前我总不相信,后来经历这么多沸风风雨雨的事,总算对这个说法有了清醒的认识。我方才勉强瞒过了狐九,还硬生生地把云桓帝君拉下了水,可那边拆台的人便到了。 九灵洞口不大,对面那个刚从云上爬下来的,便直接而猛烈地出现在了我和狐九面前。 眼前那人五短身材,白胡多须,红光满面,一身金红相间的锦袍甚是喜气。他左手持着一本姻缘薄,右手拄着一根绕满红线的龙头杖,便是那位鹤发童颜、执掌天下姻缘的月下老人。 我心道不好,但为时已晚,月老一见狐九早已上前一步,行礼道:“小神见过妖皇大人。” “原是月下老人,快些请起。”狐九亦颇有礼数地扶了一把,而后问道:“月老来我这里可是来寻司命星君的?” 月老明显有些惊讶,反问道:“星君他老人家在妖皇大人这里?也难怪,这几日在司命府也没见着他,哎,都怪小神前些天忙糊涂了,也没将姻缘司的公务上报给司命星君。” “月老不是来找司命的?”狐九语气不善,顺道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道不妙,正想撒腿就跑,只可惜早被狐九大人下了咒,只能愣在原地傻笑。没错,修为不如人家,那就只有乖乖被宰的份儿,我如今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啊。 “小神此番前来,是为着送这请柬。”月老小心翼翼地从他的广袖中取出两张请帖,续道:“小神奉了天君陛下的仙旨,将这些请柬送往四海八荒各位帝君、上神、君主及上仙处,先前去了瑶琴府,却不想去的不凑巧,觅音上神与林扶上仙都不在府上,问了仙官才晓得两位都来了青丘山,于是小神便赶着送过来了。” “敢问月老,这是什么请柬,竟这么着急?”狐九问得疑惑,自然他的疑惑是理所当然的。在神界,上仙品阶以上的神祇仙人若要宴请四海八荒,自是要先发请柬的,这发请柬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而言,都至少会提前个把月就将请柬一一送出,像这回这么着急的,的确少有。 “咦?妖皇大人却还不晓得吗?”月老捋了捋胡须,惊讶道:“照理说不应该啊,您的请柬,小神早在三日前便托云桓帝君送来了,这……不应该啊……” 狐九这下子总算是坐实我的罪名了,如刀般锋利的目光自我脸上逡巡而过,我想这一回我诚然是死定了。 狐九勉强在月老面前表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道:“云桓帝君那位仙使似乎有些事绊住了,说是晚些时辰才能来,想必是不小心耽搁了。既然月老还急着去送请柬,这帖子不若由我转交给觅音上神和林扶上仙吧。” “那就劳烦妖皇大人了。”月老一听,甚是高兴,立马爽快地把请柬交给了狐九,然而又健步如飞地爬上腾云,麻溜地没了影子,连声招呼都没同我打。 啧啧啧,这个月下老人啊,平日里倒是看上去很是和善的一个老人,怎么骨子里就是个专门拆台的专业户呢?可怜我向他使了无数个眼色,结果一个都没有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情深缘浅,分崩离析(2) 狐九捏着两张请柬,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手一挥便解了禁制,他问我:“你方才就是在藏这个?” 正红色的请柬自我眼前绕过,我一下心虚,便伸手去抢,然而狐九似乎早就意识到了,反手一躲,便将请柬牢牢握在手中。 “白行歌,我要你告诉我,这请柬到底是什么?”狐九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落在我心上,重得几乎能砸出一个洞来。 “狐九……你别看……你给我……” “好,你不说是吗?你不说,我自己看。”狐九猛地甩开我的手,一个咒术便将我困在原地,我死命地挣扎,可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狐九拆开那信封,抽出那张写满了喜字的请柬。 狐九的神情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死灰,他的手颤抖着,似是不敢相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听到他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要疯了。 他飞奔而来,强大的气场将我甩得老远,我勉强站起来抱住了已然失去理智的狐九,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布满了整张脸,我大声地唤着狐九:“狐九!你别这样!” “行歌,他要离开我了……”狐九死死地盯着那请柬,泣不成声,“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夜泽……他……他怎么会娶紫宋帝姬?” “狐九,你不是说过他终有一天要离开你,你不会难过,你不会勉强的吗?”我扶着狐九已经瘫在我身旁的身体,努力地控制住他的情绪。 “我不信!”一双灿若千阳的眼睛忽地变得鲜红,狐九衣袖一挥,便将我震出老远,隐隐烟雾之中,我仿佛看见星星点点的黑火燃上他的身体,被包围,被吞噬,一道黑云腾起将他紧紧缠绕,狐九额间隐约之间现出九尾图腾,鲜红的颜色仿若耗尽了他心头鲜血。 他的肌肤雪白,更显额间印记鲜红欲滴,一双眸子一红一黑,仿佛一躯两魂,挣扎打斗。我勉强定在原地,却不能再靠近他一分,强大的气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狐九便悬在半空中,原本娇媚的脸庞更显妖异。 “狐九……”我顾不上被震伤的心脉,执意往前爬,可是狐九却在一瞬之间没了踪影,只余一点黑火仍旧燃着,点点火光映在我眼中各位刺眼。 那是狐九,那是给了我五万年安稳生活的狐九,那是天真烂漫为人坦率的狐九,那是……或许他本就不是那个样子,而我却将假象认作了真相。 狐九说过,这世上的人都有两面,一面纯善,一面邪恶,世人总把善当做衡量的标尺,可谁不知道每个纯善的人身后必有邪恶的一面呢? 那个火光之中的狐九,便是他藏了多年的另一面。冷血、残暴、没有感情,妖族之皇原该如此,我认识的那个可爱的狐九大人,便这样消失了。因为夜泽而出现,既然留不住他,又何必做那个纯善无知的狐九呢? 我没想过,狐九这么多年极力压制的另一面会是那个模样。脑中浮现那一日在暗影中半明半暗的狐九的侧影,那个陌生的我不认识的狐九就这样真实地存在着。微笑明媚,折扇轻摇,眉眼温和,举止风雅,我记忆里的狐九在一瞬间崩塌。 “不!狐九!”终于挣脱了狐九的束缚,尖锐的声音自喉咙中迸发而出。然而四面八方早已没了狐九的踪影,我顾不得通知觅音一声,便腾起云往黄泉碧落而去。 事已至此,我只能祈祷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到黄泉碧落时,一切如常,只是来自地狱的寒气阵阵,更显阴森恐怖,脚步刚落到地面上,便有人迎了上来,我定睛一看,便是夜泽的判官,他见了我赶忙上前关切道:“行歌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冥府走一趟?” “敢问判官,冥神大人可在府上?” 判官的神情一滞,含糊道:“这……” “快说!夜泽去哪儿了?”我语气一急,吓得判官脸色煞白。 “今天是怎么了?方才妖皇大人才刚刚来过问的便是主上的事,这会儿您又来问,真是……” “妖皇来过了?你怎的回答的?”我一把揪起判官的衣领,严肃道。 “这……妖皇大人今日似乎来者不善,小官怎敢隐瞒,自然照实说了。”他战战兢兢地瞅了我一眼,急忙补充道:“自从主上他从凡间回来之后,便一直在紫冥炼狱中闭关,没想到主上甫一出关,便去了九重天,小官也不知主上大人去九重天是为何事。” “原来如此。”我手一松,将判官往旁边一推,转身便往九重天去。 想来也是,夜泽与紫宋帝姬大婚在即,这时候他不陪着他那位娇滴滴的未婚妻准备婚礼的事宜,又能做什么呢?我冷笑了一声,早知他们两人今日会做出这些伤害狐九的事儿来,在凡间时我真应该直接杀了紫宋帝姬,以绝后患。 可我不是老天爷也不是月老,不知这隔了七万年岁月的两个人竟然会因为一桩旧事,重新走到一起,也不知他们之间的红线早已入血入骨,分离不得,所以隔了千万年岁月隔了万千重误会,终究还是许诺终身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早知相爱相守,又何必拖上一个狐九,做他们爱情的陪衬? 九重天南天门外,破天荒地没有天兵把守。我心下惊诧,转身却看见云桓帝君的那位仙使正站在不远处冲我行礼,“行歌大人终于来了,小仙已经恭候多时。” “你怎知我会来?” “小仙并不知道,但君上吩咐小仙在此处等候行歌大人,想来君上算准的事不会出错。”仙使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行歌大人随小仙去辰华宫。” “狐九呢?”我狐疑地看着仙使,问道。 “小仙不知。” “我要去找狐九。”我转身要走,却被仙使叫住,“想来凭着行歌大人的本事恐怕是寻不着妖皇的,小仙劝您还是先去见君上的好,毕竟这是九重天,不是青丘山。” 我原本急促的脚步一愣,旋即改了主意。他说的不错,这里是九重天,不是我可以撒野的地方,便是我去找狐九也不一定寻得着,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去找云桓帮忙,一来依着云桓的身份,各路神仙都要给他些面子,便是狐九出了什么事,我也好帮他;二来,我这人素来脑子不好使,云桓比我聪明许多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 “好,我跟你回去见云桓。”我点了头,那仙使便恭敬地替我引路,一路从南天门到了辰华宫。 我与云桓分离已经一月有余,说不想他那的确是谎话,此刻他背对着我站在书架前,一袭墨袍长身玉立,恍若光阴漫漫,我与他又再相识了一回。 “君上。”仙使低着头,言道。 “你先下去吧。” “是。”仙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稳着脚步退了出去。 待他走了,我才壮着胆子往前挪了挪,轻声唤道:“云桓。” “白行歌,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少惹些祸?”云桓将手中的书狠狠一摔,转身盯着我道:“你这回又想做什么?擅闯九重天?难道关了涂山狐九一个不够,还想把自己也连累进去?” “我……”我被云桓奚落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沉默着。 “我不是说了吗?你若来九重天便来辰华宫找我,可你呢?若非我派了仙使去拦着你,你如今恐怕就和妖皇一个下场了,你可知道?”云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也多少能明白他如今生气的原因,左不过也是为了我着想。 然而,言语之间,我恍惚听到他提到狐九,便急切问道:“狐九……狐九他怎么了?” 云桓的目光幽深,好似一潭深渊要将我淹没,“他疯了。” 我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好在云桓伸手一扶,才把我将将跌倒的身躯往他怀里靠了靠。他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地看着我,叹气道:“为了妖皇,你便急成这副模样了吗?行歌,若今日是我,你可也会这般担心?” “云桓,你同我说实话,狐九他究竟怎么样了?”我急切的目光对上云桓有些失落的神情,忽而觉得有些伤人,刚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却听他沉声道:“你放心罢,妖皇已经没事了,只是他擅闯九重天,天君降罪于他,下令关他一个月禁闭。” 我长舒了一口气,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回想去方才狐九发疯的模样,我心里便一阵阵地后怕。“云桓,你可知道狐九他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云桓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九尾狐一族隐藏了妖族的一个大秘密,而历届妖皇便是栖藏这秘密的本体,不晓得妖皇这一回是否因了心神的波荡才将体内见不得光的东西放了出来。至于其他的,我的确不知,你若想知道便自己去问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情深缘浅,分崩离析(3)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逃不了情劫罢了。”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是旋即又浮了上来,“狐九被关在哪儿?我想去见见他。” “天君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云桓,你有办法让我见他的,是不是?”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然而云桓冷笑一声,“呵……我是有办法,可是行歌,我不想让你见他。” “为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桓,质问道:“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如今他变成了那副样子,就连夜泽都要离他而去,我怎么能抛弃他?” “他是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那我呢?白行歌,你将我放在何处?”云桓忽地笑起来,那原本清明的目光里散出些微恨意。 “不一样,那不一样!你是我夫君,自然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狐九,他救了我的命,他是我的恩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我们月余未见,你却没问过我过得好不好,没问过我这些日子是否难熬,你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都是涂山狐九!行歌,我真的没有这么大度。”云桓低了声音,“我不会带你去见妖皇的。” “云桓,你怎会这样自私?”一时之间,我只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连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都无法抓住了。 “白行歌,我本就这样自私,你如今知道了,便赶紧离开吧!”云桓咄咄逼人,与先前与我谈情说爱恩爱缠绵的云桓判若两人。 “好,云桓,我不求你,我自有办法。以后,再也不会劳烦云桓帝君。”我拂袖而去,只剩下云桓一个人站在那凌乱不堪的屋子里,平静地笑起来。 “君上。”苍成神君从门外进来,看见这一地的书籍,略有些诧异,云桓帝君素来爱惜这些书,怎的今日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将平时的爱书丢了一地。自然,他也不敢多看,只微微欠着身子做了个揖。 “事情可都办妥了?” “是。”苍成神君眼神瞟到云桓流着血的手掌,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云桓似乎也注意到了,看了看手上不停流出鲜血的手,道:“无妨,不过是拿书划到了手罢了。” “妖皇大人已经安置到竹屋,按您的吩咐,下了三天的剂量,想必没有大碍。” “嗯。”云桓顿了顿,目光看向远方,“三天,三天足够了。” “苍成,妖皇那边暂时不用看着,你且去跟着行歌,以她认路的本领还不知会走到哪里去。”云桓皱起眉头,吩咐道。 “是。”苍成神君应了一句,便起身退出了门外,走到一半,他忽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忍不住出声道:“君上,行歌姑娘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绯色日光中那男人长身玉立,棱角分明的面容落了些疲倦与落寞,那样天尊玉贵的一个人此刻看去却有些难言的可怜。他沉静的目光眺望远方,只轻轻阖了眼,长叹了一口气。 苍成神君自觉多言,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往辰华宫外而去。 且说我与云桓吵了那一架,正在气头上,二话不说便绕出了辰华宫,一心想着靠自己的本事去救狐九。然而,我的确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以及低估了九重天的防卫能力。一路走来,除却辰华宫没什么侍卫,其他地方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搞得我跟做贼似的东躲西藏。 看着前边走过来一群侍女模样的人,正想躲一躲,却不料被领头的那位给叫了个正着,“请问是白行歌,白姑娘吗?” 没办法,都叫人给认出来了,只好悻悻地回头,应了一声:“在下正是白行歌。请问姑娘有何事?” “小仙紫星宫掌事轻舟,封紫宋帝姬之命,来请姑娘紫星宫一会。”小侍女虽然毕恭毕敬,但我一听紫宋帝姬的名头,这个气啊就不打一处来,我还没找她,她倒好,光明正大地找上我来了。 也好,反正狐九现在暂时没什么危险,不若先解决了抢了他男人的那个女人,把这问题从根源上解决了,那就皆大欢喜。 “带路吧。” 见我未有迟疑,轻舟略一愣,旋即微笑着给我引了路。 紫星宫是九重天七神宫之一,九重天上七座神宫坐落成北斗七星的样式,意义非凡。昔年天君刚刚即位,七神宫中除了凌霄殿之外其他六座宫殿皆被天君从诸位神祇手中收回,后神宫便用作祭祀之用。然而,多年前,素来公私分明的天君陛下却破天荒地从意义神圣的七神宫中拨出了一座紫星宫,独独赐予他最小的女儿——紫宋帝姬居住,实在令人费解。 然则,我知晓七万年前的往事,这份恩宠也就不难解释了。天君陛下一世纵横,到头来却要靠着自己的女儿换取神族一线生机,说起来实在耻辱,但这不仅仅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污点,也是对这个小女儿最大的亏欠。赐给她一座紫星宫,也就不算什么了。 “白姑娘,帝姬殿下便在前边等您。奴婢先行告退。”言罢,便带着一队侍女浩浩汤汤地往别处去了。 说实话,去见紫宋帝姬我是十分紧张的,毕竟她还是方宋的时候是个男儿身,我未见过紫宋帝姬原本的样貌,与她也没说上过什么话。 我正踌躇不前,前方便隐隐响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声:“白姑娘到了,何不进来?” 前边是个小花园,我从茂密的树丛之中沿着小路往那声音的源头走去,一路上连风景都顾不上看了。 我拨开头顶繁盛的树枝叶片,这才看见正前边儿的回廊上立着一个亭亭的人影。那人身姿纤弱,似江南扶柳,盈盈而立,一身朱红色宫装却显得她尊贵非凡。恰似江南小家碧玉,又如皇家姚黄魏紫,仅是一个背影却叫人浮想联翩。 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温婉一笑,“白姑娘,又见面了。” 紫宋帝姬生得一张绝色之貌,先前云桓说她不过尔尔,如今想来的确是骗我这无知之人的,眼前这人的容颜若只是一般,那天底下恐怕便没有美人了。只是紫宋帝姬的美却是端正的美,不比觅音的娇俏玲珑,也不比白尽雪的清冷孤傲,她恰如那云中月,美得正正好好。 看得出她特意打扮过一番,脸上虽遮了胭脂水粉,却盖不住浓浓的倦色,想必之前在凡间受得伤还没有好全。 我上前几步,板正地行了礼,回道:“白行歌见过紫宋帝姬。数月未见,不知帝姬的伤可痊愈了?” “多谢白姑娘记挂,我的伤不过是心伤,伤了七万年,好不好也就那个样了。”紫宋帝姬邀我坐下,而后温言道:“先前在凡界时,还要多谢白姑娘帮忙,紫宋在这里先谢过了。” 我看了她一眼,原本犀利的话语却怎么样也不忍心说出口,说到底她不过也是个弱女子罢了,她爱着夜泽又有什么错呢? “帝姬不必谢我,我原不过是帮朋友一个忙,更何况还差点连累了帝姬的性命。” “那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欠了夜泽的债,便是把这条命都还给他也值得,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呢?”紫宋我目光轻灵,似一只蝴蝶翩翩而飞却又无处着落。 听她提起夜泽,我便不由地皱了眉。 “我和夜泽的婚事,白姑娘也听说了吧。”她看着我,目光柔和,没有一点锋利的光,可我明知是她害苦了狐九,却依旧恨不起这个苦命却又温柔似水的女子。 我缄默着,只略一点头。 “你是恨我的罢,替妖皇恨着我吧。我在紫星宫里避世万年,却也听过妖皇涂山狐九与冥神夜泽的故事,我不晓得妖皇是否便是夜泽盼了数十万年的人,但至少他和他一处的时候是快乐的。。从前我爱他入骨,旁人总劝我说冥神花心,在三界之中不知沾惹了多少花草,可我晓得夜泽不过是心里住了一个人却始终爱而不得。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 “可是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在夜泽心里迷了方向,走不出去却又寻不到终点,所行之处都不过是死胡同。”紫宋的表情有些痛苦,却又有难以言说的幸福,“夜泽,他不明白他的心。世上也不只有施恩和报恩,我们欠下别人的债,却也有别人欠下我们的,便是有了这份牵连,才有了缘分一说。世间的人与人,债是还不清的,我一早便知道。可我还是在等,等着什么时候还清了夜泽的债,等着什么时候便可以真正安心地离去。” “春去秋来,我等一个人等成了一棵树。”紫宋靠着廊椅,嘴角轻抿。 紫星宫里万载光阴化作落叶流烟,而她等夜泽,已是习惯。 “我常常想起从前,若我昔年没有一意孤行地留在魔宫,或许我同夜泽也不会命运交折却终究有缘无分。”紫宋帝姬清清淡淡的语调,一如她这个人,静得如一棵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情深缘浅,分崩离析(4) 啊啊啊啊啊我昨天偷懒所以都没有提前存稿,所以今天更新就晚了。 为了弥补,今天多更一点点字,哈哈哈哈~ ————————————————————————————————————————————————————————- “白姑娘有没有等过一个人?”她抬眼看我,一双清亮的眸子仍似昔年单纯清冽,只是多了一层浅淡的哀愁。岁月无情,命运交错,紫宋帝姬亦不是七万年前自扶桑花丛中翩飞而过的紫蝶,纵然莞尔,却不及昔年初见的倾城无方。 我默然点头。 “爱之至深,才懂执念不如放下。却不知是我从前悟得太透还是如今落了俗套,我晓得我同夜泽今生注定无姻缘,所求不过能陪他走一段。是生是死,我无法把控,能还的我都还给他,仅此而已。”她扶着一枝桃花,手轻轻一颤,便是飘落满地,“你等的人,最后等到了吗?” 我看着她的侧脸,宛若一瓣桃花,灼灼娇艳,却终究要破败成死灰。我摇了摇头,缄默着。 “或许再等一等,就等到了。”紫宋转头,目光清寒如冰,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柔,“不要像我,半途而废。” “即便他不爱你,可你们要成亲了,你会是他的妻子,哪怕是名义上的,也好过……也好过什么都不曾得到啊。”我终究忍不住,将这样伤人的话说给她听。 “来不及了。”紫宋轻轻摇了摇头,复而笑起来,“一棵树总有枯萎的时节,我等了他太久了,便不想再等了,算是我无用,算是我食言吧。” “白姑娘,我知道你和妖皇关系匪浅,所以我想托你一件事。” “殿下请说。” 紫宋轻声一叹,良久才道:“罢了,我便是不说,妖皇必然也会照顾好夜泽的。” “殿下这是何意?请柬都已经送出去了,莫不是你想悔婚?”我手指不经意地一颤,连着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这桩婚事,本就是夜泽为了还我在凡间救他的恩情才定下的。他说,早在七万年前尚在魔宫时便动过与我成亲的念头,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时隔七万年,他又爱上我,这谈何容易?那些话,他是骗我的,我知道,只是那样的话真好听,哪怕一辈子活在谎言里也好。”紫宋笑着哭着,泪滴从她美丽的脸庞上滑落,经过厚重的胭脂,花了妆。 “我与夜泽,有缘无分,我不强求。”紫宋帝姬端庄地转过身,看向我,“一段感情有一个人输便够了,我不想夜泽遗憾,也不想害了妖皇。” “殿下……” “我与白姑娘有缘,这些话不能亲自告诉妖皇大人了,还望白姑娘替我转达。我知道世人总容不下他们这般异数的感情,可我晓得,夜泽的心里最好的那个位置只是留给他的,这便够了。”紫宋端着庄正的步子,往回廊的深处走去,“行歌,就此别过。” 我看着这个娉婷的身影渐渐消失于回廊的尽头,浓密的树叶架出一片黑影将那个明艳的女子吞没,似乎她真的消失于这个世间一般,不由地替她惋惜,替她神伤。 这个女子便是我一心责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紫宋帝姬?可我现在,除了敬重和心疼,竟生不起别的一丝情感。 轻舟领我出了紫星宫,我回头遥望这座宫殿,庭院深深中,早已没了红颜倩影的姝丽,有的只是无尽的遗憾与孤寂。这个女子,便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寂得没有一点生气的宫殿里隐了七万年。 风声缄默,鸟语停歇,只那一院紫藤萝犹自开得正好。原来,她也不过是夜泽内心深处一道永远不可被触及的伤疤,谁有能说她没到过他心里,可谁又知道,这份缅怀是给她的还是给昔年那个飒爽英姿的紫宋帝姬。 见过了紫宋,我心里反倒跟落了灰似的,堵得难受。 我来九重天不过是两个目的,其一是怕狐九在天上闹出什么事来,其二便是会一会这位紫宋帝姬。前一桩,大约已经不是我能插手之事了;后一桩,本以为会受夜泽的阻拦,没想到却是紫宋自己先找上了我。 我正思虑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却被角落阴影之中的一个声音叫住。 “白姑娘。” 那人半隐在树荫之下,我没太看清容貌,只是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不过我总也想不起来,这九重天上我还有什么旧相识。 我正纳闷着,那人似乎也不想再玩神秘主义,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我定眼一瞧,这人生得十分俊俏,约莫人族十七八岁的模样,唇红齿白有些男生女相的意味。虽说这人生得阴柔了些,但这副水灵灵的皮囊自然是好的,加之他一身素衣更显仙风道骨,活脱脱哪家的小童子。我心道,这莫非是那位传说中有恋童龙阳癖的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哪个小弟子? 虽则心里头这么想着,倒也不敢宣之于口,一来怕得罪南极仙翁那老头子,二来也怕错看了人再得罪这一位小兄弟,毕竟以我的经验,九重天上没闲人,个个都惹不得。 “仙人的声音甚是耳熟,敢问我们是否见过?” 那人唇角微翘,笑意盈盈,回道:“小仙自是见过白姑娘,只是白姑娘却未必记得我。” “哦?”我脑子里一片倒腾,然而还是没有什么印象。 “小仙乃云桓帝君座下,虚号苍成神君。” 我心里一惊,这人便是苍成神君?怪不得,前些日子他天天来碧海灵宫送折子,我虽没见过他,倒是躲在殿后听过他说话,自然觉得这声音熟悉。 “原是苍成神君,是在下有眼无珠了。” “白姑娘慧眼,怎会有眼无珠?只是小仙的品阶本就不高,白姑娘不认识也是应当的。” 苍成神君一副恭谦的做派弄得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想他是云桓的人,心下揣测,莫不是云桓派他来落井下石的?想来,依着那位帝君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还不知苍成神君来找我是为何事?” 我率先问出了口,他倒也不扭捏,坦荡地回道:“小仙来,是为赎罪。” “赎罪?苍成神君何时得罪过我?又为何要赎罪?”我甚是惊讶,赶忙问道。 苍成看着我,一双清明的眼睛忽而沉了下来,“是赎罪,赎了我对慕烟的罪,也赎了纸墨对白姑娘的罪。” 日光倾斜,斑驳的树影笼在他脸上,洁白似雪的肌肤裸露在光影错落之间,苍成的神情变化得细微,只不过是眉眼微垂,唇角稍展,却莫名地叫人觉得难过起来。 他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这个少年郎模样的男子,看似云淡风轻无悲无喜,便如这九重天上的仙人一般无二,可对那个死于执念的女子,终究还是隔着一层爱恨悲喜,如何都忘不掉。 “白姑娘若信得过我,便同我来吧。” 我几乎想都没想便跟上了苍成神君的脚步,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这人虽是噬魂钉所化,但他身上没有一点戾气,只余了缥缈的仙气和红尘的暖意。 一路上他一直沉默着,我也没说话,毕竟我与他之间除了云桓便只能聊纸墨。我正在气头上,自然不愿意提到云桓,苍成神君是个聪明人自也不会提及,至于纸墨,那大概是他心里最深的疤,我没有接人伤疤的癖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如此一来,便也无话了。 他带着我七绕八绕的,总算到了地方,那是一片紫竹林,微风袅袅,竹波阵阵,仙风绕林而过,其间云雾缭绕,似是一处凡间仙境。这在神界不少见,许多仙山的深山老林里这样的景色比比皆是,只是这样一处上不得台面的紫竹林如何搬得到九重天这样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来,这着实叫我诧异。 “不知苍成神君带我来此处是为何意?” “自有小仙的用意,但在此之前,小仙有几桩事,不知能否冒昧地问一问白姑娘?” 我微微皱了眉头,却也不好拒绝,想来若不是什么机密要紧的事告诉他也无妨,便松口道:“但说无妨。” 苍成神君低着眉眼,思索半晌,才沉声道:“白姑娘见过慕烟吧。” 我点了点头,没成想这位苍成神君竟也是个情种,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竟还记着那慕烟。 “三万年前的事,君上以为我忘了,可是我怎么会忘记呢?我做了错事,理应被罚,可到最后我完好无损,却害得慕烟灰飞烟灭。”苍成神君面露痛苦的神色,我连忙劝道:“生有劫数,死有罹难,慕烟是神君飞升的一道天劫,若不毁她,便是毁了你。二者择其一,云桓帝君自然会选你。其实你不必怨恨也不必自责,都不过是天道轮回罢了。” “这些我都晓得。”他平息的悲伤,复又叹道:“白姑娘也知道,有些事君上是不会告诉我的,所以才想着问一问白姑娘,你不必劝我,道理我都明白得很,也不会执迷于往日爱恨,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清楚,所以才想解开心中疑惑,至少将来的日子好过些。” “都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人。神君想问便问吧。” “慕烟走时,可还恨着我?” “魂都已经湮散成灰,哪里还有恨呢?”我终是不忍,哀叹了一声,“她去的时候是笑着的,我想她大概已经不恨了,或许她从未恨过你,只是爱深了便有了所谓的恨,想来不过是因为爱而不得的伤太过悲苦罢了。” 苍成神君不再言语,手紧紧握成了拳,目光里亦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 “你曾经为她作过一张画吧?那画她一直留着,即便变成了妖物,即便心智被纸墨所控制,可她终究还是想要放过你的,否则凭着纸墨的修为也不至于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 “我原不过是想赎罪,可惜,这罪孽终是赎不清的,纵然君上从未提过,我也装作不知,可……到底是我害了她的。”苍成神君神情一滞,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眸之中又是一片温和清明,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多谢白姑娘肯告诉我这些。”他嘴角一弯,竟是个标致的笑容,“那我自然也要回报姑娘一些。” 他指了指那竹林深处的屋子,轻声道:“妖皇便在里边,姑娘可自行进去。” 我心下惊诧,云桓不是说狐九被天君关了禁闭,怎会这么草率地关在这样一间破竹屋里? “屋子里布了结界,妖皇又服了安神的丹药,想必三日之内不会闹起来,白姑娘尽可放心。” “为了我方才几句话,你便送我这么大一个人情?”我几分狐疑,总不信这些花花肠子不少的仙人。 “也不全是。”苍成神君转过身,眺望着远方一座宫宇,有些怅然,“我有些话,希望白姑娘也能听进去一二。” “什么?” “白姑娘要相信,无论君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他顿了顿,“毕竟,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忍不住打断道:“可是云桓总也有做错的时候,苍成神君若要愚忠,我白行歌管不着,但我……” “君上做的都是对的!”苍成神君猛然喝到,仿佛云桓在他心中便是个不可亵渎的神灵。 “三界众生,谁都会有错的时候,即便是云桓帝君也总有做错。便如慕烟,难道他没有错吗?苍成神君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自欺欺人一心包庇?”曾几何时,我也和此刻的苍成神君一样天真,我以为顾归尘总是对的,可是世间对错只在人心,被蒙蔽了心,早已看不清对与错。 “或许他也曾错过,可他从未愧对万物苍生。”他忽然收回了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若有一天君上做了万劫不复毁灭天道的错事,那也只可能是为了你。” “我只希望,他永远不要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山雨欲来风满楼(1) 我只希望,他永远都不要错。 那一日的谈话,一直在我脑海中打转,苍成神君究竟知道什么,才会和我说出那样的话。趁着这几日狐九还在昏睡,我也闲得无聊,便时不时地想起苍成神君的话来。不免也想起那一日,我与云桓的冲突。 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一向觉得云桓这人对人对事都不大在意,除了他的天规戒律,我也勉强算得上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之位的人。只是,即便如此,他倒也不至于小气成那样,想来那天我也在气头上,很多事都未曾想得透彻,便贸贸然地离开了辰华宫。 他骗我说狐九被天君所囚,还不许我去见他,摆明了是要赶我走。可他也晓得我的脾气,狐九在九重天上生死未明,我怎么可能离开,所以…… 想到这里,额上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云桓是故意的,如果他真把我气走了算是达成了目的,倘若我没走,苍成神君便把我带到这竹屋来,是个后招。也难怪,我与苍成神君本就没什么交情,我也不信凭着我三言两语便能得来这么大的恩惠,若无云桓授意,再给他几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如此说来,这件事背后,定还有隐情。 思来想去,却没了头绪。表面上的事,我左右能猜出一二,可是这背后那些事,却是超出我所知范围的。若说云桓急于将我支开,其一是怕我一时好奇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其二自是怕我多管闲事卷入些麻烦事中,其三也是怕我不经意毁了他的某个计划。既是如此,我也不想浪费云桓帝君一番心意,便也安安心心地在小竹屋里陪着狐九,懒得理会九重天上近日来的翻云覆雨。 如苍成说的,狐九这几日倒是一直睡得安稳,偶尔呓语,却似孩童一般,含含糊糊不知念着些什么。苍成神君每日都来,许是怕我无趣,他也会小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他话不多,我也疲于开口,多数时候便是缄默着,他看看窗外风景,我看看香甜入睡的狐九,时光如水潺潺,安稳而平静。 第三日的清晨,苍成神君一早便在竹屋外等候,我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去开了门。 “白姑娘早。” 苍成神君本就生得白净,一张小脸又嫩又柔,空山鸟语紫竹阵阵,衬得这人更显清幽出尘,我微微一愣,才笑着回了句:“苍成神君今日来得真早。” “小仙不能久留,这次来是为着提醒姑娘一句,今日九重天上或将有些动乱,不过姑娘不必担心,此处竹屋必是安全的,只要姑娘不出这片紫竹林便无事。”苍成说得一本正经,又瞟了那竹屋一眼,续道:“还有,在今日子时前,妖皇便会醒来,届时,还请白姑娘带妖皇回青丘山去。” 我一听便知天上出了事故,才要开口问他,却被打断了话头:“小仙言尽于此,其他的还请姑娘待此事过去之后,再自行问君上吧。” 苍成神君咒语轻念,转瞬间便没了人影。我站在原地,紧抿着唇,却不知这一阵心悸从何而来。 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云桓,你说过不瞒着我,可这一回你又想做什么? 我放心不下狐九,却又担心云桓那里出事,心下焦急,但也没个主意。我走进小竹屋,狐九依旧睡得正酣,好似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有多少年没看他睡得这么安稳过,至少从我认识他起,他便是那样敏感的,他的屋子总是半夜还闪着烛光,平静地燃烧着岁月的孤寂和独属于他自己的阴暗。 在外人眼里,他便是妖族的皇,高高在上,称霸一方。可我却知道,他瘦弱的身躯里装不下太多的阴谋抱负。他只是把所有好的都给了我们,而所有坏的,一人之力尽数吞下。又有谁同情过他? 狐九羽睫微颤,似是做了什么梦,他伸出手在空中乱抓,最终自然什么也没抓着,只能讪讪地收了回去,口中还含糊地说着:“不……哥哥……别去……别去……” 我行至榻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慰道:“狐九,你别怕,就算他们都离开你了,还有我呢……” “哥哥……”狐九还在梦呓,他口中的哥哥我也不知是谁,毕竟他上头还有好几位亲哥哥,再加上他在外边认识的,还真是说不清他此刻心里惦念的是哪一个。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手,直至他终于安静下来,才就着我的手又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一丝晶莹,似是不舍似是遗憾,我不知那些岁月里狐九经过怎样的过往,竟让他的梦里皆是哀伤。人的性格从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形成的,谁变成如今的模样,不是历经了岁月的洗礼与时光的浸润?我不例外,狐九也是如此。 被他庇护了这么多年,总算也有我护着他的一回。 “白姑娘……白姑娘……”隐隐约约的好似有人在叫我。 心神一定,便出了竹屋,那声音丝丝荡荡似乎是从紫竹林外传来,我生怕错过些消息,一个闪身便往外边走,将苍成神君给我的敬告忘了个一干二净。行至紫竹林边缘,才看见影影绰绰的一个女子的身形隐在竹林之外,仔细一瞧,竟是紫宋帝姬的侍女——轻舟。 “轻舟见过白姑娘。”轻舟见了我,立马屈膝行礼,我倒觉得有些蹊跷,于是便往里边又站了站,问道:“轻舟姑娘怎知道我在这里?” “不瞒姑娘,那一日苍成神君送姑娘来此处,殿下便派人跟了过来,只是此处架了结界,非修为纯上者无法进入,所以奴婢也只能通过传音唤姑娘出来。” “那么,今日姑娘来寻我总不是为着同我说这些的吧?” “白姑娘。”轻舟突然跪了下来,连着后面一排侍女都顺着跪地,“今日轻舟冒昧来此,是为请姑娘去紫星宫走一趟。” “紫星宫……”我心下迷惑,该不会是紫宋帝姬出了什么差错,但碍着苍成神君先前说过不让我离开紫竹林半步,我又开始犹豫。 许是见我神色犹疑,轻舟又恳求道:“还请白姑娘无论如何一定要去见见我家帝姬……” 她眼中带泪,语中含悲,向我磕了几个头,恳切地求道:“若白姑娘不肯,轻舟今日便跪在这里不起!” 我这人有个毛病便是心软,平日里虽不大愿意承认,但一看见如花似玉的姑娘泪光盈盈的,这铁石心肠也把持不住,踌躇再三,只好松了口:“好吧,我可以跟你去,只不过还请轻舟姑娘暂且等一等,待我料理好了这里的事再走,可行?” “自然了,奴婢便在此处等候白姑娘……还请白姑娘早去早回。”看着轻舟担忧的神情,我心里无缘无故地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我快步往竹屋而去,一推门,狐九仍是睡着,面目安详呼吸均匀,想来是做着好梦。我俯身拨了拨他额间碎发,低声道:“狐九,我去去就回来,你可好生在这里等我。” 言罢便随着轻舟往紫星宫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山雨欲来风满楼(2) 宫苑深深,藏了多少心事惶恐;绿荫漫漫,隐了多少故事纷繁。谁知道呢?谁在乎呢? 紫宋帝姬对于我的到来是惊讶的,与其说是惊讶,更多的是愧疚。一汪清淡似水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涟漪都能被看客发现,她是多简单的一个人,从过去到现在,简单得成了一个牺牲品。 “行歌?”彼时她正坐在紫星宫正殿上,一身华美的宫服娇艳耀眼,见了我,她忽地站起了身。 “怎么?不是帝姬殿下派轻舟姑娘召我前来的吗?” 不过一瞬的讶异,她已然恢复了平静,笑道:“是啊,只是我怕你不肯来,没想到,我们之间竟还有些情谊。” “帝姬那日已将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在下的?” 紫宋帝姬伸手向我招了招:“你来,来这里坐。” 我微一犹豫,但想着既然来都已经来了,还怕她做什么,便也就坦坦荡荡地行至她身边,就着一把木椅坐了下来。 “行歌,你不在意我这么叫你吧?”紫宋笑得甚是和气,这种和气不是客套,反而像是出于真心的欢喜。 我摇了摇头回道:“自是不介意的,能得紫宋帝姬垂爱是我的福气。” “哪里是这样呢?明明与我相关,都只会招来晦气罢了。”紫宋没来由地叹了一句,“行歌,你信不信缘分?” “信也好,不信也罢,存在的便是存在着,不存在的求也求不来,又何谈信与不信呢?” 紫宋帝姬唇角微展,落出一个温柔笑意,“我以为我同行歌你有缘,所以这一程,你来陪着我也是好的。” “帝姬此话何意?”我略觉狐疑,忙问道。 “我夫君还在时,曾与我说,凡我所求皆可成真,凡我所要皆能得到。可我求什么呢?可我要什么呢?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求过什么,可能只有这一次吧,可是没有人会帮我的,我便只能自己帮自己了。”她靠着纯金而制宝石满嵌的华丽宝座,却显得如此鲜明的寥落。 紫宋帝姬的夫君,我猛地反应过来,不由脱口而出:“魔君……” “魔君?是了,你们都这么称他,从前我也这么称他,我怕他,恨他,甚至想杀了他。我以为是他挑起三界战争,为了他一己之私搅得三界不宁、战火不断,我以为这世上只有神是对的且永远不会错的,而站在神祇对立面的他便是错的,大错特错。可我,可我们,原来我们才是真正错的那一方。”紫宋赫然睁开眼睛,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自眼眶落下。 “殿下可知,您今日所言是大逆不道,若被旁人听了去是要除神籍剔仙骨的大罪!”我一把扶住她颤抖的身体,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说给你听,你会告诉父皇吗?”她没有看我,却自言自语道:“你不会的,行歌,我们本是一样的人。” “殿下错了,我不会告诉天君陛下不是因为我同殿下神思相通,而是行歌以为爱情本身并没有错。” “错了……错了……你们都说我错了。我要怎样做才是对的呢?”她抬头看着我,一双眼睛闪得晶亮,良久才叹道:“罢了,你走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说得对,我的心肠不够硬,所以只会自伤。此事缘起于她,做结于我吧,再连累你,我终究良心难安。” “殿下……”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快走吧!行歌,就当我求你,快走!”紫宋衣袖一挥,似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一扇便将我扇至门外,正殿的门在那一瞬便赫然阖起,那空荡荡的大殿里仅留下她一人享尽世间富贵繁华,却又承担无尽痛苦悲凉。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回头一瞥,殿门紧闭,却不知殿中人,终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回到竹屋时,我心情依旧不能平复。云桓、苍成神君、紫宋帝姬所有人奇怪的态度让我更加起疑,然而却觉得一切像一阵青烟,绕在我四周,可抓也抓不住,一碰便化作了尘埃。 “狐九?”竹屋的门开着,我心道不好,急忙进内,果然早已没了狐九的身影。 我在紫竹林地狂奔而走,可寻遍了每一个角落都不曾见到狐九的踪影,我心下着急,只好生了去找苍成神君的念头,没成想刚走到竹林入口,却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形从远处而来,仿佛一片枯叶,摇摇欲坠。 “狐九……”我上前一把扶住了他,他已经恢复了正常,额间的封印印记已经掩藏,鲜红的眼眸已经变作墨黑,依旧一双桃花眼盈盈流转,只是瘦削了些,看上去更显弱不禁风叫人担心。 “你去何处了?你可知道,我快急坏了。既然醒了便不能在这里好好等我吗?我不是……”我还没骂完,狐九便插了嘴,他的声音极弱,轻得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说:“紫宋帝姬,仙逝了……” “你说什么?”我勉强定住身形,然而腿下一软,哪里还站得住,扶着手边一颗胳膊粗的紫竹才勉强保持一个站的姿势。 “这不可能,我方才……方才才见过她……怎么会呢?”眼泪是自己流出来的,我连哀痛都还不曾有,眼泪便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 心,被狠狠一击。那个傻姑娘,就这样走了? “行歌,你去紫星宫时,我便已经醒了,我是跟在你身后去的。”狐九停了停,目光里是掩不住的痛苦与愧疚,“我本想找她理论,却不想她二话不说便往我的法器上撞,我不知道……都是血,是紫宋的血……” 狐九的法器,十大神器之一东皇钟,传说中承载世间万恶、三界至善的妖器,谁知竟有一位神族帝姬,拿自己的魂魄祭了这上古神器呢? “魂飞魄散……”我知道,东皇钟响,必有魂散。 “我不想杀她的……行歌,我本不想杀人!”狐九嚎啕大哭起来,身为妖皇,他杀过的人大概不比我少,可是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杀一个女子,杀一个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女子。 “夜泽会怪我的吧,他会恨死我的……行歌,我把他的新娘子杀了……” “相识十五万年了,可是他还是要恨我……我情愿死的那个是我……” “狐九……没事的,我在呢。原来,她想死,她说的话,竟是这个意思……我怎么这么蠢,怎么听不出她的意思呢?”我紧紧抱着已然崩溃的狐九,我怕他心神震荡,再现妖形,只好点了他周身三处大穴,又将苍成神君给我的安神丹药给他喂了下去。 狐九安静地伏在我的手臂上,面色苍白,容颜憔悴,没一点昔日的风流样子。他此刻的心神已经孱弱到了如此,所以依着我的那点子修为,竟然能将他制服,放在平日,我恐怕和他过不了十招。 短短数日,为什么一切都变了?紫宋死了,狐九废了,而我,一颗心满目疮痍。我做了什么?保不住狐九,也救不了紫宋。 一个没用的局外人,本想贪心地救赎所有人,可到最后,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仿佛依旧安稳度日。 “为什么……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狐九被我拥在怀中睡得安稳,可我却早已崩溃,眼泪顺着眼角往下落,滴在狐九没有血色的脸上,混着他的眼泪,滑到衣襟上,濡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紫竹林中微风依旧,凝滞的空气中没一点活物的气息。眼泪止息,悲凉已至麻木,泪干方知心重。我取下身上的披风裹在狐九身上,又将他抱得紧了些,我漠然地低下头,靠在狐九的脸颊上,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感知到他是活着的,我的狐九他还在我身边。 “狐九,你放心,夜泽他不会恨你的,我在呢。”我喃喃地说着,平静地温和地说着,一如平素与狐九聊天的语调,“紫宋帝姬是我杀的,和你无关。无论是天君还是夜泽,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你好好睡着,睡一觉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你记得吗?你和我说,行歌,睡吧,睡一觉就都忘了。那么你也忘了吧,你从来没去过紫星宫,没见过紫宋帝姬,更没有杀她,记住了吗?”语气亲昵温柔,好像一个母亲在给熟睡孩子讲着一个故事。 “等你醒过来,或许我已经不在了……”竹叶摩挲,阵阵沙沙声,盖了我的一声哽咽,“你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也好,以后再也没人给你惹麻烦了,你不是早就想打发我走了吗?你……千万别想我……”眼眶含不住泪,我从袖中取出一柄玉梳,替狐九将他披散的头发轻轻梳理,我曾和他打赌输了一回,说要替他梳发盘髻,可终究没兑现过,这一回恐是最后一次了。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脚步仓促,我不紧不慢地替狐九打理好一头青丝,念起咒语,将他送向竹屋的方向,“狐九,你要,保重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山雨欲来风满楼(3) 马蹄声阵阵入耳,我知道他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银甲战袍,青丝高束,裂云马在侧,冥火扇执手,我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夜泽。他这一回是认真的,他真的怒了,因为紫宋帝姬的死。一个天族帝姬,过往岁月的遗憾和伤痛,和这一击几乎致命的灰飞烟灭。 夜泽阴沉沉地站在竹林中,我定了心神迎上去,“冥神大人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涂山狐九呢?”他语气里的森森寒意,惊得我一身冷汗,往常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吐出狐九的名字。哦,也对,这一次怎能同往常那些小事同日而语呢? “狐九他不在,不知道冥神大人找他何事?”我挡在夜泽身前,没移动半分位置。 “让开!”夜泽手中的绸扇闪出一道银色的光,合着他眼中的怒意直扑向我。 我立在院子门口,没让开一步。 “白行歌,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你让开!”他的语气迫人,我却只是直直地望着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冥神大人叫我让开,难道真的想杀了狐九吗?” 我的话让夜泽一怔,他眯了眯眼,眼中一道杀气飘闪而过,狐九说过这是他怒极时的小习惯。 “他害了紫宋,难道不该死吗?” “紫宋帝姬等了冥神大人七万年,从前怎么不见您关心一句,到了如今人都去了,却看懂真心了?”我冷冷一笑,“何况,害了她的不是狐九,而是我白行歌。您若真想替紫宋帝姬报仇,那便来杀我吧。” “你说什么?”夜泽红着一双眼,右手已经掐上了我的脖子。 我僵着一个笑容,艰难地道:“我说,紫宋帝姬是我害死的。与狐九无关。” “白行歌,你以为是你我便不敢杀了?”他猛然松手,整个人立在近处满是戾气。 我往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站定,“冥神大人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拿冥焰离火再烧我一回,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什么牵挂。” 我往身后的院子里瞧了一眼,还好没什么动静,大概狐九没被这打闹吵醒。我强忍着心口郁积的疼痛,笑得勉强。 如果夜泽非要杀一个人才能解气的话,那么我来。狐九救过我一命,这一次算是一命抵一命,他不亏我也不亏。 我在月老祠许过愿,愿狐九与夜泽永结同好,可惜姻缘没结成,到促了一段罪孽。我白行歌一生里没什么亲近的人,狐九算一个,觅音算一个,他们好,我就好。 我总以为自己能活得长,没想过怎么死,此刻想想,若是我这一条捡回来的命能换得狐九一生安稳,也值得。 我阖了阖眼,笑着与夜泽道:“冥神大人不是想替紫宋帝姬报仇吗?杀了我,别再缠着狐九了,让他安安生生地活着。” 我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大概都很难看吧,我不想看。 却在我蒙住眼睛的时候,一把急躁的女声落入我耳中,眼前挡了个黄衫女子以一柄如意正正好好地挡住了夜泽直劈而下的绸扇。她大腹便便,抵着夜泽绸扇的手有些颤抖,想来与正在气头上的冥神大人斗法是件很吃力的事。 我愣了一愣,才哑着嗓子道:“觅音,快闪开!” 我一把拽过觅音,将她往身后一藏,一只手堪堪迎上夜泽的法器,转瞬之间,手骨便被震得粉碎。我慌忙收回了手,可惜它已是软趴趴地垂在袖管里,动弹不得了。 我忍着疼痛,质问觅音道:“你不在瑶琴好好养胎,怎的跑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去,一个不好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林扶呢,怎么也不管管你?” 她眼里含着一包泪,看见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行歌,若我不来,你便真要生生地接下冥神大人这一击杀招?” “是又如何?我白行歌做错了事,理该受罚,冥神大人没做错。”我转眼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往这里飞快的一飘,我轻轻将觅音推出去,那青色的人影伸手一接,便将觅音抱在怀中。 那人皱着眉,与我道了句:“林扶多谢行歌大人。” “快带觅音回去。”我扫了两人一眼,觅音早已泣不成声,我本以为林扶来了,她该是趴到他怀里哭去了,却不想她死死地盯着我, “白行歌,你真是疯了吗?谋杀天族帝姬的罪名也是你说担便能担下来的吗?”觅音严厉地斥责道:“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尊位?妖皇大人是什么尊位?便是妖皇担下这个罪名,上头也有涂山帝君顶着,再不济还有整个妖族作保。你呢?你有什么?一无师门可依,二无亲眷可靠,你知不知道就算今日冥神不杀你,到了天君陛下手里,你也难逃一死!” “白行歌,你怎么这么傻!”最后一句,觅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合着痛哭的嘶哑,那般悦耳柔媚的声音却也有这样失控的时刻。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向觅音道:“人是我杀的,即便会死,我也一力承担。虽然我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可也知道‘道义’二字怎么写,如何能让妖皇替我受罚?” “不会的,行歌,我们相识十万年了,你是怎样的人我会不晓得?这事情一定有蹊跷,你怎么会好端端地杀一个帝姬呢?”觅音想要挣脱林扶的手,但她此刻情绪激动,林扶生怕伤到孩子,怎敢放她过来,于是两人僵持在原地,谁也不肯退一步。 我冷眼扫向已是怒极的夜泽,冷笑一声道:“为何?觅音你怎么不问问冥神大人,为何弃狐九不顾,要娶紫宋帝姬为妻?” “什么?”觅音极是惊讶地看向夜泽,然而后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任凭觅音也没敢问出口。 “冥神大人敢做却不敢认了吗?没错,我便是要杀了她,如何?” “愚蠢!”夜泽大骂一声,脚步移换,绸扇步出,一个闪神的功夫,一道法术直逼我眼前,我勉强闪身躲开,奈何右手已经不灵便,便是唤出相思来也撑不住,加之夜泽的修为原本就完胜于我,即便是我的鼎盛时期也不敢与夜泽相提并论,在他手下能逃过五十招已是侥幸,遑论我如今几乎是半个残废,若是能逃五招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觅音在一旁着急想要救我,却不料林扶将她陷得死死的,竟一时挣脱不得,只听得她发疯似的地叫喊声:“林扶你放开我!行歌……行歌她会死的……你救救她……救救她啊……”到最后只剩了零碎的呜咽声和哀求声。 我不忍再听,只好勉强自己打起精神,尽量躲过夜泽的攻击。 说是躲过,其实也只是尽量避开要害部位,不过几回合,身上已然多出许多惨烈的伤口,我往后一翻,扶着一颗竹子稳住身形,低头一瞧,月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喉头一阵腥甜,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鲜血,我忙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冷笑道:“冥神大人要杀我,便给我个痛快,何必玩这种猫鼠游戏?” “杀你,是自然的,只是我还舍不得你死得这么快。你这狠毒的妇人,竟害得紫宋元神生祭东皇钟,既然你愿意替涂山狐九背这个罪名,那就心甘情愿地承担后果吧!” “东皇钟……行歌,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觅音已经安静下来,只是那样的平静叫人觉得可怕,电光火石间,她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忙道:“云桓帝君……对,我去找他,行歌,你再撑一撑……” “不许去!”我冲着觅音大喊,一句话竟是耗尽了力气。 “你不愿他来,那么你师父呢?三清上神今日奉旨上天,想必还在凌霄宝殿,我去请他……”觅音慌忙之际也不知该往何处走,只虚耗力气想要挣开苦苦摇头的林扶。 “不许去!谁都不许去找云桓和顾归尘!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后果我自己来负。”我怔怔地收回目光,朝着夜泽看去,“冥神大人还是快些杀了我为好,否则总是夜长梦多,你说是不是呢?” 夜泽的唇角微微一抽,一道紫色的火光直扑我而来,来了,我的劫数,我的噩梦,紫冥炼狱里熊熊燃烧永世不灭的冥焰离火,五万年前我生生受过一次,五万年后我又要受一回。只是曾经有狐九救我性命,如今却是没有了。 觅音在侧,狐九在旁,我的目光飘向不远处那座小竹屋,总会有人替我收尸的吧。罢了,估计连一抔骨灰都不会给我剩下的,照着夜泽的性子,不将我挫骨扬灰,誓不罢休的。 早在五万年前就该给我的结局,迟了这些年还是来了,天道轮回这东西真是不好说,也不知道我白行歌前世造了什么孽,得了这样的报应,也该,也认了。 我看见觅音冲破了林扶的结界,直奔我而来,看见她痛苦悲伤的神情,看见她的口型停留在一个“不”字,却怎么样也听不见外界的纷杂声。 恍惚之间,仿佛有人从远处踏雪而来,一身墨袍,手执玉扇,风雅偏偏,点尘不染。哪里来的雪,哪里来的人?在我倒下去的一瞬间,似乎有人牵住了我燃烧的发丝,扶住了我几乎烧穿的肩膀。 “我怎么总是来迟呢?” 是啊,你来迟了,可是为什么是总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局中局(1) 我醒来时,屋里昏暗一片,桌上只有一根白烛有一搭没一搭地燃着。我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才发觉自己已不是人形,如今不过是个凤凰妖的原身,没有手,只有一对灰不溜秋的翅膀没着没落地扑腾了两下。 想来夜泽下手也够狠,虽没把我的魂都打散了,但是连原形都现出来了外加这浑身的外伤,可见我这一回伤的有多重。我白行歌行走江湖十几万年了,没成想,两次都折在夜泽手里。 噫吁嚱,何其悲哉? 我正顾自哀叹,那道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屋内光线昏暗,那人我看不大清,只隐约是个男子的轮廓,他声音沉静如水,很是熟悉,“行歌,你醒了。” 我着实佩服他的好眼力,凤凰原身不过绿豆大小的一对眼睛,他竟也能分辨出我是醒了还是睡着。 那人走进了些,就着白烛忽明忽暗的光,我才勉强看清他的脸。哦,原是云桓帝君。 云桓的脸色不大好,很是憔悴的模样,也难怪连清越的声音都变得沧桑了许多。 我怕他看不到我那覆满鳞毛的脖子,于是放弃了点头的动作,转而出声道:“嗯。” 我问他:“狐九呢?”我的声音不大好听,大约是被打回原形的缘故,喑哑之中还带着一点禽类的尖锐,像一根针划过墙壁的声响。 他就着我的床坐下,一双眼在烛火下忽亮忽暗,“妖皇被涂山帝君带回枢域了。” “那夜泽和觅音呢?” “冥神在九重天上擅用冥焰离火,犯了天规,被天君罚回黄泉碧落思过去了。至于觅音上神,她悲伤过度,损了胎气,被林扶上仙带回瑶琴休养了。”他低着眼,深深地看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问吧。” 我张了张口,又摇了摇头:“没了。他们都没事就好。” “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景况?”云桓的语气带着隐约的怒气和忧虑,我心头一疼,忙撇过头去。 “我还活着,我知道,所以便不问了。”我把头埋进枕头里,努力不去看他,只低着声音道。 “白行歌,妖皇对于你就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再晚来一步,冥神的冥焰离火就能把你烧成一只死凤凰了?”云桓一掌落在小桌几上,那桌子轰地碎了一个角。他的声音凝重而愤怒,连呼吸声都沉滞了。 我转过头,对上他凝重的眼神,心里不由地虚了一虚。 “五万年前,狐九救过我一命,我只是还了他一条命而已。只是又把君上牵连进来,实在不该。”我苦笑了一声,“刚还了狐九的,又欠下你的,算上这一次,我欠君上多少回了?” 云桓的目光一沉,将我一把揽进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我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你欠我早就还不清了,你莫非还痴想着哪天还清了,便离我而去?”他停滞了声音,良久才沉声道:“白行歌,我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你来救我做什么?死了也算解脱,我活着,夜泽只怕更恨狐九,他一生不易,难得爱上一个人,怎能就这样成了冤家呢?”我靠在云桓怀里,轻声哀叹。 “你以为你牺牲了自己,冥神便不恨妖皇了?这事情本就没有你想得那般简单,更何况,若冥神真敢杀你,我定移平他黄泉碧落!”他眼里落出一丝狠绝,便似一位帝君的威仪和凌厉,我没见过他的杀伐决断,便天真的以为云桓帝君原本就生了一副对待我的慈悲心肠,此时想来,灭族的事他都做得出,移平那黄泉碧落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呢? “你现在总该把这事的原委说与我听了吧。” 云桓将我放回床上,又顺带替我提了提被子,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大伤未愈,不宜过度神思,还是且再躺一躺,待伤势好全了,我再将所有事告诉你。” 我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生怕云桓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连忙伸出不灵便的翅膀,拖住了云桓,“你便当是个睡前故事,讲与我听听罢,若不然我今天铁定是睡不着了。” “这么说来,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扁扁嘴回道:“你真当我傻吗?那天你遣了苍成神君来,他那支支吾吾的态度,若不是你授意,他怎么会直截了当地带我去找狐九?” 云桓就着床沿坐下来,抚了抚我的小脑袋,言道:“此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三个月前,天上有几位仙人陆续失踪,起先只以为他们是回各自的仙府修行去了,却不想几日之后,几人又破天荒地回了九重天,每日上朝也一次不缺。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苍成素来机警,他察觉出异样,便来碧海灵宫回禀我此事。我本想着按兵不动,看这些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没成想却牵扯出昔年一桩大事。” “魔族?” 云桓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沉沉一点头,“有几位上神查到,这几人暗中与魔族来往,甚至还打伤南天门侍卫,放了几个魔族中人进九重天,但很快这些仙人和魔族之人皆被抓获。然而,此事到此处还远远没有做结,几个仙人是被一股强大的戾气所控,连纯仙之体也抑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量,这世间除了那一位,我真想不出还有谁。” 云桓的目光看向远方,我心下一猜,的确,除了魔君还能有谁? “魔君……他不是死了吗?”我试探着问道。 “你可知魔君本就是一团邪恶之气,集了三界怨气执念,才得成形,三界戾气越盛,它便越强大。魔君十魂,普通的兵器根本伤不到他,便是十大神器也只能伤他皮毛,魂魄根本伤不着,更遑论取他性命了。不知妖皇可跟你提过,我五万年前寻到了魔君四散于三界的魂魄,集齐了三千业火,将它彻底燃尽毁灭。” “我知道,狐九曾与我提过,先前我一向以为那是东华帝君的功劳,却不想最终化解了魔君真身的是你。” “那是我与东华商量演出的一场戏,我与他没办法毁尽魔君魂体,却又怕三界民心不稳,只好造出一副他将魔君斩于剑下的假象,其实那不过是将魔君魂魄分离封印,让它难以成形作恶而已。可是,五万年前,我也说了谎。我根本没有将魔君彻底毁去……”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云桓,他从不撒谎,可这一次却又如何这般沽名钓誉? “因为那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三千业火之中,少了一味凤凰天火。直到前段日子,出了九重天上那桩事,我才意识到,魔君十魂,还有一缕魂魄尚漂流在世间,假以时日,必成大害。” “凤凰天火吗?”我喃喃自语,“这是凤凰一族的天火,我这里便有,你当时为何不向凤族相借?维护三界安稳,我们也有责任,没道理会不借给你啊。” 云桓忽地摇了头,“不是这样的,凤凰一族虽也有凤凰天火一说,但业火中的那一味却是出自盘古大帝膝下一位帝姬,那位帝姬虚号凤天,据说生而手中握有惩戒世间恶灵的凤凰天火,象征祥瑞,盘古大帝对这个女儿极尽宠爱,可惜这位帝姬却死于豆蔻年华,自此那凤凰天火便也再没现世过。不知何时起,凤凰妖一族竟也有了凤凰天火的说法,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原是如此。其实说起来,凤凰妖族中也只有我每次打架都把凤凰天火拿到明面上,像白尽雪那样的高手都是把凤凰天火当做最后的保命符的,从没见她们用过。”我讪讪地笑了笑,想来我也的确是没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局中局(2) “且说那日我着急回九重天,便是苍成发现了魔君的踪迹,魔君是他昔日旧主,它的气息苍成自然熟悉。可魔君狡诈,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抓他本就不容易,又不敢惊动天君以及其他几位帝君,最后我只好派人去黄泉碧落请了冥神。我们猜想魔君是因为紫宋帝姬下凡时伤势过重,恐有性命之忧才铤而走险混进九重天的,所以便想了个请君入瓮的法子。” “所以,夜泽要同紫宋帝姬成亲,是为了逼魔君出来?”我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只可惜了紫宋帝姬对夜泽的一片深情,竟这样付诸流水。 “一来,夜泽自觉愧对紫宋帝姬,想着与她成亲,弥补一些,毕竟……她的寿命本就不长了,受了苍白纸人那一击,能活到现在还得多亏天君每日流水样的仙丹灵药。二来,魔君深爱紫宋,多年未改,见她改嫁他人,他必然会来,即使不现身搅乱婚礼,也定是要见一见紫宋的。我与魔君这些年争斗,我最了解他的习性。” 难怪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的气色这么难看,似乎是强撑着一口气。凡间的伤痕未愈,如今坟间已添香魂,紫宋一生都不曾活得开怀,身为帝姬,身为神祇,她被自己的父亲利用,被自己爱的人利用,被爱自己的人利用,我想起这个美丽女子的容颜,她笑颜如花,却恍若隔世。 “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被妖皇知道,我以为以你的性格自会想方设法瞒过他的。”云桓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何尝不想瞒他?只是老天爷总是不够戏看,偏偏要我们做给他看啊。” “妖皇心神受创,现出妖身,也是我未及想到的。我怕他生出祸端,所以在他到九重天之前,便封了他的穴道,将他安置于小竹屋,那片紫竹林本是留给你避祸用的,外边布满了我与冥神的结界,方圆五里之内,等闲人等根本靠近不了。我那日故意气你,也是想让你赶紧回青丘去,虽然晓得你这脾性是不会走的,但总想试一试。” 云桓握着我的爪子,轻轻叹气,复又问道:“听苍成说,那天你是被紫星宫请走的,紫宋帝姬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只是太寂寞,太可怜了。”我将目光移向别处,一提起她,似乎心里多出的伤口阵阵作痛。 “不过,她一直以为,夜泽要娶她是为了人间那桩故事的人情,她说这些年该还的都已经还清了,她再也不想等了。云桓,你说世上阴差阳错的,欠下债若是终此一生都还不清可怎么是好啊?” “这辈子还不清,便留着下辈子还。”云桓笑了笑,眼神里的光晃晃悠悠地荡开去,“你别指望欠我的债一笔勾销,你欠我的都是要还的,生生世世都留在我身边慢慢还。” 我别过头去,眼眶发酸,经了这么多事,终究只剩下他待我一如往昔。 “怎么?不愿意吗?”云桓皱了眉,两道英挺的眉毛一轩,便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我忍不住伸出羽翅,展开他紧锁的眉头,“你不娶我,我要怎么陪你生生世世?” 他忽地笑起来,笑容明熙温暖,“天君的天旨已经颁了,只是如今紫宋帝姬新丧,他免不得哀伤,我也不忍刺激他,便将婚礼往后延了延,三月二十一,阳春时节,桃李竟开,你觉着如何?” 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先前云桓总提及我与他的婚事,也不过是当做一句玩笑来听,如今却是落了实,心里不知是踏实还是空虚,竟是这样难以言说。 勉强定了震荡的心神,敷衍着回了一句:“好,你说的,都好。” 我靠着软枕,右眼莫名地跳了跳,生怕云桓察觉,只好转了话锋:“对了,紫宋帝姬的死……” “我先前也不知,她竟是存了死志的。”云桓见我心情不佳,也忍不住哀叹起来,“她大概是察觉了我们要以她为饵诱出魔君的事,才想在婚礼之前率先结束自己的性命,以保全魔君的最后一缕魂。” “大概,神祇之中总也有几个是有情的,相伴这些日子,紫宋和魔君怎会没有情谊?” 我摇了摇头,“到底情债最难还。我总隐隐觉得,紫宋帝姬好似知道了些什么,可她到底没同我明说,我也不好妄加揣测,只是她如今已去,她的心思便也入土,谁又能知道呢?“ “罢了,这事已成云烟,当下最要紧的是你我的婚事,你呀,便在这里好好养伤,若是再出去惹是生非,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云桓大约也是被我气得牙痒痒,装出一副骇人的样子吓我。 “是!云桓帝君放心,小人决计不会再惹是非了!”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毕竟伤重,头重脚轻的,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便觉得困倦了。 “你且睡吧,我便在外头,你若有事便叫我,知道了吗?”云桓说得关切,我忍不住笑出来:“怎么跟照顾孩子似的?君上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起来?” “还不快睡?”云桓佯装要敲我的脑袋,我只好一咕噜转身,合上眼睛,睡去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在青丘养伤的一个月间,云桓都不曾离开半步,倒是劳烦苍成神君每日从九重天送些要紧的公文来。偶尔,他也会进屋与我寒暄两句,但言语之间十分客气生疏,仿佛便是一个素不相知的人。 紫宋帝姬的葬礼办得风光,其实神祇死后灵魂消散,肉体无存,本就没有什么埋骨的必要,但老天君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心怀愧疚,主持一个盛大的葬仪,只能略表哀思。云桓说,他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这位帝姬以一己之身,延缓战局,不知救了天下多少无辜性命,如今她故去,天君必是要风风光光地送她走的。 我没有反驳,即便天君没有这样的心思,他手底下几个言官也是会进言的。只是,我明白失去挚爱的痛苦与挣扎。紫宋帝姬于天君而言,是天之骄女的宠爱,也是光明磊落的污点,两相矛盾,痛苦的又何止她一人。 近些日子以来,三界一片沉郁庄肃,一来是魔族再现,虽然未成气候,但经过七万年的战事,神族也不敢轻视;二来是紫宋帝姬的仙逝,使得那位天君陛下好似一下子老去数万岁,原本保养得宜的一张脸,几乎在一夜之间苍老,连一头乌黑长发也猝不及防地白了一撮又一撮。九重天上气氛自是阴沉,好在青丘山还未被波及,只是狐九长久不回来也不是个事,洞里的小医官已是问了一回又一回。 青丘有云桓帝君坐镇,自然局势安稳,也没有不长眼的小妖小怪敢趁狐九不在的时候闹出些事来。但狐九毕竟是妖皇,妖族之中的机密,便是云桓也插手不得,我便想着等伤好得差不离了,便去枢域请他回来。 我与云桓的婚期将近,我在青丘的日子也是能数的过来了,也不能总替狐九看家,如此想来,枢域这一趟,是不得不去了。我将此事与云桓一说,他倒没有反对,只说我这伤势未愈,还得静养些时日,狐九此番遭了这一番情伤,也得缓一缓,故而也不着急请他回青丘。 我一听也有些道理,便也就按下了。 虽说这段日子以来多是些烦心事,但其中倒也不乏几桩喜事,其中最叫我开心的便是觅音那里。二月十二清晨,有仙人从瑶琴而来,传话说,觅音上神自昨天夜里开始便胎动不断,想必是临近生产,林扶上仙特派遣使者来青丘山请我去陪觅音。 神仙不比肉体凡胎,生育本就是件极伤身体的事,有些神女甚至终身不生育孩子,只为保重神体,不堕修为。因而觅音怀孕的时候,我还甚觉惊奇,想来也是她真爱林扶小仙,才愿意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为他生儿育女。 自然,这一趟我必是要走的,且不说我与觅音这十万年的情谊,便是为了她肚子里那个我的干儿子,我也得去陪着她不是。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云桓也凑热闹要同我一块儿去,既然凑巧,这桩喜事也合该让我们两个即将喜结连理的去沾沾喜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局中局(3) 今天是国庆节,首先祝祖国母亲生日快乐~然后祝大家假期快乐~ 因为连着两天都没更,所以今天稍微更多一点点,好吧也没多多少…… 然后就是碎碎念啦,这个文快要结局了,大概还有一两篇番外,所以呢,很快就要告别了。 也没什么,就是还有点舍不得 ————————————————————————————————————————————————————————— 我与云桓连飞带走地行了小半日,才到了瑶琴府,说起来这地方还算是我们两个真正认识之所,也是一段缘分。 到瑶琴神宫时,大殿内站满了人,闹哄哄的一片,其中还不乏几个仙族的长辈,云桓扯了扯我的衣袖道:“林扶上仙是仙族宗室的长子嫡孙,觅音上神今日若是生产,那孩子便有可能继任下一任仙族宗主,因而这些宗室的长辈也都来了。” 我点了点头,他们神仙二族的事我虽知道的不多,但这规矩还是明白的,像林家这样的大门大户,自然更加非同一般。只不过,女子生孩子,无论是放在凡界还是放在仙界都是不大吉利的,尤其是男子,更不能进产房见污血。我先前想着,已林扶小仙对觅音的紧要程度,恐怕也顾不上这些规矩传言,自要亲自陪在她身边的,可没想到这一回却将仙族之中几个老顽固都惊动了,怕是林扶再固执也拗不过这几位了。 果不其然,那人头攒动中便裹了一个焦急的身影,一见了我马上迎了上来,我见是林扶小仙,便也施施然上前,与他问候道:“林扶上仙可还好?”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嘈杂的大殿,低声道:“行歌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回头征求云桓的意见,没想到他早已走到那群老神仙中间,与他们高谈阔论起来,想来有云桓帝君这张脸面搁在那儿,是不会有大碍的。 “觅音如何了?”我见他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晓得觅音的情况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乐观。 “产婆说似乎有些胎位不正,但觅音先前心神受累,已是早产之兆,若再是胎位不正,恐……”我慌忙堵住了林扶的嘴,那种不吉利的话绝不能说。 “林扶晓得先前九重天上那桩事,是我对不起你,见死不救,即便觅音不怪我,我也十分自责……” “你不必自责,那本就是我自己做的抉择,与你何干?再说,若不是你死死抱着觅音,恐怕连她的命都要搭进去,一尸两命,这罪责我承担不起,更辜负了我与她十万年的交情。”先前的事,觅音必是怨他了,我出了事觅音心里自然不好受,又因着情绪过度悲痛而致早产,这件事无论怎么说我都要负起很大的责任。 若觅音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拿什么赔她? “我……我是想……”林扶支支吾吾地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 “你放心吧,我去陪着她。女子生产最是凶险的时候,自己的夫君不能陪在身侧,至少自己的至亲该去陪她。” “多谢行歌大人!”林扶甚是感激地看着我,目光里闪着泪花,“他日若行歌大人有任何事需要帮忙,我林扶哪怕粉身碎骨也必相助!”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与觅音相识的日子怕是比你还久,我晓得殿内那些宗族长辈是不会允许你入血腥污秽之地的,但我只要你谨记一点,那个在拿生命冒险的女人,你今后要好好待她,终此一生,都不能负她!” “我保证。”林扶顿了顿,“阿音能得此友,是幸运。” “罢了罢了,说这话,你倒不怕把她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我甩了甩手,便往觅音的寝宫而去,再不管身后那些烦杂的吵闹声。 甫一进屋,屋内一阵浓重的血腥和着苦药的气味,我忍不住想闭起鼻息,却又需要这样的气味保持清醒,因为我知道,觅音在等我,那个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最爱的我女人,她在等我。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剩下来来回回走动的声响和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声,四个产婆站在床边小声地商量着对策,外边是侍女进进出出地换着带血的铜盆和毛巾。 我没见过女子生孩子,也不知道它竟是件随时可能耗尽人性命的事,凤凰妖一族都是从蛋里爬出来的,所以根本不晓得她们那些人那些神仙,生孩子竟是如此可怕且痛苦的一件事。 见我走进来,几个产婆立马停了声音,向我行礼,看来林扶小仙先前已然吩咐过了,我将她们带至偏殿,才出声问道:“觅音上神的情况如何了?” 一个产婆战战兢兢地看了我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回话道:“上神早产,胎儿的胎位又不正,药仙的意思是先稳一稳,若能保下来等到足月大概能少些风险。” “然后呢?” “可是,便是刚才,上神大人的羊水已经破了,这孩子必须得生下来。可您也看见了,母体无力,我们这些外人再使劲也使不上力啊,那孩子的脚先出来,又未足月,恐怕生下来也是死胎……” “药仙呢?”我揪起其中一个产婆,严厉道:“把他给我叫来!” “药……药仙在后边熬药……白……白大人……药仙吩咐过了,这仙丹是吊气的,即便觅音上神生不下那孩子,或许这仙丹还能保大人……” 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瓶子,呵斥道:“我不管林扶上仙是如何说的,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日若觅音上神有什么差池,别怪我白行歌手段凌厉。我不是三界中人,便是杀了药仙,他们都奈何我不得。” “是……是是是……”几人被我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是。 “还有,尽量保大人孩子都平安,若是……”我停了停,心里已然做好最坏的打算,“务必保大人!” 说完这话,汗水已经浸润全身,整个人便像虚脱了一般,可我不能倒下,觅音还生死未卜,她和她的孩子还在鬼门关前徘徊。 觅音虚弱地躺在床上,脸上满是汗珠,半张床已是鲜血斑斑,我无处落座,只好半跪着趴在她的床边。觅音面色惨白,好似被抽干了血色,见是我来了,她缓缓伸出手,颤抖的手指落在我脸上,那双用来抚琴谱曲的纤纤玉手竟颤抖着不能停歇,我心疼地看着她,“觅音,我来了,我来陪着你……” “行歌……你没事,太好了……”她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的,像只断线的风筝,随风而飞,却随时可能坠落灭亡。 “你别怕,我永远陪着你的。”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手心的炽热将她冰凉的手渐渐捂热,“你再加把劲,孩子就出来了,你的孩子,你和林扶的孩子,他会很漂亮,你说要他认我做干娘的……” “是啊……我的孩子……” 我向产婆使了个眼色,她立即会意,命令侍女将一应准备都做好,又将药仙的药喂了觅音喝下。因了我和那碗药的缘故,觅音的气色已经好了一些,也有了生产的力气。 “觅音,生孩子会很疼,但是你不要害怕,很快很快就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行歌,我想求你件事……” “你别说话了,别再耗费力气了……”我忽觉心里一阵难受,我这一辈子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再不能忍受觅音离去的结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所以我想尽办法挽留,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不……你听着,如果我死了,帮我照顾好孩子……” “你别说了!觅音,我求求你!你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你看我,我遭了这么多回难,不还是活着吗?”言辞的激动已经让我眼中泛泪,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着:“一切都会好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极大的痛苦将觅音的面容都扭曲,一具孱弱的身体本承受不住这样的苦楚,可为了一个生命,却不得不抗争,母亲自然是世上最伟大的人。 “啊——”觅音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可我没挪动半寸地方,她的指甲掐进我的血肉之中,带着鲜血淋漓与切肤之痛,可这些比起她的痛苦不过九牛一毛,我不停地擦拭着她额头沁出的汗滴,耳边是侍女匆忙的脚步声,是产婆高声的叫喊,是觅音痛苦的**。 “哇——”一声极微弱的声响,淹没在嘈杂声中,可所有人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 “生了——生下来了——是位公子——恭喜上神——”有人喜极而泣,有人从门外狂奔而来,有人抱着那孩子狂喜,却只有我守在觅音身侧,我低头与她道:“觅音,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 “行歌……”她虚弱极了,只能勉强与我说话,“是个男孩……” “是,是个男孩,你可以安心了。”我抚过觅音濡湿的长发,温言道:“很累吧,我陪着你呢,安心地休息吧。” “男孩……你说,他会不会长得像林扶,林扶和他那么像,那会不会也长得很像他呢?”觅音喃喃地说着,我却觉得有些恍惚。 “谁?你说谁?他是谁?” “行歌,对不起,我瞒了你很多事……”觅音的眼泪滑到我手心里,温热的湿润的,在手心里打转,“我爱云桓帝君,是真的,我嫁给林扶有私心,也是真的。对不起……可是行歌,我只望你能真的开心,三清上神的事我不是故意瞒你,我……” “我知道。”我微微笑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放松,“我何曾怪过你,觅音,我们数十万年的情谊,你和狐九为我做了多少,我自然明白。我和云桓要成亲了,你也会替我高兴的,是不是?” 她默然阖上眼,重重地点了点头,“行歌,恭喜你。我终于,解脱了……” 言罢,觅音便晕厥过去,好在不过是产后虚亏,又有药仙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我与云桓在瑶琴待了一个月,直至孩子满月办过宴会才离开。那孩子因是早产,所以生下来便皱皱巴巴的一团,好在瑶琴府的营养实在好,不过个把月便被养得白胖。 原本因着紫宋帝姬的丧仪天君甚是哀伤,这孩子的出生难得地为如今愁云惨雾的神仙二族添了喜气,天君陛下也高兴得紧,差人送了不少赏赐。仙族林宗主更是每日抱着这个长孙乐不思蜀,逢人便说这孩子生得这般好模样又机灵,将来一定是可造之材。 孩子满月那日,宾客盈门,好不热闹,林宗主亲自赐了名,唤作林听。林听,聆听,不知这孩子将来听得是何人心事,听得是何处怀思。 觅音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娇气柔弱的模样,好像那日的话她从未说过,也好,我也只当自己从未听过,我与她,多年情谊,到底是比亲姐妹更加亲近的人呐。 我启程回青丘山的那日,觅音亲自来送我,我与她站在瑶琴神宫的最高处,风光无限,山风猎猎,她说:“行歌,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我已为人母,你也要为**。” “是啊,十万年,仿佛只如过眼云烟。” “你要记得,无论何时,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瑶琴府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滴,轻嗤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是去上战场似的,不过是当一回新娘子,你还怕我跟别人打起来吗?” 觅音一把握住我的手,“当然不是!我要看着你出嫁,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我只是……没事了,是我多想了,云桓帝君这么在意你,又怎会让别人有机可乘。”觅音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是写满了担忧,我也不好多问,只能与她聊了些有的没的,然后辞行回了青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1) 窗外微风习习,三两枝桃花轻颤,风姿绰约;窗内红烛袅袅,明亮的火光倒映在窗棂上,化成数点光斑。 原本云桓执意要我这些日子待在辰华宫,待到吉日再由九重天往碧海灵宫行成亲大礼。一来我这个人天生容易招惹是非,他怕我再出什么幺蛾子;二来嘛,算是云桓的私心,用凡人的话说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奈何半路杀出个涂山婆婆,说是祖上的规矩,新婚夫妇在成婚前的一个月都不可相见,更别说住到一块儿去了。说起来我和云桓帝君都没什么成亲的经验,虽说他曾经有两回都差点成亲,但是那时候他压根一点都不操心这些繁琐的事,只是到了这一回才真正上了心,也是个菜鸟级别,自然没有涂山婆婆懂得多。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云桓妥协了,他走之前再三地嘱咐我千万要安分守己,要是没事就别出去瞎晃悠,最好连九灵洞都不要出。我晓得他担忧什么,自然都应下了。送他到了门口,云桓将我揽在怀里,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柔声与我道:“我在碧海灵宫等你,你……一定要来。” 云桓的话语顿了顿,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假意嗔道:“别到时我去了,你却不在。” “你来,我一定在;你若不来,我便去寻你。”云桓的目光自远处落在我脸上,他的眼神里有些怅然若失的坚定,矛盾而执着。 我正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却见狐九一掌拍了拍我的小脑瓜,“说什么丧气话呢?办喜事可不能说这些话,再说不过月余便能见面了,到时候成了亲便要说一辈子的话,我只怕你们厌烦。哎哎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如今人没嫁出去,心却已经被人收走了。” 我冲狐九做了个鬼脸,他哼唧了两声,惹得云桓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在此后的几天里还被狐九和觅音来来回回地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了每一回都不忘奚落我几句,但也不由地感叹:行歌啊,你这回总算是碰到个好男人了。 云桓帝君想得周到,连带着送亲的队伍都点齐了,除却作为证婚人的东华帝君先行一步外,其余狐九、觅音和林扶小仙都留下来陪我一道过去,再加上苍成神君和司命星君,这个送亲的阵容也算是极难得的了。狐九私下里曾同我闲谈,说是神界不重嫁娶之仪,即便是昔年天君陛下和天后娘娘大婚之时,也不过九位上神送嫁,那九位上神里头还有八个是天后他们家亲戚,是天后娘娘她爹挨家挨户请来给女儿壮面子的。作为新郎官像云桓帝君这样事无巨细想得周全的,普天之下怕也没有几位了。 我想大约也是因着我独身一人,也没什么像样的嫁妆和娘家人,云桓怕别人慢待了我这位将来的帝后,才如此在意给我一个盛大而繁复的婚礼。 狐九同我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躲闪,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哀伤和遗憾,我晓得他大约又想起夜泽了。自从紫宋帝姬那桩事故之后,狐九便再没见过他。 涂山帝君把狐九禁在枢域,一来自是为了狐九的安全,毕竟夜泽为着紫宋的事几乎理智丧尽,天知道他会不会余恨未消对狐九大人做什么过激之事;二来,狐九老大不小,也该是时候为妖族下一任妖皇的人选考虑,尽早择一位像样的妖后,和和美美地过清净日子;三则九尾狐族中那群老不死的长老们认为狐九与冥神的断袖之谊实在有损妖中王族的颜面,而妖皇又是上天择中替换不得,因而想着趁此机会,让两人断了这层有伤风化的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狐九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甚至连夜泽的名字都没有提过。起先涂山娘娘还担心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儿子会不会因着冥神大人的事闹出些不体面来,可狐九的安静却更叫她心慌,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她身体里诞生,又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从来不是她了解的那个样子。 那段日子,狐九总是彻夜难眠,却不吵不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平静地像一池死水。我伤好后去枢域住过一段日子,狐九的情绪却依旧还是那个样子,静得让人觉得可怕。他好像一下子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那个叽叽喳喳的狐九了。涂山娘娘晓得狐九没什么好朋友,要说关系最好的,如今也就是我了,所以死马当作活马医,希望我能劝劝狐九。 狐九问我:“夜泽……他还好吗?” 我转头看他,却见狐九的头迅速地低了下去,“他还好,天君的旨意,在黄泉碧落思过,想来没什么大碍。” “哦。”狐九木讷地点了点头。 “觅音上神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狐九坐在荷塘边,远眺着一池密密匝匝的荷叶和零星的几朵还打着骨朵儿的嫩荷。 “是个男孩儿,叫林听,天君陛下和宗主大人都高兴得不了。那孩子生得很好看,像觅音,也像林扶。”我笑着在空中指手画脚,给狐九描述听儿满月那天的盛况,可是一想到听儿瘦小的身形,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只是先前觅音为了救我伤了胎气,听儿是早产,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弱的不得了,靠着归墟圣水才活下来的。” 狐九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话,只是目光更黯淡了些。我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话,但有些事他也终究要去面对,正如当年他对我说的那样。 狐九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从夜泽的阴影里走出来。我离开枢域的那一天,天气很好,狐九站在山口同我话别,其实我还可以再住些日子的,只是云桓催着我回去,想着不能得罪那位最近心气儿不顺的帝君,只能提早同狐九辞了行。 我看着狐九已然能笑着同我说话了,虽说还没从前那般活络,但也终究能讲几句玩笑话了,我偶尔调侃他几句也能瞧见他的笑容,至少是好多了。我无法要求他马上就同从前那般,毕竟经历了一段伤痛之后需要时间去修复,一如我当年。比起我的懦弱,狐九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至少没用五万年去平息伤口,也没有在伤口被又一次翻出来时崩溃。 狐九说,族中那些长老对他已经颇有微词,他不仅是狐九也是妖皇,妖族中还有很多的事需要他处理,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我明白他的顾虑,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饶是狐九这样有个手段强硬的爹和最是护短的娘也不能护得了他一世。狐九已是妖皇,那便要承担起作为妖皇的责任,他有他的子民,必须马上振作起来。 我看见他微笑的脸上掩不住的憔悴和落寞,忽觉有些心疼。我拍了拍狐九的肩膀,安慰他道:“过些日子等你闲了,便来碧海灵宫找我。那里四周都是海,海风温柔,海水宁静,最能宁心静神。” 狐九点了点头,眼中难得地漾出一丝一如往昔的神采。 好在,狐九比我想象中的更坚强,没过多少日子他便恢复得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是我心里却隐隐担心,因为我也是从那样的逆境中走出来,我晓得要在心上彻底抹掉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每一回看到狐九笑靥如花下的一抹黯淡,我就愈加难过一分。他这样的强颜欢笑是在做给谁看?生养他的爹娘,他的族人,还是信仰他的所以妖族子民? 只是那是狐九自己的选择,我所能做的只有偶尔陪他聊聊天喝喝茶,在夜深人静时,站在窗外听他的低声呜咽。 “帝姬。”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说话的是新来的侍女。 哦,我反应了一会儿,如今在她们口中,我已经是涂山家的帝姬了。我揉了揉额头,最近各种各样的称呼都有,扰得我有些头疼。原先在狐九手下的那些小妖小仙见到我,依旧尊敬地唤我一声“行歌大人”;云桓帝君宫里那些侍卫宫娥先前也是跟着敬我为行歌大人,却不知哪天云桓发了脾气,所以一致改口唤我作“帝后“了;先前两个倒也无可厚非,如今涂山娘娘从枢域带来的侍女们唤我为帝姬,我的确是还没适应。 先前云桓在凌霄殿上向天君陛下请旨指婚时,天君便嫌我的身份特殊,配不上云桓帝君。想来也是,我一个连栖息之处都不曾有,种族名册都不曾入的游民,诚然配不上上古神祇出身的云桓帝君。门当户对,神族对于门户种族的执念有些时候比那些凡人更盛。后来,因了云桓帝君的不退让,天君也没了办法,只能一直僵持着。最后还是涂山娘娘出来打圆场,因着我与狐九的关系,涂山娘娘与我很有渊源,她又说服了涂山帝君,收我为义女,封了个涂山帝姬的名头。 天君见此也没了反对的理由,最终松了口。 如今,我该唤涂山娘娘为干娘,唤狐九为干哥哥了。想来,缘分这东西也是奇妙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2) “帝姬?”外边的声音更急促了些。 我回过神,回应道:“什么事?” 侍女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外,一个窈窕的身影印在窗纸上,她轻声道:“外边来了位小姐,说是帝姬的胞姐灵凰上神,帝姬可要见一见?” 我右眼皮一跳,果真,云桓的主意是对的,住在九灵洞里总是不清静。 “就说我已经睡下了,明日吉时误不得。”我阖了阖眼,不打算见她。 “是。”侍女应了一句,便往外退开。 夜已经深了,哪怕再没有睡意,也该歇下来。不为了明日盛大的仪式,也为了再几个时辰后将见到的云桓。明天的这个时刻,我已经成了他的妻子,想来也恍若一梦。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真是想得太多,才不得好眠。 我起身去开了后窗,夜风猎猎,有些凉,心里却不知怎的生出一些莫名的失落。长风吹起繁复的衣珮,我才想起,身上还裹着白日里试穿的吉服。我这是怎么了?明日便要成亲了,今日却魂不守舍的。 “上神大人,我们帝姬已经歇下了,您若有事,还请明日……”侍女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来白尽雪还没走。 “妹妹明日便要出嫁了,做姐姐的来送一送,不应该吗?”白尽雪的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好像她真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门外的风愈加肆虐起来,刮在几处窗框破裂处,发出“呼呼”的声响。 “毕竟,我们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良久,才听得白尽雪轻叹了一句,怅然若失,无限感怀,一点都不像那个清冷孤傲的灵凰上神。 “请灵凰上神进来吧。”我走到门口,思虑再三,还是开了门。那扇朱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看到白尽雪一身纯白的衣裳端立在走廊里,她的模样依旧孤冷决绝,没有一丝笑意。我不合时宜地笑了笑,妹妹成亲,做姐姐的穿了这一身白,跟办丧事似的,也是少见。 侍女有些胆怯地瞧了瞧我,吞吐了几回,才颤巍巍地问道:“帝姬的礼服怎还套在身上?奴婢伺候帝姬宽衣吧。” 我瞅了白尽雪一眼,道:“想来姐姐还有话要同我说,你先下去吧。” 侍女匆匆应了句“是”,临了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白尽雪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往外边走去。大概,不知情的人只当我们是姐妹情深,在大婚前夜,姐妹俩还有不少体己话要说。但我晓得我和白尽雪大概此生此世都不可能一如寻常姐妹那般的相知相依了。 我无父无母,是天父所生,地母所养,和我有血缘亲情的也就只有与我同胞而生的白尽雪一个,那些小侍女总以为她深夜前来是舍不得我这个妹妹。讽刺的是,这五万年里,三番五次要杀我的是我的同胞姐姐,恨我入骨要将我逐出三界五族的也是她。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护短的好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一起流浪,一起成长。我也以为,我和她之间不会也不该有任何的冲突与矛盾。白尽雪对自己要求严格,近乎苛刻,她想要成仙成神,做个无所欲求的高贵神仙;而我放浪不羁,只求自保有依,游戏三界,做个闲散的小妖小仙。后来,我才明白,两个女人之间,即便亲如骨肉,也终会有支离破碎的一天,如果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白尽雪跟着我进屋,顺手带上了门。我的脚步不由地顿了一顿,她似是察觉,半带笑意地说道:“怎么?你还怕我杀了你不成?” “姐姐该不会真是在来同我说体己话的吧?”我转过身,目光凌厉地打量着她。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杀我,不是因为云桓,而是为了顾归尘。依着我对白尽雪的了解,她要杀我不会顾虑那么多,哪怕是秉着承受云桓的雷霆一怒,她也不会放过我。我想,大约是因为顾归尘警告过她,才让她对我的这份恨意被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为什么不是呢?你毕竟是我的亲妹妹——”白尽雪停了停,声音忽而轻缓了些,“而你,明天就要出嫁了。” 我紧绷的神经莫名地舒展开,引着白尽雪坐下,又沏了热茶给她。 她的目光清寒,尽管还是四月天,屋内甚是暖和,但白尽雪的眼睛却像挂了一层冰霜。“你穿这个,真好看。” 我顺着她的指尖看过来,她是在指我的吉服,一件锦茜红妆莽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边罩着一件品红九尾凤凰绣云金璎珞霞帔,凤凰绣得生动,好似翩翩起舞一般。华美的衣衫,盛大的婚礼,一副帝君娶妻,帝姬下嫁的做派。 “行歌,我们同胞而生,却一点都不像。小时候,我勤于修炼,一心求仙,只想位列神祇,傲视天下。每次我看到你同别的小妖玩耍嬉戏,我会羡慕也会更加克制。我渴望和你一样终日游戏,活得潇洒恣意,可我是姐姐,我有责任保护好你。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护得你安乐无忧。”白尽雪抿了一口茶,兀自笑了,“遇见顾归尘,我是又惊又喜又怕。我知道他不是坏人,甚至从他的眼睛里我能感觉到他与众不同的温柔和纯澈,可是我也害怕他会把你抢走。”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白尽雪,手中的杯盏被我握得很紧,指节泛白。她却恍若未见,继续道:“是不是很可笑?这些话我从未和你说过,你是我妹妹啊,于我而言,这世上哪有人比你更重要?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这样。我爱上他,从未后悔。五万年前……” 白尽雪目泛泪光,晶亮的一双丹凤眼闪出微光,她的指尖自我这一身喜服上划过,一针一线缝就的九尾彩凤和云纹牡丹从她指缝中露出一隅,那些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祥瑞,却像一场噩梦将她死死困住。 “我和他成亲时,没有婚礼,没有誓言,只有他昭告三界的一道均旨,还再三嘱咐不能让你知道。那一天我没有穿喜服,只有一件纯白的华服一如往常地套在身上,和从前千万个日月一样。归尘说,他的新娘只能是她,除了她,谁也不能为他穿上喜袍。他在等她,等了千万年,或许还要等千万年,可是他却不曾怨悔。我和他站在招摇神宫里,拜过苍泽桑海、天父地母,成了夫妻。可是,没有人祝福,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场仪式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行歌,你恨顾归尘拒绝你,恨他抛弃你,可你却不知道,他不过是想保护你,他只是太在意你,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可你却总是怨他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呢?他娶我,不过是为了成全我一个念想,还我一桩人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兀自笑起来,那样凄厉的笑声竟笑出泪来,“呵……他一点都不想欠下我的,一点都不想。若你在意那个虚名,便不要再纠结了。五万年,除了她,我从未见过顾归尘为了一个女子执着这么多年。” 泪水在白尽雪脸上肆虐,十几万年,我没见她哭得如此伤情,几近崩溃。我知晓她与顾归尘不过名义上的夫妻,狐九说过顾归尘对灵凰上神有的只是亏欠,如今总算明了。 “她……是谁?”或许我不该问的,天亮我便要成亲了,从此与顾归尘再无瓜葛,再无牵绊,不想,有些事在心里堵得慌,不问不说,万年下来,却积成了伤,再无法触碰。要治伤,必先剜去腐肉,便是疼痛,才可治愈。 白尽雪摇了摇头,神色脩地冷下来。良久的沉默,她和我都看向各自的方向,血浓于水,即使只是静坐着,也不见尬尴。 “你的礼服,可以——”她指了指红木衣架上摊着的一套红色礼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借我试一试吗?” “一下就好……”几乎是小女孩般的乞求。 我从未见过白尽雪这般模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回道:“给。”说着便将喜服递上。 那件礼服是先前云桓送来的数十件吉服中的一件,因着我不小心沾了几滴墨上去,便被说不太吉利,最好弃置不用了。 白尽雪与我身形相近,那衣裳穿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副玲珑窈窕的好身段,她腰细如柳,大约是常年修行的缘故,不束而直。正红的颜色映衬她肌肤胜雪,恍若一枝雪中红梅,娇而不妖,艳而不俗。 我说:“姐姐,你穿喜服比我好看。” 她怔了怔,一字一顿道:“嫁衣,是要穿给自己最爱的男人看的。” 我愣在原处,只好略略僵硬地替她整了整衣裳,却听得她说:“五万年前,若嫁他的人是你。归尘,他至少会高兴。” “我和他,终究有缘无分。”我无奈一笑,理好了喜服上的褶皱和几处不平整,松了一口气,“好了,你瞧,顾归尘若看见,必也会为你倾倒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3) 白尽雪没说话,她紧抿着唇,拉着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梳妆台上架着一面琉璃铜镜,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套凤冠金钗,在灼灼烛光下闪出流光溢彩。铜镜中出现两张面容,一张清冷,一张平静,并排放在那儿,似乎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一对同胞而生的姐妹。 “多美的一张脸,我从前总是不屑于你的容貌,一个女子长成那样,注定倾人国,蒙人心,那是狐媚。神仙该有神仙的模样,不沾红尘,不涉风烟,可你却总是背道而驰。”白尽雪柔若无骨的手自我脸上轻轻抹过,我惊讶于一个常年惯用兵器的神女竟还有这样一双光滑的手。 许是察觉到我的惊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纤若柳枝,白若脂玉的双手,哂笑道:“昔年讨伐魔族时,身上落下不少伤疤,在嫁给归尘前,我去了一趟归墟,用汤谷圣水洗去了一身伤疤。”汤谷圣水纵是疗伤神药,可它药效卓绝,去疤痕时宛若褪去一层皮,疼痛难忍,一般人根本受不住,若不是什么?师父,他怎么了?”我猛地坐起,双手死死地掐着白尽雪的肩。 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白行歌,五万年前,你是否也这样心惊胆战,是否也这样肝肠寸断?你到底是真愚钝还是假天真?却不知那渡劫天雷一旦落下,必要人受,你若没受那三十六道洪荒天雷,又是谁替你挨的!” 是顾归尘? 是顾归尘。 整个人都颓了下来,软趴趴地像一团棉花,没了精神。我以为是上天仁慈,我受了冥焰离火的劫难,丢了一声修为,便能抵得过渡劫未过的那三十六道洪荒天雷。却不知老天从不仁慈,千万年来多少修仙的人魔鬼妖葬身于渡劫天雷之下,成了森森白骨,又有多少仙胎神道被洪荒业火烧尽修为毁尽道行。我能留下一条命,不是因为老天眷顾,而是……而是因为顾归尘。 他为我逆了天道,挡了天劫,才护得我余生周全。 “我把师父带回招摇山时,他浑身是血,受了很重的伤。数万年前,扶桑一战伤了他的本原,之前的伤还未养好,便又为你生生受了那三十六道天雷。”白尽雪眼中尽是怒气,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便是连药仙都束手无策。你又可知道,我每日以自己的内丹折损成药,将凤凰再生的灵力护住他的心脉,才让他熬过了那一劫。白行歌,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知道她有多恨我,因为我也恨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自私。 白尽雪骤然放开我,一拳砸在铜镜上,那镜子霎时四分五裂,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 “他娶我,不过是为了回报我救他的恩情。这样,你可满意了?” 我强忍着碎片划过手心的疼痛,泪眼婆娑地看向白尽雪。五万年前发生过太多的事,桩桩件件横在所有人之间,便像那面铜镜,碎了便是碎了,再也拼凑不回从前。当她饱受剜心之痛,却心甘情愿地每日耗损内丹替他疗伤;当她日夜陪伴为他夺尽天下灵药,杀尽天下名医;当她无怨无悔为他独守空房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不过拘泥于顾归尘的抛弃和拒绝。不是他不爱我,只是我从未真正爱过他。 “你知道天君赐我封地时,我为何执意要招摇山吗?”她脸上浮起一个几近苍凉的笑,“因为顾归尘,他每次遥望招摇山时,都会笑。” 我脑海中浮现出顾归尘的容貌,清澈如湖泊的眼睛,好像藏了江南一席雨,月白的长衫,一柄八骨折扇,一回神便是一抹温和从容的笑意。我记忆里的顾归尘,依旧是十数万年前眉眼带笑的温润少年,清灵而干净,似一掬瑶池水,淡得不着痕迹。 “白行歌,我自认从小到大从未输你,唯这一次,我输得一败涂地。我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你,但我没有,不是我害怕惩罚,我只怕归尘难过,他待你胜过他的性命,我不会拿他的命开玩笑。” 沉默良久,她站起身,目光是一贯的清冷决绝,“去看看他吧,他很想你。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眼睛疼得发涩,却硬生生地挤不出泪来。原来痛到深处,便不会有泪了。 “明日是你大喜之日,他不许我来,怕毁了你和云桓帝君的婚礼。”白尽雪将打散在衣服上的香粉抹去,顾自笑道:“可他忘了,我是他的妻子,也是你的亲姐姐。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为了你,他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年少成名的上神没落成如今那个样子,的确可惜,可我却毫无办法……” “他……”我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竟一下子跌坐在地,良久才讷然吐出四个字:“我去找他。” 短短的一句话,却好像经了千万遍的深思熟虑。 等我,归尘,等我去找你。 我踉跄着走到门前,将门一把推开,远方一道白雷将我苍白的面孔照亮。门外的侍女惊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我的胳膊,低声道:“夜深了,外边还下着雨,帝姬要去哪儿?” 我没理会她,只移着步子径自往外走,侍女见势一把拉住我,哀求道:“帝姬……雨下大了,回屋吧。” “我要去一个地方,天亮之前,一定回来。”我伸手一指,点在那侍女的后颈上,只见她的身体渐渐软下去,终是倒在了长廊里。 那是一个寻常的雨夜,夜幕之下,道道闪电惊扰了睡梦,有人和衣而卧却无睡意,有人烛光明火泼墨煮茶,有人一袭嫁衣步履蹒跚,也有人坐在那破碎的铜镜前,低声呓语:“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愿她是你的一心人,生生世世不相离。归尘,这是最后一次了,白尽雪再不爱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不过沧海扁舟去(1) 招摇山。 招摇神宫里灯火通明,有人坐在偌大的宫殿里彻夜未眠。他身前的桌几上摆着一方黑砚、一杆玉笔和一堆铺得满满当当的绡纸。空旷的宫室里回响着滴漏的声响,和着窗外骤然泼落的雨声,终于惊得他右眼一跳。他搁下笔,深情脉脉地看着纸上密密扎扎的字,淡淡地笑了笑。他取过一张纸,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名字,无声地叹息。 行歌,明日你便要嫁他了。 但愿,你幸福。但愿,你遗忘。但愿,你永不知晓。 我曾为了苍生,将你抛弃;也曾为了你,逆天而行。 扶桑神火燃尽你的躯体灵魂,我却只得一抔灰烬,倾尽终身修为亦换不得你回眸一顾。那人为你屠了那城,毁了那火,甘堕魔道,做尽毁灭天道的事。你能原谅他的迟来,又能否原谅我的无情? 行歌,顾归尘愿用一生来还你,数十万年清心苦修,只等你回来,可你回来了,我却将旁人错认。 不过是世事轮回,因果报应。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外边的雨声混杂着滚滚响雷落入他耳中,顾归尘不由地皱了眉,不知是哪一个不晓事的小丫鬟竟敢来打扰他。他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前那些绡纸,生怕外边的风雨将它们扬起、打湿。 顾归尘有些生气地抬起头,正想出言责备,却见一抹红色的身影落入眼帘,刹那间,清澄的瞳仁骤然收缩。 红衣少女浑身被雨浇透,濡湿的头发搭在额前,脸颊泛白,眼下滚着晶莹的水滴,辨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滴。 她说:“师父,我回来了。” 刹那之间,那个从海上踏着海浪而来,盈盈笑容,美若皓玉的少女;那个在熊熊大火中,一身红衣眉目含笑,被火焰吞噬化作灰烬的少女;那个从天雷荒火中一路跑来,强忍疼痛冲他微笑的少女;还有此刻,站在门前喜袍加身,目光炯炯的女子,在他眼中重合成了一个人。 恍若梦境,她回来了,口口声声唤他“师父”,依旧笑颜如花,风华无限。 他张了张口,“小凤凰,我等你,好久了。” 我闯进招摇神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拦我,想必是白尽雪的吩咐。 一路疾步往露水台而去,我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只怕差一步,便彻底失去他了,真真正正地永远失去他。不,不能!这样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一次。顾归尘不会死的,我也是凤凰妖,也有内丹,即便只有五万年的修为,也能救他的,便是拼了这条小命不要,也要救顾归尘。 临到门口却缓了步伐,殿内灯火通明,纸窗上隐约地现出一个黑影,我颤抖的手,终于将那一扇厚重的门推开。 顾不得一身喜袍被雨水浸湿,我拖着沉沉的步子,在一尘不染的大殿上映出几个水印子。我走向他,沉重而矛盾,仿佛是隔了千万年的夙愿,终得一日相见。 顾归尘伸手护住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张,那一刻仿佛时光凝结,他僵在原处,一瞬之间,目光里一闪而过五味杂陈的欣喜与失望,最后回归与平淡和静,似乎不起一丝波澜,像极了一场延绵不绝的江南烟雨。 我说:“师父,我回来了。” 他张口,那话却像卡在喉咙里一般,良久才听得他轻声一句:“小凤凰,我等你,好久了。” 我站在他的书桌前,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只睁着一双眼看他,生怕下一瞬,眼前这人便消失了。 尬尴之际,我看顾归尘也在看我,一双眼睛风光月霁,惊得我忙低了头,却见被他死死护住的纸张上写满了我的名字——白行歌。一颗心莫名地揪起来,像被针扎般的难受,眼泪忍不住往下落。 泪落无声,几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滴在绡纸上,晕出几团墨渍。听得顾归尘低声一叹,一只手拂过眼角,“灵凰到底还是去了。” “回去吧,天快亮了,云桓在等你。”顾归尘笑了笑,却始终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你的腿,怎么了?”顾归尘闻言,只是一瞬间的色变,而后无所谓地一笑,“不过是前些时候修法时,受了反噬,不碍事的,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我想起白尽雪与我说的话,心又疼起来。她说,你可知晓为何我宁愿别人冷冰冰地唤我“灵凰上神”,也不愿再有人叫我“白尽雪”?“踏醉行歌,皑皑尽雪”,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如今却再不可能了,顾归尘几乎成了个废人。 我看着顾归尘略微苍白的脸庞,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师父,你还要瞒着我吗?” 他神情微怔,阖了阖眼,羽睫微颤,灯火之下,落出几道黑影。 “昔日风流倜傥的三清上神,只剩了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躯体,你却还要瞒着我吗?”我声嘶力竭地冲他吼道:“你以为这是为我好?你以为这样我便能安心地过完余生?师父,你有没有想过,我欠你这么多,我该如何还?我此生可能真正心安理得?” 他眉头微皱,语气缓和,“小凤凰,你都知道了?” 泪眼迷蒙,我叹息着点头。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我所做的,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必愧疚。” “师父……你的伤……” “不碍事的。那一天迟早会来,熬了五万年想忘了你,结果,却适得其反。”顾归尘无奈地笑起来,“既然你来了,师父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摇着头,含糊道:“我不要听故事……师父,我只要你活着……我……” “你要听话。”顾归尘往旁边让了让,腾出一些位置,与我道:“小凤凰,你过来。” 我知道自己拗不过顾归尘,只好乖乖地坐在他身边。这一幕恍若当年,他还是那个温柔的少年,我还是那只不谙世事的小凤凰。我埋头吃我的点心,他便坐在身旁给我讲故事,讲那凡间的风土人情,讲那天上的古怪旧事,累了我便趴在桌上休息,醒来总是不见了他的踪影,身上却盖着他的外袍。 不知不觉,那样的辰光已经远离了我多少年。 “小凤凰,听我讲完了这个故事,你便回去,好不好?”顾归尘似乎看出我的担心,又道:“我不会有事的。” 我没说话,只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孱弱得没有一丝力气的手,心里已是排山倒海一般。 “师父,你说吧,我听着。” 顾归尘的目光眺向远处,似是隔了多年的往事,终有一日要被连皮带骨地掀开。 “很多年前,东边有一片蔚蓝的海,唤作瀛洲圣海。海域之上有一座瀛洲神岛,岛上住着深受造物神宠爱的扶桑一族,他们虽是人族,却有千年寿命,还有与神祇一般的灵力。扶桑族中地位最尊的是世代相承的大祭司,扶桑一族的每一任大祭司都是从族中天生灵力最高的孩童中选出,大祭司能与神通,因而掌控着整个瀛洲神岛的权力以及保卫扶桑一族的圣物——扶桑神火。” “瀛洲神岛与世隔绝,终年隐于瀛洲圣海的海雾之中,莫说其他人族,便是神族也不一定能寻到这个世外桃源。扶桑一族的第二十三代大祭司是一位少年,他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出海遇难,成了孤儿,他由上一任大祭司亲手抚养长大,不仅拥有高强的灵力还精通巫术,上一代大祭司作古后他理所当然地承继了大祭司之位。那一年,瀛洲圣海发生了一场千年难遇的风暴,海上许多船只在瀛洲神岛上搁浅,船上的人大多死绝,只有一个少女活了下来。” “按照扶桑一族千万年来承袭的规矩,若有外人擅闯瀛洲岛,是要被处死的。他本想将那少女放回海里,让她自生自灭,可是到底心底不忍,将她偷偷带回了自己的神宫。他太孤独了,从小到大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修炼,将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更好的保护这个神岛,大祭司对他的期望很高,要求自然也很高,他从小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小时候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长大了没有人敢和他一起玩,甚至到了后来,连一两个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他实在太寂寞了,那个少女便像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在他眼前。” 顾归尘突然停了下来,我忍不住脱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苦笑了一声,“后来盘古大帝征战四海八荒,瀛洲神岛遭遇了千万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那个少女便是在那时被族人们发现,他们认为她是个不祥人,认为是她招来了那些天兵天将,是她给整个瀛洲神岛和扶桑一族带来了灭顶之灾。最后,大祭司也没了办法,只好顺应民意,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将那个少女作为祭品,祭给上天。” “祭品?”我心里一阵心悸,“他们杀了她?” “何止杀了她?扶桑神火能燃尽天下至恶,他们将她投入熊熊燃烧的扶桑神火之中,燃成了灰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不过沧海扁舟去(2) 顾归尘仿佛见证了那残忍的酷刑,面容极其痛苦,我忍不住安慰他道:“世事终有因果,他们欠下她的债,总有人会来要回去。” “是啊……”他放声笑起来,“都是报应!瀛洲神岛被屠,扶桑一族被灭,都是报应!” 屠城灭族?眼皮子一跳,我猛然想起先前司命星君说的那桩故事,云桓昔年曾为了一个女子屠城灭族,难不成便是顾归尘口中的那个少女? 我才要问他,却听得他继续道:“多年以后,那个少年祭司转世投胎,为了还前世欠下的债,他倾尽所有寻找那个少女,可是天下之大,他寻了千万年也不曾寻得一点线索。” “扶桑神火,能燃尽凡人躯体灵魂,恐怕她的魂魄被烧得一点都不剩,又何来转世一说?只怕这位少年祭司穷尽一生也寻不到她了。” “不。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记忆都存在于这世上,她根本不是凡人。”顾归尘一声叹息,“只是那位大祭司在临死之际,耗尽修为,将她的灵魂封印,少女的记忆四散,灵魂重铸,再无人知晓她究竟被遗落在这大千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扶桑一族被灭族后,又有一批扶桑后人,从陆地迁往瀛洲神岛,继续驻守并守护着那座神秘的岛屿。多年以前,扶桑叛乱,我奉东华师兄的仙旨,前往平乱,便是在那时,我见到了扶桑公主。”他面色凝重,似是说着一件隐忍多年的秘密,“何谓三清?清心、清欲、清情。何谓三戒?戒嗔、戒痴、戒爱。昔年师父为我择号三清,不过要告诫我,务必绝情断爱,清心寡欲才是上策。” “可我……终究是辜负了师父一片苦心……”顾归尘猛烈地咳嗽起来,惊得我连忙一边替他顺气,一边端起杯盏来喂他喝水。 一点腥红落在清澄的茶水之中,手一抖,杯盏便顺着指尖滑落,我不敢相信顾归尘倘真已经病入膏肓至如此。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笑道:“不打紧的,多少年的老毛病了。” “师父,夜深了,该歇息了。”我看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酸涩。 “小凤凰,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我们的时日还长,以后你可以慢慢讲给我听。”我伸手将他藏在宽袖中的手轻轻牵住,微笑道。 “没有以后了,你的以后再没有我了。”顾归尘温柔的笑意之中带着无奈,“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自我从瀛洲回来之后,便性情大变吗?这个答案,早在七万年前我就该告诉你的。” “出征扶桑之前,我在闭关之时寻到一本被师傅私藏的古籍,里面写的是凡人重生之法。这不算什么秘密,毕竟作为神祇,复生一个凡人,只要付得起代价,总是做得到的。可我却在那本典籍之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关于千万年前瀛洲神岛的浩劫,关于那个少年祭司和……和如今的扶桑公主……” 我心里一惊,仿佛已经理清了脉络,这个故事,是顾归尘的故事,也是属于那个少女和那个少年的故事。 “我受命出征,是抱了私心的。小凤凰,抱歉,我其实根本没打算回来……我是去见她的。”语气里的沉重和压抑,让我觉得窒息,却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你都猜出来了吧。前世,我为扶桑一族的大祭司,为了自己的私心,害得她神灭魂散,却也救不得。我苦心清修多年,只为了还她上一世的债。我自那古籍之中寻到她的踪迹,便是抱着必死的心去求得她原谅的。只可惜……”他重重地叹息声回响于整座空旷大殿之中,“她终究……” “师父,你昔年伤重,与你一道出征的将军只说是你中了奇袭,原来……原来你竟是故意?”我强忍着心里泛上的酸楚,几乎不敢相信这些残忍事实的背后被他掩藏多年的隐情。 “呵,她若想要报昔年的冤仇,我帮不了她。扶桑后人憎恨神族,世世代代与神族势不两立,出兵神族是迟早的事,我不指望能化干戈为玉帛,只望用我的牺牲平息她的怒火也减少扶桑的伤亡。毕竟那不是她的错,都是因我而起。” “造化弄人,我不曾想到,从师父的那本古籍到那位扶桑公主,这一切彻彻底底的都是一场骗局!”顾归尘心神激荡,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声惊扰了四周安宁,连着窗外惊雷都格外触目惊心。 “我从来都知道,师父寄厚望于我,所以不愿我沾染红尘中事,自然也不愿让我拘泥于前世恩怨。可师父是神族原始,神机妙算,怎会不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的道理?昔年旧事,知道的人不只一两个,只是时过境迁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他留下那本古籍,不过是为了断我执念,扶桑公主……”他猛地笑起来,泪水却随着大笑漱漱而落,“扶桑公主承载着她前世记忆,即便只有片段,即便只是那么一点点……我终究还是信了,至少她还在,不管如何,我都愿意相信。” “小凤凰,你可知道,我情愿她活着,就算终此一生都逃脱不了仇恨与怨怒,可她到底是带着她的记忆活着的。” 他哭得那般伤情,好似把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了,“师父,你却不觉自己太自私了吗?” “自私?”他身体一僵,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 “你只为了赎清自己的罪孽,可那位扶桑公主呢?她何尝不是一个无辜者,一个人承载着别人的记忆存活,何尝不是一种痛苦?或许,她是咎由自取,为了诱杀你,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可她是为了自己的母族,师父您当年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顾归尘的目光凝滞于远方,他阖着眼,重重地点了头,“我明白。” “师父……”天色已深,顾归尘身体不好,我便想着扶他去休息。 “不要叫我师父!”顾归尘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睛,锐利之中带着一丝柔情,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小凤凰,我这一生,恪尽天规,严守戒律,到了如今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叫我归尘。”他的目光深情脉脉,像藏了一坛陈酿,我仿佛要醉到在他的眼神之中。 我未作答,良久,他才哂笑着收了目光,低头轻声道:“顾归尘,也可。”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也该回去了。”顾归尘挣开我的手,平静地笑着。 “归尘。”微颤的双唇酝酿许久,才将藏于心底多年的名字,宣之于口。 他的手势一滞,旋即又冲我清浅一笑,“天快亮了,你的婚礼,我和灵凰都会去的。只是你别嫌我才好。” “我不走了,归尘,我在这里陪着你,就像当年一样,我会等你慢慢好起来的。”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白行歌,我还是当年的顾归尘吗?我们都变了,小凤凰,我已经一无所有,不过只剩下一副残躯,我不用你可怜我也不需要你的愧疚和报答。”他将手中的绡纸紧紧握住,最后只剩下一团纸屑,“你走吧!” “于我而言,你既是我恩师,又有救命之恩,我明知……不可能,我不会走的!”我说得斩钉截铁,可顾归尘却淡然一笑,“你明知,我时日无多,还死耗在这里做什么?” 顾归尘握着绡纸的手越来越紧,面色也随之变得愈加苍白,他猛烈地咳嗽着,饶是我死死抵着他也无法支撑住他孱弱的身体。 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溅在我鲜红的嫁衣上,只落了星星点点的殷红,他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慌忙伸手去擦,眉头紧皱,尽是痛苦之色。 “归尘,你怎么了?”慌忙之际,我忙扶正了顾归尘的身体,将自己仅剩的灵力输入他的体内,然而,他身体却仿佛一节枯朽的树枝,无论输入多少的养分都不过是流水而过不余丝毫。 “不必了……大限将近,你做什么都没有用的。”他拂开我的手,吃力地说着。 “不会的,不会的!姐姐说了,昔年你伤得这么重她尚且能保下你的命,我也是凤凰妖,我也有内丹,归尘,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我已然乱了方寸,只知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给他。 顾归尘勉强保持着一个坐的姿势,苍白如纸的面庞紧紧皱起,好似经历着一场极其痛苦的事。他往后靠在我怀中,轻声道:“小凤凰,快收手,你若想让我走得安乐些,便不要再救我了。” 惊慌失措间,我只能草草收回灵力,将顾归尘抱在怀中,不过须臾,他已然虚弱得不成样子,与从前那个风华傲骨的三清上神判若两人,可我知道,不管哪个他都是顾归尘,是我的顾归尘。 “若是这样便能救我,灵凰恐怕穷尽修为也会养着我这个废人的……”顾归尘气息微弱,但因了我的罢手,神色已经如常。 “你不是……都是因为我……” “答应我,若我去了,不要哭,也不要怪罪任何人。”他伸手想要抹去我眼角的泪,可是眼泪越聚越多,只余了他一人的叹息声。 “小凤凰,有些事,我终究没有告诉你,不知道是好还是坏。”顾归尘靠在我怀中,像个孩子般地轻声呓语,我却情愿时光凝结在此刻,终此一生都这样陪着他。 “归尘……不要再说了,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明知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可这话说出口我却多希望这是真的。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七万年前放你去了战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泪眼迷蒙之中,看到顾归尘抬眼看我的目光,温柔的宠溺的愧疚的后悔的,所有的所有聚集在那一眼之中,成了心魔,成了心伤。 “我到底……还是爱上你了……”他笑得温和从容,好似天边皓月腾空升起,那月光皎洁落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丛中,树下站着一个一身清白的男子,手执折扇而立,他身上隐隐散着玉质光泽,便是一尊神像模样。 “归尘……归尘……”他的手擎在半空,自我脸畔滑落,一道弧线竟架出生与死的长距。 尘归尘,土归土。 万载光阴,不抵陌路。 白行歌,你和顾归尘,从此真的缘尽。 “啊——”那一声自心底吼出的痛苦,应着雨夜的雷声隆隆,化作一场惊涛骇浪,将我紧紧包围。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望无垠的海,怀中是尚且温热的顾归尘,可我不知如何救他,甚至不知如何自救。 我还要自救做什么呢?他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活着? 顾归尘的鲜血沾湿了他纯白的衣角,鲜红一片,他的面容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我搭着他的手,将自己的修为折损成灵力,护着他身上的最后一点温度。 我和他,是过错,也是错过。十万年相依相守,抵不过一段前尘往事,究竟是我爱他爱得太早,还是他爱我爱得太晚了呢? 上天从不吝惜予人因缘,可是这世上最深的仇恨,不过是有缘却无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不过沧海扁舟去(3) 下了一整夜的雨,清晨总算没了雨声,当东边第一缕阳光照进露水台的窗子,屋子里燃了一整夜的红烛渐渐熄灭,金色的光芒柔和透亮,照着顾归尘的脸上,叫人不忍离开目光。可是,我的顾归尘,他再也看不到了,这样好的阳光,这样好的日子。 远处传来阵阵哀钟之声,三十六鸣丧钟,上神仙逝。 露水台的门是在片刻钟后被打开的,来人是顾归尘的仙使——青衣,他似是有所准备,身上只着了一件素衣,连着束发的缎子皆是纯白素镐。 他看见我,眼神一滞,略显惊讶。大概我与顾归尘这副模样的确有些让人惊异。一个身被喜服、凤冠朱钗的女子,抱着一具上神的尸体,诚然诡异得很。 “上神已去,请行歌大人节哀。”青衣毕恭毕敬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回报与顾归尘主仆多年的情分,我没有理会他,只顾自抚着顾归尘即将僵硬的脸庞,麻木地抱着他。 “按照仪制,三清上神师承蓬莱仙岛,仙体理应交还给蓬莱掌门人,丧仪也该有蓬莱中人操持,还请行歌大人配合。” 我瞟了他一眼,一动未动。 青衣顿了顿,继续说道:“小仙知道您对上神用情至深,可神族有神族的典仪,上神逝世,天界三十六鸣丧钟已响,七日之内便要将上神尸首入葬,七日之后魂魄散尽,尸首也湮灭成灰,便是一场丧仪也做不得了。” “行歌大人,小仙求您,放开上神吧。三清上神身前乃神族上神之首,死后也该存一位上神的尊严,您不能这么自私。” “我不给。”话语僵硬,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会让他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我在这里陪着他。” “上神已仙逝,请行歌大人莫要执念!” “你给我滚出去!”起手一挥,青衣竟被我震得老远。 青衣被我一把甩到廊柱上,只听他低声**,眉头紧皱,勉强扶着廊柱站起,“行歌大人,即便小仙带不走上神的尸身,蓬莱仙岛自也不会罢休。” “谁都带不走我的归尘,谁都不能!”露水台的门被我紧紧闭上,四周已架起层层结界,我低头依着顾归尘的脸庞,柔声道:“归尘,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三月二十一,大吉,宜嫁娶,宜丧葬。 这一天,是云桓帝君与白行歌的大好日,却也是这一天,天界响彻三十六鸣丧钟。 几个时辰后,露水台的门又一次被人打开,一身华紫的男子站在结界之外,将他的苍何剑直指我,我的师伯——东华帝君,做不成我的证婚人,却要做顾归尘的收尸人。 “行歌,你我同出一门,论起辈分来,你还要唤我一声师伯,你师父既已仙逝,便没有不办丧仪不入丧葬的道理。听话,收了结界,将我师弟的尸首交出来吧。”顾归尘从小由其师元始天尊和东华帝君抚养教化,对于这个师兄,他素来是很亲近的,可即便是东华帝君,我也不会让步将顾归尘交出去。 我抬头看向他,旋即又低下头,轻念咒语将结界更加固了些。 “今日,无论谁来,我都不会妥协。”目光一片死灰,仅余了些执念依旧燃着,“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大不了,我陪他一起死。” 东华帝君倚剑而立,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冰冷得好像北俱芦洲千年寒冰。“白行歌,你即便不为自己想,便不为归尘想一想吗?” “生而无形,死而无状。凡人总羡慕神仙,可我们从生到死都逃不过湮灭成灰的结局,你便真的忍心看归尘连一块墓碑一座坟冢都没有吗?” 羽睫微颤,我睁开眼,望着顾归尘泛白的脸庞,心里忽然氤出一丝歉意,这歉意是内疚,是惭愧,是多年来不曾蔓延出的心酸。我欠他良多,可是却永远还不起了。我想,他大概是把我当做了他记忆那个少女,那个曾经热烈地灿烂地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少女,可我终究不是她,他还了自己欠下的情债,可我又要如何还他? 人对自己的过失,从来放在心里,或许时间能抹去痕迹,可回忆永远都在,就像被困在自己的心魔里,从此再走不出来。时过境迁,世事变幻,多少年后,从此再没人记得顾归尘,也无人知晓他和白行歌的过往,但于我,在他面前永远只有亏欠。 我欠他十万年的陪伴,欠他五万年的孤寂,欠他三十六道天雷的劫数,欠他一世交付。 所以,那冰冷而无情的棺木,注定只能装下凡世的种种不甘与终生寂寥,我的顾归尘,我情愿他在我手中湮灭成灰,也不愿他孤身一人散在那荒山野岭。 注定灰飞烟灭的结局,谁也无法更改上天既定的法则。只当我自私,只当我懦弱,便是一具尸体我也要占着他。 “墓碑如何?坟冢如何?不过是留给世人的一个念想,多年以后谁还记得他?即使湮灭成了灰烬,他也要碎在我怀里。” 东华帝君身形一怔,却未再靠近,只站在离我数丈远的地方,眉头紧锁,“说起来归尘与灵凰上神才是原配结缡,行歌,你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何苦?况且,今日是你大婚之喜……” 他的话未说完,门外匆匆忙忙跑来一个仙使模样的人,神色不豫。 “启禀君上,灵凰上神——”他话到嘴边,忽地顿了顿,无法说出口似的。 “说!” “灵凰上神,仙逝了。” 我看到东华帝君脸上明显的震动,大约我也是一样的。 “怎么回事?”一日之间,神界两位举足轻重的上神逝世,饶是东华帝君也少不得紧张。 “灵凰上神投入冥焰离火之中,形神俱灭。”仙使颤抖着声音回道。 原来,她那天与我说的话,是这样的意思。冥焰离火,烧尽了我这一生的运气,烧尽了她一世的性命,我与她早已是算不清的宿怨,可是我们谁又错了谁又对了?我到底还是不如她的,她能为顾归尘殉了情,可我却连最后这一点都做不到。 “行歌,我只给你最后两日的时间。三天后,我会来带走归尘的尸首。”东华长叹了一口气,“至于你姐姐的后事,我会处置停当。” 我干涩着嘴唇,想说的话这么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能轻轻点头,“多谢。” 最后的仪制,不过是所有人都执着于自己的私念,他死于自己多年固执的心魔,她死于从始至终不该付诸的爱情,那么我呢?有朝一日,我会死于什么?是这一生对他们无尽的歉疚,还是困于自己的心魔再无法自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树欲静而风不止(1) 我醒来是在十天以后,屋里的气息一如往昔,好像多年以来每一个清晨我醒来的样子。 狐九坐在窗子边上,看了我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总算还活着。” 我还活着?难得,我死过吗? 其实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我不会惹出这么多祸患,如果不是我不过搅得风云不宁。 狐九说,那日清晨他按照计划与觅音一道送亲,到了碧海灵宫才发现坐在轿子里的那一位根本不是我,而是白尽雪。 可笑的是,一场婚礼,新郎新娘都缺了席。 这样也好,白行歌没有赴约,云桓也没有守信。谁也不知道这对看似恩爱的新人为何在大婚之日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知道那一天神界连丧两位上神,大喜瞬时变成了大丧。 狐九说当他得到东华帝君的通知,匆匆赶往招摇山已是三日之后的事,彼时东华帝君正忙着处理灵凰上神的丧仪,只好托了狐九来劝我,可惜的是,我早已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面无表情地紧紧抱着顾归尘的尸首,不知在说些什么。 狐九在露水台陪我坐了七日,整整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直至最后一刻,顾归尘的魂魄湮灭成灰,连着一具肉身都化作尘埃颗粒,我发疯似的哭着喊着,却抓不住最后一缕关于他的痕迹。数百天兵破了七日都未能砸出一道缝隙的结界,在一瞬间崩塌,而我早已不成人形。 悲伤过度也好,心灰意冷也罢,我早已麻木地没了感情。 狐九肿着一双桃花眼,大约也是很久没有合眼的缘故,眼下乌青一片,叫人完全分辨不出,这便是曾经风流倜傥的妖皇大人。 “我睡了……许久吧?”我揉着额头,将头靠在墙上。 “十天。” “外面已经……”我想起那一日东华帝君的话,想起狐九绝望的神情,想起远在万里之外碧海灵宫里那个等我的男人,心里隐隐作痛。 “外面如何,你都不用管。这里是青丘山,是妖族之主的封地,没有天君的均旨,谁也进不来。”狐九倚窗而立,半明半暗的光衬得他愈加憔悴。 “归尘,到底还是走了。狐九,你会不会和他们一样恨我,恨我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他?” 狐九的目光有一瞬的凝滞,然而终究化作了一丝哀愁,“我想,你替他做的决定是最好的。” “五万年前,我便好奇,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值得他赌上性命去保护。这五万年里,我们朝夕相处,已成挚友,可到了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他待你好,不止是值不值得,更是愿不愿意。”他唇角紧抿,半晌却微微漾开,“他到底是愿意的。” “若是换做我,我也不愿他一个人躺在漆黑冰冷的棺材里,享受着所谓上神的尊荣。人死魂灭,除了无尽的孤独黑暗,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狐九行至床边,默默地循着床沿坐下。我知道狐九与顾归尘之间总有些恩怨瓜葛,但人已死,活着的人除了追思还需要纠结什么呢? “狐九,云桓帝君那里……如何了?”酝酿良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我欠的何止顾归尘一个人,我欠云桓许许多多,小至人情大至性命,从前我还能拿一份感情用一生去还他,如今我白行歌已经一无所有,又该拿什么偿还?难道,我错过顾归尘一次,这一回又要错过云桓一次吗? “碧海灵宫的事已经交由觅音上神和林扶上仙处置,云桓帝君在大婚当日不知去向,还好,悔婚的也不止是你一个人,行歌,你不必太过内疚。” 还好……什么叫还好呢?我这一生里最接近幸福的时刻,却在一念之间被打回原形,只是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又何苦妄想什么都拥有呢? “这件事,追根究底是我有错在先。即便云桓临时后悔,也是我先背叛了他。”我摇了摇头,长声哀叹,“九重天这一趟,我势必要去,我既然错了,便要知错。虽然,这样一来我与云桓的好事难成怕是连朋友也做不得了,可这歉还是得道,这情还是得还。” 狐九一把拦住我,冷道:“你便真不怕他杀了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行歌,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他难得如何严厉的语气,想见是的确生气了,“呵,你自己想死我拦不住你,可你却不想一想,你这条命是顾归尘拼着他的性命救下来的,你这样自暴自弃可对得住他?我不许你去!” “狐九,这世上之事,无非是个因果轮回,你以为我一辈子躲在九灵洞里愧疚地活着便是对得起顾归尘吗?”我移开他的手,坚定道:“你应该明白,你和我都做不到如此。” 狐九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忽闪,“我明知拦不住你,就是把你带回来又有何用?” “其实,也不过是逃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狐九看着神情呆滞的我,眼角含了一包泪,却又不敢落下,“我再不济还是妖皇,虽然管不了他们九重天的事,但是也决不让那些个骚包神仙欺负了你去。” 我讷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把狐九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嗨……若是云桓帝君不放过你,你就想办法逃回来,大不了再在我这九灵洞里住上个五万年。管吃管喝管住,你若是寂寞了,我还能帮你寻几个美人寻欢作乐。”狐九搭了搭我的肩,我忽然觉得很踏实,很温暖,多少年了,那些山盟海誓都做了废,却只有狐九的那些话从未食言。 狐九在,觅音在,我独身一人来,却能得他们一道走过荆棘漫途,是我的幸事。 “我知道。”我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大约只落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 “行歌你别怕,大不了跟他们一刀两断。再者说了,云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撇下你自己跑了吗?”狐九说着说着,也忍不住呜咽起来,“要是他们敢伤你,我和觅音上神一定替你报仇……没事,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会治好你的,天上那些神仙太无情,他们要是不肯给我仙丹,我就回枢域去老爷子那儿去偷……” 狐九边说边哭,到最后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越说越混乱。 良久,我直起身子,轻声与他道:“狐九,我要走了。” 我的声音已经嘶哑,不知道是沉默太久,连话都说不好,还是哭得太多,终于嗓子也哑了。 狐九抬起脸,依旧是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蛋,一双桃花眼莹莹发着光,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终究在我的目光里,狐九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泪痕。 他笑了笑,起身抱了抱我,他说:“行歌,你一定要回来。九灵洞最北边的那个屋子,一直给你留着。” 我点了点头,从他温暖的怀抱里离开,竟还有一些舍不得。我踩着堆积的落叶,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半晌,我听到狐九在我身后说了句:“白行歌,你说的,我还缺一位妖后。” 我停在原处,转过头,目光惊异。狐九看着我温柔地笑了,恍若一树梨花落地,清澈得像一汪清泉。 “谢谢你。”白行歌来世间走这一遭,最幸运的不是遇到顾归尘也不是遇见云桓,而是有狐九和觅音相伴,这十数万年寿命漫长,幸好我最好最难的日子里,你们一直都在。 “去吧。”狐九摆了摆手,手中依旧是那把破旧的纸扇,一如多年前,我在紫冥炼狱中奄奄一息的时刻,看见那个模糊的白色影子,他嗞着一口瓷白的牙,摇着一把小破折扇,声音悦耳动听:“夜泽,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烤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树欲静而风不止(2) 九重天上一如曾经的庄严肃穆,只是因了近日连折三位上神,庄严之中又添了一份肃杀。 我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面对云桓,结局已然注定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 “你居然还有脸来见君上?”还未踏进辰华宫的宫门,便被一把娇俏的女声拦住。 我转头看往声音的方向,是琉璃上仙。与我上一回见她,似乎消瘦了些,只那双眼睛依旧妩媚而凌厉。 我低头未说话,只顾自往宫内走去,却不想她骤然出手,一道金光闪过,便在宫门上架起一道封印,“琉璃上仙,这是为何?” “为何?我还要问你为何呢?”她冷笑一声,“逃婚的是你,背叛的是你,不知为何的也是你?我倒想问一问白姑娘,你是把君上当成傻子耍吗?” “这是我和云桓之间的事,还不劳琉璃上仙操心。” “你和云桓之间的事?”琉璃上仙大笑起来,“如何天上地下谁还不知道你那点丑事啊?大婚当日与自己的师父苟且,这样贻笑大方的事也只有你做得出。你真以为,凭你还能进辰华宫的大门?” “住口!”我挥手打过去,“你如何侮辱我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师父?你眼中还有师徒之谊?不过是为你们做的那些苟且之事寻个由头、找个借口罢了?你这样的话哄哄傻子还成,莫不是还想用来欺瞒天下人?真是笑话!” 琉璃上仙反身躲过我的攻击,哂笑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即便是破了我的封印,你也见不到君上。” 我骤然收手,盯着她问道:“云桓……他怎么了?” “呵,如今倒是想起他来了?”她顺势一掌,正中我胸口,我咬着牙硬是往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君上有令,自他闭关起,任何人不得擅入辰华宫,如有违者,杀无赦!”琉璃上仙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我知晓他不愿见我,不说现在,便是将来,恐怕也不会再见我了。 “不过,白姑娘来天上一趟也是不易,见不到君上也不能白跑一趟。我有一位朋友一直想见一见白姑娘,顺道叙一叙旧日情谊,不知白姑娘是否赏脸?”琉璃上仙踏着姗姗莲步,绕着我走了一圈,又盯着我的脸笑道:“其实你答不答应都不重要,这个人你一定要见。” 不过须臾,她轻念咒语,移形换影之间,周边风景骤变,自宫墙深深换作了一片空旷之态。我眼前是一片漫漫草原,无边无际,但转瞬之间那草原又变换成山川河流,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知道这是幻术的一种,让人身处于幻境之中,变换四周风景季节,让人身临其境,有些意志不坚的甚至会因此变得疯癫。但我想,琉璃带我来此处,必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毕竟不管怎么说以我的修为还不至于被困在幻境中不可自拔。 “魔君,你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琉璃上仙收了手中的仙障,高声喊道,大约这里远离人群,她也不怕人听到。 我听见“魔君”的名讳,突然心里一阵凉意漫过。魔君果然还活着,云桓说的不错,只是这里应该尚是九重天的地界,就算魔君胆子再大,这幻境再隐蔽,他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处,难不成,这位琉璃上仙果是他的帮手? “琉璃上仙果然说话算话,只是她可不仅仅是本尊要的人,可也是上仙你要的人啊。”暗影之中闪出一个人形,人未至,声已达。 我昔年虽跟随东华帝君征讨魔族,却也是头一次见魔君,他生得一副棱角分明的容貌,只是不知为何,脸上裂出数道裂痕,将原本明朗的一张脸衬得阴鹫。 “人我已经带来了,魔君自己处置便是了,我对她没兴趣。”琉璃瞥了我一眼,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是吗?”魔君将手背在身后,打量了我半晌,阴阴一笑道:“上仙可见过云桓帝君挂在寝宫日日端详的那幅画?” 琉璃上仙的神情一僵,手已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好好的,提那画做什么?” “我想,上仙应该是熟知那画上人的模样吧。”魔君看着琉璃不安的神色,低声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三万年前,三清上神顾归尘要他拿那幅画的真迹换苏韫秋的原身,可他似乎是没舍得换呐。” “那又如何?苏韫秋不过是一只不入流的花妖,哪怕是辰华宫里的一块砖都比她高贵,君上有这样的选择也不足为奇。” 魔君看着琉璃上仙闪烁的眼神,只淡淡一笑,“你我都是明白人,这些话,上仙何必再说?” 琉璃上仙出身高贵,自小被四海水君和西海公主当做掌上明珠,被封作上仙后也是一路顺风顺水,哪里听过这般奚落的话,脸刷地一下便白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琉璃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厉声道。 “啧啧啧,数十万年前的事,上仙不知道也是应该的,不过呢,那片瀛洲圣海上发生过的一切,恐怕云桓和顾归尘永生永世都忘怀不了。说起来,我也该谢谢她,如果不是她,我恐怕还被云桓困在他的意识里,若没有他屠戮众生的杀气和扶桑一族的怨念,我也没这么容易脱身。所以,我真该好好谢谢你,白,行,歌。”魔君的指尖触到我的下巴,我只觉自己浑身一片冰凉,手指不住地颤抖。 “是……是她?”琉璃上仙回头怔怔地看着我,半晌又不住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神命天授,死而魂灭。可凡人有六道轮回,凤凰有涅槃重生,只要付得起代价,万事皆有可能。”魔君的眼神已经冷峻如冰,死死地将我钉在原处,因了方才被琉璃上仙封起的穴道,我不敢也不能动弹。 “不会的,若她还活着……若她……”话说到一半,琉璃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禁了声,神情也极尽惊恐。 “若她还活着,云桓还要你这具替身做什么?上仙是以什么身份留在他身边的,也不消我多说了吧。” “其实,你也是起过疑心的吧,上仙自负美貌,可是比起画上那人,到底还是云泥之别呐。”魔君一语,却像道破了琉璃心中的一个大秘密,她的脸色骤然地难看下去,良久,才大笑起来,“那又如何呢?到底是她输了,我赢了!千年,万年,我都等得起,我总能等到君上回头,可是她,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尊上,您可别忘了,紫宋帝姬是怎么死的?”不过一句话,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狠辣与犹疑。 那样一个开阔的空间,却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压着我,那光亮被黑暗遮蔽,那空阔被幽深压抑,说不出的痛苦与挣扎在一瞬之间迸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树欲静而风不止(3) “紫宋……呵哈哈哈……”魔君仰天大笑,那笑声穿透天际摄人心魂,连着我与琉璃都只能运气防御,才没被震伤。 他脚步一晃便到了我跟前,眯起眼细细地打量我,“紫宋……果真是你杀的?” 我心道不好,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信条,我当然不能认,可是我现在认与不认完全没有区别,毕竟琉璃上仙说自己是人证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否认,于是乎,我大义凛然地笑了笑,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不管我说什么,魔君都不会相信的。” “哈哈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管是不是你害死紫宋的,你都是他们的帮手。呵……冥神,云桓帝君,妖皇……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魔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又何必牵连别人?”我大声喝道,“我已经承认了这罪名,你又何必牵扯出无关紧要的人?” “你承认?你承不承认都不重要,那些拿紫宋做文章想要她性命的人,我也自是清楚,用不着你替他们一一开脱。”魔君恨恨地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 “魔君,这女人已经没有用处了,不如早些解决了她,如何?”琉璃冷眼旁观,终是忍不住插了嘴。 “琉璃上仙着急什么?谁说她没有用处?本尊可还指望着她钓大鱼呢。” “你……”琉璃皱着眉头,喊道:“你说过不会伤害君上的,难道你要反悔?” “亏得你对他一片真心,他心里可有你半分位置?琉璃上仙,你何必自欺欺人?今日有一个白行歌,你又能保证他日没有第二个、第三个白行歌吗?” “便是君上不爱我又如何?紫宋帝姬不也是一样?尊上对紫宋帝姬的情意可有减弱半分?呵,说句不中听的,以尊上现在的修为能杀死一个白行歌已是不易,若无我的帮忙,恐怕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难道你还妄图诱杀君上、冥神和妖皇不成?”琉璃上仙自魔君冷峻的面庞上逡巡而过,又笑道:“而且,我对于尊上的说辞可是不大相信的,白行歌便是白行歌,她若是那画上人,三清上神又怎会舍她而去?君上也不是傻子,还能辨不出真假?” 魔君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只是沉着脸不欲发作,琉璃上仙扫了我一眼,又续道:“再者说,如今的白行歌不过一枚弃子,您还想拿她做什么文章?普天之下,谁还不知道,白行歌杀害紫宋帝姬性命惹怒了冥神夜泽,又在大婚当日逃婚害得辰华宫的颜面扫地,还因了三清上神得罪了东华帝君,如今除了妖皇涂山狐九,谁还会来救她?恐怕魔君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吧。” “住口!”魔君掌风一挥,惊得琉璃上仙慌忙退了几步。 不得不说,虽然如今的魔君只留了一魂一魄,法力也早已不在巅峰状态,但他的修为还是远胜于我的,至于琉璃上仙,我看着她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想来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综合实力来讲,嗯……我完全不占上风。 我看琉璃上仙强忍了内伤,只紧抿着唇不再说话,良久,她似乎感知到什么,秀眉微皱,轻声说了句:“来了。” 魔君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是你?” 不过一步之遥,他的身影从我身边蹿过,一把掐住了琉璃的脖颈,那鬼魅班的声音几乎是贴着牙齿而出:“琉璃上仙真是好本事,这招釜底抽薪连本尊都差点被骗过去。” “不……不是我……”琉璃风华绝代的脸上此时落了些惊惶,连着说话都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不是你?这地方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是……我……”她低头沉思,忽地想到了些什么,急得叫出声来:“是她!一定是她!” 琉璃的手指直指向我,只是因了内力所限,指尖微微颤着像一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她?”魔君眯起眼,那一瞬的目色里,犹疑、惶恐,极尽复杂。 我笑着抬起头,远方已是一片鲜红的颜色,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步一步逼近,那是死亡的敲门声,也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红莲业火,烧尽凤凰涅槃,燃出风华重生。 我被带入这幻境之中时便怀疑过,整个九重天不可能还有藏得下魔君之处,除了困住红莲业火的虚成幻境,这里千万年来焚烧着世间恶灵,守卫天庭不为邪灵所侵,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同样也是魔君藏身最安全之处。 “果然是你。”魔君一个闪身绕过我身侧,指尖轻轻一挑,我只觉手腕一刺,便是钻心的疼痛。 “看来是本尊低估你了。白行歌,本想留你一条性命,可如今看来的确是太过仁慈了。”魔君阴阴一笑,“红莲业火?很好,你是想和本尊同归于尽?呵哈哈哈……恐怕你还不够资格!” 趁着魔君挑断我手筋的空档,琉璃上仙一个移形换影早已不见了踪影,而魔君似乎也没有强留的意思,只瞥了她原本站的地方一眼,轻嗤了一声:“呵,不过是些没用的神仙。可惜啊,没有人告诉你吗?我曾经受过云桓三千业火的焚烧之痛,又怎么会怕这区区红莲业火?” 我忍着疼痛,眼睛里早已充斥着鲜红的颜色,我本欲冲破禁锢,但琉璃上仙的封印已解,我不过轻动灵力,便从中挣脱而出,只是双手已被毁尽,便是想使什么招数也没有办法。 其实魔君猜得不错,我原本便是想和她同归于尽的,我本就不欲活下去,更不想云桓和狐九再受我的牵累,魔君在世一日,三界便不能安宁,若我这残存的修为还能为三界做一件好事,也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结局。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么本尊便在这里看着你被烧成灰烬吧!哈哈哈哈!” 火光逼近,仿佛已在眼前,有那么一刻,我其实也是畏惧死亡的,飞蛾扑火,大约就是这样,害怕却渴望着。这是我盼了多年的夙愿,凤凰涅槃,重生为神,可此生已无法扭转,待来世,我只想做个经历六道轮回的普通人罢了。 炽热的火焰燃上我的衣角,我笑着看着火光之中隐隐约约的人形,那个人是谁?我伸手去够,可是那个人却离我越来越遥远,我追逐着她的脚步,可却总是差那么一步。 红莲业火燃过之处寸草不生,大火之中全是渐渐散尽的黑烟,无数的恶灵葬身于此,怨气执念聚集于火中长燃不息。 “魔君,本尊以神的名义将尔封印于此。” “千万年后,自有人会来取尔性命!” 熊熊大火中,魔君的面容变得狰狞,我看见我苦苦追寻了一路的女子停了脚步,她所经之处步步生莲,明黄的火焰织成一件华丽的外裳铺在她身上,犹如无数只翩飞的金色蝴蝶落在肩头,万丈光芒不及她回眸一瞬。 “是你!你果然还活着!”魔君的身体已被燃起,意识却异常强烈。 “你作恶多端、贻祸三界,本尊必不容你!” 不知何时,我已站在他的对面,身上披覆着一层金色的光芒,手心是一个红莲印记,原本暗淡的印记忽而闪出耀眼的光芒,魔君急于逃离,却像被这光芒禁锢了一般,早已动弹不得,只余了那双眼睛瞪的老大。 “凤凰天火……你……还是回来了……”他穷尽残余的一丝力气,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笑得狰狞异常,“我死了,又怎能让你活着?我若痛一分,必还你们十分!哈哈哈哈……” 光芒逐渐黯淡,死亡在一瞬之间降临,灼热的温度与刺眼的强光已成了一片黑洞,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带着我往下坠,没有了爱恨悲喜,没有了苦笑嗔怒,没有了痛恨,没有了愧疚,有的只是解脱和自由。 这三界像一座牢笼,那些人像无形的枷锁,困了我一世又一世,如果死亡等同于自由,那么我情愿。 金色的蝴蝶只余下支离破碎的残翼,噬尽了虚成幻境中的枯骨恶灵,饮尽了凡世的鲜血肉身,便像地狱的使者,引我走往最深最暗的曾经和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扶桑往事 天宫一隅,不知哪个过路的仙人停驻了步伐,皱眉与身侧小童子道:“三千业火出,天降异兆,快去禀报天君陛下!” 不过半刻,虚成幻境已被烧成废墟,红莲业火熊熊燃烧,火中红莲开遍,一具灵魂便是一片莲瓣,层层密密开满整个山坡。 红莲业火乃三千业火之一,万年不息,普通神仙自抑制不住业火之力,直到天君赶到,九重天五帝合力,方才将红莲业火重新封印,并由九九八十一位仙伯看驻重铸虚成幻境。自上古时代留下来的虚成幻境在一天之内毁于一旦,这是何种威力,不言而喻。 云桓眉头紧皱,遥看着那火穷穷不竭,却有些说不出的惊惶之感。东华帝君见状,只轻轻将手搭到他肩上,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闭关时出了差错?” 云桓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有些莫名心悸,这虚成幻境守卫天宫数百万年,不知是何缘故竟毁于一旦?” “你也说了,虚成幻境已伫立于此数百万年,即便先辈的法力再高深也预知不到今日的变数,也好,既是毁了便重铸,总算没危及九重天的安危。”东华凝神注视着被束缚的火焰,舔舐着曾被它吞噬的每一个生命,眼中却无一丝怜悯之意。 “嗯。”云桓沉思半晌,深深地看了东华一眼,背过身道:“此番还得多亏霞光仙人,若不是他为得红莲草路过虚成幻境,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的确,红莲业火的威力……恐怕又是一场灭吧。” “卑职乃虚成幻境守卫,前些日子便发现虚成幻境之中有些异象,红莲业火似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而虚成幻境中的怨气也愈加浓重。卑职将此事禀报给了负责虚成幻境守卫的孙副将,孙副将也请了火太星君来勘看,但始终未找到原因。不过,虚成幻境中怨气愈浓,杀气也愈胜,到了今日竟……” “是魔君。”云桓的手死死捏着玉扇,指节发白,“果然是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好地方。” “只是,红莲业火即便不能致命,对他也只是有害无利,就算是要找个藏身之处也未必非这里不可,魔君为何如此?”东华沉思片刻,轻声问道。 “若是有神仙替他阻隔了红莲业火呢?虚成幻境本就是毁灭世间恶灵之所,最适宜魔君修炼,若是没有红莲业火的侵扰,这地方可说是他练功的佳境。”云桓冷笑一声,低头看向琉璃上仙,“他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肯为他这般卖命?” “云桓!”东华止住了云桓的话,“事情还未查清,这罪名可不能乱扣。” “你继续说。” 跪在地上的男人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抖着声音道:“今日正当卑职当值,昨晚因与人赌钱所以一夜没睡,早上本想眠一眠,却被虚成幻境之中的打斗声吵醒。卑职以为有人入侵,便急于上前观看,却不想正好撞见琉璃上仙带着一位姑娘入了虚成幻境。红莲业火虽是处决恶灵之所,可即便处死也需要天君或是其他四帝的均旨,卑职未见旨意,自然不能放上仙进去,可上仙修为在卑职之上,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你是说,她还带了一位姑娘?”云桓心头一紧,“你可有看清那位姑娘的长相?” “卑职……卑职眼拙,看着那姑娘竟与琉璃上仙肖似,也不知是否是眼花了的缘故……” “你且说之后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云桓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东华见状急忙按住了他的手,默然摇了摇头,又与那男人严厉地问道。 “是……是……之后卑职出于好奇便往虚成幻境外围转了一圈,没成想竟发现虚成幻境裂出几道缝隙来,卑职修为太低,无法穿透幻境的结界看清里边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零碎地听到了些话语,仿佛是琉璃上仙和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到此处,那人战战兢兢地看了琉璃一眼,又马上垂下头继续道:“他们说的好像是一张什么画,还说画上人如何如何,后来又言及紫宋帝姬,我听不大明白,只知道琉璃上仙似乎和那男人起了争执,再后来……哦,对了,还有琉璃上仙带进去的那位姑娘,他们一会儿说她是她,一会又说她不是她,我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似乎想杀了那姑娘。” “你可有听清那姑娘的名讳?”东华觑了一眼云桓寒冰般的眼神,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叫……”他话未出口便被一声尖锐的女声打断,“闭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扶桑往事(2) 云桓眯起眼睛,电光火石之间,玉扇便抵在她颈上:“琉璃……” 琉璃原本紧握成拳的手忽然放开了,她轻声笑道:“我亲自说给君上听,不好吗?” “白行歌,她早就该死了!” 那样的怨毒,那样的仇恨,连东华帝君都不敢相信,如琉璃上仙这样一个出身高贵,自小金尊玉贵的帝姬会这样恨一个人。 “是啊,是我勾结魔君,是我告诉他紫宋帝姬的死是因为白行歌,是她杀了紫宋帝姬,也是我暗中解了白行歌的穴道,让她有机可乘放出红莲业火与魔君同归于尽。是我,都是我!”琉璃大笑起来,周身仙障凝起强大的气流漩涡,周遭的天兵只能节节败退,原地只余下了她与云桓帝君、东华帝君三人。 “为什么?” “为什么?君上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如果不是她,我们早已成亲,你说过会娶我的,君上你怎可食言?”大把的眼泪顺着琉璃的眼角落下,湮灭在她裸露的肌肤之间,肤如凝脂,肌如皓玉,这样美的一个女子却歇斯底里地质问着早已知晓结果的问题。 可叹,可悲。 “五万年前,大婚吉日,魔君现世,你说待你灭了他的魂魄,诛了他的元神,就与我成亲。可是,魔君被除,你却为了救那个素不相识的白行歌受了天君责罚。三万年前,我父君上呈折子请天君赐婚,你明明已经答允,又因了那白行歌的一把天火,将辰华宫,将我即将拥有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可你呢?君上非但没有责罚,甚至还亲手改了她的命格簿,只为和她一世姻缘!”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君上,你为她做过什么,桩桩件件,我都铭记于心!” “够了!”云桓起掌便往琉璃身上打去,东华帝君见势不对,只好迎头接住了云桓一掌,“云桓,切莫意气用事。” 云桓撤下掌力,目光里是莫名的颓然,“琉璃,你可知道她是谁?” 一瞬之间,空气恍若凝滞,所有人都屏息而待,却又说不出在期待或是惶恐些什么。 良久,才响起琉璃凄楚的笑声:“是她……哈哈哈哈哈……魔君没有骗我,是她,居然是她!” “那张画……她就是画中人……果然是我太蠢,你怎么会把她认错?哈哈哈哈……” “十万年了,整整十万年,我几乎用了自己全部的生命去爱你。”琉璃上仙的声音沧桑而沙哑,那无光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失望与哀伤。 “可你,却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她。”她静静地笑着,不知是在与旁人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君上,你对世人残忍、无情、冷漠,唯独对她千般宠爱万般温柔,真不知这是她的福祉还是她的孽障?” 云桓的杀招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落下,铺天盖地的金光自天际散落于地狱。 “哈哈哈……”琉璃放声大笑,“你杀了我啊!云桓,你杀了我啊!白行歌的魂魄已经湮灭,你将我杀了便连她的记忆一并毁了吧!” 东华手中剑已然出鞘,横贯云桓的左肩,若非他一心至琉璃于死地,恐怕东华也伤不到他。 “云桓,快住手!” 几乎在同时,远方亦有人出手,及时制止住了云桓的招式。 “云桓,停手吧。”那是一个垂垂老暮的声音,由远及近。 “天君。”一旁的人纷纷下跪,只余下东华和云桓尚站在原处。 这位九重天的统治者,原本精神矍铄,却在近些日子仿佛老去几万岁。“云桓,她私通魔君,扰乱三界秩序,自有天规惩戒,你……放过她吧。” “放过她?”云桓冷冷一笑,“本尊放过她,又有谁放过我的行歌!” “白行歌是为三界苍生而献身,九重天会予以上神之名,以表彰其功德。” “白行歌不过是一个妖女,数十万年前死而复生,如今又来扰乱三界,她才是最该死的人!”琉璃丝毫不领天君和东华的情,反倒怒吼起来。 “闭嘴!” “琉璃,你不过是一个盛着行歌前世记忆的容器罢了,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云桓的眼中燃起妖异的鲜红,杀气四溢。 “容器?是啊,这是我唯一能留在你身边的方式,哪怕只是一个活着的容器……君上,我爱你啊,甚至比她更爱你,可你可曾看见过我?” “她为了顾归尘死过一次,又愿意为了他逃了婚礼,她可曾全心全意地爱过你,她可曾倾尽一切地待过你?君上,为什么你眼里心里全是她?为什么?” “我很她!云桓,你可知道,这十万年来,我每日背负着她的记忆生活有多痛苦!她的爱,她的恨,她的仇怨,她的执念,所有的一切都充斥在我的身体里,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她!可我即便恨她入骨,也不敢舍弃……” 一柄轩辕剑,穿透她的心脏,鲜红的血液自她白皙的肌肤上涌出,灿烂夺目,她无力地笑着,娇艳的面庞一如从前,倾国倾城,她说:“我像她吗?这张脸,是不是很像她?” 轩辕出鞘,狂风乍起,云桓的目光笃然,风吹起他染血的衣角,映衬出一张几近妖异的面孔。 “云桓,不可!”东华帝君平素喜静,为人又镇定,如此刻这般大声叫喊,旁边的人一听便知出了大事。 “云桓……”天君话语未完,便被云桓一掌直中胸口,一口血沫喷涌而出。 狂风骤雨之中,无人再敢直视挥剑所向的那个男人,他漆黑的眼眸已经化为鲜红,额间闪出金色封印,一头青丝瞬间化雪。 “不过天地崩塌,洪荒再现,若能唤她回来,我情愿用三界性命去换!” 洪荒末世,三界性命,昔日他对盘古大帝的承诺,此刻却仿佛一句戏言般轻松。 三千业火,燃尽世间一切;轩辕神剑,屠尽万物苍生。如果洪荒再现,时光逆流,你能否回来我身边? “云桓,三界毁灭,心魔再生,你可知你自己的结局?”东华仗着苍何剑立在离云桓最近的地方,目光却似穿透了三界苍生的旷远。 “为了她,我甘愿。” 虚成幻境的封印阻隔了远处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人流躁动着,这里的人只知里面发生了大事故,却不知缘由为何,只有一个人靠着九重天精雕细琢的白玉柱,不住流泪。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自己,也将我们顺道都毁了。”他将自己抱紧,但抱得越紧却越觉得难过,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白行歌,你怎能这样自私?你以为他真的不会为你毁灭天道、再造心魔?为了你,他还有什么做不出,何况他早已为你入过魔,又何止这一次?你有什么好?白行歌,你究竟有什么好啊?” “她哪里都不好,尤其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好。”一把清越的男声落入他耳中,他抬起头,揉了揉湿润的眼眶,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夜泽……” “涂山帝君生了你这样一个儿子,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败笔。”来人觑了他一眼,却又展开一个温柔笑意,“但是,还好,他生了你。” “云桓要毁了这世道,要放心魔出世,大不了咱们再同魔界打一仗,谁输谁赢全仗命数,反正有我在,谁也伤不到你。” 远方是刀光剑影,刀剑相交之间,沉闷的声音传遍整个九重天,夜泽与狐九看向那个方向,目光里却早已超脱了生与死的交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扶桑往事(3) 盘古大帝对他的小女儿极尽宠爱,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 然而,我不过肉体凡胎,怎受得起上天这般恩赐。 多年以前,我不过是生活于瀛洲圣海沿岸的一介凡人,我是家中幺女,年岁不满十五,却被族中巫师挑中祭海。值得庆幸的是,我在海上活了下来,漂了几天之后终于看见了陆地,那个地方本没有名字,后来被称为碧海灵宫。 岛上有精致的宫殿,却空无一人,四周一片死寂,只能遥遥地听见海浪扑打礁石的声响。我在岛上绕了一圈却未找到活物的踪迹,最后,在宫殿深处一片静海中发现了一具紫色的棺材,或者那就是传说中的紫玉棺。 紫玉棺中躺着一个女子,身量与我所差无几,她阖着眼,似乎陷入沉睡。我小时候,母亲曾说这座岛上栖了位神女,所以这岛是神迹,凡人不可踏足。我猜想这个女孩,必然就是那位神女。 我不敢打扰,正要离去,却被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她说:“你来了。” 我不敢回头,只一味地往外跑,但身体却像被什么束缚住,动弹不得。 “我等了你很久,你终于来了,我的有缘人。” 没了办法,我只好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我是神。” “神?你骗人,神怎么会躺在棺材里?” “因为我死了。” “神是长生不老的,怎么会死呢?” “上天恩宠太过,从不是长寿之兆。我为三界苍生而死,为芸芸众生而亡,即便不能享世间香火,也死得其所。” “那……你怎么还会说话?” “因为我在等你。” “什么?等我?” “我的身体被保存于世间至宝紫玉棺中,所以永不腐败,而我的灵魂被禁锢于这碧海灵宫,永远守护着这片瀛洲圣海。我在等一个人,她能令我重生,也能令我解脱。” “啊……”恍惚之间,一道强烈的光贯穿我的身体而过,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被撕裂,无处遁形。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睡梦之中,有人轻轻地敲打着水面,温柔地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故事。 醒来时,我躺在紫玉棺中,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我不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甚至连自己的容貌都已经遗忘。 我从紫玉棺中坐起,临靠着一掬池水,才将将看清自己这张脸,冰冷的,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这张脸陌生得像是长在别人脸上,如此风华,如此美艳,却怎么都不像是属于我的。 “我……是谁?”周边空旷无人,我不知在问风,问水,还是在问自己。 “呼……”山间风呼啸而过,听不清是悲鸣亦或是赞歌。 瀛洲神岛。 扶桑一族世代生活于瀛洲神岛之上,他们受造物主的恩赐,虽为人族却享有千年寿命,甚至拥有和神族一般掌握天地灵气的力量。 扶桑一族中灵力最高强者被族人崇为统治者,世称大祭司。扶桑族中,每一任大祭司都由上天择定,上一代大祭司在承继祭司之位时便会行天礼,用以祭天也可测出下一代大祭司的信息,然而这个仪式极为神秘,从来只在历任大祭司之间传承,所以族民们对这位统治者绝对服从。 扶桑族的大祭司不仅有强大的能力,更兼通灵之能,所以被称为扶桑之神。 然而,这一代的大祭司在承继祭司之位行天礼测天机时,眼前一片漆黑,他没能预测出下一代大祭司的任何信息。自然,他受过其师多年教诲,即便遭遇这样的意外也丝毫未变脸色,依旧将仪式完成,只是自那天之后,他却入关修行达十年之久,只为参透这其中奥秘。 这一代大祭司名唤归尘,是个孤儿,却因天资奇高,在不满周岁时便被上任大祭司收为关门弟子。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身世离奇,天资过人,更得大祭司的青眼,若不出意外,便是大祭司一位的下一位继任者。 当然,这件事没有意外。归尘随其师姓,姓顾,他七岁时便能参透扶桑心法,十五岁便击败了大祭司门下所有弟子,三十岁那年入关修**乘心法,百岁大功得成,继任扶桑大祭司之位。 这一年瀛洲圣海一片安定,是个难得的丰瑞之年,顾归尘出关三月以来,依旧对那个不祥之兆耿耿于怀,他为人镇定,极少有如此不安的时刻。 心神难定,末了他遣开了侍从,独身往海滩边去。小时候,每当他静不下心来练功时,师父总罚他一个人面对大海思过,他那时候想,这哪是处罚分明是奖赏啊,对朝大海,既赏了美景,又听了天籁,何乐而不为?可是等他年岁愈长,他终于明白,大海蔚蓝宽阔,却亦是吞噬性命、毁败文明的恶魔。而他,原本也是一把双刃剑。 师父从未说过,他从哪里来,他的父母是谁,只说他是上天赐给扶桑一族的礼物,也是带给扶桑一族的灾难。他也曾问过师父,既然已经堪破天机,又为何不改之,还偏偏要他来承继大祭司之位呢? 可是直到他师父坐化,也只留下八个字:命数天定,不可违之。 行至滩涂边,顾归尘的心境已然平静许多,他眺望着漫漫海域,难得地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嗯?”远处似乎有什么漂浮于海水之上,与他的目光正好交叠,原本以为是海中某些生物的尸体,半晌,他才意识到,那是个人。 顾归尘指尖一点,划开海面一片,起身往那人飞去。 或许他永远也不知道,所谓变数,所谓劫难,在他动善念的这一刻便已经开始了。 那是个女孩,看模样大约十四五岁,面容生得极好,温柔得像一把天边的云。扶桑一族数万年来立下的规矩,不许外族人踏足瀛洲神岛,且不说瀛洲神岛远离大陆,本就无人可横渡漫漫大海来到此处,便是有船只海难,漂到岛上的人也会被立即处死。 扶桑族人一向以神为尊,以人为贱,而他们与低贱的人族不同,他们受着神的优待,与一般的人族是截然不同的。因而,多少年来,瀛洲神岛只是圣海中的一个传说,没有人正真到达,也不可能有人正真到达。 顾归尘的手僵在空中,他想伸手将那个女孩从海中捞出,可深知扶桑族规的他,又不能救这个孩子。犹豫再三,他指尖一动,缓缓阖上了眼,被分开的海水渐渐合拢,少女的身体被水流包裹,缓缓沉入海底,蔚蓝的海水灌入她宽大的衣袍,散开她乌黑的绸发,一张苍白的面庞被衬得异常悲怨。 “神心为善,何以杀之?”不过一个闪瞬,顾归尘一下潜入冰冷的海水之中,将早已失去知觉的少女揽进自己怀里,往岸边而去。 他年逾百岁,见过很多的人,从外面来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海上漂浮,意外踏足这片世外桃源的人,男的、女的,大人、小孩。他从小见惯了杀戮与仁慈,杀戮是对那些来自外界的贱民的,他们不被允许踏入这片神迹,一旦到来便是生命的尽头,他们的尸体被大海吞噬,尸骨无存;而仁慈,却是数万年来神对于他们的宽恕。 顾归尘不知道,这样一条夹杂着血腥的孤独之路还有走多久,他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浑身湿透的孩子,仿佛她就是属于他的救赎,没有人知道那看似高贵的最接近神的大祭司是怎样的黑暗与寂寞,就像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无比崇敬,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沉默寡言,心沉如水,顾归尘很小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性子,师父常说他的寡淡与沉静会造就出一个最好的大祭司。可他却没说,顾归尘终有一天也会毁于他的寡淡与沉默。 “你,是神吗?” 顾归尘的目光望向海天相接之处,那里似乎永远充满光明,那里仿佛永远不会有今天的沉沦和明天的崭新,可那里是他的心障和未知的将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扶桑往事(4) 神宫里最近不大太平,几乎每天都有侍女将数以百计的药渣和碎成渣的瓷片从神宫里丢出来,扶桑族人素来对大祭司的神宫怀有崇敬之心,每每经过都需虔诚跪拜,以示尊敬,而近来的异常也让他们感到怪异,不过那都是大祭司的私事,他们无权干涉亦不敢深究,只能在过路时悉悉索索地小声嘀咕几句。 “砰!” 瓷碗重重砸在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旋即,落在地上,汤药洒了一地。 “公子……”跪在门外伺候的侍女不安地唤道,然而依旧低着头不敢往里边看一眼。从几天前开始,这位素来沉郁孤僻的大祭司变得愈加怪异,他整日躲在房中,只偶尔开出一两张药方吩咐人去抓药煎好了再放到门口,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把地上的收拾了,下去吧。”不温不热的语气,与平日别无二致。 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把打碎的瓷碗收进帕子里,又细致地将地擦净,才不紧不慢地退了下去。 “闹够了没?”他难得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平静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易察的愠怒,全然不是那个杀伐决断果决冷静的大祭司。 顾归尘双手抱在胸前,倚窗而立,他对面的榻子上一个蓬着头发的少女,颜色憔悴,身形单薄,只是一双眼睛是掩不住的灵气。少女紧紧地抱着自己,微微颤抖着,看着顾归尘的目光是惊恐且不善的。 “把药喝了。”顾归尘缓步行至她身前,就着床沿坐下,一只手僵硬地将药碗端至她嘴边,语气亦是生硬的。 少女别过头,沉默着将自己封闭。 半晌,顾归尘放下了被染出药渍的瓷碗,伸手抬起了少女脆弱不堪的下巴,“神的旨意是不可违背的,你……的确不该活着。” 那双似小鹿一般灵动却又似鬼魂一般阴暗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不过一念的闪动,原本防备的少女突然颓了下来。 她说:“那你是神吗?” 很小的声音,问着:你是神吗? 这是这些天来,顾归尘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这个孩子从醒来到现在一直防备着周围的一切,他不敢惊扰到她,所以连伺候他的侍女也不被允许靠近,只是没想到她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 顾归尘破天荒地笑了,温柔地回问道:“你觉得我是吗?”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眼前这个神情陌生的男子,而后又轻声问道:“那么,我是谁?” “或许你才是神啊。” 少女有些惊讶,却死命地摇着头,“不……我不是……我想不起来……” “不要紧,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他转过头,没再看她,“不过,至少你得活得到那一天。” “把药喝了,我没有太多耐心。”顾归尘缓步离开,只余下那少女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愈加复杂。 她伸手够到瓷白的药碗,递到嘴边一饮而尽,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挂不住一丝血色,她想不起自己来自何方,只记得那海水冰凉刺骨,淹没了她的记忆。 对于神宫的议论与揣测很快就像一波又一波海浪扫平沙滩的印记一般平息,没有人知道那个被尊为神祇的大祭司违背了先祖的规矩,也没有人知道在某个寻常的日子,上天送来了一场必然的灾祸。 少女在神宫住了三个月,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偶尔,顾归尘空闲的时候也会过来与她叙话,但是她依旧很少开口,到最后都只剩下两个人略显尬尴的静默。唯一令顾归尘讶异的是这个女孩愈来愈显的美貌,他将她救回来时不过只剩下一具皮包骨,海藻缠绕着她的头发,污泥包裹着她的肌肤,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孱弱的孩子,没想到在神宫将养了些时日,竟出落成一个美人的模样。 天边月光铺在窗棂,晚来风起,顾归尘起身去关窗,“天色已晚,早些睡吧。” 他阖上了窗子,才要出门,却被一个小小的声音叫住,“你……叫什么名字?” 顾归尘不由地笑了,他和她相识三月,这个孩子从未问过一句关于他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处境都不曾问过,他一度以为这孩子被海水伤了脑子,如今看来,她只是不愿意敞开心扉,不过好在,似乎已经开始放下防备。 “顾归尘。”他转过身,微微一笑,“那么,你呢?” 少女愣了一愣,低着眼摇了摇头。 “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那样怯懦的,却又带着期许的眼神,顾归尘从未见过。 从小到大,他见过别人鄙夷的目光,见过师父严厉的目光,亦见过同门嫉妒的目光,唯独没见过一个人会那般小心地将温柔的目光投向他。心里似乎被什么击中,却又是说不出的酸楚。 “这个给你,”顾归尘走上前,伸手将自己腕上的一串白玉珠子顺到了少女的手腕上,“告诉它你想见我,我就会来。” “送给我的?”少女凝视着那白玉钏子,不经意地问道。 顾归尘轻轻点头,夜风透过绢纸正好扬起他的碎发,稀稀落落的斑驳黑影倒映在烛光下,莫名的柔和起来。 “我走了。” “归尘哥哥,谢谢你。”少女破天荒地笑了,顾归尘推门的手一滞,眼里似有坚冰终于消融。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波澜不惊,少女在神宫住得安稳,无人打扰,只是顾归尘不许她离开宫殿,起初,她只是每天躲在空旷的宫宇之中,偶尔也会忍不住去找顾归尘,可是时日越久,越觉得无趣和孤独。她不知道这样大的宫殿,顾归尘一个人是怎么在这里生活,而且一住便是百年。他身边的侍女、侍从就像一群傀儡,不言不语,整个神宫好似一座监牢,叫人觉得压抑甚至,恐慌。 顾归尘很忙,岛上各种纷杂俗世都会事无巨细地呈报到他的案桌上,加上近年来瀛洲圣海周围本就不太平,常有外族侵扰,为了加固瀛洲神岛的防御他也做了不少努力,然而他自己也明白,有些事是历史的必然,凭他一己之力也无法改变,只是身为扶桑一族的大祭司,这是他无法推却的责任。 虽然他尽量会抽时间去看看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的女孩,可是随着他占卜出的异象愈来愈清晰,他不得不再次闭关,也渐渐忽略了那个孩子的存在。 直至几年后的一天,顾归尘踱步在神宫的一处院落,一个女子向他奔来,话语里盛满了笑意,“归尘哥哥——” 那个孩子,终究非他族人,她终究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美人该有的样子。 眉眼如水,肌肤胜雪,一笑,便如千雪化水般的温柔。他沉溺于她的眼神中,竟一时无法走出。 “咦?你怎么了?”她玉葱般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早已不见了当年刚被他救回来时的胆怯与默然。 “你长大了。”顾归尘看了她良久,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少女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玩着自己手中的帕子,低声嘀咕着:“归尘哥哥骗人,我对着白玉钏子说了好多遍想你,可你一直没来看我。” 有些苦涩而复杂的笑意,顾归尘明白这孩子与他有缘,可终究不过有缘罢了,她非他族人,或许活不到他寿命的十分之一,他强留下她的性命,只为了短短几十年的相伴,可是,这样的日子对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 “以后,不会食言了。”他伸出手,将她小小的手包覆在手掌中,温暖而坚定。 “归尘哥哥……”少女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终究停住了。 “怎么了?” “嗯……没事!”她粲然一笑,“他们说,归尘哥哥每天要批阅很多很多的奏报,还要修炼神术……你,要好好休息……” 顾归尘知道她想说的并非这些,但是既然她不想再说,他也不多问,只点点头以示回应。 “今日难得得空,我替你作一张画吧。”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原本因为闭关而积压的文件怕是堆积如山了,但是一见到她,坚硬冰冷的一颗心却变得柔软,只想和她再多待一会儿,甚至自私地希望她可以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永不离开。 顾归尘的画笔在绢纸上游走,每一笔都画得传神,他私心里想这世上这么多人,偏偏遇到了她,他们不来自一个种族,不活在一个空间,却正正好好出现在各自的生命里,唯有她成了他的救赎,对于过去的或许还有未来的那些黑暗且幽闭的一切,都会因为她的存在变得明亮起来。 顾归尘觉得自己从未这样高兴过,或许,这便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 可怜孤月夜,沧照客心愁。 圣水出温泉,新阳万里传。 常居安乐国,多报未来缘。 日日思前路,朝朝别主人。 行行山水上,处处鸟啼新。 祇愁啼鸟别,恨送古人多。 去后看明月,风光处处过。 一别行万里,来时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不知何处传来女子的歌声,他的笔一顿,一张美人图无端留下一道败笔,原本笑意盈盈的画中人竟留下一条泪痕。 笔从手中滑落,他转身看向远方,却不知这一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是否是唱给他们的悲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扶桑往事(5) 海浪徐徐地拍着沙滩,长裙逶地的少女提着裙角,光着玉足,沿着金灿灿的沙滩缓慢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只是心中烦闷,想寻个地方散散心。 她一回头便能看到那座华贵的神宫,那里她住了整整五年了,每一座宫室她都熟悉,每一个角落她都熟知,可是那样的日子太寂寞了,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座她极力想逃离的岛屿。唯一不同的是,那里她只有一个人,而这里还有她的归尘哥哥。 她想起那座比这里的神宫还要华丽还要大的宫殿,那里盛满了孤独与寂静,还有让她害怕的沉默,所以她宁可被海水吞没,葬在有生命的地方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个活人墓。好在,她遇见了顾归尘。 她盯着手腕上的手钏发呆,如果,他能够常常陪着自己就好了。 明明,他也拥有那么孤独的灵魂。 “喂!”一个男子清越的声音,惊得她脚下一滑,往后倒去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生得一张绝代风华的面容,雪白的衣衫衬得他点尘不染,他似是从海上而来,扑面而来一阵幽幽的清香。 少女转头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怎么又是你?” “干嘛?这是我的地盘,还不许我来走走啊?”那男人扶着她往前走,只有那满是光芒的目光里藏了些无法言说的关切。 “少说大话了,这里明明是归尘哥哥的神岛,你一只海妖,小心被他收了去!”少女假意露出一副狰狞的模样吓唬他。 男子有些尬尴地笑了笑,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她见面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她赤着脚在沙滩上走,他跟了她一路都没被发觉,最后他走到她身前,假装要吃她,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笑起来,她说:“你是海妖吗?你长得真好看。” 海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或者只是个和寻常人不太一样的“人”,他活得太久了,一万年,两万年,三万年,久得连他自己都麻木。他是只妖怪,他出生的那个小渔村,所有人都这么说,因为太俊美的一张脸和一头近乎透明的银丝,他被驱逐追赶,最后只能躲进了大海深处。他痛恨每一个说他是妖怪的人,可这个孩子却让他恨不起来。 两个同样孤独的人,自然地成了朋友,在她不能见顾归尘的时候,便会来海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候也会碰到这个举止怪异却长得很美的男人。顾归尘不让她离开神宫,所以她每一回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时候,他总觉得她是为自己而来的,所以常常出手使些障眼法,帮她逃出来,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见她。 “你的白玉手钏很好看。”男子的目光从她手上扫过,那手钏泛着浅浅的荧光,像围着一圈漫漫月光。 少女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掌,撇嘴道:“这个不能送你。”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东西稀奇,顺带这夸一句,没想到这竟是她紧张的宝贝,于是顺嘴问道:“为什么?” “这个……这个是归尘哥哥送我的,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只是随口夸一句罢了,你别紧张。”一句话里带着一丝不被察觉的落寞。顾归尘,那个人似乎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被她放在心里不许人触碰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有些好奇了。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要走了。”他的神情很认真,和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那个人不太一样,少女愣了愣,而后讷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很久的。等我回来,就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他不知道为何强势如他,竟也会这样温柔地询问,而不是强制她一定要跟自己一道离开。 “那归尘哥哥呢?” “我会带你去一个有好多好多人,很热闹,永远不会寂寞的地方。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比顾归尘对你更好的。”他灿若星辰的眼睛里藏着如水温柔,可她却摇着头拒绝,“我不离开,归尘哥哥会想我的。” 那男子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夕阳西下,余光洒在他身上,却显得苍凉,“等我,就好了。” 随着那天的夕阳一道沉入深海消失于天际的,还有那个银发的好看男人,自那天以后,她再也没见过他。他们之间连名字都不曾交换,可那个人的眼神却永远烙在了她心里,那双霸道坚毅中却带着沉郁沧桑的眼睛,似乎印证着所有人的结局。 那天她被顾归尘发现离开了神宫,从未发过脾气的顾归尘暴跳如雷,素来待她温柔的男人第一次对她说了狠话,他说:“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帮你收尸。” 她终于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不被容忍的存在,也知道了顾归尘为了她做了多自取灭亡的蠢事。如果作为外族人的她被人发现,她会被扶桑族人处以极刑,而顾归尘也会被他的族人放弃、驱逐,永远不能再回瀛洲神岛一步。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顾归尘的难言,可是她终究还是在顾归尘的问话中选择了欺骗,她隐瞒了她和那只海妖的故事,就像顾归尘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只为保全她这个本不属于这里的外人一样。 她不想顾归尘两难,更不希望她唯独在意的人彻底消失于她原本就寂静的生命里。 自那天之后,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见过顾归尘,她再没有离开过神宫,只是一个人更加沉默地数着院子里的花,花落了便数着一片片叶子,叶子落了便数着一枝枝枝桠,树倒了便对着镜子一遍遍落泪。可是花已经落了一轮,叶已经残了两回,顾归尘还是没有来看她,她每天对着白玉手钏说着想他,可他始终没有来。 她记得,他们最后一次相见,顾归尘来和她道别,他要去远方,为了保卫这座岛屿,他要与天上那些想要征服这片圣海的所谓的神祇战斗。 他说:“如果这一次我能回来,我会向我的族人宣布我们的婚事。” 她的睫毛一颤,似是有点意外。 “纵然我们非同族,有朝一日你已白发苍苍可我依旧是这副躯壳,可,我到底是爱你的。” “归尘哥哥,我……”她抿着唇,眼泪顺着眼角往下落,却依旧绽出一个笑容,“好,我们说好了,不许食言。” 临走的时候,她忽然拽住了顾归尘的袖口,像一对依依惜别的恋人,她说:“归尘哥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名字?” 顾归尘愣在原处,良久才重重点头,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谁知道,短暂的终究成了隽永。 天界初立,盘古大帝座下爱将——云桓主动请缨,请天界收回神族曾经的领地——瀛洲圣海,谁也不知道在他们密谈的两个时辰里,这位世上绝无仅有的帝王和那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商议了些什么,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云桓不顾天界重臣们的反对,带领一万天兵直指瀛洲,而盘古大帝竟也默许了。 有些年岁大的上古神祇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关于盘古大帝和瀛洲圣海的传闻,但是这世上阴差阳错那么多,谁又知道最后会走向哪一条道路呢? 扶桑与天界的仗打了将近一月,也没有分出胜负。传闻扶桑一族的大祭司法力超群与天界神祇相比毫不逊色,他手下的士兵也训练有素,加之扶桑一族世代相传的奇门遁甲之术,一时之间连天兵天将都拿他们没辙。最后,双方只能选择暂时休战。 顾归尘回到瀛洲神岛的那一日,风朗日清,海风徐徐吹过他的面庞,许久的劳顿与紧张似乎在一瞬之间消失了,他从未有过那样强烈的欲望,想见一个人,无比地想见她。神是不该有欲望的,所以他们合该只是人,是伟大的造物主创造出来最弱小却又最可怕的族类。 然而,正是这种欲望才把人变得可怕,也正是这种可怕,将人推向毁灭。 顾归尘尚未回到神宫,便被他的臣民围堵,那些曾经伏在他脚下的子民们,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愤怒与憎恨,那样的眼神他幼时曾见过一回,是在处死那些外来者的极刑上,瀛洲神岛上所有的人如临大敌,不管那些外来者是恶是善,对于这里的人而言,那些都是不该存在的。 顾归尘心里一慌,原本沉静的面孔竟落了些许的急躁和惶恐。这惶恐让他猝不及防,可又是如此鲜明。 “你们围堵在神宫,有何事奏?”顾归尘勉强定了心神,开口问道。 那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自人群中站出一步,神情严肃,“启禀大祭司,瀛洲神岛已承袭数万年,万年来的规矩,不知大祭司可还记得?可还遵从?” “祖先定下的规矩,自不能坏。” “那好,草民有一事不解,还请大祭司明指。” “说。” “若是大祭司私藏外族之人,纵容她行妖异之术,引来瀛洲神岛的千年大劫,又当如何?” 顾归尘雷霆大怒,一柄剑直直地指向那中年男子,“大胆!” 一瞬之间,天边响起滚雷声声,似是在惩罚这个曾经备受恩典的岛屿,又似是在昭示着所有人的命途。 那人并未退缩,反而更往前走了一步。忽明忽暗的光映得顾归尘愈发威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他的子民,可他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无畏。大概,这世上终究有了他害怕失去的东西。 “大祭司,”那中年男人猛然跪地,他身后的人也都随他跪了下来,“如今瀛洲神岛遭遇大劫,大祭司是瀛洲的守护神,还请您以瀛洲神岛的安危为上,处死这个女人吧!” 他话音未落,顾归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极刑架上正绑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蓬着一头海藻般的黑发,与她鲜红的衣裳缠绕在一处,她的四肢被钉在架子上,裸露的肌肤上沾着血迹,一点一点地流淌着,映在她苍白的面孔上,愈显苍凉。 “谁做的?”他红着眼睛,低声吼道,下面一片寂静,无人敢应声。 “是谁做的?”顾归尘指尖一挥,那男人倒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 “请大祭司以瀛洲神岛的安危为上,处死这个女人!” “不可能!”顾归尘紧紧咬着唇,那三个字几乎是从齿间硬生生挤出。 “先祖曾说,瀛洲神岛迟早有一日会被外族人毁灭,这个女人为瀛洲神岛招来了灾祸,理应处以极刑。而大祭司,您乃神岛之主,怎可将我们所有人都葬送在这个女人手里!” “谁许你们碰她的?即便是葬送了瀛洲神岛……” “大祭司!万万不可啊!”万民齐声的呼喊,惊得顾归尘脚步一颤,几乎是一瞬之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从云端跌落。 他有什么能力去保护她呢?大祭司?这些此刻臣服于他脚下的人在一念之间便能将他废除,他答应过师父要保护他的族人,守卫这座神岛,可是唯独没有一项是保护他心爱之人。大祭司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可是他终究是人啊,一个无用之人呐。 他一步一步从神坛上走下,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他走向她,那个女子低着脸,鲜血收捎不住,滴成了血泊。 “对不起……”顾归尘抚着她苍白的面庞,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这是两难,又或者说他根本没得选,从他选择大祭司这条孤独之路之时起,便注定要以他的这一世去换,或许这便是师父所说的劫数。 女子抬起头,眼眶里没有一滴眼泪,她平静地笑着,一如既往地唤他:“归尘哥哥,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男子从未有一次这样丧失理智地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神岛,那是神祇的哭泣,连着老天爷也忍不住落了泪。 弹指一挥,那极刑架上燃起漫漫圣火,那是扶桑一族的圣火,燃尽世间罪孽,焚尽万千杂念。 他说:“我说的话决不食言,我无法割舍对族人的承诺,亦无法保全这万里大地,可我至少能保全对你的心意。” 他笑着握紧她的手,风拂过火焰,舔舐着他们的衣角和身体。 “罢了。”女子低叹一声,“顾归尘,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欠着我的。” 清风一挥,顾归尘不知道她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竟能把他生生从身边推开,而他再想踏入圣火之境,却已被身后的人制住。方才他元气大伤,早已没了施法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衣女子被火焰吞噬燃成灰烬。 “不!” 他的嘶吼声合着滚滚天雷,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身后,可唯有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何谓孤独。自从之后,再也没有了,他的心被一同烧灭了。 “我……还没有给你一个名字……”他跪在极刑架下,再也无法起身,“也好,我生生世世都欠着你的,你便生生世世来向我讨债吧。” “可是,灰飞烟灭,人死了有魂魄,那么魂魄湮灭成了灰,你可还记得我?” 火光中,她至始至终都笑着。 归尘哥哥,若我能替你平息民怨,若我能为你守护瀛州大地,那我情愿扶桑神火燃尽我每一寸骨血,每一缕魂魄。 归尘哥哥,等你回来,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 我不想被叫做无名氏,我不想连个名字都没有,我不怕被人遗忘,只怕有一天,连你都记不起我。 据后世闻说,那一日的火烧得满天通红,天兵在一日之间屠尽扶桑族人,瀛洲神岛血流成河,云桓一柄轩辕剑刺穿了顾归尘的心脏,名盛一时的扶桑大祭司与他的族人一同葬入这片无边无垠的圣海之中。 可是谁又能知道,顾归尘用他的生魂护住她的一缕魂魄,而云桓拼尽一身修为只为强留一丝执念。 那本是扶桑的往事,我的往事。 我本就肉体凡胎,受不起那万般宠爱,正如我经不起云桓的情爱誓言,亦放不下顾归尘这生生世世的亏欠与执着。 他们于我,不过是红尘痴爱,空受牵连。 我从海上来,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便注定了孤独的开端与结局。 听闻红莲业火能燃尽世间凡根,能烧出凤凰涅槃,可我终不是凤凰,只能烧尽我的血肉魂魄。也好,不爱了,便不会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神算子(1) 长安城里来了个算命瞎子,整日黑布蒙脸,只能勉强看清楚一双混沌的眼睛和一块结疤的伤痕,一口粗糙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极不舒服。 这人虽容貌丑陋,但穿戴还算整齐,因而在街上摆摊倒也还没有人将他当做行乞的叫花子。只是这人出现得蹊跷,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长安城,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没人打听过。 然,这算命先生却是个神算子。据长安城里的人说起来,比那当年的袁天罡都不差,因而,这个沉默而寡淡的算命先生便被人叫做了神算子。 这位神算子在长安城已经摆了将近四十年的小摊了,几乎送走了两代人,可奇怪的是,这人这么多年也不知其年纪,竟也不见老,多少年人来人往唯独他头发依旧乌黑,目光仍旧浑浊,那黑布也终日遮面。许多人都应着名声不远万里来找他算命,可这个瞎子却奇怪得很,立下三条规矩,越了规矩,哪怕你给金山银山也不为所动,这也让他愈加声名远播。 这三条规矩,说来也简单:第一,每日只算三卦;第二,不算皇室国运;第三,不算男女姻缘。 长安城西神算子的铁规矩,长安人都晓得,因而问事问人绝不触及他的底线,却也有些故意生事的,比如说几年前有个京中的公子哥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便想来破一破这“神算子”的威名,结果三天之后,他父亲因为贪污渎职之罪被下狱,这位公子哥也没逃过被流放的命运。经了这事,长安城中更是疯传神算子的神机妙算,也无人再敢亵渎这位其貌不扬却神秘莫测的算命瞎子。 时间晃晃悠悠地过去几十年,这瞎子的小摊就每日摆在城西大街的一颗桂花树下,没挪过地方。他依旧是每日辰时准时开摊,算完三卦,便收摊回家,日日如此,风雨不断。 一日,风朗日清,小摊前边儿人头攒动,那队伍称得上是车水马龙,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见这条街道如此热闹过。这个奇怪的瞎子因为看不见人,所以素来都是一人领一个号子,他随意地抽三个,每日皆是如此,因而在这儿排着队的都有可能被抽着,每个人都抱着侥幸的心理,因此每日都是闹哄哄的一群人。 说来也奇怪,这神算子虽然眼瞎,但是本事却大,这几十年间,竟也从未有为同一人重复算过,实在奇哉怪哉。 没过一会儿便到了辰时,神算子如约而至,他仍是一件灰溜溜的大袍子,一块黑布蒙着脸面,手里拄着一根竹制拐杖,身影略有些单薄可怜,然而那些排着队的人却丝毫没有怜悯,只是变得更加人声鼎沸。 他没有理会,只是径自走到位置上,这条走了几十年的路他已经谙熟于心。 “七号。”神算子平静地坐在木椅上,手指轻轻搓了搓带数字的乳色纸张,低声念道。 “来了!是小人,您看,小人正是七号。”来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市井男子,他兴奋地将条子递至神算子手中。 神算子接过条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复而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一旁的人虽是心焦,但这种凑热闹的时候倒也乐得听听别人家的事儿,于是乎,小摊子旁边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在瞎子不但眼睛看不见,这耳朵也不算太灵便,以至于也不在乎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 “测字、算命还是卜卦?”这是每回必问的问题,毕竟功力有限,也不能每项都满足。 “嗯……”中年男子似乎犹豫了一下,复而道:“算命吧。” “好,将手给我。”神算子抬起有些粗糙皲裂的手,搭在那男子的指尖,停顿了半刻,便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几行字,他将纸折上几折裹进一块布头里,便递给了那男子,道:“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那男子瞪大了眼睛,似是不可思议一般,一边接过布头,一边又问道:“您怎知道我要问的是哪人的命数?” 似是错觉一般,神算子的目光请我掠过他的眼睛,“我本不问姻缘之事,然,令爱一生颠沛皆赖这桩姻缘,命不由己,上天注之。” 那中年男子尚未缓过神来,神算子又从竹罐子中取了一号,“一十五。” 旁边围观众人皆被惊住,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果真是奇人,即便已经算了这几十年的卦,再领会,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人间怎会有如此智慧之人? 一十五号是位老太太,一看便上了年纪,一头白发盘得一丝不苟,看上去也精神矍铄,一旁还陪了两个小丫头,似乎是个有钱人家的老祖宗。 “先生,老身今日前来是想给孙子算个卦,卜个吉凶。”老太太说话很慢,却字字清晰。 “老太太,您的孙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秦大人。”他说这话时,没半点疑问,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极简单的事。 不过边上也有人不以为意,毕竟谁都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秦休出生名门望族,秦氏家族在京城那可是贵胄,这算命的瞎子认识这秦家的老祖宗也不足为怪。 “正是正是。”老太太激动地点了点头,复又道:“老身听闻先生博学多识,又通古道今,想问一问我孙儿此去江州可有凶险?” “江州古来湿润,多山林,多云雾,却也算是个修身养性之所。只是本朝以来,江州之地便常有冤狱之案,秦大人此去便是为此。” “先生说的不错。盖因如此,老身才愈加担心,休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怕只怕跌进他人陷阱,我秦家三代单传,休儿尚未生子,老身是怕秦家……” “老太太不必担心,据我拙见,秦大人命中三子,个个不凡。此番前去江州,乃是大吉之兆,待他自江州回来,恐怕这鲤鱼池都未必容得下这尾金鲤鱼了。” “倘若真如先生所言,老身在这里便拜谢先生了。”老太太起身郑重一拜,又转头与一个丫头吩咐道:“雪儿,快将酬金拿来。” “不必,在下的规矩,每日算三卦,每卦十掼钱,多的在下不会收。” “这……” “老太太请回吧。”神算子顿了顿,“今日最后一位了,四十九。” 旁边众人都等着这最后一个名额能降到自己头上,可是事实却是这好运气降临到了这四十九号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神算子(2) 且说这四十九号先前一直隐在人群中,听见神算子叫他也不慌张,只是平静地从人群中走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人是个少年郎的模样,长相标致,气质出众,一身白锦缎的袍子斯文儒雅,不过他似乎是个外乡人,在场的竟每一个见过他的。 “这位公子,可是要测字?” 人影还没落到跟前,神算子便已经发了话。 “先生说测字,那便测字吧。”少年依旧是平平淡淡的神情,提起手边的笔在纸上轻轻一划,便写好了一个字。 神算子将手覆在纸上,轻轻一拂,却无端地停了停,似乎略略皱了皱眉。 那少年观察力惊人,这般细微末节居然也被他看出,只听他问道:“怎么?先生解不了这字?” 神算子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个‘桓’字,公子想问什么?” “先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吧。” “好。”神算子凝了凝神,朗声道:“‘桓’者,表柱也。天之柱石,人之华表,是个好字。只是‘桓’又可拆做‘木’、‘亘’二字,‘亘’,上一横,下一横,是为天地,中间为‘日’是为金乌,只是天高地厚遮云蔽日,这‘木’字也就离枯萎不远了。” 少年没有接话,只是低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神算子继续道:“若公子是为测命数,此人恐命中有劫,似有不长久之兆;若公子算的是别的,恐也难如愿。” “是啊,命中劫难,恐不长久。” 听得少年的叹息,神算子难得地问了一句,“这字似乎不是为了公子自己测的,不知是为什么人而叹息?” “这字是为我家主上而测。”少年苦涩地笑了笑,“先生……或者,我该唤您行歌大人亦或是帝后娘娘。” 神算子的手一抖,手中的笔竟直溜溜地落在了一叠纸上,印出一道墨水印记。 他未接话,只是顾自站起身子,与众人道:“今日卦毕,各位请回吧。” 说着又拄起拐杖,从喧闹的人群中穿出,一个人孤独而平静地走向街道的尽头。 少年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想起几日前,东华帝君来访,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目睹了那个神一般的男人在威严的神权之下不堪一击的脆弱和不为人道的隐忍。 要怎样爱一个人才会思念入骨?他想不出,就像当年提及那个因为他而灰飞烟灭的女子,作为神祇他也不曾掉过一滴泪。可是他呢?一个堂堂的帝君,为了一个女人,白了头发,毁了道行,甚至要毁了这天下苍生也顺便毁掉他自己。值得吗?他不曾问出口,不敢问也不愿问。很多事,原本就是无法说出来的。 自几十年前,神界那一场天火,云桓帝君一念入魔,大开杀戒,后被四帝合力封印,幽居辰华宫后,他一直伴在云桓帝君身边。人人都知道,他是苍成神君,是云桓帝君亲自为他授的神籍,却没人知道,他本是魔君的一念邪灵,盖因云桓才得以位列仙班。 他只知道那一日虚成幻境被毁,红莲业火熊熊不尽,云桓帝君闻讯而去,却迟迟不归。他心下着急,便往那里寻去,半路上遇见了妖皇与冥神,从他们口中得知,云桓疯了。他疯了,为了那个叫白行歌的人,彻底地成了疯子,为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他要毁灭天地。苍成觉得不只是云桓,连着他,连着妖皇和冥神,都该是疯了。 轩辕剑出,天下苍生必将罹难,天君不忍,只能与其他三帝合力,封印了云桓帝君的神力,下旨将他无限期地幽闭。这个无限期,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就是一辈子。神的一辈子很长,谁知道要延续至哪一日。苍成知道,天君关不住云桓,他若是想出去,这茫茫八荒,哪里都去得,只是心已经死了,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天上那些神仙在等着云桓帝君想明白,毕竟他是司掌天道的上古之神,神力与权威非常人能比,天君只待他从白行歌的阴影里走出来,便又能重复辰华宫昔日的辉煌。可是,几十年过去,云桓仍旧把自己关在辰华宫里,一步不出。 他憔悴了许多,短短几十年,却像是历过沧海桑田。原本乌黑的发在一日之间化成银丝,偶尔的笑容也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寂静。 东华帝君时常来看他,可两人已经许久不曾叙话。最常便是东华帝君坐在椅子上喝茶,而云桓则捏着一串白玉手钏一颗一颗地抚摸。 那天东华帝君似往常般来辰华宫看他,苍成神君引了他进殿,却发现云桓破天荒地不在屋子里,只有一面铜镜直愣愣地放在玉桌上,那镜子他自然认得,司命府的观凡镜,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辰华宫? 镜子上微微荡着水纹,似是有人刚刚施过法术,他回头看了看东华帝君,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看看。苍成受意,轻轻一点,只见铜镜一闪,闪出一副画面来。苍成与东华帝君凑近一看,却齐齐皱起了眉头,这场景似乎是某处凡间的一条街道,街上熙熙攘攘,画面定格在一个小摊位上,位置上做个了装扮怪异的男人,还似乎是个瞎子。 苍成还要看个究竟却被东华帝君衣袖一挥,将画面隐了去。 “君上。”一回头,原是云桓站在了门外。 云桓未答话,只是稍一颔首,吩咐苍成道:“将观凡镜锁到云初阁三层,永远别再打开。” 苍成虽心下不解,却还是应了句是,拿着观凡镜出了门。 甫一出门,却听见里边响起东华帝君的声音:“你找到她了,是吗?” 云桓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算作回应。 “既然知道她还活着,为何不去找她?” 屋里传来一声冷笑,“我这般模样,她见了也不会喜欢,何况为了躲我,她宁愿躲到那凡世里头去,我翻遍三千凡世六道轮回也不让我寻着踪迹,我又何必将她逼得无处可去呢?” “十几万年前错过那一次,你屠尽了扶桑一族为她陪葬。而今又错过了一次,倒是成全了顾归尘一片真心,你又何苦要逼着你自己呢?”东华的叹息声落在苍成耳里又多出几分苦楚与无奈。 “顾归尘的魂魄可聚全了?”东华低声问道,“聚魂术是禁术,多年前你已经破过一回例,不仅损了多年修为还差点遭了天劫。你可知道你乃天界帝君,本不应该为了那些事而忘记你身上背负的责任?” “责任?四海八荒,天下苍生,若非为了昔年对盘古大帝的一句承诺,如今的三界恐怕早已变为洪荒。东华,你我相识数十万年,你该知道,世间芸芸众生,到底只有一个白行歌啊。” “我不想她欠着他的,生生世世都欠着他。行歌欠顾归尘的,我会尽数还清,这一条性命,这一世缘分,彻彻底底,一干二净。”云桓似是想起了白行歌,难得地笑了,“即便她这一生都不愿见我,至少我还等得。” “我早便说过,你我情谊何必分得清楚,那日一役你本就伤了根源,又补不得先前三万年的修为,聚魂术易伤本原,我替你也是一样,你又何必呢?” “罢了,活得太久不算好事。”云桓轻轻一叹,“东华,我不想等到顾归尘回来那一日,我怕我这一辈子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让苍成收了那镜子也好,眼不见心不烦。放不下也忘不掉,罢了,再不见,也不念吧。” 苍成默然地低下头,往云初阁而去。 辰华宫自东华帝君走后,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仿佛那天在门外他听到的话都是幻觉。几日之后,苍成瞒着云桓私下了凡界,到了这一处。 “白行歌,你究竟要走去哪里?”跟了一路,苍成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长安城里,他们都叫我神算子。”他并未转身,只是住着拐杖的手突然停住了。 “行歌大人,您可以躲在这凡间,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万年,可是您可有想过君上?”苍成的话突然哽咽在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此刻却像有无数委屈梗在了喉头眼眶,“君上他,白了头发,毁了道行,为了白行歌入了魔,成了障,他逆行禁术,伤了本原,如今被天君幽闭辰华宫,你可知道啊!” “白行歌已经死了。四十七年前,九重天上,虚成幻境,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是吗?哪怕君上他就要死了,你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的吧?”苍成大笑起来,那笑声不知是在笑云桓还是笑他自己,“你以为你欠了三清上神的,可你何曾知道,君上为了替你还他的债,耗尽了修为和心力。三清上神神魂可塑,神位可归,可是君上他……” “他怎么了……”白行歌站在原地,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双眼睛猛然变得明亮,“他究竟是怎么了?” “回答我!” 苍成神君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一惊,良久他叹了口气,回道:“您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不过晃眼之间,已不见了眼前人的身影,苍成不知道自己来凡间走这一趟究竟是好还是坏,至少他这一生曾经历过的遗憾,那个男人不该也经受一遍。 “君上啊……” 天空湛蓝得能滴出水来,苍成一个人站在大街上,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涂山狐九(1) 狐九出生的时候,正值枢域涂山氏最鼎盛的时代。 狐九他爹涂山帝君早年因跟着盘古大帝开辟疆土,收服蛮荒,除邪惩恶,立下赫赫战功,而被封作涂山帝君,掌一方大权。三界之中四海八荒,八荒八帝,四海四君,但并非每个帝君都同涂山帝君这样风光,并且一风光就风光了几十万年的。 譬如说,从前盘古大帝手下有位唤作应龙的将军,在盘古大帝大封天下的时候,这位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将军自然也得了不计其数的封赏,甚至盘古大帝还准备赐他一块封地并帝君的封位。然而,可惜的是,这位应龙将军却在后来铸成了大错,非但没能得着封地好好繁衍生活下去,反而被视为妖龙,被镇压于若水,永世不得翻身。 可见要做好一个帝君不是一件容易事,往上得和天君陛下同仇敌忾,中间还要同各族首领搞好关系,往下还得得民众拥戴。由此看来,帝君们过得也是不容易。尤其是涂山帝君,他的身份很特殊。涂山帝君妖族出身,虽历经两道天劫飞升成神,但终究与那些身而为神的神仙们不是一个类别。早年间,若不是涂山帝君几乎豁出命地替盘古大帝平定三界,说不定还没这个成神的机缘。 凡人总以为天上那些神仙最是良善,事实上,那些自命清高的神仙才是最势利且自以为是的。涂山帝君刚刚得了神籍时,常被排挤,也受过不少窝囊气。好在他也是一代枭雄,有妖族与生俱来的狠辣也有作为神祇的宽容仁慈,渐渐的,各方势力也认可了这位特殊身份的帝君。 枢域周边数十座仙山、城池都是涂山帝君的疆土,因着涂山帝君治理有方,这个枢域仙乡都是一副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平静安定的景象。要说在这个时代能够过上这样安宁的生活已经是烧高香的事情了,可见涂山帝君对这块封地也是很上心的。 自三界平定之后,虽说也有几场小斗争,但都不成气候,大多数当年跟着盘古大帝的神祇们开始隐退,其中也包括了涂山帝君。据说当年涂山帝君忙着东征西讨,也没顾得上成家,到了如今功成名就,名扬三界时候,也错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换句话说,对女人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一般来说,一个男人到了涂山帝君那个程度,要什么有什么,又天生生了一副玉树临风小郎君的模样,在女人堆里是非常吃香的。莫说涂山帝君自己要找夫人,就算是他没那个意思,想嫁给他的女人也能扎成堆了。 远古时候,多数神祇都长得一副狰狞的模样,大约是忙于修炼神术也没心思留意自己的外貌。好在盘古大帝手下倒是有几位生得风流倜傥的,譬如如今九重天上的云桓帝君和东华帝君,再譬如枢域的涂山帝君。 神族大多不好女色,所以许多神女妖精都把目光转向了尚未婚娶的涂山帝君身上。然而,涂山帝君却对这些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一概不理会,其间也不缺乏容颜倾城或是才情过人的,可他也不知怎么的,一个都没看上。 时间久了,涂山帝君都有些麻木了,每天流水样的姑娘从他眼前而过,偶尔他也会召几个漂亮的风流风流。那是从前在行军打仗时候留下的坏毛病,他自己也晓得他是个妖族,不同于那些神族的正经神仙克制克制也就过去了,他想要女人的时候也不含糊,该怎样就怎样。他喜欢漂亮女人,但也仅限于床第之欢的喜欢,一觉醒来或许早就忘了那姑娘长得什么样子。 涂山帝君一直过得放浪形骸,一副风流的花花公子样,引得无数女子疯狂也使得无数女子感伤,一直到他遇到一个人。 那个人,后来成了他的帝后,唯一的一位,那就是狐九他阿娘。 都说世间万物,五行之间,生生相克。大概,能克制住涂山帝君的那个人就是她吧。 狐九他阿娘在后来的日子里都被世人尊称为涂山娘娘,但其实她还有个小字,叫做若瑜。这个名字是涂山帝君取的,在他们携手共度的这数十万年的岁月里,他一直唤她若瑜,每一声都至情至性。 涂山娘娘出身妖族九尾狐一族,说是九尾狐却也不是涂山帝君的本家。九尾狐之中因毛色的不同分了上中下三等:上等的自然是以涂山氏为首的九尾白狐,据说九尾狐是妖中之王,而其中白狐又是妖力最强大的,因而每一任妖皇几乎都是从九尾白狐的子孙中选择;中等的便是其他纯色的九尾狐,红狐和黑狐的地位又能高一些;至于那些杂毛狐狸自然是下等的,这些狐狸大多是中上两等狐狸通婚之后生出的串色狐狸,这些小狐狸自身灵力不高也没什么大出息,所以地位也低。 也是因了这层关系,九尾狐一族之中对于通婚有着极严苛的规矩,基本都不许不同等级的九尾狐通婚。 涂山帝君身为一荒之主又曾是妖族之皇,虽然寿命很长但也终有终结的时候,因此九尾狐一族的长辈们很为他传宗接代的事着急,隔三差五地就送几个九尾白狐中姿容出众的姑娘过来,可是涂山帝君明显地表现出了不耐烦,毕竟像他们这种人是越逼越不奏效的。也是机缘巧合,有一回一位白狐本家的小姐约了涂山帝君去划船游湖,说起来这种事涂山帝君向来都是不屑于去的,那一回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赴了约。 他一到约定的地点就后悔了,那九尾白狐姑娘长得十分的一般,还没他宫里的宫女好看,正当涂山帝君没了兴趣打算回去的时候,却听得一把细腻柔媚的好嗓子出声问了一句:“表姐方才说要等的是谁啊?” 涂山帝君停滞了脚步心下好奇,想看看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一转头便瞧见方才那姑娘的身边已然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同旁边那位比起来衣着朴素了很多,好似也没打扮,只是素素净净的一个人,一双澄澈的眼睛尤为美丽。他忽然愣住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有一刹那的心动和庆幸。 后来他才晓得,那个姑娘出身不高,虽也是九尾狐却是一只杂毛,在狐族之中地位很低,这一回是陪着她的表姐来的,可是迷迷糊糊间却被他一见钟情。自然了涂山帝君与涂山娘娘的婚事遭到了族中很多长者的反对,但最后到底拗不过素来说一不二的涂山帝君。 两人婚后恩爱非常,涂山帝君一心一意地对她好,不久之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便降生了。且说九尾狐之中,在涂山帝君之后便没出过什么好苗子,因而妖皇的帝位一直虚悬着。九尾狐是妖族中的大族,妖皇之位自千万年前始就未旁落过,这一回那些长老自然也希望下一任妖皇能从九尾白狐中选择。 可惜的是,涂山帝君一意孤行娶了一只杂毛狐狸,生下的狐狸崽子也都或多或少沾了点杂毛,不够纯净。虽说涂山帝君天资极高,涂山娘娘生下来的小狐狸也比其他的九尾白狐要机灵得多,但是那些长老们始终过不去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那一关。涂山帝君倒也不在意,做不做妖皇没什么要紧,他想的只是同他的若瑜白头偕老,儿孙绕膝,尽享天伦罢了。别的事,无论富贵还是权力,他都拥有过,也曾辉煌过,或者说现在也正辉煌着,所以一切虚名与他都无碍。 真正着急的却是那些族中的长老们,一方面要为继任妖皇的人选着急上火,一方面还要因为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涂山帝君受气。实在是要被憋出内伤啊。 涂山帝君和涂山娘娘算是对模范夫妻,两人成婚十几万年,涂山帝君从未纳过一个小妾,也从不在外边沾花惹草,可谓是好男人的典范。不过细细想来,或许也是涂山娘娘生得太过美丽的缘故,其他姑娘同她一比都没了颜色。 两人婚后数十万载,一共育有八个子女,每一个都生性机敏,聪颖过人,但无一例外的,都不是纯色的九尾白狐。涂山帝君虽说不在意,但涂山娘娘却顶了极大的压力。涂山帝君晓得自己爱妻的脾气,于是劝解道:“血统这东西不过就是个幌子,白狐里边也出过不少傻子,杂色狐狸也不见得天资不高,不过是那些老顽固的无稽之谈,不必理会他们。” 涂山娘娘受了夫君的劝,但这心里却还是放不下。末了,涂山帝君与她约定道:“若瑜,每回你生孩子都像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咱们定个约定,只生到老九,若是老九也非白狐,那就是天意了,咱们也忤逆不得。” 涂山娘娘最终点了头,她晓得那是夫君疼惜她,天意何为,他们这些人的确没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涂山狐九(2) 因了这个缘故,狐九出生那天,枢域宫外围满了人,除了涂山帝君以外,九尾狐中叫得上号的人物都来了,为的就是见证这个将来可能成为妖皇大人的孩子的出生。令人意外的是,这只小狐狸崽子从他娘胎里出来的时候一片血污,也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 产婆粗粗地洗了洗再抱出来的时候,满面阴沉地道:“是位小皇子,可……”一见产婆这个神色,不用说大家就晓得了,好家伙,又是一只杂毛狐狸。在场的几位长老不由地露出了十分失望的神色,只有涂山帝君一个人心情大好,抱着那小狐狸合不拢嘴。 却在这时,那产婆又插嘴道:“小皇子浑身倒是雪白的,就是爪子上有一点黑迹,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胡闹!”不知是哪个长老先爆发出来,“扶植一个杂毛狐狸做妖皇,岂不是蒙蔽上天?” “就是就是,就算看不出来,那也是杂毛!”又有人附和道。 涂山帝君年轻时候脾气不好,后来年纪大些了也沉淀了不少,如今看他们在自己宫里头吵吵,不仅扰了涂山娘娘休息还妄加议论自己的儿子,这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说着就要把他们赶出去。他手一挥,正要出手,可那边手中的狐狸崽子一动,一个不稳别从臂弯里滑了下去。 涂山帝君赶紧去捞,结果只抓住了一只脚,那狐狸崽子便嘤嘤地哭起来。涂山帝君只好一边帮这小儿子抹着眼泪,一边又抱住了他,正在这小崽子啼哭的当儿,人群里又有人喊了起来:“快……快看……那块黑毛不是黑的,是血污,那是白毛啊!” 涂山帝君迅速地低头看了一眼,果真,因为方才不小心沾上泪水,他的手指一摸,那毛色便开始褪色,便成了浅红色。再拿水一擦,这根本就是一只通身雪白的九尾白狐啊! 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妖族都无声地跪了下来,跪在最前边的长老率先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朗声道:“叩见妖皇大人!谢上天赐我妖族新主!” 就这样,狐九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妖族新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好运还是厄运。说实话,狐九一直认为他自己除了这一身纯白的皮毛之外,没一点适合做这个妖皇的,且不说智慧和能力,就是这个性格也不妥当。用他自己的话说,依着他这个个性就应该跟人聊聊八卦、磕磕瓜子、玩玩女人,然后舒心惬意地度过余生。可惜的是,他足够幸运被命运选中,也足够倒霉,成了妖族万妖景仰不可亵渎的妖皇。 狐九前边有三个姐姐五个哥哥,各个都是似的存在,能请他来一趟已经不容易,测出了这样的命途,大家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都不敢出。只见南极仙翁思虑片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仿佛有了主意,“凡人有句话‘贱名好养活’,这话虽粗,但是理不粗。取名时千万要合着命数取,命途平坦者可以取些生僻的名讳,但是这孩子的命途不算太平,还是取个粗名的好。” 妖族不比凡人,命数都由司命星君定下,要知道如同妖皇这个身份的,命格簿子都是留了白的,命数没得更改。听南极仙翁这么一说,大家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的说为了妖皇大人的安危,不如就取名叫铁柱吧,一听命就硬;还有的说,叫狗蛋好,狗能生,妖皇大人一定子孙昌盛;又有的说,那怎么不叫栓子呢,把命拴住了,妖皇大人一定万寿无疆。 听了这些话,涂山帝君和南极仙翁也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涂山帝君拿了主意,他说:“这孩子出身九尾狐一族,又排行第九,不如就叫狐九吧。名字虽粗,但也有出处,如何?” 南极仙翁轻声念了几遍,点头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得了各方的同意,这小狐狸崽子的名字总算定下了,虽说不大好听,同他几个哥哥姐姐华丽的名讳比起来不知道差了几许,但是也算简洁明了,拿得出手。 这也是狐九这名字,最初的由来。在之后的千万年里,谁也没想到狐九这个名字竟会和这三界之中鼎鼎大名的一些人一道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也不知道这个名字之下的那只小狐狸将来会遇到怎般命数波折。 狐九说过,他这一生里遇见过两个贵人。他说这话时十分感慨,目光沉沉,仿佛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旁人只晓得那是妖皇记忆最深处不可触碰的伤疤,却没人晓得那些人是谁,他们之间又发生过怎样的过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涂山狐九(3) 狐九说过,他这一生里遇见过两个贵人。他说这话时十分感慨,目光沉沉,仿佛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旁人只晓得那是妖皇记忆最深处不可触碰的伤疤,却没人晓得那些人是谁,他们之间又发生过怎样的过往。 狐九生命里的两个贵人,一个是顾归尘,一个是夜泽。 狐九与顾归尘相识的时候,他才不过三四百岁的年纪。生为妖皇,狐九的童年与其他小狐狸自然是不同的,他除了每日跟着父君修炼妖术,还要去九尾狐族的那些长老们为他特设的学堂学习典籍神学。一个小孩子,生活过得十分的乏味。时间久了,狐九也厌烦起来,有一日他趁着学堂那位老学究不注意,便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出去。 狐九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犹豫,虽说是逃出来了,可他从小到大也没出去玩过,只晓得附近有几座仙山,山里边似乎挺好玩的。想着,他便腾起一片小云,往一座仙山上飞去。事实证明,狐九他爹娘是对的,以狐九这个娇生惯养的性子,的确不适合独自出门,这叫什么呢,出门不看黄历活该被老天责难。 凡间人常说,人生嘛,吃一堑长一智。每个人都是一点点磨练出来的,无论一个人后来变得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不凡,但是最初他也只是一只菜鸟,也是经历了时光的磨砺才变成最后那个模样的。这个道理在三界任何人的身上都是适用的,哪怕是将来要叱咤风云的妖皇大人,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孩。 且说狐九一路顺利地上了枢域周边的一座仙山,那山上云雾缭绕甚是好看,同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狐九没见过这样的山头,自然很是好奇,一个不注意便走进了那蒸腾的云雾之中。头先他并没觉察到什么,小孩子的注意力全被那些丝丝绵绵的云雾吸引了去,逐渐地被那些白色的云引入了深林。走着走着,狐九才终于觉察到不对,依着妖皇过人的感知能力,能发觉出异样是情理中事。 狐九机敏,一个转身便在周身布上了雾气,然而他再厉害也不过三四百年的修为,纵是隐在结界中还是被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一把揪了出来。 狐九满是恐慌却又不敢睁眼看,只听得一个粗犷的男声道:“今日真是好运气,在这连只走兽都没有的空山上竟有这样鲜嫩的小娃娃。” 狐九咬紧牙关,挣扎着自己的两只小爪子试图挣脱,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小娃娃,你睁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哈哈……” 狐九勉强睁开迷茫的大眼,只见眼前是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吊额白虎。这种老虎他见过,涂山帝君的后花园里有一个专养奇珍异兽的园子,里边便有一只这样的老虎,不过那老虎可没眼前这位有趣,它毕竟是走兽不会言语,不像这只白虎精不仅敢抓他还会说话,有趣,着实有趣。 狐九自小是个规矩的,不像白行歌小时候动不动就随处乱跑,要知道他可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有意思的妖精。 狐九伸出自己的小爪子试探性地碰了碰白虎,不由地咯咯偷笑起来:“你这妖精居然会说话?” 那吊额白虎大吼一声,震得山林一抖,“你这小娃娃,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大胆!” “死到临头?咯咯咯……”狐九摸了摸头,“那也得你吃得下我才行……哎哎哎……” 狐九话未说完,便被那白虎抗到肩上准备带走,“哎,也该是你命里该绝,小娃娃,我家婆娘刚生产需要补补营养,这空山也不知道何时起真成了一座空山,难得能有你这样灵气十足的,此番算是我欠你的。” “哎,我说你,不会真要吃我吧?”狐九这才慌了神,弱弱问道。 “那是自然,哪有到手的食物还飞了的?”白虎哼唧了一声,又道:“我不会吃你,道:“小家伙,送给你你可要好好收着。” 狐九郑重一点头,伸手将折扇接过。 那时候的一句承诺,顾归尘只当玩笑,却不想狐九当了真,那一把折扇陪伴了他十几万年,从不曾离身。 在狐九五万岁那年,他正式登基,成了妖族真正的帝皇。身为妖皇,他离了枢域,在青丘立了宫殿,落户青丘山。 狐九那时候没什么朋友,毕竟那些狐朋狗友若是放在涂山帝君眼前,说不定早就被扔出三界了。唯独跟他投缘的便是顾归尘,所以狐九搬去青丘之后,顾归尘得了空便会去看他,这样的日子十分惬意,即便是顾归尘后来当了师父开班收徒,也会常常来与狐九闲聊几句或者切磋切磋法术,在青丘小住几日。 狐九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过一辈子,他不知作为妖皇的他和作为上神的顾归尘有多长的寿命,但他觉得无论时间长短,至少他们会永远这样过下去,他们的交情也永远不会变,直到几万年后,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顾归尘的命运,也改变了狐九原本安稳的人生。 顾归尘离去的那一天,他求了狐九一件事,一件这世上仅他们两个才知道的事。 他说:“小狐狸,我想求你一件事。” 狐九坐在草丛边,嘴里叼着一根衔尾草,漫不经心道:“说吧,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风流债要躲一阵儿啊?其实这种事也用不着求我,我嘛,给人擦屁股擦习惯了,你瞅瞅夜泽,那家伙的情债哪一桩不是我帮他逃的,啧啧啧……” 顾归尘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狐九的头。 “不过,你这么个正人君子模样的,怎么也会惹桃花,真是不可貌相。” “阿九,这朵桃花,我珍藏了一世,我愿用性命去保她周全,所以,我要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她。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了,你要爱她,替我,爱着她。”顾归尘说这话时,眼中是难言的苦楚与幸福,狐九不知这个恣意的仙人何来这样深沉的情爱,这苦楚是为何这幸福又是为何,他都不得而知。 “归尘,我虽不知你爱的是什么人,但我会替你照顾她。不过即便如此,我永不能替你爱她,我同她一起等你回来。”狐九站起身子,目光直直对向顾归尘。 顾归尘未答话,只是迎着风笑着走向远方,一步一步明明走得很慢,可是狐九却觉得自己跑得再快也追不上那个男人,他在一点一点消失,可他却毫无办法。 那一天顾归尘没有回来,他心下不安便闯进了紫冥炼狱。 狐九生平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道天雷打在一个人身上的样子,他直着身体,头高高扬起,脸上没有一点惊恐,只是平静的,仿佛带着笑意。淡青色的衣袍被染得一片血红,可是那个男人却连一丝**都不曾发出。 “顾归尘……”狐九嘶哑的咆哮声被鬼火所吞灭,他不知道还有多少道天雷未完,也不知道因起何源是为何果,他只知道顾归尘,那个他这一生里最好的朋友,正在忍受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可他明明是在笑着啊。 清明如斯,傲气如斯。仙风傲骨素来是如此,顾归尘他就从未变过。 这个痴人呐! “顾归尘……你又何苦呢?”最终只余下他这一声歇斯底里,他们数万年的情谊还是败给了每个人不可回首的过往和放不下的执念。 “阿九,抱歉。”他说,抱歉,狐九摇了摇头,没再说一句话。 他们之间没什么亏欠,哪里用得着说抱歉。只是你有放不下的人,我亦有;你愿为她生为她死,我只好倒一盏酒奉陪。 涂山狐九记忆中的顾归尘似乎在那一日便已经消失了,那个谪仙般的人物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他满是污血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气。地狱里的鬼火燃烧着他的躯壳,若非那只金身凤凰不顾生死地相救,或许他真的就死了。 一位上古的神仙,死在渡劫天雷之下,可叹又可怜。 狐九在紫冥炼狱里浑浑噩噩地走着,走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大笑起来:“夜泽这家伙,什么时候喜欢吃烤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37.山水一相逢 辰华宫里静得掉针可听,我曾经站在这里,陪他赏过花,和他喝过酒,也曾说过那般生死不离的情话。 到底是我负了他。 可是,云桓,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是这样傻?白行歌有什么好,为何忘不掉她,为何放不下她? 我走进正殿时,里面一派寂静,有三两个侍女自门外走过,却只低着头不言语,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这地方,像是一片死域。 我拖着脚步,那般沉重的心情,却不敢发出一丝脚步声生怕惊扰了什么。远远的,我便看见有人坐在那儿,一只手拄着脑袋,一只手卷着一卷书,似乎在打瞌睡。这副模样,和当年别无二致,那个人曾经该是我执手相伴的夫君,可最终成了终身不见的遗憾。 便如苍成神君所说的,他原本乌黑的绸发几乎全白,他未束发只用一截月白的绸缎粗粗打了个结,面前垂着几抹零碎的头发。他果真憔悴的许多,嘴唇有些发干,甚至还渗出几许血迹,下巴上留着一层密密的胡渣,看上去又落魄又可怜,哪里还像多年前初相见时的那般英俊明朗。可我却生不出一丝厌恶,满心满眼,不过是心疼和愧疚。 “苍成,又有何事?”他浅闭着眼,似乎将我错认了。 沉默良久,他才意识到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却将那惊异的目光停驻在我脸上,长久的不曾离开。 我回来了,白行歌回来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可是,会不会太晚了? “行……行歌?”他揉了揉眼睛,那样澄澈锋利的一双眼,到了此刻却像蒙了一层翳一般,总叫人看不清明。 “云桓,我回来了。”我走上前,想去抱他,却见他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一躲。 “别……”他的神情有些为难,和从前那个霸道的帝君判若两人,“罢了,我这副模样……” 我没有理会,只是径直上前,像从前很多次他抱我那样,紧紧地拥抱他:“你尚不曾嫌我是只没毛的凤凰,我又怎敢嫌你?” 云桓的手愣在半空,我等着他抱我,却始终不觉他的手,直到他平静地将我推开,那样冷静而决绝地将我推开。 “是苍成?” 我有些犹疑,却仍旧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黑曜石般的眸子闪出微光,只有这一刻我觉得他像极了从前那个云桓。 “是为了顾归尘的事吧。”他苦笑了一声,“那日在门外的人果真是他。你放心,顾归尘虽为神祇,不可轮回,可我为他的神魂寻了一具宿体,经历十世轮回,便又能修得仙身重回神界,到时你便能和他长相厮守了。” 我愣在原处,嘴唇发麻,想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千年,算不得很久吧。我想为了他,你等得了。五万年都等过了,也不算什么罢。”云桓尴尬而迟疑的笑容,让我觉得那么不真切。 “我来,是来履行昔年婚约的。” 云桓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说,目光微微一荡,却又很快恢复到原本的木然,“若是为了顾归尘,你大可不必。我不过还你人情,你用不着……” “是为了云桓。”我打断了他的话,泪水夺眶而出,“我们的婚约可还作数?还是,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未答话,只是别过头不看我。 我忽觉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我终究是伤了他的心的,这些年我顾自舔舐伤口,却从未想过他,他是否会因我而发疯,是否会因我而伤怀。 白行歌到底还是太自私了。我在意顾归尘,在意狐九,在意夜泽,在意觅音,却唯独没有在意过他。我总以为他会在我身后,永远成为我的支柱,可我忘了,他是神祇,却也是个普通的男人。 “也罢,算是我多想了。”我无奈地笑了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君上将我忘了也好……” 几乎是一瞬之间,整个人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自脑海中翻涌而出。心中一惊,仿佛一块巨石沉入心海,似乎时隔这些年,云桓未变,白行歌也未变。 “行歌,我怎会不要你呢?我哪里舍得啊?”熟悉的语调与声音,沿着耳朵落在心上,这大概就是久别重逢,又或者是心有所属。 “那我们的婚约可还作数?”我往云桓身上蹭了蹭,温声问道。 “天未荒,地未老,我未娶妻生子,你未另择栖木,辰华宫一直缺一位女主人。”许久未听到云桓这般温柔的语气,我忽而觉得心安,哪怕天地间只剩下一天,我与他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 “你恨过我吗?我逃了婚礼……”酝酿了许久,到底还是问了,横亘在心头这么多年,倒成了一桩心病。 “我也一样。只是可怜觅音上神,还要替我们打圆场。”云桓无所谓地笑笑,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玩笑。 “不一样。我……我是为了师父……他……”我想起苍成神君和我说的话,便又问道:“云桓,你近来身子可还康泰?” 云桓一笑,竟有些邪魅的意味,我霎时红了脸,结巴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苍成神君说你先前伤了本原,又替师父聚魂……我……我是怕……” “你放心,不过几万年修为罢了,我还补得起的。”他点了点我的额头,复又灼灼地看着我,“我可舍不得让你守活寡……” “你!云桓!你个流氓!”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可什么都没说。”云桓帝君无赖地耸了耸肩,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既然婚约未废,那么,我的帝后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帮我传宗接代啊?本尊近来身体欠安,实在是怕绝后啊。” “呵呵呵呵……”我冷笑了两声,“君上身边美人如云,还是多纳几房小妾好。保证您子孙满堂啊!”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嗯……本尊会好好考虑的。”云桓瞥了我一眼,“正好前些日子天君正有意为我选妃,啧啧啧,是该好好选几房。” 我一转身,一个棒槌瓜子磕在云桓脑袋上,“你敢!” 看着他那副狼狈模样,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云桓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温柔道:“当然不敢,四海八荒那么大,只容得下一个白行歌,我的心这么小,装了一个白行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行歌,辰华宫很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 “以后,我天天笑给你听啊。” “嗯,还有孩子呢。” “想得美!”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喂!云桓……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38.后记(1) 日升月落,转眼千年。 时光过得真快,人常说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可在我而言,这样幸福的光景哪怕万年也不觉多。 每当云桓坐在碧海灵宫的廊上手执一卷,日光倦懒,泛着光的海面轻轻呼唤着谁的姓名,我便觉得时间从未改变,一切都恍若我与他第一次相见的日子。海浪翻着沙滩,我拎着裙子赤着脚在沙滩上慢慢地走着,那时的我既有离开神宫的期待也有对顾归尘的想念,想着想着便一路沿着沙滩走了许久,我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跟着我,也不知道将来的岁月我与他便再也分不开。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云桓见我看着他笑,便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而后顺势拉着我坐到了他身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你是说在瑶琴,还是在辰华宫,或者……”他似乎并不想提及瀛洲神岛,毕竟顾归尘曾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隔阂。 “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你还不是云桓帝君,我也不是白行歌的时候。那时候我从未想过,为什么每一回从神宫偷溜出来都会碰到你,现在想想,”我杵了杵云桓,嗔道:“哎,我说你那时候是故意的吧。” 云桓狡黠地一笑,“是又如何?那时候我只是一只海妖,海妖喜欢美人,这不犯法吧?” “你……你果然是故意的!”我细想了想,便又问道:“那你那时候又为什么丢下我就离开瀛洲圣海了?” 云桓大叹了一口气道:“我当时就应该不管你愿不愿意就把你带回洞府做压寨夫人,这样就没后边那些七弯八绕的事儿了。” 我横了他一眼,叹道:“我原以为云桓帝君乃上古尊神,至少是个正经神仙,没想到还是一副海妖心性。” “做妖怪多好,可以不分是非,可以不顾苍生,哪像做个神祇,思想觉悟不能低啊。” 听了云桓的话,我忍不住接道:“对了,先前苍成说九重天最近有新神飞升得道,东华帝君主管神籍,你又司掌轮回,此番必要在天上忙活一阵,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还能因为什么?”他觑了我一眼,将我揽入怀中,“家中有娇妻作伴,天上便只有东华,辰华宫哪有碧海灵宫好啊。” “还说呢,你既回来了,也不叫人来通传,要不是我出来散步,还不晓得你躲在这儿偷懒看闲书呢。” 云桓放下手里的书卷,笑道:“我方才回来时,侍女说你刚睡下,我不想吵着你午睡,才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等你醒,你可莫要冤枉我了。再说,如今你怀着身孕,甚是辛苦,虽说九重天上的公事重要,但再要紧也要紧不过你啊。” 我与云桓成亲将近千年,这一回却是头次有孕,我初为人母自然紧张,没成想云桓倒比我更加紧张,从前他便是将我视作珍宝般得护着捧着,如今愈发看重,连磕着碰着都得押解着药仙来给我瞧瞧。因此还招来了狐九的一阵唏嘘:啧啧啧,有夫君疼就是不一样! 当然了,夜泽大人很快就照搬照抄了云桓帝君疼人的手段,狐九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天庭药仙司少不得得供出好几箱灵丹妙药并数个医术灵通的药仙,整个药仙局简直是苦不堪言,好在狐九这人好养活,十年八年的也生不了几场小病,因而药仙局的药仙神君也能稍稍松一口气。 我记着我与云桓成亲的头几十年,我那几位狐朋狗友啊,对于为什么觅音在成亲短短百年内就已经连下两胎,而我呢比较不争气地迟迟没有动静这件事有过热切的讨论。 当然我素来是个保守的人,这种羞羞的事情嘛,我觉得还是不要放到明面儿上来说比较好,毕竟大家走南闯北的有什么偏方可以私下给我啊! 可惜的是,有狐九和司命星君在这种事儿啊想藏着掖着,呵呵呵,没跑! 某一日,恰逢觅音家的二胎过三岁生日,我们这些至交好友自然也去聚了一聚。对于觅音这个产子速度啊,我自然也私下里劝过她,毕竟对于神族而言,生孩子就跟在鬼门关走一遭一样,风险太大,并且她前一胎的气还未养好,对下一个孩子本身也不大好。可是,看着她红着一张小脸支支吾吾的样子,我就知道,哎,没办法,夫妻两个太恩爱,缠缠绵绵的,只能托药仙神君开几剂好药了。 觅音原本只请了我和狐九几个,自然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没成想司命星君这厮原本赖在青丘喝酒,这一回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吃过晚饭,喝着小酒,狐九拉着我去亭子里乘凉,我犹记得那时候云桓那晃悠悠能杀死人的眼神啊,啧啧啧,果然这位帝君是最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好在,夜泽大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为着他们家阿九能尽兴聊天儿,便硬拉着云桓下棋去了。 两位又具权威又爱较真的大神算是被请了出去,留下我们几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也好撒开了聊天。 “行歌,我说你跟云桓帝君成婚多年,怎么也不见我小外甥往外爬,真真是急死我家那老婆子了,每一回回枢域都不忘催我几遍,好像是我生似的。”狐九一脸苦闷地向我吐牢骚,我倒是能想见涂山婆婆焦急的样儿,毕竟她是指望不上自己这个断袖断得彻底的儿子了,只能顺带着展望一下我这个跟狐九大人关系较为密切的干女儿了。 “可不是,我瞧着云桓帝君这千万年来积攒下的黏人劲儿都用在行歌大人身上了,怎会迟迟没有动静?”司命星君也顺道插了一句嘴。 “我说你们两个也不知羞,这样的事也得顺其自然。”觅音拍了拍在一旁兀自害羞的我,又道:“再说了,咱们家行歌这些年也不知遭了多少难,上一回在红莲业火里烧的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生孩子又是极费身体的事儿,如今便是怀上了,恐怕云桓帝君也是舍不得行歌这般辛苦。” “觅音上神说的也是,饶是药仙神君本人每日被君上叫去给行歌大人请平安脉,他都不放心,还每日流水样地从药仙局搜罗些,万一像了我……”话还没说完便被狐九捂了嘴,“你可别说这丧气话,像你?像你那还得了?估计云桓帝君没得闲了,每天给你们母子俩儿擦屁股都来不及!”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我狠狠瞪了狐九一眼,他却大喇喇一副无所谓我没错的样子,实在惹人气啊。 “话说回来,四海水君成婚五万年才得了一个女儿,行歌大人同云桓帝君结成夫妇也不过数十载,不急,不急。”司命星君可算出来解了围,适时地结束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当然了,这一次算是结束了,可是在之后的几百年里,这件事啊没少被摆到桌子上来说,我呢自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架不住云桓帝君他老人家总往心里去。虽说他总是心疼我素来多灾多难,怀孕生子又是耗损母体的事,但我也能明白以他几十万年的高龄也的确想有个孩子共享天伦了。 幸运的是,在被狐九唠叨了几百年后,他的小外甥总算乖乖地跑到我肚子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38.后记(2) 这事说起来实在是幸事,且说那一日狐九又同夜泽闹了矛盾,没错,他们俩这德行啊多少年也没改,还是时不时就吵一场。那一回吵得狠了,狐九一气之下把夜泽他们家后花园里好容易长出来的那几朵花都给掐了,连着花架都砸了,然后又十分惜命地跑到碧海灵宫来避难,美其名曰探访老友。 咳咳咳,话咱可得说清楚啊,我不是不欢迎狐九,可我实在不想欢迎上门要人的冥神大人啊!毕竟万一云桓他老人家不在,我可打不过他。 果不其然,在狐九大人到的第二天,就有一位脸比墨水还黑的冥神大人打上门来了。看这个情况,狐九可能不仅仅是把夜泽的花园砸了,恐怕连他们家祖坟都挖出来了,哦,我忘了,夜泽他没有祖坟。 “哎呀,冥神大人怎么有空过来啊?”我腻歪地赔了一个笑。 “涂山狐九呢?”夜泽满脸怒气,额头上明显地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额……那个……狐……狐九啊,他怎么会在这儿呢?”虽然我笑得不太自然吧,可是这时候除了笑我也不能哭啊。 夜泽没理我,径自沿着廊道走去,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边,啰嗦道:“夜泽啊,不是我说你,你跟狐九吵了这几万年了,还不腻啊。再说了,狐九大人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又不会死……哎,我说你……” 夜泽可没心思听我啰嗦,他突然停下脚步,害得我差点儿跟他撞上。 “他把六道轮回给掐了。”夜泽大人冷冷地瞅了我一眼,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你还打算让我哄他?” 我嘿嘿地赔了个笑,然后识相地摇了摇头。狐九啊狐九,这回可别说我不帮你,你把人家的家传宝贝给弄坏了,别说是夜泽大人了,就算是我白行歌,恐怕也饶不了你了。 “夜泽大人,您请吧!这回就是把那小子给打残了,我也不拦着!”我大方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顺便把狐九那小崽子的藏身所给指了出来。 “还是行歌懂事啊。”难得得了夜泽大人夸奖,我还是颇沾沾自喜的。 不出所料,狐九小崽子被夜泽好一顿打啊,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碧海灵宫,最后只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我进去瞅了一眼,哎,好在他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保护得宜,算是没破相。 没办法,谁叫他伤在我家里,我只好尽地主之谊,每天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妖皇大人。好在夜泽算是打在狐九身伤在他的心,虽然结结实实打了狐九一顿还头也不回地料理黄泉碧落那一堆破事儿去了,但也算有点良心请了天上最好的药仙下来给狐九治伤。 毕竟狐九大人这细皮嫩肉的,打残了多可惜啊。 不过更可惜的是,很快连我都没办法照顾狐九大人了,因为药仙闲的没事给我把平安脉然后一不小心就诊出了我的喜脉。嗯,这个消息吧,当时着实让我震撼了一阵。 不光光是我,连着狐九也惊了有一刻钟那么久,结果这个好消息不仅让狐九大人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宣布自己的伤自动痊愈,还让云桓帝君瞬间从排山倒海的公事中脱身,美其名曰放陪产假。 感情狐九那要死不死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气得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再暴打他一顿,好在我素来脾气尚可,如今听说自己有喜也没那个闲心同他计较。 自那以后,我的日子倒是过得更舒心了起来,毕竟狐九和夜泽也不闹了,大概是被云桓警告过不许来烦我,传到我这儿的都是一副相亲相爱的画面,也甚是令人放心。 “行歌。”我靠着云桓正在想些有的没的,忽地听到他叫我便轻声回了一句“嗯”。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抚了抚我的发,柔声道:“近些日子确有一批散仙飞升,九重天上的事也多,我想着搬去辰华宫住些日子,可我又不放心你一人待在这碧海灵宫里。原想让妖皇或是觅音上神过来陪陪你,但……” “你若不放心我,那我随你回辰华宫便可,又何必来来回回地麻烦人家。” 云桓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而后却略有些担忧道:“你晓得你不愿意回九重天,那地方于你而言都是不好的回忆。” “我不大记仇,多数事都已忘怀,你又何必替我记得这么清楚?”我释怀地笑了笑。 “我总以为,琉璃那事,你该恨绝了那地方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那时候可是为苍生除害,不知道君上打算赏我什么?” 云桓笑着摇了摇头,“我未曾想你便是盘古大帝那位早夭的帝姬,更想不到凤凰天火果真藏在你手里。我把自己都给你了,还有什么能赏你的呢?” 我假意思考了半晌,复道:“是呀,白行歌什么都不想要了,有云桓就足够了。” 这漫长岁月里,有些事似乎已经离我很远了,那晃晃悠悠的往事似小船一般地荡开,我早已不在意过往的忧愁或是困顿,想来命运总有他自己的安排吧。 辰华宫的景还是从前那副样子,一丝不苟,纤尘不染。因是我与云桓要住一段日子,苍成神君早已上天打点好,屋子的摆设与装饰竟跟碧海灵宫所差无几,这倒颇令我意外,但是问及苍成,他却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没什么表示。 这一日天气正好,我难得上天,便做了个东请狐九一帮吃饭,当然还顺带上了司命星君。司命星君也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胚子,我猜我和狐九愿意带上他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毕竟我喜欢美人,而狐九喜欢比他差这么一小点的美人。 没成想饭吃到一半,正聊到觅音成婚千年,肚子里已经怀上了第五个的惊人消息,外边通传说来了位东华帝君的仙使。 苍成原本正与我们同桌吃饭,一听这话急忙起身,结果被云桓叫住,“叫他进来回话吧,想来没什么急事。” 苍成授意,倒也没了方才急急忙忙的劲儿,便引了那仙使进来。 “小仙见过君上,见过诸位上神。”这仙使模样周正礼数周全,一看就像是东华教出来的人。 “不知你家帝君有何要事?”云桓虽说平日里嘻嘻闹闹没个正经,一提到正事倒也还是个体面的帝君模样。 “回君上,近日诸位散仙、仙人、上仙以及上神的名录已经报上天庭,我家主上便遣小仙送一份与君上。” “嗯,本尊知道了,你将名录交予苍成便可。”云桓点了点头。 “还有,此番飞升的凡人之中有一位是以上古神祇之身飞升为上神的,此人乃神祇之魂历过凡世十世轮回得道,天君陛下已降了遵旨,尊封其为上神,尊号三清,封蓬莱宫。” 他话未说完,我心里便咯噔一下。 三清上神,他回来了。 是啊,转眼之间,已是千年了。 历经了十世轮回,顾归尘也该回来了。 云桓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回道:“知道了,既然已得天君均旨,此事交由东华帝君处置便可,不必再问我的意见。” “是。小仙告退。” 眼见东华的仙使退了出去,大家伙儿才复又把目光都聚集到了我身上。 “都看着我做什么?吃饭啊。”我瞅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巴拉我碗里的饭。 “方才的话……”狐九犹犹豫豫地冲我道,“顾归尘……” 我没有理会狐九,照样吃着饭。 “他明日便会上凌霄宝殿受封,今日该是到九重天上了。”云桓似是不经意地瞧了我一眼,又慢悠悠地道,“你不去见见他吗?” 我亦没有回答云桓的话,只是顾自吃完了那一顿十分漫长的饭。那一刻仿佛除了我,他们都在想着“顾归尘”三个字。 是啊,顾归尘,那段与我纠缠了两世的缘分,他欠我我欠他早已分不清楚,与其再纠葛再伤害,倒不如忘得干净来得干脆。 心下烦闷,我便兀自出了辰华宫,打算往御花园去散散心。没成想,抬头却见一个风姿袅袅的翩翩少年站在一片桃花旁。 他背对着我,只见他手上摇着一把折扇,晃晃悠悠一副天人之姿,我想着这大概是哪个宫里的仙使。他似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恰一回头,便像多年前那个人一样,惊艳了我整个年华。 我看着他的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叫顾归尘,多年前他曾是我的美梦,多年后却成了一场碎成碎片的噩梦。 “请问凌霄殿怎么走?”半晌,却是他发了话。 我稍稍回过神,低声道:“归尘,你回来了。” 他似乎吃了一惊,稍缓了缓才问道:“我们可曾相识?” “不曾。”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可以叫我小凤凰。” 片刻,我又对他说:“罢了,我叫白行歌。” “白姑娘,”顾归尘点了点头,伸出手指了指我身后的方向,“你的夫君似乎在等你。” 一转头,一袭江南春色里,原来总有一个人在等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回归 首先,要给看文的大家道个歉,因为一些自己的原因,这篇文已经很久没更了,虽说结局已经写完,但几篇小番外没有上传,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作为作者,时隔很久再看时,竟有些不一样的滋味。 因了我对所有角色的喜爱,会坚持把几篇小番外更新完,再把某些章节进行修改。 在这里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包容,消失很久的作者,敬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琉璃盏(1) 我叫琉璃,一位上仙。 作为一位五万岁年纪才飞升成上仙的神女,我实在是个不思进取的神,若不是因着父王四海水君的威名,恐怕以我的资质修个十万年也不一定能修出个上仙的品格。但我并不在意,那些不过身外之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这一生除了及时行乐,旁的哪有什么要紧。 直到,我遇到了他。 那一年我刚满五万岁,方得了琉璃上仙的名头,九重天上的宴饮才拜了一张请帖予我,不知是一时好奇还是缘分使然,我难得地接了帖子上天赴宴去了。 那场宴会,东华帝君做东,宴请的是四海八荒新近飞升的散仙、上仙与上神,为显天君恩典,九重天五帝之中有三位都出席了。我虽从小被父王母后视为掌上明珠,但到底只是个四海帝姬,不比九重天上的神仙仙格纯正见识广阔,所以此次列席,心中亦是十分忐忑。 因着仙位不高,我的座位被设在将近最末,离着主席十万八千里。也好,我心道,这样还能随意些,若是坐在那些个帝君眼皮子底下,恐怕吃饭都吃不安宁。 这样想着,便同座位周边几位碰杯饮酒,还算快活。酒樽中的酒很快见了底,我转头想同仙娥再要一些,“麻烦这位仙娥替我斟满。” 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提起玉壶,琼浆玉露自壶中倒出,满满斟了一樽。我忍不住顺着那手指往上看,一袭锦绣墨袍,一弯翠色玉玦,一只手浅握着一把玉扇,一只手提着那壶酒,他浅笑:“可够了?” 那一瞬,天地都因他失了颜色。原来,世间真的有神祇。 我愣了半晌说不出话,却见他放下了酒壶,施施然在我身旁坐下,笑着问道:“东华的酒可还好喝?”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辰华宫里有比这更好的陈酿,你有兴趣陪本尊喝一盏吗?”他依着椅背懒懒地靠着,手里的杯盏转了两转却缓缓落在了桌上。 我听得他自称“本尊”便晓得这男人的尊位不低,或者我没看错的话,他便是九重天上五帝之一的云桓帝君。 “小仙不识帝君真容冒犯了,还请帝君恕罪。”心下紧张,我并不敢看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起来吧。”他扶了我一把,又道:“你叫什么?” “小仙,琉璃。” “琉璃……琉璃……”他口中轻轻念着,我却觉得自己虚活了这几万年,从未有人读我的名字这样让我牵肠,“一盏琉璃,与君同饮。” 他感慨地望向远方,而后踱步出了门厅。我跟着他一路,直到到了辰华宫。 辰华宫不似我父王的水晶宫尽奢极华,反而煞是简朴,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帝君的仙府。 他似乎早知道我跟着他,却也不点破,只是到了门口有仙娥拦住了我,“仙人止步,此乃帝君仙府。” 大约是我太出神,正欲唤云桓帝君,却见他走入那虚幻仙境中,转眼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我一人站在原处,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自那一日起,我仿佛得了重病,回了父王的洞府,便一病不起。天上的药仙被请下来好几趟,却只是对我的病摇摇头,天下人都晓得四海水君成婚五万年才得了个如珠如玉的宝贝女儿,那便是我——琉璃帝姬,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要了四海水君的半条命。因了这层原因,天君亦送了仙丹并几位药仙来与我诊病,但终究没个结果。 也是那时,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却又不敢醒来的梦。 那是多少年前呐,我一个人走在海岸边,那海广阔无垠,却不似父王的洞府,那片湛蓝的海闪着银白的光,温柔的波浪一茬一茬地推着沙滩,我便这样一直一直走着,穿着素白的衣裳,散着头发,沿着那海边一直走,却不知目的地在何处。 我并不爱那样的颜色,世间万物色彩千种,何必偏偏选那般单调的,我偏要那浓艳的红绚丽的金,浓墨重彩方才是身为尊贵者的颜色。然而却不知为何,我偏偏有这样的梦境,又偏偏是那样暗淡的模样。 “你要走去哪里?”梦中有人唤我,那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责备与无奈,声音那般陌生却又隐隐熟悉,那是谁?我想转头看他,梦中人却仍然自顾自往前走着,仿佛没听到一般。 不过转瞬,一个白发的男子立在了面前,他便立在那里,身姿挺拔,海风拂过发梢,绕起了一缕银白的发丝。他是个绕不过去的人,大概在我的生命里,终此一生也绕不过去。 “喂!”很轻地,被牵住了手,那么大的手却意外地柔软而温暖。我抬头看他,那个男人散着一头银白近乎透明的头发,俊美得几乎妖异的脸庞被略略挡住,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沉郁而柔和的,亦正亦邪,不知他是妖怪还是神仙。 “你是谁?是海妖吗?”梦中人问他,也是我想问他。 眉心不自然地皱了皱,“是又如何?” 梦中人忽地笑了起来,天真无邪,“你长得真好看。” 男人的手握得更紧,而后一下笑出声,“我可是会吃人的大妖怪哦。” 意外地,日光倾洒,春水微漾,都藏在他的笑里。原来,温柔和冷酷从不是矛盾的,它们在一个人身上也可以如此淋漓尽致地表达着。 不知走了多久,那海滩似乎漫无边际,可以永远那样走下去,梦中人轻声说:“我要回去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犹豫许久才点了点头,“你住在那座神宫里吧,我见过你很多次了。” 颔首,“我知道。” “再见。”陡然放开的手,竟有些许留恋他手心的温度,是孤独了太久,早已不习惯有人陪伴,却又在失去时,不停地挽留。 不过都是在心里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琉璃盏(2) 我醒来了,依旧躺在属于帝姬的金碧辉煌的水晶宫里,塌边是一列服侍的仙娥,除此之外还立着我的母后。 “母亲……”大约是病中,我醒来时没一点力气,只能勉强地由着侍婢扶我靠在软塌上。 “琉璃,你可好些了?”母亲的眼睛肿着,怕是为了我伤心了好些日子,为了不让她担心我赶忙点了头。 “果然是云桓帝君的灵丹有用,谢天谢地,我的琉璃终于醒了!”母亲喜极而泣,连着一旁的仙娥们亦是垂泪连连。 “云……云桓帝君……” “是啊,孩子,你一病就是数月。天君陛下遣了多少位药仙来,都是不神话之中的,普通小仙一辈子能见他一面已是恩典,遑论对他有非分之想。早年间,我也曾听与母后闲话的几个神女说起,说的是那些钟情于云桓帝君的女子,如何费尽心机,如何用尽手段,到头来却是丢了体面,平白惹得旁人笑话。 那些闲话,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听一听便也罢了,但真到了这时候,我竟有些心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番外 琉璃盏(3) 恍惚之间,我又沉湎于梦中,各色梦境,只是每个梦里都是那个白衣女子,她总在海边走着,仿佛那海岸长得一辈子都走不完,我不知她为何总是一个人,除了那个好看的男人之外,似乎她再不与别人说过话,她的身影瘦削,拖着影子,落寞而悲凉。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那个银发男人了,那日离别时,他说明日再见,可是明日复明日,明明过去好几天,却仍不见他的身影。她顾自坐在海边,海水没过她雪白的小腿,海藻一般的黑发被风吹起,恍若仙人。 “原来,你们都只会骗人。”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气和无奈,“归尘哥哥是,你也是。” 说着便拾起手边的小石头,往海面上砸去,便似一个耍脾气的小姑娘。 “嗯哼!”背后有人假意咳嗽了一声,惹得梦中人忍不住回头看,“怎么?几日不见,你也会想我啊。” “才不会!”女子半是生气半是害羞,红着一张小脸,起身便迈步离开。 男人没有拉住她,反而便在后边跟着,一路沉默,不似先前话多。走了半天,却是女子忍不住了,转头问道:“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你若走一辈子,我便跟着走一辈子。”他眼里是流光溢彩的亮,只是那份温柔尽数给了眼前人,山河风景都已入不了眼。 “你受伤了?”梦中人的目光落在他满是鲜血的手上,血液似乎还未凝固,时而有血滴自指尖落下,沁在沙里,被海水冲蚀。 她是关切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拿着帕子细细擦拭,“神宫里有止血的药,你等着我,我去取。” “别去!”男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送,“我不碍事的,你陪着我,伤便好了。” 她不敢动,生怕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痕,她一动便叫他吃痛了,只能柔声问:“这些天,你没来,是出了什么变故?” 男子未答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明明伤得鲜血淋漓,却不知为何一到她身边便觉得安心,脸上也不自觉地浮出一个笑容。 他说:“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很久的。等我回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梦中人从他怀里挣脱而出,抿着嘴,摇头道:“我说过,我不会走的。归尘哥哥会想我的。” 原来,不管如何,顾归尘总是那般重要,即便他将一腔真心相付,都抵不过顾归尘对她的一个笑容。 “等我,就好了。”他抱着瘦削的女孩,夕阳的余光洒在他们身上,恍若一对璧人。 血渍自他银色外衣中渗出,染在女子身上星星点点,他的时间不多,只够跟她告别。 松开手,强忍着疼痛,落出了一个大约不好看的笑容,他没再说话,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只是转身走向了大海深处,和每一次他离开时一样,可是在她心里,却早已是不同的,这一次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等你回来,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她冲着银发男人的背影大喊,眼角竟有泪落下来,晶莹剔透地闪着光。 那一天,成了隽永,随着夕阳一起沉没于海上的银发男人成了她心底的秘密,就像她是顾归尘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样。她自己不知道对于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带着怎样的情感,是孤独里的依赖,还是如那星星落在海面一般的荡漾,只是他走了,连着她的心都莫名空出一片。 我从梦里醒来已是三天以后,睡梦中形形*的幻境耗费了我太多神思。 “殿下,您醒了?”是服侍我的侍女,大约是身子虚弱,我只好略略点了点头。 “我睡了几日了?” “殿下已睡了三天三夜,可急坏了君上和娘娘,好在有云桓帝君的药,殿下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我略略颔首,“母亲呢?我仿佛听到她的声音。” “娘娘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殿下,前些时候才刚去休息。” 想着母亲为了照顾我,必然这些日子是受累了,心里便愈加愧疚起来,想着这病该要早些好起来才行,不然我这父王母后自是要心疼死了。 好在,因了云桓帝君送来的药,加之九重天上的药仙手段非凡,我的病也渐渐有了起色,除了夜间时常做那些古怪的反复的梦以外,再没什么别的症状。三月之后,我的病已大好,父王母后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些笑意。 那日,风朗日清,难得的好天气,因着我大病初愈,母后便陪着我在小花园里晒太阳。 “琉璃,你同母亲说句实话,你心中可是有了意中人?”母亲没来由地一句问,叫我心中又羞又怕。 “母亲,”我往她身边坐了坐,扯着她的袖子撒娇道:“怎的想起问女儿这样的问题?” “瞧瞧,竟还是个孩子。”母亲笑着拢了我的手,“前些日子药仙同你父王说起你的病症,说是相思过度所致,想来我的女儿也已是五万岁的年纪,是时候给你寻一门亲事了。” “母后!”我猛然坐直了身子,“女儿还小,况且还想在宫里多多陪伴父王母后,母后何故要赶我走?” “母后没有这个意思,”母亲抬手抚了抚我的背,安抚道:“不过是我家女儿生得美,又到了神族成婚的年纪,上门说亲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我没接话,却听母后续道:“前些日子,东海水君来你父王这里呈报今年东海的景况,提起他家的三公子,与你年岁相仿,生的英俊潇洒……” “母亲,我不喜欢。”母亲的话未说完,便被我打断。 “琉璃……” “母亲,女儿的性子您最清楚,若不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我是断断不会嫁的。” 许是听我说的决绝,母后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罢了,你长大了。” 这是一声叹息,也是一种妥协,我知道母后素来宠爱我,既然我不喜,她大约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对了,你父王想着云桓帝君救你的恩惠,寻思着备份礼送到辰华宫去,恰巧今年北海新供了一副寒玉棋盘,触手生凉十分稀奇,据闻云桓帝君对这些文雅之物十分喜欢,想来能对他的胃口。” “父王什么时候去?”我原本低着眼,听得母亲提及云桓帝君,不由地插了嘴。 “大约要再过几日,待四海的岁供清点完毕,再给九重天送去。”母亲看着我,目光里犹疑不解,“怎么问起这个?” “女儿……女儿是想着收了云桓帝君的药,此番才得以痊愈,怎么也得亲自谢谢帝君。”我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生怕被她察觉,只能略略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石桌,手里紧紧拽着衣角,竟不觉满手是汗。 “这事容后再说吧。”母亲的目光逡巡几遍,温和道:“起风了,将帝姬送回寝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番外 琉璃盏(4) 第二回见到云桓帝君,是在一个月后,准确来说,我只是远远地跪在门外,遥遥看着他,可即便那样,我也觉得足够。 他不会知道,为了这遥遥一眼,我在父王的寝宫前跪了九天九夜。 四海神宫里的人都不明白,从来最宠爱帝姬的水君怎会忍心叫她跪在阴冷的地上,一跪便是九天。 我记得那一日父王同我说的话,他说:“琉璃,纵然父王母后对你万般偏宠,可你要明白,那人绝不是你可以靠近之人。” 可是,偏偏这世上,信了一见钟情,我便放不下这颗心了。 “本尊不过是举手之劳,水君真是客气。”那人高坐在殿上,墨色的衣衫与辰华宫的*相得益彰,他便坐在那里,威严自生。 “此番多亏君上灵药,小女才得捡回了一条命,小仙自是感激。”父王小心翼翼地看了云桓帝君一眼,才缓缓道:“帝君救命之恩,小女想……” “嗯?”他微微抬头,目光轻轻扫过,而后笑道,“不过几粒丹药罢了,不说是帝姬殿下,便是寻常小仙,本尊也不会见死不救,水君的好意本尊心领。” 自是讨了没趣,父王微微侧头,看了看方跪在门外的我,轻叹一口气。 “辰华宫地凉。”他的话却比这地还要凉上几分,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怕那目光冷得结冰,从来都知道云桓帝君不是红尘里的人,我却偏信自己会是个例外。 不知何时,他自我身边而过,衣角随风而起,我仍记得那天他衣角的祥云纹路,也记得他路过时的冷漠决绝,在以后万千年里每当我想起那一天,总是五味杂陈,锥心刺骨的寒和如沐春风的暖,原来竟可以出现在同一个时刻。 父王问我,可明白了? 我想,这问题不知需多少年方能得正解。 时间如烟云,转眼便是五万年,这五万年里,我见过形形*的人,也经过形形*的事,可到底寻不到个答案。多少次,父王苦口婆心地劝,母后声泪俱下地求,可我始终不愿意松口。 我成了旁人口中嫁不出去的神女,空长了一副好姿容,可惜年岁渐大,也不过是个上仙品阶,仗着四海水君的威名罢了。 我仍然时常做起那些梦,反反复复地看见梦中的女子在海边走,我不知她是谁,更不知她为何会入我的梦境。 终于有一天,我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梦,梦中人对我说:“也许真的到了,那个时刻。” 仿佛预感般的知道梦中的女子要离开了,我不知她要去哪里,又或者她要离开我的梦境,从此以后连梦中的云桓帝君都不再有了。 梦中人坐在镜台前,仔细地梳着自己乌黑的头发,一丝一毫都未及放过,口中喃喃:“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举案与齐眉……” 正红的衣裳映得眼睛发酸,只是那衣服上无一点花色,朴素得当不起一件嫁衣。 她站在那里,明眸青黛,温柔如斯。 那扇门缓缓推开,外面是浓烈的光,是鼎沸的人声。那般刺眼的阳光绕在她周身,似是神女一般散着光芒,而那些人原本跪在门外,却在此刻蜂拥而上,将她拉扯着走向祭台,她的嫁衣在拉扯中被撕烂,妆容也在咒骂中被抹花,连一头梳得整齐的发髻,也被人狠狠地揪着,散成一片。 她便是那样狼狈地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即便是跪在祭坛上,被人钉在这神架上,也仍旧傲然注视着这片大地,注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说:“归尘哥哥,我终于等到你回来。” 目光里依旧神采奕奕,大约她眼里的温柔善意,全数给了眼前人,所以便不再害怕了。 “对不起……” 不过一句对不起,女子便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她深深地明白这座岛屿对她来说不过是因为顾归尘而存在,而对顾归尘而言,这些不单单是因为她而存在的。她明白了,原来自己是重要的,但终究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因为是她,而特殊对待。 她微微笑起来,倾国倾城,凡世颜色都不过在她眸中,渐渐地凝成了血色。 当扶桑神火燃上她的衣角,她的心终于渐渐碎裂,这便是他的心意吧,可是偏偏,我要你活着,生生世世地亏欠着,这才是你对我许诺的爱,顾归尘。 “罢了。”梦中人低叹一声,“顾归尘,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欠着我的。 不过一瞬,顾归尘被远远推开,而那圣火舔舐着她的身躯,燃成灿然火焰。 火光中有一个人,模糊地往她飞来,手中握着一把银纹重剑,一头青丝瞬间化雪,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来自海上,威严而愤怒的声音传入耳中:“顾归尘!” 那个男人回来了,他没有食言,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可惜,她去不了了。 “这便是你们人族的爱吗?”他问顾归尘,语气森森。 “我会还她。” “拿什么还?” “来世。” 他笑了,眼泪顺着笑容落下,“你明明知道扶桑神火能焚尽魂魄,何来来世?” “云桓,”顾归尘的胸膛抵着云桓的剑,“这一仗,我输了。” “把她还给我!”剑锋森森,可顾归尘没有丝毫闪躲。 “我说过,会与她成亲。早知如此,我宁愿你带她走。” “我总想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可顾归尘,你不配。” 轩辕剑刺穿了顾归尘的胸膛,鲜血潺潺涌出,他的目光转向祭台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终于跪了下去,“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后的东西……” 轩辕神剑出,天下风云乱。他仗剑而立,苍凉的海风拂起他满头银发,一丝血腥落入眼中,那是入血入骨的恨意。 “屠城,灭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番外 琉璃盏(5) 四海帝姬琉璃将要入主辰华宫的消息是在半月后传出的,彼时我已被云桓帝君邀上了天。对于云桓帝君邀我入辰华宫的旨意,我是震惊的。不光是我,四海八荒之中但凡听闻这个消息的人,皆议论纷纷。 活在传说之中的云桓帝君竟有意成婚,这是万万想不到的事。 然而,那时我只道自己运气好,偏偏入了云桓帝君的眼,却不知那不过是劫数的开始。 “你看到了吗,东华?”云桓帝君的手在那副美人图上轻轻拂过,似乎生怕惊扰了画中人。 “值得吗?”东华帝君语气淡淡,只是手中杯盏又握紧了几分。 “那你是否也问过顾归尘?”他笑得和淡,仿佛只是提及一个不相干的人。 “苦苦寻一个执念,原来不光是你,连我那个师弟也是如此。”东华帝君摇了摇头,“师父给他留了一道飞升的障,而你,却是给自己设了一世的障。” “再怎么仿,也不过仿个样子罢了。”云桓帝君顺手将那画丢进了火炉之中,没一点留念,“蓬莱我去了数回,他却始终不肯告诉我。明明知道她再也不可能轮回,也要抱着那么一丁点的回忆活着,呵,东华,你看我是不是很可笑?” “三千红尘软帐,本不是我们该沉迷之处。饶是琉璃,也不过是机缘巧合间承载了她零落的记忆,你不该对她另眼相看。” “是吗?可我总想看看她,哪怕只是在梦境里。” 东华帝君的脸色骤然变了,“你给她的药,是还梦丹?” 云桓帝君没有说话,眼神却在须臾间暗了暗。 “你难道想用琉璃的身体将她唤醒吗?”手中的杯盏滑落,砸起无数碎片。 我站在门外,身体靠着门猛然摔下,这一生没一刻这样狼狈过。 我做着成为他妻子的梦,可是却沦为一个盛放记忆的容器。 我经历过那些梦境,我知道那些不属于我,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云桓,他终究不属于我。 他站在我身侧,依然只能仰望,我记得他的话,他说:“你可以问问她,可愿意?” 东华帝君的目光落在我眼中,是怜悯还是鄙夷我已经记不清,可是我却笑着答:“小神,愿意。” 我是愿意的,即便是这样残忍的事实,只要在他身边,我总是愿意的。大约是我前生欠过云桓帝君的红尘债,所以今生便要终此一生地偿还。 “成为辰华宫的帝后,却比什么都重要吗?”东华帝君问我。 “是。”心在滴着血,脸上却依旧笑着。 “你父君,该多么痛心。” “可小神却觉得,无比幸福。” 这就是我的答案,若要叫我在失去生命和失去云桓中选择,我情愿是前者。这样深的爱意,不知从何而起,或者在梦里,在那个不属于我的梦里,便有了这样的记忆,我只觉得梦中人的心意已经与我想通。 我与云桓帝君的婚事在一月之后,可笑的是,婚期将至,云桓却不见了踪影。 天上的仙人宽慰我道:“云桓帝君是为着天地安宁,你该体谅。” 那时的我只以为他是为了魔君未诛的魂魄四处奔走,却不知从那时起,那个唤作白行歌的女人已经闯入我的生活,在往后的千万年中,成了我和云桓之间最大的阻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