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武九霄》 正文 第一章 烽起寒林 秋雨泣桑柏,马蹄踏沼行。云隐城外三十里的一片密林中,七骑正冒雨赶路。马匹疾驰带起的风,掀起几人的蓑衣。隐约可见为首的两骑是一名中年男子与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子面容冷峻,眉头微皱,不知是雨幕遮蔽了视野还是耽搁了众人的行程。少年则是剑眉凤目,面容略显苍白,双唇紧抿,似乎是因为多日的马不停蹄,舟车劳顿让少年面有倦色。 一声破风声在雨水与蹄声的掩盖下骤然在众人前方的密林间乍起。中年人浓眉一拧,左手死死勒住缰绳,胯下枣红骏马前蹄高高扬起,溅起一串儿雨剑。中年右手顺势抽出马鞍一侧的一杆长槊,槊锋一挑,格挡住直逼身侧少年面门的一支羽箭。这时少年才恍如梦醒,连忙勒马停步,在中年身侧站定,手已按在腰间的兵器之上。身后的五名侍从也纷纷抽刀在手,成半圆在两人身侧戒备。 场间只闻雨帘垂地的声音和几声马匹疲惫的响鼻声。雨幕将林间阴冷森寒的气氛挤压向在场的众人,几名侍从的喘息愈发急促。雨水透过斗笠的帽檐拍打在众人脸上和几人额前的冷汗一起滚落。中年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后冲着西南方向拱手抱拳问道:“在下云隐山庄云锦河,不知冒犯了江湖上哪位朋友的路,不妨现身前往我云隐山庄一叙,云某也可尽地主之谊。”话罢却未见前方有丝毫回应,只是雨下的更密更紧。云锦河身侧的少年见状眉间腾起怒意,破口道:“哪里来的山贼野修,敢在我云隐城地界偷袭我云隐山庄之人,还真是老寿星上吊……”“澜儿住口!”话音未落,中年便出声拦阻,却不料十几根箭矢破空而来。少年似乎早有提防,轻哼一声,左手扬起,打出十余道白光,十几枚云形短梭迎向飞来箭矢。少年脸上还未绽开的轻蔑笑容刹那间凝固。只见这云家闻名当世的坠云梭却如同残雪触汤,碰触到羽箭的刹那便碎成烟尘散落雨中。羽箭来势不减,与漫天雨水一起笼罩向几人。 “御魂境高手!”云锦河声音凝重,但手上动作却毫无迟疑,左手轻按马颈,腾空跃起,右手长槊斗出一连串电光烈影,竟将天空中的雨水纷纷卷起,在空中形成一道雨蛟,扑向来势汹汹的箭雨。雨蛟与箭雨相撞竟然发出金属相撞的尖锐刺鸣。箭头碰到雨蛟纷纷折断坠地。却不想紧随其后是更加密密麻麻的羽箭呼啸而落,箭矢密集到连雨水都无法穿透,蛟龙去势不减,迎面撞向箭墙。似乎生怕蛟龙出现颓势,半空中的云锦河双膝微屈,强行提起一口元气,再次舞动手中长槊,卷起第二条,第三条雨水蛟龙前赴后继冲向箭簇。 此时,五名侍从已经围拢在名叫澜儿的少年身前,各个虎目圆瞪,寒光出鞘,凝视着蛟龙与雨箭缠斗处。并非他们贪生怕死,或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吓到忘记上前助阵,而是在此行之前,云锦河就已经告知几人,若是返程途中遇袭绝不可恋战,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少年的周全。起初在返程时几人还颇为腹诽,堂堂云隐山庄,大夏王朝东南境阴巽州霸主,大夏王朝八大柱国之一的云隐山庄,在阴巽州地界怎么还有人敢心生歹念。怎知,云庄主一语成谶,还真有人敢在众人回程途中出手,更何况是距离云隐城不足三十里。这就好比有人在皇城墙根底下截杀当朝天子御驾,可见来者不善,更是势在必得。 但几人却忽略了,若是往常,自然鲜有人敢明目张胆截杀山庄庄主与少庄主,但此次七人皆是微服出行,在庄内知道几人行程的也不过两手之数。出行并未骑乘仪仗,山庄护从。亦无柱国王旗,来袭之人自然不会忌惮众人身份。 电光火石间,三条雨蛟搅碎了数支羽箭,但箭矢如同万蚁噬象,几个呼吸间便将蛟龙的能量耗尽。此时的云锦河双足踏地,右手长槊撑地,左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褐色瓷瓶,将里面丹药一股脑儿倒入口中,泛青的面色才恢复了几丝血红。要知道,云锦河能成为一朝柱国,一州藩王,除了云家祖上是大夏的开国功勋,余有子孙福泽外,其本人也是镇守东南的一方巨擎,大夏南境与南梁北界接壤,南梁是大夏对其的称呼,而南梁人自称大梁。南梁本是大夏的一个藩属小国,十甲子前,当朝帝王醉心诗词书画,无心理政修武,导致朝堂混乱,国力羸弱,诸多番属趁此机会脱离大夏,不再称臣,纷纷自立为帝。而后任的几位帝王励精图治,收复失地,但连年征战,难免顾此失彼。因此,虽然几位帝王都是精彩绝艳之人,但依旧留下诸如南梁等几处失地不断壮大,最后形成了数国割据的局面。大夏周围诸国近年来虎视眈眈,几处边陲也屡起烽烟,东南若不是有云锦河这位御魂境的高手震慑南梁北域兵甲,以及阴巽与南梁的江湖,怕是一州百姓早已过得水深火热,路莹白骨,田垄尽焦了。 而今,能让云锦河在交手时完全占不到上风之人,其实力可见一斑。三条蛟龙逐渐萎靡,最终化成水雾消散在漫天雨幕中,迎面而来的箭雨已是十不存一。快要临近众人时,五名侍从齐齐抬手,刀光闪动间箭支纷纷折断坠地,溅起的泥水黏贴在几人的皮靴和蓑衣的下摆上。此时的云雪澜不复最初的冲动气盛,大族子弟的城府和气度战胜了最初的恐惧和愤怒,他一手紧紧攥拳,一手握住腰间的兵刃,牙齿已将下唇咬出血丝。 几个呼吸间,空中再无刀光箭影。宁静未能持续片刻。沉寂不是被新一轮的箭矢攒射,而是几道人影,在林间攒动,却没有发丝毫声响,仿佛和雨水融为一体。此时正值申末酉初,恰逢秋雨绵密,尽管几人都是修武之人,但在如此昏暗雨幕遮蔽下,也很难辨别来人的人数和相貌。 云锦河将插入土中的长槊重新倒提在手中,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六人,却不禁面容失色。只见几名刚刚抵挡雨剑的侍从各个面露倦态,眼神迷离,三人尚可以刀拄地,勉强站立,另外两人却已瘫坐在地上。而此时唤作云雪澜的少年正单膝跪地,原本握住兵器的手,正紧紧抠入自己的另一只手臂,而另一只手臂依旧死死攥拳。 “黄梅时节?你们是梁朝的皂井的人?”云锦河声音带着焦急和愠怒问道。 “巽安王云庄主果然名不虚传,中了我们黄梅时节竟然依旧可以如此从容。哦?吼吼吼!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没想到云少庄主年纪轻轻竟也有如此修为和毅力,虽然已经毒侵体内,依旧还能支撑。啧啧啧,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黑影窜动间,一个阴恻恻又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似乎可以穿透雨水和风声的阻隔,在尚有意识的几人耳畔响起。 “你们这群藏在下水井里的老鼠,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来我大夏,还敢来我云隐城的地界,真是自寻死路。当初辰儿带人剿灭你们的耗子洞,没想到居然还有几只活下来。”云锦河此时的话语却变得冰冷而平静。 “当年令婿还真是威风,几乎屠灭了我们整个皂井,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云庄主,云王爷,你可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声音愈发清晰,随之清晰的还有六道身穿黑色蚕衣的身影。为首一人身材有些佝偻,面如槁木,其余几人的面容皆是隐匿在黑暗之中。 不等云锦河开口,为首之人如山魈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人去宰了那边六个,好好伺候我们云少爷,其他人和我收拾了这个云锦河,他中了黄梅时节,支撑不了多久。”言罢,此人身后一名身材瘦削的黑影飘身向云雪澜几人而来。而其余五人呈圆弧围拢向云锦河。云锦河撇了一眼远处,又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便全然不顾,挥起长槊与几人交战在一起。 而那名瘦削黑影已经来到几乎趴伏在地的云雪澜身前,他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即将屠杀几只待宰羔羊的狰狞,也没有手掌众人生死的得意。他的右手缓缓摸向左臂的袖口,向外用力一拉,不见他取出任何兵器,而是直接从身穿的蚕衣上扯出一根细丝,拇指与食指拈住,手指轻轻抖动,本该柔软的薄丝竟将空中的雨水切断。他挥手一甩,细丝越过云雪澜的头顶飞向一名瘫软在地的侍从,丝线从额前刺入在脑后带起一道血线,紧接着,此人的头颅像是被切开的西瓜,一分为二,滚落在地。 一名还在苦苦支撑的侍从,一边用刀拄地,一边用脚底摩擦着地面向云雪澜蹒跚而行。但转瞬间,一道红光闪过,两瓣儿脑袋飞起在半空,他的身子往前挪动几步,才栽倒在云雪澜的身旁。云雪澜面无表情,难辨喜乐,只是抠进手臂的地方有一片殷红。 “噗噗”随之两声而起的还有四块血肉模糊的人头。黑衣人将视线转向最后一名侍从,他的脚步也向前挪动了几步,刚好站在云雪澜的身侧。在他再次抬手甩出细丝的刹那,云雪澜一直攥拳的手豁然抬起松开,两朵坠云梭直直射向黑衣人的太阳穴和脖颈。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嘲讽的神色,他弯腰向前躬下身子,两枚坠云梭擦者他的脑后飞过,切下来几缕灰发。而他右手的细丝刚好刺入最后一面侍从的额头。但就在这时,云雪澜抠入手臂的另一只手,借着刚才抬臂的力气顺势抽出一根血红色的丝弦弹射向黑衣人弯下的小腹。就在血红色丝弦即将射入对方腹部的瞬间,黑衣人的左手呈掌阻拦而来。啪的一声,丝弦穿透手掌而过,但也因为这片刻的阻挠,射在了黑衣人的左肋上。他用手紧紧握住穿掌而过的红弦,侧过头看向云雪澜,从狰狞阴狠的表情里挤出来咯咯的笑声,“传闻云少庄主自幼修炼脉息琴,以经络温琴,以血肉养弦,因此我早有提防。我刚才故意在杀最后一人时漏出破绽,来到你身侧,就是为了诱使你对我出手。我知道你的坠云梭只不过是声东击西,便再次卖你一个破绽,好让你使出你压箱底的脉息息琴,而今你已经使出全部手段,又中了我们黄梅时节的毒药。此毒是我们早已经涂在之前的羽箭之上,羽箭的目的根本不是伤人,堂堂云隐庄主秘密出行带的护从又岂是低下之辈,怎么会被羽箭所伤。黄梅时节的毒药,是必须遇水生效,从人的皮肤深入,虽然此毒不会致命,但却可以让修武之人体内元气消耗殆尽。刚才你们劈落羽箭,黄梅时节的毒药便随着雨水溅落在你们身上。云少爷,你年纪轻轻就有塑胎境的修为,实属难得,可惜了,这样的一位少年俊杰,却因为自己身边之人的暗算和出卖而在此夭折,你要好好谢谢你的那位……”岂料话音未落,云雪澜紧闭已久的双唇骤然张开,又是一道血红色的琴弦从其口中飞出。但不同的是,这根琴弦泛着银色光晕。银弦速度极快,在黑衣人的瞳孔中放大,直刺入后者的眉心。“你竟然,宁愿自损本元使用肝肠寸断……”黑衣人的头颅在此时炸裂,只是不同于护从的一分为二,而是直接炸成血雾。 云雪澜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面色苍白的看向父亲云锦河与其余五人交战的所在。云锦河与为首的枯槁老者都是御魂境,但还有四名高手从旁夹击,已经从伯仲之间变得略有不支了。云雪澜神色凝重,虽然此次出行是秘密行动,明面上只带了5名随从,大家昼伏夜出,轻装简行,不会引人注意,但以往山庄的每次任务或者行动都一定有数名暗卫在队伍后跟随。虽然要保持距离,以防被有心人察觉,但现在已有两柱香时间,而且这里打斗声如此之大,按理说暗卫也应该前来了,但现在迟迟未能出现,一定是被什么人困住了。难道说,对方不只这一批人?如是想着,黄梅时节的药效在云雪澜受伤的情况下发作加剧,他咬破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身体的伤痛却让他有些恍惚。 却在此时,密林深处的两个方向有马蹄声和脚步声分别响起,人声、雨声、马蹄声声声入耳。少年嘴角的苦涩被雨水浸透,他啐了一口血水,“真他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少年摸了一把脸轻声咒骂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云隐往事 云隐城是大夏九州之一的阴巽州的州府所在。大夏自立国以来,共建有十九州,一州辖境内设有若干郡府,郡内又下辖若干县城。因为当年王朝的羸弱,在诸多藩属小国叛离大夏时,与之接壤的几个州府也偶有叛乱,,有五州之地相继成为他国属地。而后的几位帝王励精图治,将十四州合并为九州。各州除了设州府州丞各一名,统领当地民政之事外,还册封了八位在平叛中战功显赫的皇室子弟和开国元勋后裔为柱国,世袭罔替王爵。八王驻守除了中垚州之外的其余八州。八人可佣私兵数万,且可不经帝王旨意对各地辖境内的驻军有调统之权。然而历年来,这份无尚荣宠却并没有哪位柱国真的恃之而骄,即使在边境狼烟四起时,也无一人真的敢在尚未请旨时,便擅自调兵。先不说会不会触怒皇家威严和帝王逆鳞,单这八王拥兵自重的嫌疑就不知在各地刺史的奏折和朝会上言官的弹劾的罪状中就屡见不鲜。 这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将相,无一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各个生前荣光无限,却也各个担心自己化作黄土后,后人在史书上,在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里留下丁点污名,以至于世人戳着他们子孙的脊梁骨谩骂。 当世的八位柱国中,有四位都是皇室宗亲,皆是当年乱世平叛时四位郡王的嫡系后人。虽然都与当今天子同享国姓柴姓,但与如今皇室的血亲关系实在是如同泡了十几泡的茶叶一样淡薄。尤其是后世的历任帝王登基后,虽然会遵循祖制,依旧使四王的后人世袭罔替,成年后承袭祖辈王爵,且在新王们过了而立之年后,朝廷会下旨他们带兵扫清边境匪患,或是带兵入侵周边几个藩属小国。之后便会以“平乱有功”或者“征伐凯旋”的名义,晋升几位年轻新王为上柱国。但谁人不知,这些王爷们只是骑马带兵在边境线走上一圈,便是“军功赫赫”。而这四族的王爵与柱国头衔,早已成为庙堂与江湖的笑柄。和那些在各州腹地被册封为王的历代皇帝的兄弟叔伯相比,后者虽然承袭的爵位会逐代削减,且不掌兵权,但能在富饶繁荣的封地内作威作福,也好过前者像被流放边境替柴氏看家护院的家犬。 但与四位柴姓柱国处境与身份截然不同的是四位异姓王。四人也被江湖人戏称为“翻云覆雨”,乃是根据四家的姓氏而来。这四家分别是镇守北境渤坎州的宇文氏;割据西南坤定州的范氏;拥兵西北乾锦州的付氏和偏居东南阴巽州的云氏。 四族的祖上,都是大夏定都前跟随太祖皇帝四处征战开疆拓土的四位功勋。其中宇文家本是传承万载的武学世家,因不满前朝末帝的昏庸无道,不忍百姓民不聊生,因而发动诸多江湖势力,加入了当时柴氏组织的义军。夏朝建国,宇文氏从江湖走入庙堂。当今的宇文世家除了控制了大夏北方的江湖势力外,手扼渤坎州一州军政要事,在大夏朝堂各处文官武将中也都有宇文氏子弟的一席之地。 而范氏是当时掌握前朝半数以上当铺钱庄的豪商,不仅在柴氏四处征战中源源不断的供应银两物资,更是在夏朝初建百废待兴时拿出七成以上家底投入国库。据史书记载,范氏当时捐给大夏国库的钱财,支撑朝廷免除全国赋税三年,而国家军政事务运转无忧。因此范氏也被封王在富饶繁荣绝不逊色于中垚州的坤定州。但范氏似乎志不在朝野,而钟情于江湖。几乎历代范氏家主,都只在承袭爵位或者新皇登基,皇帝立后等时候才会身着蟒袍出现,而其余时候王府诸事都交由幕僚打理,而他们却尽化名游戏各处江湖市井。尽管如此,坤定州乃至整个大夏西南境内的各处商号店铺流出的每十两银子都有三两流入范家私库。难怪坊间传言,如今的坤定州以不知柴旨,只遵范意。 相较于范氏在幕后的作为,付氏可谓是八位柱国中最为高调的一方。付氏本身是柴氏的家臣,从太祖皇帝还是少年时默默无闻起,付氏就效忠左右。后来太祖受天命,行义举,付家的第一位大柱国更是为太祖皇帝鞍前马后身先士卒。凭着柴氏家臣的身份,夏朝建都后,太祖皇帝将柴氏祖地所在的乾锦州作为付氏的封地。据传,当年太祖皇帝起义前,曾在祖地发现龙脉所在。遂让付氏历代在此看守。而付氏近年来也愈发飞扬跋扈,大量年轻子弟被安插在各地军武中,且身居要职,更是几乎将乾锦州一州的江湖势力都纳入麾下成为私兵。 而诸王中身份最为尴尬的当属云氏。云氏先祖也就是云隐山庄的第一代庄主,曾是前朝的一名掌律郎。此人并无太高的修武天资,倒是通晓世间百家音律乐理。当年他为了补齐一套上古乐谱,遍访世间乐府和乐坛名流隐士。在行至一处悬崖底的瀑布旁,取水小憩时,忽闻崖,云氏触怒龙威,就此被打压一蹶不振。有人说,云氏那一战之后大伤元气,这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也有人说,在那一战中,云氏绝学失传,因此云家再难有作为。可谓是众说纷纭,难辨真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迷云压城 当年云子牙之所以将山庄命名为云隐,寓意无它,是希望以此告诫云氏子孙当偃旗息鼓,隐匿锋芒。这同样也是向大夏皇室和朝中那些将云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门阀世家和江湖豪族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姿态,云家无心与他们在朝堂或者江湖一争短长。 而云隐山庄也的确当得起这个“隐”字。山庄南邻云隐城正北,北靠绵延大夏三州之地,横亘夏梁两地之间的贺鸾山山脉。贺鸾之名由来已久,传闻上古时凤育九雏之一的青鸾曾在此山修炼,并最终涅槃成凤,破开天穹化虹而去。而若是有大能者站在云端鸟瞰大夏版图,会发现此山作青鸾振翅御风状。 贺鸾山中层林叠嶂,山崖林立,攀援陡峭,曾有一位云游诗人在历经七载几乎踏遍整条山脉后留下诗作无数,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莫问行者登山路,仙人踏云亦愁渡”。 在阴巽州与南梁北境内的这段山势恰好是东西走向,若是直接翻山过境,先不论车马劳顿,翻山越岭消耗的财物,单是路程怕也要耗费数月光景,临行前才是暖雨苏万物,到达后或许已是霜降染红林了。在云隐城向西南千里处有一座关隘,名曰虎跳。虎跳关内乃是大夏国土,出关后便是一条峡谷,可通南梁。因此处的险要地势,使得虎跳关成为两朝唯一的通商口岸。而关外的这条峡谷,也因此被诸多有心之人利用开发,在此逐渐形成诸多边塞村镇。因为该地既不属于大夏境内,也不受南梁管辖,因此是为一片法外之地。此地罕有百姓居住,大多的居民都是夏梁两国的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悍匪恶徒,为了躲避朝廷与江湖高手的追杀,而潜居于此。当然,这里因此黑市交易发达,也不乏两国一些黑白两道通杀的势力,在这里换了块牌匾做生意。而两朝廷之所以任由此地的发展却视而不见,也是考虑到,该地的势力和逐年形成的城镇规模,更能成为制约彼此边境军政势力的一道屏障。因此,只要没有侵扰边境百姓生活,或是屠杀两国商队这种触怒天颜的事情发生,两国朝廷也乐得见到这些势力阻挡敌国边军的铁蹄。 云隐山庄的西边流经一河,此河本是山涧溪流借山势而下,后被当地居民逐代拓宽,并取名为峦乳河。更有当地民间流传的神话说,曾有一位佛家高僧在山中结庐参禅悟道,而他每日打坐的山石受僧人佛法熏陶诞生灵智,更是感动于僧人的虔诚而每日从石缝中渗出眼泪,而后眼泪化作山泉,又汇聚溪流,此石也发愿,若是僧人一日不正菩萨果,它便一日不止泪,以石乳供养僧人。世人不知菩萨是否踏莲而去,却万载受此峦乳河恩泽。峦乳从北向南穿城而过,后汇入大渎东去入海。 而云隐山庄也引流入庄,在百亩庄园内开凿一座湖泊。此湖名为上弦,因其形似弯月,此湖将山庄分为内外两处。外府占了整个山庄的六成土地。乃是山庄管事杂役,王府幕僚,日常议事理政,生活修炼,和王府开宴待客的场所。而上弦湖的月钩两端与后山所环抱之地就是山庄内府。这里有各处风格迥异的亭台厢榭,楼院阁墅,皆是云氏与王府嫡系的居所。 此刻,在山庄内府的一处栽满芭蕉的庭院中,一名身着藤黄色锦缎常服的女子,正站在院内主阁的檐下,视线穿透交织天地的雨幕和昏暗的暮色望向远外。她虽然已经刻意压制,但眉眼间皱起的焦急神色,似乎只有她自己尚未察觉。雨打芭蕉,愁在美人心。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小院门口,一名身披蓑衣的身影急步走入院中。此人一边摘下头上斗笠,一边直接在雨中躬身施礼,同时开口说道:“小姐,刚去前院问过,庄主他们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先行派人回来报信。”说话的居然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此人侍女发髻,却头别雉羽银钗,此女面容虽然姣好,但与从廊下穿雨而来的黄衫女子相比,却相形见绌。 黄衫女子名叫云天祉,乃是云隐山庄庄主云锦河的长女。而方才说话之人,乃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苓荞。在云隐山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所有下人对主人行礼时,不称其官勋爵位,只如寻常富家豪门之中,以庄主少爷老爷小姐等称即可。因此,方才丫鬟才未称云天祉为郡主,而只称小姐。 云天祉今年入了腊月过了生日便是年满二十。云锦河这一生可谓用情专一,他只娶了一位正妻,并未纳妾。妻子姜氏在云雪澜未满周岁时便因病香消玉殒,而云锦河也再未新娶。在云天祉满月时,曾有一位道人从南梁入虎跳关,欲向北行,路过云隐山庄时,闻听庄内有满月喜宴,便进庄一观。见到襁褓中的女婴后,对云锦河夫妇道出谶语,说此女生辰乃是腊月十二,其出生的时辰恰好又与同为当日圣诞的蚕花神女的生辰一致,若唤作他年此日此时此刻出生的女婴必定是神灵护佑,百福加身。但可惜,今年是鸡年,命格与神女相克,恐怕女子未能学语便会夭折。夫妇二人听闻赶忙俯身一拜求仙师指点。道士说,自己乃是半个陆地神仙,虽然可以偶尔窥得天机,但无法篡改世人命格,只能赐令爱天祉为名。以此名可障眼蚕花神女二十五载。二十五岁时,云天祉会遭遇命坎,若是可以度过,则后半生必定平顺安康,无疾无病无灾无祸,可享高寿三甲子,且得善终。但二十五岁这一劫难却九死一生。言罢道人乘风而去。而从此云天祉就得了这个像男子的名字。而她自幼聪颖,四岁时便识字破万,八岁时已精通君子六道且风流尤胜男子,十三岁时便以“盈怯”化名,撰文与当世鸿儒思辨学问。而今她在修武一途也隐约窥得上武境门径。 丫鬟见云天祉直接冒雨而行,连忙焦急起身,一边向后者走去,一边解下身披的蓑衣作势要为自家小姐挡雨。云天祉未等丫鬟继续开口,便摆手制止,一边继续朝庭院外走去,一边说道“父亲临行前曾与我们约好,便会在今日申时之前回庄。虽然今日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但与父亲和澜儿同去的皆是中武境以上高手,已经回到云隐地界,完全没有必要欲盖弥彰,大可以弃马徒步而回,以几人的身手也该回来了。但现在已近酉时三刻,若是他们进了云隐地界,探子看到他们也该回来报信了。我去前院让他们派人出去接应一下。” “小姐,姑爷已经派人去了。”苓荞一边追上已经踏出院门的云天祉,一边说道,还不忘把蓑衣披在后者身上。 “辰哥回来了?”云天祉闻言顿了一下,侧头问道。 “姑爷也是回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因为得知庄主和少庄主都还没回来,便遣人出去寻了,这才没有来小姐这里。”苓荞见云天祉提起她口中的姑爷,被雨水打湿的脸上闪过一丝神采奕奕。 云天祉闻言轻嗯了一声,似乎并未察觉丫鬟眼中的异色,继续朝前走去。两人穿过几条用墨色鹅卵石砌成的小径,又绕过几道回廊,来到上弦湖的渡口,两人上了一艘早已停泊于此的小舟,家丁摇橹划向对岸。 二人来到山庄经常议事的一个偏厅,主仆二人先后迈入厅堂,厅内生起的炉火将雨夜的阴寒烘烤殆尽。厅内邻近主位坐着一名青年,青年身着黑衫,衣衫下摆犹见水渍,显然是风尘仆仆而来,还没有更衣。青年面容白皙,目如皓月,以黑带束发。此刻青年正端着一碗姜茶。见到进来的二女,他放下茶盅,起身迎上道:“祉儿,你怎么来了,雨这么大,怎么不知道撑伞?”说罢瞪了一眼跟在云天祉身后的苓荞,似在责备她没有侍奉好自己小姐。此时屋中的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向云天祉行礼。 云天祉见到眼前的青年,紧皱的眉头才终于略有些舒展。她目光柔和的盯着青年,任由对方用擦拭自己长发与脸颊的雨水。“辰哥,你这一路可还顺利?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云天祉柔声问道。青年名叫宋继辰,是云锦河一次外出游历时抱回的孩子。他被抱回山庄时不过六岁,他进入山庄后一直一言不发,且见到所有人都充满敌意。若是有人靠近他,他便对其抓挠撕咬。唯独只有当时年仅五岁的云天祉和怀有身孕的云夫人可以与之亲近。他和姑娘呆在一起时,虽然依旧一言不发,但是目光中却不再有狠厉之色。云夫人心疼他是自己丈夫故交遗孤,便与云锦河收他为义子。宋继辰一直伴随云天祉读书修武,两人青梅竹马,豆蔻少女与英俊少年情窦初开后更是对彼此爱意心照不宣,云锦河便在女儿十七岁那年允诺了两人的婚事。因为两人都是自家孩子,并未有太多繁文缛节,但婚庆一事云锦河就更不会委屈了自己的这双儿女。只是将婚期定在宋继辰及冠之后,也就是明年中秋之后。 宋继辰握住女子有些冰冷的手道:“一月前义父收到密信,写信之人声称义母并非病逝,而是有人下毒所为,并将义母缠绵病榻时的症状一一描述。那时你我尚且年幼,记不得这些,但义父他说信上描述的细节与义母的病状毫厘不差。写信之人称,谋害义母的为南梁大内之人,当时有一批在大夏做完生意,途径云隐城出虎跳关返回南梁的商队中有关于凶手的线索。义父本欲亲自带人尾随商队前往南梁查探。临行前日,山庄突然又收到第二封密信,来信之人称有医治澜儿天疾脉患的办法,若是依照此法医治,澜儿的顽疾不仅可以康复痊愈,更能在日后突破桎梏,超脱玄武境的束缚。你知道的,澜儿自小就没有受到过义母的疼爱,义父一直觉得亏欠澜儿。对他更是腻爱。澜儿虽然修炼天赋卓尔不群,但他的体质其实不适合修炼。他自出生起经脉就生有藤丝,这些东西虽然可以更快的吸收天地元气,使得宿主修炼神速。但澜儿每次突破一个境界,这些藤丝便会壮大,刺穿经脉,使澜儿生不如死。这也是为什么,澜儿在十岁达到天乳境后,义父和钟离先生绝不允许他再往下修炼的原因。全庄上下这些年来也是倾尽全庄之力四处寻访名医,为澜儿医治,却依旧无果。你我虽痴长澜儿几岁,但也算是看着澜儿长大的。我们都深知,他对于修武一事的执着,与其说他是痴迷练武,不如说他是对自己天生患有脉疾一事的不甘。虽然明面上全庄上都知道义父禁止他继续练武,但你我也知道,这孩子一直背着我们偷偷修炼。不仅如此,他还修炼了子牙先祖所创的肝肠寸断。而今义父得知有人有医治澜儿顽疾的方法,他救子心切,明知道事有蹊跷,却还是安排我去追查商队行踪,而他自己带着澜儿和少许山庄护从及暗卫,去赴问诊之约。当时你正处在闭关突破的关键契机,自然不能惊动你。而我和义父要办的两件事,也都事关重大,即便山庄亲信也鲜有人知,若是留下书信字条,万一被山庄中其他势力的耳目得知,定然会多生事端。于是,义父让澜儿的死侍凛潭留下来通知你我们外出之事。当时义父根据第二封来信的信息,大致判断会在今日返回山庄。而我当时跟随南梁商队一路出虎跳关,经戮仙峡,一路来到南梁天睦郡境内后,那个商队就突然消失了。我们分散出去人手寻找,但毕竟此次出行之人不多,又在南梁境内,我们不敢大张旗鼓的搜寻,在搜索无果后,我估计义父他们的返程便在这几日,便留下了一半的人手继续在南梁搜索那批商队的踪迹,而我带人先赶回来。我一路思忖,这两封来信甚是巧合诡异。好像来信之人对我们山庄之事一清二楚,我甚至怀疑,写信之人会不会是同一批人,趁你闭关之时将我和义父分别引出山庄。我以为他们会对你和山庄不利,快马加鞭回来后得知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但现在义父却没有按照约定时间返回,怕是会在途中出了什么变故。” 云天祉听完宋继辰讲述事情始末后,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在沉思什么。见状,宋继辰赶忙“呸”了一声说道,“祉儿,你瞧我这张笨嘴,从小我就不会说话,义父他乃是御魂境的高手,别说大夏境内,就算全天下的江湖,能让义父遭遇意外的又有几人。这些人都是藏在各个王朝大内或者江湖豪阀幕后的人物,又怎么会轻易现世呢。一定是因为最近雨水不断,山路难行,才耽搁了行程。我已经派人沿途接应他们了,祉儿莫要担心。” 云天祉正欲开口,却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山庄侍从,他也顾不得施礼便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云天祉闻声,忙回头问道:“是父亲回来了吗?” “是凛潭背着少庄主回来了,少庄主身受重伤不省人事,山庄其余人则” “山庄其余人如何,义父如何?” “跟随庄主出去的五名护从和所有暗卫,以及庄主,都,无一生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诡影憧憧 在山庄前院的一间药室中,几位山庄的核心之人,正焦急的凝视着床榻上的少年和他身侧坐着的老者。老者六旬模样,身形有些干瘦,却依旧面颊红润。此刻,老者正一手以银针刺入少年胸前和腹部的几处穴窍,另一只手臂的袖管又空荡荡的垂在身侧。老者行了近半个时辰的针,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略有疲惫的摇晃起身,用帕子抹了一把额头,望向挤在一旁的众人。 见状,云天祉上前一步,问道:“钟离先生,澜儿他怎么样?”众人急切的询问目光也都投射在老者身上。 老者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回道:“他在之前一意孤行突破塑胎境时,就已经因为脉疾而重创经脉和脏腑,刚刚又使用了云家的秘法一曲肝肠断,强行将心脉化琴弦破体而出,此时已经经脉尽毁,若不是凛潭赶到及时,以自身冰寒元气强行冰封了他的心脉,他早已经被自己体内的经脉中的隐疾带去找他娘亲了。” 众人似乎已经对老者的脾气习以为常,并未因他对已故姜氏的不敬有所不悦。宋继辰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被扎成刺猬的云雪澜,双拳紧攥着,能听到骨骼咔嚓的响声。他问老者:“澜儿生命可有大隘?日后还能修炼吗?” “修炼?命能保住已经是老夫的极限了,但是能和阎王爷掰掰手腕儿的。只是老夫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苏醒,至于苏醒以后,哼!连泥胚境的体魄都未必留得住!”老者显然对宋继辰的问题颇为不满。众人还欲发问,老者怒目圆瞪,直接气冲冲的走出药室,跨出门槛的一刻,他又补充了一句:“都散了吧,留着群废物在这那小子也醒不了,留个人在门外守着,等他醒了遣人告诉老夫。” 众人对着老者一边衣袖空荡荡的背影作揖行礼。宋继辰安排了两名亲信守在药室门外,又吩咐将药室所在院落加派了看护的人手。便与众人来到议事厅中。 几人刚一坐定,云天祉就迫不及待开口问道:“凛潭,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澜儿会伤成这样,父亲呢?” 一位身材修长,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站在那里。此人面容冷峻,眼窝深陷,颧骨微高,更显得表情淡漠。他开口,声音冰冷好像声音是从一座万年寒潭中传来一样。屋内的炉火在此人开口后也变得不再炽热。 “我带人赶到时,庄主正在被五名高手围攻,其中还有一名是御魂境的高手。此时,从我们对面也有另一批人赶来,这些人都是身着蛇皮纹软甲,用的兵器也清一色的是捕蛇杖,他们到来后便是直接加入战圈,竟然是帮着对付起围攻庄主的那群人。我本以为他们是前来帮助庄主的,却没想到剩下几人居然向我们和少主出手。当时保护少主的五人皆已身陨,少主也刚刚经历一场恶战身受重伤。对方的招数和身法十分诡谲,我们与之交手互有伤亡。激战之后,首批围攻庄主的那些人,只有为首一人负伤逃离,其余几人尽数折在那些穿蛇纹甲之人手中。而庄主也被他们重伤掳走,生死不明。这些人掳走庄主后并未与我们恋战。我因为担心少主伤势,并未亲自带人追击。而是派人尾随,一路留下记号。有前去追击的人回来报信说,在庄主回程路上,发现了一路保护的暗卫尸体。其中还包括御魂境的仰止,所有尸体都被锐器从后心一穿而过,心脏直接在胸腔内炸碎,都是一击毙命。我们经过查验,发现众人伤口与围攻庄主的那批人伤口一致,应当也是被这群人的捕蛇杖所杀。而有这样修为和手段,在那群人中必然有离魄境以上的高手。我们的人就算尾随,也有去无回了。而探查少主的身体,发现他似乎在与人交手之前就已经中毒,此毒不致命,但却是化解武者修为,应当是南梁皂井的黄梅时节。而少主在中毒后又强行动用元气,应该是动用经脉内藤丝中的力量,因此激发了藤丝对经脉的反噬。雪上加霜的是,少主居然使用过一曲肝肠断,当时他的全身经脉几尽焦枯。我便用我的寒潭元气冰封他的心脉,以免被焚。便片刻不敢耽搁的带着少主回来请先生救治。” 听着凛潭的讲述,众人的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庄主与少庄主亲自率人出行,先不提在返程途中,到了自家门口遭遇偷袭,庄主被人掳走生死未卜。少庄主重伤昏迷,其余明面上暗地里同行的山庄之人全军覆没。这是对云隐山庄何等的挑衅?更何况,此行极为隐秘,山庄中知道二人行程与归期之人屈指可数,但无论是皂井还是持捕蛇杖之人对两人的行程了如指掌。后者更是悄无声息的在暗卫身后对其下手,可见预谋之周详,行动之缜密必定是蓄谋已久。此时在场众人的心里都皆不约而同的萌生出一个想法,山庄中有内鬼。而且还不只一人。 很显然,皂井与持捕蛇杖的那群神秘人并非一路。而若是这两股势力派人探听山庄如此核心的机密,必定利用的不是普通的线人传递消息,而是有作为死士的谍子潜在山庄之中,其人隐藏之久,隐藏之深不禁令众人背脊生寒。此刻,不知是屋内炉中炭火即将燃尽,还是众人进房过于匆忙忘记掩上门窗,而有夜风秋雨吹进屋,有几人甚至打了几个寒颤。在坐众人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戒备与怀疑。要知道,在坐的可都是云隐山庄的首脑和核心,几乎知道云锦河和云雪澜行程的人也几乎尽数在列。若是山庄真的有内鬼,十之八九也是隐藏在众人之中。 宋继辰率先打破了室内凝重的气氛,他轻轻咳了一声道:“想必诸位都有计较,造成今日局面,是我们在坐所有人的失察。有内鬼竟然潜伏在我们大家身边这么久,我们却毫不知情。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义父的下落。既然对方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没有击杀义父,而是将其劫走。听凛潭所说,对方来人中隐藏着至少一位堪比离魄境的高手,不然不会在仰止前辈这种御魂境高手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对其一击毙命。当然,其中肯定有趁人不备时的偷袭。可诸位不要忘了,仰止前辈乃是乌云卫的第三高手,暗中保护义父出行多年,可谓是经验老道,他在做暗卫保护时,三十里之内的任何异样都会察觉警惕。而尽管如此还是身陨,这就不是被人背后偷袭那么简单。而是说明对方出手之人的修为远在仰止前辈之上” 见到众人点头,宋继辰抿了口茶继续说道:“而对方有此等高手在侧又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却放过了澜儿,也没有直接斩杀义父,说明他们意不在屠杀,而是需要义父,一个活着的义父。至于究竟为了何种目的我们不得而知,可能是为了义父身上的某样东西或者只有义父才知晓的什么事情。但无论为了哪样,他们必定需要义父活着,所以义父短期内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一名长髯中年接话道:“大少爷虽然言之有理,但堂堂云隐山庄庄主,当今大夏的王爷,竟然在自家门口被人打伤掳走。这事要是传出去,可是要让我们云隐山庄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更何况,南梁边境江湖和戮仙峡那里的苍蝇臭虫们,若是知道庄主出事,且山庄一下少了两名御魂境的高手坐镇,定然会潜入云隐城,届时我们山庄高手若是倾巢而出的寻找庄主,岂不是更要腹背受敌。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封锁庄主遇险的消息,只对外声称,少庄主与庄主外出时,少爷的隐疾复发,庄主正在闭关为少庄主医伤。而我们也不要大张旗鼓的派遣庄内腾云卫的人出去调查,还是让我手底下的流云卫去暗中调查吧。” 云隐山庄设有腾云、流云、乌云、追云等四卫。腾云卫负责山庄明面上的斥候、情报与守卫事务,也是四支卫队中人数最多的一支;流云卫负责山庄的谍报和机要情报的传递,但这只是在明面上被各方势力知晓的云隐山庄的谍报机构。据说,云隐山庄还有一支隐藏更深,实力更强的谍报组织,而知道其信息和掌舵之人身份的,在整个山庄也不过一掌之数。据说组织中的谍子都已经渗透进了南梁的朝廷;而乌云卫是山庄内负责暗卫死侍的机构。不仅是云隐山庄,天下几乎各大势力都有类似这样的组织。组织中的人都是各大势力精心挑选从小培养的死士,他们平日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可能就连他们保护之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何人,又匿身于何处。而无论他们要守护之人在哪,只要有生命危险,而明面上的护卫无法应对时,他们必定会出现,即便不敌对手,也要以飞蛾扑火之势,为他们要保护之人争取逃生的机会。因为他们要保护的,除了各大势力的掌舵人,嫡系子孙,或者天赋出众的天才子弟,也有各大势力身居要职的大人物。如果说乌云卫是隐藏在暗中守护山庄的巨盾,那么追云卫就是山庄向敌人出手的利矛。追云卫也是由死士组成,但他们主要负责的是刺杀任务。 无论在朝堂还是江湖,各大家族与势力之间屡有摩擦,但碍于各方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关系与利益纠葛,很多不涉及各大势力家族颜面、生死存亡和利益底线的问题,大家在明面上都不会表现出不死不休的态度,而是以重礼互相安抚,一团和气。但又有哪个有实力的家族势力会真正的偃旗息鼓呢,无非就是表面推杯换盏,背地里鸩酒像予,明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磨刀霍霍。和解是各大势力之间解决矛盾最共赢的方式,但至死方休才是这个世道人心对消除仇怨的唯一选择,而刺杀便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刚才说话的长髯中年名叫耿有方。别看此人面容粗狂,但他本人并不像他的表面和他的姓氏一样真的憨厚耿直。反而此人内心狠辣阴毒,心思更是深沉,不然他也不会掌管山庄的流云卫十余年。落在他手中的其他势力安插在山庄的耳目,或是从别国潜入云隐城的谍探,无一不被此人撬开嘴巴,在死之前把所有耿有方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情报都吐露的干干净净。而在他接管流云卫之后,十之八九安插在云隐城辖境内和山庄内的其他势力暗哨都被拔除。现今的云隐山庄虽不能算作是铁板一块,毫无缝隙,但其他势力想要再次渗透谍子进来,不比去大夏朝廷刺杀当今天子容易。而在他执掌流云卫的情况下,竟然有内鬼将庄主与少庄主的行程透露出去,并且在流云卫没有察觉任何风吹草动的情况下,竟然有人伏击庄主,他所谓的云隐山庄成为笑柄,更多的是觉得他耿有方和他治下的流云卫士成了山庄众人和天下人的笑话。而今日之局面他更是难辞其咎。当然也不会真的有人拿他兴师问罪,毕竟据众人分析猜测,内鬼是出现在云隐山庄高层中,而这并不是他耿有方和流云卫能左右得了的。尽管如此,他面子上还是挂不住,内心的自责内疚难以言表,他主动请缨,调查云锦河的踪迹,也不无将功补过之想法。 这时一位儒衫中年男子,用右手合拢的折扇轻轻敲打左手掌心,赞同道:“耿阎王说的有道理,此事不宜宣扬,以免山庄内人心惶惶。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乃是他失察之责,不如就让耿阎王去追查庄主的下落吧。另外,我们也必须查出山庄的内鬼,此人一日不除,我山庄一日不得安宁。” 宋继辰见无人反对,又与云天祉对视了一眼,确认对方眼中的赞同之意后说道:“朱伯和耿伯说的在理。那就有劳耿伯去追查义父的下落,切记要小心那群用捕蛇杖之人。朱伯,也要劳烦你加强乌云卫对山庄内外的保护,特别是祉儿和澜儿。另外,仰止前辈之事,也请朱伯你节哀。” 随后众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正当大家准备起身,各自散去时,有人突然说道:”关于那群持捕蛇杖的人,老夫倒是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凛潭回忆 夜雨终歇,琼钩当空。一身材修长面容冷峻的青年正提着一个食盒走向山庄内府的一座矮山。上山的路用青石板铺成一级级石阶,可能因为最近雨水太盛,又或许这里人迹罕至,石阶上滋生出了斑驳的苔藓,走上去略有些湿滑。 青年行走依旧不急不缓,面无表情,若不是偶尔眨动一下的眼睑,会被误以为是一只游走在深夜的亡灵孤魂。青年来到山若是他真的安然活到云锦河驾鹤那天,即便他不能修武,还是可以承袭这庄主之位和他云家的王爵。而且有宋继辰他们几个扶持,他只要挂个王爷和庄主的头衔,也不需要他真操心什么。大可以乐得清闲,享常人之福。就算最后锦河真的上书朝廷,请旨将世袭罔替传给宋继辰,或者云家的其他人。你觉得那些上位之人,真的会对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吗?还不是会把他当成太上皇一样供着,要什么有什么,有什么不好的?非要去修炼?去争?这都是天命,何必要蚍蜉撼树去和天命拧着干呢?” “会。”青年只淡淡回了一个字,老人似乎并不关心,他这个会字是回答自己的哪个问题,依旧自顾自地说道:“眼下的光景又不一样了,显然庄内是有了个吃里爬外的鬼。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还是潜在庄子里很久的人了。锦河遇害之事瞒不住太久的,马上就要年关了,明年又是祉儿那丫头的大婚,若是锦河还不能找到,怕是真的会乱套。也不知道,这山庄中,这云隐城,这整座阴巽州,整个大夏甚至整个南梁,有多少人希望看见一个废物少庄主上位,然后成为各方博弈的傀儡。又有多少人可能连傀儡都不想让他做。”都说帝王家事最难琢磨,可天下的人心,不都是一样的难以揣测吗?人心是阳光永远都照不到的地方,而阳光照不到的所有地方那些龌龊事,一样让人难以琢磨。 “我想带他走。”青年投来询问的目光。 “走,走去哪儿?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盯着山庄。他留在山庄里,真正想要动手的人还会有所顾忌,可是你们一旦离开云隐城,别说走出阴巽州了,怕是都走不到兰芯城。那些人敢在云隐城的地界对堂堂巽安王动手,其目的和野心昭然若揭。” “我想带他走,他不能留在山庄。” “你有怀疑的人了?” 青年摇摇头,他想说有,但却没说,因为他怀疑山庄里所有的人,他想问,为什么这次出行,要他这个死侍留在山庄给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关之人传话;他想问,为什么当年宋继辰带人直捣皂井老巢,回来说皂井之人尽数被屠,而今晚却有皂井之人现身;他更想问一问此刻还昏迷在病榻上的少年,为何今晚看到自己出现时,眼神中充满了冷漠和嘲讽,难道他也在怀疑自己吗?他更想问一问,此次少年是否真的寻到了根除他顽疾的方法。 一老一少,不再说话,两人只是沉默的吃菜喝酒。地上已经摆满了七八个酒坛。这时老者突然开口说:“你还是带他走吧,出去转转也好。在路上要低调小心,不过出行时还是要高调一些,让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才好,一味地躲着也不是办法,暗箭是防不过来的。不如就让那群狼闻到血腥,它们才能从藏身的密林中走出来。” “他们不是狼,只是老鼠。”青年似乎没有抓住老者言语中的重点,这样接了一句。 老者不以为意,喝完了手中的最后一坛酒,见青年还要再拿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其实他若是真的想重新修炼,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方法在方外。” 青年闻言,晦暗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一丝光彩。他坐直身子,向老者投来希冀的眼神。老者还是摆了摆手,说等云雪澜醒来再说,便起身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回房中。 青年走到老者刚才坐着的躺椅上,坐下望着深邃的夜空。他想起老者先前问他的一句话“你和那个小兔崽子学会了什么?”青年想告诉老者,他和少年学会了笑。 他叫凛潭,凛潭是他作为死侍的化名,山庄里所有人都叫他凛潭,唯独那个叫云雪澜的少年一直叫他姜曳,这个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的本名。他的父亲是云锦河亡妻姜氏从母家带来山庄的护卫。后来与山庄中一位负责采办的侍女结合并生下了他。他十岁那年,他的父亲因为在外面赌博负债累累,而铤而走险,偷盗云家修炼资源被发现。按照山庄规矩,他们一家都该被处死,但恰逢姜氏怀了第二个孩子,为了不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妄添杀孽,他的父亲被废掉修为,成为一名洗马奴,不久便郁郁而终。而他因为修炼天赋过人,被送进乌云卫训练成死士暗卫。 他十五岁那年,五岁的云雪澜被诊断出患有先天的脉疾。而他的寒潭之体和他修炼的术法对云雪澜的顽疾有压制作用。于是,他被派遣到云雪澜身边做死侍。在此之前,无论是在乌云卫中修炼还是在山庄中生活,他都被周遭之人讽为“贼子”,“叛狗养的”。他和他的母亲就一直被人戳着脊梁骨度日。 当他被人领到那个男童面前时,他以为对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可那个男孩只问他“你是谁?” “你的死侍。” “什么是死侍?” “死也要保护你的侍卫。” “你叫什么?” “凛潭.” “你的真名?” “姜曳。” 从此他的世界里,除了娘亲之外,又一个人叫他姜曳。 他保护男孩整整一年,有一日,男孩突然问他,“姜曳哥,你为什么不笑?”少年说自己不会。是啊,自从他懂事以来,他唯一会的就是活着,忍辱负重的为了他的娘亲活着,现在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人活着。 “我教你。”男孩说完,爬到椅子上,和他平视,男孩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用两根食指抵住他的嘴角,用力向上翘起,“这样就能笑了。” 他及冠那年,母亲病逝,他的世界彻底沦为一片九幽寒潭,再无任何温暖和希望。他及冠那天,没人为他举办任何仪式,他也更无需他人道贺。他一个人跪坐在父母坟前,想着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了无牵挂。这时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来到他的身后。他转过头,对少年挤出一个生涩的笑容。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块玄色玉章,他认得,这是少年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之一,是一件芥子物。少年说:“你没了娘亲,而我从小也没有娘亲。可能你会觉得世道不公,觉得人心让人生寒。但我们活着一天,就应该向阳而生,向暖而行。”这是他及冠时收到的唯一礼物,也是他此生收到的第二件。他八岁时,父亲曾为他雕刻一柄木剑。 一年半前,一直偷偷修炼的少年找到他,希望自己帮少年偷取云家的秘籍一曲肝肠断。他没有犹豫,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被发现的后果,而是他觉得,少年是他的主人,哪怕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迟疑。 终于少年修炼的事情被庄主和少年的先生得知,两人雷霆震怒,就在庄主下令要处死他时,少年拦在他的身前。庄主大怒,说此人是你的死侍,就算死也要保护你。可他却纵容你冒险,置你于危险之中,他没有尽到死侍该尽的责任。 少年转过头问他,“姜曳哥,你是谁?” “我是少主的死侍。” “什么是死侍?” “死也要保护你周全的侍卫。” 少年摇头,对他父亲说,“死侍,是可以陪我到死的侍卫。” 青年回忆着往日的种种,突然感觉脸颊有些冰凉。下雨了?他睁开眼望向夜空,月亮趴在云彩上,正对着他笑,像极了一个六岁孩子的脸。原来天没有下雨,是青年眼睛里下了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姐弟夜叙 五日后的黄昏,云雪澜终于醒转过来。侍女将他搀扶着坐起身,取来一个软枕靠在他身后。五日滴水未进,又身负重伤,此刻看起来面色苍白,嘴唇也有些青紫。众人闻讯赶来,又将原本不算宽敞的药室变得有些拥挤。 云天祉坐在床边,接过侍女端来的一碗甜粥,用汤匙盛了一勺,放到云雪澜的左边。“姐,我都多大了,还要你喂。这么多人看着呢。”云雪澜有些埋怨的自己接过粥碗。 “少庄主,你可终于醒了,你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说道。看此人身材约么着有近三百斤,挺着的大肚子就像一面大鼓,有两三个成年人叠加起来这么厚。此时正值初秋,又是黄昏时分,前两日阴雨不断压下了秋老虎的气焰,但此人还是一手拿着一把蒲扇,不停扇动,一手用帕巾一遍遍抹着额头的汗珠。脸上的横肉还在粗重的喘息间一抖一抖,活像一头秋膘养肥了待宰的猪。此人名叫钱穷,这个名字在他成为山庄的大管家和腾云卫的管事人之后,被无数人诟病,说他一个打理山庄大小事务和管着山庄内外,云隐城甚至云家军数万张嘴吃饭的人,竟然叫穷这么晦气的名字,还偏偏配了钱这个姓氏。可钱穷每每提及此事,却总说,自己的这个名字起的再好不过,因为穷不是贫穷,而是尽的意思,他这个名字可以让云隐山庄的钱财源源不尽。而自从他掌事以来,山庄的日常开销用度都在逐年随减,而山庄的运作和大家的生活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他当年从前任管家手里接过山庄、云隐城和云家旗下驻军的账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夙兴夜寐的研究。最后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是规范了山庄采买用度的流程和规章,找了山庄中众人皆知的看彼此都不顺眼,性格也极不对付的两个人分别负责采买和对账的事宜,而且两人负责的人手要交替做对方的工作。这就避免了负责买办之人拿着山庄的银子高价购买,然后吃回扣,甚至直接贪墨的情况发生。此人做的第二件事是,让云隐城的财务完全独立于山庄之外。派遣专人负责云隐城的地租赋税和云家产业的运营。扣除掉每年必须缴纳给朝廷的固定税收,云隐城年收的三成要交给山庄,两成作为养云家军军饷的一部分来源,剩下五成则是留给云隐城自己的财库,以用于城建和以备不时之需。而最后,他改制云家私军。在非战时,军饷的开支一半来源于云隐城和山庄的供给,而另一半需要军队自己开垦耕种,以确保军士不会养尊处优。这三把火烧起来以后,无论是山庄、云隐城还是云家军,在开源节流之后面貌都焕然一新。 云雪澜放下手中的粥碗,对钱穷歉然一笑说道:“让诸位叔伯担心了。”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澜儿你这次出去可有收获?”儒生模样的朱显用折扇敲打手心问道。 “我说,姓朱的,澜儿才刚刚醒过来,钟离先生还没有诊过脉,你别跟个阎王索命一样的催问。”长髯耿有方继续道,“有没有让人去请钟离先生过来啊?” “凛潭已经亲自去请钟离先生了。”一位身着缟素的中年美妇接话道。 见到此人,耿有方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我说,姓高的婆娘,你他娘的是来给谁哭丧的?澜儿还活的好好的,你别披麻戴孝的。” 闻言,一旁的朱显连忙用折扇抵住耿有方的嘴,不停的使眼色。长髯大汉撇开头,气呼呼的说:“我说错了嘛?这婆娘死了男人,怎么还要穿着丧服在澜儿眼前添晦气啊,这是希望澜儿早死吗?” “耿伯,住口!”云雪澜强行站起身,身形有些踉跄,他推开过来搀扶的云天祉,有些蹒跚的走到中年美妇跟前,深深一拜说道:“杉姨,节哀。” 美妇眼圈瞬间红润,她撇过来,有些哽咽的说道:“这不怪你,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命。”美妇名叫高杉,自从和那个男人相识以后,她便更名为高山,高山仰止的高山。因为那个人叫仰止,高山仰止的仰止。她希望她的名字配得上他的刀,更配得上他出刀时的风流和潇洒。他曾一刀破了她苦修多年的鞭法,却也因此破开她心里对男人的提防。她随他行走江湖,随他回到山庄,随他进入乌云卫。他们从来没有谈婚论嫁,他也不曾真的明媒正娶她,他们甚至没有过鱼水之欢。因为他们觉得,只有她和他的刀在一起,他能看到她佩着的鞭,就已经足够。而五日前,她的男人在作暗卫随行回城途中被人从后心一击毙命。他死了,她自然要以为人妻礼待之。 她见少年一直不肯起身,吸了吸鼻子说:“少庄主,你切勿自责,这不怪你。我会找那些人为他报仇的。保护你就是他的使命,而死在保护你的途中,也就是他这辈子的命。” “一个个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一名身材修长的黑衣青年,尾随着一位独臂老人走进房中。老者看了一眼直起身子的云雪澜,说道:“恢复的不错,无碍了,不用看了。”说罢便直接拂袖转身离去。 “钟离先生,澜儿他……”云天祉赶忙追问。 “他?他不是挺好的吗?都能下地了。” “先生,我其实想问。”云天祉正要追出去,被宋继辰和弟弟直接同时拦阻。云雪澜对姐姐微笑着摇了摇头。宋继辰也对未婚妻说道:“祉儿,你怕是为澜儿苏醒的事情高兴的有些糊涂了,钟离先生怎么会拿澜儿的安危开玩笑呢?他说澜儿没事了那就是真的没事了。”现在该是请在场的诸位叔伯赶紧回去,也该让凛潭送澜儿快点回自己房间休息。”见到云天祉点头,宋继辰与在场众人客套寒暄几句,又吩咐了一些事情。众人临行前也上来与云雪澜叮嘱几句好生修养之类的场面话,便纷纷转身离去。 正当众人走出药室不久,还未走远时,突然听见药室内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一名少年疲惫但依旧愤怒的声音:“我不用你送我回去,也不用你保护我。我信不过你。”紧接着声音变得柔缓下来,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说:“姐,我想吃你做的甜羹了,今晚我去你那里吃好不好?姐夫你不会介意吧?” “臭小子,我和你姐姐还没成亲呢,你这么叫,别坏了你姐姐的名声。我们也一个多月没见了,你又重伤初愈,是该来你姐的芭蕉小筑。我也许久没尝到你姐姐的厨艺了,这次也借你的光,让你姐姐做几道清淡点的小菜。” 之后众人见到,宋继辰一行人从房中走出,云雪澜在侍女当归的搀扶下上了一,难道你就吃得吗,但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你是要引蛇出洞?你可想好了,现在爹可不在山庄,你真的离开这里,一个人都不带,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可我不是从生下来就在赌吗?赌我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修炼,赌我能不能活下去,赌我能不能找到破解我顽疾的方法。哪一场我不是用我的命在赌?我如果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可能早就死了。每一次,我用命去赌,我都能赢。我不相信什么富贵险中求,因为我似乎无时无刻不置身险境之中。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我才真的会死。我想再赌一次,赌他们对我出手,赌我能活下来,更想赌我能找到重新修炼的方法。” 云天祉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她问:“你现在跌到什么境界?”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姐,提这么扎心的问题可就伤感情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少年远行 九月初九,这天是重阳节,寻常人家在这一天都会登高远望,饮菊花酒。但云隐山庄却是一片缟素。因为这天,是云隐山庄十八位护卫的头七。 今天有两个人先后离开了山庄。清晨十分,一名身材修长的黑衣青年骑着一匹全身乌黑四蹄雪白的高头大马离开山庄。一骑从北门进了云隐城,没有在城内停留直接穿城而过,从南门出了城直奔虎跳关而去。 晌午时分,一名身形有些消瘦面色苍白的少年,身穿一件青涩布衫,挎着个包裹,也出了山庄进了云隐城的北门。少年的出行有些仓促,苏醒后只用了两天时间准备。所谓的准备,不过是少年只做了三件事。他先去了山庄云家的祠堂,对着先祖的画像和那把子牙琴与慕云剑上了香;紧接着去了母亲的坟前祭扫了一番;最后他在临行前夜,也拎着食盒去了庄园后山的木屋,与独碧老者彻夜长谈,不同的是,这次只有老人醉了,少年人却没有喝酒。今日清早,他收拾了行囊,打包了几件衣服和银钱装入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又在怀中揣着一枚红玉质地的桃符芥子物,里面装着他此行的真正家底儿。少年没有与山庄的任何人告别,但山庄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日离府的消息。 少年牵着一匹看起来病怏怏的枣红色的瘦马走进云隐城,他并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去往城西的坊市。云隐城城内被规划为四个大的区域,城北主要是城主府和城内各种衙门的所在;城南集中着前来边境贸易的南梁和其他各国商队,也是城中最为繁荣的区域之一,同时也是被云隐城和流云卫的眼睛盯的最紧的一个地方。城东经营的主要是云隐城和云隐山庄自家的买卖产业,城西则是城内居民的主要聚居地。 少年牵马穿过主道来到一条窄巷,在一家包子铺前面停下。巷子很窄,少年将马匹拴在在店门口支撑幌子的木桩上,刚好将巷中的路堵上,他却不以为意,走进店内。店里的光线稍有些昏暗,因为天花板有些低。屋内靠着两边的青碧各摆了两张长桌和四条长凳,若是全部坐满能容得下二十来人同时就餐。听闻有人进屋,一位身着灰色麻衣系着围裙的妇人掀开后堂的帘子走出来。妇人看起来四旬模样,但身材却没有丝毫的臃肿,似乎是从来没有生养过。她头上戴着一块蓝底黄花的头巾,头发没有任何油渍,梳理的乌黑柔顺。 妇人见到来人先是错愕了一下,而后赶忙笑着迎上前来,她解下挂在围裙上的一块抹布,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少爷怎么今天得空来了?前些时候你不是说要和庄主出去办事,我听说,你回来路上受伤了,伤可好了?” “差不多好利索了,我要出趟远门,寻思着走之前还是要来慧姨这里解解馋,不然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再吃。”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包裹搁在桌子上。 “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酒只要一壶,不用温,不要蒜了,其他都老样子吧。” 妇人应了一声,回了厨房。过了大概两柱香时间,妇人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壶酒。又拿出来两个杯子。妇人坐在少年对面的长凳上,将凳子往前挪了挪。 “少爷,你这轻装简行的要去哪儿啊?” 少年拿起来一个羊肉冬笋馅儿的包子,咬了一口,他眯着眼睛,有些陶醉的咀嚼着。然后又抓起来另一个盘子中牛肉梅菜的包子。一手一个,大快朵颐。吃掉两个包子,他没有急着拿下一个。而是抬头看向妇人问道:“慧姨,你跟我娘也二十年了吧?” 妇人的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姐十二岁时我就跟着她了。随她一起来到云府,一直陪到小姐三十二岁那年。” “是啊,我五岁之前慧姨你还受母亲临终嘱托照顾我,后来你觉得呆在山庄里会时常想起母亲,就搬出了庄园,在这里开了间包子铺。” “是啊,我住在山庄总是想起小姐生前的音容笑貌。也多亏了少爷你和山庄里的老人照顾,我才能在这云隐城有碗饭吃。” 少年斟了杯酒,随意的问道:“慧姨,你最近的生意不错啊,竟然买了新的玉镯。” 妇人闻言,脸色有些尴尬,将滑出袖管的玉镯往衣服里推了推。“少爷见笑了,这是地摊货不值钱的,不值钱的。” “慧姨,你跟了我母亲这么多年,有几样像样的首饰还是珍藏的,若是世人知道我母亲的随嫁侍女连个玉镯都买不起,该在背后嚼我们云家的舌头了。” “是啊,是啊,小姐和庄主都对我很好,从来不曾亏待我。” “这次我一走,怕是要一年多才能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到慧姨的包子啦。我是要馋很久了。” “少爷你若是想吃,一会我给少爷包上几个带在路上吃。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说罢,妇人就起身作势要去厨房。 “慧姨,不必麻烦了,若是有个念想我还能早点回来不是?” 妇人回到长凳上坐好,看着眼前吃的正香的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你这次的行程是怎么规划的?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一路往西,其实阴巽州我都没有真正转悠过。除了阴巽州,我再看看是往北还是往西。不过我肯定是要去一趟洛石城的,毕竟我也好些年没见到李耗子了。” ”也好,也好,少爷从小就在山庄里长大,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出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可是,少爷,我听说前几日,你随庄主回来时,路上遭遇人偷袭,少爷你身受重伤,现在怎么一个人没带就出远门,这也有些托大了。”说完,妇人站起身,继续道:“少爷,我看你这包子快吃完了,我再给你带几个,今晚赶路还能吃。”说完妇人转身走进厨房。这次少年没有阻拦,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左手摆弄着酒杯,用手搭在腿上。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妇人拿着一个布包从厨房走出来,笑盈盈的将包裹放在少年的桌前说:“少爷,羊肉冬笋和牛肉的我都各给你包了一屉,我估算了一下少爷你的脚程,怕是今晚要在林子里过夜啦,这些刚好给少爷你做晚饭。” 少年没有去接桌子上的包子,依旧用手把玩着酒杯,他抬起眼皮,看向妇人有些轻蔑的说:“慧姨,你这是给我准备的断头饭吗?” 妇人闻言面色僵了一下,连忙问道:“少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慧姨,你刚才去厨房,不仅是给我做包子吧,怕是还去了后院,放了一只信鸽,怕是过不了多久,那群杀手就会在我必经之路上截杀我吧。让我猜一猜,对付我这个修为全废的废人,会是什么境界的高手呢?莹骨境?天乳境?该不会是塑胎境的人吧?” 妇人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她紧紧抿着嘴唇,身体有些颤抖。少年依旧从容的坐在那里,脸上冰冷的笑容竟然变得有些和煦,但这看起来却更令人脊背发寒。 “慧姨,我上次来你这里吃饭的时候,你手上还没有戴这枚玉镯。这是东海海底的蓝珊玉,几万斤的矿脉原石也未必开的出你手上这一枚的玉料。这一枚怕是要顶得上我们山庄三个月的营收了。我的命还真是值钱,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呢?” 妇人向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长凳,险些摔倒。双手紧紧攥着围裙的下摆。 “他们也真是会选人,你从来不曾修炼,而一直跟随我母亲,我自然不会对你有任何防备。他们知道我喜欢在这里吃你的包子,也知道我每见你就想起母亲,所以我几乎对你无话不谈。于是就利用我每次来你这里吃饭时和你透露的信息和情报传递给他们消息。” “你,你,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妇人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没有上油的发条。 “从我上次来和你说我要随父亲出去起,我和你说我找到了治疗我脉疾的方法,而你对此过分的关注,总是问我出行的日期和行程。之前,你可从来不问这么细的。慧姨,你太心急了。在我和父亲出行刚刚离开云隐城的势力范围,就遇到了杀手的袭击。只可惜,你们的人太弱了,或者说,你这个刚刚开始做谍子的人太缺乏经验了。我和你说我们随行的只有五人,难道就真的只有五人吗?你在山庄那么久,难道不知道我们出行还是有暗卫的吗?我出行时遇袭一次,返程时遭遇埋伏三次。因为我只告诉过你我出发的时间和行程,从未说过归程,所以我知道,后来的那三批人一定不是你们的。” 少年七日前遭遇的两次围杀并非仅有的两次。在此之前,他们还遭到过两次杀手的袭扰。只是出手之人境界平平,都被随行的高手化险为夷。 “我其实一直不想怀疑是慧姨你出卖的我。毕竟你跟了我娘二十年,又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云家对你就算没有恩情,可姜家呢?我娘呢?她当你都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何时亏待过你?你的心,是包子做多了,被猪油蒙了吗?” “那你为什么,又确定是我?只是因为这个镯子吗?” “镯子只是其一。我进店前看到门口的幌子上和屋檐上都有鸟粪。这里住户众多,又没有树木,自然不会有鸟类在这里筑巢,但你屋檐上的鸟屎显然是有鸟类长期活动时留下的。说明你这里饲鸟,而人饲养的不关在笼中的,任由其四处乱飞且不担心走失的只有信鸽。而你刚才得知我要出行,又很殷勤的打听行程,目光闪烁,说明你心虚害怕。你两次想要以给我带干粮为借口要去后厨,其实是想飞鸽传书通知你们的人,让他们早做准备以半路截杀我。怕是你做贼心虚,取鸽子的时候有些匆忙,你的裤脚挂了鸽毛,你自己没有注意吗?” 妇人闻言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腿,可她紧接着就脸色大变,她的裤腿上全无一物。少年笑了笑,有些得意,他直接拿起酒壶,却将壶中剩下的酒倒在地上。他叹了口气,“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背叛我母亲,背叛姜家,背叛云家?只是为了钱吗?” 妇人苦笑一声,“钱?我在意的何止是钱,我在意的是我的出身,我的命运,我的地位,我的人生。凭什么,我们都姓姜,可你的母亲却是嫡出,而我只是恰好姓姜的一个婢女?凭什么,她从小可以读书习武,而我却伺候她?凭什么她可以嫁入你们云家,成为堂堂王妃,成为云隐山庄的庄主妇人,而我想要做个暖床的侍妾都不行?我恨,我恨这个世道的不公,我恨我们的身份和人生天壤之别,我恨你娘拥有的一切,不过好在,老天对我也算不错,你娘刚生下你没多久就死了。而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既然她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属于她,那么我就毁了她在这个世界最牵挂的人。于是,那些人找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觉得那真的是老天都在帮我,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就会帮我出手。可惜了,千算万算,你的命还是这么大。” “那请你最后也回答一个我的问题,找你的人是谁?南梁的?还是宇文家?范家?付家?或者其他势力的人?” 妇人有些得意的死死盯着少年,似乎能看到那张她陪伴了二十年,跟随了二十年的绝世女子的影子。她有些后悔,后悔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没有真正体会过这个影子对她的好,而只是活在自己的妒嫉之中。但她随即又摇了摇头,她不后悔,她姜慧凭什么要活的不如别人? 少年摇了摇头,站起身,“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南梁的人,他们没办法把大量的高手调集到我们阴巽州,所以都是些不入流的中武境。而要是大夏内的势力所为,大可以派遣上武境的高手了。” 一盏茶后,少年走出店门,肩挎一个布包,布包比之前鼓了些。屋内,一名妇人靠着墙瘫坐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根筷子。 少年抬起头,望向天空,此时正是天光正好,阳光有些刺眼。少年被阳光晒的暖洋洋的,他直视着太阳许久,似乎并不惧怕直视刺眼的阳光。直视阳光只会刺痛眼睛,可直视人心呢?他不敢想,因为他不敢直视。 少年牵着枣红色的瘦马,驮着阳光向西门走去。他突然笑了起来,自己刚才说,中武境不入流,可他现在就只是个泥胚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