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 前言第1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大唐天宝十四年冬,范阳平卢河东三道节度使安禄山发动兵变。“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禄山十五万铁骑浩浩荡荡杀往京师。 天下太平已久,百姓久不知兵,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河北河南无人能挡。 天宝十五年六月,安禄山大将崔乾祐攻破潼关,京师长安变得岌岌可危。 皇帝李隆基逃往蜀中,太子李亨在咸阳马嵬驿站跟李隆基分道扬镳,李亨率人北上,他在灵武登基称帝,遥尊李隆基为“太上皇天帝”。从此,大唐王朝轰轰烈烈长达八年的平定“安史之乱”的大战开始了。 安禄山建立了大燕帝国,不久就被自己的儿子安庆绪谋杀,安庆绪称帝后又被安禄山的大将史思明所杀,史思明接着称帝,他也戏剧性的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 安禄山史思明虽然都遭了报应,但他们掀起的战乱差点毁灭了大唐王朝,原本民富国强的大唐从此民穷财尽。在大唐江山风雨飘摇之际,太上皇李隆基驾崩,太上皇谥号曰: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这位就是被称为英明神武的唐玄宗。太上皇的丧事还未结束,紧接着皇帝李亨也驾崩了,于是全国又接着为皇帝举哀,皇帝谥号曰: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 大唐一年之内就死了两个皇帝,一连串的国丧过后,唐肃宗的太子李豫登基,李豫命令他的长子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同时派谴大宦官刘清潭为外交使者出使回纥,希望能跟回纥重订旧日盟约并向他们征兵讨伐气焰依然嚣张的大燕皇帝史朝义。 刘清潭匆匆前往回纥汗庭,不料已被大燕皇帝史朝义捷足先登,史朝义也派谴使者引诱回纥的登里可汗说:“大唐两个皇帝都死了,现在中国没有主人,成了一盘散沙,请可汗速来中原与朝义联兵共收大唐的府库。”登里可汗一听有横财飞来,他立马兴冲冲地整兵出发。 大唐使者刘清潭还没到回纥汗庭,登里可汗就已经出发了。刘清潭在路上撞见了可汗,他出示新皇帝敕书,登里可汗惊讶地问:“我听说你们两个皇帝都去世了,大唐已经没有主人,这是哪里来的敕书?” 刘清潭赶紧回答:“我们大唐先皇虽然离世,但是有当今圣上继承大统。他就是过去的广平王,当今圣上天生英武,贵国叶护当初还曾经与我们圣上并肩作战,协助圣上收复东西二京呢。” 登里可汗冷冷地说:“我不管你们圣上英武不英武,我正打算跟史朝义一起去收唐家府库。” 刘清潭大惊失色道:“可汗不要上了史朝义的当,回纥跟大唐一直是朋友,今天怎么能帮着大唐的敌人对付大唐呢。” 登里可汗不为所动,回纥兵马先后经过大唐的三个城市,登里可汗发现大唐西北边疆防守薄弱,完全不堪一击了。大唐的精兵原本集中于西北,安史之乱后,西北边疆的精锐全部调往中原平叛,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守边。这些年吐番党项屡次出兵劫掠西北,大唐边兵没有能力抵挡,西北逐渐荒芜。河西和陇右许多州县渐渐成为丘墟。登里可汗走过三个萧条寂寥完全没有防范的城市,渐渐就瞧不起大唐了。他觉得史朝义说的大为有理,大唐既然已这么不中用了,不趁机去大抢一回还等什么呢。 因此,登里可汗不但不听刘清潭的劝告,反倒把刘清潭肆意折辱了一番,并且派人袭击了安北都护府的粮仓。 刘清潭出使失败,他赶紧派人回报皇帝:登里可汗不愿与大唐重修旧好。刘清潭还说:“回纥受了逆贼史朝义的诱惑,登里可汗竟然派兵前来袭击我们,回纥倾国出动,可汗亲自统兵,足足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的……皇上可得赶紧寻思对策啊!” 刘清潭这个消息传到长安,就像青天白日的响起一个霹雳,整个长安的人都给轰晕了。 回纥军队深入内地,西北最富裕的地方就要数河东了,所以登里可汗的第二个目标就是河东。可汗袭取安北粮仓时,河东的流星探已经把消息送到了太原,新上任的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早已调兵谴将筑城修池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为做到知己知彼,辛云京又加派远探近探流星探到处探听敌军情况。根据他掌握的情报:回纥这次来的真正能征善战的青壮年才不过四千人,其余老的少的女的加到一起也不过一万多人,所有的马不超过四万匹! 回纥兵不多,却赶了这么多马出来。辛云京估计登里可汗应该做了两手准备:回纥如果抢劫不成,还可以顺便卖马给大唐皇帝或者贼头儿史朝义。 刘清潭把一万多的回纥军队说成十万,可见他做事有多不靠谱。偏偏皇帝宠信宦官,派这样一个人担当重任。 刘清潭的消息刚传到长安,辛云京的战报也送到了长安,皇帝接到辛云京的奏章,他悬着的心立即放下去了一大半。 皇帝任命大将军仆固怀恩为使者去见回纥的登里可汗,让仆固怀恩出面劝说登里可汗与大唐联兵讨伐史朝义。 皇帝的这一次派谴倒是相当明智的,因为这位使节仆固怀恩是汉化了的铁勒人,回纥在建国之前也是铁勒的一个分支,所以回纥人和仆固怀恩可以算是同胞。除此之外,仆固怀恩还是登里可汗的泰山老丈人,已经驾崩了的肃宗皇帝曾经加封仆固怀恩的女儿为大唐公主然后将她嫁给了登里可汗。 登里可汗的人马已经到了太原城下,辛云京紧闭城门,滚木擂石都已布置妥当,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开战。 双方正僵持之际,仆固怀恩携同他的母亲来到太原。登里可汗恭恭敬敬迎接这位岳父。可敦已经五六年没见过家人了,骤然相见,她抱着奶奶一个劲地哭(这位可敦就是仆固怀恩的女儿,“可敦”是回纥可汗的正妻,在回纥的地位,相当于大唐皇帝的皇后)。 仆固怀恩劝说女婿,“可汗不要听信史朝义胡说八道,史朝义父子本是大唐的将军,大唐皇帝待他们恩重如山,他们不思报国,反倒做了强盗。史思明目无君父咱们就不说了,史朝义更是不忠不孝甚至连老爹都能杀。可汗跟这种狼心狗肺的贼子联手,即使打了胜仗,也难免史朝义背信弃义翻脸不认人。到那时,可汗什么好处也捞不到。而且史朝义因为杀父继位,以前史思明的许多部队都不服从他的指挥,他现在只是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可汗如果跟我们联手抓住这个逆贼,大唐天子必定重重有赏。可汗难道忘记了?以前你们的叶护跟我们圣上并肩作战,肃宗先皇帝给贵国的赏赐可以说是数也数不清,哪怕是打了败仗的时候,我们先皇也没忘记安慰并且赏赐你们的军士呀。” 可敦也在一旁帮着父亲拚命劝说可汗,登里可汗听到“大唐天子必定重重有赏”,他不由心动起来。况且可汗以前有个做叶护的哥哥帮助大唐打了胜仗后确实得到过一笔可观的赏赐。登里可汗越想越觉得老丈人言之有理,于是马上改变主意,表示要跟大唐联军讨伐逆贼史朝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2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 登里可汗想从蒲关走沙苑路东出潼关去讨伐史朝义,但是回纥军队没有纪律,动不动就会烧杀抢掠老百姓,行为跟强盗无异,如果让他走这条道,势必成为大唐的灾难。登里可汗要走这条路,其实也是想大抢一番,大唐当然不愿意引狼入室。但更要命的是:回纥如果不能成为大唐的盟军,势必会成为大唐的敌人,不让他们抢劫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将损失降到最低,随同仆固怀恩前来游说可汗的另一位使者药子昂就建议可汗说:“这些年国家兵戈不息,频频遭受劫难,州县空虚,难以供养回纥军队,恐怕可汗会感到失望。可汗不如从土门路过去,直取邢洺卫怀四州。逆贼兵马尽在东京,可汗前去正好接收史朝义的财物。” 让老子走这么荒凉的路线,这不是叫我的人马喝西北风吗?登里可汗也不是傻瓜,他很不高兴地拒绝了。 药子昂让了一步,建议可汗走另一条富裕点的路线,可汗还是不愿意,药子昂无奈,咬牙切齿的道:“走陕州太阳津路,取太原仓的粟米作军粮,东向出兵,与泽潞河南怀郑各道节度使同行,也可算是上策。”这大概是大唐所能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登里可汗感觉已不可能再讨价还价了,终于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经过仆固怀恩的努力,回纥又做了大唐的同盟军,对于登里可汗这样危险的同盟,身为河东节度使的辛云京丝毫不敢放松,并不因为登里可汗的转变而改变态度。太原城门依然紧紧闭着,身为东道主的辛云京不但不开城出来犒劳回纥人,反而像对待敌人一样,河东军弓上弦刀出鞘,全副武装的守候着。 登里可汗见状大为恼火,一时倒也无可奈何,回纥人是标准的喜欢拣软杮子捏的主,因为没有把握攻袭太原城,登里可汗不得不打消了抢劫太原府库的念头。 药子昂回报朝廷,皇帝听说争取到了回纥人的联盟,虽然代价颇大,但总算化敌为友了。皇帝龙颜大悦,于是加封仆固怀恩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下兵马副元帅”,命仆固怀恩与天下兵马大元帅李适一起出兵讨伐逆贼史朝义(在唐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宰相才有的封号)。 天下兵马大元帅李适率领大唐军队在黄河北岸安营扎寨后,他就带着药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等人前往回纥军中,与他的同盟军登里可汗会面商议战事。 登里可汗帐中亲卫衣甲鲜明威风凛凛,可汗看到唐军的大元帅李适竟然是那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他就低声询问左右“这个李适是什么身份呀”,左右告诉他李适是雍王,是当今大唐天子的长子。可汗点点头,没做声。 李适被迎进帐中,目不斜视,对那些刀剑出鞘的回纥亲卫视若无睹,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上前问候登里可汗。 登里可汗想给李适一个下马威,他阴沉着脸说:“我是你姑父,大唐是礼仪之邦,长幼有序,你见了我为什么不下跪磕头?” 登里可汗的妻子虽然是仆固怀恩的女儿,但她是被肃宗皇帝认做女儿,加封为大唐公主出嫁回纥的,李适是肃宗皇帝的孙子,所以登里可汗硬要厚着脸皮充当李适的姑父也不能算错。不过,他忘了他的父亲英武可汗是名副其实的肃宗皇帝的女婿,按照他的说法,他们父子俩就变成连襟了。 安史兵变之初,肃宗皇帝向登里可汗的父亲英武可汗借兵平叛,为了争取回纥人的同盟,他牺牲了自己亲生的小女儿宁国公主,把她嫁给粗鲁老头儿英武可汗,又把仆固怀恩的女儿嫁给现在的登里可汗。宁国公主入嫁才一年英武可汗就死了,回纥人居然要鲜花一样年轻的宁国公主给他们的可汗陪葬,宁国公主若不是急中生智应对得宜,差点就陪着死老头儿见了阎王。而回纥军队在帮助唐军收复东京洛阳后,回纥人在洛阳大肆劫掠三天三夜,为达到最佳抢劫效果,回纥军队还引诱卖国求荣的奸人给他们当向导,东京府库被他们搬了个精光。当今圣上李豫,也就是当时身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广平王欲阻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抢劫。洛阳父老为了送走这尊大神,不得不想方设法筹集了锦缎万匹献给这些强盗然后可怜兮兮地请求他们不要抢劫。自此之后,大唐和回纥的关系也就势成骑虎,上去容易下来难。 见到登里可汗故意刁难雍王李适,药子昂赶紧站出来维护他,“我们雍王殿下是肃宗皇帝的嫡长孙,身份尊贵,况且玄宗肃宗两位先皇帝尸骨未寒,殿下还在孝中,不宜给可汗行此大礼。” 回纥叶护驳斥说:“我们可汗既是肃宗皇帝的女婿,可汗的哥哥又曾经与当今天子约为兄弟,我们可汗不折不扣是你们这位雍王殿下的长辈,晚辈见了长辈,怎么能够不磕头呢?” 李适气得脸色铁青,药子昂苦苦坚持殿下身有丧礼,不能磕头。回纥人群起而攻,口口声声“可汗是长辈,雍王必须给长辈磕头”。药子昂无奈咬牙道:“我们当今圣上在登基之前就曾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现在雍王殿下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其实,雍王殿下不仅仅是我们唐军的统帅,更是大唐的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哪里有中国未来的皇上给回纥可汗磕头的道理?” 这时的李适还没有被封太子,离“未来的皇帝”这个宝座更是八字还没一撇,因为形势严竣,药子昂心中焦急声色俱厉,已经有点口不择言了。 登里可汗渐渐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看起来今天是绝不能逼迫李适磕头了,但是就这样服了软,岂不大失面子?登里可汗摆着脸说:“雍王殿下年少无知,不通世务也就罢了,你们这帮做臣子的也不晓事理,着实可恶。” 回纥几个酋长马上跟着附和,“可汗,这些人如此无礼,该怎么惩罚呢?” 登里可汗命令把李适的随从官员药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等人都拉下去各打一百大棒。可怜这几位都是文官,而且都是中书﹑门下两省的要员,如果没有发生这件影响他们形象的事情,借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宰相,居然都被回纥蛮子这样侮辱。几位大臣都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登里可汗叫人把他们抬回唐营,魏琚﹑韦少华回营后,当夜就离开了人世。 李适回归唐营,唐营众将见自己的元帅和行军司马遭受这样的侮辱,大伙儿个个义愤填膺,许多人不假思索抄起家伙就要出去跟回纥人拚命。李适大声喝止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史朝义的贼军就在我们对面,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一算账,回纥人就会倒向史朝义,这支盟军转眼就会变成近在咫尺的敌军。你们想想吧,在我们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我军还能有几分胜算?今天这样的恶气,我都能忍,难道你们还不能忍吗?” 李适一席话,大伙儿立即垂头丧气,有气无力抛下兵刃。是呀,皇帝的儿子都能忍,他们能不忍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3章 仆固怀恩养鼠 大燕皇帝史朝义集结了六万人的军队,与大唐和回纥联军交战。 大唐天下兵马副元帅仆固怀恩在贼军西边平原上布阵,同时派谴唐军骁骑从南边山上居高临下出击回纥精锐从敌军背后东北方向出击,三路军马同时发起总攻,史朝义大败。他立即又从幽州调集援军,与之前的败军联合起来共有十万人马。 贼军在昭觉寺布阵,仆固怀恩乘胜出击,史朝义兵马死伤惨重,困兽犹斗,队伍始终不乱。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见状,他单人独马杀入史朝义万马军中。马璘左冲右突,当真是一将能挡百万兵,在他亡命般的攻击下,史朝义的阵形终于乱了起来。唐军大军乘势冲击,贼军死伤惨重,一败再败,临阵脱逃者不计其数。 史朝义见大势已去,不得已向东逃跑,依然死心踏地跟着他不离不弃的仅仅只有一百多名轻骑兵。 史朝义逃到汴州,奉他的命令驻扎在汴州的贼将张献诚却紧闭城门不让他进城。形势危急,史朝义吃了闭门羹,气得他大骂张献诚忘恩负义。张献诚也不多话,相当冷静地命令军士放箭。城上箭如雨下,史朝义万般无奈,只有转而向濮州逃跑,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玚率领唐军紧跟着史朝义追到汴州,张献诚开门投降。 史朝义逃到莫州,他与两个贼将薛忠义田承嗣合军,顿时又有了三万人马,史朝义下令闭城固守。 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玚率领田神功郝庭玉等大将兵临城下,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和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也同时杀到,平卢节度使候希逸跟着赶到,几路唐军在莫州城下汇合,把莫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史朝义多次出战,屡战屡败,困守孤城日久,渐渐箭尽粮绝,田承嗣就劝史朝义亲自领兵杀出重围前往幽州向老巢里的贼将李怀仙求救。史朝义觉得田承嗣说得有理,他就把母亲妻子儿女都托付给田承嗣,自己趁夜率领一千骁骑杀出城去。 史朝义托付家小的时候,田承嗣跪在地上,眼泪纵横,拚命磕头,大表忠心。结果史朝义才一出城,田承嗣就发起突袭暗杀了另一个贼将薛忠义,然后将史朝义的母亲妻子儿女都绑到城墙上。田承嗣竖起投降的白旗,唐军还以为是史朝义想投降呢,仆固玚既不相信也不愿意接受史朝义的投降。 田承嗣站在城楼上大声呐喊,“在下思承嗣,史朝义的家眷都在我手里了,我是真的投降。刚刚趁黑杀出去的就是史朝义,他要去幽州搬救兵,你们赶快去追呀。” 史朝义的家人又哭又骂的控诉田承嗣忘恩负义,城楼上热闹无比,就像烧开了一锅粥。唐军高举火把察看,田承嗣怕唐军不相信他而死死围困莫州,于是一刀剁下史朝义母亲的脑袋,丢下城去。 仆固玚叫人捡起来,仔细看了一下,立即率领唐军往幽州追去。 史朝义到幽州,幽州贼将李怀仙也像张献诚一样闭门不纳。史朝义哀求道:“自古君臣有义,况且我父亲待你恩重如山,你对我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 李怀仙居高临下,远处烟尘滚滚,那是大唐的追兵已到。李怀仙双手按着城垛对史朝义说:“天不助燕,唐室复兴,你父亲本来已经投降了大唐,可又立即背叛,如此反反复复,可谓无忠无信无义;你身为他的儿子却杀父夺位,连起码的孝道都没有,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忠义?难道你就不觉得惭愧吗?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燕气数已尽,我现在降唐可说是天经地义。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杀你。唐军追过来了,一定是田承嗣已经背叛了你,你还是赶紧逃吧。” 史朝义听了又惊又惧,哀求道:“我从昨夜奔波到早晨,直到现在都水米未进,看在过去君臣的份上,你就给我一餐饭吃吧。” 李怀仙比田承嗣有良心,他命人送了干粮饮水,用绳子吊到城下,史朝义和他的亲卫取了饮食狼吞虎咽起来。 军士们吃饱了饭,一位领头的下马对着史朝义磕了三个头,接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其余军士也有样学样,纷纷下马磕头告辞,不一会儿就散得只剩下一百来人。 史朝义穷途末路,他哭着拜别军士,然后走进一个树林中上吊自尽。李怀仙闻讯,立即派人砍下史朝义的首级,作为他投降大唐的进见之礼。 史朝义一死,安禄山史思明掀起的叛乱就算结束了。苦战八年多,唐军终于大获全胜,仆固怀恩敲着得胜鼓班师回朝。 河南河北几位贼将张献诚安忠志薛嵩田承嗣李怀仙都已投降,安忠志薛嵩甚至把军队都交给了辛云京李抱玉。 但是作为统帅的仆固怀恩却想恢复这几个贼将的领军大权。他觉得:猫之所以被人们重视,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始终有捉也捉不完的老鼠!他仆固怀恩身为武将,有仗打才显得他的重要与尊贵,一旦天下太平了,到处都没有贼,他这个大将军也就没用了。自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果不想做大唐的韩信,就得养几只老鼠保持自己的尊贵地位才对! 抱着养鼠自重的心思,仆固怀恩竟然下令让田承嗣薛嵩安忠志李怀仙四位降将复职,依旧统率他们的军队镇守河北。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仆固怀恩才上表朝廷,请求皇帝分封这几位降将以安抚河北降卒之心。 朝廷以前为了瓦解史朝义的军队,也曾下过大赦的圣旨:只追究贼首,东京及河南河北所有伪政府官员,只要弃暗投明,之前犯下的罪行全部一笔勾销。这也是那些贼将一看到形势不利就投降的原因。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所有的人都累了,皇帝看到仆固怀恩要分封那几位降将的奏章,他也无心追究了,朝中大臣也都只求息事宁人,一番朝议之后,皇帝顺坡下驴,把河北划成四个军镇,然后加封这四个降将为节度使。 几个降将之中,田承嗣安忠志八九年来一直都是安史贼军的先锋官,这两人不知残杀了多少无辜,为祸之大,远甚于自杀了的贼头儿史朝义。可是仗打到最后,这些强盗竟然也跟着加官进爵,成为手握军事财政行政大权,令人羡慕嫉妒恨的节度使! 辛苦平叛多年后,几个贼将都成了河北的土皇帝,大唐王朝一场轰轰烈烈的平叛大戏居然演成了黑色幽默。五位降将之中,唯独张献诚没有留在原地,后来被朝廷派去剑南,也做了节度使。这位张献诚是大唐开元名将张守珪的儿子,真真正正的名门出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4章 宦官骆奉仙 仆固怀恩让几个降将复位统领降兵时,接受安忠志薛嵩投降的辛云京李抱玉二将见仆固怀恩居心叵测,这两人就分别上奏朝廷,各自告了仆固怀恩一状,辛李二将叮嘱朝廷秘密防备仆固怀恩。所以打了胜仗自以为功劳大得不得了的仆固怀恩还没回朝,就已受到了大臣们的弹颏。 仆固怀恩又惊又怒又惧,他也上奏章给自己辩护,同时指责辛云京和李抱玉嫉贤妒能,请求皇帝诛杀这两位大将。 皇帝两不得罪,既不怪罪仆固怀恩,也没有诛杀辛云京和李抱玉,对三个人都是好言安慰,让他们宽心。 作为胜利者的盟军,回纥的登里可汗兴奋地领着军队进入东京洛阳去接收“史朝义留下来的财富”,回纥军队再一次在洛阳烧杀抢掠。洛阳许多妇女儿童惊恐万状地逃到圣善寺和白马寺的阁楼躲避,希望菩萨能保佑他们,回纥军士放火焚烧两座阁楼,逼迫阁楼上的人下来,被烧死的妇女儿童不计其数,大火十多天不灭,繁华的寺院付之一炬。 作为唐军观军容使的大宦官鱼朝恩不但不能禁止回纥人的暴行,他反而跟回纥人一起劫掠百姓。洛阳再次遭受大劫,等到回纥人终于心满意足离开,洛阳的老百姓已经穷得连衣服都没有了,只能用树木的枝叶和纸张做衣服,曾经繁华的东京洛阳一下子成了废墟,就这样永远失去了作为国都的资格。 回纥人无法无天,大唐皇帝不但没有能力阻止,还在长安热情地迎接他们。皇帝下旨命令吏部侍郎王翊和监察御史源休作为使者,给登里可汗和他的酋长们论功行赏。 回纥停驻长安的时候,一个夜晚,回纥人在宵禁时间冲过含光门,冲进国家的鸿胪寺,鸿胪寺的守卫甚至不敢阻挡过问。 可能有人会问,鸿胪寺是什么地方?鸿胪寺可不是什么佛家的寺院,而是大唐的行政机构——九寺中的一寺,鸿胪寺的职能之一就是接待管理四夷来朝的外国君主们。这样的行政机构被侵犯,掌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源光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回纥人终于玩尽兴了,可汗宣布拔营回国。皇帝依旧命登里可汗的老丈人仆固怀恩欢送他们。登里可汗在回去的路上,照样横行霸道劫掠不止,如果他觉得大唐地方官员和老百姓伺候得不够尽心就挥刀杀人,完全没有半点顾忌。 回纥人再一次经过太原,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却不像别处的官员那样接待伺候他们,就像登里可汗当初进入大唐疆土一样,辛云京依然把这位“立了大功”的可汗当敌人,他吩咐紧闭城门,备好弩箭等候着。 登里可汗初来的时候,抱有劫掠河东的目的,即便后来听了老丈人仆固怀恩的话,临时改变主意做了大唐的盟军,他也还是想劫掠太原府库。处境那样微妙,辛云京不接待不尊敬他倒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他都成了大唐的功臣了,辛云京不但不出城来犒劳他,居然还是这样不尊重他,继续把他当敌人。登里可汗终于发怒了,他带着人在城下大声叫骂,辛云京朗声答道:“可汗,你这一路上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我念你曾经是大唐的盟军,也没在我的境内犯事,所以没有出城攻击你们。但是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见好就收,我可就不客气了。” 登里可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大骂几句发泄过后,冷静下来考虑一番,他终于向现实低了头,安安静静率领人马回国了。 奉命欢送女婿的仆固怀恩本来就对辛云京恨之入骨,可是皇帝不给他出头,不按照他的意思诛杀辛云京,他也只好忍着。如今看到辛云京这样不给登里可汗面子,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嘛,可汗在城下,他仆固怀恩也在城下呀,辛云京对可汗这样无礼,不就是对他仆固怀恩无礼吗? 仆固怀恩越想越难咽下这口恶气,于是再次上奏皇帝:辛云京不知高低轻重,竟敢得罪友邦,遗祸无穷,为了平息回纥人的怒火,臣请皇上下旨诛杀辛云京。 仆固怀恩奏章发出去后,皇帝没有任何回复,仆固怀恩久等没有音讯,不用问也知道皇帝依然维护辛云京呢。 仆固怀恩见皇帝不愿收拾辛云京,他就打算自己动手来收拾这个眼中钉了,只要把辛云京杀了,再给皇帝上道奏章。在木已成舟生米被煮成熟饭的情况下,估计皇帝也只能承认既成事实了。 仆固怀恩私自调兵谴将,因为他已掌管着朔方兵权,他调了三万朔方军屯驻汾州,又叫他的儿子仆固玚率领一万多人屯驻榆次,另外三位朔方大将李光逸李怀光张维岳分别率军屯驻祈县晋州沁州,朔方军对太原形成四面合围之势。 在这微妙的时候,恰巧皇帝一位相当宠信的大宦官骆奉仙来到了太原,仆固怀恩不敢阻挡骆奉仙入城,又怕他进城后对自己不利,这样大权的宦官简直就是皇帝的耳目嘛。在骆奉仙进城之前,仆固怀恩给他送了许多厚礼,当然也说了辛云京许多坏话,并且说他要为国家除害诛杀辛云京。骆奉仙一直点头称是:对,你做得对!仆固怀恩一高兴,最后自降身份,跟这个宦官拜了把子结为兄弟,这才恭恭敬敬送他入城。 骆奉仙进城后,辛云京对他也敬重有加,辛云京大摆宴席招待这个宦官,热情得不得了,当然辛云京也给骆奉仙送了许多厚礼。 酒桌上好说话,酒酣耳热之际,辛云京告诉骆奉仙:仆固怀恩跟回纥合谋,居心叵测,反状已露。请将军代我奏报皇上,让我替朝廷除掉这个祸害”(骆奉仙虽然是个宦官,却也拥有大将军爵位,所以朝里朝外的大臣都称呼他“将军”而不是公公)。在安史兵变之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对皇帝安排在他身边的监军——大宦官边令诚嗤之以鼻,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九年之后,仆固怀恩辛云京也像高仙芝一样作为大唐王朝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却都不得不放低身段去结交一个宦官,可见大唐王朝“宦官专权”的弊病已相当严重了。 骆奉仙得了辛云京许多好处,也跟辛云京亲热得不得了,听辛云京说仆固怀恩的坏话,他连连点头,一个劲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仆固怀恩这样辜负圣恩,咱家一定要帮你辛大人奏明圣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5章 里外不是人 骆奉仙从太原出来,仆固怀恩闻讯,他亲自出营接着,怀恩又一次杀鸡斩羊款待骆奉仙。因为怀恩跟骆奉仙已拜了把子做了兄弟,所以怀恩的母亲也陪着一起喝酒。 大伙儿喝得起劲兴致高昂的时候,老夫人就借着酒劲儿责备骆奉仙说:“你当初跟怀恩约为兄弟,去太原又跟辛云京亲近,你明明知道辛云京是怀恩的仇人,做人怎么能这样两面三刀呢?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兄弟始终是兄弟,你们以后还和好如初吧。” 骆奉仙连连辩解说:“我没有结交辛云京,这都是辛云京使的坏,他想离间我们,您不要上了他的当。” 怀恩见母亲和骆奉仙都变得不大高兴了,他生怕他们争执起来。于是走到席前,拔剑起舞,边舞边说:“今天大家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啊,我给你们舞剑助兴。” 骆奉仙鼓掌叫好,怀恩舞毕,骆奉仙拿出辛云京送他的一样物品给怀恩做彩头,同时向他告辞。 怀恩不知道骆奉仙是借辛云京的花来献他这尊佛,他高高兴兴收了骆奉仙送的彩头,说:“明天就是端午,兄弟你还是不要去路上奔波了,不急在这一天嘛,就在我这里过节,大家一起开心。” 骆奉仙知道仆固怀恩城府极深,性子蛮横,现在怀恩越是热情,骆奉仙心里越是不安,一个劲说要走。 怀恩拚命挽留,骆奉仙只得勉勉强强留了下来。怀恩还是不放心,他怕骆奉仙背着他悄悄走了,安顿好骆奉仙后,怀恩就叫人把骆奉仙的马藏了起来。他一心要把骆奉仙留下来好好巴结巴结,在他看来,没有马,骆奉仙自然走不成了。 世事难料,怀恩一转身,骆奉仙就准备悄悄走掉,当他发现自己的马都被牵走后,不由又惊又惧,骆奉仙暗自寻思:老夫人酒席上那样责备我,仆固怀恩又把我的马藏起来,莫非他们是想杀我?骆奉仙越想越怕,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等到半夜,他估摸着仆固怀恩睡熟了,一个人悄悄爬起床来,慌不择路跳墙而逃。 怀恩一早醒来,发现骆奉仙已逃跑,他也大吃一惊,知道要坏事,于是赶紧亡羊补牢。 怀恩亲自骑着快马驮着骆奉仙的行囊拚命追赶。骆奉仙没有坐骑,跑不快,摸黑半跑半走了半夜,天才渐渐的亮了起来,骆奉仙正累得要死,忽然听到身后马蹄声急,他一回头发现马上的骑士居然是怀恩,大宦官更加怕得要命。 怀恩追上骆奉仙,跳下马责备他说:“我一片至诚留你过节,你怎么能这样不相信我,竟要半夜而走呢!” 骆奉仙见仆固怀恩没有动武,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怀恩的斥责却让他无言以对,勉强搪塞道:“咱家有要事在身,实在耽搁不得呀。” 怀恩还想劝骆奉仙跟他回去,骆奉仙坚决不从,怀恩也不敢勉强,生怕再一次弄巧成拙,于是伺候骆奉仙上了马,把缰绳交给他,两人客客气气和和睦睦挥手而别。 尽管怀恩小心翼翼巴结,骆奉仙还是受了惊,他一进京就状告仆固怀恩勾结回纥人谋反。如果仅仅他一个人告状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也有一道奏章到了长安,居然也是告怀恩勾结回纥的。 原来是怀恩送登里可汗出塞,经过泽潞时,李抱玉出城接待登里可汗,顺便也给怀恩送了一份礼。怀恩抱着礼尚往来的心思,就拿登里可汗送他的东西转送给李抱玉。 李抱玉发现怀恩送他的礼物都是从登里可汗那儿来的。因为怀恩曾经上奏朝廷要皇帝诛杀李抱玉,所以李抱玉表面客气,心里却一直防着怀恩。怀恩不拘小节,拿登里可汗送的东西做回礼,却被李抱玉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他毫不客气地上奏朝廷:仆固怀恩私下勾结回纥,朝廷应当早做准备以防患于未然。 当时的宦官头儿鱼朝恩正因为仆固怀恩深得皇帝的宠信而心生妒恨,现在看到骆奉仙辛云京李抱玉都在告怀恩的状,他就觉得有机可乘。于是鱼朝恩也跟着推波助澜,劝说皇帝应该赶紧拿主意,别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怀恩自以为他仆固氏一门忠烈,父兄子侄为国而死者四十六人,功高无人能比,不料居然被辛云京等人群起而攻。怀恩气得要命,他再一次上表自辩,指责骆奉仙辛云京李抱玉诬陷忠良,请皇帝诛杀这三位小人(仆固怀恩也是欺软怕硬的角色,在攻击他的这些人中,鱼朝恩权势太大,他就不敢得罪)。 怀恩上的这道奏章相当长,文采也相当好,措辞极为严重,笔者摘录了其中部分句子翻译如下。 “……臣兄弟死于敌阵,子侄亡于军前,九族之亲,十之八九不在人世,就算活着的,也都是遍体鳞伤…… ……臣当初遵照陛下的旨意,送登里可汗回国,为了安抚可汗,臣不惜荡尽家产。臣送可汗走到太行山北,辛云京不但不出城来迎接招待,反倒如临大敌,武装伺候,就像可汗是强盗一样,回纥人怒气冲天,执意要发兵攻城,是臣拚命劝解,才把他们平安送出塞…… ……臣陪可汗经过泽潞之时,李抱玉迎接招待可汗,事事用心,又送臣骏马和银器,臣将可汗所赠送的一千匹绸缎转送给他作为回礼,不料李抱玉跟辛云京串通一气陷害于臣,这样往来的礼物,便成为臣勾结回纥的罪证! 陛下不擦亮眼睛,听信谣言,以致忠良正直之士,被奸邪之党诬陷! 臣问心无愧,实在不敢欺瞒天地辜负神明!深夜里思来想去,臣一共犯了六条大罪: 当初同罗胡人背叛朝廷,黄河九曲之地动荡不安,兵连祸结,臣不顾老母在堂,前往灵州勤王,先帝嘉许臣忠诚,命臣征兵讨叛,才使得贼子逃跑,河曲安宁,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一罪。 臣的儿子仆固玢被同罗人抓住,投降于贼,本是身不由己,不久就弃暗投明,从敌营里逃出来投奔于臣,当时天下骚乱军令难行,臣忍痛割爱,将他斩首军中,以此威慑众将号令三军,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二罪。 臣的两个女儿都远嫁蕃王,为国和亲,兵不血刃荡平寇敌,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三罪。 臣和臣的儿子仆固玚,多年来奋不顾身,身先士卒,父子效命,只为让国家获得安宁,这是臣不忠于国的第四罪。 陛下命臣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让臣指挥河北,那些刚刚弃暗投明的新节度使都手握强兵,反反覆覆,臣安抚住他们,州县因此平定,赋税得以按时缴纳,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五罪。 臣劝说回纥,让他们出兵帮助朝廷平叛,天下安定之后,又送他们回国,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六罪。 当年伍子胥兴复吴国,却落得个枉死长江;文种使越国称霸,反被越王赐剑自尽。陛下如若因为上述“六罪”诛杀臣,臣又何异于当初的伍子胥和文种?前人如此,臣自也应当吞恨九泉含冤千古,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郭子仪先前已被猜忌,臣现在又遭人诋毁,古人说‘飞鸟都被射光了,好弓就被藏了起来’,确实有他的道理啊!陛下听信谗言,跟被赵高蒙蔽指鹿为马的秦二世又有什么两样呢?倘若陛下还不能采纳逆耳良言,这样因循下去,臣不能保家,陛下又怎么能够安国?” 这道奏章写到后面,用语越来越狂,虽然对皇帝相当不敬,却也指出了当时存在的许多弊病,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看进去。 无论如何,皇帝还是挺体谅仆固怀恩的,他并没有因为那么多人告他谋反就信以为真,更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是皇帝也不可能顺着怀恩的意思诛杀辛云京李抱玉等人。大唐西北边疆不宁,回纥吐蕃虎视眈眈,朝廷眼下正依赖辛云京李抱玉守卫边疆。所以,皇帝还是只能像当初一样充当和事佬,照旧好言安慰众人,任何一方都不去怪罪。 九月,皇帝派谴门下侍郎裴遵庆前往汾州,让他去安慰仆固怀恩。 怀恩刚愎自用横行霸道惯了,如今不仅压不住辛云京李抱玉,反倒被众人群起攻击,弄得里外不是人,一下子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一看到裴遵庆,怀恩就抱着这位使者的脚一边号哭一边倾诉自己如何冤枉。裴遵庆安慰他说皇帝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并不曾怪罪于他。 安慰半天后,仆固怀恩总算平静下来,裴遵庆于是劝他就此收军并入朝见驾,怀恩委委屈屈答应了。 当天夜晚,裴遵庆休息后。怀恩的副将范志诚提醒怀恩说:“皇上说他不怪罪你,那是因为你手里握着军权。古人说‘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现在明公正犯了这个忌讳,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在背后中伤你呢。明公不要忘了来瑱是怎么死的。你要是离开军队,跟着裴侍郎入朝,只怕明公就是第二个来瑱!” 来瑱也是在安史兵变中出人头地的猛将,他镇守襄州时得罪了宦官程元振。来瑱放弃兵权入朝做兵部尚书后,被程元振指使人煽风点火陷害。皇帝一时不察,大怒之下将来瑱流放蛮荒之地。来瑱被流放后,程元振等人继续中伤,皇帝听信谗言,竟然下旨将来瑱赐死在流放的路上。来瑱的一个下属冒着生命危险替他上诉,皇帝这才醒悟自己冤枉了来瑱,可人死不能复生,大错已经铸成了。 怀恩被范志诚这么一说,似乎也看到自己被流放被赐死的孤独凄凉!本来就心事重重的他,变得更加忧愁恐惧,愣是一夜也不敢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6章 矛盾不可调和 第二天,裴遵庆一早就来约仆固怀恩跟他入朝,怀恩反悔说:“裴侍郎,您远道而来,本来我应该跟您前往长安面圣,但我怕自己一入朝就会被小人陷害,成为第二个来瑱。所以请您代我转告圣上:怀恩怕死,不敢入朝。”裴遵庆无奈,只好独自回长安。 吏部侍部王翊出使回纥归国,怀恩一直与回纥的登里可汗音信不断,怀恩唯恐王翊回京对自己不利,就把他拦截下来,留在军中。 相卫节度使薛嵩很感激仆固怀恩举荐他做节度使的恩德,怀恩要对付辛云京,传书给河北几位降将,请他们帮忙提供军队粮草。田承嗣安忠志李怀仙等人都作壁上观,准备见机行事,只有薛嵩立即响应,欣然调兵筹粮。 李抱玉得到薛嵩要援助怀恩对付辛云京的消息,他赶紧派谴麾下的得力干将马燧前往相州阻拦薛嵩。 马燧劝告薛蒿说:“辛云京是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又没有犯法,仆固怀恩擅自对他用兵,这种行为可称得上‘谋逆’。你是名门之后,被安禄山迷惑,委身于安史贼军八年,当年跟着安禄山造反的,十之八九尸骨无存,你祖上积德,老天才没有让你跟着安史贼军身败名裂。上天原谅了你第一次,不见得还会原谅你第二次,难道你一定要让薛家败在你手上吗?” 薛嵩听得额冒冷汗,连连躬身谢罪说:“薛嵩无知,意气用事,多谢明公当头棒喝,才不致铸成大错。” 河北几个降将虽然受了仆固怀恩的大恩,等到怀恩真正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却一个个都站在一边看热闹,完全没有要出手帮仆固怀恩的意思。甚至留守朔方的大将浑释之也没给怀恩运送粮草。怀恩军队出来久了,粮草接济不上,他就下令截留河东地方交纳中央的赋税充当军费,这一昏招更落实了辛云京李抱玉骆奉仙鱼朝恩等人关于“怀恩谋逆”的说法了。 朝廷劝解无效,朔方军在太原城外虎视眈眈,战争似乎已经不能避免了。原以为安史乱军平定,天下就可以太平了,小老百姓终于能安安宁宁过日子,所有人做梦都没想到官军也会来攻打太原。河东军已剑拔弩张,太原城内,风声日紧,老百姓人心惶惶。 深夜,河东节度使辛云京被仆人的敲门声惊醒,本就异常警觉的他立即翻身坐了起来,摸黑拿了靴子,边往脚上套边问道:“是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 “张光晟将军有急事要禀报。”一个仆人在门外答道。 云京抓起搭在床尾的外衣,摸黑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张光晟正坐在客厅里等着,神色凝重,看到云京,他立即站了起来,递给云京一样东西,说:“你看看这个。” 云京接了过来,那是一片小小的麻布,他展开布片,上面写着两行小字:“九九重阳之夜,待三更钟响,为君打开北门,见吾火炬行事,切记。事成之后,勿忘许我河东节度使之诺。” 辛云京看了一下落款,将布片摔到桌上,咬牙切齿道:“这封密书怎么落到了你手里?李竭诚人呢?” “我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发现李竭诚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记得今晚不是他巡夜,见他行动蹊跷,就悄悄跟踪在后,李竭诚登上北门城头,我尾随在后,发现城外有一队仆固怀恩的朔方哨军在街上徘徊,李竭诚拿起弓,抽出箭,往箭上绑布条,我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截住,看到布片上的内容,觉得事情严重,不敢耽搁。我自作主张先把李竭诚关押起来,又连夜赶来惊了你的好梦。”光晟笑道:“你不用这么激动,咱们命大,发现得早,没让他阴谋得逞。” 辛云京冷哼道:“李竭诚真是白日做梦,竟想跟仆固怀恩里应外合袭取太原,好让他取我而代之,河东节度使是什么职位,岂能由仆固怀恩说了算?就算他杀了我辛云京也不管用。”他抬起头来,拍拍张光晟肩膀,问道:“究竟有什么心事,竟让你睡不着觉,要半夜出来晃悠?” 光晟叹了口气,说:“当初王大哥在时,曾与我约为儿女亲家,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我看保家不像个能成器的,我实在不放心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是悔婚,将来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故人。” 辛云京哑然失笑道:“不会吧?你女儿才多大呢,你就愁成这样了。再说了,哪个男孩子不调皮捣蛋,你这心操得也忒多了点吧。” 光晟摇头道:“所谓三岁看老,保家都快十岁了呢。那孩子,真是的……还有庭芳,整天和她表哥岑经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我现在是越看越后悔,当初我连保家的面都没见到,怎么就同意孩子的婚事了呢?” 云京拍着光晟的肩膀,笑道:“想当然嘛。王思礼不仅相貌英俊,还是人中豪杰,所谓父亲英雄儿好汉,看见做父亲的那么优秀,你怎么可能想到他儿子不成材!” 光晟苦笑道:“可不是么?”他叹了口气,“最近我姐姐身体也不太好……” “别想太多了,”辛云京安慰道:“你姐姐正当盛年,有什么好担心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呢,要是一年到头都没一点小毛病,那才是‘病来如山倒’呢。” “你说的也是,唉,只怕我真是操心过头了。”光晟低头,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抬起头来,伸手使劲拍了拍脑袋,“你看我糊涂的。不提这些了,办正事要紧,半夜把你吵起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诉苦。” 云京点了点头,笑道:“好,先办正事,我这就去提审李竭诚,看看仆固怀恩还有什么阴谋。”他关心地看向光晟,“你要不要回去睡觉?” 光晟笑着摇头道:“发现李竭诚行动不正常后,瞌睡早跑了个精光,还睡什么觉呢。我跟你一起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7章 骑虎已难下 张光晟带着辛云京来到关押李竭诚的所在。两人打开门,李竭诚被结结实实绑在一张胡椅上,耷拉着头,脑袋微微起伏,似乎在打瞌睡,大概听到什么动静,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云京和光晟,李竭诚咧嘴笑了一下,说:“辛云京,有劳你节度使大人的大驾了。张光晟,恭喜你了。” 光晟有点莫名其妙,问:“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抓住了我这个叛逆,在辛云京面前立了大功一件。以后,他能不大力提拔你吗?不过,”李竭诚瞪着光晟,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凶光,“就怕你没命等到那一天,仆固怀恩的大军已经四面合围,你们不过是些瓮中之鳖。” “光晟有没有那个命,你就不用操太多心了。”光晟平静地回应他。 “李竭诚,我很好奇,云京自问待你不薄,河东军更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背后捅我刀子?”云京拉了一张椅子给光晟,自己坐到李竭诚对面,盯着他问。 “自古胜者王候败者贼,我今天不走运,落到你的手里,成为你砧板上的肉,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你那口气,似乎还很委屈?”云京冷笑,“就算你走了运,成功把太原卖给仆固怀恩了,你也别想成为河东节度使。如果我是仆固怀恩,我绝不会信任你。你跟着我从河西出发,战场上八年同生共死,居然都没有一点点袍泽之情,你今天能出卖我,焉知明天不能出卖仆固怀恩?” “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李竭诚恨恨道:“你为了做这个河东节度使,先叫思结进明煽动河东军官造朝廷派来的河东节度使邓景山的反,再让张光晟李思义等人保举你做河东节度使。你别以为打了思结进明六十棍你就能蒙骗所有的人。我呸。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更何况只是一个节度使!你既然能取邓景山而代之,我为什么就不能取代你?” 云京气得脸色铁青,“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满肚子坏水,自己不是东西,就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个德行。进明那么淳朴憨厚的人,居然也被你看成了阴谋家。当初若不是进明看不过去,向邓景山发难,你早就被邓景山判了死刑!”云京不再废话,他扭头看向光晟,吩咐道:“光晟,多派几个人留意李竭忠,在仆固怀恩退军前,不管白天黑夜,都不要让他看守任何城门,免得他也跟仆固怀恩串通一气陷害我们。” “我弟弟没有参与这事,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用防备他。”李竭诚听到辛云京叫张光晟防着李竭忠,他立即给弟弟辩护。 云京笑道:“非常时刻,小心为妙。我知道李竭忠不像你这样狼心狗肺,否则就不仅仅是提防他那么简单了。至于你,明天就会受到军法的制裁。” 云京站了起来,对光晟道:“走吧,仆固怀恩喜欢玩阴的,难保太原没有第二个野心家想取我而代之。以后要加强戒备,谨防祸起萧墙。” 第二天,云京升堂提审李竭诚,他先义正词严当众揭露李竭诚的罪状,然后命令将李竭诚斩首示众。李竭忠抱着他的兄长拚命大哭,左右将领将他扯开,云京安慰道:“李竭忠,我不会滥杀无辜,你哥哥出卖太原,罪不容赦。但是,你没有跟着他犯糊涂,我绝不会因他犯罪而诛杀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刀斧手将李竭诚推了下去,不一会就用托盘捧了一个头颅呈到堂前。 云京抽出腰间佩剑,拍到桌上,严肃地说:“大家都知道了,仆固怀恩倒行逆施,他作为大唐的使者,又是回纥登里可汗的岳父,不但不能阻止登里可汗一路行凶,还去接受登里可汗的不义之财!仆固怀恩和登里可汗经过太原,仅仅因为我辛云京没有出城去孝敬他,他居然因此发兵企图灭我太原!‘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河东军朔方军都是大唐的长城,到今天居然要箕豆相煎!云京绝对不愿意对着自己的兄弟开刀,可我也不能引颈受戮,让别人的屠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来!仆固怀恩不进攻,河东军绝对不能出击,但是,如果仆固怀恩真的要把屠刀往我们头上砍,我们就要奋起反击,粉碎他的阴谋!” 云京越说越慷慨激昂,堂下众将纷纷拔出剑,右手高举,跟着大声喊道:“粉碎仆固怀恩的阴谋!粉碎仆固怀恩的阴谋!” 云京命人将李竭诚的头颅送到汾州仆固怀恩军中去,怀恩勾结李竭诚里应外合袭取太原的计划落空,他立即命令儿子仆固玚把屯驻在榆次城外的军队调到太原去,准备强行攻打太原。 仆固玚兵临太原城下,辛云京也毫不客气引兵出城交战。仆固玚所率领的朔方军理屈气亏,上到将军下到士卒都不乐战,人心离散,才一交锋就开始败退。仆固玚当初攻打史朝义贼军的时候,那真是猛虎下山,势不可挡。现在跟河东官军斗起来,居然变得不堪一击,不一会儿就兵败如山倒,一时止也止不住,仆固玚无可奈何地被乱军卷着往榆次方向逃跑。 当仆固怀恩刚刚调兵屯驻汾州围困太原的时候,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的堂弟李抱真正在汾州担任别驾,他看见怀恩调兵谴将围困太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的堂兄李抱玉和怀恩有矛盾,怀恩轻易不敢动他堂兄,要斩辛云京也不是那么容易,但要拿他这样一个汾州别驾出气,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为避免遭受池鱼之殃,李抱真赶紧易容逃出了汾州。 李抱玉的堂弟李抱真从汾州逃到长安后,皇帝召见他询问仆固怀恩和辛云京的情况。两只老虎窝里斗,皇帝为此焦虑无比。 李抱真献计说:“陛下不必担心,朔方军一直是朝廷的正规军,是朝廷的根本,这支军队打心底不愿意跟着仆固怀恩倒行逆施。我听说仆固怀恩曾经如此欺骗朔方军:‘朝廷任用奸人,郭子仪功高盖世,居然也被宦官鱼朝恩陷害而死’。因此,陛下只须派郭令公前往河东,就可以揭穿仆固怀恩的阴谋。郭令公是朔方军的老上司,朔方军看到他,一定不会再给仆固怀恩卖命。这样就可以不战而瓦解朔方军了。” 皇帝听李抱真说得头头是道,立即采纳了他的计策,下旨加封郭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行营节度使,命他前往河东招降仆固怀恩的朔方军。这个任命就等于是撤了仆固玚朔方节度使的职务。 朔方军士很快就听到郭子仪还活着的信息,军心因此大乱起来,许多将士伤感地说:“我们已经跟着仆固怀恩做了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还有什么脸去见郭令公呢?” 仆固玚带着败兵逃到榆次,立即就把榆次包围起来,榆次守将李太清面对同样是官军的朔方军士,他闭关紧守并且严令麾下军士不准出城交战。 朔方军虽然在进攻,却都不怎么卖力,仆固玚包围榆次十多天也拿不下这个城池,他心中焦燥,就派谴使者前去祈县,命令驻军祈县的朔方大将李光逸赶紧发兵助战。 李光逸得到信息,虽然很不乐意,他还是吩咐麾下军士全部出发去援助仆固玚攻打榆次。不过,李光逸的军队虽然都交出来了,他自己却没有出马。仆固玚喜欢怎样指挥就怎样指挥去吧,反正他是懒得指挥了。这样的仗打起来没意思,他是下属,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所以不得不把军队送给倒行逆施的上司仆固玚去胡作非为。军队可以交出,但要他给仆固玚卖命就别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8章 搬起石头砸了脚 朔方两位将领焦晖白玉遵照上司李光逸的命令,将屯驻祈县的朔方军往榆次开发,准备去支援仆固玚。大军即将出发,李光逸没有任何言语交待,甚至都没让士卒先大鱼大肉饱餐一顿以鼓舞士气。 士兵们慢腾腾地上路了,白玉在后面押阵,他脸色一直很不好看,走着走着,白玉忽然伸手把背上的弓取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支箭,箭尖上有一个洞,这样的箭射出去的时候,空气通过那个小洞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这种箭名为“鸣镝”,是军中用来传递信息发布简单的命令和指示所用。白玉嫌士卒走得太慢,就张开弓,将这支鸣镝搭上弦,使劲一拉,对着落在最后面的那个士卒就是一箭。 那个兵士听到鸣镝之声刺耳,竟往自己后心而来,他赶紧弯腰低头闪避,结果却没有完全躲开,鸣镝带着破空之声射入他左肩铠甲,那个兵士疼得直龇牙咧嘴,他回头愤怒地质问白玉,“将军若有什么指示,放鸣镝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够射人?”许多落在后面的军士听到动静,都纷纷转过头来瞪着白玉。 白玉满不在乎道:“现在跟着仆固玚去攻打榆次就是造反,那是死路一条,反正总是要死的,被我射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将士们听到这话,更加感到前途黑暗,一个个都低头默不作声,队伍依然慢腾腾地前进着,白玉也不再催促。 焦晖白玉领着军队到达榆次,望眼欲穿的仆固玚生气地责问军队为什么走得这么慢,来得这么晚,一个站在前面的胡兵推卸责任说:“我们坐的是马,怎么会跑得慢?是汉人步兵走不快,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等他们。”唐人思想开放,不喜欢排外,所以唐朝军队中有许多非汉籍的胡兵胡将,事实上,仆固玚本人就是一个胡将。 仆固玚听了也不问胡汉,拿着鞭子挨个胡乱鞭打步兵,一边打一边大声呵斥道:“我叫你们拖!我叫你们慢!我叫你们不听话!” 步兵们纷纷躲避,有许多挨了打的汉人步兵不服气地叫:“节度使偏心,你既然那么喜欢胡兵,干嘛还要任用汉卒?” 也有些挨了打的胡兵在那里嚷嚷:“是汉人步兵不愿意动,不是我们不听号令。” 仆固玚听到还有人敢不服,他挥起鞭子朝着那些还嘴的步兵更加没头没脑的乱打,嘴里大声喝斥道:“我是节度使,我有叫你们还嘴吗?” 乱哄哄闹了一阵,焦晖白玉带来的援军开始七手八脚安营扎寨,忙忙碌碌,天很快就黑了。 深夜,焦晖白玉在帐中燃起牛油巨烛,然后召集来一百多名心腹,白玉神情凝重,没说话先叹气,大家纷纷询问:“将军这是怎么了?将军召集我们前来,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焦晖满脸愤愤不平之色,大声问道:“仆固玚走的是条不归路,他这分明是让我们去送死,难道我们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吗?” 许多军士不做声,有一两个迟迟疑疑地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焦将军白将军,你们是领头的,还是你们给大伙儿拿个主意吧。” 白玉斩钉截铁道:“我们不能跟着仆固玚去送死,朔方军可以上刀山可以下火海,但是绝不能去造反!” 许多人跟着纷纷附和,“白将军说得对,我们朔方军绝对不能去造反!” 焦晖见群情激愤,知道火候已成,他站起来大声道:“我们今晚就去袭击仆固玚,把这个反贼斩了,朝廷就不会问我们的罪!” 白玉抽剑出鞘,喝道:“把仆固玚这个反贼斩了!”许多人立即跟着叫嚷起来。 焦晖也拔出剑,叫道:“兄弟们,跟我上啊,咱们去把反贼斩了!” 焦晖白玉带着一百多人往仆固玚的帅帐而去。快要接近帅帐的时候,几个守卫帅帐的军士上前喝斥,“干什么的?都给我回去!” 白玉上前拱手行礼道:“我们有急事要面见节度使大人。” 一个领头的守卫军士喝道:“深更半夜的,节度使大人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明天就来不及了。”白玉依然不往后退,继续纠缠不清。 “奶奶的,你没长耳朵啊。”那个军士摆着脸正准备骂娘,白玉迅速拔出腰间佩剑,手起剑落,那个守卫军士的脑袋就搬了家。 其余守卫人员大惊,有两个惊叫“造反了”!更多的人迅速去抄家伙,焦晖带着身后的军士们一拥而上,喝道:“我们只杀逆贼仆固玚,识相的让路!”有几个机灵点的见势不对,赶紧悄悄溜了,也有死心塌地跟随仆固玚的,于是纷纷拿起武器反抗。 仆固玚从梦中惊醒,一听声音不对头,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抢下挂在帐上的宝剑,已有许多士兵举着火把拿着兵器涌进了帅帐。仆固玚喝道:“你们想造反吗?” 白玉接口道:“要造反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节度使大人,我们是来杀反贼的!” 军士们一哄而上,仆固玚挥剑反抗,最先杀到的几个军士相继倒在他剑下,仆固玚正杀得眼红,忽然全身一阵剧痛,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仆固玚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支闪着寒光的剑在他胸前滴着血,那是他自己的血,那支剑从他的后心刺来,穿过他的前心。 仆固玚扭过头,将手里的剑拚尽最后一口气,使劲往袭击者身上招呼。刺他的人正是白玉,白玉见仆固玚困兽犹斗,他赶紧松手弃剑,迅速连退数步,躲过仆固玚这最后一击。 白玉弯腰抓起地上一柄刀转到仆固玚正面,用刀尖指着他,说道:“节度使大人,你已经完了,认命吧。” 所有的人都聚在白玉身后,跟他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大伙儿虎视眈眈地等着仆固玚归天。 仆固玚看着这些桀骜不驯的军士们,他断断续续道:“我爹会给我报仇的……你们都不得好死!”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模糊起来,火把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火光似乎越来越弱,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仆固玚被杀的时候,他的一个亲兵趁着混乱抢了一匹马,匆匆赶往汾州去给仆固怀恩报信。 怀恩听到儿子被乱军刺杀的消息,他惊得差点昏了过去,一时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着摔倒在地,左右心腹赶紧抢上前扶住他,怀恩用手撑着地,半晌才哭出声来,“儿啊!” 几个心腹畏畏缩缩道:“明公,节哀顺变吧。” 仆固怀恩拚命用脑袋“砰砰砰”的往地上使劲撞,他呼天抢地道:“老天不长眼睛啦!儿啊,你怎么能抛下老爹呀……” 仆固怀恩哭得声嘶力竭,最后慢慢爬起来,双腿依然疲软无力,他踉踉跄跄摇晃着去见母亲。 仆固怀恩的母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儿子像斗败了的公鸡,脸上还布满泪痕,走路摇摇晃晃的,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紧张地问:“怀恩,怎么了?” 仆固怀恩扑通跪倒,抱住母亲的双腿,低头哭道:“怀恩不孝……” 老夫人吃惊地问:“怀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仆固怀恩一边哭,一边哽咽道:“玚儿,玚儿被人害了……”老夫人眼前一黑,立即昏了过去,仆固怀恩抱住母亲,拚命呼叫,“娘……娘……您别吓怀恩哪……” 老夫人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她抱着仆固怀恩的头,母子相对痛哭流泪。 老夫人哭着哭着,她忽然颤危危抓着椅子扶手爬了起来,老夫人边哭边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玚儿……国家待你不薄,我叫你不要造反,你偏偏不听,现在军心生变……你才是害死玚儿的凶手……” 仆固怀恩后悔莫及,他跪在地上朝着母亲连连磕头。 老夫人越骂越气,她忽然迅速抽出挂在墙上的刀,喝道:“我杀死你这个逆子……我要用你的心祭奠玚儿……我要为国家除掉你这个祸害……” 怀恩大惊失色,看着母亲提刀越逼越近,他“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母亲的刀已架到了他肩上。 怀恩身子往后一仰,他爬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老夫人提着刀在后面追杀。 怀恩被母亲追赶着,他头也不敢回,跑出门,抢了一匹马,没命奔逃而去。几百个亲兵在后面惊叫“明公”,纷纷牵了马追了上去。 怀恩跑了一程,勒住马,环顾四周,感觉依然像在做梦一样,几乎不能相信所有的事实。他悲愤莫名,仰头对着苍天,发出狼嚎一样的啸声。 几百个亲兵陆陆续续追了上来,其中一个近前询问:“明公,您要去哪啊?” 怀恩涕泪纵横,只觉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胸口似乎被什么堵着,气都喘不过来。他伸手拔出腰间佩剑,缓缓架到脖子上。 军士们大惊失色,有几个赶紧抢上前,大伙儿夺剑的夺剑,拉手臂的拉手臂,军士们七手八脚,终于把他的剑抢了。 怀恩的心腹将领范志诚磕头道:“明公,您不能抛弃我们啊!” “儿子被我害死了,母亲白发人去送黑发人,我不慈不孝,天地不容!我现在还能去哪里?我还能做什么?”仆固怀恩捶着胸膛痛哭流泪。 “明公,您若不把反贼的帽子摘掉,就这样一走了之,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不忠不孝不慈!明公奋斗一生,不但不能流芳百世,反要落个骂名千载!”范志诚大着胆子上前劝解,“不如咱们先回朔方吧?”其余的人都纷纷附和,怀恩抹着泪,沉默半晌,终于咬牙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9章 无奈回朔方 太原城内,河东众将很快就听到了仆固玚被部下杀死的信息。辛云京感叹道:“仆固玚原本骁勇无比,在平定安史叛乱时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最后又率领官军扫平河北河南。天下终于安宁,不料他们父子反倒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头脑发热,发起不义的战争,以致一世英名都付诸流水!也确实可悲可叹。” 河东军官李思义安慰道:“明公就不要为仆固玚叹气了,这是苍天有眼,保佑我们河东。假若仆固玚得了势,被他攻下太原城,可悲的就该是明公了。” 云京摇摇头,说:“仆固玚也是一代英雄,只是一步行差踏错,就落得个身败名裂。而且此事与我辛云京息息相关,虽然我没有亲手杀他,还不知道后人将怎样评论我呢。” 仆固怀恩丢下屯驻在汾州的朔方军独自离开,奉怀恩命令驻扎在沁州待命的朔方大将张维岳听到这个消息,他高兴得要命。汾州三万兵马群龙无首,这真是天赐良机呀!现在赶紧过去收服了这支军队,朔方节度使就是他的了! 野心勃勃的张维岳兴冲冲地带着军队赶到汾州,如张维岳所料,被怀恩丢在汾州的军马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大伙儿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彷徨无计之际,张维岳一到汾州,很快就成了这支军队的主心骨。 驻扎在榆次的焦晖白玉杀了仆固玚之后,两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攻打官军是死罪,杀死主帅也是死罪,一下子就犯了两条死罪。得赶紧想办法取得朝廷的谅解以洗刷自己的清白啊,而且还要小心仆固怀恩来替他儿子报仇! 焦白二人正在发愁,他们忽然听到怀恩弃军而走,张维岳前来汾州接管朔方兵马的消息,焦晖白玉立即高兴得不得了,满天乌云一扫而光。去找张维岳吧,只要他上书朝廷替他们两个辩护,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焦晖白玉把仆固玚驻扎在榆次的兵马和他们两个人从祈县带来的兵马整合到一起,两人带上仆固玚的尸首,拔营往汾州而去。 焦晖白玉赶到汾州,张维岳热情地接待他们,他吩咐属下大摆酒宴给焦晖白玉接风洗尘。 “多谢张将军这么理解我们厚待我们,焦晖感激不尽,以后张将军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焦晖绝不皱一下眉头。”焦晖喝得有点口齿不清,还是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 “咱们都是朔方军人,本来就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焦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呢。”张维岳豪爽地举起酒盏,大笑道:“焦晖兄弟白玉兄弟,为我们的明天,干了这杯。” 白玉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诚恳地说:“我们发兵去攻打榆次,是受了上司的军令,不敢违抗;我们去刺杀仆固玚,也是不敢跟着他背叛朝廷。焦晖白玉一时糊涂,误入歧途,做下了这么多违背本意之事。张将军愿意帮我们奏明圣上,还我们清白,真是再好不过了。”白玉倒了满满一杯酒,举起来,笑道:“张将军,我敬您一杯。刚才焦晖所说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也正是白玉的心愿!” 张维岳笑着拿起酒杯,往地上一摔,只听得瓷片脆响,焦晖白玉一愣,两人瞬间都变了脸色。帐外涌进六名刀斧手来,三个伺候一个,很快就把喝得有点熏熏然的焦晖白玉制住。 焦晖怒喝道:“张维岳,你想干什么?” 张维岳笑道:“你俩刚才不是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我现在就用得着你们。”张维岳拍拍掌,吩咐道:“送他们两个上路。” “你,”白玉咬牙切齿道:“张维岳,你趁乱弄权,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听说朝廷已任命郭令公为朔方行营节度使,郭令公已经到了河中,他很快就会赶到汾州来,你休想拥兵自重!” “这个不用你提醒,就要上路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九泉之下的仆固玚怎么报复你吧。”张维岳催促道:“别让他们废话了,动手吧。”一名刀斧手手起刀落,寒光连闪,焦晖白玉也跟着仆固玚去找阎罗王报了到。 张维岳叫人掩埋掉焦晖白玉的尸体,然后将仆固玚的头颅砍下来,处理包装好了,再动笔给郭子仪写了一封洋洋洒洒数千言的书信,他在信里描述自己如何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何不愿跟仆固玚同流合污造反如何冒险袭杀了仆固玚等等英勇事迹。 张维岳得意地放下笔,吹吹纸上未干的墨迹,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书信内容,咧嘴笑道:“嘿,今天才发现老子的文章:居然也写得这么好看。”张维岳封好书信,叫一个心腹给他把书信连同仆固玚的头颅一起送到河中郭子仪那里去。 郭子仪接到书信,于是派了一个叫卢谅的判官去汾州调查。卢谅到汾州,张维岳给他送了许多厚礼,卢谅虽然发现了真实情况,但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既然得了这么多好处,反正当事人都死了,卢谅就昩着良心证实了张维岳的言论。郭子仪就上奏朝廷仆固玚已被他的属下张维岳所杀,并将仆固玚的头颅和奏章一起送往京师。 仆固怀恩回朔方前,为了防备朔方守将浑释之造他的反,他先叫一个亲兵拿着令箭在前面开路去通知朔方节度府总部的灵州守将浑释之说:副元帅已率领全体朔方军归镇,浑释之见令赶紧准备迎接事宜! 那个去朔方传令的亲兵才出发一个时辰,怀恩就带着几百个部下也风驰电掣般往朔方而去。 灵州守将浑释之听到朔方军即将归镇的消息,他将信将疑道:“仆固怀恩把军队调出去这么久,明明是要造反,怎么会老老实实归来呢?别是在太原受了挫折,败逃回来的吧?” 接到仆固怀恩归镇命令的浑释之头痛不已。如果仆固怀恩是在太原打了败仗逃回来的话,他把这个反贼上司接进朔方,那就只有跟着上司造反一条路可走了。否则,仆固怀恩一定会对他下黑手,无论他做何选择,那都是自掘坟墓!浑释之这样想着,他就打算闭城紧守,在真相不明之前,绝不能放仆固怀恩入城。 浑释之的外甥张韶规劝舅父说:“说不定是仆固怀恩翻然悔悟痛改前非呢。他带着军队归镇,舅舅怎么能不接纳他呢?”浑释之听了就有点动摇,犹疑不决间,怀恩已经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了灵州,进了城。 浑释之得到怀恩进城的信息,匆匆赶去迎接,他惊讶地发现怀恩身后只有三百多人跟随着,五万军队都不知去了哪里。浑释之情知不妙,心中暗暗叫苦,可是怀恩已经进了节度使院,他只能徒唤奈何了。 不多久,怀恩就发现浑释之有阳奉阴违的嫌疑,他秘密叫人把浑释之的外甥张韶带到使院,逼问道:“我来灵州前,浑释之可说过什么?” 张韶吓了一跳,立即摇头道:“舅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怀恩沉下脸,喝道:“他什么也没说,你这样做贼心虚干什么?” 张韶浑身一颤,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怀恩懒得跟他啰嗦,叫人拉下去大棍伺候着。怀恩坐在堂上,听着张韶先是惨叫后来告饶再后来就只会哼哼,怀恩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他叫人把张韶带上堂来,张韶趴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 怀恩哼了一声,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浑释之可曾说过什么?我的耐心有限,没那么多功夫陪着你躲猫猫。” 张韶撑着地面,仰起脸,迟疑道:“舅舅怀疑明公打了败仗,不想放明公进城,是我劝他,他才没有关闭城门的……我对明公忠心耿耿……” 浑释之果然不老实!怀恩立即命令一个心腹去请浑释之来使院商议要事,同时命令范志城过去接手管理浑释之的军队。 浑释之不知怀恩有诈,跟着使者一起来到使院,他才走进第一道大门,就被埋伏起来的武士们抓住,押到怀恩面前来。 浑释之看着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地跟在怀恩身后的张韶,他脸色瞬间苍白,张韶嗫嚅道:“舅舅,你不忠于明公,怪不得我……” “释之,我待你不薄,你居然想背后捅我刀子……我若听之任之,整个朔方都会跟着你有样学样造我的反了。”怀恩叹着气,说:“我做事恩怨分明,最恨被人背叛!说不得,只好拿你杀鸡儆猴了。” 浑释之又气又急,辩道:“你自己不忠于国家,又叫我如何忠于你?我虽然不服你,何曾捅过你刀子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怀恩扭头看张韶,张韶指着浑释之道:“舅舅,你说过的,你要乘明公不备,抓了他,押他进京……” “你,畜牲!”浑释之气得浑身乱颤,骂道:“我是你亲舅,你居然这样乱咬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 怀恩摆摆手,笑道:“这是你们甥舅之间的烂账,我懒得去算。释之,我的军队调到河东去的时候,你不给我运送粮草,害得我只好截留河东地方赋税做军费,给人落下口实。如今天下人都说我造反,算起来也是你害了我,我杀你一点也不冤,你就认命吧。” 怀恩叫人把浑释之五花大绑了,带出去执行死刑(浑释之是铁勒浑部人氏,说起来跟仆固怀恩还算同胞,他就是后来出将入相的大将军浑瑊的父亲。幸好浑瑊不在朔方,否则,只怕也会跟着他父亲浑释之一起遭了仆固怀恩的毒手了)。 “明公,浑释之造您老人家的反,我可是首告啊……”张韶一脸谄媚地蹭过去表功。 怀恩冷笑道:“浑释之为人淳朴,要说他不服我,我信,要说他想暗算我,你骗鬼吧!浑释之是你亲舅父,你尚且要陷害于他,将来又怎么能够效忠于我?” 张韶大惊失色,软倒在地,磕头道:“明公,我忠心耿耿啊……” “忠心个屁!”仆固怀恩喝道:“把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给我带下去,乱棒杖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10章 破罐子破摔 仆固玚的头颅被送到京师后,文武百官上朝,纷纷给皇帝道贺。皇帝却没有半点喜色,他愁眉苦脸叹气说:“朕虽然原谅怀恩父子,怀恩父子却不敢信任朕,这是朕的威信不够,导致功勋之臣落得如此结局,朕惭愧难言,还有什么可喜可贺的呢?” 一群大臣们察言观色,立即接着安慰皇帝,皇帝沉吟说:“据汾阳王说来,怀恩的母亲还在汾州,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突然之间没了孙儿,还不知道该多伤心多痛苦呢。等退了朝,中书门下二省安排一下,把老太太接到长安来养老吧,千万不能慢待她了!”(汾阳王指的是郭子仪,安史之乱后,他因为功勋卓著而被封为汾阳王)。 “仆固怀恩离开汾洲,一定会跑回朔方去拥兵自重。你觉得皇上命令接仆固老夫人进京,究竟是为了赡养她呢,还是为了挟制仆固怀恩?”退朝后,一个武官悄悄跟身边的同僚咬耳朵。 “真是胡说八道!皇上宽宏大量龙恩浩荡,我等做臣子的,怎么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另一个武官见话头不对,生怕惹祸,赶紧一本正经教训他。 郭子仪到汾州,被仆固怀恩抛弃在汾州的士卒听到消息,大伙儿哭的哭笑的笑,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很快就有一千多将士自发地组织起来前去迎接他,张维岳想拦阻他们,却没有那个勇气。 奉怀恩命令驻扎在晋州的李怀光也带着部下兵马赶到汾州去投奔郭子仪,麾下已没有任何兵马的李光逸几乎也同时赶到了汾州。 “明公,您老终于来了,自从被仆固怀恩调到河东来,我们朔方将士差不多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李怀光见到老上司郭子仪,他扑通跪倒磕头,哽咽含泪说:“可惜明公来得太晚,我们已经犯下了许多错误。” “怀光,不要这样多礼,”郭子仪拚命拉住李怀光,安慰道:“其实皇上知道:朔方健儿一直赤胆忠心保家卫国,你们这次来河东攻打太原,只是上了仆固怀恩的当。” “属下还听说一件跟朔方军有关的事情,必须禀报明公。”李怀光拭了拭好不容易挤出眼角的泪水,朗声道:“据属下所知,仆固玚曾经征调李光逸将军发兵去攻打榆次。因为李光逸既不愿倒行逆施,又不愿违背仆固玚的命令,他就派谴他的部下焦晖白玉去支援仆固玚,焦晖白玉见仆固玚不得人心,就发兵袭杀了他,然后来汾州投奔张维岳。张维岳却趁着局势混乱,摆了个鸿门宴暗杀了焦晖白玉二位将军,然后他自己冒领了焦白二将的功劳。” 郭子仪闻言心中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说:“先不要声张,这事我会去调查的。你放心,朔方军中,绝不能容忍这样的城狐社鼠,就算他张维岳手中握着再多的兵马,我也要让他伏法。”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军士进帐报告,李光逸单人独马来请求面见郭子仪。李光逸就是焦晖白玉的上司,李怀光告状后,郭子仪正想找李光逸了解案情呢,听见他来了,立即吩咐“有请”。 纸是包不住火的,焦晖白玉带了那么多人去投奔张维岳,兵马都在,唯独两个将军却不明不白失了踪。赶来迎接郭子仪大驾的朔方军士之中就有不少是焦晖白玉二将的兵,郭子仪没花多少功夫,很快就获得了真相,果然跟李怀光所说的差不多。郭子仪强压住心中火气,命令受了贿赂的判官卢谅去请张维岳来见他领取朝廷的赏赐。 张维岳不知自己做下的事情已经败露,他兴冲冲地跟着卢谅来找郭子仪领赏。 “给我把这个贼子拿下。” 郭子仪一声令下,左右伏兵齐出,眼巴巴等着赏赐的张维岳就被抓了起来,他虽然做贼心虚,依然是只干蒸鸭子——肉烂嘴不烂。“明公,属下来汾州安抚兵马有功,明公不但不赏,为何还要抓我?” 真会颠倒黑白!郭子仪冷笑着传齐证人,虽然众口一词指控张维岳,张维岳还是狡辩不止,郭子仪吩咐把他暂押下去,然后提审卢谅。 卢谅的嘴巴却没有张维岳那么硬,他见受贿之事暴露,很快就一五一十招了供。张维岳贿赂上司判官暗杀同僚并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一连犯了几条大罪,就算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了。 郭子仪押着两个罪人直入张维岳军中,汾州的朔方军并没有因为主将张维岳被抓而惶恐不安,军士们见到郭子仪,纷纷下拜磕头,军士们激动不已个个热泪盈眶。郭子仪先安慰了将士们几句,然后问起焦晖白玉二人的下落,立即就有更多的军士出来指控张维岳。 军心归附郭子仪,弄巧成拙的张维岳眼见大势已去,他渐渐变得面如死灰。郭子仪命令将张维岳卢谅军法处死;原属张维岳麾下的兵马转交给李怀光指挥。 张维岳枉作小人,自己没得到半点好处,反而赔上了性命,让李怀光捡了个大便宜。 辛云京等人接到郭子仪接管屯驻汾州的朔方军的消息,内乱终于平息了。云京松了口气,立即宣布取消戒严,打开太原城门。河东百姓很快就活跃起来。 郭子仪安顿好军队后,他忙里偷闲去探望仆固怀恩的母亲,老太太看到他,泪流满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郭子仪叹着气,叫人护送老太太去长安养老。 老太太被送到长安仆固怀恩府中,自从仆固玚出事后,府中门客家人都走得精光。皇帝早已派人把空了好久的房子整理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又送了好多位宫娥彩女过去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整日不言不语,痴痴呆呆的,别人跟她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经常连饭都不记得吃,宫娥彩女们不得不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原本体质强健无比,甚至会舞刀弄剑的老夫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憔悴,不到两个月就卧床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皇帝命令厚葬老太太,同时下旨昭告天下:“仆固怀恩功勋卓著,天下有目共睹。当初他与皇家产生嫌隙,纯因小人而起。朕观察他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像某些人所说的‘异志’,君臣之间的情义,确实还跟当初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不过,现在河北平定,怀恩‘天下副元帅’的职务,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朔方军也已移交郭子仪统率。因此,怀恩‘天下副元帅’职务解除,其余像‘太保’‘中书令’‘大宁郡王’等职位依然保留如故。请怀恩见诏后速回长安面圣,不要再生疑虑。” “不要再生疑虑!”接到圣旨的仆固怀恩冷笑道:“我人在朔方,他却让郭子仪担任‘朔方节度使’,那我在这里算什么?作为儿子,我不能奉养母亲,甚至不能给她送葬!作为父亲,我儿子却横死他人之手,杀我儿子的人还是国家的功臣!我好端端的弄得家破人亡却连仇也报不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再回长安!还谈什么‘君臣之间的情义’!我跟你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昏君还有什么情义!” 在怀恩内心深处,他真正恨的绝不是皇帝,而是骆奉仙鱼朝恩辛云京李抱玉等人。如果他的母亲活着,他或许还能忍气吞声委委屈屈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现在母亲也走了,儿子也被害了,就剩他耻辱地活着,感觉就像灶炕烧王八——憋气带窝火,他心里那个憋闷啊,简直没法形容。 怀恩咬牙切齿。都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仆固怀恩什么也没争到,那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得了,你们不是一个劲说我造反吗?我现在就反给你们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前言第11章 可恨亦可怜 一转眼又到了硕果累累的金秋,塞上的牛马经过一整个夏天的猛吃,变得膘肥体壮,“匈奴草黄马正肥”,这是战争的最佳季节。大家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仆固怀恩诱来十万吐蕃人入侵丰州,丰州守将拚命抵抗,结果寡不敌众战死沙场,丰州失陷。怀恩接着入侵泾原邠宁,看他的行军路线,目标居然不是太原城里的辛云京,而是长安大明宫含元殿宝座上的皇帝。这一次,怀恩是真的叛变了! 仆固怀恩到泾州,他领着许多人去冤死的来瑱墓前拜祭。怀恩觉得自己和来瑱同病相怜,于是他亲自提笔写祭文,诉说他自己和来瑱不幸被国家放逐的痛苦! 怀恩祭过来瑱,给自己背叛国家的行为找到了借口,就渡过泾水继续进发,邠宁节度使白孝德率军拒战,吐蕃人虽多,但是队伍不整,军纪不严,怀恩率领的这支人数多得要命的吐蕃军居然被他昔日的部下白孝德打得大败。 怀恩在邠宁受挫,转而入侵奉天,结果又被他的老上司郭子仪率领李怀光等朔方旧将打退。 怀恩连连失利,他还不愿善罢甘休。永泰元年秋天,怀恩又回头纠集回纥吐蕃羌浑奴剌等各部落胡人,号称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直指京师杀来。得到这个恐怖的消息,朝野震骇,皇帝不得不御驾亲征并征集天下兵马保卫长安。 怀恩心情郁闷无比,老头儿渐渐积愤成疾,叛军行到鸣沙的时候,怀恩一夜暴卒。众胡人群龙无首,军心因此大乱。朔方叛将徐璜玉想接仆固怀恩的班,却被另一位朔方叛将范志诚袭杀了,范志诚接了仆固怀恩的班,他却没有能力统率各部落胡人。失去了主心骨的胡人乱哄哄抢劫了一阵子后,被郭子仪抓住机会,他设计引诱回纥人袭击了吐蕃人,其余羌浑等部落胡人见势不妙,纷纷跑去凤翔投降了李抱玉。 这年闰十月,仆固怀恩的侄子仆固名臣袭杀了叛军首领范志诚,他率领朔方军士宣布投降,皇帝热情地接纳了他们,所有参与叛变的朔方军士都得到了赦免。 仆固怀恩整整闹腾了三年,搅得国家兵不解甲,军队耗费钱粮无数,民生凋敝。皇帝一直隐忍着,从没说过“怀恩造反”之类的话,还给仆固玚一个未通人事的儿子封了个五品官,对待仆固怀恩,皇帝也够宽宏大量了,可惜怀恩性子太倔强,愣是一条道走到黑,终于把自己给气死了。听到怀恩病死的消息,皇帝才叹息说:“怀恩本来不想造反的,可惜被他身边的小人给误导了!” 仆固怀恩目无朝廷私自调兵攻打河东,可说是唐朝“藩镇割据”之祸渐露雏形,仆固怀恩死后,由他举荐分封的河北几个藩镇都有样学样不服朝廷管辖,一个个像异域蛮邦一样,成了大唐境内的国中之国。 朝廷蓄足实力后,自然无法容忍这样独立的几乎完全脱离中央的地方藩镇,于是朝廷又调兵谴将想征服这些藩镇,地方藩镇奋起反抗拚命维护自己既得的权利。大唐从此内战不息,藩镇割据和中央削藩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唐亡。而历史上所谓的“五代十国”时期,实际上是没有了大唐天子后的唐朝藩镇割据政权的延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代州刺史辛云京 一个穿着很朴素的农家少妇在水塘边低头洗衣,塘边杨柳浓密茂盛如烟,丝绦直垂到水面,烽火经年不息,草木却是无知无觉,年年春风一吹就绿。 因为世道不太平,自从来到代州后,少妇已经很久不曾出门了。前些日子,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移军河东,他颁下严厉的军令,不许军队搔扰百姓,更不允许军队动老百姓一针一线。 这支军队来到河东不久,军队统帅王思礼就被朝廷任命为河东节度使。因为这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的到来,河东地方的流匪盗贼很快就销声匿迹了,老百姓渐渐活跃起来,少妇也终于有了出门的机会。 少妇清洗好最后一件衣服,拧干了放到竹篮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自己水中的倒影,叹了口气,她掠了掠鬓边的短发,提起篮子,转身迈上一级青石台阶。 少妇一抬头就见塘岸边站着两个人,一位衣甲鲜明的军官和一个小兵,那军官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乎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了,少妇心里扑通一跳。她随即想到节度使命人在街头巷尾张贴的不许扰民的宣传,渐渐宽下心来。 走到军官面前时,少妇大大方方对着那位军官微微一笑,弯腰行了一个福礼。军官也呆呆地笑了笑,少妇已踏上最上面一级青石台阶,军官还挡在她前面,她低头轻声道:“这位军爷,请您让一让。” 军官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如梦初醒般往右边连退几步,给少妇让出道来,少妇轻轻道了声谢,急急忙忙走了过去,因为相距较近,竹篮从军官身上擦了过去,少妇连声道歉,却不敢停步,依然急匆匆走她的路。 军官望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又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 少妇急走了一阵,发现那两个军人还跟在身后,她不由心急,越走越慌,额上很快就冒出汗来。那军官只是徐徐跟着,倒也没见什么歹意。 少妇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她终于松了口气。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迎了出来,扑到她身上,抱住她的腿,抬起头,仰起粉嘟嘟的小脸贴着她的腿笑。 少妇弯腰牵起男孩的手,带着他进了门,转头看了一眼已跟到门口的两个军人,放下竹篮,关上大门,插上栓,方才放下心来。 军官看着大门关上,他依然站在门前不动。那小兵上前谄媚地笑:“将军,这女人确实长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啊。”那军官像丢了魂似地呢喃了一句:“二十岁的娇俏三十岁的妩媚四十岁的温柔集于一身!她比民歌里的卢家少妇莫愁迷人多了,简直就是荆棘丛中的牡丹啊。” “将军既然喜欢她,不妨把她带回去。” “那怎么可以?”军官吃了一惊,脱口道:“节度使大人的军令立在那里,强抢民女是要砍头的。” “军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兵凑近一步道:“只要节度使不知道,咱就没犯法。这年头,像河东这样的军事重镇,青壮男子几乎都从了军,十室九空,这个家庭大白天的也栓门,她家里一定没男人。咱们翻墙进去,把这女人抢了,找个地方安置起来,占了她的身子,破了她的心防,再用甜言蜜语哄哄,她不就什么都听将军的了。” 那军官沉吟着,不做声,小兵看他似乎心动,赶紧趁热打铁,“将军,这事包在小的身上,您等着享受就成。” 军官咬咬牙,终于松口,“好,事情办干净点儿,别拖泥带水的,我要是得到了这个女人,一定重重提拔你。” 代州刺史辛云京忙碌了一整天,风尘仆仆回到家,连披风都没解,就一屁股坐在小客厅的胡椅上,他仰头枕在靠背上,动也不动。辛夫人听到动静,从卧室走出来,看到丈夫疲惫的模样,轻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从水壶里倒了杯热水来,端给云京,云京接过水,低声说“谢谢”。 辛夫人看着丈夫咕噜咕噜几口喝干水,接过杯子问他还要不要,云京摇摇头,辛夫人把杯子放到桌上,转到丈夫身后,动手在他肩背上揉按,轻声说:“别太操劳了。” 辛云京苦笑,说:“仗已打了快五年了,兵连祸结,好不容易死了安禄山,结果又来了个史思明登基称帝。如今贼军势头正旺,官军刚吃了败仗,逃兵四处流窜,许多逃兵都变成了强盗,中外戒严。河南节度使鲁炅甚至因为御下不严,败军之际不能制止军队剽掠而服毒自尽以谢罪,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稍一不慎就会出乱子,我不操心能行吗?” “也不能不注意身体呀。”辛夫人继续给他揉肩捶背,说:“兵荒马乱的,一家子都靠着你一个人呢。” “我知道,”云京放松身子,说:“再过一阵子就不会这么忙了。相州惨败后,各路兵马都溃不成军,唯独我们和李光弼大人两路官军能够安全撤退,这就是平时我们节度使大人治军严整的结果。现在是非常时期,节度使都日夜操劳,我们做下属的更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呀。” 辛夫人将准备好的晚饭端上桌,时势艰难之际,也难为她居然弄了一荤一素一汤,辛夫人才刚刚把碗筷放上桌,正准备给丈夫盛饭,一个人急急地从外面走进来,正是她丈夫的好友思结进明。 辛夫人拿着勺子看着闯进来的客人没动,云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去休息一下吧。”辛夫人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避开客人。 辛夫人总觉得来客的神情似乎不太好看,终究有点不放心,她就站在门后悄悄倾听。 “云京,你得做点准备,刚刚有一个家伙带着一个老人去节度使那里告了你的恶状。”思结进明严肃地说。 辛夫人听着,不由心跳加速。 云京一愣,说:“我做事小心谨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他绷直了身子,问:“他们能告我什么恶状?” “告你倚权仗势,强抢民女,节度使已大动肝火。”思结进明瞪着云京,说:“我看那老人悲痛欲绝,不像是刁民,云京,你给我说实话,究竟有没有这么回事?” 辛夫人在门后忐忑不安,屏气凝神倾听丈夫回答。 云京神色镇定,说:“当然没有这回事,进明,我的为人节度使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吗?”辛夫人松了口气,却听得云京又道:“不过……”没来由地,辛夫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思结进明急道:“不过什么?” 云京沉吟了一下,道:“连你也这样怀疑我,只怕那告状人还真不是造谣生事。不行,我得赶紧回营去调查一下,莫非是我的下属打着我的名头胡作非为?” 辛夫人听到椅子声响,急匆匆推门出来说:“云京,你又要去军营了吗?” 辛云京一只脚已出了门,听到夫人这样焦急,回头安慰说:“只是出去看一下,你别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右兵马使张光晟 辛云京还没赶到军营,前面岔道口几骑马横插过来,来势甚急,辛云京和思结进明赶紧拨马让到路边,不料那几骑马却没有过去的意思,为首的骑士一挥手,几骑马风驰电掣般地奔过来团团围住辛云京和思结进明两个人。 两人都认出来了,为首的骑士神彩飞扬气度非凡,正是节度使王思礼麾下的右兵马使张光晟。说起来这人跟思结进明倒是搭档,思结进明是王思礼麾下的左兵马使。 张光晟望着云京,朗声道:“辛云京,有人告你强抢民女,我奉节度使之命,前来拿你。” 云京又气又急道:“我没有。” 张光晟笑道:“你何必这么激动,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跟我去见节度使吧。” 从思结进明找他到现在为止,辛云京一直还在云里雾里,看到张光晟如此,他忍着怒火道:“我当然没做亏心事,哪有什么鬼来敲门。” “既然如此,辛云京,你也是一州刺史,我给你留点面子,就不用绳子铁链了,”光晟做了一个手势,拦在辛云京前头的四骑马往两边一分,让出一条道来,光晟道:“跟我走吧。”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按照王思礼新颁的军纪,强抢民女一旦被定案就是死罪,要砍头的。思结进明见云京犹疑不定,极有可能就这样跟着张光晟去见节度使,他着急起来,叫道:“云京,就算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你看看张将军的态度也应该猜得到,你的罪名已经给定下来了。告状的那个老家伙可是有证人的,给他作证的就是你属下的士兵,还有一把刻着‘辛’字标记的宝剑做物证,那剑我看着也不像是伪造的。咱们军队新来河东,局面不稳,节度使正愁找不到有影响力的人开刀以正军纪,你这一去就会被定罪砍头的。” 云京大惊,怒道:“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从来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什么人居然要这样诬陷于我?”他刚听到被人告恶状时,还以为自己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好怕的,没想到事情竟已如此严重。被思结进明这样一提醒,云京心中忧惧不已,一时方寸大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光晟见云京神情悲愤,倒真有点像是被冤枉的,于是问道:“难道你真没做过这事?” “我当然没做过,”云京努力定下神来,分辩道:“我辛云京也是河西大家族出身的,父母教导有方,我自幼习文练武,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从军前,我已成家,我的夫人美丽温柔贤淑。自从安史兵变后,我跟着节度使来中原平叛,后来河西骚乱,我们家族都迁入长安,节度使驻军河东,我夫人闻讯就赶来河东照顾我。我有娇妻幼子,怎么会以身试法去做那下流龌龊之事!”云京说着,解下腰间佩剑,双手高举,说道:“这就是我的宝剑,一直随身佩带着,他们送到节度使那里的剑绝对不是我的,很可能是伪造的。” 思结进明也在旁边帮腔道:“张将军,云京说的都是真的,我敢肯定他是被冤枉的。” “如果真是被人诬陷,只要去查,一定有破绽可寻。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节度使更是依法办事。”张光晟拨马上前接过云京的佩剑,拔剑出鞘,剑光如水,一看就知是把锋利无比的宝剑。 光晟看了一眼,还剑入鞘,朗声说道:“辛云京,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乖乖跟我去见节度使伏法;二配合我去代州军营调查,证明你自己的清白。辛云京,我此来本是抓你去正法的,如今随你去查案,已经是在越权行事,因为我不愿冤枉好人,免得节度使枉杀无辜,坏了他的威信名誉。我给你提个醒,辛云京,虽然这代州是你的地盘,你最好还是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 云京在马上抱挙行礼道:“多谢张将军成全,云京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光的事情,张将军既然给我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云京何必再耍什么花样?” 光晟挥手道:“走吧,先去代州军营查查。” 云京带着张光晟思结进明等人来到代州军营,辛云京一声号令,军队立即集合起来,刺史判官拿出花名册开始清点。光晟看着云京军队飞快的集结速度,他不由点了点头。代州军队伍严整,辛云京令出如山,看来这人治军还挺行的,确实是个人才。 “报告刺史大人,辛云城将军和他麾下的两个心腹士兵都不在军中,不知去了何处。”不多久,判官赶来报告云京。 “今天不是轮到他值夜吗?他能跑去哪里?”辛云城是云京的族弟,听到自己的族人居然如此漠视军纪玩忽职守,云京气不打一处来,强自忍着不乱对他人发火,问道:“他跑了,谁在值夜?” “回大人,是他的副手李竭诚。” 云京叫人传李竭诚上堂,问道:“辛云城干什么去了?他可有交待过你什么?” 李竭诚磕头道:“属下不知道,他只嘱托属下替他值夜,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是吗?你伺候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周到啊,够孝顺的。他叫你值夜你就值夜,我没记错的话,你明天还要值日吧?你真能干啊,铁打的吗?” 李竭诚见辛云京发怒,赶紧跪下磕头谢罪。 “李竭诚,辛云城最近可有过什么不同往常的言行?”坐在云京旁边的光晟随口问道。 “属下粗心,什么也没发现。”李竭诚一问三不知。 光晟站了起来,用商量的语气询问云京,“要不要去辛云城的营帐看看?”云京点了点头,站起来,自己在前面带路,引着光晟等人往辛云城营帐中去。 辛云城帐内有点凌乱,一个水杯扔在地上,他的盔甲扔在铺盖边,光晟扫视了一下,走到铺盖边,顺手捡起什么来,在手里晃了晃,问云京,“辛云城平时身上有带这个吗?”他拿着的是一条已经有点旧了的,绣着鸳鸯戏水的丝绸手绢。 云京心中惊疑不定,望着那条绢子摇头道:“我以前从没见他用过丝绢。” 光晟在铺盖上坐了下来,对其余的人道:“都坐下吧。”又转头对紧跟着的两位随从的军人道:“今天忙活了这么久,晚饭都没吃,饿死人了,趁着现在有点空,你们赶紧出去随便弄点什么过来吃两口。” 两个军人答应一声,出去了,不多久就提了一个大饭盒,一叠碗筷进来,笑道:“我们没跑远,军中食堂里刚好还有现成的剩饭剩菜。”光晟倒不挑剔,揭了盒盖,就招呼和他同来的军士们开饭。 折腾了这么久,天早已黑了,云京和思结进明也是粒米未进,两人早已饥肠辘辘,这时闻到饭香,进明不由自主舔了舔唇,吞了口口水,张光晟抬起头来,发现云京和进明的异样,笑了起来,道:“莫非两位也还没吃晚饭?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一起过来吃两碗吧?” 云京低头说了声“多谢”,就拿了帐中辛云城的碗筷给进明,自己捡起那个扔在地上的水杯,倒点冷水洗了洗,找了一个调羹当筷子,两人盛了饭,吃了起来,虽是素菜粗饭,大伙儿都吃得挺香,唯独云京满腹心事,食难下咽,却也不得不陪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节度使王思礼 辛云城没多久就被找了回来,押进他自己的营帐,辛云京张光晟等人都在帐中等候着他,大概在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辛云城一进帐就扑通跪倒在云京面前,磕头哭道;“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是被人陷害的。” 云京看到他那熊样,气得浑身乱颤,咬着牙道:“给我起来说话。” 光晟将那条丝绢丢了过去,落在辛云城肩上,辛云城看到丝绢,脸色顿时变了,光晟问道:“辛云城,这条绢子是从哪里来的?” 辛云城低头不做声,云京气道:“你是不是打着我的名义在外面抢女人?” 辛云城浑身一震,急急分辩道:“不是,不是……” “还说不是,那怎么会有人告我强抢民女?还有,这条丝绢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你从哪得来的?”云京恨不得动手扇他两耳光,节度使的军令这才颁布多久啊,辛云城作为他的族弟,不带头做个好榜样,反倒顶风作案,这让他如何号令他人? “是李仁孝抢了送给我的……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光晟插口问道。 “他说……节度使不知道就不算犯法。”云京越听越气,终于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辛云城站立不稳,扑通倒地,他半爬起来,哀求道:“我不是故意的,人不是我抢的……” “你是不是也有一把刻着‘辛’字标记的佩剑?”光晟忽然岔开话题,辛云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剑呢?还在吗?”光晟继续追问。 辛云城摇了摇头,道:“本来是佩在身上的,昨天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还真是个二愣子!光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抢了的那个女人呢?是不是被你强暴了?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没有,我没有强暴她……她性子太烈,抵死不从,居然拿出一支金簪子自杀……” “什么?”云京大惊道:“你把她逼死了?” “没有没有,她没死成,负了伤,我把她送到回春堂医馆里去了……” “只怕令弟还真是被人蓄意陷害的,”光晟回头对云京道:“领着那位老爷子去告你状的军人,名字就叫李仁孝。” 辛云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扑过去抱住光晟右腿哀求道:“张大人,请你救救我,我真是被陷害的……” 光晟不动,扭头无奈地看着云京,云京怒道:“不争气的东西,还不快放开张大人,你当初狗胆包天,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担当了?” “事情总算是有个眉目了。”光晟吩咐人把辛云城绑了起来,又回头道:“辛大人,你这个族弟,我是不敢包疪的,还是等节度使大人去处置他吧。事情虽然不是你做的,明天你还是必须跟我去见节度使大人。还有,那个女人,你赶紧安排,叫人去慰抚一下,别再出了什么差错,闹出人命来。” 云京唯唯诺诺,立即叫判官派人去回春堂慰抚那位受害者,又忙着给光晟等人安排住宿。 忙忙碌碌,不觉已是深夜。云京告辞光晟回到家,大门像往常一样虚掩着,云京轻轻打开门,进了屋,再栓好门,他刻意放轻脚步,走到卧室,辛夫人正靠着桌子打盹,听到动静,吃了一惊,几乎磕到桌子上去了,她睁开眼来,看到云京,她笑着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云京走过去,抱住她,心疼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傻等?” “听到那样的坏消息,叫人怎么能放心去睡觉啊。”辛夫人帮他解下披风,问道:“被人告恶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吧?” “算是解决了吧。”一提到那件事,云京就头疼。 “想开点,别这么跟自己过不去。”辛夫人在他眉毛上抹了抹,说:“老是眉峰紧锁,皱纹都出来了。” 云京苦笑了一下,“你还当我是二十岁小伙子呢,再过得几年,就会皱纹满脸,皮肤也松了,头发也白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好看的。”辛夫人踮起脚尖亲了亲丈夫的额角,“我去给你打点水来,你赶紧洗漱一下,早点休息吧,别没日没夜的拚命。” 云京点了点头,道:“我明天一早要跟张光晟去见节度使大人。” 辛夫人吃了一惊,道:“又有什么事情吗?” “还是那件事,”云京拍拍夫人的肩,安慰道:“没事,只是有人想陷害我,节度使派来的右兵马使张光晟将军已经帮我查清真相了,不过是还有一些小事要去给节度使大人做个交待。” 辛夫人点了点头,虽然云京说没事,她还是心事重重,云京不想说,她也不好问,默默转身出去打水。世道不太平,男人在外面,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说‘没事’,女人担惊受怕,已经成了习惯。 翌日凌晨,云京早早吃过饭,收拾了,赶到军营中,光晟也已收拾妥当,在那里等着他了。两人互相问好,光晟的属下将辛云城押了出来,大伙儿立即动身,风驰电掣般往太原而去。 众人到了太原,光晟请云京押着辛云城先在外面等着,自己单独去节度使院见王思礼。 云京目送光晟离去,想到自己的族人知法犯法,他心中没来由地忐忑不安。辛云城哭丧着脸道:“大哥,那个张光晟挺维护你的,你给我求个情吧。” 云京正有火没处发,他没好气道:“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 相州兵败后,王思礼和李光弼一起退军河东,紧接着又跟李光弼一起入朝面圣,不久就被朝廷任命为河东节度使,而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则被剥了兵权,朔方军转交给了原河东节度使李光弼掌管。 王思礼带着河西陇右的兵来中原平叛,朝廷先是封他为河西陇右行营节度使,后来又被改封为关内泽潞节度使,但都只是挂个名而已。现在李光弼移军朔方,王思礼则以河东节度使的身份治理河东,这才算是实至名归。 王思礼初到太原,千头万绪,着实忙碌了好一阵子。光晟到使院的时候,看见桌案上公文一大堆,节度副使管崇嗣不知在给节度使报告什么,光晟就远远站在一边,王思礼偶然间抬起头来,看到他,对管崇嗣说了两句什么,管崇嗣点头退了下去,王思礼招手道:“光晟,你回来啦,过来过来。” 光晟上前行礼,思礼拉住他道:“这里没外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说着,按着他在之前管崇嗣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问道:“你去代州怎么耽搁那么久?莫不是辛云京敢抗命不来?” 光晟笑道:“辛云京倒不敢抗命,只是我在代州发现了一点新情况。”他把代州之行简明厄要交待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据我看来,辛云京是被人诬陷了。” 思礼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辛云京御下不严,让小人狐假虎威,过错也不算小,什么‘节度使不知道就算没犯法’,真是岂有此理!我就一双眼睛,我们将近四万人的军队,如果都这样胡作非为起来,我王思礼就要成为第二个鲁炅了。”河南节度使鲁炅因为御下不严致使军队剽掠祸害百姓而服毒自杀以谢罪,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思礼一直小心谨慎,深以为戒,所以一听到老百姓告状,立即就派亲信张光晟去代州拿辛云京来太原正法以杀鸡吓猴警诫众将。 光晟笑道:“辛云京确实有错,不过我看他也是个人才,听人说他平时兢兢业业,做事挺用心的。只是军队人多,难免良莠不齐,一粒老鼠屎就能坏了一锅粥。” 思礼神色稍缓,笑道:“你倒挺维护他的。也罢,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只处理那害群之马,你看如何?” 光晟躬身行礼道:“大哥英明。” 思礼皱眉道:“呸,你也拍我马屁。” 光晟搔头道:“平时都没拍过,今儿难得拍一下,还拍到马脚上去了。” 思礼使劲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还贫嘴呢。嗯,你派人去请那位老爷子过来吧,我这就升堂审讯辛云京。还有,那个怂恿老爷子诬告并且作伪证说辛云京强抢民女的叫李什么的家伙,也一并带过来,别让他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乱世用重典 节度使第二次在节度使院升堂亲自审讯辛云京强抢民女案,并且传令太原大小军官一起前来观看审讯。节度使如此大张声势,众军官议论纷纷,一边等着看辛云京的热闹,一边互相告诫自己的亲信属下要遵纪守法。 “老爷子,请你仔细看看,你认识这个人吗?”思礼指着云京问那位老丈。 老爷子莫名其妙,走到云京面前,上下打量他,回头道:“不认识,以前没见过。” 老爷子此言一出,堂下众军人都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霎时嗡嗡之声不绝,思礼一拍惊堂木,大堂立即安静下来,思礼笑道:“这个人就是辛云京,你告他倚权仗势,强抢你女儿,怎么能不认识他呢?” 老爷子立即激动起来,指着云京骂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看起来相貌堂堂的。你这只绿苍蝇,外头油光滑亮,肚子里一包屎。你还我女儿……”老爷子步步进逼,唾沫星子都喷到云京脸上了,云京神情难堪,连连后退。 思礼又拍了拍惊堂木,老爷子安静下来,神色还是忿忿的,显然怒火未消。 “老爷子,我刚问你话,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凭什么断定抢你女儿的人就是辛云京的?”思礼挺有耐心地问。 老爷子哭道:“我没看见,我到家的时候,女儿已经不见了,只有小外孙儿一个人在院子里啼哭,我女儿的闺房里一片狼籍,地上有一把剑……” 王思礼招了招手,他身边一个判官拿出一把剑来,上前两步,双手递上,思礼接过来,举起剑,问道:“是这把吗?”说着叫判官拿给老爷子辩认。 老爷子仔细看了看,说:“没错,就是这把。” 思礼点了点头,道:“辛云京,把你的佩剑解下来,给这位老爷子看看。”云京解下身上的佩剑,递给老爷子,老爷子疑惑地看着。 思礼问道:“老爷子,你看仔细了,辛云京这把剑跟你手上那把暴徒落下来的剑,可有什么不同?” 老爷子仔细比较了一下,抬头迟疑道:“大人,这两把剑,好像是一样的。” “老爷子,你是一个农夫,跟军队应该没有什么来往吧?你既然不曾亲眼见到暴徒,怎么知道这种刻着‘辛’字标记的佩剑就是辛云京的?我作为辛云京的上司,也是最近你老告状才知道辛云京有一把这样的佩剑呢。” “是代州军人李仁孝告诉我的,他说他亲眼看见辛云京抢了我的女儿,因为他是辛云京的下属,不敢阻止上司的恶行,所以他就带我来太原告状,状纸也是他托人帮我写好的,他说只有节度使大人才能帮我惩罚这种恶棍。大人,你要给我作主啊,求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吧。”老爷子大概是发现思礼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唯恐官官相护,说着说着就涕泪俱下。 思礼传令,“带证人李仁孝上堂。” 不一会儿李仁孝就给带上堂来,他瞪着云京,眼睛通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李仁孝,这位老爷子说你有亲眼看到辛云京入室抢人,是真的吗?你看见了吗?” 李仁孝抬头道:“人算不如天算,一人做事一人当,辛云城见色起意,我帮他抢了那个女人,并且偷了他的佩剑丢到受害者屋里做为物证,然后引这位老爷子来告辛云京的状。我设下此计,本来以为可以趁乱整死辛云京,没想到居然有人维护他,给了他翻案的机会。事已如此,我认了,可是辛云城作为军官,居然顶风作案,他还是辛云京的族弟。辛云京任人唯亲,他用这样好色的人带兵,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官!” 老爷子惊愕地扭头瞪着他,骂道:“怎么会是你抢了我女儿?你贼喊捉贼!你把我女儿藏到哪儿去了?” 思礼一拍惊堂木,喝斥道:“肃静,辛云京是不是好官,还轮不到你李仁孝来评判。带辛云城上堂。” 辛云城被带上堂来,不等节度使问话就扑通跪下磕头道:“我是被引诱的,我是被陷害的,大人,我刚开始并没有想抢那女人,都是李仁孝教我的,人也是李仁孝帮我抢的。大人,饶命啊。” 思礼怒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军令如山,你当是儿戏吗?你作为一个军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敢在此狡辩!” 辛云城听到“罪加一等”,浑身颤抖起来,沉默了一下,忽然转身指着李仁孝道:“你,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教我抢女人,为什么要陷害我?” 李仁孝昂着头,不理辛云城。思礼审视着李仁孝,问道:“我也一样纳闷呢,说你陷害辛云城吧,你引人告的却是辛云京,我差点不察,判了辛云京死罪,若不是张光晟做事小心,我就枉杀好人了。说吧,你这样陷害辛云京,也算是间接陷害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仁孝咬着牙,良久才道:“王思礼辛云京,我恨你们!我们父子从军,辛辛苦苦跟着你们拚命,相州兵败后,你们颁下那样严厉那样不近人情的军令,军队又缺乏粮食,我父亲只不过偷了一只鸡,就被辛云京处死……辛云京王思礼,我咒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思礼耐着性子,等李仁孝骂完了,他重重拍着惊堂木,义正辞严道:“现在天下大乱,我们是朝廷赖以保家卫国的军队,如果大家也像安禄山史思明的贼军一样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那跟安史贼军有什么区别?不错,相州兵败后,我们是缺过粮,可我们的缺粮只是暂时的,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缺粮就对老百姓下手!别忘了当我们在前线拚命的时候,是谁在后方给我们供应粮草衣物。老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如果我们今天不能禁止军队的暴行,总有一天会有军队打劫到我们自己的家人头上去!” 所有的军人都默不作声,思礼停了停,望着堂下,大声宣判道:“乱世用重典。李仁孝诱人犯罪辛云城知法犯法,罪不可赦,全部判处死刑;辛云京御下不严,失律之过,也不可轻饶,罚俸三个月。各位都须引以为戒!”思礼扫视一眼堂下众人,吩咐云京道:“你回到代州,把这位老爷子的女儿平安送回家去,如果再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云京磕头领命,思礼宣布退堂。 思礼退堂后,堂下众军官似乎都还在震惊之中,除了被判死刑的辛云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开。辛云城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哭嚎着:“我冤啊,我不想死啊……” 老爷子忽然朝着空空的公堂磕头道:“青天大老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他乡遇亲人 王思礼一个人仰躺在使院的靠椅上,他神情疲惫,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思礼放下双手,恹恹问道:“谁呀?” “是我。” 思礼笑了起来,直起身子道:“进来吧,门没栓。” 门被推开,张光晟走了进来,看着他,诧异地问:“一个人有气无力的坐这里,这是怎么了?” “只是想起那天李仁孝说的话:‘我咒你们都不得好死’,”思礼叹着气,“他们父子跟着我从河西来到中原,打了四五年的仗,结果没死在敌人刀下,倒死在我们的刑场上了!” 光晟安慰道:“乱世用重典,你没有做错。” “我知道,可有时候还是会心里不安。”思礼站了起来,道:“不提这些丧气的事了。嗯,我前两天出去转了转,买了两座宅子,挨在一起的,我叫人把花园打通了,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光晟愣道:“你既然看好了,都买下来了,还叫我去看什么?” 思礼笑了起来,“我不是说两座么,其中有一座是给你买的,你跟我去看看,你喜欢哪一座就挑哪一座,以后咱们两家住到一起,说话做事都方便。” 光晟吃惊道:“你何必如此为我操心……” 思礼拍着他的肩,说:“人生难得知己,嗣业已经去世,这个世上,我过命的知交,就剩你了,潼关兵败的时候,我战马中了流箭,要不是你赠马,我极有可能被乱骑踩死在战场上,哪来今天的荣耀!” 光晟感叹道:“当初我年少轻狂,夜闯相府行刺李林甫失败,眼看就要死在相府,还不是你和李嗣业出手救了我。” 思礼笑了起来,说:“所以才说你是我的生死知交啊,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思礼带着张光晟参观新买的宅子,他指着连通两家花园的那个月洞门,说道:“在朔方的时候,我和嗣业就是这样住在一起,也是这样在花园的墙上打了一个洞……” 思礼说到嗣业的时候,语气有点伤感,他走近那个月洞门,伸手轻轻抚摸着。光晟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李嗣业活着是人杰,死了也是鬼雄。昨日之日不可留,你别难过了。” “没事,只是想起故人,有点感慨。”思礼抬头道:“我的家人很快就要过来了,我已经两年没见过我儿子了,还不知道小家伙长多高了呢。对了,你女儿今年多大了?” 提到女儿,光晟感叹道:“快三岁了,安史乱起后,我们率领河西陇右的军士来中原平叛,我妻子送我上了战场,后来她跟许多其他河西军官家属一起被你安置在朔方生活,我们离别时,她刚刚怀上孩子,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年多,到现在还没见过面。” “快满三岁,”思礼沉吟着,“比我儿子小一点点,嗯,把你女儿嫁给我儿子好不好?” 光晟吃惊道:“孩子还那么小,况且我自己都没见过女儿,万一她配不上你儿子……” 思礼打断他的话说:“你相貌这么好,你女儿怎么可能配不上我儿子?咱俩交情好,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光晟笑道:“那我就高攀了……” 思礼使劲捶了他一拳,“早就跟你说过,别老是跟我客气。” 光晟皱起眉道:“你又在我身上练拳啊。” 思礼笑了起来:“对着你就忍不住手痒。咱们既然结为亲家,得有什么信物才成啊。” 光晟笑道:“儿女定情信物,总得雅致小巧点的才好。可我一介武夫,身上就只有兵器。” 思礼也笑了起来,“我身上倒是有我妻子送的金佩,可是只有一个。这信物可不能用刀啊剑啊的,还是赶明儿我去找个巧手工匠,打造一对金饰吧。” “为什么要打金的?”光晟有点好奇。 “咱们都是武人,我儿子以后一定也会舞刀弄剑,玉器易碎,还是金饰牢靠。”思礼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天天在战场上玩命,这仗一打就是四五年,还不知道要打到哪天才能结束,我身上佩的如果是玉,只怕早就粉碎了。” 思礼和光晟回到节度使院,一个军士向思礼报告道:“大人,前阵子告状的那位老爷子又来了。” 思礼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事,难不成他女儿又被抢了不成?” 军士赶紧回答道:“不是,那老丈一直记着大人的恩,特地带女儿过来道谢,还给大人送了礼……” “你们不知道给我挡回去啊。”思礼变了脸色道:“保境安民是我们分内的事,怎么还能让老百姓送礼?” “我们也是这样说的,可那老爷子守在使院门口死活不走……” 思礼诧异道:“怎么我进门没看到他?” 军士小心翼翼答道:“日头太毒,老爷子上了年纪,我们怕把他晒病了,就请他在使院会客的偏厅内歇息。” 思礼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跟我过去看看吧,等我打发了这老爷子,咱们去吃午饭。”光晟点了点头,跟着思礼往偏厅里去。 思礼到偏厅,老爷子和他的女儿听到动静,一起站了起来。老爷子的女儿杏眼桃腮,沧桑中透着成熟的妩媚,相貌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完全不像普通农家少妇,也难怪辛云城会见色起意。 光晟视线落到那少妇身上,脸色大变,神情激动起来,他嘴唇哆嗦着,几次欲言又止。 思礼也没说话,盯着那少妇看了半晌,忽然疑惑地开口问那老人,“老爷子,这真是你女儿吗?” 少妇看着光晟和思礼,惊疑不定,问道:“你们认识我吗?” “对不起,我是看着你有一点点像我故人的朋友,所以失礼了。”思礼解释道。 “你那位故人是……”少妇迟疑着,还是问了一句。 “他叫岑参……或许是我眼花了,十几年前认识的朋友……” 思礼话还没说完,少妇就接口道:“我是念奴啊。你是……” “我是王思礼,当年在平康坊,李嗣业家中遭难,是你和岑参窝藏了我们……你变化真大,我都不敢相认。”思礼又惊又喜,上前两步道:“你怎么到河东来了?”他疑惑地盯着老爷子,问道:“这老爷子,真是你爹吗?怎么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你有父亲?” “是我义父,”大概是故人重逢,念奴伤感起来,说:“你的变化更大,我只听说新来的节度使叫王思礼,却没想到是你,就是见了面,也完全认不出来……至德二年,岑参奉安西节度留后郭昕的命令,跟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一起领兵来中原勤王,我也跟着到了中原,李栖筠把兵马交给了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官军收复长安后,李嗣业把李栖筠岑参推荐给朝廷,不久岑参就被朝廷任命为中书省补阙,他的家眷都被接到了长安……岑参的曾祖伯祖祖父都曾经做过大唐的宰相,这样的大家族,自然容不下我这样一个娼家女子,我虽是娼家的,骨子里也带着傲气,我见岑参左右为难,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实在痛苦,在白眼讥讽谩骂中,曾经的山盟海誓都黯然无光!我没跟岑参告别,留下一封书信独自走了,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可我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回岑家去看人脸色,只好一个人四处流浪,靠着卖艺维持生计。这些年一直颠沛流离,几次差点死于非命……” “你还有个孩子?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又是乱世……在岑家,就算再困难,也总比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煎熬要好过一点。” 思礼百感交集,摇头说:“那些书香门第也真可恶,动不动就讲门当户对……说了这半天话,都没注意你还一直站着,岑参比我年长,算起来你还是我嫂嫂。嫂嫂,你请坐。” 念奴慢慢坐下,一直不曾说话的光晟忽然颤声问道:“你,你左肩上是不是有一颗桃形胎记。” 念奴抬起头,盯着光晟,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思礼满腹狐疑地瞪着光晟,“你们以前好像才见过一面吧?怎么你居然知道她这么隐秘的事情?” 光晟上前,扑通跪下道:“姐,我是鹰奴啊。” 念奴猛然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着,手迟疑着搭上光晟的肩,“鹰奴?”光晟握住她的手,念奴慢慢蹲下身,泪流满面,哽咽唤道:“鹰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长大一相逢 王思礼瞠目结舌,瞪着张光晟和念奴,似乎难以置信,那两个人也是如在梦中,厅内寂静得可以听见念奴几乎无声的抽泣。 半晌,思礼抬头对那老爷子笑道:“老爷子,无巧不成书啊,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老爷子显然也感觉不可思议,听到思礼跟他说话,他兴奋地叫了起来,“我这一辈子,眼看着就要孤独终老,老天可怜我,送了一个女儿给我,还附带个小外孙,怎么好像又要多出个儿子来?” 看老爷子高兴的,竟然马上就把张光晟当他儿子了,思礼走过去,亲热地拍拍他肩膀,笑道:“老爷子,你就乐吧。” 思礼顺手拉开几个椅子,对着蹲在地上的念奴和光晟道:“光晟,念奴嫂嫂,你们坐下来说话吧,我不知道有多少疑问要问你们呢。” 光晟站起来,拉着念奴,指着思礼刚拉过来的一张椅子,笑道:“姐,你坐。” “说吧,光晟,十几年前我们三个人也曾相聚过的,怎么那时候没见你们有什么感觉,今天突然间就发现念奴嫂嫂是你姐了?”思礼好奇地问。 “我和鹰奴本来是京兆周至人氏,很小的时候我被人贩子拐走,几经碾转,被卖到了平康坊。等我获得人身自由的时候,发现当初的家不知何时已搬走。”念奴想起往事,不断唏嘘流泪,老爷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 “姐,爹娘如果知道你还会找回家来,我想,就算讨饭他们也不会搬家吧。开元二十七年,家中因为生计艰难,父亲去河西投了军,我和母亲也跟着搬去了河西。”光晟柔声安慰道:“姐,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光晟,我觉得奇怪的是,当初你怎么就没发现念奴嫂嫂是你姐呢?”思礼好奇地问。 “这就是造化弄人吧。我们早在十五年前就见面了,只可惜见面太早,反倒错过了机缘。”光晟叹气道,“今天我再看到姐,才发现她长得很像我娘,如果不是她身上有胎记,我今天也不敢立刻相认。”光晟停了停,感叹道:“其实姐姐像我娘,不可能是现在才像,只是我不熟悉母亲十七八岁少年时候的模样,就这样错失了十五年前的那次机会。” 念奴指着老爷子道:“鹰奴,这两年我一个弱女子带着经儿,就像水中之萍风中蓬草,四处飘摇四处流浪,随难民流入河东后,多亏义父照应,才能平安活到今天。义父本来也有三个儿子,可是全都葬送在河南战场上了,如今就剩我跟他相依为命了。” 光晟离座,双膝一屈,跪到老爷子面前道:“义父,您老是我姐的义父,也就是我的义父,请义父受儿一拜。” 老爷子乐得嘴都咧到耳根上去了,思礼打趣道:“老爷子,这个儿子还真被你捡着了。”说着他扭头问张光晟,“你小时候叫鹰奴吗?” 光晟点头道:“是,以前叫鹰奴,因为家境不好,才满十岁就跟着父亲去河西节度府干活儿,后来节度使皇甫惟明大人见我机灵,就让我去给他做了马童,就连张光晟这个名字也是皇甫大人给我起的。” 念奴听到弟弟十岁就给人做马童,忍不住心中一酸,感叹道:“鹰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啊?居然也做上了大将军。该吃了多少苦啊?” “姐,我运气比较好,也没吃什么苦。我伺候了皇甫大人几年,趁机跟他身边的军官们学了点武艺,稍大一点又学会了读书认字,皇甫大人被奸相李林甫陷害后我一冲动就自不量力偷入相府行刺。我妄想给皇甫大人报仇,结果差点死在相府里,也是我命大福大,竟然因此遇上了贵人。那天晚上,恰好大哥和已经去世了的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也入相府行刺,他们顺手救了我。我逃出长安后,一个人流浪了一阵子,又回河西节度府应募投军。我先做步兵,后来又做了骑兵,慢慢也升了个小军官。天宝十五年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在潼关跟贼将崔乾祐大战,官军失败,我看到大哥战马被乱箭射死,就顺手抢了一匹无主的空马给了大哥,后来就一直跟随大哥在河南河北战场上拼搏,直到今天。” 念奴站起来,对思礼敛衽施礼道:“王大人,这些年,多谢你照顾舍弟了。” 思礼赶紧站起来还礼道:“嫂嫂,你这就见外了。我和光晟是患难之交,又惺惺相惜,就像今天你们姐弟重逢一样,我和你弟弟也是有缘啊。” “姐,我外甥在哪里?”光晟关心地问。 老爷子插口道:“你姐姐被那个恶棍抢走后,我就把经儿托给邻居抚养,自己跑太原来找王大人告状。后来王大人叫人把你姐姐送回家,我们就准备了一点薄礼来谢恩,经儿现在还寄居在邻居家里呢。” 思礼兴致勃勃,“老爷子,你这一提醒,我倒记起你此来的目的了。喏,给我看看,看看您老给我备了什么样的‘薄礼’。” 老爷子羞涩地笑笑,提起一个篮子道:“王大人,乡下人没什么好送的,就是自己田里收的瓜果,还有我女儿晒的干菜,给您送来尝尝。” 思礼提起篮子,随手挑了一把大红干枣,分了一半给张光晟,笑道:“好,你这‘薄礼’我收了,以后您老人家就不要这么劳神了。”说着拿起一个枣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夸道:“不错不错,好甜。” “义父,光晟还没请教您老大名呢。”光晟朝老爷子躬身行礼。 老爷子拉起光晟,呵呵笑道:“说起来咱们还真是一家人,我也姓张,张景明。” “义父姐,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中午我请客,咱们一起去外面吃。”光晟似乎激动过了头。 念奴兴奋地点头,老爷子听到光晟一口一个“义父”,又呵呵傻乐起来。 思礼笑道:“好久没吃大餐了,今天我也跟着沾你们的光。” “还有一件事,你送我的大宅子可算派上用场了,你给我三天假吧,我要帮姐姐和义父搬家。”光晟跟思礼商量着,不等思礼答应他就转身对念奴道:“姐,你跟义父都搬太原来吧,以后我养你们,一家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个儿子有孝心。”思礼对老爷子道:“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他使劲在光晟肩上捶了一拳,疼得光晟一咧嘴,思礼催促道:“说了这么半天话,我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一直等着吃你的大餐呢,还不快点行动,难道你们都不饿?” 一行人说说笑笑兴奋不已都等着吃光晟的大餐,坐到餐桌边等饭吃,那肚子更加饿得厉害。 “义父姐,你们多吃点儿。”菜上桌后,光晟一个劲给老爷子和念奴夹菜。 念奴碰了碰光晟臂膀,指指思礼,小声说:“鹰奴,你别只顾着我们,冷落王大人了。” 光晟瞥了思礼一眼,笑道:“姐,你别操心,他从来不跟我客气。” “我是不会跟你客气,不过这每道菜一上来,好的都被你夹走了,我想不客气也不成啊。”思礼敛了笑脸,挺认真地说:“光晟,你去代州,顺便代我看看辛云京,他的工作要是做得好呢,就奖他三个月薪俸,一次性都给他。” “才罚了他三个月薪俸,一转眼又打算奖他三个月薪俸,你这不是先打他一个巴掌,再给他一颗甜枣吃嘛。” 思礼放下筷子,说:“这算是大棒加糖政策吧。给颗糖吃,总比再打一棒的效果好吧?现在不比开元天宝年间了,时势艰难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三个月不给他出粮,我担心他没米下锅。万一他鼠目寸光,去刮地皮,巧立名目打老百姓的主意,那不就成了我逼他贪污了么?” 光晟点头道:“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我看辛云京也不是那种鼠目寸光难成大器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多年离乱后 “经儿,舅舅接你来了,快叫舅舅。”念奴推着儿子走到光晟面前。 小孩子岑经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舅舅,还是很乖巧地仰起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舅舅”。 光晟弯腰抱起他,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乖。”他抬头对念奴道:“姐,孩子长得很好,真难为你了。” “多亏了义父照顾我们母子,鹰奴,以后我们也要好好赡养义父才是。”念奴叮咛道。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老爷子已摸出钥匙开了院门上的锁,他推开院门,光晟抱着岑经跟着进去,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院里几棵枣树,一口水井,入眼红墙黑瓦,院子里静悄悄的。 光晟笑道:“义父这房子还挺漂亮的。” 老爷子叹气道:“四五年前,我有三个儿子,个个都很能干,我可是这村子里的富户……”老人说着就眼泛泪光。 念奴低声道:“听义父说,安史乱起后,三位义兄先后跟随李光弼大将军去了河北战场,全都一去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过,几个嫂嫂都改了嫁,就剩下义父孤零零一个人了。” 河东是李光弼军队的大本营,又紧邻河北,四年之间,李光弼军队曾多次回河东,老爷子的儿子没有回来,不用说都葬送在战场上了,河北河南许多地方“白骨露荒野,千里无鸡鸣”,葬送在战场上的,又何止老爷子三个儿子?光晟心中酸楚,对老爷子轻声道:“义父,我和姐姐早就没有父母了,我们刚好凑成一家。以后我们姐弟养你的老。” 光晟在代州采访了半天,又去了一趟代州军营。代州境内安宁,辛云京休养生息的工作做得还不错,军队也没有滋事扰民的现象。 光晟来到刺史府,辛云京直到这时才听说他到了代州,连忙风风火火迎了出来,云京热情得要命,“张将军来代州,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上次的事,多亏张将军维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光晟笑道:“我不是维护你,当时只是不愿节度使被人蒙蔽,误杀好人。我这次来代州,是帮姐姐搬家的,也是奉了节度使的命令,顺道过来看看你。节度使交待我说,你工作做得不错,他要奖你三个月薪俸。” 云京诧异地问:“张将军还有姐姐在代州吗?”光晟笑着点了点头。 云京笑道:“怎么以前都没听张将军说过,令姐在我的地盘上,我都没尽到地主之谊。”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呢。”光晟的回答更令云京好奇不已,光晟没有解释,他朝云京抱拳道:“我事情多,就不打扰你了,以后你要是去太原,我请你客。” 老爷子搬家,东西卖的卖送的送,许多街坊邻居都来帮忙,云京也带了人来帮忙,刺史大人亲自出动,这让老爷子出足了风头。一个消息灵通的人炫耀说:张老爷子又新认了个当大将军的义子!他指着光晟,洋洋得意地说:“喏,那个就是了。”那神气,似乎光晟不是老爷子的义子,而是他自己的义子。 光晟雇了两辆马车来,众人忙忙碌碌收拾一番,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妥当了。 就要动身了,老爷子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众街坊打趣道:“老爷子,别舍不得了,老天送你这么孝顺的女儿还有做这么大官的儿子,以后就躺金山银山上了,这辈子没吃过没穿过的都要去见识见识啊。” 老爷子在哄笑声中被念奴和光晟扶上马车,他掀起车帘笑道:“好嘞,我去太原享福啰。” 光晟把义父和姐姐安置到了思礼新送的大宅子里,他自己也从军营搬了出来,住了进去。思礼也早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自从来到太原后,张老爷子就没事做了,老人家只能逗逗外孙玩儿,他经常念叼着“闲得骨头痛”。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在空着的后花园里栽树种瓜。老爷子一行动起来就整天忙个不停。 一天,思礼偶然碰到老爷子在给瓜苗浇水,思礼打趣道:“老爷子,这本来是要做花园的,结果都让你变成菜园啦。” 老爷子放下水瓢,答道:“我种瓜种树,这些瓜﹑树开起花来,一样好看,还有瓜果吃。” 思礼大笑道:“你说的有理,看起来我的园子也要请你照料才是。” 河东的绛州还被一个叫李怀仙的贼将霸占着,思礼引兵和李怀仙打了一仗,贼军大败,往老窝幽州逃窜,兵器甲仗扔得遍地都是,河东贼军终于被彻底肃清。 思礼带兵进入绛州抚恤百姓,这支军队吃惊地发现绛州城内居然牛马万计粮草山积,原来这些财富都是贼军打劫中原河东各地老百姓而囤积起来的。贼军打了败仗后,只顾着逃命,这么多财产就都丢给官军了。这下可好,真正一夜暴发,不胜其富,整个河东的饥荒问题都解决了。绛州不过六千人的贼军而已,居然也有这么多财物,真不知道安禄山史思明的贼军究竟抢了老百姓多少财产。 两个月后,思礼派去河西陇右朔方的人把将士们的家眷陆陆续续接到了河东,军士们也都安心在河东落了户。 思礼和许多军官都等在驿站里迎接自己的家人,思礼与家人分别了将近两年,光晟夫妻别离的时间甚至更久,两个人都望穿秋水心情激动无比。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驿站外隐隐传来许多马车行驶的声音。思礼精神一振,侧起耳朵倾听着。一个军官跑进驿站,兴奋地喊着,“来了,来了。”坐着的人都一窝蜂冲了出去。 车声隆隆,很快最前面的几辆马车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许多军官兴奋地打着唿哨,思礼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沉着,他迎着马车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宝贝儿!宝贝儿!”紧跟在他身后的军官们哄笑起来。 中间那辆马车的车帘揭开了,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探出头来,他双手朝着王思礼拚命挥舞,叫着:“爹爹……” 马车停了下来,思礼打开车门,双手一探,把那个男孩抱了出来,在他脸颊上左边吻一下,右边吻一下,激动地抱着他紧紧按在自己肩膀上,一个劲的道:“我的小宝贝儿。” 一位三十挂零的穿着紫衣的贵妇人跳下车来,王思礼腾出右手来,牵着那位夫人的手,柔声道:“大宝贝儿,想我了吧?” 王夫人的脸红了起来,她扭头看了看周围不知多少看好戏的军官,小声说:“还有外人看着呢。” 思礼满不在乎道:“让他们看去吧,谁没有妻子儿女呢。” 紧跟着王夫人跳下马车的是一位身穿红衣的贵妇人,她一跳下车就转身从车上抱起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周围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的大人们。 光晟强自镇定,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差点就撞到思礼身上去了,红衣女人转过身,看到光晟,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光晟张开双臂,女人把手里的孩子送了过来,光晟颤声唤道:“庭芳,我的庭芳。”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好久才慢慢问道:“你是我爹爹吗?” 光晟含泪道:“是!庭芳,你长得真漂亮,比我梦里的还漂亮。” 庭芳抱着父亲的头,在他额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笑道:“爹爹,我终于看到你了!”小姑娘才一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张夫人掏出手绢轻轻给女儿擦泪,庭芳伸出小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道:“娘,我们终于看到爹爹了,我好高兴啊。娘,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郎骑竹马来 听到光晟的夫人和女儿被接到河东的信息。张景明老爷子和念奴带着岑经热情地迎了出来,大家见了面,念奴亲亲热热叫张夫人“弟妹”,岑经一直没有玩伴,看到庭芳,他兴奋得要命,立即拉着她的手往花园跑,边跑边说:“庭芳,走,我带你去玩。”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庭芳被他牵着手,也不挣扎,只是笑着抗议。 “哦,我叫岑经,我娘说你是我表妹,哥哥要照顾妹妹,以后我要照顾你。”岑经一本正经地说。两个小孩走到花园,岑经开始讨好表妹,“我来给你编个花冠戴吧。” “好哇好哇,表哥,你教我编吧。” 岑经摘下几条柳枝,又摘了几朵小野花,坐在草地上手把手教庭芳编花冠,两个小孩正编得起劲,忽然另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低头好奇地问:“庭芳,这是谁呀?” “保家哥哥。”庭芳丢下编到一半的花冠,爬起来,拍拍裙子,问道:“保家哥哥,你家在哪里?你从哪里过来的?” 保家指指不远处一个月洞门,“我从那里过来的,我就住在隔壁,咱们以后可是邻居呢。” 岑经拿着花冠,也爬了起来,边爬边说:“庭芳,花冠还没编完呢。” 保家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有什么好玩的,庭芳,我在朔方刚刚跟封采星学了一首歌,我来教你唱歌好不好?” 庭芳笑着说“好”,又回头对岑经说:“表哥,咱们学唱歌。” 保家像个先生似的,煞有介事地一句一句教了起来。 “月亮汪汪,骑马烧香,烧着罗大姐,气死豆三娘,三娘摘豆,豆角空,嫁济公,济公矮,嫁螃蟹,螃蟹过沟,踩着泥鳅,泥鳅告状,告着和尚,和尚念经,念着观音,观音撒尿,撒着小鬼,小鬼肚子疼,请个财神来跳神,跳神跳不成,白费二百文。” 岑经本来正和庭芳玩得开心,很不高兴保家来捣乱,刚开始不大理睬他,后来听表妹和保家唱得那么顺口,他也跟着唱了起来,三个小孩很快就玩成了一堆。 夫妻分别已三年多,好不容易相见,张夫人心情激动,这些日子一直在马车上颠簸,今天到家已是下午,忙忙碌碌收拾了半天,大概是兴奋过了头,张夫人竟然都没觉得累,等到晚上闲下来,这才感觉腰酸背疼。 光晟轻轻揉着夫人的肩,“今天累着了吧?我少年从军,从一成亲开始就聚少离多,一年见不了几天面,这些年变本加厉,连着三年都没见过面,你一个人带着庭芳,真是辛苦你了。” “一家人能够团圆,再辛苦也是值的。”张夫人高兴地笑着,头埋在光晟胸前,“在朔方的时候,一听到哪家哪户男人阵亡了的消息,我就害怕得要命,谢天谢地你一直平平安安!” 光晟轻轻捶着夫人的背,下巴枕着她的肩,感慨道:“我命这么大,也真是老天保佑。四年前仅潼关一役就死了几万人,这些年,我亲手埋葬了不知多少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兄弟。” 张夫人听着,不由颤抖起来,光晟抱紧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这年头,当兵固然不易,种田更艰难,贼军烧杀抢掠,就连官兵都免不了打劫百姓,河南河北甚至荆襄许多地方都是万户萧疏不见人烟,我若不是上了战场,咱们家只怕也是贼军和官军们砧板上的肉。” 光晟轻轻解开夫人腰上的罗带,贴着她的耳垂道:“这些年,我想死你了,沙场生活艰苦,每天都累得要命,有时候没日没夜行军,经常是一沾枕头就睡死,可只要一得空,我就会看见你,有时候大白天的也会做梦跟你洞房花烛……” 张夫人瞬间热血上涌,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她双手掩住脸。 光晟呼吸粗重,将夫人打横抱起,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说:“你还像洞房花烛夜一样漂亮。” 张夫人头埋到光晟臂弯,喃喃道:“早就老了……” 光晟抱着她轻轻放到床上,自己半个身子也躺到床上,单手撑着头,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把夫人融化,“我们孩子都那么大了呢,人都是要老的,等到哪一天,我牙齿掉光了,眼睛看不清了,背也驼了,腿也走不动了,你还要我吗?” 张夫人笑着捶丈夫的肩膀,“真等到那一天啊,我更是鸡皮鹤发了,可能连路都走不了了,你还要我吗?” 光晟忽然伸手在夫人胳肢窝搔了搔,张夫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光晟停了手,撑起身来,一边脱靴一边说:“你真走不动了,我就做个轮椅推着你去散步,带着咱们的小外孙一起去看夕阳。” 张夫人坐起来,笑道:“我可不想做老妖精,还小外孙呢,只怕曾外孙都长大了吧。还是早死早投胎……” 光晟回身急掩住夫人的嘴,“呸,呸,呸,死呀活呀的,你说句吉利话好不好?” 张夫人拉着丈夫的手,柔声道:“来世再做夫妇,永远跟你做伴。” 光晟心头火热,推着夫人一起倒到床上,一翻身覆在她身上,吻着她的眉眼说:“好,生生世世,咱们都是夫妻。” 张夫人双手环着光晟的颈子,幽幽道:“光晟,我生庭芳的时候大出血,差点连命都丢了,大夫说我以后可能再也怀不上了。光晟,咱们就这一个女儿,你再娶一个女人吧。再娶一个,让她给你生个儿子。” 张夫人吐气如兰,热热的气息都喷在他耳朵里,光晟心疼地捧起夫人的脸,在她的脸庞上缓缓抚摸着,良久才道:“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能再娶一个女人进门让你受气?” 听到丈夫这样为她着想,张夫人心里欢喜得要命,差点就要飘飘然了,过了半晌,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她又犹豫道:“可是咱们还没有儿子啊……” 光晟打断她的话,笑道:“女儿也好啊,女儿更有孝心,况且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又不指望儿子来养老……” 光晟话音未落,重重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光晟皱起了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哀求,“小姐,你别敲了,老爷和夫人都睡觉了……” 庭芳脆嫩倔强的声音,“不要管我,我不要你,我要跟我娘一起睡……” “小姐,你别闹了,夫人要跟老爷睡呀。” 光晟大为恼火,半撑起身子,“这丫头……” 庭芳叫了起来,“我爹我娘还没睡呢,我都听到声音了。娘,你开门,我不要跟李妈睡。” 张夫人无奈地笑着,“女儿认生呢。”光晟爬了起来,换了一双木屐趿着,掀开珠帘走出内室,庭芳还一个劲在敲门。 光晟走到外室门口,打开门,庭芳和新来的仆人李妈都站在门口,庭芳正在使劲敲呢,门忽然被打开,她收不住势,差点跌倒,光晟一把抱住她,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我衣服穿得多,不怕疼。”庭芳嫣红的嘴唇翘得高高的,不满地嘀咕,“爹,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娘。” 光晟笑着哄道:“乖,爹是喜欢你。庭芳,你长大了,不能老赖着你娘,嗯?听话,跟李妈回去睡觉。” 庭芳偏着头问:“娘不跟我睡觉,那她跟谁睡呀?” 光晟苦着脸,无奈道:“娘要跟爹爹一起睡觉。” “爹,你比我还大呢,怎么你能跟娘一起睡,我就不能?”庭芳不满地问。 张夫人也走出内室,庭芳看到母亲,高兴地叫了起来,“娘。” 张夫人接过女儿,哄道:“庭芳,听爹爹的话,以前爹爹不在,娘就陪你,现在你长大啦,你爹爹一个人孤零零过了那么多年,怪可怜的,所以娘要陪你爹爹了。” 庭芳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没精打彩地说:“好吧,我跟李妈去睡觉,”说着指指自己的脸颊,“娘,亲一下再走,”张夫人笑着亲吻她的小脸,“爹也亲一下。”光晟凑过去,响亮地吻了一下,张夫人放下庭芳,小家伙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跟着李妈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既有欢乐也有愁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既然大伙儿都在河东落了户,孩子们的教育当然不能耽搁了。王思礼办了一个学院,让他属下的军官子弟入学,张光晟把岑经也送过去读书,另外又请了一位先生到家里单独教女儿读书识字,庭芳刚开始还兴致勃勃,每天跟着先生,捧着书本摇头晃脑伊伊呀呀,学了半个月,颇认识了几个字的庭芳开始闹腾了,张夫人问她为什么不听先生的话,庭芳不满地说:“一个人读书没劲,我要跟表哥他们一起上学。” 原来是因为这个,张夫人笑了起来,说:“可你是女孩啊,怎能在男孩堆里混呢?” 庭芳扁着嘴,说:“我不管这些,他们平时能跟我玩,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们一起读书?你不送我跟表哥一起读书,我就不读了。” 张夫人顺着她的话道:“好吧,你不想读那就不读吧,女子无才就是德,你不读书,我教你女红针线。” 庭芳不服气,“你不让我跟表哥一起读书,我就不学女红。” 张夫人捏着女儿的脸颊,“哟,你不学女红,要跟表哥一起读书,难不成你日后想考进士?” 庭芳好奇地问:“进士是什么?” “进士就是有学问的人,以后要做官的人。” “啊,我知道了,那爹爹应该就是进士吧?” “你爹可不是进士,”张夫人摇着头,说:“你爹是武官,那是一刀一枪拿命拚出来的。进士做的都是文官,文官不打仗。” “娘,你去跟爹爹说,明天就送我去跟表哥一起读书,好不好?我以后不考进士,我就看看进士们都读些什么书。”庭芳扯着母亲的衣袖,“我喜欢爹,爹不是文官,我也不喜欢文官。” 张夫人笑道:“这可由不得你想怎样就怎样。学院又不是你爹开的,可不能由你爹说了算。还说你不考进士,你是女的,就算你想考进士,朝廷也不让你考啊。” 庭芳很不高兴,说:“女的又怎么了,考上进士就了不起么?哼,不让我考,我还不稀罕去考呢。” 光晟回到家,张夫人告诉他女儿要去学院读书,光晟头疼道:“庭芳怎能这么任性。” 虽然很不赞成女儿去学院,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光晟还是跑去跟思礼商量。 思礼满不在乎道:“她想去就让她去呗,我听说朔方军学堂也招了个女学生呢,咱们这个不过是启蒙学院,招个女学生能有什么关系。嗯,你让庭芳穿男装吧,她一个女孩子太引人注目了也不好。” 思礼的儿子王保家整日调皮捣蛋,读不进书,先生抽他背书,他什么也不记得,先生拿戒尺要打他,王保家居然伸手去抢先生的戒尺,众目睽睽之下跟先生扭打。这位先生也是朝廷明经考试出身的,居然被一个顽童这样扭着打架,面子扫地,气得他当时就丢了书去找王思礼,要他另请高明。 思礼整天“小宝贝儿”“小宝贝儿”的把儿子宠得要命,这时一点也不宝贝了,他扭着保家的耳朵说:“老子好歹也是一道节度使,你这么不学好,以后想败老子的家啊,老子先把你打乖。” 保家边躲边龇牙咧嘴道:“爹,你是武将,偏偏整天叫我念‘诗云子曰’,难道要我去考进士当宰相?我不读书,我要学武。” 思礼想想自己当初也是一样不爱读书,为此他没少挨老爹的打,现在当爹了就开始打儿子,以后儿子再打孙子,这样一代代下去也不是事。 思礼这么一转念脾气就消了不少,停手不再打了,可嘴里还是说:“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就送你去学武,你要再不好好学,我打断你的腿。” 没多久思礼又在那所学院旁边办了一个武学院,他把儿子送进去学武,之前办的那个就改叫文学院了。有许多军官子弟像王保家一样读不进书的,也跟着进去学武。光晟大概也没打算让岑经去考进士当宰相,就叫他跟保家一起去学武,岑经去武学院学了一天,无精打采回来,说什么也不再去学武了,光晟只好又送他回文学院去读书。 “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现在世道乱,我本想让经儿学会舞刀弄剑,但岑参这个儿子完全学不进武,我看他以后跟他老爹一样准是个才子。王思礼是武人,儿子就不是读书的料,只能学武,咱们的女儿虽然不闹着要学武,但是这么不听话,以后只怕也不是淑女。”光晟对夫人叹气说:“这可怎么办啊,保家那么调皮,长大了性子一定不好,咱们的女儿又不温柔,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张夫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莫非你要把庭芳嫁给保家。” 光晟点头道:“你和庭芳还没来河东的时候,大哥就跟我说好了,让咱们的庭芳以后嫁给他的儿子保家。”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下?”张夫人埋怨道。 光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想跟你说来着,可是这些日子太忙,事情多,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岔开了,今天大哥把定情信物给我了,你好好收着。” 光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匣子,张夫人接过来,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展翅欲飞的凤凰步摇,金光灿灿的,张夫人接过来,只觉沉甸甸的。王思礼是河东节度使,位高权重,女儿嫁入这样的豪门,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男人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她就算不放心,也只能夫唱妇随了。 岑经上学后,念奴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一样,她开始帮着张老爷子伺候瓜果。 中午,光晟跟着思礼出了节度使院,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回来,光晟穿过王家的花园回家。他听到老爷子摇头叹气道:“念奴,别这样心不在焉,我的树都要被你浇死了。”光晟抬头看时,不由失笑,念奴正蹲在地上浇一棵树苗,那一块土壤都快湿成小水沟了。 念奴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水瓢,光晟走过去,笑问:“姐,在想什么心事呢?” 念奴低头不语,光晟轻声道:“姐,我是你弟弟,有什么事不能跟我商量啊。” “鹰奴,没事,只是经儿读书了,有点不习惯。”念奴说完,叹了口气。 张光晟诚恳地说:“姐,你有心事,我也不是傻子,想岑参了吧?我给他写封书信吧?” 念奴摇了摇头,苦笑道:“没用的,别写了。” 光晟拉起姐姐,关心地说:“我想过很久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个人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你再找个姐夫吧,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老爷子也附和道:“就是,念奴你这么温柔漂亮的人,人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何苦要一直吊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念奴低头不做声,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叹气道:“鹰奴,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的,过得很好,以前还没享过这种福呢,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我要表哥做新郎 庭芳穿男装跟着表哥岑经在文学院读书,兄妹同桌,上学放学都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两个孩子都聪明颖悟一点就透,先生今天表扬明天表扬,将这两个学生标榜为典范,引得个别学不好的顽童羡慕嫉妒得要命。 中午,庭芳和岑经放学回家吃饭,走出学院不久道路就被堵塞了,街上吹吹打打鼓乐喧天,许多衣服华丽的骑士骄傲地吹着喇叭锁呐,敲着手鼓,像展览一样,最前头的骑士穿着大红袍,胸前带着大红花,他身后八个壮士抬着一顶漂亮的轿子,轿上缀着鲜艳的红牡丹,街上看热闹的人不断拍着手,吹着口哨,原来是有人娶媳妇。很少有这么热闹的婚礼,出动这么多马匹鼓乐手,看这样子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庭芳指着最前头的穿大红袍的骑士对岑经说:“表哥,那个人真好看真风光。” 岑经笑着说:“那个就是新郎官啊,出动这么多鼓乐手不就是为了烘托他么?” 鼓乐手过后,跟着就是一抬抬的箱柜,络绎不绝。 “新娘子一定更好看,可惜看不到新娘子。”庭芳感觉有点遗憾,她仰起头问旁边一位看热闹的女子,“阿姨,你看到新娘子了吗?” 看热闹的女子随口答了句,“新娘子还没上花轿呢,新郎官正去迎娶。” 庭芳拉着岑经追着迎亲队伍说:“表哥,咱们跟过去,我要看新娘子。”庭芳拉着表哥往前跑,很快就越过了抬妆礼的队伍,又追上了鼓乐手。 “还不知道新娘子是哪里的呢,万一路程远,咱们总不能一直跟着吧,下午还要上学呢。”岑经被表妹拉着,边跑边提醒她。 “那就先问一下,”庭芳左右看了看,拦住一个年轻小伙问:“大哥哥,新郎迎娶的新娘子是哪里的呀,远不远?” 小伙子低头看了一眼庭芳和岑经,答道:“远着呢,新娘子是晋阳的,吏部侍郎王翊的千金。” 新娘子是晋阳的!庭芳吐了吐舌头,遗憾地说:“表哥,等迎亲队伍过了咱们就回家吧,下午还要上课呢。” 岑经和庭芳回到家,念奴早就在大门口等着,埋怨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再慢一点,菜就放凉了。” “姑姑,我们路上遇到娶亲的队伍,被他们拦了路,给耽误了。”庭芳边说边往客厅跑。 念奴帮着李妈把桌上盖住菜的碗碟揭开,她把空着的碗碟送到厨房,然后给两个孩子盛饭。庭芳左看右看,诧异地问:“怎么不见我娘?我爹也还没回家吗?” “今天监察御史源休迎娶吏部侍郎王翊家的小姐,你爹和你娘都做客去了。”念奴一边给庭芳夹菜一边说:“快点吃了饭去上学吧。” 庭芳“哦”了一声,说:“原来我爹娘就是去新娘子家做客啊,我们在路上看到新郎官源休了,真好看。” 念奴笑道:“等你以后出嫁的时候,新郎官会比源休更好看。” 庭芳就望着岑经笑,“我要表哥当新郎官。”念奴也扭头看着儿子笑。岑经比庭芳稍大点儿,大概是出身不好的缘故,心理远比同龄人成熟,已经懵懵懂懂知道点人事,听到表妹这么说,岑经脸就羞红了。庭芳见表哥脸红,又加上一句,“表哥现在就很好看,要是穿上新郎官源休那样的衣服,一定比那新郎官源休更好看。” 念奴见儿子羞臊,就用筷子敲敲庭芳的手,说:“认真吃饭,当心下午迟到了。” 下午,岑经和庭芳赶到文学院,还没到先生上课时间,学生三五成群嬉闹,一个顽童看到岑经和庭芳手牵手进门,他迎头奔过来,弯腰就去掀庭芳的裙子,那顽童边掀边嚷嚷:“你是女的,别以为装成男的就真是男的了。” 庭芳抬起右腿去踢,那个顽童趁势一把扯住庭芳右腿,庭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岑经扶住庭芳,对那个顽童怒叱道:“女的又怎么了,你读书还不如女的呢。” 那个顽童立即转而攻击岑经,“你读书好又有什么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私生子。” 岑经恼羞成怒,他挥起拳头去揍那个顽童,那个顽童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正中下巴,疼得他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他摸了摸下巴,低着头冲过来,拦腰抱住岑经,一边扭打一边谩骂:“你一个连爹都没有的杂种,也敢打我。” 庭芳刚刚站稳,就看到两个男孩扭成了一团,那个掀她衣裙的顽童是节度副使管崇嗣的儿子管英杰,比岑经大两岁,个子也比岑经高出一头。 庭芳怕岑经吃亏,她二话不话,转身跑出文学院,直冲到对面武学院,边跑边叫:“保家哥哥!” 保家远远听到庭芳的声音,迎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庭芳大声道:“管英杰欺负我,还跟表哥打起来了,你赶紧帮忙去呀。” 保家二话不说冲到文学院,两个男孩胜负已分,管英杰正骑着岑经把他按在地上开揍。保家双手扯起管英杰,跟着又一腿扫过去,管英杰扑通摔倒在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保家已经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上,摁住,二话不说挥拳猛揍。 庭芳双手去拉地上的岑经,哭着问:“表哥,疼不疼?”岑经额上肿起了个通红的大包,他咬着唇,倔强地摇头,庭芳伸手去揉那个包,岑经“唉哟”叫了起来。 管英杰哭着求饶,“别打了,疼啊,我错了,别打了。” 保家捏着他的衣领问:“你现在知道错了?”管英杰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保家把他拉到庭芳面前,喝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给庭芳磕头赔罪,要叫‘姑奶奶’。” 管英杰苦着脸不愿意,保家照着他的膝弯一脚,管英杰扑通跪在地上,他抬头看保家,保家作势还要加上一脚,管英杰慌忙给庭芳磕头,边磕边求饶,“姑奶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正哄闹间,先生一手拿着戒尺,一手夹着课本慢慢走了进来,他发现学生闹哄哄围成了一堆,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先生就拿起戒尺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学生们纷纷归座,就剩下王保家一个人站着,先生嫌恶地问:“王保家,你都不是我这里的学生了,还跑来这里干嘛?” 管英杰站起来告状:“先生,他打我。” 庭芳也站了起来维护保家:“先生,是管英杰先欺负我。” 先生点了点头,对保家说:“王保家,你不是这里的学生,请你出去,以后不准再到这学院来闹事。” 保家赌气一扭头走了出去。先生慢慢走到岑经面前,看着他额头上肿起的包问:“你是不是也参予了打架?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岑经站起来,他双唇紧闭着,一声不吭。先生严厉地问:“是谁先动手打人的?” 管英杰立即指着岑经,“是他。” 庭芳急道:“先生,是管英杰先骂表哥的。” 先生拿起戒尺,对岑经说:“把手伸出来。”岑经伸出手,先生重重打了三下,说:“以后不许打架。”岑经沉默着点头,哼也不哼一声。 先生慢慢踱到管英杰面前,举着戒尺对他说:“把手伸出来。” 管英杰把手背到背上,叫道:“是岑经先动手打人的。” 先生也不跟他啰嗦,拿起戒尺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六下,说:“骂人也一样不对,也该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少儿不识愁滋味 孩子放学回家,念奴发现儿子额头上肿起个大包,她心疼地问:“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岑经不做声,念奴疑惑地问:“是不是在学院打架了?”岑经还是不做声,念奴又惊又怒,抄起一根竹鞭就打他屁股,边打边恨恨地说:“我叫你打架,你好的不学就学坏的。” 庭芳见岑经挨打,她慌慌张张过去挡在岑经前面,“姑姑,你别打了,表哥没有错。” 念奴打了两下,看儿子还是哼也不哼,她又心疼得不得了,丢下竹鞭黯然垂泪。 岑经见母亲哭,他也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默默走过去抱住母亲双腿,头埋到她腰上。 庭芳在一边解释道:“姑姑,你别怪表哥打架,管英杰骂表哥是私生子,没人要。”念奴听了那眼泪越发如断线珍珠般滚滚而下,一时止也止不住。 光晟没有回家吃晚饭,他忙到很晚才回到家,张夫人告诉他岑经和庭芳在学院被人欺负之事,光晟烦躁地说:“庭芳是个女孩子,混在男孩子堆里,不被人欺负才怪,倒是保家这小子不错,这么小就知道护花,不愧是我未来的女婿。至于经儿……”光晟皱着眉,犹豫了好久才道:“姐姐又不愿意嫁人,经儿没有爹,难免有人说闲话,叫岑参来接他们母子回家吧,又怕姐姐被岑家人欺负……干脆我写封书信试探一下吧。我不告诉他经儿之事,只说姐姐在河东,先看看岑参对姐姐还有没有旧情再作打算。” 张夫人打来温水给丈夫洗漱,关心地问:“今天回来这么晚,是节度使院里有事吗?” “是河北战场有事。宦官鱼朝恩作为观军容使,他在战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居然妄自启奏圣上说:河北贼子不堪一击,可立即诛灭。三军统帅李光弼的副将仆固怀恩对主帅不满,他也附会鱼朝恩。皇上听信了他们的谗言,于是下令开战。李光弼被迫无奈,不得不在北邙山跟逆贼史思明交战。仆固怀恩又不听调谴,轻敌妄为,结果官军大败,兵器甲仗都落到了贼子手里。李光弼只得退军河南,他属下另一位大将李抱玉孤掌难鸣,于是也跟着抛弃了河阳,史思明乘胜挥军南下,中外因此戒严。节度使紧急抽调了两万人马,交给代州刺史辛云京统领并派他前往河南助战。” “啊?”张夫人吃了一惊,担心地问:“一下子调走一半人马,那河东不就危险了吗?万一吐蕃回纥人趁此机会袭击我们怎么办?” 光晟边擦手边道:“你一个女人,操这么多心干什么?急也没用的。即便太平时候,也难免吐蕃回纥虎视眈眈,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趁火打劫的事,这些蛮人干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大哥既然敢调兵前往河北救火,当然也要当心河东起火,他早已做好了充分的防御工作。” 张夫人依然不大放心,说:“你行事可要谨慎小心点,总是打打杀杀的,我在家里天天心惊肉跳。” 光晟拥住妻子,柔声道:“别怕,镇守河东,绝对没有上河南战场危险。”光晟停了一下,说:“史思明虽然嚣张,我看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倒是大哥,实在是令人担心。” “节度使怎么了?”张夫人随口问了一句,只要光晟安全,天塌下来她也不怕,反正还有高个子顶着。 “大哥长年带兵,军旅生涯久了,落下一身毛病,你不知道,他都快成神仙了,天要阴要晴还是要下雨,他都能预先知道。”光晟无奈地摇头。 “那是风餐露宿多了,寒气入侵,长年累月,就形成了严重的风湿。”张夫人担心地看着光晟,“你也要当心身子,别步了节度使的后尘。” “我也只能尽量小心了。前阵子,不知什么原因,大哥旧伤复发,请医问药,不但不见什么效果,反倒引发了好多毛病。这些天,他虚得不行,好像一下子就七老八十了。”光晟神情焦虑,说:“平时不生病,病来如山倒。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他想了想,又道:“保家打架,那孩子身上没伤没疤,只要没人告发,估计他父母都不会知道,你也不要在嫂嫂面前提起,保家打的可是节度副使的儿子,大哥知道了难免生气。” 保家兴冲冲地从王家花园穿到张家花园,一眼望见庭芳和岑经蹲在地上,不知在寻找什么,他心里有点不高兴,指着岑经说:“哎,我说你们两个,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放假了还在一起,腻不腻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岑经站了起来,脸上还沾着点青泥,笑道:“庭芳要我帮她抓蟋蟀儿。”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去给她买一瓶蟋蟀儿来。保家有点懊恼,张开手道:“庭芳,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喜欢不?” 庭芳站了起来,看了看保家手里的金指环,她奇怪地问:“保家哥哥,你干嘛今天买指环明天买镯子什么的,我平时跟你们一样穿男装,这些东西都用不着。” “你不喜欢吗?”保家失望地说:“我爹经常给我娘买这些小玩意儿,我看我娘都挺喜欢的呀。你也是女的,怎么你就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我要的话,我爹就会给我买。我娘说了,不能随便乱接别人的东西。有些人想从我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就会想方设法来讨好我们。” 保家急道:“我怎么可能想从你爹那里要什么好处呢?我是喜欢你才给你买东西的。” 庭芳扁了扁嘴,说:“以前在朔方的时候,你也说你喜欢封采星,总是跟她一起玩。哼,现在你见不着封采星了,就开始说喜欢我了……” 保家跺着脚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了?我喜欢采星,也喜欢你呀,在朔方的时候,难道我没带你玩过吗?” 庭芳不依不饶,说:“你带采星玩的次数更多。” “那是我跟采星住得近啊,就像现在咱们两家一样,我们王家的花园都跟采星家的连在一起,一下子就走到了。”王保家解释道:“我跟采星玩,也跟你玩啊,你现在怎么能只跟岑经玩,就不跟我玩呢。” “你还说过,我没采星大,带我玩一点意思都没有,别以为我不记得。”庭芳笑了起来,“再说了,我也没说不跟你玩啊,你要跟我玩,就跟表哥一起帮我抓蟋蟀儿。” 保家卷了卷衣袖,笑道:“好嘞,我抓的一定比岑经的多。哎,我要是抓赢了,你有什么彩头没有?” “你想要什么彩头啊?”庭芳大方地说:“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我先申明了,你要是输了可就什么也别想要。” 保家指着庭芳腰上系着的绣荷包,说:“我赢了就要那个荷包。” “行啊,”庭芳催促道:“别光说不动,快点给我抓蟋蟀。” 几个孩子在花草丛里折腾了半晌,王保家身手敏捷,抓的蟋蟀果然比岑经抓的多得多,庭芳说话算话,笑嘻嘻地把荷包解下来,双手捧着递给保家,“喏,给你。”保家得意地接着,庭芳又解下衣襟上的蝴蝶结转身递给岑经,“表哥,这个给你。”岑经有点不好意思,也很开心,双手接了。 保家不满地说:“他是输家,输家怎么也有彩头?” 庭芳得意地说:“我只说你赢了想要什么都可以,可没说表哥输了就什么都不许要啊。” 保家不高兴了,“庭芳,你太偏心了。” “哼,你以前对封采星偏心,我现在对表哥偏心又怎么了。”庭芳笑嘻嘻地说:“我就是偏心,气死你。” “我爹说了:男子汉大丈夫!”王保家也满不在乎道:“我才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呢。”话虽然这样说,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只是面子上不想输给岑经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邓景山新官上任 张光晟跟夫人预言说史思明蹦跶不了几天,结果还不到半个月,史思明就被他自己的大儿子史朝义干掉了,消息很快传到了河东,这家伙死得比光晟预料的快得多。史思明的下场居然也跟安禄山一样戏剧化,自己以臣叛君,儿子以子弑父,让人不得不感叹天道有还,报应不爽。 因为战争连年,天下饥馑,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贼军所在的河北尤为严重。倒是河东,虽是军事重镇,但是战争都在河北河南。自从最后一支贼军被王思礼逐走后,在太行山优越的地势保护下,再也没有贼军敢于尝试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井陉口进入河东。西面的游牧民族吐蕃回纥也都不敢侵犯,在王思礼的治理下,河东难得地平静了两年,军队大力屯田,老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在这样的艰难岁月,河东粮仓居然爆满,百姓安居乐业。王思礼向朝廷递上奏章,打算从河东粮仓运送一半粮食去资助国家。 好景不长,节度河东后,思礼已感觉精力大不如前,自从病倒后,病情日益严重,竟至一病不起,河东事务,不得不交付给了节度副使管崇嗣。此时兵戈未息,天下动荡,节度使出了状况,河东将士也都跟着惶惶不安。 “光晟,保家年幼,我的夫人终究是女流之辈,他们母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思礼握着光晟的手叮咛,光晟忍不住心酸,听这语气,分明是托以后事了,他含泪点头,哽咽道:“大哥请放心。” 思礼反倒露出一丝笑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哭什么呢。我一介武夫,能死在床上,没有马革裹尸,老天待我也不算薄了。” 听见丈夫这话,王夫人心如刀绞,她伏在床前失声哀哭,保家也跟着哭。思礼摸摸儿子的头,慢慢抬手指着光晟,对儿子说:“保家,给你岳父磕个头。” 保家有点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王夫人扳着儿子转到光晟面前,呜咽道:“保家,快磕头。”保家稀里糊涂双膝跪倒给光晟磕头,光晟心情沉重,双手扶起这个未来的女婿。 几位将领到王府问安,王夫人擦干泪,牵着儿子出去迎接,众人还没开口,王夫人的眼泪又哗哗而下,哭成了泪人。众将面面相觑,个个失色,众人跟着王夫人到思礼床前,扑通跪倒一片,思礼没有起身,只在床上摆了摆手,慢慢说了一句:“天下不安,河东重地,你们要好自为之。”他声音虚弱,吐词倒相当清晰。 思礼对待光晟像手足兄弟,光晟对这个大哥感激不尽,早就在为思礼的病情担忧,眼见他身体每况愈下,病情竟然严重至此,嫂嫂终日以泪洗面,就连什么事都不懂的保家也愁眉苦脸。光晟心中难受,食难下咽,睡觉不宁,常常半夜莫名其妙地醒来。 “光晟,你我兄弟一场,也是缘份。我就要走了,现在天下不宁,时局动荡。你是性情中人,容易冲动,乱世之中,行事更要谨慎小心仔细掂量,千万不能行差踏错啊。”思礼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光晟惊坐而起,叫道:“大哥,你要去哪里?”他眼前一片漆黑,肩膀结结实实撞到了床柱上,光晟摸索着起床,拿火石打着火,点起灯。 张夫人也给惊醒,看着他的背影担忧地问:“又做恶梦了吧?”正说着,只听得哭声隐隐,夫妻两个相视变色。 一个家人重重地敲着门,叫道:“老爷,不好了,节度使大人殁了。” 光晟眼前一黑,嗓子一甜,“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张夫人魂飞天外,跌跌撞撞爬下床,抱着丈夫,嘴唇哆嗦着,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光晟喘息过来,朝夫人摆手道:“我没事,大概是急火攻心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夫人拖着他的臂膀,急道:“祖宗,半夜三更的,你好歹也加两件衣服再走啊。”光晟无语停步,回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张夫人匆匆打开衣箱,把衣服找出来,给丈夫穿戴停当,她自己也加穿了两件衣服,跟着光晟急急往王府而去。 王府早已乱了套,光晟携夫人直闯入王思礼卧室,思礼还停在床上,王夫人扑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保家也在一边扯着嗓门啼哭。光晟勉强掩住心中酸楚,扑通跪下道:“嫂夫人,大哥已去,还请节哀顺变。” 王夫人泣不成声道:“张将军,你要给我们母子做主哇。” 光晟跪下磕头,一字一顿道:“嫂夫人,大哥待我恩重如山,光晟没齿难忘,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今后王家的事,就是我张光晟的事。王张两家祸福与共荣辱相连。” 光晟强打精神,吩咐家丁先去告知河东节度府众人,又叫人备好浴桶和热水,他屏退众人,自己动手给思礼洗澡换衣,思礼身上伤疤累累,光晟回思往日点点滴滴,眼泪都掉在浴桶里。 府中开始张挂孝幔,光晟给思礼穿戴停当,在节度使院做事的官员们都已赶到,哭声四起,几位将军抬出王思礼病重时订做的棺材,把他送了进去,王夫人伏在棺木上,抓着不放手,拚命啼哭,仿佛那样就可以把思礼叫醒过来。众将跪下,连连磕头。张夫人和另外几位将军夫人上前,不断劝解,终于把她拉开,众人将棺盖合上。 朝廷得知王思礼的死讯,宣布辍朝一日以示哀悼,并且追封王思礼为太尉,赠谥号曰:武烈。并命鸿胪卿康谦前往河东监护丧事(唐朝的“辍朝”也就是停止朝议,其实跟今天的降半旗礼仪差不多)。 王思礼的死讯传到长安时,他的那道要运送河东粮食支援国家的表章:也刚送到长安不久,结果河东的粮食还没开始运送,王思礼就去世了。皇帝遗憾得要命。也不知道他是心疼失了忠心耿耿的一员大将呢,还是心疼那没运送出来的粮食。 这是上元二年,也是“安史之乱”的第六年,因为征战连年,大乱之后紧跟着大饥,军队严重缺粮,朔方和安西北庭行营两支军队甚至因为军粮不继士卒饥饿而引起骚乱,两支军队的统帅李若幽荔非元礼都被士卒杀害,不少大将跟着死于军队暴乱,纪律荡然无存的军队四处抢劫百姓,可怜中原老百姓已经穷得没米下锅了,还要被军队敲榨压迫。 在这样艰难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朝廷不得不再次起用已经被晾晒了好几年的老将郭子仪,企图利用他的威望去镇住那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 皇帝任命管崇嗣继任河东节度使。管崇嗣性子宽和庸懦,真正好好先生一个,以前给王思礼当副手还没什么问题,现在王思礼一去,在这样严酷的时刻,突然之间要他独挡一面,他什么也不敢管,一切都委托给了下属,全靠属下自觉。 在这样的乱世,你要那么多官员尤其是粗野的武官们自觉,真是一个笑话。而且在中国大半个天下都陷入饥馑之际,河东这些武官却睡在粮仓边,不趁机监守自盗大捞特捞一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到几个月,河东爆满的粮仓几乎被搬空,只剩下没人愿意再搬的陈年烂米一万多石,再也不可能有粮食去支援国家了。 朝廷派来帮节度府押运粮食的使者把河东的状况上奏皇帝,皇帝后悔莫及,立即下旨撤了管崇嗣的职,另派一位他认为能干的名叫邓景山的官员出任河东节度使。 可笑的是,这位能干的邓景山,当初皇帝派他去平定江南刘展的叛乱,邓景山被刘展打得大败,丢了好多个州郡,正焦头烂额之际,恰巧平卢节度使候希逸派出来讨伐史思明贼军的一位骁将田神功到了郑州。邓景山听说田神功大破郑州贼军四千多人,活捉贼将四个,真正骁勇无比,他就跑去郑州请田神功帮他平定刘展叛乱。 邓景山生怕田神功不帮忙,他拚命引诱田神功说:江南江北富饶无比,外国商贾无数,只要打赢了就可以发大财。 田神功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他立即率领五千平卢军南下。平卢军果然厉害,田神功不多久就活捉了兵力超过他两倍的刘展,他派人用囚车把刘展押到长安去正法。当然,田神功也没忘记邓景山“江淮子女玉帛随便你拿”的诺言,打了胜仗后,平卢军在扬州大劫三天,富商大贾的屋子被他们挨门排户掘地三尺搜了个遍,波斯大食昭武九姓等各国商人被杀者竟有好几千人。 扬州是唐朝的商业大城市,其富裕程度,可以用今天的上海来比。唐人向往的神仙生活就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田神功究竟在扬州抢了多少胡商资产,估计没人算得出来。后来的史学家司马光说: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到这个时候,江淮也一样遭受荼毒。 其实,田神功一介武夫,没读过什么书的人,性情相当直爽,他从平卢出来击贼,结果平卢军在江淮的行为与强盗无异。历史却没有因为这桩暴行而彻底抹煞田神功,《旧唐书》甚至赞扬他“忠勇”。田神功这个人,如果不是被邓景山诱惑,未必会做出这样凶残的事来。 邓景山被任命为河东节度使,竟然是因平定江淮叛乱而被皇帝认为能干,希望他重振河东纲纪!邓景山究竟会有多能干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新节度使被杀 邓景山来到河东,他宣读皇帝圣旨,罢掉管崇嗣的节度使职务,命人将他羁押起来等候审讯。节度使一换,河东众将个个心中惶恐不安,不知会有什么噩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光晟刚到家,左兵马使思结进明就后脚跟到。光晟跟他虽然是搭挡,平时却很少来往,只知道他跟辛云京关系密切。思结进明有事不在使院讲,却追到他家里来,只怕是有什么不能公开议论的事要跟自己商量。 光晟把思结进明请进客厅,两人分宾主坐下,光晟叫仆人给他泡茶,挺客气地问:“思结大人有什么事要指教光晟吗?” 进明看着送茶过来的仆人不做声,光晟接过茶,双手递给进明,挥手吩咐仆人退下。 进明神情凝重,咬了咬牙,说:“连管崇嗣都成了罪犯,明天说不定就轮到我俩坐牢了。光晟,你是右兵马使,大伙儿都听你的,只要你出头,咱们就把邓景山逐出河东,我们都愿意拥戴你为节度使,就等你一句话了。” 在古代,“右”比“左”高贵,虽然张光晟和思结进明都是兵马使,但光晟居右,进明居左,所以光晟比进明更有威望。 光晟早已猜到进明要跟他商量的事情必然与新来的节度使有关,却没想到居然是要他带头驱逐节度使。 光晟皱眉道:“光晟资历尚浅,节度使重任,我不敢担当。况且邓景山就算再没能力,毕竟也是朝廷派来的节度使,你们不服他,可以上奏朝廷,怎么能私自驱逐他呢?完全无视朝廷的存在。这种事,光晟实在不敢苟同。” “光晟,你们汉人有个词叫做当仁不让!你不做节度使,河东还有谁能做节度使呢?我不是一个人来跟你商量这事的,我是代表河东众将而来。河东重地,太行山以北就是史朝义的贼军,西边又有吐蕃回纥的威胁,邓景山这种东西,哪里能担当这样的重任?如果河东有事,京师都不得安宁。你当断不断,等到起了火就后悔莫及了。”进明恳切地劝说。 光晟摇头,黯然道:“节度使临终前托梦叮咛我行事要谨慎小心仔细掂量,千万不能行差踏错!驱逐邓景山自己立自己做节度使,这行为跟叛乱没有多少区别!我绝不能做!” 进明气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想当初,安东都护王玄志毒死平卢节度使刘客奴,朝廷就加封王玄志为平卢节度使;王玄志死后,平卢大将候希逸杀掉王玄志的儿子,朝廷就加封候希逸为平卢节度使。前面有这么多成功的例子,你还犹豫什么呢?皇上被小人蒙骗,我们赶走滥竽充数的家伙,拥立真正的能者,这其实是忠君报国!” 光晟一字一顿,大义凛然道:“就算我侥幸成功了,军纪也因此败坏,我今天赶走邓景山,焉知明天就没有人来赶我?况且,平卢节度使虽然几经更迭,但都不是朝廷真正任命的。混乱之际,朝廷只得承认既成事实,你绝不能保证天下安宁后朝廷不去秋后算账。而且平卢也只有阴谋,他们绝没有公开驱逐过哪一位节度使!思结将军,你不必再说了,今天的话,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泄密。我奉劝你一句话:你性情憨直,须提防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进明惊讶地问:“别人能利用我什么?” “河东的粮仓几乎被搬光,正当天下饥馑之际,朝廷一定会彻查此案,你要小心某些贪了公粮的人来利用你。你不服邓景山,他们就教你驱逐节度使,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就没有人再追究贪污公粮之事了。” 进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站起来躬身行礼道:“进明思虑不周,多谢大人指点,才不致于闯下大祸。” 邓景山大刀阔斧,开始彻查贪污公粮的官员,他接连抓了十几位有嫌疑的军官,到他们家中搜查一通,偏偏搜不出多少粮食来,你总不能说人家家缸里的米面都是贪污的吧? 邓景山见没搜出证据来,就用酷刑拷打审讯这些沦为阶下囚的军官们,苦苦追查贪污的公粮藏于何处。他问的可不是你有没有贪污,而是你把东西藏哪儿去了,这已经不是审嫌犯而是审贪污犯了。半个月之后,那十几位军官终于有熬不住苦刑的,有一个叫李竭诚的就松口说公粮藏于何处何处,总算有了一点眉目,邓景山大喜,亲自带人去把粮食找了出来。 河东被贪污了的粮食当然不止这么一点,自古狡兔三窟嘛。根据这个理论邓景山又加倍努力拷打李竭诚,要他把埋藏在其余地方的公粮也缴出来。他这一招还挺管用的,犯人既然已招过供,心防已破,再问什么就容易了。果然,被再次拷打后,李竭诚又供出一批他埋藏的粮食来。 邓景山终于搜出许多粮食来,于是宣布将李竭诚判处死刑。河东涉及这桩贪污案的军官何止一个李竭诚啊!邓景山开始查案后,大小军官们一个个都忧惧得不得了,这时见到李竭诚竟要被处死,大家纷纷给他求情,邓景山一脸正气,驳回众人的请求,怎么也不答应给李竭诚减罪。 李竭诚的弟弟李竭忠哭着哀求道:“大人,我大哥贪污国家公粮,确实不应该,可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的,您要是斩了我哥,我侄子侄女们怎么活呀,还有我爹我娘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李竭忠声泪俱下,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众将也都黯然伤心,特别是盗了公粮的人员,他们见邓景山如此严厉,更是又惊又惧,不少人又上前给这一对兄弟说好话。邓景山怒道:“照你们这样说来,贪污国家公粮难道就该逍遥法外了?” 心怀鬼胎的军官们不做声了,李竭忠连连磕头,哀恳道:“我哥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我不敢请求大人宽恕他。只是我哥有妻子儿女,家里不能没有他,我还没成家立业,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甘愿代兄受罚,大人要杀就杀我吧!” 邓景山皱着眉,怒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没犯事,我把你杀了,你哥贪污,反倒把他放了,你想让天下人都来耻笑我昏庸吗?” 一个军官上前两步,磕头道:“汉代有这样的法令:犯罪当死者,可以用财物赎免。大人也可以仿效前朝,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嘛。李竭诚贪了官府一百石米,数目并不算多,罪不至死,是否可以让他用他家的什么财产来抵罪?” 李竭忠立即接口道:“我家还有一匹上好骏马,可不可以用它来抵我哥的罪?如果不够,我家还有一座好房子,也一起抵给官府。” 邓景山沉吟着,终于点头道:“既是前朝有这样的法令,我就参照古法吧,李竭诚死罪可抵,活罪难饶……” 思结进明终于忍无可忍,不等邓景山说完,他就冲上前,指着邓景山大声喝斥道:“昏官,李竭忠不能用自己抵罪,反倒可以用一匹马抵罪,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们一条人命,还不如一匹马吗?” “思结将军,不可无礼。”光晟赶紧上前,想把思结进明拉回来,免得他过激的言行煽动众人的情绪,但是为时已晚。 思结进明是左兵马使,他一发怒,立刻带起一股旋风,众人纷纷跟着起哄,像炸了锅一样。一个军官大声叫道:“这样的昏官,怎么能够统领河东?别把河东葬送在他手里了!弟兄们,一起上啊,把他干掉,为国家除害!” 邓景山脸色煞白,喝道:“我是皇上任命的节度使,你们这是犯上作乱!” 众人迟疑着,依然有几个鲁莽的还在往前冲,斜刺里一个军官拿着剑迅速冲到公案前,正是那位建议用财物来抵死罪的军官,这家伙大概颇读了点书,蛮有心计,他大声喊道:“一起上啊,弟兄们,法不责众,皇上难道能把整个河东节度府的军官都处死不成?一二三,杀啊!”众人乱哄哄一拥而上,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看着一窝蜂围在公案前的军官们,光晟和进明面面相觑。进明苦笑一下,他原本提议光晟驱逐邓景山,遭到光晟的反对。结果倒好,邓景山居然被大伙儿干掉了,这可比把他逐出河东更严重。真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周瑜打黄盖 “能干”的邓景山的行为引起公愤,终于被河东节度府众军官杀掉,邓景山一死,众军官又面临着另一个难题:这个人可是朝廷派来的节度使啊,把他干掉了,怎么向朝廷交待呢? 围着公案的军官们退了开来,邓景山不知被刺了几刀几剑,血溅公案,死得相当惨。张光晟和思结进明勉强鎮定心神,吩咐几个士卒过来清理公堂。 光晟几步走到作乱的众军官面前,大声道:“河东是国家的门户,外抗戎狄,内平叛乱,河东军就是国家的长城!我们不能自己毁了自己的荣耀,更不能因为杀了一个昏庸无能的节度使就去做贼!” 众人纷纷点头说:“张将军说得对呀。” “张将军,思结将军,河东不能无帅,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李竭忠这么一问,众人又喧哗起来。 一个军官排众而出,他正是以“法不责众”的谬论引诱众人干掉邓景山的那位,名字叫做李思义。 李思义原本姓安,他是前朔方节度使安思顺的族弟。天宝十四年冬天安禄山发动兵变,因为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名义上是安禄山的堂弟,他因此而受株连,竟然被皇帝冤杀掉了。安思义见族兄被杀,惊惧之下,为免被株连,他干脆投靠了安禄山。后来,贼将史思明派他镇守井陉口,前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率军下井陉击贼,因为史思明不得人心,安思义竟被自己的部下抓了献给李光弼,于是他又顺势投降了李光弼。 李光弼麾下有一员大将名叫安重璋,他上书皇帝说,安禄山祸乱天下,臣耻与逆贼同宗。安重璋请求改姓。皇帝就让他改国姓李并赐名抱玉。于是这个家族的人都跟着李抱玉改姓李了。皇帝又下敕天下,说他也不喜欢听到“安”这个姓氏。圣旨一出,原本姓安的人都纷纷改姓,安思义跟着这股改姓之风,就变成了李思义。他先是跟着李光弼镇守河东。官军相州兵败后,宦官鱼朝恩趁机中伤国家栋梁郭子仪,鱼朝恩指责郭子仪丢盔弃甲率军先逃,朝廷因此剥了郭子仪朔方节度使的军权,另派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代领朔方军,李思义没有跟随李光弼前往朔方,就留在河东为王思礼效力了。 李思义越众而出,大声说:“河东是国家的军事重镇,不可一日无帅,为今之计,我们应当上书朝廷,推举河东节度府里面德高望重之士来统领河东,这样才能够服众,也可以免除种种隐患。”众人大声称是,李思义又说:“我推举左兵马使思结进明为河东之首,大家意下如何?” 思结进明可说是众军官怒杀邓景山的引火线,如果让他出任节度使,自然不能再惩罚这些犯上作乱的军官们。李思义才一提议,众人立即响应。 进明惊慌失措推辞道:“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几本书,斗大的字才认识一箩筐,怎么能担当河东节度使这样的重任?如果一定要在河东众将中选出一位来做节度使,我愿意推举张光晟将军为节度使。” 进明这样一说,又有许多人跟着响应,光晟双手连摇,说:“各位听我一句话:我们作为河东节度府的骨干,居然杀掉了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可以说在场各位,没有哪一位是清白的,不管推举我们中的哪一个为节度使,朝廷都不会放心我们。要彻底解决这个难题,只有另外寻找一位清清白白的有才有德的英雄前来统领河东,这样才能消除种种忧患,既可以让朝廷放心,也可以让我们得到原谅。” 众人一听,张光晟说的似乎更在理,可是依照他的说法,河东众将都被排除在外,到哪里去找一位既清白又有德有才还能够原谅他们的人来做节度使呢?众人正犯难间,李思义已猜到了张光晟的心思,问道:“张将军的意思,可是要推举辛云京将军为河东之帅?” 众人恍然大悟,都叫了起来,“对呀,对呀,我们要辛云京将军来做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本来就是河东大将,如今又统兵在外,跟这次事件完全没有干涉。推举他做首领,就没有擅杀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并且拥兵自立的嫌疑,朝廷可以因此放心;另一方面,辛云京与河东众将本就有同僚之情,又被河东众将拥戴出任节度使,必然不至于像邓景山那样追究虐杀众人。 令人头痛的难题终于解决,众人大喜,大伙儿跑到监狱里把被邓景山拘禁起来的前节度使管崇嗣放了出来,把节度府里发生的变故都告诉他,然后请他执笔,写了一道奏章,先向朝廷谢罪,再提出要调辛云京回河东出任节度使的请求。 管崇嗣打好草稿,张光晟思结进明李思义等人仔仔细细阅读了两遍,稍作修改,就这样定了下来,管崇嗣写好奏章,所有能识字的军官们按职位大小排队署上自己的大名,再派使者把奏章送到朝廷去。一场大祸终于消除,众人在张光晟等人的临时指挥下,各就各位,耐心等待朝廷的回复。 不久,朝廷果然不负众望,颁下圣旨调辛云京回河东做节度使。朝廷还下旨安慰河东众将,说他们的行为虽然有违法度,但是情有可原,所以全部赦免,不再追究。 辛云京不久就走马上任了,众人得偿所愿,兴高采烈地迎接他,云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众星捧月一般,坐上了节度使的宝座。 云京新官上任,他志得意满地望着堂下众人,找到了节度使的感觉之后,云京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能得到各位如此拥戴,是云京的荣幸。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各位不要以为拥立我做了节度使,就自以为立了功,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们,那不可能。河东军是国家的根本,我们也一直都以自己是河东军人而骄傲!为什么朝廷会这样重视我们?我们的资本在哪里?就是因为我们遵纪守法令出如山,军队训练有素并且骁勇善战,因为我们真正能够保家卫国!” 云京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随着他铿锵的演讲,众人渐渐神情肃然。云京满意地点点头,点名道:“思结进明。” 进明越众而出,上前行礼,“末将在。” 云京严肃地说:“作为河东的左兵马使,你带头煽风点火挑起群愤,致使众人犯下大错,差点酿成大祸,你可知罪?” 进明低头道:“末将错了。” 云京点头,说:“失律之过,不可轻饶,既然你知过能改,又是初犯,我也不重罚了。左右,给我拉下去,重责六十军棍。”进明立即被节度使左右的几个亲兵拉了下去,云京走下堂,命令众人一起出去观看行刑。 两个军士卸下进明的盔甲,把他按倒行刑。只听得大棒噼啪作响,此起彼落,呼啸生风。进明扑在地上,十指扣着地面,手背上青筋暴出,他却始终没有作声。打到后来,进明雪白的衣衫已被血染成鲜红。 众人看得心惊胆颤,好不容易行刑完毕,云京吩咐把已经半昏半醒的思结进明抬下去医治。进明被两个军士抬着,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地上还有斑斑血迹。 云京严肃地说:“各位都看见了,想必大家也知道,思结进明是我的好朋友。但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军令如山!过去之事,我只惩罚这个带头的,其余的人都不再追究,一笔勾销,以后还有谁敢违法乱纪,我绝不轻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出任代州刺史 光晟出去买了一些治疗创伤的药和一些补品,前往思结进明家里探望他。 光晟来到思结进明府上,管家通报后,思结夫人迎了出来,带着光晟进入内室,节度使辛云京也在室内,他看到光晟,立即站了起来。光晟赶紧给节度使行礼,云京拉住他,笑道:“这里不是使院,别这样客气了。” 光晟把礼品顺手放到桌上,进明趴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扭头看着光晟,说:“你来看我就罢了,还带什么礼呀。” 光晟关心地问进明伤势如何,进明哼道:“吃了点皮肉之苦,已经处理过了,再疗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云京笑道:“我给你一个月的假,好好休养休养。” 光晟也笑,“进明,以后做事可得三思而后行,这次闯的祸,好不容易才解决……” 进明打断光晟的话说:“我虽然有点鲁莽有点性急,但这次绝不后悔。邓景山不死,云京怎么能当上节度使?而且,若不是我们发难杀了邓景山,还不知道河东会被他治理成什么样。只是云京这个白眼狼,才一坐上宝座就拿我开刀。” 光晟又笑了起来,云京摇头道:“你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我若不闻不问,以后也难以管辖众人。你是领头闹事的,我要惩罚当然惩罚你,一来可以震慑别的桀骜不驯的军官;二来你是我兄弟,即便挨了打,你也不会像那个李仁孝一样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于我。” 光晟鼓掌道:“你们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进明放下一直撑着的手,脸贴到枕头上,郁闷地说:“他是周瑜,我可不是黄盖,我半点也不想挨那军棍,疼死我了不说,大庭广众之下被按倒打屁股,脸都丢尽了。好歹我也是左兵马使嘛,那多没面子。” “这个时候你倒记得自己是左兵马使了,闹事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你这左兵马使的影响力?”云京笑着埋怨。 辛云京升任河东节度使后,代州刺史出现了空缺,辛云京上奏章启奏皇帝,请求朝廷让张光晟出任代州刺史。不料这道奏章才送出去,河东节度府就接到了太上皇驾崩全国举哀的敕书。吃惊之余,云京只有摇头叹息,被这国丧一耽搁,光晟升任代州刺史怕是遥遥无期了。 太上皇后脚才进鬼门关,皇帝前脚也跟踪追到。这是“安史之乱”的第七年,战乱多年后,江山风雨飘摇,全国民不聊生,在这兵连祸结之际,一年之间,大唐连着死了两个皇帝。 肃宗皇帝的太子李豫登基,改元“宝应”,新的大唐皇帝联合草原上回纥的登里可汗向安史叛军发起了新的进攻。 辛云京率领河东军士从井陉口出兵河北,准备端掉史朝义的老巢,扼守土门的贼将安忠志立即率军迎击,安忠志的下属王武俊劝他投降。王武俊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辛云京是大唐骁将,河东军从井陉口而来,我们虽然占着地利,但是不得人心。史朝义大势已去,唐军风头正劲,将军以少击多,以曲斗直,若是进攻,我军必败,若是固守,我军人心离散,军士们一定会临阵脱逃,将军此时不趁机投降,将来后悔也来不及。”安忠志觉得王武俊说得有理,立即派人向辛云京投降。 河北另一位贼将薛嵩为史朝义镇守相州,大唐泽潞节度使李抱玉领兵杀到,薛嵩省时度势,他也不敢交战,像土门贼将安忠志汴州贼将张献诚一样开城出降。顺便提一下,这位薛嵩是初唐高宗皇帝时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名将薛仁贵的孙子,薛家累世为将,可惜祖父是保家卫国的功臣,孙子却做了为祸人间的反贼。 各路贼将纷纷投降,大燕皇帝史朝义孤掌难鸣,不多久就被迫自杀。经过八九年的战乱,安史叛军终于被彻底平定。辛云京奏请朝廷加封张光晟为代州刺史的奏章也终于被批准了。光晟从河西出发,先后跟随哥舒翰王思礼辛云京三位节度使平叛,转战万里,辛苦拼搏八九年,终于开花结果做了代州刺史。可是他在战场上最强劲的敌人叛军的几位贼将安忠志薛嵩田承嗣李怀仙等人投降后,居然都做了节度使。虽然代州刺史也是令人眼红的大官,跟那几位降将相比却不能不让人感慨。 光晟这个代州刺史还没来得及走马上任,河东节度使辛云京跟天下兵马副元帅仆固怀恩的矛盾已日益加剧,双方竟然调动兵马大动干戈。张光晟见情况不对,他干脆不走了,就留在太原城内帮助辛云京对抗仆固怀恩。 笔者注:辛云京与仆固怀恩的矛盾会在下面的几章:番外中详细描述,同时也是交代本故事的历史背景,喜欢历史的读者可以看看,不喜欢的直接跳过。 河东百姓在刀光剑影下整整生活了一年,仆固怀恩终于退回朔方,太原危机总算解除,张光晟这个代州刺史已经在太原滞留了快一年,如今终于放心前往代州上任,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亲自带着思结进明等人帮光晟搬家。 光晟一家人一晃就在太原居住快六年了,六年间虽然也是兵戈不息,然而比起“安史之乱”的前四年,生活已经可以算是好上天去了。在太原定居后,家人聚多离少,日子相当殷实,张夫人和念奴的心不知不觉都在太原扎了根。如今即将离去,两个女人感觉颇有点恋恋不舍。倒是光晟姐弟的义父——张景明老爷子本来就是代州人,自从听说要回代州去后,他整天都乐呵呵的,脸上笑得快开出花儿来,小孩子更是不知道什么叫念旧,岑经和庭芳跟着大人跑前跑后,似乎比大人更忙碌,小小的心灵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和热忱。 光晟隔壁的王保家母子也过来帮着收拾,保家看着庭芳和她表哥岑经兴奋不已似乎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他心中相当不满,埋怨庭芳说:“好歹咱俩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你现在这么急着走,难道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哟,保家哥这是在生我的气吗?”庭芳看着保家气鼓鼓的样子,笑着说:“别生气嘛,以后我还会回来看你的。”以前,庭芳总是叫他“保家哥哥”,小的时候不觉得什么,随着年龄一天一天的增长,保家渐渐觉得这个称呼太肉麻,于是庭芳就把“保家哥哥”变成了“保家哥”。保家听到庭芳保证回来看他,一直鼓着的脸总算好看了一点。 王夫人看到儿子这样牵挂庭芳,再看看庭芳和岑经形影不离的模样,她心中不断叹气。三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庭芳就很明显的跟岑经亲密得多,现在这一搬家,保家在小姑娘心中的地位,想当然也会跟着下降。如果思礼在人世,张光晟自然会遵守婚约,怕就怕思礼人走茶凉,张光晟以后会毁婚。一想到王思礼,王夫人的心思不知不觉由小儿女情事转到自己年轻时和丈夫的风花雪月上,一时愁肠百结,黯然神伤,那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张夫人和念奴见到王夫人流泪,都慌忙过来劝解,张夫人笑道:“嫂嫂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呀。” 王夫人轻轻拭掉眼角的泪珠,勉强笑道:“一起住了这么久了,你们突然之间要离开,我心里有点舍不得。” 念奴拉住王夫人的手,迟疑道:“就你们母子两个留在太原,也确实不热闹。要不,姐姐也跟我们一起搬家吧?” 王夫人摇头道:“在太原住久了,我已经习惯了。何况保家他爹的坟就在太原……”一提到思礼,王夫人不由又悲从中来,语声哽咽,眼睛又湿湿的。念奴见了,也跟着难过起来。 保家抱住母亲的腰,仰起脸道:“娘,你别哭了,等保家长大了,保家会照顾娘,保护娘。” 保家平时虽然打架逃学,顽劣不堪,关键时刻却这样可爱这样懂事,王夫人欣慰地抱住儿子的头,揉着他的头发,绽开了笑靥,呜咽道:“保家!我的好保家。” 辛云京一路相送,十里一个长亭,五里一个短亭,不知不觉就经过了好几个亭子,眼看着前面又是一个短亭,光晟勒住马,朝云京抱挙道:“光晟去了,明公请留步。” 云京也笑道:“好,我不送了,咱们去亭里坐坐。” 一行人都到亭里坐下歇息,云京叫了茶和点心,叮嘱光晟道:“你以前一直在军中,这是第一次出任刺史,独挡一面,代州又是重要之地,你以后做事可不能冲动了,遇事要多方掂量才行。” 光晟心中感激,连连点头说:“光晟记住了,以后行事一定谨慎小心,不敢辜负明公厚爱。”光晟给云京的杯子添满茶,端起自己的茶杯说:“路上没有酒,光晟就以茶代酒敬明公了。”云京含笑端起茶杯,光晟咕噜咕噜喝干杯中茶。他抬起头来,只见云京端起茶杯斯斯文文抿了一口,举止优雅无比。光晟搔头笑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品茗,渴了就喝,明公别笑我牛饮。” 云京笑道:“光晟,我就喜欢你这种豪爽。茶本来就是解渴的嘛,都是那些读书人弄出那么多名堂来。” “明公,太原的威胁虽然解除,我听说仆固怀恩又杀回了朔方,皇上宣他入朝,也没见他有什么行动,只怕以后还会生变。怀恩对明公恨之入骨,明公今后还要小心提防他才是。”又要动身了,临别在即,光晟心里很不放心,忍不住出言提醒云京。 云京听光晟谈到仆固怀恩,他也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仆固怀恩如今怕是铁了心要造反了。他原本就刚愎自用,以前在郭子仪军中就经常违法乱纪,郭令公在国家用人之际,不得不曲意宽容他。这种人,只有在乱世才能如鱼得水。朝廷好不容易平息了安史叛乱,可能又要面临仆固怀恩的叛乱了。可怜我辛云京,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恐怕从此要背上逼反仆固怀恩的骂名。” 光晟安慰了云京几句,就带着家人走马上任了。光晟到代州,代州辖下各县县令都赶来拜见新的刺史大人,刺史缺席将近一年,等待处理的文件堆得像大山,光晟又是第一次过问行政和财政等事务,一头扎进案牍里去,几乎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了,忙得昏头昏脑,辛苦了好久才开始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学舞度芳年 念奴穷愁困苦多年,遇见弟弟后,生活虽然得到改善,心病依然存在,她终日顾影自怜,看着弟弟弟妹出双入对夫唱妇随,她更加愁闷忧郁,终于养成了病,寻医问药一整个冬天也不见起色,人也一天比一天更见憔悴。 岑经逐渐懂事,在母亲跟前总是说说笑笑,想方设法找些开心的事情逗她,一走出母亲的房间就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光晟从小就跟姐姐离散,直到步入中年才好不容易团聚,姐弟感情经过二十多年的酝酿,浓厚得不得了,姐姐生病后,光晟也跟着茶饭不香难受得不得了。 “别想太多了,整天为此愁愁叹叹的。”张夫人安慰丈夫说:“姐姐正当盛年,有什么好担心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呢,要是一年到头都没一点小毛病,那才是‘病来如山倒’呢。” 光晟知道姐姐心结所在,早在五六年前,他就瞒着姐姐悄悄给岑参写过一封信,用来试探他对姐姐的感情。光晟隐瞒了所有关于岑经的消息,只告诉岑参:姐姐念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如今姐弟在河东相逢。 岑参给光晟回信说他很高兴念奴有了归宿,并让光晟代他好好照顾念奴。光晟气得要命,他把岑参的回书撕得粉碎,从此绝口不提岑参,就好像他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就算你想抹杀掉,它也无时无刻不在。 光晟不管有多忙,每天总要抽出时间去姐姐床前陪她谈心,亲自动手给她煎药给她熬粥,经常弄得灰头土脸的。念奴见弟弟这样辛苦,就阻止他说:“鹰奴,你一个大男人,忙里忙外的,这怎么行呢。煎药熬粥这些小事,你就交给下人去做吧。” 光晟勉强笑着答道:“下人做事,终究没有自己的亲人贴心。鹰奴从小到大都没伺候过姐姐,姐姐现在身体都这样了,你就让鹰奴多伺候伺候你吧。” 五六年没有联系的岑参居然寄了一封书信过来,原来岑参被朝廷外调为嘉州刺史,就要走马上任了。在离开长安前夕,岑参给念奴来信报告他的情况。岑参虽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来过一趟河东,但他心里还是挺牵挂被他抛弃了的女人的。他的书信里尽是愧疚自责之词。光晟看了信,差点就把它给撕了,手上都已经发力准备扯信纸了,忽然间又改变了主意,他把信拿给念奴,或许这封书信能安慰安慰姐姐。 念奴捧着岑参的书信拚命流泪,哽咽道:“他还念着我!” 不知道是光晟亲情感动了上天,还是念奴放心不下岑经,开春后念奴身体竟然渐渐好转,慢慢就开始下床活动了。 光晟看到姐姐有了起色,对岑参的满腔恨意也随之减了不少。 早春的太阳晒得人软绵绵的,庭芳和岑经两个骑马踏青回到家,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宛转悠扬的不知什么乐器奏出来的乐声,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么动听这么明快的曲子,家里什么时候还请乐师了呢?庭芳丢下马缰绳,飞一样往院子里冲,岑经也紧跟在后,两个少年都有点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院子里,念奴穿着一身鲜艳的紧身胡人红色舞衣,手执一条长长的红色缎子,脚下踩着几面小鼓回旋起舞,他们听到的乐声就是她用脚踩着小鼓奏出来的,她手上的缎带像有生命的精灵一样漫天翻舞,舞蹈中的念奴脸上充满春风一样柔软阳光一样明丽的笑容。 庭芳看得痴了,岑经也有些发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跳舞,从来也不知道母亲跳舞竟然这样好看。 不知什么时候,乐声渐渐停歇,念奴手上的舞缎拖在身后,她走下小鼓,靠着一根柱子歇息。 庭芳奔了过去,兴奋地叫道:“姑姑!”念奴额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嘴里微微喘着气,看到庭芳,她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岑经也跟着走过来,庭芳撒娇道:“姑姑真好看,姑姑,你也教我跳舞吧?” 念奴拍拍庭芳肩膀,笑道:“你父亲对你千依百顺,由着你的性子胡闹,好好一个姑娘,养得跟男孩子一样野。今儿这是刮了什么风,竟然改性子了?” 庭芳摇着念奴的手臂,哀求道:“姑姑教我嘛。” “你要想学,先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庭芳听到姑姑松了口,她兴奋得要命。 “你既然打算跟我学舞,那就要像你跟先生读书一样用心,每天练舞时间由我安排,不许叫苦,更不许偷懒,”念奴盯着庭芳说:“否则,就不要开始。” 庭芳点头道:“我不怕吃苦,只要姑姑说的我都听。” “好,你母亲一直为你天天在外面野而发愁,早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我也不会让你在男孩子堆里混到这么大。”念奴笑了起来,“那咱们明天就开始吧。” 庭芳好动,要她坐下来绣花那是要她的命,学跳舞却相当来劲,热情得不得了,简直有点废寝忘食,甚至做梦都在手舞足蹈。念奴也发现庭芳是颗跳舞的好苗子,于是倾其所有用心传授。张夫人发现了女儿的变化,她大感欣慰,这丫头总算有点淑女的样子了。 光阴似箭,一转眼张光晟到代州任刺史已经六年了,新年过后,节度使辛云京来信,请光晟一家人去太原过元宵节,一来叙旧,二来大家一起研讨研讨代州军政事务。 庭芳不想坐马车,她穿着紧身胡服,骑了一匹马跟在父亲和表哥身后,念奴挑开车帘看着庭芳的背影,对张夫人笑道:“不知不觉,庭芳就快成大姑娘了呢。” 张夫人笑道:“你的经儿不也长成后生了吗?而且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这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小姑娘的眼球呢,我刚刚就看到有姑娘给他丢花。” “现在的姑娘真是大胆,”念奴摇头道:“经儿个头虽然有那么高了,算起来还不足十四岁,现在就给他丢花,也未免太早了些。” “姐姐,经儿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倒是我那丫头,我看她是越来越像你了。”张夫人对念奴笑道:“我和光晟都是小户人家出身,我大字不识一个,光晟也没读多少书,我俩对女儿宠溺过度,舍不得说半句重话,由着姑娘的性子折腾。这些年,多亏你的教导,这丫头才没变成假小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泰山教女婿 张光晟带着家人进入太原城,元宵将近,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热闹无比,一派喜庆气氛。 赶了这么多路,光晟怕家人劳累,就在一家大客栈歇马,让姐姐和夫人下车活动活动筋骨,光晟要了三楼一个雅间,临窗而坐,叫了茶酒小吃,大家边吃边看街上的热闹。 “虽然这些年不怎么太平,太原的老百姓过得似乎还挺滋润的,看来辛云京这个节度使做得一点也不比大哥差呢。”光晟抿了一口葡萄酒,皱眉道:“这酒是哪里酿出来的,比起少年时候喝的河西的葡萄酒,味道差得远了。” “好花还要绿叶扶,辛云京的节度使做得好,你的代州刺史做得也不差呀。”张景明老爷子由衷地说:“这几年,代州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过得好多了。” 光晟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做刺史就是瞎子走路,摸摸撞撞,以前就没管过行政财政,突然当上刺史,都不知道从哪着手,手底下用的也都是辛云京给我留下的人,勉强照着云京走过的路亦步亦趋,总算没出什么大错。我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以前河东节度府的军官们居然敢推举我做节度使!幸好我有自知之明,不然,只怕我就是第二个邓景山。” 靠窗坐着的庭芳一直东张西望,这时忽然指着窗外叫了起来,“打架了,楼下打群架了。” 光晟站了起来,望了一眼窗外,六七个半大后生纠缠在一起,一张胡椅被扔到了路中间。“这些年轻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忽然有一个家伙被人横着高举过头,像玩杂技似的转了两三个圈,接着被扔到地上,立即鬼哭狼嚎起来。 光晟皱起眉头,这是哪家的小伙子啊,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一点。不过,挨打的家伙叫得那么大声,中气十足,很明显精力相当充沛,估计没受什么重伤。正寻思间,打人的那个小伙子已经飞跃起来,连环双踢,迅捷无比,又有一个小伙子仰面朝天被踢倒在地。倒地的家伙怪叫着大骂,“我操你大爷的!” 打人的那个听了,落到地上,再补上两脚,踢得对方大声惨叫,他还不解恨,恶狠狠地威胁,“给我闭嘴,你敢再骂,信不信老子今天就踢死你。”在他发威的时候,周围还有几个后生磨拳擦掌,跃跃欲上。 “保家哥!爹,那个是保家哥呢。”庭芳忽然指着那个凶狠无比的小伙子叫了起来。 光晟也认出人来了,单看身影,那小子轮廓已经颇有几分像他老爹王思礼了。几年不见,王保家是越来越跋扈了。光晟只觉头都大了起来,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光晟双手撑着桌子,从窗口直接跃了下去,落到街上,喝道:“住手。” “呸,敢管老子的闲事,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多少斤两。”王保家还以为来的是衙门里的差役,头也没回,一边继续狠踹地上的那个小伙子一边向光晟示威。 光晟大步走过去,伸手去抓他的衣领,保家也感觉来者不善,似乎不是普通衙役,他赶紧低头闪避。光晟那一抓,使的却是一招“翻云覆雨”的擒拿手,加上保家又轻敌,一下没避开,被光晟抓着衣领,保家使一招“金蝉脱壳”还想卸掉外袍逃脱,光晟行动更快,已经放开他的衣领,抓着他的头发,揪着他转身面对自己。 保家疼得直龇牙咧嘴,骂道:“奶奶的,有种跟老子光明正大打一架。” 光晟怒道:“你才多大,也敢一口一个‘老子’。” 保家被拖着转过身来,看到光晟,他愣了一愣,低头道:“张叔叔!” 周围虎视眈眈的几个小伙子看到保家忽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半截,知道他遇到了克星,都兴致勃勃围观起来。光晟扫了一眼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伙子们,对保家喝道:“先跟我上楼去。”保家苦着脸,乖乖跟在光晟后面往客栈里走。 “保家哥,你刚才好凶啊。”庭芳看到父亲带着王保家上楼,马上迎了过去。保家本来还挺不服气的,看到庭芳甜甜的笑脸,他慢慢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光晟回到席前,在自己面前加了一张凳子,指着那个座位对保家道:“坐下。说吧,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保家低头道:“我也是出于无奈……” 光晟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胡说八道,不是我下去,你都要打出人命来,还敢说‘出于无奈’!” 保家抬起头,直着脖子道:“是他们先动的手,我总不能等着挨打吧。” 光晟哼了一声,道:“他们为什么要动手?”保家不做声,光晟喝道:“说呀,你刚才不是很有理吗?” 保家小声嘀咕道:“张叔叔,这是我们年轻人之间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我不要管?”光晟打断他的话,怒道:“我再不管,你都要成流氓了。” “我做流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又不是我爹。”保家装了半天孙子,终于忍不住出言顶撞。 “你还敢提你爹!”光晟气得七窍生烟,“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要是挨了楼下那些人的打,那才叫丢我爹的脸。”保家不服气地抗议,“我爹那么厉害,我怎么能输给那些小混混!” “合着你打架也是英雄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保家居然变得这么蛮不讲理了。光晟忽然泄了气。 “我打赢了当然是英雄。”保家骄傲地说:“我看整个太原城内,就没哪个单打独斗能赢我的。” “如果谁打架厉害谁就是英雄,那岂不是所有的地痞无赖恶霸都是英雄了?我看你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地痞!”光晟停顿了一下,又教训道:“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继续这样胡混下去,哪天打架遇到了狠角色,被人打死打伤,别人还要嘲笑王思礼管生不管养,生出你这么个熊包来。” 保家“霍”地站了起来,一脚踢开凳子,指着光晟喝道:“不许侮辱我父亲。张光晟,我敬你是我父亲的朋友,才叫你一声‘叔叔’,你别为老不尊,蹬着鼻子就上眼睛,踩着老二也敢上肚脐!” 听到保家说话那么粗鲁,庭芳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保家哥,”她生气地质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父亲说话?” 保家气呼呼道:“是你爹为老不尊!” 光晟却没有生气,他双手抱胸,冷笑道:“保家,真正侮辱你爹的人是你!” “我怎么侮辱我爹了?”保家不服气地问。 光晟慢条斯理道:“我是第一次听说‘英雄’是打架打出来的!你不务正业,天天在外面鬼混,自以为厉害,今天跟这个打,明天跟那个打,万一哪天被别人打残了。所有太原人都会指着你说:‘看,这小子就是王思礼的儿子’!到那个时候,王思礼一世英名就全毁在你手里了。” “呸,我到现在就没碰到对手过,谁能打残我?”保家大声抗议。 光晟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右手一挥,他刚刚坐的那个椅子朝保家飞去,保家赶紧闪避,光晟早已算好他的后招,跟着一脚扫过去,就像送上门挨打一样,保家挨了狠狠一脚,“扑通”倒地。 “奶奶的,张光晟,你敢暗算我。”保家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恶狠狠地朝光晟直扑过来。光晟往旁边一闪,保家用力太猛,差点收势不住。光晟在他屁股上补上一脚,保家又“扑通”倒地。 “有种你别躲,跟我光明正大打一场。”保家双手撑地,迅速跃了起来。 “这小子身手还不错,反应挺快的,就是临敌经验不足,又吃了年轻气盛的亏。”光晟暗暗点头赞许。 客栈掌柜慌慌张张上楼,哀求道:“客官,这里地方小,要打你们出去打吧。” 在掌柜的说话之时,两人又噼噼啪啪过了好多招,光晟很快又揪住保家一个破绽,再一次把他摔倒,然后抓着他的臂膀把他提了起来,走到窗口,双手往前面一送,把他推了下去,许多人惊叫起来,在惊叫声中,光晟已跟着跳了下去。 保家在即将着地之前已调整好四肢,一落到地上就弹了起来,倒也没摔着。还没等他站稳,光晟已跟踪追到,人还没落地,他就凌空飞起一脚,保家又摔了个嘴啃泥。光晟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喝道:“你服不服?” 保家连连吃亏,虽然心里很不服气,嘴巴扁得高高的,最终还是不得不向这位张叔叔点头认输。 光晟冷笑道:“这就服了?怎么不再打了?让你继续横下去,总有一天会栽跟头。” 保家擦了擦脸上的灰土,恨恨地说:“你年龄比我大,块头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打赢我算什么!今天我认输了,总有一天我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光晟轻蔑地说:“我等着你!就你这几下三脚猫功夫也想跟我斗?我的本领,那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你爹就更不用说了,他在千军万马枪林箭雨中冒着生命危险拼搏,奋不顾身保卫我们的家园,那才叫本事,那才叫英雄!虽然他已经去了这么多年,整个河东的老百姓还是像当年一样感激他尊重他!别人听到你是王思礼的儿子就不舒服,因为他们嫌你丢了你父亲的脸。你以为你很厉害?我看你就是米里的肥虫肉里的白蛆,你吃的都是你爹的老本!像你这样在街头跟一些流氓无赖鬼混,永远也别想练出真正过硬的本领来,更不会有人尊重你,就算你天天打赢架,顶多也就算个狗熊!” “你!”保家被光晟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抬起头,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依他平日的性子早就破口大骂了,这次却是什么话也没有骂出来,因为打输了,他反倒变得羞愧难言。 光晟冷笑道:“你还不服气是不是?很没面子是不是?没出息的家伙!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给的。想挣口气,就去河东军学堂好好学几年,再去军队里一刀一枪搏取功名。”光晟说完,不再理他,转身走回客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王保家发愤 保家看着光晟走进客栈,他胸膛一起一伏,好几次张开嘴唇,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都快见不到光晟的背影了,保家终于大声叫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给你看。” “光说不做没用,有本事就把它付之于行动。”光晟回头嘲笑道。 保家垂头丧气回到家,他坐在客厅里一个劲生闷气。王夫人听到儿子归来了,赶紧出来看他,结果发现儿子头发凌乱,满身尘土,衣服还被撕裂了好几块,王夫人又心疼又生气,问道:“是不是又在外面打架了?” 保家低着头不做声,王夫人恨铁不成钢,气道:“你呀,你就没让我省心过。” 王保家忽然抬头,挺认真地说:“娘,明天我要去河东军学堂。” 王夫人睁大眼,她有点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吗?她愣了一下这才乐呵呵地说:“那好啊,我马上就叫人去给你准备。你也这么大了,再不好好学点东西,以后就真要成流氓了。” 一个家人走进客厅报告道:“夫人,代州刺史张大人求见。”保家听了,那脸色就黑了下来。 王夫人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迎出门,只见张家一大家人都在门口,张夫人和念奴几步上前,一边一个牵起王夫人的手,念奴笑道:“姐姐,这么久没见面,可想死我们了。你一个人在太原还好吧?” 王夫人一个劲点着头,眼睛瞟到光晟身边的一对少年,她亲切地问:“这就是经儿和庭芳吗?个头蹿起来还真快啊,都长这么大了?” 岑经和庭芳走过来,恭恭敬敬请安问好。王夫人看着岑经,羡慕地对念奴说:“你这个儿子真懂事,比我的保家强多了。” 王夫人说着,把大家迎进客厅来,她那宝贝儿子保家早已不见人影了。王夫人请客人落座,叫家人送来茶水,她亲自给张景明老爷子奉上茶,笑道:“您老人家终于又回太原了,您不知道啊,您在园子里种的那些树都已经开花结果了呢。” 张景明和光晟喝了茶,闲话了几句,就告辞回隔壁张府整理收拾房间去了,王夫人叫了几个家人跟着过去帮忙,她拉着张夫人和念奴,一时舍不得放她们走。三个女人久别重逢,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张夫人和念奴在王府一直聊到好晚才回张家。 保家一早起来在园子里练拳,还没热身呢,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保家不由自主停了手,声音是从对面张家园子传来的,那么清脆,滚珠溅玉似的。他猜测是庭芳在笑,有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呢?保家正纳闷,忽然又听到了悠扬悦耳的乐声。 保家忍不住好奇心起,三两下爬到一棵大树上,坐在一根树杈上往对面看去,只见庭芳穿着水红的胡裙,手里挥着两根长长的像彩虹一样鲜艳的缎带,她摇曳而舞,娉娉婷婷如东风拂柳,又如鱼游春水婀娜多姿。舞步随着音乐渐渐越来越快,两条缎带如回风卷雪令人目不睱接,乐声激越高昂,忽然“铮”的一声,像是平地一声雷,保家不由自主心跟着剧跳,庭芳嘴角含笑仰面朝天斜斜倒卧于地,身子像一条鱼一样,姿态说不出来的优雅美丽。 四周静悄悄的,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保家这才看到岑经正抱着一把琵琶坐在一个石凳上,原来刚才奏乐的人是他。 庭芳慢慢站了起来,岑经依然抱着琵琶,目光如痴如醉,轻声道:“庭芳,你这个舞跳得越来越好看了。” 保家看着岑经和庭芳的笑脸,心里忽然很不舒服起来,似乎比昨天挨光晟的教训还要别扭。他再也看不下去,跳下树,对着那棵大树狠狠揍了两拳,疼得他自己直龇牙咧嘴。 “保家哥,你没事打树干什么啊?”庭芳居然从那个月洞门里探出头来,看着保家奇怪地问。 “我,”保家转身看着庭芳,勉强道:“我练拳。” 庭芳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刚才坐树上干嘛呢?” 保家脸一红,讷讷道:“你怎么知道我坐树上了?” “我亲眼看见的,”庭芳穿过月洞门,边走边笑道:“你刚才似乎在树上发呆,我就过来看看。” “我登高望远。”保家忽然觉得非常丢脸,又狠狠在树上捶了一拳。 “保家哥,你还在生我爹的气吗?昨天他那是为你好,”庭芳轻轻扯了扯保家的衣袖,柔声道:“你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保家闷声答道:“好。” 庭芳高兴地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保家哥不会记我爹的仇。昨天你好凶啊,以后不要那样打架了好不好?” 保家看着庭芳春水一样的双眸,听着她软语央求,感觉就像水里的鱼一样全身舒畅,忍不住又答了一声,“好。” “庭芳,你爹找你呢。”张景明老爷子在月洞门口冲着庭芳喊了一声。 “知道了,爷爷。”庭芳回头应了一声,转头对保家笑道:“那我走了啊。”保家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庭芳跟着张老爷子来到客厅,她的父亲正在那里陪着客人,那是父亲的上司——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他身后站着一个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顾盼间神彩飞扬,少年看到庭芳,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辛伯伯好!”庭芳上前给辛云京行礼请安。 云京笑着扶住她,抬头对光晟道:“这么乖巧,还长得这么水灵,我要是有个这么漂亮温柔的女儿就好了。光晟,你真有福气。” 光晟摇头道:“那你可就看走眼了,这丫头野得很。” 庭芳吐了吐舌头,反驳道:“爹,你给我留点面子嘛,姑姑都说我越来越像淑女了。” 云京大笑起来,他身后那个少年也咧起了嘴,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一弦新月。 光晟指着那个少年道:“庭芳,这是你辛伯伯的公子家琪,论年龄算你的兄长,还不快点给你辛大哥行礼。” 庭芳又对着辛家琪敛衽行了个万福礼,甜甜的道:“辛大哥好啊,小妹这厢有礼了。” 辛家琪双手连摇,笑道:“你我同辈,不用这样多礼,我可以叫你庭芳吗?” 庭芳爽快地回答,“大家都叫我庭芳,辛大哥当然也可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登里可汗入侵 “光晟,这些年,代州经济恢复相当迅速,你这个刺史做得很不错,现在的你,已经算得文武双全了。”云京笑着拍拍光晟的肩膀,说道:“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哪天我走了,以你的能力,也足够代替我做这个节度使了。” 忽然听到这样的话,光晟惶恐地站了起来,惊道:“明公何出此言?” 云京按着光晟坐下,叹了口气,说:“我也老了……” 光晟安慰道:“当年李靖李勣薛仁贵苏定方等将军,都是六七十岁高龄尚且领兵出征,明公还不到五十,风华正茂呢。” “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岁月不饶人,我的身体状况自己心里有数。”云京摇头道:“十几年兵戈不息,长年风餐露宿,不知不觉,精力就给淘空了,不服老也不行啊……” 光晟看着云京明显松驰了的已经渐显苍老的皮肤,心中不由阵阵酸楚。辛云京才四十多岁啊,倘若是在贞观到天宝年间,四十岁正是一个大将军开始领兵独挡一面的时候,可辛云京已不知带了多少年的兵打了多少年的仗了。他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老了”,想必身体状况确已渐入老境吧?难道他也要像王大哥一样英年早逝? “你这是怎么了?人都是要老的,我这一生,也算是功成名就,不虚此行了。”云京看到光晟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伤感,摇摇头,在他臂膀上捏了捏,转移话题说:“你作为代州刺史,行政财政当然要抓紧,可更要抓紧的还是军事,这才是我举荐你为代州刺史的重要原因。你也听说过建国初期的一些故事吧?那时突厥侵犯我国边境如家常便饭,高祖皇帝甚至打算迁都以避其锋芒,太宗皇帝刚刚即位,东突厥颉利可汗就统兵二十万直扑到渭河边,如果不是隔了一条河,长安就失守了。贞观年间,朝廷欲对东突厥用兵,于是加封李靖为代州道行军大总管,李靖也不负朝廷重望,三千精骑夜袭阴山,紧接着就以一万多人马横扫东突厥。时至今天,突厥早已不复存在,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国家所谓的盟友回纥。我把你安排到代州这个军事重地,跟太原安北互成犄角之势,代州这道门户,你可要给我看好了。” 光晟静静听着,渐渐神情肃然,躬身道:“光晟记住了,今后定然不负明公重托。” 云京赞许地点点头,说:“好好做吧。河东众将,我最看好你,” 元宵将近,张景明老爷子兴致勃勃忙着过节,他弄来好多竹篾,编了两个鱼灯,一个荷花灯,又剪彩纸糊灯笼,忙得不得了。 正月十五,既是元宵,也算中国人新春的最后一天,过完元宵,就要开始为新的一年忙碌了。 就在太原人民都忙着过节的时候,一个回纥商人和太原本地一位商人发生矛盾,双方争执起来。回纥人在大唐境内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能够容忍汉人这样不把他们当回事,那个回纥商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结果不仅生意没做成,太原本地商人还被打成重伤。管理治安的衙役们闻讯赶去,将那个白日行凶的回纥商人抓了起来,关进太原监狱等候审讯。那个回纥商人的部落酋长也在太原,酋长听到太原的捕头居然敢抓他的人,他勃然大怒,酋长大白天的带了许多回纥壮士杀到太原监狱,把那个回纥商人从监狱里抢了出来。 辛云京一向把回纥人当强盗防范的,他听到回纥人不在太原好好做生意,居然如此横行不法。云京勃然大怒,“这些蛮子,在我的境内也敢这样胡作非为!” 云京拍着桌案命令思结进明率领三百骑兵去镇压回纥蛮子。进明风驰电掣般杀到回纥酋长所住的驿馆,将那个带头闹事的酋长和打人的回纥商人抓了起来。 辛云京就在太原最繁华的集市上宣布这两个家伙的罪状,然后将他们斩首示众,最后将这个酋长属下的回纥人全部驱逐出境,并让他们带口信给登里可汗说:“河东不欢迎横行不法的戎狄。” “戎狄”是秦汉以来中国政府对草原游牧民族的蔑称。自从“安史之乱”后,回纥人在大唐境内一直飞扬跋扈,在长安都敢侵犯鸿胪寺以及长安万年县衙这些政府机构。长安城内,上至皇帝,下至治安长官如京兆尹长安令万年令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料在太原犯事居然被辛云京正法,他的举动对回纥人造成的心理震撼可想而知。 被河东军士驱逐回国的回纥人在登里可汗面前痛哭流涕,他们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登里可汗本来就对辛云京恨之入骨,听到这些人一哭一闹,他也差点气炸了肺,“奶奶的,这个辛云京也太目中无人了,我不去惹你,你倒还来招惹我,这口气不出,以后我们在大唐还能抬得起头来吗?你辛云京既然挑起事端,我正好借题发挥将你灭了。” 登里可汗召集起各部落酋长开会,又让那些被驱逐回国的丧家之犬在大会上乱哭一通,激起大家的义愤,然后宣誓出兵河东,一定要为死者报仇! 登里可汗率领十万大军杀到安北都护府,他对安北守军宣称要借道去河东杀辛云京,谁敢阻挡他,谁就是回纥的敌人。 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安北都护府防守日益薄弱,既然回纥人没有烧杀抢掠,只是借道,那就让他过吧。只要回纥人出了安北,就该河东军去头痛了。于是登里可汗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到了太原。 辛云京早有准备,在驱逐回纥人的同时他就下令备战了。刚过完元宵,太原军士得到回纥人大举入侵的消息,大伙儿紧急关闭城门登城防守。 似乎一眨眼敌人就兵临城下了,旌旗招展,回纥军士黑压压连营十里,河东百姓沸腾起来。 登里可汗挥着马鞭,指挥一群壮士在太原城下大声挑衅道:“懦夫辛云京,缩头乌龟辛云京,有种的出来,可汗要当面向你问罪!” 回纥人骂了半天,太原悬门突然开启,辛云京率领一百骁骑冲了出来,骂阵的回纥人猝不及防,仓促后退。云京越众而出,一马当先,喝道:“辛云京在此。” “真是丢人现眼!”登里可汗看到对方一出城,那些骂阵的属下就狼狈逃蹿,他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没用的家伙,让开!” 登里可汗也越众而出,用马鞭指着云京喝道:“你有种!辛云京,你当初逼死我岳父,害死我大舅哥,如今又杀我的酋长,新账旧账,我今天跟你一次算清。” 云京朗声答道:“仆固怀恩父子作茧自缚,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送上绝路的;你们的酋长在太原横行不法,可谓死有余辜。回纥当初跟郭子仪大将军约和承诺今后永不侵犯,你可曾记得当初的誓言:‘谁若负心违背盟约者,身死阵前,家口屠戮!’苍天在上,神灵有眼,你今天无缘无故兴兵犯我河东,小心应了昨日誓言。” 登里可汗大怒,斥道:“休得狡辩!你嫉贤妒能用心险恶陷害同僚;对友邦无礼,故意挑起事端。辛云京,你坏事做绝,报应来了!要不然,我如何能够不费一兵一卒通过安北都护府?这是老天要借我的手来惩罚你!” 云京冷笑道:“你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肚子里的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河东安静了这么几年,老百姓已渐渐富裕,你打着报仇问罪的口号,妄想征服河东唐军,然后在河东大肆劫掠一番。你们三天不抢,手就发痒。” 思结进明李太清和辛家琪在后面给辛云京助阵,进明指着登里可汗对李太清和辛家琪道:“那个穿得八面威风的蛮子就是登里可汗,咱们要是把他抓了,这些回纥人就算搞定了。” 李太清和辛家琪会意地点点头,三个人几乎同时拍马冲了出去。在他们刚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们见到登里可汗马鞭一举,回纥阵营里数百蛮子立即冲了出来。 原来登里可汗把辛云京激出城来“当面问罪”,真正目的是想趁着辛云京没有防备发起突袭把他抓住。不料思结进明也同样想突袭登里可汗,双方起了同样的心思,两边突袭的人马几乎都是同时行动的。 登里可汗见唐军阵营也有人冲了出来,他赶紧拨马回撤,辛云京不但不撤,反倒策马追赶。 “活捉辛云京!”无数回纥人高叫着围了过来,云京从马上摘下双枪迎战,思结进明李太清辛家琪三人也紧跟着杀到,一群回纥人围着四个唐将走马灯般地厮杀起来。 登里可汗退回阵脚,令旗一挥,回纥军士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唐军助阵的一百骁骑见主帅形势危急,也跟着发起冲锋,眼看双方距离已越来越近,唐军动作整齐划一地取出角弓弩,军士们扣动弩机,连发连射,登时敌军惨叫声不绝,前头的回纥人倒下一片。 原来辛云京带出来的这些人全部是近距离角弓弩手。更多的回纥人怒叫着,他们举着盾牌杀了过来,“活捉辛云京,给弟兄们报仇。” 辛云京沉着镇定地指挥角弓弩手后撤(唐代的角弓弩是一种用非常小巧的机关发射的弓箭,弩匣里可以安装许多支箭连发连射,有西方学者戏称它为“古代的来复枪”。回纥还没有这样高科技的弩箭)。 眼见回纥人追近,一直在城楼上观战的李思义一挥手,“放箭!”他一声令下,登时箭飞如雨,城上使的是用绞车发射的车弩,车弩可以同时发射七支箭,箭身粗如儿臂,箭翎是金属制的,发射时吼声如雷,这种箭威力奇大,可以穿破盾牌重甲,射程将近一公里。 回纥人死伤惨重,前面军队的冲势不由自主缓了下来,后面的军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依然向前猛冲,回纥阵形开始混乱起来。 城楼上的弩箭停歇,城下的一百角弓弩手已经重新装好弩箭,又旋风般发起冲锋,双方距离拉近,角弓弩手瞄准敌人,扣动弩机,箭无虚发,前面的回纥人忙不迭闪避。登里可汗看着自己的人马纷纷倒下,他气得哇哇怪叫,“不许躲,不许退,给我冲,就这么百来号人,冲上去,放马踩也把他们踩死了。” 角弓弩手放完一轮箭开始后撤,回纥人又大叫着冲锋。忽然一声炮响,斜刺里一支军队冲了出来。 骤然生变,回纥军队冲锋之势不由缓了一缓。原来辛云京在城外还设了伏军,这也是他敢带着一百弩手出城并且单骑接受登里可汗挑衅的原因。 冲出来的这支伏军是由代州刺史张光晟率领的三千伏远弩手,回纥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漫天箭雨飞来,登时人仰马翻,惨呼之声不绝。登里可汗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吼道:“撤,赶紧撤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回纥兵败 回纥军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撤退,辛云京令旗一挥,太原城门大开,唐军骑兵趁势掩杀出来,回纥军拚命奔逃,抛下军资甲仗无数。 唐军追杀了一阵,辛云京吩咐鸣金收兵,唐军敲着得胜鼓回城。 唐军退后,登里可汗喘息方定,他开始整顿队伍,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损失了一万多人,军中哭声四合。 登里可汗第一次打败仗,他心中怒火如狂,他还不甘心失败,吩咐就地扎营,准备明日再战。 半夜,登里可汗从梦中惊醒,只听得喊杀声遍地,“活捉移地健。”登里可汗惊跳起来(登里可汗名叫药罗葛……移地健)。 一群亲兵拥着登里可汗的御马惊慌失措跑来报告:“可汗快走,唐人来偷营劫寨了。” 登里可汗跳上马,慌不择路乱跑了一阵后,发现尽是自己的人马在自相践踏,他镇定下来,停止奔逃,大声命令道:“不要乱跑,不许逃,立即回头迎战。” 唐军偷营劫寨的是由张光晟和思结进明统帅的一千陌刀手,人数其实不多,但是攻其无备,搅得回纥军营混乱不堪,陌刀杀伤力又大,一刀下去,连人带马都能劈碎,震慑力惊人(陌刀大约是天宝初开始盛行的武器,据说是从汉代斩马剑发展而来,这是一种长柄刀,两面开刃,冲锋陷阵威力惊人,唐以后失传。安西大将李嗣业就是使用陌刀的战神,据《旧唐书》载:“军中咸推以为能,每为队头”“当其刀者,人马俱碎”)。 张光晟思结进明混水摸鱼大杀了一阵,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两人一声令下,收军回城。 唐军走后,回纥军营依然混乱不堪,半天也安静不下来,更没有人敢睡觉。好不容易拂晓,所有军士的眼睛都清一色的又浮又肿。 登里可汗看着这些有气无力的属下,他也变得沮丧无比,实在没有勇气再下令攻城。 回纥人吃过早饭,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去攻城还是原地防守,但是唐军帮他们拿定了主意。只听得远处杀声阵阵而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纷纷操起兵器上马,准备迎战唐军。 过了好久,唐军喊杀声依旧,半天却没见任何别的异动。登里可汗派了探子出去探听消息。 探子回报可汗:唐军并没有发动攻击,只不过是有一支军队在太原城楼上操练而已。 听到唐军只是在练兵,登里可汗松了口气,可是在这样的喊杀声中,回纥人还是不敢休息,整整一天过去了,唐军也没有发起进攻。晚上休息的时候,登里可汗吩咐加强戒严,谨防唐军半夜杀来。 这一次登里可汗没有料错,大约三更时分,李思义李太清辛家琪三人率领三千马槊手冲来,这支唐军照样混杀一阵后就收军回去了。 自此之后,唐军白天必有一支军队在城楼上练兵,夜里必派一支军队去偷营劫寨,时间不一定,人数也不一定,但每夜必定来回纥大营报一次到,搅得回纥军士心惊肉跳,白天黑夜都不敢休息。好几次登里可汗下令撤兵回国,回纥才一拔营唐军就掩杀过来,等到他们操起家伙迎战,唐军却早已回撤了。登里可汗不胜其烦,战也战不成,逃也逃不了。那滋味,好像架在滚油锅上煎熬一样。 六天之后,整个回纥军队都崩溃了,走路都能打瞌睡。到了第七天,唐军依然在城楼上练兵,练着练着,辛云京突然命令打开城门,这一次,唐军几乎倾巢而出,两万多人掩杀过来,回纥人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被唐军打得落花流水,登里可汗率领属下拚命狂奔,直到看不见唐军的影子了,他才敢回头收集残卒回国。 回纥出兵时有十万人马,兵败回国时,才六万多人,有三万多人战死或被俘,回纥人在路上哭声不绝。 侵略者败逃回老家,太原城门大开,之前进城避战的老百姓终于放心地走了出来,开始重新整理家园,辛云京下令将俘获的牛马分发给城外被战争毁了房屋的百姓们,又从太原府库拨出一批粮食作为补助,敌人丢弃的军资器械则收拾整理送入军库。老百姓载歌载舞庆祝,那场面比过元宵节还热闹。 辛云京波澜不惊,神情平静地交待张光晟等人处理战后事务。全城都在欢歌雀跃,他倒像个局外人似的,躲在屋里仰躺在胡椅中一动不动,眉宇之间显出一丝丝倦怠。 辛家琪哼着歌回到家,看到父亲疲惫的身影,不由一愣。他是第一次跟随父亲上阵作战,打了这样的大胜仗,小伙子兴奋得不得了,浑身血液沸腾好像要燃烧一样,他还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得意忘形呢,骤然见到父亲如此疲懒,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辛家琪悄无声息站了一会儿,发现父亲使终没有动静,他慢慢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爹”,云京闭着眼“嗯”了一声,“爹,你累了吗?我给你捶捶背吧?”做父亲的只是点了点头,辛家琪上前给父亲揉肩捏背,云京慢慢睁开眼。 家琪兴奋地说:“爹,经过这一战,登里可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估计他十年之内,再也不敢来侵犯我们了。” 云京微微点了点头,含糊道:“大概吧。” “爹,你真厉害。”家琪忍不住恭维。 云京摇摇头,笑道:“当年郭子仪李光弼在河北跟逆贼史思明缠斗的时候,就曾经这样打过,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家琪点点头,继续给父亲按揉,过了一会儿,云京似乎精神起来,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说道:“家琪,坐下吧,我跟你说说话。” 家琪坐到父亲对面,云京看着儿子,欣慰地笑道:“你长大了,已经能上阵打仗了。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撑持啦。”家琪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想给你举行冠礼,刚好你张叔叔也还在太原,就留他多住两天,热闹一下吧。” “爹,我还没到年龄呢。”家琪有点反应不过来。男子冠礼是成年的象征,从此就要开始担当家庭社会责任,所以冠礼其实是男子成年礼,古代男子二十而冠,在此之前,称为弱冠。 “十七岁了,你是我的儿子,命运注定你跟一般小老百姓不一样,你要比普通人更早担当责任。”云京亲切地拍拍儿子的肩膀,那神情,不像是父子,倒有点像兄弟。 听着父亲的叮咛,家琪顿时升起一股使命感,是的,他是河东节度使的儿子,不是普通人,当然要更早承担责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辛家琪的冠礼 辛云京站在正堂,右手边一个仆人捧着一顶束发紫金冠。堂上供着辛氏烈祖烈宗牌位,堂屋里聚了许多宾客,都是河东节度府的军官。 辛家琪跪在堂屋正中间的地毯上,他的头发给梳成了一个髻,不再像以前一样披在肩上。 “吉时到了。”管家上前轻声提醒,云京点点头,接过仆人手中的冠冕,神情庄重,走到儿子面前。 家琪给父亲俯身磕头,云京给他戴好发冠,系好冠缨,双手拉着儿子站起来,郑重地说:“家琪,你成人啦。” 客人们纷纷上前道贺,家琪恭谨答礼,云京嘴角含笑,目光慈祥,充满希望。 岑经和庭芳也聚在人群里看热闹,庭芳低声对岑经说:“辛大哥今天跟昨天好像不一样了呢。” 岑经没看出什么区别来,随口问:“有什么不一样?” 庭芳盯着辛家琪左看右看,终于下结论道:“像个大人了呀。” “是吗?”岑经笑了起来,说:“既然是加冠礼,那就算成年了,当然该像个大人了。” “表哥,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像辛大哥一样举行这个加冠礼?那时,你也会一天就变得像个大人了是不是?”庭芳咬着耳朵问。 岑经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沉默起来。庭芳轻轻碰碰他的手肘,不安地问:“表哥,你怎么了?” 岑经咬着唇,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不会举行这样的礼仪。” “为什么?”庭芳睁大眼睛问。 “我没有父亲!”岑经说着,不由自主握紧挙头。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听姑姑说过,你父亲是嘉州刺史啊。” 岑经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吐出一句话,“我根本就不算岑家人。” “表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庭芳推了推他,“我以后不再问你父亲的事了。” 岑经勉强笑道:“这跟你没关系。” 庭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可以算张家人,我爹疼你疼得不得了。” 岑经望了望舅父张光晟魁梧的背影,低声说:“我知道舅舅疼我,庭芳,我很感激上天给我这个舅舅。” 管家礼貌地请宾客们移步客厅,那里宴席已经摆好,客人们你推我让,陆续入席,跟岑经庭芳差不多大的少年居然有好几桌。岑经带着庭芳,正准备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他们忽然听到一个热情无比的声音,“庭芳岑经,坐这里,过来这里,我给你们留了空位。” 岑经扭头望过去,原来是那个专门打架闹事的王保家。不知是不是性格不合,岑经非常不喜欢保家,他也挺不喜欢庭芳接近保家。 岑经装作没听见对方的招呼,正准备拉庭芳坐下,庭芳已经大步朝保家走了过去,岑经愣了一愣,只好也跟着过去。 保家冲着岑经得意地一笑,岑经懒得理他,没精打彩坐了下来,庭芳对着保家甜甜一笑,说道:“多谢保家哥。” 席间杂有歌舞百戏表演,节度府的两位军官李思义李太清一时兴起,他们也跳到台上去舞剑。众人不断叫好并把各种各样的小巧玩意儿丢到台上去给这两位军官做彩头。庭芳看得兴致勃勃,她低声对岑经说:“表哥,我也想去跳个舞,可不可以啊?” 岑经摇头道:“这不好吧,你是千金小姐,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呢?” 保家立即反驳道:“谁说不可以了?今天是辛家琪的冠礼,庭芳擅长舞蹈,又是辛家琪的朋友,刚好可以用舞蹈祝贺辛家琪成人。” 庭芳望着保家兴奋地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保家肯定地回答,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岑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庭芳已经出席,往戏台上走去,她忽然回头招呼岑经,“表哥,你给我弹琵琶,我要跳《春莺啭》。” 岑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庭芳走过去。看到两个简直是金童玉女般的少年往台上走,客厅里的宾客拚命鼓掌叫好。 光晟被掌声吸引,往戏台上看去,岑经和庭芳正站在台上。他愣了一愣,有点无奈地笑,“这丫头,就喜欢出风头,真是手脚发痒。” 管家遵照庭芳的嘱咐,给岑经送上琵琶,两个少年低头鞠了一躬,庭芳大声道:“我和表哥要给辛大哥送上一个龟兹乐舞《春莺啭》作为我们的贺礼,希望辛大哥喜欢。” 辛家琪吃惊地看着戏台上那个美丽热情笑靥如花的少女,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给他送来这样的贺礼,万众瞩目之下的庭芳就像公主一样优雅高贵。家琪目不转睛兴奋地追逐着台上神采飞扬的姑娘,一时目眩神迷起来。 岑经退到戏台边上坐下,轻拢慢捻,庭芳随着清丽明快的琵琶乐声起舞,舞姿轻盈活泼,激情四溢。家琪似乎看到了前人笔下的江南之春:“江南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家琪忘情地追逐着庭芳的身影,再也移不开眼睛。 当庭芳一曲跳完的时候,满堂掌声如雷,叫好声不断,彩头像下雨一样往台上飞去。家琪只是呆呆注视庭芳,没有鼓掌,也没有叫好,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喧嚣之声。庭芳站在台上,对着家琪微微一笑,家琪更加痴了。 保家顺着庭芳的目光,很快发现了家琪的异样,嫉妒的火焰立即燃烧起来,他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不假思索,抓起一个调羹朝家琪掷了过去。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酒杯飞了过来,调羹还没飞到家琪面前就撞着了酒杯,两个瓷器发出清脆的破碎之声,一起落到家琪前面一桌酒席上的一个钵里。 保家吃惊地顺着刚刚酒杯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光晟正生气地瞪着他。保家一下子泄了气,低下头,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岑经和庭芳回到自己的座位,保家不高兴地问:“你干嘛对辛家琪笑得那么甜?” 庭芳睁大眼,不解地问:“今天的中心是辛大哥啊,我给辛大哥送贺礼,不对他笑,难道要对他哭吗?” 保家闷闷地说:“我没叫你对他哭,你要是喜欢,就哭给他看吧。” 庭芳对着保家左看右看,说道:“保家哥,你真奇怪。” 岑经看着保家郁闷的神情,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爱上有主名花 辛家琪既已成人,辛云京就和夫人打商量:该给儿子娶个媳妇儿了。只有娶了妻,儿子才算成家立业,才会真正的有责任感负担感。 云京一发话,辛夫人立即请了太原城里有名的几个媒婆来家里吃酒,席间她拜托众媒婆帮她儿子挑个好媳妇。媒婆们一个劲地恭维:您家公子家世好相貌好,这么年轻就能上阵保家卫国,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儿郎啊。请夫人放心,我们就是跑断两条老腿也要帮辛公子找个好姑娘,一定要找河东最好的姑娘! 没过两天,就有许多待字闺中的姑娘的画像给送到辛夫人手里来。媒婆们拿着这些画像,一个又一个的给辛夫人介绍。 辛夫人左挑右选,费了好几天的功夫,从中挑出十几个她觉得优秀的姑娘来。 辛夫人拿着这些画像去找儿子,家琪还不知道母亲在帮他找媳妇儿呢,看着母亲把厚厚一叠画纸放到他面前,最上面画的是一个看起来挺天真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 家琪吃惊地往下翻看,画纸上的都是十五六七岁的小姑娘,而且很明显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娘,你拿这些画像给我干嘛?”家琪奇怪地问。 辛夫人微笑着,拉着儿子坐下,笑道:“家琪,你都十七岁了嘛,该考虑娶媳妇儿了。” 家琪不安地指着那一堆画像,“难道画上的这些姑娘,就是娘要给我找的媳妇儿?” “你才十七岁,当然不可能娶那么多媳妇儿了。”辛夫人看着儿子的神情,忍不住兴奋起来,“莫非你以为我要一口气给你找那么多媳妇儿?” 家琪无奈地摇头,说:“家琪没这样想。” 辛夫人拿起最上面的那幅画像,说:“媒婆给你介绍了很多,这些是我挑出来的,你自己再看看你喜欢哪位姑娘。你看这一个,是蒲州刺史陈大人的女儿,听说她温柔贤惠……” 家琪看着那幅画像摇头道:“这么小的姑娘,哪里懂什么叫‘贤惠’了,这小女孩一看就是天真活泼型的。娘,你别听媒婆胡扯。” 辛夫人听儿子这样说,立即丢下手中那一幅画像,随手又拿起另一幅,看了看,说道:“这个姑娘,是河东军官李太清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她爹就在这河东节度使院做事,算是知根知底的,要查探她的为人也很容易。” 家琪看着画上的姑娘无语了。辛夫人见儿子没反应,追问道:“家琪,你看这个姑娘怎么样啊?” 家琪摇摇头,他把那一叠画像都搬了过来,一张一张往下翻,辛夫人看儿子翻得挺认真的,就不再多话,微笑着看儿子挑媳妇儿。 家琪把所有的画像都翻了一遍,抬起头,带着点遗憾的神情问:“娘,就只这些了吗?” 辛夫人诧异地睁大了眼,“你还嫌少?” 家琪把画像随手放到一边,“娘,你刚刚不是说,这些姑娘是你挑出来的吗?是不是还有别的姑娘的画像没拿过来?娘,把那些也拿过来我瞧瞧好不好?” 辛夫人站了起来,在儿子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不满地说:“你当是皇帝选妃子呢。”话虽如此,她还是吩咐下人去把其余的画像也都送过来给儿子挑选。 很快其余的画像都送了过来,家琪接了,又一张一张翻看起来,直到把所有的画像都翻完。家琪抬起头来,奇怪地问:“娘,河东就只这些姑娘吗?” 这一次,辛夫人是真的抓狂了,“哟,我的小祖宗,你究竟要挑什么样的姑娘啊?” 家琪挺认真地说:“代州刺史张叔叔的女儿,我看就挺好的。” 辛夫人愣了一下,她终于反应过来,“臭小子,原来是心里早有人选了,怎么不早说?”她想了想,又道:“那小姑娘,长得倒是不错的。不过,我看她才十二三岁吧?是不是小了点儿?” “这些画像里就有不少大概才十四五岁的姑娘,十三岁跟十四岁也只相差一岁而已,不算小了。”家琪扯着母亲的袖子,“娘,你叫媒婆去代州张叔叔家里跑一跑嘛。” 辛夫人摇头道:“就算十三岁不小,你也不能娶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做媳妇啊。” 家琪急切地说:“我可以等的,我等她一两年也没关系。” “等她一两年?”辛夫人使劲摇头,说:“你父亲盼着你早日成家立业,我也想早点抱孙子,哪里还等得了一两年。” “娘,这是你儿子一辈子的大事呢。”家琪使劲摇着母亲的肩膀,“你就可怜可怜儿子吧,我想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这样吧,我叫媒婆去代州张光晟家里提亲,”辛夫人让步说:“不过,那姑娘确实太小了,绝对没有马上就出嫁的道理。所以,你必须先另娶一个媳妇儿,等以后那小姑娘长大了,你再娶她。” 家琪抗议道:“娘,我只要娶她!” “什么只要娶她。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辛夫人把所有的画像都推到家琪面前,“我想抱孙子,你爹比我更着急,绝不可能让你拖下去,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娶别的姑娘,以后再娶她。” “爹也没有三妻四妾!”家琪急了,把画像往旁边一挥,有好几张掉到了地上,“我要娶庭芳,我只要娶庭芳。” “你!”辛夫人又急又气,“还在耍小孩脾气?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都加冠礼了呢。你知不知道冠礼的意义?” 家琪见母亲生气,他赶紧“扑通”跪下,低头道:“我错了。娘,你别生气。” 辛夫人脸色转为和缓,拉起儿子,说:“听话。” 家琪迟疑着,终于开口道:“娘,儿子既然已经成人了。有很多事情,就应该由我自己处理了吧?儿子该有自己的主见了,你说是不是呢?” 辛夫人摆着脸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想跟你爹娘对着干,是不是?连基本的孝道都不懂,你书读到哪去了?” 辛家琪缠着母亲软缠硬磨,“娘,家琪不是不孝。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家琪若是勉勉强强娶了别的姑娘,孩儿心里没有她,万一日子过不到一块,家宅不宁,那家琪就是真的不孝了。娘,你去跟爹再商量商量好不好?爹那么敬重张叔叔,想必他也乐意跟张叔叔做亲家的。” 辛夫人用中指戳着儿子的额角,“你呀,都给惯坏了,不但不听话,还歪理一大堆。” 家琪见母亲松了口,高兴起来,笑道:“娘,我这么用心跟你商量,这怎么也叫歪理呢。” 辛夫人受了儿子的嘱托,真的去找丈夫商量给儿子娶张光晟的女儿。没想到她才开了个头,辛云京就直摇头。 “怎么了?是那个姑娘太小了吗?”辛夫人关心地问。 “小倒不是问题,其实我不在乎儿子再等她一年,只要家琪喜欢。”云京皱着眉道:“问题是:光晟这个女儿是许了人家的!” “什么?已经许了人了?你怎么知道的?许给谁了?”辛夫人没想到儿子那么喜欢的姑娘已许了别人,她也急了起来。 “张光晟告诉我的。” “你们两个大男人,平时又都不喜欢谈论家长里短的。无缘无故的,张光晟怎么会告诉你他女儿许人之事?”辛夫人怀疑地问。 “偶然听他提到。”云京抬起头来,叹道:“当年仆固怀恩兵围太原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张光晟抓住一个内奸李竭诚,他半夜把我叫了起来。我就奇怪他究竟有什么心事,竟让他睡不着觉,要半夜出来晃悠? 我不过随口问了一句,结果勾起张光晟满腹心事。他说:当初他王大哥在时,曾与他约为儿女亲家,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他看保家不像个能成器的,实在不放心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要是悔婚,将来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故人。 云京看着夫人,叹了口气,说:“张光晟就这样告诉我了,你现在该相信我的话吧?” “看来张光晟也不乐意将女儿嫁给王保家啊。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辛夫人不屑地说:“王保家简直就是一个流氓混混,他哪里能跟咱们的家琪比啊。” 云京摇头道:“只要张光晟没有毁婚,王保家再不成器,那也是张王两家的事情。咱们不能依权仗势,强夺别人的妻子啊。” 辛夫人见丈夫态度坚决,不好再胡搅蛮缠,她怏怏退了出来。她儿子就在门外十步处转来转去,紧张兴奋焦虑之情都溢于言表。辛夫人叹气道:“家琪,你就死了心吧,不是你爹不成全你。人家姑娘早就许了王保家了。” “王保家!”家琪惊跳起来,粗话也跟着脱口而出,“王保家简直不是个东西,看着像个俊小伙,实际上就是个大大的绿苍蝇,外面油光滑亮,肚子里一包屎。他天天在外头打架生事,标准的地痞流氓一个。张叔叔怎么会把庭芳许给他?这不是鲜花插牛粪上了吗?” 辛夫人想不到儿子说话居然这么粗鲁,她没好气回道:“牛粪养鲜花呗,人家乐意,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家琪蹲下身,双手抱住头,一下子变得无比颓唐,辛夫人见儿子难受,她也着急心痛,偏偏又无可奈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辛家琪提亲 辛家琪碾转反侧,一夜不曾合眼。早晨起来,只觉全身骨头都是散的。他照了照镜子,镜子里一双熊猫眼。 家琪坐在床沿发呆,难道就这样听从父亲的命令,随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姑娘算了?他咬着牙,对着墙狠狠捶了一挙,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忽然灵光一闪,他匆匆抓起梳子,梳好头发,翻开衣柜,仔细挑了一身衣服,穿了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除了那双熊猫眼,整体给人的感觉还是精神爽利英姿勃勃的。 家琪满意地点了点头,叫仆人送来温水洗漱一番,他提笔写了一个便笺,拿镇纸压在桌上。又站在镜前仔细照了照,终于大踏步走出卧室。 家琪匆匆和父母吃了早饭,忙忙的打水漱口。辛夫人摇头道:“时间还早,干嘛这么忙呢,饭也不好好吃。” 家琪丢下水杯,头也不回边往外走边大声道:“爹,娘,你们慢慢吃,我上学去了。” 家琪跑到马厩,牵了一匹枣红色骏马,翻身跨上马背,一踢马肚,马儿立即绝尘而去。 家琪却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去上学,而是驱着马往代州方向而去。原来他决定自己去找张光晟提亲。 哼,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把握,王保家那么不争气,张叔叔怎么舍得把女儿嫁那个小混混呢。如果仅仅凭父亲一句“光晟这个女儿是许了人家的”,他就立刻打了退堂鼓,连尝试都不去尝试一下,冒冒失失娶了别的姑娘。日后万一张叔叔把女儿改嫁他人,他还不后悔死了? 家琪驱马飞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代州,他找到张光晟的府邸,向门人禀报自己的身份,然后请求面见刺史大人。 看门人客客气气把家琪迎进府,请客人在客厅稍待,他就出去通风报信了。 家琪正在东张西望之间,一串细微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张景明老爷子迎面走了过来,家琪赶紧上前见礼。 老爷子叫人给他上茶,然后询问他父亲的情况,七扯八扯聊了几句,老爷子忽然一拍脑门,笑道:“你看我真是糊涂,你远道而来,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请问你来张府是有什么事情?” “这……”家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问道:“张叔叔呢?” “光晟在衙门里,等到中午他就会回来了。” 家琪点了点头,问道:“那庭芳妹妹在家吧?”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说:“庭芳和经儿都上学去了,我女儿和她弟妹也逛街去了,现在就只有我这老头子陪你啦。” 家琪一时无法可想,穷极无聊之际就给老爷子讲《三国志》。老爷子一个人在家寂寞,难得今天有人做伴,话题也精彩,老爷子渐渐眉飞色舞起来。 一老一少聊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门口传来一阵环佩叮咚声,家琪抬头望去,原来是念奴和张夫人回来了。 家琪几步抢过去,给两位长辈行礼。张夫人搀扶起他,诧异地问:“你是……” 老爷子抢着答道:“这是河东节度使的公子辛家琪。” 张夫人上下打量家琪,笑道:“还真是一表人才,就是这眼睛……你不会是没睡好觉吧?” 家琪低头躬身道:“确实是没休息好。” 念奴捧了一盘点心,放到家琪面前,笑道:“辛公子,难得来一趟代州,你随便先尝尝点心,不要跟我们客气。”两个女人陪着他坐了一会,寒喧了几句就各忙各的去了,于是他又被丢给张老爷子了。 好不容易到了正午,庭芳和岑经放学回家,两个少年看到辛家琪,很是意外,庭芳亲亲热热叫他“辛大哥”,紧接着张光晟也回来了,看到家琪坐在他家客厅里,他显然也有点诧异。家琪起身向光晟请安问好。 光晟狐疑地盯着他,问:“是不是太原有什么事情?” 家琪摇头,道:“不是,是小侄有点私事要打扰叔叔。” “哦,”光晟随口问:“什么事?” 家琪不由自主脸红了起来,看了看左右,低头轻声道:“小侄不方便在这里讲。” “义父,我带辛公子去书房坐坐。”光晟笑了起来,一面带着家琪去他的书房一面问:“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老爷子在后面高声叮咛,“家琪,以后有空多来代州玩玩,我陪你聊天。” 光晟打开书房门,率先走了进去,拉了张椅子给随后进来的家琪,顺手关上门,回头笑道:“看来我义父挺喜欢你的,你们两个都聊了些什么?” “聊三国。”家琪恭恭敬敬答道:“大概是老爷爷一个人在家寂寞吧。” 光晟点点头,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家琪立即显得紧张不安起来,他“霍”地站起,对着光晟“扑通”跪倒。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光晟坐着不动,审视着面前少年的举止。家琪磕了一个头,俯伏于地,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很坚决地说:“侄儿有一个心愿,请叔叔成全!” “说吧,什么心愿?如果我能做得到,我乐意成全你。”光晟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家琪红着脸,低着头,嗫嚅道:“从侄儿看到庭芳的第一眼起,侄儿就移不开视线了……” 原来是少年人情窦初开了。光晟疑惑地问:“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家琪再次跪倒,抬起头来,对上光晟的视线,郑重地说:“侄儿是来向叔叔提亲的,侄儿喜欢庭芳,请叔叔把庭芳嫁给我!” 光晟盯着家琪,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吧?”家琪点头,光晟疑惑地问:“那你父亲的意思呢?怎么会是你一个年轻人跑来代州提亲?你有没有跟你父母商量过?难道你不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家琪低头道:“我请父亲来提亲,父亲说庭芳已经许了别人,他要我死了这条心。” 光晟恍然大悟,“所以你就偷偷跑出来,自己出马给自己求婚?”家琪频频点头。光晟笑道:“家琪,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也很喜欢你的执着。但是,我不能把庭芳嫁给你。你父亲说的没错:庭芳已经许了人家了,我把她许给了保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能因为保家的父亲去世了,王家家道中落就毁婚。你懂吗?” 家琪越听越失望,终于忍不住抗议道:“叔叔,万一王保家不喜欢庭芳呢?您知不知道王保家整天游手好闲,打群架聚众赌博找商铺收保护费……年龄不大,坏事已不知做了多少,甚至还被衙役们请到太原监狱里去蹲过,幸亏他犯的事都不算大,关了几天就给放出来了。太原集市上的商人都叫他“霸王”,您把庭芳嫁给他,不是把庭芳往火炕里推吗?” 光晟皱着眉,沉默地听着家琪对保家的指控,等到他没话了,光晟才慢慢说了一句,“以后我自会管教保家,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家琪不甘心地叫:“叔叔!” 光晟摆了摆手,打断家琪的话说:“你难得来代州一趟,就在这里多玩两天吧。提亲的事,请不要再说了。” 家琪沮丧地低下头,有气无力“嗯”了一声。正在这时,急剧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光晟赶过去,打开门,张夫人正站在门口,神情焦急。 光晟诧异地问:“怎么了?” 张夫人看看光晟身后的家琪,急急地说:“辛大人病倒了!” 光晟大吃一惊,家琪三两步抢了出来,“什么?我爹怎么了?” “辛大人生病了,好像很严重,你娘叫人催你赶紧回去。” 家琪不愿相信他所听到的,叫了起来,“我出来时我爹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 “你爹的身体,早就不好了,”光晟右手搭上辛家琪的肩膀,沉声说:“你才十七岁,你爹就给你举行加冠礼,你还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是希望你能早点成熟,成为一个男子汉,尽快挑起辛家的担子来。” 家琪听光晟说得那么严重,他惊得脸色剧变,眼泪都快出来了。光晟叹了口气,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赶紧回太原去吧,你爹还在等着你呢,坚强点儿,别让他失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岑参客死成都 辛家琪忽然听到父亲病重,一时心急如焚,他匆匆辞别光晟,跟着家人出了张府,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回太原。 家琪的思想似乎凝滞了,一路上只知纵马狂奔,将那个传信的家人远远抛在后面。 他好不容易赶到家,马还没停下他就跳了下来,也不管那匹马了,直接丢下缰绳就往屋里跑。 辛夫人听到儿子终于回来,她激动得不得了,赶紧去看他,还没走到正堂,家琪已旋风般扑到。辛夫人见儿子来势很急,慌忙往旁边闪了闪,因为闪得急,绊着一张椅子,一时站立不稳,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倒,辛夫人失声惊呼,家琪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 辛夫人拍了拍胸口,埋怨道:“火烧眉毛似的,你性子怎么这么急呢?” “娘,你没惊着吧?”家琪不好意思地问。 “有你这样的儿子,早惊成习惯了。”辛夫人不满地戳着他的额角,“说走就走,还骗我们说是去上学,你成心气死我和你爹是不是?怎么还知道回来?” “孩儿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欺瞒你们了。”家琪不安地问:“爹的病情怎么样?” 辛夫人摇着头,忧心忡忡,道:“他背上生了疽疮,是以前的旧伤引发的,一直敷着药膏,总不见好,除了补身体,这病也没药可吃。” 家琪跟着母亲进入父母的卧房。父亲正脸朝下趴在枕头上,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他微微抬起头来。 几天不见,父亲竟然眼圈乌青,脸色焦黄,脸庞削瘦,皮肤松驰,竟似老了二十岁。家琪看着这样的父亲,他心里一酸,“扑通”跪了下来,膝行而前,爬上床榻,扑到父亲床前,哽咽喊了一声“爹!”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云京慢慢抬起手,擦了擦儿子流到鼻翼的泪,笑道:“你都这么大了,哭什么呢?” 家琪脸埋到床头,哽咽道:“爹,孩儿不孝。” 云京摸着儿子的头,安慰道:“爹没怪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的心情我明白,只是那张姑娘已名花有主。” 家琪见父亲病成这样,还在关心自己的婚事,心里更加难过起来,“爹,孩儿让你操心了。” 光晟送走家琪,张夫人悄悄问丈夫,“那孩子,一个人跑到代州来,是来追求庭芳的?” “你都听到了?” 张夫人点头道:“我在门外,听到了一点儿。依我看,辛家琪知书识礼,文质彬彬,教养比王保家好多了,相貌也不比王保家差,难得那孩子那么痴情……” “你别说了,”光晟烦躁地打断夫人的话,“辛家琪确实是比保家强,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哥,怎么还能将庭芳改嫁别人?” 张夫人听到丈夫语气不大好,不敢再劝什么,沉默了一会,她轻声叹气,说:“庭芳一天天的大了,还跟她表哥形影不离,我看她似乎已经离了经儿就不能过日子了呢。” 光晟心头一凛,联想到两个孩子的亲密劲儿,他不由皱起眉,沉声道:“庭芳也大了,以后不能让她再去学堂读书了,如果她一定要读书,咱们多花点钱给她请个先生到家里来教吧。还有,把她和保家的亲事告诉她,叫她避避嫌,以后离经儿远点,不要整天腻在一起。” 张夫人担忧地说:“庭芳好动,哪能一个人安安分分在家读书啊?” “那可由不得她,她不是三岁小孩了,”光晟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不趁早管教管教,以后还不无法无天了?这么野的性子,你能放心她出嫁?” 张夫人埋怨道:“还不都是你宠出来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光晟哭笑不得,“你不也是一样,都把她当皇帝供着,以后要操心死人。” 夫妻俩正说着悄悄话儿,忽然卧室的门被敲得“咚咚”山响,庭芳的声音传了过来,“爹,娘。” 张夫人和光晟一起转头看向门口,张夫人站起来,紧走几步,掀起门帘走出内室,口里应着“来了来了,”她走到门口打开门,庭芳站在门口,一脸焦急。 张夫人奇怪地问:“又怎么了?” “娘,你快去看看姑姑吧,她不知收到了哪里来的一封什么书信,哭得可伤心了,姑姑都快伤心死了。” 光晟忽然听到姐姐伤心,不知出了什么事,他几步冲到门口,伸手把庭芳推到一边,脚下不停,直接冲出门,往姐姐的房间奔去,张夫人也牵着庭芳在后面追。 光晟奔到念奴卧室,门没关,他直接冲了进去,还没进入内室,就听到念奴压抑的若有若无的呜咽,他掀起帘栊,念奴坐在地上,双手趴着一张椅子,肩膀不断抽搐着。光晟见了心疼,急走过去,搀扶起她,半抱半拖着,把她带到床上坐好,念奴依然低着头饮泣吞声,光晟抬手用衣袖给她抹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念奴扑到光晟肩膀上,眼泪都流到他身上。 张夫人带着庭芳随后进来,看到念奴这样伤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庭芳抬眼四顾,发现桌上有一张带着折痕的被打开了的纸笺。 庭芳猜测姑姑就是被这封书笺弄得那样伤心的。她伸手拿了过来,不料那书笺上面还叠着一张很小的纸笺,庭芳一拿动,那小纸笺飘飘摇摇落到地上,庭芳弯腰捡了起来,看了一下,上面只有几行字: “弟妹: 请容许在下冒昩称你一声弟妹。二月初三,岑二十七弟殁于成都旅舍。给他收拾遗物时,在下发现二十七弟有遗书给弟妹,就给弟妹寄出去了。请多保重! 高适笺 二月初六。” 庭芳把高适的那张小纸笺递给母亲,低头去看手中的那封遗书。 “念奴: 光阴似箭,元宵又来了,四处张灯结彩笑语喧哗,我近来身体不太好,行动迟缓,懒得动弹,困守旅舍,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切的热闹都与我无关了。春寒料峭,孤灯昏黄,只有巨大的暗影跟我相伴,心像晾在冷风中,寒入骨髓。不由自主,人就老是沉浸在往事里。念奴,我现在好想你,如果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自从“安史之乱”发生后,天地似乎都窄了起来,我突然发现我是那么的无所作为。身为谏官,我在朝中不敢直言进谏痛陈时弊,身为地方官,在嘉州任上也不能禁止军队横行无忌劫掠百姓,甚至在家中我也不能保护你,以致你离家出走。一切都是那么无奈!年轻时意气风发骏马轻裘万里觅封候的激情早已被兵戈击碎,随风而逝,像是做了一个梦,不留半点痕迹。 蜀道难行,我没有带家眷,也不想带,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蜀中做客,只有身体和影子互相安慰,大概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念奴,你还好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的日子很苦,幸运的是:衣食总算是无忧了。我现在都不敢想象你刚离家出走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那时烽火连年不断,世道那么乱,天可怜见,你居然遇见了你弟弟,你居然有了一个弟弟!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出蜀中,更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与你相见!前言不搭后语乱写了一通,感觉就像是在自我宣泄,满纸的自说自话,说不定明天我连这封书信都懒得寄出。 念奴,我是负了你一生了!许多人今生无望就相约来世,但是我,即便是来世,也不配再爱你了。但愿来世你能遇上一个疼你爱你的人,祝你平安! 岑二十七于元宵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君愁我亦愁 念奴又病倒了,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她天天服药,弄得房间里都是药味,依然是光晟给她煎药,念奴眼泪汪汪道:“鹰奴,我心中有数,这一次是好不了了,你公务繁忙,何必如此操劳。” 光晟鼻间也酸酸的,勉强笑道:“姐,咱们都不年轻了,以后就算我想伺候姐,只怕也没有机会。” 念奴招手,光晟慢慢走到床前坐下,念奴抓着光晟的手,平静地说:“我就要去找岑郎了。鹰奴,经儿还未成人,以后就托给你了。”光晟含泪点头,念奴又叮咛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他。鹰奴,庭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和经儿从小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再过一两年,孩子就成年了,你别把庭芳嫁给别的人,我要她给经儿做媳妇儿,庭芳小的时候就说过她以后要经儿做她的新郎官!鹰奴,答应我,我死也瞑目了。” 光晟低头道:“姐,你好好养病,别尽胡思乱想了。” 念奴狐疑地盯着光晟,声音哀切诚恳,“鹰奴,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我放心不下,死难瞑目!” “娘!”岑经带着哭腔扑到母亲床前,庭芳紧跟在他身边,两个孩子都一脸愁苦,原来他们放学归来,还没走进这个屋子就听到念奴说“死”。 念奴伸手摸着岑经的头,瞪着光晟,眼神迷茫,神情忧伤痛苦,哽咽唤道:“鹰奴!” 光晟不敢直视她,捧着药碗,垂下眼帘,轻声道:“姐,你喝药吧。” 念奴不多久就水米不进了,又这样拖了一天,渐渐就不像个人了,面色腊黄,眼窝深陷,眼圈乌暗如墨,岑经和庭芳早就不敢上学了,天天在床边守着。张景明老爷子带着哭腔唠叨:“念奴,你要熬住啊。” “给我——镜子。”念奴喘着气,声细如丝,仿佛随时会断掉。张夫人神情犹豫,庭芳已拿了一面镜子送到她面前。念奴想拿,却没有力气,庭芳把镜子对着她,念奴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眼泪如线,流到蓬蓬的乱发里,“我不能这样去见他啊。” 张夫人叫光晟帮忙把念奴半抱起来,又叫庭芳端来梳子脂粉首饰等物,她拿起梳子,先给念奴抹上发油,精心梳成一个堕马髻,仔细看了看,由于久病,念奴的头发变得枯暗没有光泽,张夫人想了想,找了一条雪白的缎带系成蝴蝶结垂在两鬓,遮住头发的缺陷,再给她插上两朵小桃形的玉搔头一个振翅欲飞的凤钗,凤嘴里叨着一串流苏,垂到眉间。病中的念奴立即恢复了六分生气,庭芳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张夫人拿巾帕蘸着水,轻轻给念奴擦脸,换过好几条巾帕,擦过好几遍后,她开始给念奴涂脂粉抹唇红,最后拿笔给她画了个最流行的小山眉,再用额黄在她额头点了一朵小梅,念奴就显得容光焕发起来,半点也不像个病人了。至此已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 念奴一直闭着眼,任张夫人在她头上脸上忙碌。张夫人左看右看,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你睁开眼看看。” 念奴慢慢睁开眼,张夫人把镜子正对着她,念奴嘴边泛起一丝笑,“弟妹,谢谢你——鹰奴,让我睡吧。” 光晟小心翼翼,生怕弄乱她的头发,他含着泪,帮着念奴平躺下来。 念奴轻轻唱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浆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念奴闭着眼,一遍一遍唱着这支《西洲曲》,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念奴似乎又看到当年在曲江池的画舫上击羯鼓的岑参,他是那么年青,风流倜傥如玉树临风。 念奴唱着唱着,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光晟迟疑着,颤抖着手,伸到她鼻边,立即神色剧变,呜咽呼唤:“姐!” 岑经见舅舅如此,他跪着爬到床边大哭起来,庭芳也跟着流泪,张夫人怕张景明老爷子受刺激,半拉半扶着把他拖出念奴房间。 “光晟,姐姐是笑着走的,你别太难过了。”张夫人安顿好老爷子,把一纸花笺递给丈夫,“这是姐姐病重的时候,托我在她走后交给你的。” 光晟接了过来,拆开花笺,却是一纸遗书,念奴请求弟弟将她火葬了,骨灰带到成都去洒在岑参的坟头。 光晟咬着牙,气道:“姐姐就是给岑参害死的,他那封心血来潮连寄也懒得寄出来的遗书,简直就是道催命符。”他恨恨地握着拳。 “孽缘啊。”张夫人叹着气,两个孩子还跪在床头哭得伤心,她只觉喉头憋得难受,语声凝噎,“光晟,你是一家之主,赶紧准备后事吧,这样停放着,孩子更加难过。” 母亲辞世后,岑经变得沉默寡言,了无生气,仿佛魂也跟着飞走了一半。 庭芳知道表哥心里难受,总是变着法儿讨好他。光晟瞧在眼里,他也跟着焦虑无比,这样过了两个月,庭芳和岑经似乎更心意相通了。光晟终于沉不住气,决定跟女儿摊牌,免得自己将来无颜面见王思礼。 一天,晚饭过后,光晟把庭芳单独叫到自己房间来,庭芳见父亲坐着沉吟不语,神情凝重,似乎有什么大事,她心中有点不安,想活跃一下气氛,故作轻快地蹦到父亲身边,蹲到他膝前,双手摇着他的肩膀,撒娇道:“爹,你笑一笑嘛,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庙里的托塔李天王差不多,严肃得有点吓人啊。” 光晟被女儿这么一逗,咧嘴笑了起来,面色瞬间柔和了不少,他揉着庭芳的头,“你这丫头。”光晟把女儿拉起来,按着她坐到自己斜对面的一张小椅子里,郑重地说:“爹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 庭芳乖巧地点着头,笑道:“爹,我这正准备认真听你讲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不能自主的婚姻 光晟起身,打开一个锁着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雕工精致的小匣子,捧着坐回原位。他打开小匣子,递到庭芳面前,匣里面放着一支金步摇。 庭芳好奇地伸指拈了起来,笑道:“真漂亮,我好喜欢。爹,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吗?今儿是什么日子啊?” 光晟摇着头,说:“这支步摇,是你还没到河东的时候,王伯伯给你的。” 庭芳“哦”了一声,奇道:“王伯伯给我这个干什么?为什么爹一直把它藏着都不让我知道?” “这是一件信物。”光晟认真地说:“庭芳,王伯伯和你爹亲如兄弟,刚好你是个女孩,保家是个男孩,难得生得这么巧,王伯伯有意亲上加亲,所以就给你和保家约婚。” 庭芳愣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失声问道:“爹,你是说,你已把我许配给保家哥了?” 光晟点了点头,笑道:“现在你也长这么大了,是时候知道这事了。” 庭芳把手里的步摇丢到桌上,抗议道:“爹,我不同意,我不要这个步摇,我不要嫁保家哥。” 光晟见女儿态度这么不好,也生了气,他收起步摇,放回匣子里,斥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你说了算?我娶你娘,也是你爷爷奶奶给安排的,你看我跟你娘过得多好。” 庭芳从没听过这样的重话,顿时委屈无比,差点哭了起来,“爹,你欺负我,我要去找我娘。” 光晟赌气道:“找你娘也没用,这事,我说了算。” 庭芳终于哭了起来,“我才不嫁王保家,要嫁你嫁。”说着,她“霍”地站了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庭芳才一打开门就撞到了母亲怀里,原来张夫人见丈夫才一放下碗筷就郑重其事地把女儿叫去谈话,她猜测他是要告诉女儿当初张王两家订亲之事。她不大放心,匆匆扒了几口饭,也放下碗筷,跟了过来,刚好听到父女俩闹翻。张夫人抱住庭芳,哄道:“乖,别哭了。” 庭芳见了母亲,更加委屈得要命,母亲不哄还好,这一哄,那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张夫人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半天,把她半拖半抱着又带回自己房间。光晟还坐在那里,黑着脸,馀气未消。看到夫人带着女儿进屋,他恨恨地说:“你生的好女儿,宠得都无法无天了。” 张夫人哭笑不得,埋怨道:“你呀,女儿还小,你就不能跟她好好谈一谈么?” 光晟赌气道:“那你跟她好好谈吧。” 庭芳哭着插嘴:“有什么好谈的,横竖我是不嫁王保家的。” 光晟一听这话就火了,“还横竖不嫁王保家,那你想嫁谁?” 庭芳也不示弱,呜咽着道:“我要嫁就嫁表哥。” “你!”光晟怒不可遏,不假思索,扬起手掌,张夫人赶紧挡在女儿前面,光晟已经打下去的手又硬生生给收了回来。 庭芳躲在母亲身后叫道:“打呀,你打死我好了,我是你生的,这辈子欠了你的,打死我,就什么都还清了。” 张夫人赶紧抚住女儿的嘴,“我的小祖宗,你还顶嘴呢,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庭芳见母亲也动了怒,她赶紧乖乖闭嘴。 张夫人转身拉着庭芳,柔声哄劝道:“庭芳,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爹当初答应了王伯伯,王伯伯走了,咱们就要毁约,你这不是要你爹做小人吗?” 庭芳越听越不满,终于叫了起来,“娘,你说了半天,还是要我嫁王保家!” “大丈夫一言九鼎!”张夫人按着女儿拼命扭来扭去的身子,“王伯伯生前待你爹恩重如山,难道你要你爹背信弃义?” 庭芳赌气道:“我不管,谁叫你们当初问都不问我一下就给决定了?要嫁人的是我,不是你们。” “庭芳,你听着,这门亲事,你同意也得嫁,不同意也得嫁!别说王保家还一表人才武艺过人,就算他是阿猫阿狗,你也嫁定了。”光晟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没好气地对夫人道:“经儿父母都去了,他的婚事也该咱俩操心。明儿找几个媒婆来,让她们给经儿提一门好亲,反正他也满十四岁了,咱们先给他订亲,过两年就正式迎娶。” 张夫人皱眉道:“我看你是气糊涂了,经儿的婚事,不能这样操之过急吧?他还在给她母亲守丧呢,哪有在孝期谈婚论嫁的?” 光晟改口道:“那就等过了孝期再谈婚事吧。” 庭芳虽然在使性子,却是一直竖着耳朵听父母谈话,见父亲这样蛮不讲理,说什么阿猫阿狗也要她嫁,还要给表哥另外找媳妇儿。她“哇”地大哭起来,直哭得惊天动地,张夫人怎么哄也哄不住。 卧室的门“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光晟走出内室,打开门,张老爷子带着岑经站在门口,见到光晟就埋怨道:“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孩子都哭成那个样了,你也不知道哄一哄。” 光晟苦笑着请义父进屋,边走边道:“义父,您老就别操那么多心了。一大家子人都对那丫头千依百顺惯了,把她脾气养得这么臭,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想法子给她摘下来,现在正该管教管教,让她收收性子。” 老爷子疑惑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究竟怎么了?要管教也不在这一天两天啊。” 光晟也懒得进内室,就在庭芳的哭声伴奏下,把当初跟王家结亲之事以及今晚庭芳哭闹的缘由告诉义父,岑经在旁边听着,他就像突然被放在热锅上煎熬的蚂蚁一样,吃惊惶恐焦虑痛苦,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老爷子点着头,道:“你做得对,王思礼是个好人,咱不能背信弃义对不起人家。” 岑经听着,眼泪都快出来了,光晟瞥了他一眼,沉声道:“经儿,你的心思舅舅知道,不是舅舅不疼你,舅舅一向都把你当儿子看待,你也不小了,应该懂事了。” 岑经哽咽着答了一声“是”,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 光晟看到他难过,摇了摇头,低声道:“把眼泪擦了,你是男人,别跟小女孩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岑经默不作声,低着头用袖子拭泪,光晟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像庭芳一样漂亮,比庭芳更温柔体贴的媳妇儿。庭芳那么野,你若真娶了她,以后有得你受的。” 岑经依然低着头保持沉默,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光晟叹着气,提醒道:“庭芳还没死心,这丫头不懂事,你别也跟着胡闹,以后离她远点儿,别去招惹她。”岑经默默点头。 张老爷子摸摸岑经的头,哄劝道:“看你难过的,天下这么大,难道还找不到比庭芳好的姑娘?你是整天跟她腻在一起就坐井观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艰难的抗争 庭芳扑在母亲身上委委屈屈直哭到半夜,把母亲的衣服弄得又湿又皱,张夫人抱着她不断哄劝,越劝她越伤心,张夫人简直拿她没办法。张老爷子早已回房,光晟一直闷闷地坐着,忽然出声道:“劝什么劝,让她哭,看她能哭多久。” 庭芳听了哭得更加大声,直哭得声嘶力竭,渐渐声音就小了下去,最后终于没声了。张夫人好久没听到动静,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睡着了。 外面敲响了三更钟,已是午夜时分,张夫人早已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头对光晟柔声道:“庭芳睡着了,送她去休息吧。”光晟点了点头,走过来,双手轻轻一抄,打横抱起庭芳,张夫人提着气死风纱灯在前面引路,光晟抱着女儿跟在后面,两人来到庭芳的房间,光晟把女儿送上床,张夫人走过去给女儿脱下鞋袜,卸下外衣,端来温水给她洗脸洗脚,光晟在一边默默地瞧着,直到夫人给庭芳盖好被。 光晟提起灯,两人放轻脚步,悄悄回到自己卧室。光晟看着狼狈不堪的夫人,颇有点歉意地说:“今天辛苦你了。”张夫人摇了摇头,不做声,光晟走过去,动手帮她脱那湿漉漉的外衣,笑道:“好好一件新衣服,给她揉成这个样子,再也穿不得了。” 张夫人难过地说:“庭芳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明天不能再对她这么凶了,有话好好跟她说。” 光晟点了点头,说:“那不是气糊涂了话赶话吗?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她啊,好像女儿不是我生的似的。” 张夫人笑着拔下头上的发簪,“我知道你心里可疼她呢。” 庭芳是给饿醒的,她睁开眼,太阳已升起老高,肚子里咕噜噜叫了一声。她爬起床来,照了照镜子,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她头也懒得梳,套上一件外衣,赤着脚跑到厨房去,早饭时间早就过去了,庭芳打开碗厨,直接拿碗打了点水,胡乱漱了口,就开始搜寻吃的。 张夫人早晨起来往女儿房里去了几趟,看她一直沉睡,也就没惊醒她,到后来都快晌午了,庭芳怎么还不起床?她放下针线过去一看,床上被子乱乱的,人倒不见了。 张夫人吃了一惊,急匆匆跑到大门口去问守门的仆人,得到的回答是没见到小姐。 看来庭芳没有出门,张夫人松了口气,转身就去了厨房,庭芳头发蓬乱,正就着冷饭冷菜在那里狼吞虎咽。 张夫人看了心疼,走过去埋怨道:“这冷饭冷菜怎么能吃,别吃坏肚子了,我去叫厨娘给你热了再吃。” 庭芳半点也不领情,她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空碗往桌上一放,说:“我吃饱了。” 张夫人笑道:“还在赌气呢!这头发蓬蓬的真难看,走,我去给你梳头发。唉呀,还打着赤脚,快点跟我回去穿鞋子。” 庭芳动也不动,张夫人使劲拉扯,庭芳毕竟没成年,力气不够,很快就被母亲拖着往闺房里走,她一边挣扎一边说:“反正我是就要泼出去的水,你还管我做什么。” 张夫人又气又好笑,“小祖宗,这都说的什么话啊,从哪学来的。合着我跟你爹养你这么久,就是为了把你泼出去?” 张夫人把女儿拖回房,自己也累出一身汗,她打来水,先给庭芳把脚洗干净,再给她穿上袜子和绣鞋,把脏水端出去泼了,联想到女儿说的那句泼出去的水,心中莫名难过起来。她回到房间,把庭芳拖到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发。 庭芳赌气,扁着嘴任凭母亲摆弄,张夫人给她梳了个双髻,戴上珠花,一边忙碌一边在她耳边念叼,“我跟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天天把你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好不容易养你这么大,你真狠得下心,说话这么伤人。” 庭芳也委屈得要命,带着哭腔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既然喜欢我,干嘛要强迫我嫁王保家。” 张夫人皱眉道:“你跟保家那是从小订下的婚约,不能反悔的。再说了,元宵之前去太原,你对保家不是很好吗?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嫌弃他了?” “那跟嫁他是两回事。”庭芳使劲绞着衣服,“我只喜欢表哥,我要嫁给表哥。” “还在说孩子话呢。”张夫人打了一下她的手,“你再任性,你爹又要生气了。” “我怕他生气?”庭芳恨恨地说:“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我许了人,我也生气呢。哼,他生气,你叫他来打我好了。” 张夫人无可奈何道:“好了好了,你厉害,你是祖宗,把你父亲说得那么狠心,他什么时候打过你了?” 庭芳咬着唇,过了一会儿,忽然出言威胁道:“你们一定不让我嫁表哥,我就不吃饭了,饿死算了。”张夫人听着就气白了脸。 中午,光晟回到家,庭芳见了父亲就别过脸去不理他,光晟也憋了一肚气,摆着脸也不理庭芳。 庭芳说话算话,真的不上桌吃饭,张夫人端着饭怎么哄她也不吃。光晟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都飞了起来,他又赶紧伸手接着,闷闷地对夫人说:“吃你的饭吧,别理她,她要绝食就让她绝去,我倒要看看她能饿多久。” 张夫人放下碗筷,把它推到庭芳面前,自己回桌上去吃饭,庭芳见父母这样对她,感觉越发委屈。虽然闻着饭菜香喷喷的,肚子也有那么一点点馋,她偏偏赌气不吃。 光晟吃过饭,漱了口,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丫头已这么大了,不能老是混在男孩子堆里,学堂以后就不要再去了,她还想读书的话,就找个先生来家里教吧。” 庭芳听到父亲连学堂也不让她去了,她更加气得要命。张夫人看丈夫出去了,又回头劝女儿吃饭,庭芳闭着嘴,张夫人把肉直挟到嘴边她也不张口,张夫人只好叫厨娘过来收拾碗筷。 午饭才过去一个时辰,庭芳肚子里就开始唱空城计了。张夫人估摸着女儿也该饿了,就叫厨娘给她热好饭菜,自己用托盘端了送到女儿房里,庭芳想到父亲说的“我看她能饿多久”,她愣是强忍着赌气不吃。 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就放在面前,那肚子似乎更饿了,庭芳忍到后来,肚子都饿疼了,她越想越气,眼泪又哗哗地流个不住,一面哭,一面端起已渐渐凉了的饭菜,眼泪都吃到了肚子里,绝食计划就这样失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王缙节度河东 张光晟作为一州刺史,他整天被公务缠着脱不开身。念奴又希望她的骨灰能送到遥远的蜀中去,洒到岑参的坟头。念奴苦恋一生,痴心不改,光晟不好违背姐姐这点可怜的奢望,花了好多心思,也花了好多钱,终于找到个可靠的人给他送骨灰过去。岑经流着泪哀求舅舅让他也一起去,作为从没见过父亲的儿子,他想给父亲扫一扫墓。光晟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外甥的泪眼,最后还是答应了。 光晟夫妇为岑经打点好行装,就要出发了。一家人恋恋不舍地给岑经和托运骨灰者送行。岑经朝着光晟夫妇磕了三个头,哽咽道:“经儿走了,请舅父舅母保重身体!” 光晟双手搀起这个少年,又嘱咐了许多话,岑经点头一一应着,终于狠下心肠,掉头上马出发了。庭芳看着表哥绝尘而去,仿佛从此天涯海角似的,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岑经离开代州后,庭芳也像失了魂似的,整天吃饭不香睡觉不甜,父亲又不准她上学,一个人在家里闷着,日子更是难熬。小的时候,她总是盼着快点长大,现在长大了,才尝到了成长的烦恼。苦闷的时候,她翻着诗经楚辞乐府以及今人诗集,读着书上的山盟海誓,她心中更加苦闷,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自由的爱自由的追求,她却主宰不了自己的婚姻呢? 庭芳越读书就越苦闷,最后再也不想翻那些书了,她也没耐心坐下来跟母亲学女红针线,闷得难受,就只有练舞,在音乐中,在舞蹈中,倒还可以麻醉一时,一停下来,烦恼就来了,于是她只有不停的舞蹈,在舞蹈中沉醉,在舞蹈中遗忘。 张夫人看到女儿明显的沉默寡言起来,性子一天比一天内敛,再也没了过去的伶俐泼辣,她心中明白,却没能力改变丈夫的决心,只能背着女儿暗中垂泪。 八月,太原传来辛云京病逝的噩耗。光晟虽然早就知道云京身体状况不佳,却也没料到他辞世这么快。云京待他虽然不像思礼那样情深意重,两人倒也惺惺相惜关系密切。如今骤然听到云京逝世,他心里也十分难受。 光晟不知道的是:辛云京临终前,曾经写下遗表向朝廷举荐光晟代替他做河东节度使。可惜的是,云京的表章:才送到长安,皇帝已下旨任命宰相级别的大臣王缙为河东节度使了。因为有云京那道迟到的表章:,光晟就莫名其妙地得罪了王缙。 王缙本来是太原人氏,太原王氏是唐朝最显赫的一个家族。王缙做宰相几乎不修政事,整天跟皇帝讲佛论禅,大谈因果报应。偏偏当年造反的两个贼头儿安禄山史思明都是死在自己儿子安庆绪史朝义手里,恰恰应证了佛家的因果报应论。于是安禄山史思明的死就成为几位宰相元载王缙杜鸿渐等人讲佛的“事实依据”,仿佛平定安史叛乱不是军队苦战的结果而是他们求神拜佛的功劳。宰相们搞得皇帝也跟着不问政务,整天热心于求神拜佛,开道场,建佛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信佛,大小朝臣也都跟着信佛。 王缙出任河东节度使之前,河北的卢龙节度使李怀仙被他的下属朱希彩朱泚朱滔联手干掉,朱泚朱滔兄弟拥戴朱希彩为卢龙节度使。紧邻卢龙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闻讯,他立即率兵讨伐朱希彩,名义上是要给李怀仙讨个公道,实际上是想趁机兼并卢龙。卢龙成德两支军队大战两月,结果李宝臣被朱希彩打败。 眼见河北骚乱不止。皇帝就派王缙出任卢龙节度使,在皇帝心里,大概是想利用宰相的威望来镇住河北的骄兵悍将吧。 王缙到幽州,朱希彩率领全副武装的卢龙军出城客客气气迎接这位整天拜佛的宰相。 朱希彩虽然客气,王缙却不敢发难,他没那个胆在朱希彩的地盘上把朱希彩推下节度使宝座然后自己坐上去。王缙权衡再三,最后就坡下驴上奏朝廷加封朱希彩为卢龙节度使,让朝廷承认河北的既成事实(原卢龙节度使李怀仙就是当初安史之乱临近尾声时用大燕皇帝史朝义的脑袋做投降礼物的那位贼将;要给李怀仙讨个公道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实际是向辛云京投降的那位贼将安忠志。安忠志本是奚族胡人,天宝年间,河北一位名叫张琐高的将军认他做干儿子,张琐高给他取名张忠志。张琐高死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见张忠志骁勇善战,为了笼络这个奚族胡儿,安禄山也认这个胡儿做干儿子,并且赐他“安”姓以示荣耀。安史之乱结束,安忠志降唐,皇帝讨厌“安”这个姓氏,就赐他国姓“李”并且给他改名李宝臣)。 张光晟安置好代州事务前往太原悼念辛云京时,新任命的节度使王缙也已到了太原。王缙知道辛云京曾经举荐张光晟为节度使,所以他很忌惮光晟,王缙对光晟十分倨傲无礼,在他面前大摆节度使的架子。光晟虽然有所察觉,但是不明白这位节度使跟他有什么过节,况且王缙似乎跟整个河东的军官相处都不大和谐,光晟也就没往心里去。 王缙一个书生,又喜欢谈经论禅,确实跟整个河东节度府的将军们都合不来,很多人都不服他,不过河东节度府的官员一向遵纪守法,所以也没人敢公开反对王缙。河东不像河北,河北的四个藩镇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名义上是朝廷的边防藩镇,实际上都是独立的小王国。譬如河北的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自从仆固怀恩死后,田承嗣不但不向朝廷交纳赋税,反倒像强盗一样雁过拔毛,不论是朝廷的物资,还是官员们私人的财物,只要经过魏博,他一概截留(只有郭子仪的东西他不敢动,不但不动,田承嗣还要派兵帮忙护送,免得郭子仪的东西在他的境内出事。许多人说田承嗣这样做是因为郭子仪德高望重,但笔者认为更多的可能性是因为郭子仪掌握着大唐几乎半个天下的军权,田承嗣那么狡诈的人,当然不敢轻易去摸老虎屁股)。 王缙也知道河东众将对他阳奉阴违,背后都想看他的笑话,他就开始琢磨如何树立威望,费尽思量,王缙最后决定拿两位最骄悍的将军开刀。他宣布接到朝廷的诏书:命令王无纵张奉璋率领三千骑兵前去驻守盐州防秋,这个调谴实际是将他俩逐出河东。 王无纵张奉璋都是“安史之乱”时跟随李光弼立了许多汗马功劳的,当然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他们所瞧不起的书生逐走,两人逗留不进,借故拖延。这样的行为正中王缙下怀,于是王缙指责二将目无法纪并立即将这两人抓起来判处死刑。这样阴狠凌厉的手段前几任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王思礼辛云京等人还没玩过,在血的震慑下,河东军终于安分听话了。 因为这几年相对安定,国家渐渐聚积了点财富,辛云京又是国之栋梁,朝廷给他办丧事也特别大方,皇帝哭着追悼发哀,宣布辍朝三日,追封辛云京为太尉,赠给他的谥号是“忠献”。既然皇帝这样带头,王缙主持丧事就更加卖力,朝中宰相以及各道节度使们也跟着捧场,吊祭的灵幄就有七十多座,送葬的车马排了几里路长。辛云京的葬礼足足操办了将近四个月,风光无限,荣耀无比。死者无知,这么奢侈的葬礼其实是给活着的人看的,大概也是激励活着的当权人士尽忠报国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计划离家出走 父亲去了太原,在他刚离开代州的前两天,庭芳压抑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 自从父亲要她嫁王保家后,她感觉父亲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慈祥和蔼了,跟父亲相处,就像被泰山压顶一样让她窒息。虽然父亲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她,可给她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有时候,她甚至恨自己为什么是他的女儿,如果她不是他的女儿,他也就没有权力主宰她的将来吧? 光晟离开代州,庭芳开始轻松起来,说话也比前一阵子多多了,父亲没在眼前,她就努力不去想将来要嫁给王保家的问题,似乎父亲不在家,她就可以不用嫁王保家似的。 这样过了十几天,庭芳的心思渐渐活动起来。夜里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就胡思乱想起来。如果真的能够不嫁王保家就好了,有什么法子能够不嫁王保家呢? 逃婚?庭芳几乎被自己给惊着了,立即拿被子蒙住头,惊慌失措地想赶走这个念头。可有些想法一旦萌生,不知不觉的就会生根发牙。庭芳虽然努力不去乱想,却又总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如果她逃了婚,父亲该如何跟王家交代?父亲会不会生她的气?会不会不要她这个女儿?表哥敢不敢娶被父亲许给了别人的她? 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迭来,庭芳越想越精神,热血上涌,兴奋得睡不着觉,报更的钟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庭芳开始头痛起来,她知道是熬夜熬狠了的缘故。听钟声,应该都快天亮了呢。庭芳抱住头,软绵绵的在床上滚了一滚,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她还是睡不着觉。 室内渐渐被晨晖照亮的时候,庭芳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似乎才一合上眼,母亲就来催她起床,庭芳身子往被底下缩了缩,整个人都窝到被里面。张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掀她的被子,庭芳闭着眼睛扯住被子,再缩了一缩,使劲蒙住头,嘟囔道:“好累呀。娘,你就让我睡一睡吧。” 张夫人终究是溺爱女儿,看她那样贪睡,摇了摇头,无可奈何走了。庭芳一觉直睡到中午才睁眼,她动了一下,身上还是软绵绵的,她翻了个身,侧身脸对着床里,准备继续补睡。 张夫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大声叫道:“庭芳,你搞什么鬼,已经正午了,还想赖床,赶紧给我起来吃饭。”庭芳应了一声,慢腾腾爬了起来。 庭芳开始认真计划逃婚的事情了。要逃,当然得趁着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赶紧逃。往哪儿逃呢?表哥去了蜀中,自己也追到蜀中去吧,找到了表哥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父亲就算不同意她嫁表哥也得同意了。 庭芳越想越害羞,脸上滚烫滚烫的,她照了照镜子,脸庞红艳艳的像三月桃花。 庭芳羞涩地笑了笑,表哥应该不会认为我恬不知耻吧?庭芳伸手掩住脸,待得自己激动的心绪平静下来后,她继续开始考虑下一步行动。 嗯,蜀中路途遥远,蜀道又难行,徒步肯定是不成的,出发前,得找一匹代步的马。出门在外,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的,得弄到足够的盘缠才行。马不是问题,可是钱呢? 庭芳开始犯愁了,到哪去弄许多钱啊?找母亲要肯定是要不到的。庭芳眼珠转来转去,无意中瞟到妆台上一支金簪子,庭芳眼睛亮了起来,对呀,金子不就可以换钱吗?!%^* 庭芳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的首饰,她经常穿男装,所以金银首饰很少,找了半天,就找到一对金镯子,一个金指环,还是小的时候王保家买来讨好她的,被她随手丢在箱底,居然都在,还给她翻出来了。 庭芳捧着这三样金首饰,笑了起来,“不知道这些东西能换多少钱。”她想了想,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母亲那儿肯定有许多值钱的首饰,干脆去她那里偷点来,有备无患嘛。 庭芳从来没做过贼,去母亲房里偷东西的时候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她不停地回头往身后瞟,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母亲当场抓住。 她不敢拿母亲经常用的东西,只敢翻那种压在箱底的平时完全没机会见到的东西,翻箱的时候她的手也一个劲哆嗦,翻了一阵,收获还真不小。 庭芳用手帕将搜到的东西包了起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把那一包首饰藏到怀里,蹑手蹑脚逃离了犯罪场所。(!&^ 九九重阳佳节到来,庭芳跟着爷爷和母亲出去玩。庭芳骑马,张景明老爷子和张夫人坐马车,街上行人笑语喧哗,车马络绎不绝,庭芳故意东西南北四处乱逛,一路上又缠着母亲破费给她买了好几样贵贵的首饰。 张夫人奇道:“庭芳,你以前都不用首饰的,今儿怎么买这么多了?” 庭芳做贼心虚,勉强说道:“我长大了嘛。” 张夫人笑了起来,没再追问。庭芳一路留意,先后看见好几个当铺,因为爷爷和母亲跟在身边,她不敢过去拿首饰换钱。左思右想,庭芳终于想出个馊主意,她苦着脸对母亲说:“娘,我肚子痛,可能是吃坏了。” 张夫人皱眉问:“你早上吃什么了?痛得厉害吗?” 庭芳继续苦着脸点头,小心翼翼地说:“娘,我要去附近芧厕,你跟爷爷就在这里等等我吧?”张夫人焦急地问她要不要去看大夫,庭芳赶紧道:“就是想拉肚子,应该不用看大夫吧。” 好不容易逃离母亲的视线,庭芳驱着马急急赶到一家当铺门前,拿出一对金镯子找掌柜的换钱。 掌柜的盯着庭芳上下打量,又眯着眼看了看手里的镯子,问道:“姑娘是要死当还是要活当?” 庭芳被问得一愣一愣的,“死当是怎么回事?活当又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笑道:“活当嘛,姑娘以后有钱了还可以拿当票来赎东西,死当就不能赎了。” 庭芳点了点头,问:“这镯子活当能换多少钱?” 掌柜的欺负庭芳不通世务,慢条斯理道:“你这镯子看着好看,其实只是装金的,值不了多少钱,顶多能当五十个钱。” 庭芳不知道五十个钱的购买力究竟如何,她怕钱太少,又拿出一支刚买的金步摇问道:“加上这个能换多少?” 掌柜的慢吞吞道:“可以再加五十个钱。” 庭芳睁大眼,吃惊地说:“我娘刚才给我买的时候,明明用了三贯飞钱的开元钱,怎么一下子就只值五十个钱了?”(注:飞钱是类似于现代支票的东西,古人用绳子串钱,唐朝一贯钱要串满一千个铜钱,三贯飞钱也就是三千个铜钱的支票了)。 掌柜的没料到这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女孩居然也识破了他的欺诈,他老脸红了一红,尴尬道:“我们这里虽然是救人急难的地方,可是你也不能拿市场上的物价跟我们比是不是?” 庭芳脱口而出道:“你还好意思说‘救人急难’?我看你是趁火打劫。” 掌柜的咳嗽一下,陪着笑脸道:“姑娘,你以后还可以赎回去的嘛,这些东西,你到底当还是不当?” 庭芳沉思了一下,不敢耽搁久了,就收回金步摇,指着两个镯子对掌柜的说:“这镯子是我保家哥送的,他是节度使的公子,买的东西肯定不会是装金的,一百个开元钱,你当不当,不当我另换一家。” 掌柜的虽然知道手里的镯子是纯金的,也因此猜到庭芳的身份不简单,可是听到那句“节度使的公子”还是吓了一跳,他看庭芳神情焦急,这一百个开元钱应该就是她的底线了,再压价她可能真的会跑别家,掌柜的赶紧笑逐颜开道:“当,当,姑娘你稍等,我这就给你开当票算钱。” 庭芳也没功夫找第二家,如果掌柜的不松口,五十个钱她也照样当了。掌柜的迅速开好当票,点好钱,用一个褡裢袋装了,双方在当票上签了字。掌柜的把钱袋和当票给庭芳,庭芳把当票也塞到钱袋里,一百个钱提在手里还是有点儿分量的,庭芳把当票和钱都搭到马背上,想了想,又解下一条汗巾盖在钱袋上面作为掩饰,然后翻身上马,拍马而去。 目送庭芳骑马绝尘而去,掌柜的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娘真会败家。”他站在柜台后面,晃着手里的镯子,感叹着,“她娘才给她买的东西,她一转眼就拿我这当铺里来了,可惜今儿失策,让一支到手的金步摇飞了。” 张夫人等得心焦,卷起车帘张望了好久,好不容易看到庭芳回来,关心地问:“怎么去了那么久?肚子拉得厉害么?” 庭芳摇了摇头,说:“我转了好久才找到芧厕。” 张夫人点了点头,追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过点?要不要现在回去歇息?” “嗯,回去吧,肚子倒不再疼,就是有点累了。”庭芳赶紧就坡下驴,她也怕带着一袋子钱在外面晃荡久了会露馅。 张夫人看着女儿似乎挺兴奋的脸,这不大像是累着了的样子啊。虽然这样想,她还是担心女儿身体,于是吩咐车夫赶车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脱缰的野马 重阳过后三天,庭芳吃过早饭,放下碗,可怜兮兮地缠着母亲,“娘,我好久没上学了,以后也不会再上了,趁着父亲不在家,我去学堂看一眼好不好?就看一眼。” “你都不上学了,还去那里干嘛?那有什么好看的?”张夫人点着女儿的额头,“你爹一走,你就野了。” 庭芳绕到母亲背后,抱着她的脖子,软语央求道:“娘,你就让我去嘛。” “好了好了,”张夫人终于松了口,“不许贪玩,更不许跟男孩子玩,快去快回啊。” “知道了。”庭芳兴奋地跳了起来,转到母亲正面,在她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娘,还是你疼我。” 张夫人看着她欢舞雀跃,摇了摇头,说:“真是长不大。” 庭芳兴冲冲地回到房间,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裹,一溜烟跑到马厩,牵了一匹马,把包裹放到马背上,牵着马从花园的角门出去,张老爷子正在浇花,看到庭芳牵马出去,提起嗓子在后面追问:“庭芳,你又要去哪儿?” “我快闷坏了,我娘叫我出去转转。”庭芳头也不回,牵着马走得更快,一出门就翻身上马,催马飞奔。庭芳顺着官道马不停蹄跑了半天,跑得大汗淋漓,她也不敢歇息,生怕母亲发现不对头,派人追了上来。 飞马跑了三个多时辰后,庭芳实在受不住了,以前还没吃过这种苦头,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一个亭子,几个卖茶水糕点的小贩在凉亭下聊天,庭芳跳下马,买了两杯茶,三块胡饼,又请那个小贩给她的马也提供了一盆凉水,买这么多东西才花掉两个铜钱,庭芳高兴起来,原来一个铜钱能买好多东西,那这样算起来,自己也是富翁了,拿这么多盘缠去蜀中绝对没有问题。 庭芳拿巾帕拭着汗,慢慢就着凉茶咽着胡饼,那马就埋头苦吃路边已经半青半黄的野草。庭芳吃完东西,只觉浑身轻松,她笑着向那小贩道谢,又顺便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路线后,跨上马继续赶路。 黄昏时候,庭芳牵着马进了一家客栈,把包裹从马背上取下来,背到肩上,请掌柜的叫人帮她安置好马匹,要了两荤一素三个菜一碗饭,吃过晚饭,庭芳又要了一间房歇息。 庭芳就着客栈昏黄的灯慢慢洗脚,她依然像在梦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离家出走了。“娘一定给急坏了吧?我天天被她捧在手心里,今儿突然一个人跑了,她还不担心死呢。”庭芳捏了捏包裹,考虑着明天是不是要去当铺再换一点钱来,想了想,今天连吃带住也才花了十二个钱,袋里还剩下八十八个钱,足够用好几天的,还是等跑远一点再去换钱吧。 庭芳出门前先给母亲打了招呼,半天没见人影儿张夫人也没大在意。日到中天了,庭芳还没回来,张夫人就开始不满了,嘀咕道:“这丫头,还真不能放出门,这一出去就不知道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庭芳依然没归,张老爷子疑惑地问:“庭芳跑哪儿去了,早上我还看到她牵马出去呢。” “什么?她还牵了马?”张夫人吃了一惊,“她不是说去学堂看看吗?牵马干什么?”张夫人再也吃不下饭,叫了一个家人去学堂打听,还不到半个时辰,那家人就回来说庭芳根本没去学堂。!%^* 张夫人着急起来,命仆人四处搜寻,家人都出去后,张夫人越想越心焦,自己也出门去找,张老爷子也跟着出去。直到太阳落山,依然没有半点庭芳的消息,张夫人走得精疲力尽,回到家,发现庭芳还是没有回来,这已经不像是贪玩了。张夫人忧心如焚,都快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那丫头怎么会一整天都不回家呢?她究竟去了哪里?想干什么?张夫人没办法,只好去女儿房间搜索,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在庭芳的房间里,还真给她找到了线索,庭芳在妆匣里留了一张字条:娘,我去找表哥了,请恕女儿不孝,我实在不能嫁给王保家,我要嫁表哥。娘,我走了,你不要担心我,我已准备了足够的盘缠,路线也仔细查过,计划了好久了,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娘,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们疼我,以后我会跟表哥去给爹请罪。 张夫人看着字条,两眼发黑,脑袋嗡嗡作响,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她半天才缓过神来,慌慌张张吩咐家人赶紧出城,连夜去太原找光晟,庭芳骑着马跑了一天,不借用官府的力量,就凭他们家的几个家人,恐怕是难以追回了。想虽然这样想,张夫人还是不愿死心,干脆双管齐下,又叫了一个家人骑马顺着官道去追寻庭芳,看看有没有追上的可能性。庭芳牵走的,是一匹跑得最快的骏马,况且已跑了一整天,这个时候再去追,那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那个家人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也不敢违抗主母的命令,只好骑了马拚命的追。 光晟听到女儿离家出走的消息,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暴怒过后,他就开始担心起来。光晟本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对女儿管教不严,一直把她当男孩子养,庭芳虽然混在男孩子堆里读了不少书,也算有见识的了。可她毕竟是女孩子啊。光晟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新节度使王缙对他颇有成见,慌慌张张去节度使院,想请求王缙下海捕文书帮他把女儿抓回来。(!&^ 王缙听说光晟求见,冷哼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己找过那家伙两次渣后,张光晟就一直避着他,今天主动找上门来,想必是有求于他了。 王缙猜的果然没错,张光晟真是有求于他了,光晟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求过人,如今不得不求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帮忙,连话也说不转了。王缙听他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才慢条斯理道:“你真会教女啊,这么小就能单独出远门了。” 光晟羞愧难当,低头道:“光晟教女无方,请大人帮帮我,下海捕文书吧。” 王缙冷笑道:“海捕文书是用来抓重犯的,怎么能用来抓一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女孩?不好意思啊,我实在帮不了你,你自己回去想办法吧。或许过个两三天,你女儿就自己跑回来了也说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半道被劫持 光晟在王缙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悲愤难抑,他匆匆出了节度使院,写了一封紧急书信寄到蜀中去,告诉岑经他表妹庭芳离家出走去找他之事,嘱咐他如果看到他表妹,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光晟寄了信,顾不得辛云京的丧礼未完,骑了一匹快马,匆匆踏上前往蜀中的大路,企图能在路上截住庭芳。 光晟日夜兼程拚命追赶,遇到歇马的凉亭就驻马询问,顺便喝口茶吃点干粮,三天后,他终于听到有疑似庭芳的小姑娘经过,光晟激动得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镇定心神,打听清楚那小姑娘前进的方向,又打马急追。 光晟又追了四天,遇到驿站就换一匹新马保持速度,路上断断续续有查到庭芳的踪迹,一个小女孩骑马在官道上跑,确实很引人注目。 庭芳头两天跑得很快,算起来一天跑了六七十里路,后来速度就慢了下来,一天顶多跑了三四十里。光晟渐渐兴奋起来,小女孩的体力毕竟不如大人,这样追下去,他应该有追到女儿的可能性。 意料不到的是,四天之后,线索就断了,怎么也打听不到庭芳的踪迹,光晟不死心,依然一路追寻,直到自己精疲力竭头昏眼花,直挺挺从马上掉了下来。 马有灵性,发现主人落马就不再跑了,回头用鼻子使劲拱光晟的脸。 天上的太阳花花的,刺得眼冒金星,光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官道上,路上有几个行人经过,围了过来。 光晟头痛欲裂,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焦虑辛酸惶恐百感交集,眼泪止不住就涔涔而下。 一个大男人坐在官道上哭,更多的行人围了过来,关心询问,光晟什么也没听见。不知过了多久,光晟止住泪,跳上马,继续往前追寻。 光晟又找了两天,最后不得不承认失败,垂头丧气回转太原。他只能希望是庭芳害怕家人追赶,故意躲着他。要不然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庭芳又当了两件首饰,已经跑了七天路,家里就算派人追,应该也追不上了,想到即将见到表哥,庭芳就兴奋起来,所有的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太阳躲到了云后面,凉风习习,送来秋花的芬芳。 庭芳愉快地哼着歌儿,正行间,身后马蹄声急,一个轻佻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姑娘,别走了。”庭芳回头望去,几骑快马追了上来,很快就把她团团围住。 庭芳数了一下,合共九骑,她沉着脸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拦我的路做什么?” 一个骑士嬉皮笑脸道:“小姑娘,长得真不赖啊,一个人骑马在这官道上跑,你这是要去哪儿呢?哥们跟了你大半天了。”!%^* 庭芳看这个家伙相当不顺眼,她不耐烦地说:“你们管我去哪里。让开,别挡我的道。” 那群人哄笑起来,其中一个阴阳怪气道:“还有点泼呢。”几个人说着,缩小包围圈,九匹马逼了过来。 庭芳见这些人来意不善,心里一慌,脱口喝道:“我是代州刺史张光晟的女儿,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人扬起手,一把粉末随风飘了过来,庭芳打了个喷嚏,闻到一股闷香,她还想再说什么,只觉四肢发软,看什么东西都是花花的,渐渐就没有意识了。 庭芳醒过来的时候,已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她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屋里黑黑的,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什么也看不清。(!&^ 庭芳大声叫了起来,“放我出去,你们敢抓我,我爹要是知道了,我叫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就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左手提着灯,右手拿着食盒走了进来,她在庭芳面前坐下,解开庭芳被绑到椅背后的手,再用一条长长的铁镣把庭芳双手锁了起来。然后打开食盒,端出一大碗饭,上面放着一点青菜和几片猪肉,她把饭端到庭芳面前,并把筷子递过来,淡淡道:“吃饭吧。” 庭芳接过筷子,扒着饭,边吃边问:“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女人神情漠然,面无表情道:“吃饭就吃饭,问那么多干什么?” 庭芳要不是被绑着,估计早就跳起来了,她生气地说:“我莫名其妙被绑到这里来,当然要问。” 那女人冷冷地说:“你吃不吃,不吃我就端走了,半夜可别叫饿。来了就乖乖听话,你要是乱吵,可有得苦头吃的。” 庭芳发现这个女人几乎不可理喻,她只得放弃跟这种人沟通,乖乖低头吃饭。那女人就在一边看着,等她吃完了,收了碗筷,解开绑住庭芳下身的绳子,指着屋里一张床道:“自己爬上去,今晚就睡这儿了。” 庭芳气得要命,哼道:“我要上厕所。”那女人从床下拉出一只夜壶,揭开盖,用脚推到庭芳面前,庭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问道:“你不会要在这里看着我大小便吧?”那女人木然点头。 庭芳忍着气,就在对方的注视下小解,长这么大了还被人这样瞪着解决生理问题,她的脸红了起来。 那女人面不改色把夜壶推到床下,催着庭芳爬上床,四个床角上居然还有铁链,那女人似乎经常做这事,手脚麻利地把庭芳双手双脚都锁了起来,说:“晚上乖乖睡觉,别想打什么歪主意。”说着就提着灯和食盒走了出去,关上门,屋里又一片漆黑。这次,庭芳还听到她给门上锁的声音。 庭芳知道自己处境不妙了,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气得哭了起来,不管她如何哭闹,就是没有人理她,庭芳闹了好久,哭得累了,渐渐就睡着了。 庭芳睡得很不舒服,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枕头上湿湿的,手脚才一动,铁链就“叮叮”地响。 她立即想起自己的处境来,于是放开嗓门威胁,“我爹是代州刺史张光晟,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你们要是惹发了我脾气,我叫我爹请你们去吃牢饭。” 庭芳喊了一阵子,嗓子就喊哑了,不得不歇了下来。然后她就听到了开锁的声音,门被打开,两个男人和昨晚那个女人一起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男人笑道:“这姑娘够泼的,精力也好,吵得人一夜不得安宁。” 庭芳又叫了起来,“赶快放我出去。” 一个男人笑道:“出去自然是要出去的,我又不能养着你,至于放嘛,我要是放了你,你爹请我吃牢饭怎么办?” 庭芳愣了一愣,妥协道:“你们放了我,我叫我爹既往不咎。” 那人大笑起来,“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名义上是文官,实际上是个武将。这年头,文官好惹,武将不能得罪。坏事已经做了,就要做到底。” 庭芳害怕起来,喝道:“我的包裹已经被你们拿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请你出去走走。”那人说着,拿着一方手帕掩到庭芳鼻子上,庭芳又闻到一阵闷香,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千红楼的牡丹 庭芳昏昏沉沉的,似乎一直在颠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恢复了意识,依然是在一间阴暗狭小的屋子里,这次换了一个女人伺候她吃饭喝水上厕所,生理问题解决后,又像以前一样给迷晕过去。 这样重复了五六次,她再醒过来时,就到了一间很大很明亮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带着浅浅的雕花栏杆的高台,她自己就被绑着丢在这高台上。台下错落有致地摆着许多桌椅。 房间里静悄悄的。这房间,足够请许多客人摆酒席了,看起来又不大像富户的客厅或正堂,这是什么地方呢? 庭芳睁大眼,左看右看,楼上是雕花栏杆的椭圆形走廊,走廊后面,房屋的格局几乎都是相同的。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庭芳正胡乱猜测着,忽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有一个声音她很熟悉,正是那个“带她出来走走”并且一路上不断给她嗅迷香的家伙。 “那姑娘应该醒过来了,总管,这一次的货鲜嫩得很,长得相当不错,可以算极品了。” “是吗?先别夸口,我看看吧,要真是好货,重重有赏。”一个陌生的很冷淡的声音吩咐着,“把另外三个新到的货也一起带过来,叫海棠姑娘也过来一起鉴赏鉴赏吧。” 庭芳听到别人把她当货物,气得要命,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能从那家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几个人从台后走到庭芳背后,接着转到她正面,庭芳所熟悉的那个坏蛋正陪着另外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女的有点富态,她脸上一直漾着甜蜜蜜的笑,看到庭芳就笑得更甜了,“哟,还真不错,又嫩又漂亮,这眼睛骨碌碌的转,机灵得很呢,这样的货你从哪弄到的?” 庭芳咬着牙道:“我是人!我是代州刺史的千金大小姐,你们最好对我客气点。” 那个被称为“总管”的男人笑了起来,说:“这姑娘还倔强得很呢。”说着他就发了一道命令,“给她松绑。”那个带庭芳来的家伙立即蹲下身,把束缚庭芳手脚的绳子解了。 庭芳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被绑得麻木了的手脚,打量一下那个总管,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千红楼,”笑得甜蜜蜜的那个女人回答道:“在总管面前,不得无礼。” 庭芳哼了一声,问道:“千红楼又是什么地方?” “千红楼是供有钱人快活的地方,小姑娘,你很快就会成为千红楼里让有钱人如痴如醉的仙女。” 庭芳懒得跟她猜谜,冷漠地说:“我不是仙女,也不会成为这什么千红楼的人,你们最好乖乖送我回家。”!%^* “到了我这里,你就不要再做大小姐了吧。”那个总管冷冷地说:“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放乖点,你再倔强不听话,以后想后悔也来不及。” 说话间,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带着一个妩媚俊俏的姑娘和三个胡服姑娘登上台,漂亮姑娘上前给总管躬身行万福礼,总管挥了挥手,对那姑娘道:“海棠,你帮田夫人瞧瞧,看这几个新来的有没有值得特别栽培的。” 海棠点了点头,那位满脸堆笑的女人上前两步,对庭芳和新来的三个姑娘说:“你们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这千红楼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诉你们,千红楼就是娼家,但绝不是一般的娼家,谁也别想从这里逃跑。既然来了,就乖乖听话乖乖上课,千红楼可以让你们过得舒舒服服的,将来也可以给你们找一个不错的人家,如果不听我的话,寻死觅活的,我可不是恐吓啊,千红楼将是真正的地狱……” 庭芳一直云里雾里,直到听见那被称作“田夫人”的女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演讲,才算明白自己落到什么地方了,她脸色变得灰败起来,冲到那位总管面前,指着他怒道:“你们逼良为娼,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总管勃然大怒道:“这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去叫几个兄弟来先给她点颜色看看。”(!&^ 庭芳见那总管不买她爹的账,心中已先怯了,后退一步,勉强道:“你们,想给我什么颜色看?” 海棠听到“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也脸色剧变,赶紧上前躬身行礼道:“总管息怒,这姑娘新来的不懂事,海棠斗胆,请总管把她交给我吧,我会让她学乖的。” 总管听海棠那么说,脸色变得好看多了,但他还是摆着脸对庭芳说:“我看你也是聪明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庭芳乖乖低下头,田夫人继续她的演讲,“在千红楼要想过得好,仅仅长得漂亮是不行的,还要有才有艺,你们有什么擅长的?唱歌也好跳舞也好,现在是决定你们命运的时候,有什么才艺赶紧展示出来吧。” 一个姑娘站出来唱了一首《撷芳词》曲子:风摇荡,雨濛茸,翠条柔弱花头重。春衫窄,香肌湿。记得年时,共伊曾摘。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关山隔,晚云碧,燕儿来也,又无消息。 小姑娘唱完,海棠点评道:“夫人,这曲子虽然选得伤感了点儿,她音色倒还不错,唱得也挺有感情的。” 田夫人笑道:“不错,这姑娘可以接红杏的班了,嗯,你以后就叫红杏吧。” 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弹琵琶另一个和着乐声跳了一支胡旋舞,庭芳在一边静静欣赏着,这几个姑娘从衣着上来看,似乎是从西域过来的,都说西域的姑娘能歌善舞,今天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海棠对这两个姑娘的表演给予相当高的评价,田夫人给两个姑娘一个取名小桃,一个取名石榴。然后看向庭芳,庭芳咬牙道:“我没想好。” 听到这话,总管的脸又拉了下来,田夫人冷笑道:“你这脸蛋儿倒是不错,真要是什么都不会,今晚就开始卖肉吧。” 庭芳愣愣地问:“卖肉?你们这里还开屠场吗?我不卖,腥死人了。” 总管忍不住大笑起来,田夫人也笑得花枝乱颤,双下巴上的赘肉一抖一抖的,她上气不接下气道:“这小姑娘真有意思。千红楼怎么能开屠场?卖肉啊,就是用你的身体去哄男人开心。” 庭芳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她又气又急,倔强地咬着牙道:“你们休想。” 海棠上前柔声道:“小妹妹,我知道你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这里不是你家了,你再任性,会吃亏的。姐姐是过来人了,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庭芳看着海棠,她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像星星一样明亮,她的笑容淡淡的,如风吹春水泛起的软软的涟漪。庭芳心中一暖,低头道:“我会跳舞。” “那你跳一个给姐姐看看。”海棠软语轻声哄着她。 庭芳点点头,也没要求伴奏,就着心中熟悉的旋律,跳起姑姑念奴最喜欢的一支长袖舞《西洲曲》来。虽然她穿的是窄衣短袖的紧身胡服,完全不能发挥长袖舞的优势,跳起来还是很好看。 一曲舞完,海棠又惊又喜,连连鼓掌,田夫人缓缓道:“海棠,这姑娘虽然倔强,倒挺听你的话,以后你多教教她吧。” 海棠弯腰行礼道:“是,”她直起身,提醒道:“夫人,这妹妹还没有名字呢。” “我看她倒可以叫牡丹了。”总管忽然发了话。 海棠赶紧推着庭芳,“牡丹,还不快快感谢总管赐名。”庭芳身体僵硬,被海棠推着,勉强上前行礼道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十月,辛云京还没有下葬,光晟五内俱焚,无心再在太原逗留,就用代州有事为借口匆匆离开了太原。 光晟回到代州,张夫人看到丈夫归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女儿失踪之事,听说庭芳还没找到,她更是伤心欲绝。 光晟已无心埋怨妻子不好好看牢庭芳,一到家就叫了三个家人,给他们一次性出了三年的粮,挑了三匹骏马分发给他们,又给他们准备好足够的盘缠,然后命令他们沿着河东剑南官道追寻庭芳,不论找没找到人,都要每月给他寄送搜索到的线索或结果,直到找到庭芳为止,万一盘缠用尽了还没找到人,到时他会给他们再寄盘缠过去。看着三个家人领命出去,光晟望着他们的背影苦笑(那时的蜀中属于剑南道)。 张夫人看着丈夫的行动,知道要找到女儿已成奢望,一时站不稳,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光晟蹲下身,想拉起夫人,他抓起她的双手,瞥到她身后的椅子,恍恍惚惚庭芳似乎还坐在那个位置跟他赌气不吃饭,光晟心中阵阵酸楚,干脆就抱着夫人的头痛哭起来。 光晟一哭,张夫人更加伤心,夫妻两个就坐在地上对哭。张老爷子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本来想劝劝他们的,最后也忍不住流泪。 老爷子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没多久就病了起来,光晟又忙着给义父请医治病,老爷子始终不见好转,一晃就入了冬,天气转冷,老爷子身体似乎更虚了。 早晨,光晟一早起来,天井中铺了厚厚一层雪,他去义父房中请安,发现老爷子病情转重,连话也说不清了,光晟摸了摸老爷子的脚,触手冰凉,他赶紧叫起夫人和厨娘,大伙儿七手八脚,在老爷子房中烧起两盆炭火,端到床底下。 光晟披上裘衣,戴上毡帽,骑上马去找大夫。天气太冷,大夫还没起床,光晟拍了好久的门才把人叫起来。 光晟给大夫告了罪,催着他穿上大袄,提起药箱,亲自动手把他抱到马上,他带着大夫急匆匆回到家里,大夫望闻问切了一会,把光晟叫到一边,低声跟他说:老人年纪大了,只能拖些日子而已,得早点准备后事。光晟听着心里就凉了,哀求道:“真的没有办法医治了么?” 大夫摇摇头,说:“每天给他熬上好的人参吧,或许能多拖些日子,如果能拖到过完年,明年或许会有好转。”光晟皱着眉,大夫疑惑地问:“怎么了?” 光晟苦笑道:“实不相瞒,家中事多,家产已经耗尽,再也没钱买人参了。” 大夫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相信,“张大人,您可是一州刺史啊,还做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能没钱?” “大夫,真的不怕您笑话,您若有上好人参的话,请先给我几支吧!”光晟躬身作揖道:“我现在就去太原找朋友借钱,保证三五天内就还您钱,一定不会拖欠您的。” “张大人,您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史,居然穷到这种地步,您是好官啊,就算您真的还不起,也没关系的。”大夫看到光晟给他作揖,激动起来,赶紧拦住他,“人参我倒是有,只是藏在家里,还要麻烦张大人跟我再跑一趟。”!%^* 光晟听大夫这么说,千恩万谢,赶紧又用马送大夫回家取人参,等他拿了人参回到家,已到中午了。 光晟一大早起来就忙忙碌碌,一直粒米未进,他匆匆吃过午饭,吩咐厨娘去熬参汤,他自己又骑马冒雪赶去太原。 路上张光晟一直盘算着借钱的事,到太原后,他终于决定去找思结进明。 大概是风雪大的缘故,思结进明家的大门紧紧关着,光晟正准备拍门,就听到沉沉的“吱呀”声,大门打开了,思结进明站在门口,他抬头看到光晟,有点意外,立即热情地把他拉到屋里,一路边走边笑道:“真没想到你会来,你现在还好吧?你那时匆匆离开太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真是一言难尽啊,光晟一阵心酸,还没开口眼睛就湿了。思结进明吃了一惊,按着他坐下,泡了一杯热茶给他,诚恳地说:“别难过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只要能帮得上忙的,就算要为你赴汤蹈火,进明也在所不辞。”(!&^ 光晟接过茶,拭掉眼角的泪,低声道:“我女儿丢了……义父又在病中,这几年的积蓄也耗干了……” 思结进明大惊,一边安慰他一边轻声询问,慢慢就问出了张家这几个月所有的变故,思结进明唏噓不已,劝慰道:“我看你是急糊涂了,蜀中不是还没有回信吗?或许你女儿已经到了蜀中呢?” “我也希望是这样啊。”光晟声音哽咽,“可是我已等了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音信也没有。每等一天,我绝望的情绪就加重一分,再这样下去,我怀疑自己会发疯。” 思结进明本来就跟节度使王缙不和,再听到张光晟的遭遇,更是恨得直咬牙,怒道:“都是王缙,见死不救,真不是东西。如果云京在,海捕文书一发下去,庭芳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河东呀。” “别说了,”光晟摇头道:“我不想再提他。” 思结进明又陪着感叹几声,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再进客厅手里就抱了一个包裹,进明叹道:“我本来想留你多住几天,看你家中事多,就不耽搁你了。匆匆给你准备了点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来太原找我。” 光晟一个劲道谢,进明假装生气道:“大家这么多年的同僚,你再客气,我就不理你了。” 光晟搔头道:“进明,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着。” “又来了,”思结进明故意摆起脸,“你还有完没完啊。走,我送你一程。” 光晟回到代州,打开包裹,凭感觉,他早就知道包裹里装的是钱,可是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里面除了一张一百贯的飞钱,另外还整整装了一贯开元钱。比起飞钱的数目,那贯铜钱实在算不了什么,大概是思结进明怕他急用,一时没功夫去兑钱,所以特地给他准备了一贯铜钱现用吧。 尽管光晟天天熬人参汤,张景明老爷子还是没能拖过寒冷的冬天,腊月二十一,老爷子也去世了,临走前还含含糊糊的念:“庭——芳!”光晟夫妇听着,眼泪扑簌簌地流。 夫妻俩在眼泪中迎来了新的一年,大历四年春正月二十五,岑经终于回到代州,他满脸憔悴疲惫之色,那坐骑也是毛长马瘦,一人一马都像是逃难回来的。 光晟夫妇远远看到岑经失意孤独的身影,不用问,庭芳没有到蜀中! 恐惧瞬间袭上心头,张夫人摇摇晃晃,眼前发黑,光晟发现不对,赶紧抱着她撑着墙,张夫人才没有摔倒。 岑经跪着行到光晟跟前,抱着他的腿哭道:“舅舅,经儿不孝,没能照顾好妹妹。” 恐惧担忧盼望了半年,所有的希望都在刹那间粉碎了,光晟心中酸楚,双手搀扶起岑经,勉强安慰道:“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不好,你别再自责了。” 岑经抬头,一字一顿道:“舅舅,庭芳是为我失踪的,经儿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回来!” 光晟摇头安慰道:“你还年轻,正是一展胸中抱负的时候,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怎么能够为了一个姑娘毁了一生?寻找庭芳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她还在人世,就一定能找回来!你不要再为她操心,还是赶紧用功读书,努力考取功名吧。要是因为她而耽误了你,我将来无颜见你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不收保护费了 王保家一身轻裘,骑着一匹火红的骏马,看起来相当招摇,路上行人不断指指点点,还有些小青年看着鲜衣怒马的他直吹口哨。 王保家心情大好,哼着歌儿,赶着马往集市上跑,已经一年没逛过集市了,今天得好好溜一圈。 一个守着摊子叫卖的小商贩远远看到王保家的身影,知道来了一位贵族子弟,这可是摇钱树啊。那小商贩立即满脸堆笑,大声吆喝起来,马蹄滴答,王保家的马越走越近,正准备招徕顾客的小商贩看清王保家的面容,脸色立即灰败起来,他大叫一声“糟糕,是霸王来了”。 那个小商贩边说边掏出五个铜钱放到摊子角上,跟他的摊子排成一排的商贩们听到“霸王来了”,也纷纷掏出钱来,放到摊子角上,一霎时,每个摊子角上都放了几个铜钱。 王保家到了第一个摊子前,跳下马,牵着马缰绳慢慢前行,那个小商贩笑逐颜开道:“王公子,这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啦。” 王保家点头笑道:“好久没来过了,今天有事来转转。” 小商贩一个劲点头哈腰,看看王保家已快走过他的摊子了,他赶紧抓起那几个铜钱,隔着摊子,身子往前倾,伸长手把那几个铜钱举着送到王保家面前,堆起笑脸讨好地说:“王公子,我最近生意不大好,您别嫌少啊。” 王保家愣了一愣,赶紧笑着解释道:“别,你把钱收起来吧。我不要了,今儿不是来收保护费的。” 小商贩哭丧着脸道:“王公子,我没得罪您啊,您就高抬贵手吧。” 王保家转过身来,停住脚步,面对着那个小商贩,挺诚恳地说:“我真的不是来收保护费的,你看我都一年没来过了。”他说着脸红了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我说的是真话,你别惊慌。以后,我不收保护费了。嗯,如果还有什么蛮不讲理的家伙来收保护费,你尽管去桃李坊王府找我,我给你们出头,看还有谁敢敲诈你们。” 王保家性子转变这么彻底,那个小商贩一时反倒无法适应,愣愣地张着嘴只会“啊啊嗯嗯”了。 另一个紧挨着的商贩脑袋转得快一些,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即收起放在摊子角上的铜钱,笑逐颜开地问:“王公子今儿要买什么啊,你看我这里……” 王保家打断他滔滔不绝的介绍,笑道:“我要找的东西,你这里没有。”王保家不再理那两个商贩,牵着马慢慢地遛着,一排商贩们小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陆陆续续都把准备在摊子角上的铜钱又收回去了。 王保家慢慢逛着,每经过一个专售女子用的精致小巧玩意儿的摊子或店铺,他都会停步仔细挑拣一番,晃荡了大半天,王保家先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一个雕着并蒂桃花的胭脂木盒,盒子侧面刻着“相随日月长”,又在一个店里挑了一对龙凤呈祥的碧玉镯子,最后拣了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金丝银线绣着“愿作鸳鸯不羡仙”的七个字像水草一样缠绕在两只鸳鸯周围。王保家得意地将镯子放到荷包里,胭脂盒系在荷包带子上,端详了一阵,笑着揣入怀里,牵着马慢慢回家。 王夫人正等得心焦,一听到马蹄声就迫不及待走出门,迎着儿子不满地埋怨,“我说我去挑吧,你非要自己去挑,一出去就是大半天,晚饭都凉了。还空着手回来,都买了些什么?给我看看。”!%^* 王保家从怀里摸出那个荷包来,举着递到母亲面前。王夫人笑了起来,“挑了半天就这么巴掌大一点儿东西。”她伸手接了,看着那个荷包,眼睛立即一亮,赞道:“眼光还不错。”接着就看到胭脂盒子,盯着“相随日月长”五字,神情就有点痴了。 王保家见母亲半天没发话,有点不安地问:“娘,你觉得这盒子怎么样?我见那并蒂桃花雕得精巧,字又讨喜,就买下来了,其实不值钱。” 王夫人半晌才道:“嗯,很不错。”她摸出荷包里的镯子,笑了起来,“你好的不学尽学些歪门邪道,挑的这些玩意儿虽然不见得有多珍贵,却都讨女孩子欢喜,你脑子都用到这上面来啦。” 王保家就特委屈地笑,“娘,做你的儿子可真难,我挑好了你也说我,挑不好就更要挨骂了。” “还贫嘴呢。”王夫人伸指点着王保家的额头,“当初你张叔叔肯花心思督促你上进,应该挺念旧的。”(!&^ 原来王保家去年一开春就转了性子,变得好学上进了,一直恨铁不成钢的王夫人刚开始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后来才知道儿子是受了张光晟的刺激,她知道这其中原由后高兴得不得了,张光晟是在用心帮她管教保家呢。 王夫人叫儿子收好他刚买回来的玩意儿,念叼道:“大后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好久没见过我那老姐妹了,咱娘俩去代州过节,顺便帮你提亲。” “什么顺便帮我提亲,”王保家后退一步,免得母亲再戳他额角,他嬉皮笑脸道:“应该是去帮我提亲,顺便过节。” 王夫人带着儿子兴高采烈到代州来过节,发现张光晟夫妇神情怏怏,脸上愁云笼罩,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张家有事,她心里懊悔不已,本想趁着节日前来提亲,没想到居然触了霉头,张家气氛沉闷,不但不像在过节,简直跟死了人似的。王保家也发现有什么不对头了,他是小辈,母亲没问,他也不好发话。 光晟夫妇倒是挺热情,一口一个“嫂嫂”,不断嘘寒问暖,王夫人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怎么不见老爷子和庭芳?”她这话才一出口,光晟夫妇脸上的笑容就黯然而消。“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王夫人疑惑地问。 张夫人还没说话,那眼泪就掉个不住,王夫人更加不安,王保家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光晟轻轻拍着妻子的背,长长叹息了一声,好半晌才道:“义父已经去世了。庭芳——” “庭芳怎么了?”王保家焦急地追问。 “庭芳丢了!”光晟垂下头,痛苦地对王夫人说:“嫂嫂,庭芳丢了!” “怎么会这样?”王保家跳了起来,“我要去找她!” “保家,”光晟伸手按住王保家的肩膀,神情激动,“保家,不用去找了。” “你们都不去找,还不让我去找?”王保家气急败坏。 “保家,不得无礼。”王夫人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赶紧阻止他。 王保家一拳捶到墙上,郑重地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保家,你是个好孩子,庭芳她不配你。”光晟沉痛地说:“庭芳是离家出走的,至今音信全无,也不知是……”光晟咬着唇,不敢说出“是死是活”那句不吉利的话。 “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一定要把庭芳找回来,她生是我的人……” 王保家一句话还没说完,王夫人已拚命掩住他的嘴,喝道:“不要胡说八道。” 王保家倔强地摇着头,挣开母亲的手,大声道:“我要娶她!” 光晟虎目蕴泪,声音哽咽,“保家,是庭芳福薄啊,她对不起你啊!” 王保家跪下,给光晟磕了三个响头,郑重地说:“庭芳那么开朗活泼,怎么会是没福的人呢?岳父,您放心。我一定要找到她,娶她为妻!”王保家站了起来,右手无意间触摸到了怀里那个“相随日月长”的并蒂桃花胭脂木盒,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庭芳,我一定要找到你,跟你快快活活过一辈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 莫名其妙地,庭芳成了千红楼里的牡丹,总管和田夫人把她交给海棠管教,海棠带着她来到一个很幽静的院落,指着一个房间对庭芳说:“我就住在这里,门上有朵海棠花的,你先跟我一起住吧,记住门上的标记,别走错路了。” “他们以后要让我干嘛?”庭芳看着海棠进屋,她没有跟着进去,就站在门口,一字一顿道:“如果要我出卖身体出卖尊严,我绝对不能忍受,我宁愿死!你给我告诉那个总管,总有一天,他们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海棠的脸瞬间就黑了,她抓起庭芳衣袖,使劲一扯,把她拉进屋,“砰”地关上门,飞快地从梳妆台下拿起一把匕首,直递到庭芳眼皮底下。 庭芳愣愣地望着她和匕首,海棠冷冷地说:“不想活是不是?你现在就可以了断。你以为死是那么简单的吗?死就能解决问题吗?真等到别人来逼你出卖身体出卖尊严的时候,你想死也死不成。” 屋里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本来满脸堆笑准备上前的,忽然看到海棠握着凶器声色俱厉,她吓得呆在一边瑟瑟缩缩停步不前。 匕首的寒光刺着庭芳的眼睛,她不由自主伸手接了过来,庭芳瞪着海棠,握着冰冷的匕首,海棠也毫不示弱地瞪着庭芳,两人都沉默着,庭芳把匕首“啪”地放到妆台上,生气地问:“我为什么要死?” 海棠笑了起来,“是啊,你这么年轻,活得好好的,人生还没开始呢,你舍得死吗?” 庭芳站起来,大声道:“我不但要活着,我还要活得精彩。” 海棠鼓掌道:“说得好,既然想活得精彩,就少说点废话,在别人的地盘上,更不要说对自己不利的话。” “那我该怎么做?”庭芳诚恳地问。 “在这种地方,要想存活,首先得谨言慎行,不要让总管发现你有棱有角有刺;要想活得有尊严,必须尽全力施展出你所有的本领,让你成为一个可以被利用的人,一个可以为总管赚钱的人。懂吗?你的生存价值就在于你的被利用价值!” 海棠慢慢走到庭芳面前,认真地说:“跟我学吧,观察我两三天,你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那个小女孩看到海棠神色和缓下来,她也嬉笑着过来给海棠捶背。庭芳猜测那小女孩应该是个丫头。 “姐姐,你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两岁,你来千红楼多久了?”庭芳对海棠已大有好感,开始关心起她来。 海棠笑了笑,“快一年了。” “那你也没来多久啊,我看总管倒挺信任你的。姐姐,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啊?”庭芳好奇地问。 海棠头也不抬,淡淡地说:“我现在就是海棠,你只要知道我叫海棠就行了。” “你怎么了?”庭芳吃惊地看着她,“姐姐,我不过问一问你真实的名字,你就不高兴起来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留恋过去的你?” 海棠无奈地看着庭芳,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太聪明了?” 庭芳吐了吐舌头,说:“我只是有点好奇,姐姐,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家吗?” 海棠脸色难看起来,恨恨地说:“我没有家。” 庭芳见海棠神情越来越不对,不敢再问了,慢慢蹭到她面前,柔声道:“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该乱问的。你不要生气了嘛,我比你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 海棠摇了摇头,说:“我不是生你的气。” 庭芳感觉挺尴尬的,就回头问那小丫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丫头躬身道:“奴婢名叫桃叶,专门侍候海棠姑娘的。” 晚上,千红楼亮起了各色各样的纱灯,到处朦朦胧胧的,庭芳站在门口好奇地观望,只觉灯光柔和又神秘的,四处笑语喧哗,热闹得很,倒像是过节似的。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生意来了。”海棠拿着一支眉笔一边对着镜子画眉一边说:“赶快进来妆扮一下,马上就要登台演出了呢。” 庭芳笑着关上门,回头问道:“姐姐,我也要上台吗?” “你暂时不用上台,在台后侍候我就好了。”海棠画好眉,放下眉笔,笑道:“别光站着,过来帮我梳头。”庭芳应了一声,走过去,拿起妆台上的梳子,在海棠的指挥下,帮她梳头插花,又和桃叶一起侍候她穿上鲜艳的纱衣,忙碌了半天。庭芳对着海棠左看右看,浓妆重抹的她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魅惑。 海棠带着庭芳和桃叶来到前厅,路上不断遇到成双成对的在那里旁若无人般地嬉闹,偶尔也有人诞皮赖脸地向海棠搭讪,都被海棠微笑着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三人走到后台,台上已经有两个姑娘在那里表演,一个弹琴,一个唱歌,台下有人嬉笑有人叫好,不断有人丢铜钱或小巧玩意儿上台,那是看客们打赏两个姑娘的彩头。 田夫人站在台后,看到海棠和庭芳,她笑着问海棠,“牡丹还听话吧?” 海棠躬身道:“牡丹很聪明,学得也很快,我看再过几天就可以登台了。”庭芳听到“牡丹”开始有点愣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就是自己。 田夫人点头,对庭芳笑道:“这才乖嘛,跟海棠好好学学,我保证你能大红大紫。” 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庭芳收敛了白天的锋芒,低头躬身道:“以后还请夫人多多赐教。”田夫人赞赏地点头。 台上的表演结束了,两个姑娘站着面对观众敛祍行礼,台下又陆续丢了一些彩头上台。一直坐着的海棠站了起来,两个姑娘从左边退到台后,海棠则从右边登上台,微笑着,风情万种地对观众躬身行礼,台下口哨声四起,有人哄叫着:“《梅花落》,我出五百个铜钱点《梅花落》。” 田夫人跟在海棠身后,挥着手帕笑道:“李公子五百个铜钱点唱《梅花落》啊,还有没有更高的?” 马上又有人叫道:“《折杨柳》,八百个铜钱点《折杨柳》。”田夫人立即笑逐颜开,“王公子八百个铜钱点唱《折杨柳》了。” 台下一个人站了起来,高声道:“一贯铜钱,请海棠姑娘唱《水调》。” 田夫人像唱歌似的重复了一遍,等了一会儿,台下再没有人叫价了,田夫人拍板道:“今晚海棠唱《水调》《折杨柳》《梅花落》,喜欢她的别忘记打赏啊。” 琴师奏起了《水调》,海棠执着红牙拍板,绵绵软软的歌声响了起来。她的歌确实很好听,很有穿透力。 庭芳在后台静静地听着,台下丢彩头的人不断。海棠唱了三支歌,就给千红楼赚了二千三百个铜钱,还不算那下雨一样丢上台的彩头,海棠有这么高的利用价值,也难怪总管和田夫人都对她那么客气那么有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失去自由了 田夫人才一走下台,庭芳就迎上她,弯腰万福道:“夫人,我想明晚就登台跳舞,可以吗?” 田夫人喜出望外,几乎笑得合拢不嘴,“你终于开窍啦,不要这么着急,我先叫人到外头宣传宣传,你好好准备准备,后天上台吧。以你的资本,一定会一夜成名。” 海棠唱完歌,退回后台,带着庭芳回到自己的住所,叫庭芳帮她卸妆。不一会儿,桃叶就拿了好几张名贴过来请示海棠说:“萧公子王公子李公子都想见见姑娘,姑娘今晚接见哪一位?” 海棠头也不回道:“你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晚不能见客了。”桃叶答应一声,低头出门。 “这三位公子,应该就是刚刚点唱的那三个冤大头吧?”庭芳抱着海棠平时穿的衣服走过来,笑着问道。 海棠点点头,嘱咐道:“你以后可千万别乱说什么‘冤大头’,他们那叫千金买笑,那不叫‘冤大头’那叫‘风流’。” 庭芳一边帮海棠换衣一边随意道:“我刚刚跟田夫人说了,后天我就登台跳舞。” 海棠转过头来,笑道:“你果然是聪明人,这么快就适应这里了。既然打算开始了,就得认真准备,你第一次登台,不会像我那样有熟人捧场。总管和田夫人既然那么看重你,后天晚上一定全部是你一个人的表演。” 庭芳有点吃惊,“总管和田夫人看重我?” 海棠拍拍庭芳的肩,“你还不知道吧,这千红楼的姑娘,都是用花命名的。牡丹国色天香,那是花中之王啊,总管给你取这个名字,他是想捧你做第一。” 庭芳愣愣地问:“难道千红楼以前没有第一吗?” “以前当然也有啊,”海棠拉着庭芳坐下,说:“不过以前的牡丹已经嫁人了,千红楼的牡丹都缺了三个月啦。” “以前最红的姑娘也叫牡丹?”庭芳更吃惊了。 “是啊,第一当然是牡丹了。”海棠笑了起来,“不叫牡丹,难道还能叫桃叶吗?” 突然发现自己被捧得那么高,庭芳忍不住激动起来,“姐姐,我刚刚过来,什么都不懂,你一定要多教教我啊。” 海棠捏捏庭芳的脸蛋,“别的不会,跳舞你总会吧。赶紧想想,后天晚上跳些什么舞,明天好好计划计划。放心,你登台,我给你助阵。” 庭芳抱住海棠,讨好道:“我就知道姐姐心疼我。” “这话甜的,我骨头都酥了。”海棠挣脱庭芳,打了个哈欠道:“早点休息吧,这两天得养足精神迎战后天晚上。”庭芳乖乖去打水洗漱,真的按照海棠说的早点休息了,她躺到床上,仿佛已经看到后天晚上跳舞的情景,她越想越兴奋,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翌日,海棠带庭芳去试穿长袖舞衣,两人东挑西选,终于挑好几套衣服,田夫人又叫了乐师奏乐,安排庭芳试演。庭芳登上台才发现观众席上的人竟然是那个凶神恶煞的总管,她不由紧张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努力镇定心神,把计划好的单子交给乐师,让乐师按照单子上的顺序奏乐。 乐声响起来后,庭芳不再去看观众席上的总管,随着乐声旋转起来,很快就浑然忘我了。一曲《梅花落》舞完,台下的总管不断鼓掌,庭芳微笑着弯腰答礼,她偷偷朝台下瞟了一眼,发现总管变得很和善,脸上的笑容甚至称得上可爱。庭芳也大受鼓励。 乐师又奏起了流行的《折杨柳》,庭芳收回目光,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她前面跳的几个舞蹈,恰恰是海棠昨天晚上唱过的三支歌,因为海棠曾答应给她助阵,她就存心想要海棠上台给她唱歌,只有把海棠拉上台,那才是真正的助阵。所以她特地选择海棠唱过的歌。 当庭芳跳完《水调》的时候,总管站起来发话道:“好,跳得好,我果然没看走眼,牡丹,你一定能一夜大红。海棠,明晚你也上台,你俩一唱一跳,互相借势,我相信你跟现在的牡丹合作一定会比之前的牡丹海棠更吸引人。” 在总管的鼓励下,海棠也登上台跟庭芳一起排练,两个姑娘合作演练了一曲又一曲,总管满意得不得了,巴掌都拍红了。 排练结束,总管高兴地说:“大家辛苦了,今天我请客,下厨的可是京城手艺一流的厨师哦。等明天晚上赚了钱,你们人人都有赏。” 总管话一出口,台上所有排练的人都欢呼起来。在一片喧哗声中,总管吩咐开席,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陆陆续续被送上桌,真是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伙儿忙碌了半天,肚子早唱空城计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客气”,第一道菜才一上桌,眨眼就被一双双飞舞的筷子抄了个盘底朝天。庭芳也被这群饿鬼感染,笑着开怀大吃起来。 下午,田夫人就分给庭芳一间布置相当舒爽雅致的房间,就在海棠住的那个小院里,跟海棠的房间南北相望。田夫人还给庭芳派了一个名叫小兰的丫头,年龄跟庭芳差不多大。 庭芳的屋子被一丛修长翠绿的竹子掩映着,门前两行绿意盎然的牡丹,大门上还雕着一朵怒放的大红牡丹,与眼前一派鲜绿相映成趣。 庭芳住进了这小片属于她的天地,感觉还像做客似的新鲜。她坐在书案前,撑着下巴欣赏绿纱窗外的亭台楼榭,这千红楼该有多财雄势大啊。 她虽然是刺史千金,在此之前却还没见过这么处处匠心独运却又仿佛天成的豪华居所,王思礼辛云京两位伯伯虽然曾先后出任河东节度使,王辛两家却远没有这种气派,辛家似乎还稍为讲究一点,王家看起来简直跟自己家里没什么区别,连房屋结构都差不多。 庭芳眼睛看着窗外,心不知不觉就飞到家里面去了。她紧张忙碌了这么多天,终于偷来半日闲暇,以前担惊受怕,完全没有功夫让她去想家,现在一得空,她就开始担心父母了,自己离家这么久了,杳无音信,还不知道父母该为她如何伤心断肠呢,而她居然能在这样的地方没心没肺地跟一群不知道什么人胡吃海喝,嬉笑打闹! 庭芳越想越内疚,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她趴在桌上,眼泪顺着下巴流到衣袖上,庭芳悄悄在心中哀叹:“爹娘,我想回家。我好想你们,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们,我想见你们……爹,庭芳不孝,我好想跟你请罪,你打我骂我吧,只要你能解气。娘,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你,你原谅我吧,如果还能回家,我一定不会再任性了。” 海棠推开庭芳虚掩的房门,掀起珠帘,看到庭芳背对着她趴在书案上,脸朝着窗外。 海棠摄手摄脚走过去,掩住她的眼睛,想跟她开个玩笑,不料摸到一把泪,海棠看了看湿湿的手指,转到她对面坐下,轻声问道:“又想家了?” 庭芳擦着泪眼不做声,海棠叹了口气,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你就是千红楼的姑娘了,以前的一切,都跟你无关了。” 庭芳依然不哼声,海棠叮咛道:“你刚来的那天,千不该万不该说你是什么刺史的女儿。你看你的威胁半点也没起作用。总管虽然也大力捧你,可你这个过去的刺史千金,再也别想得到自由了。牡丹,明晚你一定会大红大紫!但是不论你怎么红,你都别想逃脱千红楼的控制,总管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脱的,如果你冒冒失失行动,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庭芳幽幽吐出一句话道:“我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灾难?” 海棠又惊又惧,道:“你,赶紧打住胡思乱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天堂里,你想下地狱吗?你以为总管那天说的‘给你颜色看’只是威胁吗。我曾亲眼见过他们的狠辣手段。牡丹,不要去冒险,你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着,你逃不了的。你要是敢逃,总管会不惜拿你杀鸡吓猴!听我的话,只要你在这里好好跳舞,你还能得到他们的尊重,或者将来,你也能被人赎出去,就像以前的牡丹姐姐一样。” 庭芳抬起头,看着海棠,慢慢问出一句:“你跟我说的这些话,也被人监视着对不对?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是总管授意你说的,对不对?” 海棠犹豫着,终于点头道:“牡丹,你才刚来,你不知道总管背后势力的可怕。你想想,你是什么刺史的女儿,他们也敢逼着你做娼女,这是一般的娼家敢做的吗?” 纱窗外,风摇翠竹,庭芳盯着竹后的假山,几枝红梅在风中微笑。都说隔墙有耳,总管的耳朵在什么地方呢?庭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总管背后,还有什么势力?” 海棠脸色煞白,低声却异常坚决地说:“别问了,秘密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你知道吗?假设千红楼有什么变故,总管一定会先杀我灭口。你只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什么都不闻不问,你就是安全的。懂吗?” 庭芳转过头来,看着海棠变得又惊又惧的脸,轻声道:“我懂了,你知道他们的秘密。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问了。你可以代我告诉总管,只要他尊重我,让我活得像一个人,我就乖乖给他赚钱,保证不会给他添乱。” “你是个聪明人。”海棠拍拍庭芳的背,认真地说:“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能给他添什么乱?他让我给你带话,只是因为他不想毁掉你这棵摇钱树。” 庭芳沉声道:“我懂,天子脚下尚敢横行不法的人,能是我这样的小姑娘惹得起的吗?” 海棠一愣,“你怎么知道千红楼是在京城的?” 庭芳漫不经心道:“我想,如果不是在京城,总管大概也不会请什么京城手艺最好的厨师来下厨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惊见故人 一年过去了,光晟派出去的三个家丁依然没有送回任何关于庭芳的线索,光晟已快发疯了,魂里梦里都是庭芳的影子,白天恍恍惚惚总是听到庭芳的笑声。 快过年的时候,奉命寻找庭芳的三个家丁陆陆续续回到代州,一个个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垂头丧气,光晟勉强安慰他们,嘱咐他们过了年继续出去寻找庭芳,只是别再局限于河东剑南了,要赶紧扩大搜寻范围。光晟咬着牙发誓,“哪怕倾家荡产,上天入地我也要把庭芳找回来!” 这一年官员考绩,河东节度使王缙说张光晟因循守旧不知变通,建议中央派来的考课官员给他评“中中”。 光晟在代州刺史任上多年,前节度使辛云京考绩,光晟第一次是“中中”,第二次就是“中上”,第三次开始被评为“上下”,最后一次甚至被评为“上上”,光晟考绩如此优秀,是极有希望升任节度使的。所以王缙要把他压下去,但是因为辛云京任河东节度使的八年间,他给光晟的考评相当高,王缙不敢一下子把光晟评得太低了,以免别人怀疑他嫉贤妒能。给光晟一个中间考评,就可以让光晟勉强留在代州刺史任上,不会被降职,他王缙也不致招人议论,而朝廷看到这样的中间考评,也就不会再关注这位代州刺史了。 经过一年的努力,庭芳已经成为千红楼的摇钱树,总管和田夫人都相当尊重她,变着法子讨她开心,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应有尽有。 刚开始庭芳只有小兰一个丫头,不到半年又加派了一位名叫小莲的姑娘侍候她。但是,正像海棠所说,总管和田夫人虽然很宠庭芳,却始终不给她自由出入的机会,到千红楼已经一年了,如果不是怕庭芳闷坏了,估计总管根本就不会放她出门。 庭芳每个月只有一次出门的机会,出去一定是宝马雕车。庭芳坐在马车里,好几位骑士前后簇拥着保护她。海棠虽然没有庭芳红,生活也没有庭芳奢侈,在千红楼却可以随意出入,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坐车就坐车,想骑马就骑马,想带丫头就带丫头,想带护卫就带护卫。 庭芳每次登台跳舞都要戴面纱,显得既高傲又神秘。刚出名的前三个月,她甚至没有接见过任何拜访者,直到三个月后,她才在总管和田夫人的安排下偶尔接见这些慕名而来的拜访者,大多都是一杯茶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庭芳其实非常渴望跟这些仰慕者们多聊聊,她虽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只是千红楼里一个华丽的囚徒,没有半点自由,完全没有法子与外界沟通。而这些拜访者中,也不乏文质彬彬的青年才俊。 庭芳压抑着内心的欲望,听从总管和田夫人的吩咐故作清高地应付他们拒绝他们。庭芳忍耐着,等待着,她这么年轻,在这样的地方绝对是前途无量,她就不相信,总管和田夫人能防她一年,难道还能防她八年十年甚至更久?庭芳不怕等待,她有的是资本。她拚命努力着,坚持不懈,日日练舞,她的舞技与日俱精,人也一天比一天漂亮迷人,每次一出场,观众都疯狂一样的尖叫,庭芳打心底喜欢他们,正是他们衷心的崇拜,才让她在这样险恶的地方有了生存价值。 竹影婆娑,刚刚入夏,太阳还不算烈,室内相当沁凉,庭芳正熟练地摆弄着茶具招待一位即便穿着闲服也八面威风的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右龙武卫军官徐庭光。茶艺是她进千红楼后跟海棠学来的,庭芳以茶代酒招待客人,看起来赏心悦目。茶不醉人,客人不会成为醉鬼,自己也能清醒的应付这些形形色色的客人,还能给人品味高雅的感觉。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徐庭光眼光灼灼注视着庭芳一举一动,摇头晃脑吟哦着。 庭芳故意装憨,低头笑道:“徐将军写的这是什么诗啊?牡丹只不过一个娼女,可当不起将军这样的赞美。” 徐庭光给庭芳说得脸红了起来,身子立即坐直了,“啪”地合拢手里的扇子,用扇骨敲着桌子笑道:“我哪里会写诗啊,不过是附庸风雅,拾前人的牙慧,牡丹姑娘可不要笑我癞蛤蟆插鸡毛掸子冒充大尾巴狼哦。” 庭芳听到后来,忍不住“扑哧”一笑,手里的茶壶都差点掉到地上,“徐将军说话可真有意思。” 徐庭光见庭芳高兴,他也高兴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恳切地说:“牡丹姑娘,在下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庭芳躬身,捧起泡好的茶,双手奉给徐庭光,笑道:“徐将军如果觉得为难,那就放在心里呗。” 徐庭光摇头叹道:“牡丹,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蒙着个面纱?以前你在舞台上蒙着脸,我还以为你是故作神秘,真没料到你在台下也是这样日日蒙着面纱。你又不是胡人,我们汉人哪里有像你这样的嘛,你不觉得累吗?” 庭芳抬起头,认真地说:“因为牡丹见不得人。” “牡丹乃国色天香,如果你都见不得人,那我徐庭光更加不能见人了。”徐庭光审视着庭芳,“我敢肯定,如果你摘掉面纱,就是洛神也会觉得黯然失色……” 庭芳轻轻摇着头,“牡丹不能,很抱歉牡丹让将军失望了。如果面纱摘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待了,所以,还请将军体谅小女子的苦衷。” 徐庭光睁大眼,“难道你真的……” “真的是见不得人。”庭芳淡淡地说。 “我不能相信!你像天仙一样迷人,怎么可能会见不得人?”徐庭光失望地敲着扇子,“唉,其实我今天是来向姑娘辞行的。我已被郭令公征调朔方,再过两天就要出发了,这一去,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姑娘了。难道姑娘真的要让我抱憾而走吗?” 庭芳站了起来,弯腰行礼道:“真是对不起,牡丹怕惊了将军……” “我不怕,我只想看看你,哪怕一眼,我死也值了。”徐庭光完全不相信庭芳的话。 “请恕牡丹不能达成将军心愿。”庭芳诚恳地说:“将军人中龙凤,又正当年轻,恭喜将军喜遇伯乐,获得了前往边关效力国家的机会,牡丹祝将军在朔方建功立业,早日实现胸中抱负。” “那就托你吉言了。”徐庭光诚恳地说:“希望我功成回京之时,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姑娘。” 庭芳笑着举起茶杯,说:“牡丹恭候将军佳音。” 小莲匆匆掀帘而入,递上三张名贴道:“姑娘,故右监门卫骆将军和金吾卫骆将军,还有御史大夫源大人来访。” 庭芳盯着那张御史大夫源休的名贴低头沉思。源休!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庭芳放下名贴,吩咐小莲请他们进来。徐庭光接连听到两个骆将军,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起来,很不满地说:“真是扫兴!牡丹姑娘,我不喜欢这两个姓骆的,就先告辞了。” “既然如此,牡丹就不远送了。”庭芳站起身,急行两步,牵起珠帘,弯腰行礼道:“徐将军请。” 徐庭光点头离开,庭芳吩咐小兰把他刚刚用过的茶杯撤下去,另送几个干净的过来。 庭芳掠了掠额边的鬓发,站了起来,迎了出去,才走到门口,小莲已经引着四位穿着闲服的客人沿着竹径徐徐而来,名贴只有三张,客人倒来了四位,庭芳打起精神,卷起珠帘,笑道:“难得几位贵人同时降临,我这陋室也生辉了。” 四位客人走近,庭芳看到走在中间的那位约莫三十挂零的书生,一时愣住了,她揉了揉眼,疑惑地看着那书生,似乎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久远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在风月场上早已练得百伶百俐的她,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兰笑着将几位客人迎进屋,庭芳举止有点僵硬,勉强笑着给客人们让座。四位客人中,有两位她以前曾经见过几面,也就是徐庭光所谓的他不喜欢的那两个姓骆的,那位故右监门卫骆将军就是颇得皇帝宠信的大宦官骆奉仙(这位故右监门卫将军骆奉仙就是当年与鱼朝恩辛云京李抱玉等人联手攻击仆固怀恩造反的那个太监,他以前拥有右监门卫将军职衡,皇帝李豫自从诛杀祸国殃民的大宦官鱼朝恩后,从此不再信任宦官。骆奉仙省时度势退了休,所以只能称为“故右监门卫将军”)。另一位金吾卫的骆将军,则是骆奉仙的养子骆元光。 几位客人谦让着陆续入座,庭芳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弯腰给骆奉仙和骆元光等人一一行礼,给那位书生行礼时,庭芳低头轻声道:“请恕牡丹眼拙,这位先生看起来似乎面生得很。” 骆元光笑着介绍道:“牡丹,这位就是御史大夫源大人,因仰慕你的芳名,特地跟我们过来拜访你的,你可别让他失望了。” 庭芳低头道:“牡丹惶恐,只会一点雕虫小技,恐怕难入大人法眼。” 骆奉仙笑着发话道:“牡丹,你别谦虚了,就你那天跳的那个《春莺啭》,总让咱家想起玄宗先皇帝的梨园,你今儿就让源大人欣赏欣赏吧。” “叫我源先生就好,到这里就别提什么大人了。”源休笑着建议。 庭芳低头道:“谨遵大将军命。”她匆匆进入内室,小兰侍候她换了西域舞衣出来,小莲已经叫来乐师,各就各位。庭芳走到席前,抬头,腰肢微扭,双手举至额前,羌笛声起,如行云流水,庭芳随着笛声飞速旋转起来。 源休又惊又喜,拚命鼓掌,骆奉仙骆元光也不断叫好。 一曲舞完,庭芳上前给几位客人添茶,源休不断赞叹,一个劲埋怨骆元光怎么不早点带他来千红楼。 庭芳低头道:“先生见笑了。” “迄今为止,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蹈!看着姑娘的舞蹈,总让我想起那年春游江南,置身西湖柳浪之间听那此起彼伏的黄莺儿歌唱!牡丹啊牡丹,真是人如其名,国色天香啊!”源休闭着眼,神情陶醉,似乎已神游西湖了。 “多谢源先生如此夸奖,先生既然喜欢,以后就多来捧捧牡丹的场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不知流年度 庭芳请源休多来千红楼捧她的场,源休只是闭着眼,没有做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庭芳的话。一旁的骆元光忽然接口说:“牡丹,我倒想多来捧捧你的场,可惜没多少机会了。” “将军何出此言?”庭芳微笑着轻轻问了一句。 “镇国军节度使李大人奏请皇上要征调我去镇守潼关,皇上已经颁下敕书,后天我就要启程了。”骆元光指着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年道:“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骆思唐,跟我一样也是安息胡儿,刚来长安不久的,正打算跟我一起去潼关为国效力,我这个兄弟有点偏执,他特别仰慕崇拜中国,在他眼里,大唐什么东西都是好的。今天难得来到这里,你就不要跳什么西域风格的胡旋舞了,给我们跳个地道的汉家舞蹈吧?” 听到骆思唐那么思慕中国的一切,庭芳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呢。她含笑点头,请弹铮的乐师准备弹奏江南乐府民歌《西洲曲》,这是念奴也是庭芳最喜欢的一个曲子,庭芳行了一个礼离开,很快就换了汉家长袖舞衣出来,为骆思唐跳《西洲曲》。 四位客人玩到太阳落山,似乎还未尽兴,骆元光豪爽地要带庭芳出去吃饭,庭芳挺为难地拒绝道:“我晚上还要登台跳舞,恐怕没功夫陪伴几位大人了。” 骆元光毫不在意,从身上摸出一张不知是多少数目的飞钱来,随手丢给小莲说:“叫人给我们弄一桌丰盛点的酒菜来,我就在千红楼请你们姑娘好了。”小莲敛衽行了一个福礼,飞快地出去张罗去了。 庭芳在客人面前吃饭也没摘掉面纱,她左手掀起面纱下摆,右手送食物进口,慢慢咀嚼着,那动作说不出的别扭也说不出的妩媚。客人们见她这样,一个个都很不高兴,骆奉仙就要庭芳摘下面纱,庭芳苦苦推辞。 骆元光见状,就提议罚牡丹喝酒。尽管庭芳再三声明她不会喝,还是被四个客人劝着喝了四杯陈年老花雕,连着四杯下肚,庭芳脸上烫烫的,骆奉仙还要灌她,庭芳不敢再喝,拚命告饶,骆元光微微侧身,接过骆奉仙直送到庭芳唇边的酒杯,很体谅地说:“义父,算了,牡丹姑娘脸都那么红了,酒量似乎有限,她等会儿还要登台献艺呢,喝醉了就不好了。” 庭芳听到骆元光说“脸都红了”,吃了一惊,慌忙告了罪,站到镜子前照了一下,面纱没遮住的部分,额角眉宇眼尾都嫣红嫣红的,就像三月桃花一样红艳。庭芳回到酒席前,给骆元光连行了几个万福礼,感谢他的体谅。 庭芳带着酒意登台,头似乎还有一点晕,不过这微醉倒没影响她献艺,她甚至跳得比往日更放纵更淋漓尽致,为了照顾新来的安息胡人骆思唐,这一夜她跳的全是传统的汉家长袖舞。 庭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台,更不清楚那几位贵客是什么时候走的,她被小兰小莲扶着踉踉跄跄回房,软绵绵倒在床上,她吃力地睁开眼,房子似乎摇摇欲坠。小兰小莲打来温水,摘下她的面纱,用天竺细棉洗脸巾轻轻给她擦脸,庭芳闭着眼,任凭两个丫头服侍。 她表面虽然醉得厉害,心里还是有一丝清明,白天那个叫源休的客人,自己确实是见过的。 小兰小莲给庭芳洗好脚,换了睡衣,扶着她躺好,盖上被子,灭了灯,悄悄退了出去。 庭芳慢慢睁开眼,月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屋内摆设依稀可见,庭芳平躺着,动也不动,脑里轰轰响着新婚喜乐,往日情景一点一点映入眼帘。 万众瞩目下,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意气风发的青年骑着骏马在大街上缓缓而行,他身后跟着八个壮士抬着一辆流光溢彩的红得像火一样鲜艳的大花轿,一队鲜衣怒马的鼓乐手众星捧月一样,骄傲地拥着那青年和大花轿。 庭芳拉着表哥的手,看得目不转睛。“表哥,那个人真好看真风光。” 岑经微笑着说:“那个就是新郎官啊……” “今天监察御史源休迎娶吏部侍郎王翊家的小姐,你爹和你娘都做客去了。”庭芳又看到了姑姑念奴,她是那么温柔那么和蔼,庭芳听到自己对姑姑说:“我们在路上看到新郎官源休了,真好看。” 姑姑宠溺地笑着哄她,“等你以后出嫁的时候,新郎官会更好看。” 庭芳回头望着岑经笑,“我要表哥当新郎官……表哥现在就很好看,要是穿上新郎官那样的衣服,一定比那新郎官更好看。” 庭芳咬着唇,眼泪悄悄地流着,顺着眼角流到耳朵里,她依然一动不动。 沧海桑田啊,当年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源休,不知不觉已步入中年,他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皮肤也在悄悄松驰,再也不复当初的傲气。那个看热闹的小姑娘,当年河东右兵马使的千金,如今已沦落风尘,没有半点人身自由,再也见不得光了,小小一方面纱就掩住了红尘繁华。现在的表哥又在哪里呢?他还好吗?他有想过我吗?我还有可能让表哥为我穿上大红喜袍吗? 枕头湿湿的,庭芳压抑地哭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坐了起来,用袖子拭掉泪,慢慢爬下床,趿着木屐走到窗前,屋里静悄悄的,木屐敲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庭芳拉了张椅子坐下,撑着下巴,月光像水一样洒在身上,凉沁沁的。 “姑娘,你起来了吗?要不要喝点什么?”小莲的声音隔着墙传了过来。庭芳忽然笑了起来,这丫头够警醒的,自己半夜起床她也知道,这真是一个普通丫头吗? “我睡不着,起来坐坐,你自己睡吧,不用管我了。”庭芳柔声回了一句,索性站了起来,慢慢摸到门口,掀起门帘。睡外室的小莲也早已坐在床上,身子笔挺的,看起来精神得很。小兰依然躺着,显然还没被吵醒。庭芳懒得理她们,径直走过去,打开门,又随手关上。 月亮正钻过一片云层露出脸来。日子过得真快啊,月亮又圆起来了,庭芳望着那一轮满月,背靠着门,风吹着她的睡衣,庭芳张开双手,沐浴着明月清风,感觉似乎已好了许多。 源休的夫人,是太原王氏的千金,他当初结婚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还去做过客。现在,老天把他送上门来了。或许,这就是自己的转机吧?虽然源休完全不认识庭芳,庭芳却充满希望,这就是苍天有眼啊,无论如何她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她要出去,她要回家! 庭芳听到了脚步声,她往前走了一步,门果然被打开了,小莲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披到她肩上,一边系披风一边轻声劝道:“姑娘,回去睡觉吧,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庭芳心情大好,笑了起来,“都到夏天了,还怕着什么凉啊,我可没那么娇贵。你要是不想睡,也陪我走走吧,怪凉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借酒浇愁愁更愁 二天,骆元光和骆思唐又来千红楼找庭芳,跟他俩同来的还有一位将军韩游瑰,据骆元光说是邠宁节度府的军官,休假来长安游玩的。源休却没有再来。 庭芳有点失望,继而又释然了,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源休是京官,又是文人,不像徐庭光骆元光等武人随时有可能拿起刀枪上前线,源休的妻族——太原王氏那么显赫,他们的势力盘根错结,源休借着岳父的威风,恐怕一辈子也没有可能被调到地方任职,他既然喜欢自己的舞蹈,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就是。 “牡丹,你还好吧?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酒量浅,一不小心就让你中了酒。”原来骆元光这次过来,竟是专程登门道歉的。 庭芳满不在乎笑道:“没什么,早就清醒了,将军不必如此挂怀。” 骆元光拍着头,“都是我的不是。我只考虑到你有不能摘面纱的苦衷,因此就用罚酒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开,却没料到差点弄巧成拙。” “我知道骆将军是好意,只是牡丹酒量实在太浅。”庭芳一边笑着一边温茶杯,“所以我今天还是要以茶代酒招待三位了。” 骆思唐忽然操着非常生硬的官话说:“昨天晚上回客栈后,我叫了夜宵,一个醉熏熏的家伙撞到我桌上,把我的羊肉汤洒了一桌子,我看他醉得厉害,没跟他计较,他就对着我嘟囔了一声‘他奶奶的’,这‘他奶奶的’是什么意思啊?” 骆元光和韩游瑰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起来,庭芳想了想,认真地解释说:“这是一句问候语,一般用来问候自己不太喜欢的人的祖母。” “原来是这样。这人真没礼貌,他撞洒了我的汤,我都没发脾气,他居然还不喜欢我,”骆思唐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又好奇起来,“既然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问候我的祖母?” 骆元光和韩游瑰的脸越发黑了,庭芳继续解惑,“这种问候不够正式,一点也不受人欢迎,你最好别这样问候你朋友的祖母。” “哦,”骆思唐沉思着点头,“既然不受欢迎,我当然不会这样问候元光或韩将军的祖母。”骆元光咬着牙,握着拳,手上都看得到青筋了。 庭芳笑着冲他吐了吐舌头,她猜测骆思唐如果用‘他奶奶的’问候骆元光的祖母,一定会招来一顿饱拳。 “怎么源先生没有过来?”庭芳笑着转移话题,免得那几个人都为‘他奶奶的’纠结不已。 “想他了吗?”在骆元光印象中,似乎庭芳还从没这样询问过谁,他开玩笑地说:“我明天就要去潼关了,还不知道下一次回京是在什么时候。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庭芳没料到随便一句问话竟然招来骆元光的揶揄,她的脸红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娼家女子太过热情的后果。 骆元光见庭芳显得很窘迫,也就不再轻薄,收敛了笑容,挺认真地说:“源休的夫人有点厉害,以后恐怕他没那么多机会来千红楼。” “哦。”庭芳随意应了一声,心里有点失落。听骆元光的意思,源休似乎被他的夫人管得死死的,那以后还有可能见到他吗?如果不能通过源休把她被软禁在千红楼的消息送到河东,那该找哪一个人呢? 庭芳下意识地打量着骆元光,这虽然是个胡人,为人倒似乎可以,有点体贴,有点直爽,他是不是可以信任的呢? 庭芳摇摇头,她不敢跟一个相交不深的人推心置腹,这太冒险了。她在千红楼,为了保护自己,对这些达官贵人,她的态度一直都是敷衍应付的。男人毕竟是带侵略性的动物,何况是有权有势的男人! “我脸上有长出花儿来吗?”骆元光被庭芳盯得有点不自在起来,庭芳赶紧垂下头,别开视线,其实她也没有一直看着骆元光,因为心中有事,几乎是视若无睹的,更没有注意自己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 “我看你那把落腮胡子跟花儿也差不多了。”韩游瑰忽然开口,庭芳微笑起来。 骆元光摸了一把脸,手碰到那软茸茸的胡子,也笑了起来。他年纪虽然不大,胡子倒占了半张脸,还是卷曲的,看起来似乎比源休还老。 骆元光即将走马上任,不敢在这温柔之乡久留,他匆匆喝了茶,就起身告辞了。 庭芳意兴阑珊,怏怏吩咐小兰小莲收拾茶具,她信步走了出来,只见对面海棠房间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几乎是被推搡着走了出来,紧接着“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那个男人苦笑着,转过身,对着紧闭的房门,停留了一会儿,终于回头大踏步走了。 庭芳从来没看见海棠对客人这样无礼过,也没见客人这样隐忍过。从海棠刚刚关门的气势判断,她绝对不是一般的生气。 庭芳快步上前,轻轻敲门,没有人应,庭芳加重敲门的力量,边敲边说:“海棠,是我。” 门被打开了,海棠就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庭芳拉起她的手,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海棠不做声,拉着庭芳进屋,吩咐丫头桃叶再去拿壶酒来。庭芳疑惑地问:“你要喝酒?到底怎么了,没听说过‘借酒消愁愁更愁’吗?” 海棠依然没有回答,桃叶端来一壶葡萄酒两个半透明的白玉般的瓷杯,放到两个姑娘面前,拿起酒壶斟了两杯,轻声道:“姑娘,酒喝多了伤身。” 海棠端起面前那杯酒,仰脖子一饮而尽,庭芳吃惊地睁大眼,海棠夺过桃叶手里的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庭芳伸手压住那个杯子,抗议道:“海棠,你不能这样喝。” 海棠抢起庭芳面前的那杯酒,又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海棠随手丢掉杯子,立即响起瓷片清脆的碎裂声,海棠睁着哭得红红的眼睛,“你要么陪我喝,要么就走。” “刚才那个客人是什么人?你们姑娘没吃什么亏吧?”庭芳抬头盯着桃叶问。 桃叶迟疑着,没有答话,海棠按着庭芳的肩膀,埋头哭道:“牡丹。” 庭芳抱住她,哄道:“好了好了,海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海棠含含糊糊道:“我不要嫁李惟简,我不要嫁。” 庭芳顺着她的话安慰道:“好,好,不嫁就不嫁。” 海棠扑在庭芳肩上呜呜咽咽,虽然绸衣不吸水,也禁不住海棠这样泪涕如雨,庭芳肩膀凉凉的,她苦笑着,不断拍着海棠的背。 海棠哭着哭着,渐渐没有了声音,庭芳拂起她额前的乱发,看了一下,海棠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她摇摇头,叫桃叶帮着她把海棠弄到床上去,两个人的合作才开始,海棠就挣扎起来,她摇晃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床边,一头栽了下去。 庭芳紧跟了过去,海棠倒到床上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庭芳弯腰脱下她的绣鞋,回头对桃叶道:“去打盆水来给她洗洗吧。”桃叶低头行礼,转身出去打水了。 庭芳捋了捋海棠额前的乱发,又低头看看自己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衣服,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我的命运我做主 侍候海棠睡好后,庭芳带着桃叶走出海棠的房间,低声问道:“你们姑娘刚刚说不嫁李惟简是怎么回事?你听没听说过李惟简这个人?” 桃叶迟疑着,怯怯地说:“桃叶不知道该不该说。” “算了,”庭芳摆了摆手,“我回去换衣服了。好好侍候你们姑娘吧,等她醒了你再叫我来看她。” 庭芳换好衣服,总有点不放心海棠,过去看了好几趟,海棠一直睡得迷迷糊糊的。 晚上,海棠没有登台献艺,庭芳下了舞台,连舞衣都没换,又往海棠的房间跑,海棠的房门虚掩着,庭芳伸手推开,一只脚已踏了进去,这才发现田夫人也在海棠屋里。 庭芳一向对田夫人敬而远之,有事都是想方设法躲着她的,没想到在这里撞上她,感觉有点尴尬,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田夫人朝庭芳招手道:“牡丹啊,进来吧。”庭芳走了进去,轻轻关上门。 田夫人又回头劝海棠说:“女人嘛,迟早是要嫁人的,嫁谁还不是嫁呢,难不成你还想在我这千红楼待一辈子?你嫁李惟简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海棠低头闷闷地说:“就算要嫁人,我也要像牡丹姐姐一样,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庭芳忽然听到“牡丹姐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海棠口里的“牡丹”不是自己,而是她来千红楼之前的那个牡丹。 她断断续续听到千红楼里的姑娘们谈起过,牡丹是被大历三年间一位年轻有为的新科进士赎走的,听说那位进士还花了许多钱帮她脱离了奴籍。那个幸运的牡丹成了许多娼家姑娘的希望之梦。 田夫人叹着气,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一意孤行,简直是自绝于朱家。别惹火了你爹,以后他都不管你了。想清楚一点,不是每个娼家姑娘都有牡丹那么幸运的。” 海棠冷笑着,“他早就不要我了,现在也不过是想再利用我一次而已,我偏不让他如愿。” 田夫人也不再劝,站了起来,转身出门,边走边对庭芳说道:“你们姐妹感情一向不错,你陪陪她吧。” 庭芳目送田夫人出了门,才走到海棠身边坐下,柔声问道:“今天到底怎么了?” 海棠绞着手绢儿,好半天才道:“我家里来人要赎我出去。” 庭芳吃惊道:“这是好事啊,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呢,难道你不想出去么?” 海棠点头道:“我当然想出去。” 庭芳更奇怪了,“既然想出去,那就出去吧。外面多自由。” “你不懂的,”海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出去了,也没有自由。” “为什么出去也不自由?是因为你家里要你嫁那个什么李惟简吗?”庭芳迟疑着问:“莫非那个李惟简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从头到脚都坏透了的家伙?” 海棠摇着头,“我没见过他,应该没有那么坏吧。” “你连他的人都没见过,干嘛那么排斥他啊?是不是你已有心上人了?”庭芳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我们天天都在一起,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有心上人了?”海棠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这不就得了,”庭芳拍拍她的肩膀,“既然没有心上人,那就先出去再说吧,出去看看这个什么李惟简,如果他真不是东西,你再反对嫁他也不迟嘛。” “我在千红楼,就不是朱家的人,嫁不嫁李惟简由我说了算。一旦回去了,那就由不得我了,就算是火坑我也只能眼睁睁地往里跳。”海棠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牡丹,你不知道我爹有多狠心。他只是要利用我,完全没有半点父女之情。” 庭芳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平时那么开明那么慈爱的人,可是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嫁王保家,还是要逼她嫁,甚至还不让她上学,也不让表哥跟她来往,为了保证她万无一失嫁入王家,都把她当囚徒关起来了。要不是他那样逼婚,自己能沦落到这步田地么?父亲这样做,算不算狠心呢? 庭芳纠结了一会儿,觉得父亲还是爱自己的,虽然在她的婚事上做得那么霸道。 庭芳这样想着,就低声规劝海棠道:“或许,你爹并不是狠心,他只是想法跟你不一样……” 海棠咬牙道:“他不狠心?他不狠心我怎么会被卖到这里来?” “他也有他的苦衷吧。”庭芳随口给海棠的父亲辩护了一句。海棠听到这话,像看仇人一样地瞪着庭芳,眼睛里似乎有火在跳。 庭芳弱弱地低头抗议道:“天下没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父亲!就像我父亲吧,他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拚搏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给我和我娘创造一个安宁舒适的家吗?” 海棠好奇地睁大眼看着庭芳,“牡丹,你爹也是个将军?” 庭芳点了点头,又奇怪地看着海棠,“你刚才说‘也是’,难道你爹也是将军吗?” “岂止是将军啊。”海棠咬着唇沉默着,半晌才幽幽地说:“牡丹,我真羡慕你,有一个疼你爱你的爹爹。” 庭芳却更疑惑了,听海棠的语气,她的父亲起码也是个大将军了,那海棠岂不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为什么她也沦落到这千红楼来了呢?她说得明明白白是被卖了的啊,既然是大家庭,自然不会为柴米油盐发愁,怎么也会卖女儿呢? 庭芳百思不得其解,她使劲捶了捶头,将心底的好奇都压了下去,问道:“海棠,你还恨你爹吗?” “恨!”海棠这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来的。 庭芳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好想我爹,我好想我娘,就算他们还要逼我嫁王保家,我也想出去,我想回家。” “王保家!”庭芳虽是自说自话,海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好奇地问:“这个王保家,会不会就是个像你刚刚说的那种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从头到脚坏透了的家伙?” “父亲说他不学好,我也不知道他怎样个不好法,其实他对我倒挺好的,为人应该不算坏吧。”庭芳摇摇头,“我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我一直把他当哥哥,从没想过要嫁他。” “那你是另有心上人了?”海棠立即充满了好奇,完全忘记自己的事了。 庭芳微微点了点头,海棠摇着她的肩膀,急切地问:“他是谁呀?” “我表哥。”庭芳长叹了一口气,说:“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你表哥叫什么?”海棠继续追问。 “岑经,他叫岑经。”庭芳趴到海棠身上,幽幽地说:“如果还能嫁我表哥,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认了。” “这辈子都不知道怎样呢,你还下辈子。”海棠抬起头,认真地说:“我已经被我父亲卖了,也算是报答了他的养育之恩。我跟他扯平了,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以后,我绝不会让他再来主宰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找一个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好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飞花逐水流 皇帝还是挺有人情味的,王思礼辛云京去世后,他还念念不忘这两位将军当年为国家立下的功劳。他经常在朝堂上对三省六部的官员们说:“饮水思源,真正有功于国的,朕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所以,辛家琪十八岁的时候,接到了吏部发下来的告身,朝廷任命他为神策军左领军郎将;到王保家满十八岁的时候,也接到了吏部发下来的告身,朝廷任命他为羽林军右领军郎将。 神策军羽林军都是皇家禁卫军,任务就是保卫皇宫和保护住在皇宫里头的皇室人员的安全。 禁军军官中,起码有一大半都是辛家琪王保家这样的勋贵子弟,禁军军官几乎没什么事做,骑着骏马穿得八面威风的整天晃悠,既轻松又招摇,因为是天子禁卫,薪俸还相当可观。 王保家靠着父亲的馀荫做了官,王夫人不用再担心儿子的前途了,眼看时光飞逝,儿大当婚,她就开始操心王保家娶媳妇儿的大事了,王夫人整天在王保家耳边唠叨,听得王保家耳朵都起了茧子。 王保家不胜其烦,“娘,爹和张叔叔早就为我和庭芳订过婚约的,我的媳妇儿只能是庭芳,你还操什么心呢。” 王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骂道:“臭小子,你想气死我吗?庭芳失踪都三年了,要是你张叔叔一辈子也找不到她,难不成你一辈子不娶媳妇儿?” 王保家嬉皮笑脸道:“可我要是娶了别的姑娘,违背了爹爹的誓言,那就是不孝了。” 王夫人跺脚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如何,你也得赶紧给我娶媳妇儿。” 王保家挺认真地问:“娘,你是女的,年纪也这么大了,你还要娶什么媳妇儿啊?” 王夫人差点给气趴下了,“是给你娶媳妇儿!你别想东拉西扯敷衍过去,我要抱孙子!” 王保家笑道:“可我也不能违背爹爹生前跟张叔叔定下的婚约啊。” 王夫人也不管王保家潇洒的军官形象了,她伸手使劲扭他的耳朵,王保家疼得直龇牙咧嘴,“断了,耳朵要断了,娘,你下手轻点。” 王夫人恨恨说道:“再拖下去你就要满二十岁了,还不赶紧成家,你对得起你爹吗?我要抱孙子,你先纳妾也行,反正要给我生个男孩。” 王保家挣开母亲的魔爪,认真商量道:“娘,万一我左生一个是女儿右生一个还是女儿咋办?” 王夫人又伸手想扭儿子耳朵,王保家左躲右闪,连连后退,王夫人扭了个空,悻悻道:“少废话,先给我纳妾。” 王保家一边揉着被母亲扭得红红的耳朵一边道:“娘,你又犯糊涂了,你要纳妾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吗?” 王夫人指着儿子怒道:“你敢气我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王保家低头轻轻嘀咕道:“哦,原来我之前说的那些都不算气你啊?” 王夫人指着儿子的鼻子,只说得出一个字来,“你!” 王保家走过去,抱着母亲的腰,把头使劲往她身上拱,“好了好了,娘,别生气啦,我跟你开玩笑呢,有必要这么大动肝火吗?把身子气坏了可就不值了。” 王夫人摸着儿子的头,叹着气,“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啊。” 一年一年过去,庭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光晟还是不愿死心,又加派了人手搜寻,几乎所有的收入都用来找人了。 岑经也一年一年大了,光晟开始张罗给岑经娶媳妇儿,他带着岑经接连相了好几个姑娘,岑经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那都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样。光晟干脆懒得问他的意见了,直接给他定下了思结进明的女儿思结小雪。 岑经依然没有任何意见。两家合了生辰八字,定了黄道吉日,光晟送上聘礼,思结家也准备好了嫁妆,似乎是一转眼,岑经就穿上了大红吉服,把新娘子吹吹打打迎进了门。 洞房花烛夜,岑经对着坐得端端正正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心中百感交集,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庭芳滚珠溅玉般清脆的童音,“我要表哥当新郎官……” 庭芳,你在哪里啊?岑经颓然坐下,捧着头。 静悄悄的洞房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岑经愕然抬头,发现一直端坐着的新娘子居然掀起了红盖头,走到了他面前。 岑经呆呆地看着她。思结小雪把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了下来,露出满头乌发,似是羞怯又似乎是不满地问:“你不喜欢我吗?” 岑经呐呐道:“不是……” 思结小雪不满地翘起嘴,“那你干嘛进来半天也不理我?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岑经看着她微微凹陷的像湖水一样深邃的眼睛,轻轻摇头,低声道:“你很漂亮,真的。” 思结小雪笑了起来,揉揉腰,抱怨道:“今天累死我了,你过来给我捶捶背,好不好?” 看着小姑娘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岑经像中了什么咒语一样,走过去,拉着她坐到床前,认命地抡起拳头轻轻给她捶背。 思结小雪扭头飞快地在岑经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去,掩着脸羞涩地说:“我爹跟我说,你心里还想着别的姑娘,他要我多体谅体谅你。” 岑经看着娇滴滴的新娘子,如痴如呆,思结小雪放开遮着眼睛的手,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你跟你表妹从小玩到大,她失踪三年,你还这样一心一意念着她,你是个好人。你对她这么好,以后也能对我好是不是?” 岑经只是点头,依然什么话也没有。思结进明是西突厥别部铁勒人氏,虽然汉化,家教却远没有汉人严谨,所以思结小雪远比一般的汉家姑娘大方活泼。她看到岑经点头,心中那点不满的乌云早已散得干干净净,她伸指戳了戳岑经的额角,笑道:“呆子,弄了半天也没挤出一句话来,咱俩还没喝交杯酒呢。” 岑经如梦方醒,走到桌前,轻轻擦拭早已准备好的两个夜光杯,拿起酒壶,斟满两杯酒,酒浆在杯里泛着玉一样的光泽,岑经端着两杯酒走到思结小雪面前,思结小雪满意地接过酒杯,绕过岑经的臂膀,两只酒杯轻轻一碰,思结小雪笑道:“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夫妻了,以后,我要像对我父亲一样对你好,你也要像爱你母亲一样爱我!” 岑经举着酒杯,凝视着这个美丽活泼的姑娘,进洞房前一直空虚失落的心瞬间充实起来,他像发誓一般坚定地说:“小雪,我喜欢你!从今以后,我要照顾你一辈子,跟你白头偕老。” 思结小雪兴奋地在岑经的左右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两下,仰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岑经微笑着,盯着她,慢慢喝干杯中酒。他接过思结小雪手里的空杯,连同自己手里的一起放到桌上,回转身,双手打横抱起思结小雪,思结小雪立即抱着他的脖子,头贴着他的颈子。 岑经在心中默默祝福道:“庭芳,表哥成家了,希望你也有一个好的归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无法摆脱的命运 不知道源休是不是真有惧内的毛病(惧内就是今天大家熟知的“怕老婆”),反正自从骆元光去了潼关后,两年间源休一共只来过两次。 每次只要听到他来,不管有什么重要客人,庭芳都会热情迎接他,她知道源休非常迷恋她的舞蹈,所以她为他跳得特别卖力,几乎每次都跳得精疲力竭,送走源休后,她浑身的精力都像被抽干,只想立刻就地躺下。 尽管非常渴望源休帮她,但是交往不深,她心里没底,不敢轻易求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卖力讨好他了。 来千红楼久了,她几次亲眼见过反抗总管的姑娘生死两难的悲惨境遇,也明白她刚来时总管说的“给点颜色看看”不是虚言恫吓,如果不是海棠相救,天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庭芳想起来都后怕。也正因此,她不敢冒险,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敢轻举妄动。 海棠果真像她自己所说的一样,要自己找一个知冷知热真心疼她爱她的好男人。所以,她依然留在千红楼,既没有接受她父亲的救赎,更没有如她父亲的愿嫁给那个什么李惟简。庭芳虽然一直很好奇海棠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海棠似乎不愿意说,她也就没有追问。 庭芳正在睡懒觉,迷迷糊糊间似乎一直喧哗不断。来千红楼后,因为晚上总是睡得晚,她没有起早床的习惯,虽然感觉有点闹,她也只是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 太阳升起老高,庭芳慢慢爬起床,伸了个懒腰,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张口唤道:“小兰小莲,我肚子饿了。” 没有人回应,庭芳翻下床榻,趿着木屐,走到内室门口,掀起门帘探头唤道:“小兰……咦,人呢?”床上空荡荡的,两个丫头都不见踪影。庭芳放下珠帘,走回妆台前,三两下把头发梳了,换了衣服,自己拿了脸盆口杯去井边打水洗漱。 庭芳把自己收拾妥当了,还是不见两个丫头的踪影,庭芳嘟囔着,“疯丫头,跑哪里去了。” 庭芳快步走到厨房,厨娘给她盛了一碗鸡肉粥,她低头吃了几口,肚子终于不再咕咕叫着唱空城计了,庭芳抬头问厨娘,“我从起床就没见到我那两个丫头,她们吃了早餐没有?” 厨娘笑道:“今儿牡丹姑娘又回来了,许多姑娘都去看热闹,不知多少人早餐都没顾得吃呢。” “牡丹?”庭芳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说的不是我吧?” 厨娘拍着头,笑道:“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是姑娘来之前的那个牡丹姑娘回来了。” “哦,”庭芳应了一声,继续扒她的粥,“我好像听说她嫁了一个挺不错的如意郎君……她还回来干什么?是‘回娘家’串门吗?” “哪里是串门啊,”厨娘叹着气,“她男人不要她了,她没地方可去……娼家女子,哪那么容易改变命运啊。” 庭芳吃了一惊,早餐再也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碗筷,转身就往外走,她也想去看看那个被男人抛弃了的可怜姑娘。 庭芳出了厨房,路上遇着个丫头,打听了一下,那个可怜的牡丹姑娘就在前厅。 庭芳赶到前厅,舞台下的观众席上聚了许多姑娘,她扫视了一圈,小兰小莲两个丫头都在人群里。庭芳快步走过去,挤到人群里。 只见一个少妇靠着一张桌子坐着,一边说话一边呜咽,哭得梨花带雨的。海棠站在她身边,低头不知在跟她说什么。 庭芳慢慢走近,那个牡丹虽然双眼红肿,依然难掩她的美丽,头发盘得像乌云堆叠,齐眉的刘海,小巧的瓜子脸儿,像涂了胭脂一样红红的嘴唇,说话时露出一口像雪一样白的牙齿。 田夫人坐在牡丹对面,手指一直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像是在给牡丹伴奏似的,过了半天,她才叹了口气,说:“别难过了,那个薄幸郎不要你,千红楼还能不要你吗?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千红楼已经有一朵牡丹了,你嫁过人,身价也不能跟以前比了。这样吧,我们刚好又缺了一朵水仙,你以后就叫水仙好了。你要是没意见呢,明天就开始卖肉吧。” 牡丹本来已经没哭了,一听这话,那眼泪又像断线珍珠一样拚命地掉。 田夫人也虚伪地唉声叹气,叫人拿出拟好的卖身契来,一式两份,放到牡丹面前,仆人送来笔和墨砚。田夫人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想好没有,想好了就签字吧。” 牡丹身不由主握起笔,手不断颤抖着,在那卖身契上签了字,自己把自己卖了出去。签完字,她也没去收那卖身契,回头扑到海棠怀里,哭得声嘶力竭。海棠拍着她的肩背,不断安慰她。 田夫人在一边笑道:“海棠,她现在是水仙了,”田夫人指了指庭芳,“我们的牡丹在这里呢,你别叫错了。” 庭芳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心都沉到了谷底,一时说不出来的难受。牡丹嫁过人,又被抛弃,再回到千红楼,身价就一落千丈了。庭芳在千红楼已多年了,她知道以前的水仙是要出卖身体出卖尊严的。 不知不觉,在千红楼已醉生梦死三四年了,如果自己不赶紧寻找出路,是不是将来也会像这个牡丹一样沦落到人尽可夫尊严扫地的结果? 庭芳咬着牙,指甲掐得掌心都疼了。她抬头去看海棠,海棠也正向她望过来,两人视线相接,在对方眼里读到的,都是惊慌恐惧和无奈。 庭芳脚上像灌了铅,口里似乎泛着苦水,她悄悄离开前厅,默默回到自己的小屋,关起门,躺到床上,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 庭芳正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拍门声,她以为是小兰小莲回来了,有气无力道:“我没拴门,你们进来吧。” 门被打开了,掀起门帘走进内室的却是海棠,她快步扑到床边,抱住庭芳,哆哆嗦嗦道:“牡丹,我好怕……” 庭芳撑起身,回抱住海棠,低声道:“别再跟你父亲赌气了,赶紧叫他来赎你出去吧。” 海棠哭道:“父亲本来就不喜欢我,我又违背了他的命令,他一定快被我气死了,哪里还会管我的死活。” 庭芳安慰道:“别这样灰心,血浓于水,再怎么生气,他也是你爹呀。你先试试吧,叫他来赎你,啊?” 海棠犹豫着,哭道:“他会恨我的,他不会救我的。” 庭芳拿手绢给她擦泪,抵着她的额头劝道:“海棠,你一定要鼓起勇气,去求求你爹吧,现在只有他才能救你了。否则,我们都是娼女,从千红楼里走出去,哪怕嫁得再好,也还是低人一等。弄不好,现在的牡丹就是我们的将来……” 庭芳说到这里,声音已哽咽起来,她想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表哥知道她的情况,他还会要她吗? 庭芳又想起了教她舞蹈的姑姑念奴,她以前没想过姑姑为什么一个人带着表哥跟她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偶尔听到过大人们隐晦闪烁的谈话。她却大大咧咧,跟男孩子一样没心没肺,也没往深处想过。等到她自己也沦为娼女后,没多久她就明白了,姑姑也曾经是娼女,而且是被男人抛弃了的! 表哥还会要我吗?庭芳愁肠百结,本来是在劝海棠的,越劝反倒自己越伤心,抱着海棠哭个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千红楼不养闲人 海棠在对未来的恐惧煎熬中,终于忍不住去求田夫人派人去请她父亲来赎她。 以前是海棠的父亲主动来赎海棠,田夫人可以漫天要价,现在居然要倒过来求海棠的父亲来赎人,那就轮到海棠的父亲就地还钱了。 田夫人十二分的不情愿,但是看在海棠给她挣了那么多钱而且还有可能挣更多钱的份上,田夫人也不好拒绝她,勉勉强强答应有机会就派人去告知海棠的父亲再来赎人。 一个月后,田夫人派出去的人回来,很遗憾地告诉海棠:她的父亲正在气头上,她派出去的人才开口就被轰出来了。 虽然早就知道父亲有可能拒绝,真正听到父亲那样狠心,海棠还是不能接受,她心中酸苦,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田夫人叹气说:“海棠,我当初就跟你说过的。机会易失,时不再来,你父亲是什么人啊,你那样迕逆他,他能原谅你吗?” 可他是我父亲啊!海棠咬着唇,泪眼模糊,浑身无力,干脆坐到地上。田夫人也不再啰嗦,叫人扶她回房休息。 二天,海棠只觉头重脚软,嗓子干哑,连话也说不出来,她在床上翻了一下,打算起身,才一动就觉头痛欲裂,干脆又躺了回去。 桃叶半天不见她有什么动静,过来看时,发现她脸色潮红,伸手摸摸她的额角,烫得吓人。桃叶慌慌张张去找田夫人,田夫人赶紧请了大夫去看。 海棠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好多天,不能赚钱不说,还要花钱给她请医买药,田夫人烦得要死,还不能对病人发脾气,都说悲伤肺思伤脾嘛,这个时候的海棠可不能再受刺激了。 为了让海棠快点好起来,她三天两头过去慰问,一走出海棠的门那无名邪火就直往脑门上蹿,逮着谁谁倒霉。 庭芳一有空就过去陪伴海棠,慢慢安慰她说:海棠,别急,你父亲不过是在气头上而已,等他的气消了,自然就会派人来赎你了。海棠只是流着泪摇头。 二十多天后,海棠终于慢慢好起来了,病了这么久,她的人整整瘦了一圈,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整个人憔悴得似乎风一吹就倒。因为咳嗽不断,她的嗓子变得又沙又哑,完全不能唱歌了。 田夫人就开始变脸了,“海棠,我们千红楼不能养闲人,你现在不能唱了,这个鬼样子走上台,客人都要被你赶跑了。你再休养两天,准备卖肉吧。” 田夫人说“卖肉”,那就是要海棠卖身了。海棠摇摇晃晃,似乎连坐也坐不稳了,她想抗议,发出来的都是“丝丝”的声音,情急之下,都语不成声了,海棠哭不出声来,眼泪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庭芳正好过来探望海棠,听到田夫人的话,她抢进屋,“扑通”跪在田夫人面前,哀求道:“夫人,您让海棠再将养些日子吧,她的嗓子一定会好的。夫人,求您了。” 田夫人漠然道:“你也不算算她这些日子花了我多少钱,我够对得起她了。” 庭芳跪着前行几步,抱住田夫人大腿,抬头恳求道:“夫人,您行行好吧,花掉的钱,我们一定会赚回来的。”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再养她几天,就当积德行善吧。”田夫人慢条斯理道:“千红楼里没有千金小姐,别太娇贵了,还是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吧。” 田夫人走后,海棠抱着庭芳泪如泉涌,庭芳回抱住她,心像被什么大石块压着,气都喘不过来。桃叶带着小兰过来,小兰低头行礼道:“姑娘,源先生来了。” 庭芳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她浑身一震,放下海棠,低声道:“我先过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庭芳匆匆回屋,源休正悠闲地坐在小胡椅上调试庭芳用的锦筝,庭芳行礼道:“不知源先生到来,牡丹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源休抬起头来,审视庭芳一会儿,开口道:“你气色不大好啊,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庭芳犹豫了一下,才道:“一个朋友生病了,病得很重,又没条件医治,我替她难受。” 源休愣了一愣,和颜悦色道:“你怎么不早说。”他伸手摸出一张飞钱来,递到庭芳面前,“你先拿去,让她好好休养吧。” 庭芳迟疑着,接了过来,看了一下,是张十贯的飞钱,在这种千金买笑的地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大数目,但这钱是直接赠送给她的,不会落到田夫人手里去,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庭芳赶紧弯腰行礼道:“多谢源先生。” 源休心情大好,笑道:“不用这样客气,你我认识也有这么久了,你朋友有难,我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听到源休这么说,庭芳心情已好了许多,含笑问道:“源先生今儿要欣赏什么舞?” 源休摆摆手,很体贴地说:“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你也累了,不用那么辛苦,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就好。” 庭芳坐到源休对面,开始摆弄茶具,笑道:“我给先生泡茶吧。” 源休看着庭芳忙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庭芳闲话,庭芳佯装漫不经心道:“我听说先生的夫人,是太原王氏的小姐?” “姑娘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一提到夫人,源休就没什么精神了,看来外人传言的惧内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庭芳低头道:“我不是消息灵通,十一年前先生前往晋阳迎娶夫人时,我刚好看见了,好热闹好轰动啊,”庭芳停了停,恭维道:“先生又那么潇洒倜傥,小女子想不记住都难。” 源休一愣,“莫非姑娘也是太原人氏?” 庭芳笑道:“勉强可以算半个太原人吧。我祖籍京兆周至,战乱中在朔方灵武出生的,但是童年差不多都是在太原度过的。” 源休点头道:“我就说呢,你说话总带点河东腔。” 庭芳提起茶壶,远远的把壶里的热水注到茶杯里,倒掉,然后又注水,再倒掉,反复三次。源休笑道:“你这注水的姿势,倒跟跳舞差不多。” 庭芳解释道:“这只是温杯,就是用热水把杯子烫温,这个注水的姿势在茶艺里也有个名称,叫做‘凤凰三点头’。” 源休抚掌笑道:“花样还真多,不过名称挺贴切的,也很雅致。” “先生要是赏脸的话,多来千红楼走走,我天天给先生泡茶。”庭芳看源休似乎颇为欣赏,也就顺势邀请。源休来千红楼的次数,也确实太少了点,她想求他帮忙都找不到机会。 源休只是微笑,既不答应多来走走,也不说什么推托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后台是田承嗣 经过精心调理,海棠的嗓子慢慢好了起来,人也渐渐养精神了,田夫人也就不再提什么“卖肉”的话,依然让她登台献艺。 源休来千红楼的次数还是像以前一样廖廖可数,庭芳虽然尽量不着痕迹的跟他拉近心理距离,可是因为环境特殊,迫于形势,庭芳只能和这个男人勉强维持“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的友情迟迟没有进展。 人是容易麻醉的,变成水仙的牡丹痛苦过后,渐渐也适应了新的身份,每天笑呵呵地送往迎来。 海棠和庭芳在无奈的煎熬中,慢慢也将那潜在的危险遗忘,在这样的环境中,太清醒了是没法生活的。 晚上,海棠和庭芳献完艺,回小院的时候,庭芳没回自己房间,她几乎是挂在海棠的身上,跟着她径直去了她的房间。 两个姑娘相拥进屋,推开门却发现田夫人和一个护卫坐在屋里,似乎是在等着海棠。 看到她俩,田夫人对着海棠招了招手,两个姑娘赶紧走了过去。 田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海棠,我真不愿意告诉你这个消息。”她指着身边那个年轻的护卫介绍道:“这位是你父亲的亲卫,你家出事了……” 海棠似乎早已把家给忘了,骤然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才道:“我家怎么了?” 庭芳听到“亲卫”二字,也有点发呆,海棠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啊?怎么还有亲卫? 那个亲卫双膝一屈,跪下给海棠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神情哀伤,痛心疾首道:“小姐,大人去世了!” “什么?”海棠似乎有点着急,神色倒没有什么痛苦,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那个亲卫咬牙切齿道:“是被孔目官李瑗和左右兵马使朱泚朱滔兄弟联手杀害的!” 虽然刚刚还觉得突然,海棠已慢慢接受了事实。 以前,家庭对于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归宿感之类更是淡薄得几乎不存在,家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可是骤然听到家没了,她的心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好像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彷徨一样迷惘。 海棠双腿有点软,似乎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晃晃,她用一只手撑着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上泛着湿意,问道:“那我的家人呢?我哥哥他们呢?” “全部遇害了!”那个亲卫痛苦地说:“大人临终前跟我说他对不起小姐,害了小姐一生!小姐,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别太压抑了。” 海棠仰起头,眼睛眨了几下,然后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难受,我在千红楼过得很好。而且,我还要感谢他把我卖了。要不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那亲卫听到海棠这样说,似乎更痛苦了,他磕了一个响头,发誓道:“小姐,我受你父亲大恩,却没有能力给他报仇。现在朱家就只有你这点血脉了!在下虽然无能,也断不能让小姐一直在这种地方受委屈。小姐,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以后一定会回来赎小姐出去的。” 那个亲卫字字铿锵有力,说完又给海棠磕了一个响头,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棠依然靠着墙,愣愣地站着。庭芳半天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想着刚刚听到的什么“孔目官”“兵马使”,她抬头看着海棠,眼神充满疑虑,“海棠,你爹究竟是什么人啊?莫非,莫非他是什么节度使吗?” 海棠没有回答,田夫人依然坐着,听到庭芳询问,慢条斯理答道:“她爹是卢龙节度使朱希彩!你爹虽然也是个大官,比起海棠的爹来,级别还差得远呢。” 庭芳更加吃惊了,“官都做到节度使了,怎么还要卖女儿?” 田夫人站了起来,挥着手绢在庭芳的脸上轻佻地扫了一下,“牡丹,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我能理解。不过,别问得太多了,有些事啊,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你俩慢慢聊吧,我走了。”田夫人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牡丹,好好安慰安慰海棠。” 田夫人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庭芳拉着海棠坐到床上,轻声道:“别太难过了。” “我难过什么?”海棠忽然笑了起来,眼泪也跟着脱眶而出,“我应该高兴才对。以前,我父亲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好歹现在还有一个男人发誓要救我出去!不管他做不做得到,这都是希望,对不对?” “他一定能做到的。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他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庭芳抱着海棠,柔声道:“在这期间,你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照顾好自己!” 海棠迟疑着,慢慢点了点头。庭芳放开海棠,靠着妆台,单手托腮,几乎是自言自语道:“田夫人叫我不要太好奇,可我就是心痒难熬。我就想不明白,都做到一道节度使了,这么大的官,居然还卖女儿!海棠,你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啦?” 海棠幽幽道:“我虽然是他女儿,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节度使也是抢的别人的,本就做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又被别人抢了,整个家族都跟着遭了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庭芳睁大眼,更加好奇了。“节度使也能用抢的?” 海棠轻轻靠到庭芳背上,像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淡淡地说:“卢龙节度使原本是李怀仙,我爹是李怀仙麾下的兵马使,大历三年,我爹跟另外两个年轻的将军朱泚朱滔兄弟合谋,三人联手袭击了李怀仙,我爹就这样坐上了节度使的宝座。听说后来朝廷派了一个宰相王缙去镇压,但是王缙制不住我爹,只能上奏朝廷加封我爹为卢龙节度使。” “等等,听刚刚那位亲卫说来,当初跟你爹联手杀掉李怀仙的那两个叫朱泚朱滔的家伙,不正是杀害你爹的凶手吗?”听着听着,庭芳追问了一句。 “就是这两个人。我爹是李怀仙的兵马使,他杀死李怀仙,抢了李怀仙的节度使宝座,我爹做节度使后,也封朱泚朱滔兄弟为兵马使。结果这两个兵马使又害死了我爹,真是报应啊。”海棠叹着气,语气倒不怎么激动。 庭芳奇怪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担心地说:“海棠,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呢?那个人是你爹啊?” “我早就看透了,”海棠脸上透着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沧桑和愤世嫉俗。“我爹权欲熏心,杀了自己的上司又抢了上司的宝座,当然就有更多人虎视眈眈也想抢他的宝座了。我爹才刚刚指使朱泚朱滔拥立他自己做了节度使,紧邻卢龙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就想灭掉我爹吞并卢龙,双方大战,打得民穷财尽军粮不继,我爹为了筹集军费,把我都给卖了,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那儿借来后援,终于把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打败,他才算坐稳了卢龙节度使这个宝座,结果也只坐了四五年。” 庭芳听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像是暗夜之中电光一闪,她站了起来,连连后退数步,颤声道:“这个千红楼,莫非,莫非就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产业?” 海棠苦笑了一下,“没打算告诉你的,还是被你猜出来了。没错,这就是田承嗣的产业。牡丹,太聪明了,真不是什么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归路已断 庭芳想着田夫人说的“知道得越多越危险”的话,心中升起缕缕寒意,似乎突然冷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海庭站起来,从背后抱住她,安慰道:“牡丹,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你看我不也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只要你嘴巴封得紧,别到处宣传,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庭芳苦笑,“总管和田夫人都是田承嗣家族的人吧?” “是的。” “我有一点想不通的是,田承嗣怎么舍得给你爹提供那么多的财力物力?”庭芳皱眉苦苦思索着,“打仗向来打的都是钱粮啊,就算你在这千红楼给田承嗣唱一辈子歌,只怕也赚不回来那么多钱吧?” “我哪有那么值钱!”海棠平静地说:“河北一共有四个藩镇:卢龙成德魏博相卫。平时四个藩镇势力互相制衡,如果让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吞并了卢龙,势力就会一边倒,所谓唇亡齿寒,卢龙若被吞了,下一个被吞的,就该是魏博了。我爹为了保住卢龙,就把我许配给田承嗣的儿子田绪,用联姻的方式和魏博结盟。他当时也不是卖我,只是没想到田承嗣那么冷酷,我爹吹吹打打送我到魏博,可我连田绪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田承嗣派人送到这千红楼来给我爹还债。田承嗣给我爹提供财力物力,帮助我爹打败了李宝臣,既保护了他自己的魏博,还送了我爹一个人情。卢龙成德都因为战争大受损失,魏博反倒因此强大。战争结束后,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唯恐我爹和田承嗣联手对付他,也争着跟田承嗣结盟,李宝臣把他的弟弟李宝正送到魏博去做了田家的上门女婿,单独送个人过去当然是不行的,跟着李宝正过去的,还有无数的不知道算是聘礼还是嫁妆的财物,魏博成德联姻,不知耗掉了李宝臣多少财产。” 第一次听到这么冷酷到凶残的现实,庭芳全身的血液都冷了,她抱住海棠,喃喃道:“海棠,可怜的海棠。” 海棠却没有半点哀戚,她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我是可怜,只怕李宝正也不会比我幸运多少,田承嗣那么冷血的人,用婚姻结起来的联盟,还没有一张纸牢靠!” “既然你知道田承嗣冷血,当初你爹来赎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这个世界太复杂,庭芳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的,忽然之间发现自己是那么愚钝那么不通世务,她完全看不懂。 海棠冷笑道:“我爹哪里是赎我,那是他打算再卖我一次!我偏不让他如愿。” “再卖你一次!”庭芳疑惑地重复着。 “没错,因为跟田承嗣的结盟太不可靠,我爹又转过头去跟李宝臣握手言和。李宝臣也一样觉得田承嗣不可靠,在利益的驱使下,我爹和李宝臣就想冤家变亲家,所以我爹派人来千红楼赎我出去,打算把我嫁给李宝臣的小儿子李惟简。”一直平静无波的海棠终于激动起来,“牡丹,我是一个人啊,我是他的女儿啊!为什么你爹那么疼你爱你,我爹却把我当货物卖来卖去!” “我爹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疼我,在我的婚姻大事上,他也跟你爹一样霸道。”庭芳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涌出眼眶,“我还什么事都不懂的时候,他就把我许配给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伯伯的儿子王保家了。我才刚刚懂事,他就逼着我跟表哥断绝来往。可我喜欢的是表哥啊。他为了拆散我们,我表哥还在为他母亲守孝,他就迫不及待要帮我表哥找媳妇儿!”庭芳恨恨道:“我离家出走,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也是我爹给逼出来的。可我还是狠不下心去恨他,我想他。海棠,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回家!” 海棠抱住庭芳,安慰道:“别哭了,你一定能回家的,我们迟早会离开这个牢笼的。” 庭芳回抱住海棠,哭了个痛快,发泄过后,心情竟然好了许多。两个姑娘互相安慰互相汲取温暖,不知不觉已敲响了四更钟,庭芳也懒得回房了,两个姑娘互相抱着睡了过去。这一觉居然睡得很安稳很踏实,庭芳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海棠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庭芳翻了个身,爬了起来,照了一下镜子,眼睛红红肿肿的。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庭芳回过头,海棠含笑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碗,走到庭芳面前,把碗放下,原来是一碗嫩嫩的蒸蛋,海棠笑道:“还是你瞌睡好,给你留的早餐,赶快洗漱了趁热吃吧。” 庭芳笑道:“海棠,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我生病的时候,不也是你照顾我吗?”海棠拉着庭芳坐到妆台前,拿起梳子,动手帮她梳头发,“在这个地方,只有我能疼你,也只有你才能疼我了,这也是我们的缘分吧。以前我前怕狼后怕虎,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反倒什么也不怕了。只要我们自尊自爱,坚强执着,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姐姐,其实幸福已经在等你了。”庭芳对着镜子里的海棠挺认真地说:“昨夜离开的那位大哥,我看他就是性情中人,绝对值得你信赖的!” “你真会哄人,”海棠笑了起来,脸瞬间就红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我可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身上。”海棠双手按着庭芳的脑袋,让她正对着铜镜,笑道:“牡丹,我一直没问过你的真实名字,你现在还愿意告诉我吗?” “我叫庭芳,张庭芳,家庭的庭,芬芳的芳。” “庭芳,真是好名字,可惜我平时还是不能叫你庭芳,在千红楼,不许大家叫真实的名字。”海棠叹了口气。 庭芳扭过头,挺诚恳地说:“姐姐,你在心里叫我庭芳就可以了。”她扯了扯海棠的袖子,“姐姐,你也还没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呢。” 海棠沉默了一下,才道:“朱欣实,欣欣向荣的欣,春华秋实的实。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我不喜欢。” 庭芳叹了口气,牵起欣实右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柔声道:“天下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你父亲虽然做了那么多伤害了你的事情,那也是为势所迫,在他内心深处,还是爱着你的。你没听那位大哥说吗?他在生命垂危之际,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啊!我猜正是他临终托孤,那位大哥才会发誓一定要救你出水火吧!欣实,不要恨你父亲,不要让他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欣实默默地听着,眼圈都红了,半晌才低声道:“庭芳,我一直以为你小,什么事都不懂,现在看来,你比我懂事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共宿娼家桃李蹊 快两年不曾见面的骆元光忽然出现在千红楼中,庭芳大感意外,骆元光笑问:“两年不见,牡丹姑娘是不是就把我忘光了?” 庭芳连连摇头道:“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骆将军不是去了潼关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将军这样豪爽不羁的人,相貌又如此特殊,见一面就再难忘却,何况我们都是熟人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给忘了呢?” 骆元光被庭芳如此称赞,大为受用,笑道:“我刚到京城,特地过来看看你。” 庭芳低头作揖道:“那牡丹可要多谢将军如此瞧得起小女子了。将军此来京城,是被朝廷征召回京师的呢还是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都不是,”骆元光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说:“离开京城久了,就想回来看看,反正潼关离这里也近,我请了七天假,打算在京城好好玩两天。晚上我要带一两个朋友过来,姑娘可要给我一点面子哦。” “牡丹可以问问将军的朋友是哪位吗?小女子要怎么做,才算是给将军面子呢?”庭芳好奇地问。 “你见过的,就是源休。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约他出来喝酒,还请姑娘多准备两个好节目,如果能给他一个惊喜,那就更妙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招待好你们,”庭芳听到源休的名字,立即精神起来,说:“我还可以拉海棠姐姐和别的姑娘过来,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聚一聚。” 晚上,骆元光果然带了源休前来,还有一位以前从没见过的金吾卫将军范希朝也跟着来了千红楼。 庭芳和欣实迎了出来,把这三位贵客接到院里,小院的花树上挂了二十多盏形状各异的漂亮的气死风纱灯,花树疏疏密密,夜里看来,别有一番韵味,朦朦胧胧的灯光让小院显得既温馨又神秘。 源休没料到居然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他不断左顾右盼,兴致高昂,甚至有点激动。 院子中间的草地上,已布置了一张大圆桌,客人才一到来,姑娘们已把一道道佳肴端了上来,庭芳和海棠请客人入座,一直站在桌边的准备侍候的几个姑娘走上前,拿起酒壶给客人斟酒。欣实执着红牙拍板,唱起了《菩萨蛮》,庭芳伴着歌跳西域胡旋舞。 源休骆元光范希朝不断鼓掌,欣实庭芳一曲表演完毕,鞠了一躬,移步上前,欣实端起一杯酒,坐到源休对面,笑道:“小女子海棠敬寿星一杯,恭祝先生事事顺心,年年月月笑口常开!”源休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庭芳也坐到欣实身边,举起一杯酒笑道:“牡丹也敬先生一杯,祝先生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源休笑着饮下二杯。 骆元光也举杯笑道:“两位主人都敬寿星了,好像轮到我了吧。嗯,我就祝源兄官越做越顺,步步高升吧。”于是源休又饮下了三杯,接着范希朝又敬了他一杯,源休就一气喝了四杯酒。 骆元光拿起酒壶还要给源休斟酒,源休按住骆元光手里的酒壶,笑道:“元光,你这是想把我灌醉吗?” 骆元光挣开源休的手,一边斟酒一边笑,“今儿你是寿星,我侍候你。‘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你干了这杯。” 源休站了起来,推着骆元光笑道:“我不上你的当,你还是少耍点花招的好,你要是把我灌醉了,今晚还得背我回去。” 骆元光满不在乎道:“放心,千红楼这么多房子,难不成还没你睡觉的地方?” 源休抗议道:“我没事不在外面过夜。” 骆元光把酒杯送到源休唇边,像唱歌一样吟着李学士的诗:“……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源休连连后退两步,指着骆元光笑骂,“你这个胡儿,你要知道什么叫寂寞,我管你叫祖宗。” 骆元光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笑道:“那你现在就叫我祖宗吧。我在潼关都寂寞了两年了。好不容易回京来放纵一回,你还不让我尽兴。” 源休皱起眉,“我看你所谓的‘尽兴’就是把我灌醉罢?” 骆元光拍拍掌,转身对庭芳和欣实道:“牡丹海棠,古人说‘秀色可餐’,你们再来支歌舞吧。有美女助兴,”骆元光指了指源休,“他就不饮自醉了。” “遵命。”庭芳低头行了一礼,转身吩咐乐师弹奏《渔舟晚唱》,依然是欣实唱歌,庭芳跳舞,骆元光先是击节叫好,后来就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又给源休和范希朝各斟了一杯,源休看他兴致高昂,没再推辞,陪着他喝了一杯。 两个姑娘歌舞完毕,骆元光拔下腰间佩剑,走到场中,扭头对乐师道:“给我弹奏《秦王破阵乐》吧。” 《秦王破阵乐》是大型军乐,千红楼的乐师还没弹过这样的曲子,他挺为难地看向庭芳和欣实。 源休见状,走了过去,对乐师道:“我来吧。”乐师让出位置,源休坐下来,试了试筝,抬头对骆元光道:“我知道你是借我的生日放纵,今天我就陪你尽兴。” 铮声响起,激昂凌厉,隐隐透着千军万马对阵的杀气。骆元光一声长啸,伴着铮声,挥剑起舞,剑光如练,寒气森森,天地瞬间肃杀。 庭芳对欣实笑道:“我以前看过李太清和李思义将军的剑舞,他们舞的那才叫好看呢。骆将军这哪里是剑舞啊,分明就是在练剑,如果换一个场合,只怕酒席上的人都会害怕这是不是在摆鸿门宴呢。” 源休一曲奏完,骆元光再次仰天长啸一声,收剑入鞘。他对着庭芳招了招手,庭芳上前笑道:“将军有何吩咐?” 骆元光摇摇头,问道:“你见过李太清舞剑?” 庭芳一愣,这人耳朵真够尖的。她跟欣实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居然还是被骆元光听到了,她点了点头。 骆元光似乎有点不能相信,道:“奇怪,李太清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了,不像我们年轻人这么疏狂。以前我在京城的时候,他为人严谨得很,我从没见他走马章:台过,难道我离开京城后,他倒改了性子了?”(注:章:台就是娼家的雅称)。 范希朝接口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太清哪里改性子了?我也没见他走马章:台过。” 庭芳也有点发愣,李太清以前是河东节度府的军官,听骆元光的口气,似乎他早就被调到京城来了?她压下心中的疑惑,笑道:“大概将军说的那位和我见过的那位不是同一个人吧?” 骆元光点了点头,道:“也有可能是碰巧同名了。范兄,你可曾听说过京城还有哪个叫李太清的?”范希朝摇了摇头。 李太清是从河东节度府调来京城的。源休看了庭芳一眼,牡丹曾说过她的童年是在太原度过的。他可以肯定,牡丹所说的李太清应该就是现在京城里的神策军军官李太清。但是牡丹似乎不愿骆元光追根究底,源休也就压住心中的疑惑不做声。 庭芳和海棠继续歌舞助兴,接连跳了几个舞后,骆元光叫人拿了摴蒲上来,拉着姑娘们一起赌博,输了的表演节目或罚酒,小院里笑语喧哗不绝,直闹到子夜时分。 源休毕竟是文人,精力可不能跟骆元光和范希朝这两个武官比,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到后来渐渐就熬不住了,玩到午夜,源休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眼皮也开始打架了。他捧着头道:“我要睡觉了,你们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范希朝笑道:“你要睡觉也只能在这里睡了,宵禁时间,你小心走出去被巡夜的人抓住。” 庭芳和海棠见源休累成这样,赶紧叫水仙和几个丫环侍候他去歇息。骆元光看着半醉半醒的源休被水仙和几个姑娘簇拥着离开,忽然有点懊恼道:“糟了,我们只顾自己开心,忘了他家那位醋坛子了,她要是知道源休在章:台过夜,那还不闹翻天?嗯,我明天还得设法帮他圆谎。” 范希朝听了直摇头,“源休早就说过不在外面过夜的,你怎么现在才想到这点?”他伸手拍了拍骆元光肩膀,笑道:“应付他家醋娘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源休妻管严 早晨,源休醒来,头还有点重,他睁开眼,望着帐顶,忽然间眼睛睁得溜圆,一骨碌爬了起来。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一个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源先生醒啦?”紧接着门帘被掀了起来,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妇走了进来。 源休望着她愣了一愣,才道:“你是——水仙?” 少妇点头笑道:“是,源先生好记性。” 源休使劲捶了捶额角,“昨夜,是你带我来这里休息的?” 水仙笑道:“可不是吗?源先生昨夜喝多了点儿,又玩到半夜,骆将军就吩咐我侍候先生休息了。” 源休听到“骆将军”就没什么好气,哼了一声,问道:“骆元光呢?” “我来啦。”骆元光人未到,声先到。他掀帘而入,后面紧跟着范希朝和庭芳,骆元光早已穿得整整齐齐,笑道:“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出去吃早餐吧,”他三两步走到源休面前,低声道:“回头还要去给嫂夫人报到呢。”源休的脸色不大好看,骆元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到外面等你。” 骆元光范希朝和庭芳走出水仙的房间,庭芳低声道:“源先生好像不大高兴呢,昨夜他就说过他没事不在外面过夜的。” 骆元光满不在乎道:“做人也不能太循规蹈矩了,偶尔放纵一次是应该的。” 源休很快穿着整齐走了出来,跟骆元光一起出了千红楼,仆人把三个人的马牵了过来,源休一言不发跳上马,骆元光和范希朝也跟着翻身上马,庭芳和欣实送出门,目送三人上马,鞠躬道:“有空常来玩啊。”骆元光回头挥手微笑。 吃过早餐,范希朝告辞先走了,骆元光对源休道:“我送你回去吧。” 源休挺不高兴地说:“你真是一个损友。” “不过是偶尔出来玩玩罢了,别看得那么严重。”骆元光笑道:“嫂夫人那儿,我帮你应付。” 源休哼道:“谁要你去应付了?” “那我送你回家总成了吧?”骆元光催促道:“走吧。依我说呀,你也不能太顺着嫂夫人了,你退一尺,她就进一丈,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你看我夫人,她就从来都不管我在外面做些什么。男人在外面再怎么放纵,他心里真正牵挂的,还不是家中的妻儿老小?把她们放在心里就可以了,让她们爬到头上来就不象话了。女人可以装在心里,但不可以骑在肩上。” “行了,”源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还有完没完啊。” 骆元光跟着源休来到源府,果然如他所料,源夫人那脸皱得像苦瓜,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骆元光不待她说话,堆上笑脸,先发制人道:“嫂嫂,真不好意思啊,昨天我拉着源休去城外找一个朋友喝酒,大家兴头来了就玩起了摴蒲,没注意时间,赶回来时城门都关了,只好胡乱在城外过了一夜,累死人了。” “哦,”源夫人越听越气,勉强忍着,好不容易等到骆元光解释完,她压下心头的无名业火,问道:“吃过早餐没有?骆大郎既然来了,就坐一下吧。” “在路上吃过了,”骆元光打了个哈欠道:“不打扰嫂嫂了,昨夜在城外没休息好,我还得赶紧回去补睡一下。” 源夫人也不想留骆元光,她看着两个男人的熊猫眼,说了声,“那就不送了,你走好啊。”这分明是变相逐客呢。 骆元光也不大在意,拍拍源休的臂膀,“我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源休没精打彩回到卧室,源夫人默默跟过去,帮他解下披风,正准备随手挂起来,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熏香,源夫人低头嗅了嗅,满脸疑云,如果源休像骆元光所说的,是在城外凑合过的夜,衣服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熏香味?这香,绝对不便宜的,源休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脸上却不露声色。源休熬了夜,精神相当不好,什么都不在意,摸着床,倒头就睡了。源夫人咬着唇,愣愣地看着源休。 三天过后,源休骆元光范希朝又大驾光临千红楼了,跟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位相貌出众的跟源休差不多年龄的穿着闲服的书生,却是第一次过来玩,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严郢,大家叫我严先生就好。” 骆元光笑道:“严先生是第一次来,牡丹你可得好好招待招待,明天我就要走了,再见又不知在什么时候,你们也不能怠慢我这个熟客哦。” 又是一天狂欢,太阳落山后,严郢就说“今儿出来已经一整天了。天不早了,我夫人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呢”。 源休挽留道:“晚上才热闹呢,别急着走啊。” 严郢笑道:“下次吧,我今天真的有事,不能再耽搁了。” 严郢告辞众人,一个人出了千红楼,打马回府。她的夫人正陪着源休的夫人在家中闲聊,两个女人听到严郢终于回来,一起迎了出去。严郢把马交给仆人,严夫人不高兴地问:“你这是去哪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儿。” 严郢边走边解披风道:“我跟源休他们去了一户娼家。” 源夫人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严郢回头安慰道:“表妹你也别着急,我看接待源休他们的那两个娼女倒是挺特别的,表面看起来似乎热情如火,骨子里倒挺清纯。骆元光范希朝说话虽然有时候放纵了点,也还算规规矩矩,并没有什么过火的行为。与其说他们在嫖娼,还不如说他们是闲得无聊找乐子。” 源夫人恨恨道:“姐夫,你就别帮他说话了。在那种地方混的女人,哪有什么真正清纯的,源休三天两头的往那里跑,心早就野了。什么规规矩矩,我看是没给足够的身价,吃不到口吧。” 原来严郢是源夫人的表姐夫,严郢的夫人跟舅舅家一向亲近,源夫人从小叫严夫人姐姐而不是表姐,所以严郢这个表姐夫也就成姐夫了。源夫人自己看不牢丈夫,就托表姐夫出马留意源休的动静。果然,源休对严郢不设防,几天就暴露了。 严郢以前从没听源夫人说话这样粗俗过,还真有点不能适应,他皱起了眉,劝道:“表妹,不是我说你啊。你把源休管得也太严了点吧。男人为了封妻荫子,在外面少不了要受皇上大小朝臣们的气,回到家了还要看你的脸色,他也累啊。日子憋闷了,自然就要去别的地方释放。你对他温柔一点,让他感觉家就像一个港湾,他自然不会到别处去寻找温暖。” 源夫人气道:“姐夫,我是你表妹,你怎么反倒向着他了?他出去嫖娼,你还要我对他温柔?你倒是教教我,我该怎么温柔?” “我怎么会向着他呢?我这是为你好啊。”严郢看着自己的夫人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对源夫人道:“表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对他发脾气,那不是更糟糕吗?夫妻之间,还是要互相体谅点儿,吵吵闹闹怎么过日子啊?” 源夫人气得直跺脚,眼泪都快出来了。严夫人柔声劝道:“妹妹别气了,妹夫去那种地方并不瞒着你姐夫,这就足以说明他光明正大,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有姐夫在那儿,他当然规矩啦,天知道姐夫不在的时候他都干了些什么!”源夫人气急败坏。 严郢摇了摇头,说:“如果你平时对他都是现在这样,那一定要坏事。我看骆元光和范希朝只是去玩玩。倒是源休,”严郢沉吟了一下,说:“源休看那个牡丹的眼神,有点异样,他眼光一刻不停地追逐着那个姑娘,一旦那姑娘看过来,他就躲开了……” 源夫人一听这话,那眼泪再也止不住脱眶而出,抽抽答答道:“我在他面前还要怎么温柔?我明明知道他不忠于我,也没有跟他翻脸吵闹,只是悄悄托姐夫注意他的动向。你还要我怎么温柔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招来妒妇 源夫人告辞严郢夫妇回到家,源休还没回来,源夫人命家人准备了好酒好菜等候着,等了半天,饭菜凉了又热,等源休回到家,已快到宵禁时间了。源夫人明知故问:“你今天跑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源休笑道:“夫人,让你久等啦。今儿御史台事多,我本来都已经出来了,又被叫了回去,忙得差点回不来了。” 源夫人忍着气,装出热情的笑脸,拉着他一起吃夜宵。源休随便扒了两口就放下碗筷了。 匆匆洗漱过后,源休就说他要去书房草拟一份奏章,让夫人先休息。源夫人关心地叮嘱了句“已经很晚了,记得早点休息,别操劳太过了”。源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源休一个人走进书房,栓上门。他似乎有点激动,从袖袋里摸出一条手帕来,兴奋难耐地展开。那是一条绣着红牡丹的手帕,帕上用胭脂写着一行鲜红的娟秀的字迹:请将此帕送给代州刺史张光晟。 源休看到手帕上的胭脂字,愣了一愣,手帕从他手中滑脱,飘飘荡荡落到地上,源休弯腰捡了起来,满脸疑惑,正反两面都仔细检查了一下。没错,手帕上就只有那么一行胭脂字,连落款都没有。 那条手帕是在他们喝得酒酣耳热的时候,牡丹悄悄塞给他的,还凑近他叮嘱了一声“回去再看”。因为那个动作显得有点亲密,源休只觉神魂飘荡,反应痴痴呆呆,骆元光和范希朝看得又羡又妒,二人着实打趣了源休一番。源休接了手帕后,那颗心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回来的路上骆元光和范希朝说了些什么,他统统没听见,心里就只有牡丹塞给他的那条手帕。他还以为是什么信物或情诗呢,没曾料帕上就只有一行令他摸不着头脑的字。 源休烦躁地将手帕甩到书桌上,踱了几步,又捡起那条手帕,再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别的新发现。源休右手三个手指拈着手帕,围着书桌踱了两圈,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意识到:这条手帕确实是个信物,只是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代州刺史张光晟的。 “张光晟。”源休一边念着这个名字,一边努力回想那个张光晟的相貌轮廓。他虽然见过张光晟,可是年长日久,那印象太模糊了。牡丹和张光晟之间有什么秘密呢?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源休坐了下来,闭眼沉思,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就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源夫人久等丈夫不来,终于忍不住去书房探看,书房的门关着,源夫人轻轻敲了三下,源休瞬间惊醒,站了起来,源夫人又重重敲了三下,源休推开椅子去开门,在拉开门栓后,他猛然意识到牡丹的那条手帕似乎还没有收起来,放到哪里去了呢?他不由自主回头望去,那条手帕就躺在书桌上,他想回去把手帕收起来,但是源夫人一只脚已经进了书房,这时再去收拾只怕会越描越黑,好在手帕上没有情诗或情话,源休做贼心虚,不敢回头再看,迎着夫人笑逐颜开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源夫人随意扫视了一眼,已经看到了书桌上那条红艳艳的手帕,源休不可能使用那样鲜艳的手帕,那分明是女子用的,而书桌上就只一条手帕,既没有奏章,也没有书。她心中怒火如炽,却不动声色道:“是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回去休息好不好?” 源休点了点头,源夫人此时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源休不想让她进屋,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走了出来,顺手带上门,两人手牵着手回卧室。 翌日凌晨,天还没亮,源休就起床忙着上早朝。源夫人翻了个身,继续睡了,等她再次睡醒,天已大亮,源夫人慢慢起床,想到昨晚看到的那条可疑的手帕,她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就匆匆往书房而去。 源夫人打开书房门,书桌上的那条手帕不见了。她走进书房,扫视了一下,除了那条消失了的手帕,整个房间都跟昨晚一个样,甚至那张摆得歪歪斜斜的椅子都没挪地方。源夫人咬着牙,恨道:“别以为把东西收起来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源夫人虽然发现丈夫不忠于她,依然不声不响隐忍着。过了两天,源夫人跟源休说去找表姐玩,她跑到严郢家里,找严郢要了一身男装,穿了起来,仔细化了一下妆,摇身变成翩翩风流公子,她向严郢仔细打听了一下千红楼的地理位置,骑上马就找过去了。 女扮男装的源夫人在千红楼门前潇洒下马,立即就有一个漂亮伶俐的马童迎来,他接过源夫人手里的马缰绳,将一个刻着“三三”两个字的小木牌挂到马鞍上,又递给源夫人同样一个刻着“三三”两个字的小木牌,满脸堆笑道:“公子,这是您的马牌,请收好了,出来就用这个牌子领您的马。公子,里边有请。” 源夫人将牌子放到袖袋里,摇着扇子慢慢往前走,门口一个穿红一个穿绿的两个姑娘笑得甜蜜蜜的一起迎了过来,一边一个挽着源夫人的双臂,神情亲热无比,嗲声嗲气道:“哥哥,您来了啊,想死我们了。” 源夫人听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好甩开两个姑娘,她沉着脸道:“我还是第一次来玩呢,难不成你们在梦里见过我么?怎么就想我了?” 两个姑娘一点也不尴尬,立即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么?真的是在梦里见的呢。” 源夫人皱眉道:“我没空听你们乱扯,我要见牡丹姑娘。” 两个姑娘带着源夫人到客厅,请她入座,她们两个也跟着一左一右坐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肩膀,几乎挂在她身上,红衣姑娘笑道:“要见牡丹姐姐啊?牡丹姐姐可忙着呢,见她都要提前预约的,公子可有预约过?” 源夫人第一次出入烟花之地,没想到见一个娼女居然还要预约,她愣了一愣,从袖袋里摸出十几个开元钱来,随手分给两个姑娘,笑道:“这个,哥没预约,两位妹妹就行个方便,让我见见吧?” 两个姑娘收了钱,笑得越发甜了,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源夫人很不舒服,“哥哥啊,不是妹妹不帮你,还要牡丹姐姐愿意见你才成啊。哥哥,不如妹妹另外给你介绍个温柔漂亮的姑娘吧?” 源夫人没想到对方居然收了钱不办事,她咬着牙,没好气的道:“你们不知道帮我问问牡丹姑娘吗?说不定她就想见我呢。” 源夫人变了脸,两个姑娘也不着恼,穿红衣的笑嘻嘻道:“行啊,我这就帮您去问问。”穿绿衣的把手伸到源夫人面前,笑道:“我们的规矩,帮忙跑腿要十个钱。” 那狐狸精还没见着,倒被两个不相干的敲诈勒索,源夫人黑着脸,再摸出十个钱来,绿衣姑娘接过去,分了五个给同伴,她站起来,屁颠屁颠跑去报信了,红衣姑娘依然陪着源夫人胡侃。 过了一会儿,绿衣姑娘又跑回来了,边跑边甜腻腻地笑,“哥哥,你运气真好,牡丹姐姐刚好有空,妹妹又帮着说了不少好话,牡丹姐姐就同意见你了。” 缠了半天,总算能见到正主儿了,源夫人站了起来,提醒还缠着她的红衣姑娘道:“妹妹,既然牡丹姑娘都同意见我了,你还不前头带路?” 两个姑娘都笑了起来,红衣姑娘凑到源夫人面前,踮起脚尖贴着她的耳朵道:“哥哥,你的名贴呢?见牡丹姐姐之前,你先要把名贴递给我们夫人,还要夫人同意了,你才能见的。还有,牡丹姐姐见客也是要收费的,第一次见面收一百个钱,等会儿夫人如果同意姐姐见你,你就要掏钱。” 源夫人终于火山爆发了,大声斥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干脆拦路抢劫去吧!” 绿衣姑娘笑得甜甜的解释,“哥哥啊,你要见的可是我们的头牌姑娘啊,不花点钱怎么行呢。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可以给你介绍别的姑娘啊,见别的姑娘不用花钱的,除非你要她们侍候才会收钱。” 源夫人忍着气道:“少废话,哥不差钱,赶紧前面带路。” 两个姑娘引着源夫人到了一间相当漂亮舒适的房间,一位富态的妇人坐在屋里,源夫人一进门她就站了起来,笑得脸上都要长出花儿来了,妇人走到源夫人面前,请客人入座,作揖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啊?” 源夫人没有名贴,她回礼道:“在下姓王,祖籍太原,现在在长安居住。请问在下该如何称呼夫人?” “哦,原来是太原王公子,”那位夫人点着头道:“我夫家姓田,王公子就叫我田夫人吧。听说王公子要见我们牡丹姑娘?” 源夫人笑道:“正是,外面风传牡丹姑娘赛过天仙,在下仰慕已久了。” 田夫人沉吟着,“王公子是什么时候迁居长安的?” 源夫人不假思索道:“已经二十年了。” 田夫人微笑道:“见牡丹的规矩,想必我那两个小姑娘有提醒过公子吧?” 源夫人掏出一张一百贯的飞钱道:“我没带那么多铜钱。” 田夫人接过飞钱,只看了一眼道:“没带铜钱,飞钱也行,先押这里吧,等出来再结账。”说着就喊人带路。 源夫人道过谢,跟着带路的人就要走,田夫人慢条斯理在她身后提醒道:“第一次见面一百个钱,不许跟姑娘提任何无礼要求,见面时间不得超过半个时辰,超过时间了,每一炷香时间加收一百个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源夫人终于见到了牡丹,刚刚见识过那一红一绿两位姑娘后,她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个娼女吗?千红楼里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当庭芳远远迎出来时,源夫人的视线立即被那泛着忧郁的秋水一样的眼波锁住,她凝聚的眉峰如远山一样宁静,眉眼之下罩着一方飘逸的丝绸面纱,让她整个人亦如云笼翠山雾锁秋江一样神秘。 源夫人看得发呆,庭芳已经走近,低头行礼,“王公子,牡丹这厢有礼了”。源夫人不由自主赶紧伸手去搀扶,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对方身上,庭芳已顺势站了起来,退后两步,对着门的方向弯腰伸手道:“公子,请。”源夫人走进庭芳屋内,庭芳随后跟了进来,微笑道:“公子,牡丹给您泡杯茶吧?”对着这样的笑脸,源夫人只会点头了。 一般人的眼睛是狭长的,牡丹的眼睛却似乎是圆的,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显得又大又圆,源夫人不由想起家里养的那只雪猫的眼睛,似乎雪猫的眼睛还远远没有眼前这个少女的眼睛灵动活泼,她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一笑起来面纱就陷了下去,就像春塘水被东风吹起的涟漪。源夫人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来干什么了,目光随着少女流转。庭芳给她泡好茶,双手捧着,低头走到她面前,单膝一屈,双手微微往前一送,源夫人不由自主接过茶。 客人一直呆呆愣愣,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这样青涩的客人庭芳也见过许多。她微微一笑,低声吩咐小兰去请琵琶乐师,“公子可有兴趣看看牡丹跳舞?”源夫人点头,庭芳带着小莲进入内室,快速换上舞衣,走了出来,乐师也已过来了。 源夫人瞪着庭芳,眼睛都快看直了,似乎小时候去敦煌看到的那壁画上的飞天活了起来。她的衣服很窄很紧,雪白的臂膀完全裸露,腕上系着两条长长的七彩缎带,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裤子。膝盖以上部分几乎是绑在身上的,双腿修长健美,一览无遗,膝盖以下的裤腿却像裙子一样渐渐飘逸开来,行动之际袅袅娜娜。“穿得还真省布料的啊,难怪男人的魂都给钩走了。”源夫人在心里暗暗嘀咕。 悠扬悦耳的琵琶乐声响起来,如山间细流孱孱,庭芳随着乐声起舞,腰肢仿佛柔软无骨,像一条水蛇在山涧中漫游。乐声柔和,舞姿轻盈。山泉欢快地流着,流过溪涧绕过山花,终于流到了悬崖边上,无数山泉汇聚成瀑布轰然落下深渊。乐声越来越激昂,庭芳旋转如风,漫天彩缎绕着她飞舞,如风卷流霞。源夫人目眩神迷,忽然“铮”的一声如霹雳惊醒春梦,满天花雨落下,庭芳屈膝望天,然后慢慢低头行礼起身。她微笑道:“王公子,欢迎你下次再来玩。”原来规定的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源夫人如梦初醒,慢慢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小兰引着源夫人分花拂柳走出小院,回到客厅,田夫人似乎在等她似的,看到她出来,笑嘻嘻问道:“公子玩得还尽兴吧?” 源夫人木然坐到一张胡椅里,撑着下巴,神情呆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站起来,坐到田夫人对面,斩钉截铁般地命令道:“我不想再在千红楼看到这个牡丹,限期七天让她消失,随便你们怎么处置,反正不能再让她在这里待下去了。” 田夫人吃了一惊,随即平静下来,不动声色,问道:“公子究竟是什么人?要我听话,总得有让我听话的资本吧。” 源夫人慢条斯理道:“家父已经过世,他生前是吏部侍郎;我的叔叔在岭南五府经略使任上平定岭南叛乱,立了大功入朝,刚刚被任命为京兆尹,整个京畿道的治安都在他老人家的职责范围内;我的哥哥是郭令公麾下关内副元帅府判官;我的姐夫是河南尹水陆转运使。” 田夫人眼睛睁得滚圆,瞪着源夫人,虽然太原王氏是名门望族,田夫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源夫人背后的势力有这么大。 源夫人冷冷地审视着对方,田夫人被看得发毛,赶紧移开视线,她将信将疑地问:“你的叔父——真是新任京兆尹王翃王大人?” 源夫人冷笑道:“你不信?你可以尝试不信!” 田夫人连连摆手道:“不,不,我不是不信,只是吃了一惊。” 源夫人淡淡道:“长安城里,高官多的是,你这千红楼掉下一片瓦,也可能砸到四个将军三个侍郎两个尚书外加一位宰相。” 田夫人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如果我没有猜错,公子的父亲应当是王翊王侍郎了,公子的姐夫就是严郢严大人吧?那公子您本人是……”田夫人就纳闷了,这一家子都是高官,难道他本人就什么都不是? “我不是什么公子,”源夫人抬头望着楼顶,看也不看田夫人,笑道:“我是王家的小姐,是给事中御史大夫源休的夫人。” 田夫人总算知道自己触了什么霉头了,以前源休一年也不过来千红楼两三次,最近几天之内就来了两次,每次来了都舍不得走,看来是把母老虎给招来了。她苦笑了一下,说:“我们培养一个姑娘也不容易……” “哦,”源夫人毫不在意道:“你的意思,是舍不得让她走,还要留在这里继续招蜂引蝶?” “不,不,不,”田夫人连连摇头道:“我们也挺难做的啊,当初不知花了多少钱栽培她,本都还没捞回来呢,夫人一句话,我们就得把她送走了,生意一落千丈不说,以前丢出去的钱都打水漂了……” “你居然敢说‘本都没捞回来’?我才见你们姑娘一面就花了一百几十个钱,就是拦路打劫的强盗进钱也没你这么快!”源夫人合拢折扇,咬牙切齿道:“我不跟你多废话,你也休想跟我讨价还价再从我这里大捞特捞一笔钱。七天之内把她送走!你可以选择继续留着她。只是,她究竟是摇钱树还是灾星,你等着瞧吧。”源夫人说着把她用来装风流公子的折扇丢到桌上,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像是不曾发生过争执一样愉快地笑道:“你还没找我钱呢,把我的钱还给我。” 田夫人二话不说,命人将她刚刚收到的那张飞钱捧着奉到对方手上,点头哈腰道:“您走好!” 田夫人望着源夫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她紧紧握着拳头,“砰”地一拳砸到那把扇子上,嘟囔道:“螃蟹果然是横着走的啊。”她发了一会儿呆,抬头叫道:“竹子,竹子。” 远处侍立的的一个小姑娘快步奔到她面前,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田夫人大声道:“你叫人快去请总管回来,我们招惹了地头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抓了个现形 总管听田夫人讲完,皱起眉头道:“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长安毕竟不是咱们的势力范围。真要跟她斗起来,说不定明天就有京兆尹衙门的人来找麻烦,真到了那一天,咱们也别想在长安赚钱了,只能乖乖关门大吉。离了长安,普天之下,还有哪里的钱能比长安更好赚?” 田夫人跺脚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认输,真的把牡丹给卖了?” 总管笑了起来,胸有成竹道:“主人说我们的生意做得好,所以他要扩大范围经营,我刚刚奉命在万年县买了一处风水宝地,房子已经改建好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挂牌营业,把牡丹送到万年县那边去不就得了。” 田夫人听了一愣,“主人还要在长安城东万年县另开一家?” 总管点头道:“不错。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百雀园。” 田夫人讨好地问:“那百雀园由谁来经营啊?” 总管白了她一眼,笑道:“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又没有三头六臂,主人当然不会让你去经营。嗯,明天我就派人护送牡丹去百雀园吧。以后她也不要再叫牡丹了,百雀之王,当然是凤凰了。” 田夫人蔫蔫的道:“说来说去,我这里还是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总管拍拍她的肩,“你赶紧再找一个姑娘顶上去吧。” 田夫人没好气地哼:“你说的倒简单。” 源休想了几天,也没想通牡丹和张光晟是什么关系。牡丹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他另眼相看,他还以为是美人特别青睐于他,没曾想她青睐的却是别人。源休几天都吃饭不香睡觉不甜,越想越不甘心,“哼,那个张光晟长得再英姿飒爽,也已经是个老男人了,真不知道牡丹那是什么眼光!”源休越想气越难平,不甘心给他人作嫁,想来想去,终于决定再去千红楼找牡丹推心置腹谈一回。他就不相信他源休的魅力居然还不如一个上了年纪的武人。 源夫人说话算话,六天就又穿上男装回千红楼检查来了,田夫人心里气得要命,面上还得陪着笑脸招待,“夫人,您说的话我们哪敢不听啊,那个牡丹早就卖到别处去了,我这几天生意一落千丈,亏得都想跳楼了!” 源夫人冷笑道:“我看你这里人来人往的,生意好得很啊,你舍得去跳楼?” 田夫人讪讪地笑,“夫人就别再难为我了,我一个女人在长安讨口饭吃也不容易啊。” 源夫人神色和缓下来,“你知道不容易就好,你可别想蒙我,如果哪天被我发现你使诈,你信不信我立马就能让你关门?” 田夫人陪着笑脸一个劲点头道:“我信,我信,夫人放心,我绝不敢欺瞒夫人。那个牡丹,早就不在千红楼了。”田夫人讨好地问:“夫人既然来了,就玩一玩吧,我……” 源夫人脸都气黑了,“你当我是什么人?” 田夫人附耳小声道:“这楼里也有男的……” 源夫人睁大了眼,诧异地问:“男人也有卖的?”说才脱口,她的脸已红了起来。 田夫人笑道:“他们倒不是卖的,你也知道,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没几个男的怎么生存嘛。虽然都是些护卫,也有相貌极好人极知冷知热的,夫人要是喜欢……” 源夫人越听越不对头,怒道:“住口!” 田夫人赶紧一个劲赔礼道歉,“夫人别生气,我这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讨好夫人嘛。” 正说着,一个丫头匆匆跑了过来,她给源夫人鞠了一躬,踮起脚,对着田夫人的耳朵叽叽咕咕了几句,田夫人似乎吃了一惊,那脸色瞬间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源夫人正纳闷,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夫人别来无恙啊。”源夫人吃惊地抬头望去,源休正满脸堆笑,迎头走了过来。源休还不知道她的到来,那句问候当然不可能是对她说的了。源夫人做梦也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遇上源休,她愣住了,一时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源夫人正尴尬间,源休已经走近,笑嘻嘻地对田夫人道:“夫人又有贵客临门啦?要亲自出马招待?”他瞟了源夫人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一眼,立即睁大了眼睛,心虚地别开视线。田夫人的目光早已转到来客身上了,只见源休就像做贼的人被当场抓住一样,那脸色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源休愣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源夫人瞪着他,没好气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田夫人震惊过后,开始躲到一边看起好戏来。嘿,真是老天有眼,报应终于来了。 源休勉强道:“我,我来,找人。” 源夫人冷笑,“找牡丹?” 源休吃了一惊,赶紧道:“不,不是,是范希朝,我听说……” 源夫人不耐烦道:“你当我是白痴?找范希朝要你亲自到这种地方来寻吗?” 源休神情难堪,终于发火道:“你要在这里跟我吵吗?” 源夫人黑着脸,一声不吭,转身走了出去,源休也像犯了罪似的垂头丧气地随后跟上。田夫人在他们身后,像唱戏一样地拉长嗓子道:“我就不远送了啊,欢迎二位以后有空常来玩啊。” 源休和源夫人飞马回府,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谁也不理谁,一到府门口,源夫人跳下马,把马缰绳丢给仆人,回头瞪了源休一眼,源休跟在夫人身后,慢腾腾地跟进客厅,源夫人挥手吩咐客厅里的一个仆人出去,转头对着源休像审问犯人一样道:“坐吧,想好了怎么跟我解释吗?” 源休已经像孙子一样忍了半天,也憋了一肚子火,气道:“我需要跟你解释什么?” 源夫人没料到源休还敢顶撞,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就更生气了,“你到那种地方去干什么?” 源休冷笑道:“你不也一样在那里么?” 源夫人气结,“你,我去那里还不都是因为你。” 源休很悠闲地说:“我好像没请你去那里啊。” “源休,你别太不像话了。你在外头背着我花天酒地乱搞女人,你还……”源夫人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源休也觉得冤啊,千红楼他虽然去的次数不算少了,可他一直规规矩矩,还什么都没有做,却被夫人硬扣上了一顶不贞的帽子,他也气啊,要是真嫖了也就罢了,如今却是没吃到羊肉还惹得一身骚。他毕竟是男人啊,一家之主,却总是被夫人压着,处处给女人伏低做小,官都做那么大了,还经常被骆元光等人嘲笑惧内,他憋屈啊。夫人这一问罪,他也火山爆发了。“你还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花天酒地乱搞女人了?” “不搞女人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源夫人怒道:“你就是干蒸鸭子——肉烂嘴不烂!你不承认就能骗过我吗?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源夫人手指都快戳到源休鼻子上去了。 源休直着脖子,大声道:“我是去应酬,男人逢场作戏你懂不懂?” “你,”源夫人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不争气的眼泪就出来了,她掩脸哭道:“源休,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叔叔。”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源休也没好气,“外人都笑我惧内,你还好意思说我欺负你!” 源夫人停止哭泣,放开遮着眼睛的双手,像看陌生人一样瞪着源休,半晌,才慢慢一字一顿道:“你真让我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迁移百雀园 庭芳被几个护卫押送到了万年县的百雀园,一个跟田夫人差不多年龄的中年妇人看着她满意地笑,“你就是千红楼的牡丹?”庭芳默默点头,妇人托起庭芳下巴,细细审视着,啧啧称赞道:“长得真不赖,难怪那么招人喜欢。欢迎你来到百雀园,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凤凰了。” 庭芳愣愣地问:“百雀园——也是像千红楼一样的地方吗?” 妇人笑道:“你很聪明,这里还没开张,你好好准备准备,一定能像在千红楼一样一夜走红。” 庭芳咬着唇沉默着,半晌又问了一句,“我是被田夫人卖了吗?” “那倒不是,”妇人笑吟吟道:“我听说你知道了千红楼的秘密?” 庭芳点头道:“也不算什么秘密,海棠姐姐告诉我的,千红楼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产业。” 妇人笑道:“你知道也好,省得老打歪主意。这里还是田家的产业,我也是田家的人。嗯,千红楼的那位,是我的嫂嫂,你照样可以称呼我‘田夫人’,以后就跟着我好好干吧。” 庭芳不甘心地问:“既然都是田承嗣的产业,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我在千红楼做得不是很好吗?” 田夫人笑道:“千红楼已经很火了,这百雀园还没营业,当然需要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姑娘坐镇了。走吧,我带你去看你的屋子,绝对只会比千红楼的好,不会比千红楼的坏,跟着我干,你不吃亏。” 庭芳一心希望源休给她传信,没料到源休那里还没有动静,自己就被挪了窝,父亲还能找到她吗?难道她就这样一辈子任人摆布了?不,绝对不能,她一定要逃出去。庭芳咬着牙,握着拳头,暗暗对自己发誓。 庭芳蔫蔫地跟在这个田夫人身后,对方说了些什么她几乎都没听到,心里懊恼失望无比。田夫人见她没精打彩,关心地问:“你是不是累了?嗯,我叫人炖点汤给你,你先休息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吵架过后,源休跟夫人就开始冷战起来了,两人谁也不理谁,夫人睡卧室,源休睡书房,吃饭也互不说话。 这样过了几天,源夫人越看源休越来气,可恨的是,源休回到家就皱着苦瓜脸,出门就和颜悦色。这天休假,午饭的时候,源夫人发现源休穿着相当华贵的闲服,从头到脚收拾得齐齐整整,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开口问道:“穿成这样,又想去干什么?” 源休一边挟菜,一边眼皮也不眨道:“男人的应酬,你知道的。” 源夫人一听火就大了,斥道:“什么应酬?不会是又去千红楼会那小妖精吧?” 源休并不抬头,也不动怒,慢吞吞咽下一口饭,才道:“还真是要去千红楼。如果你认为我是去会那妖精,就算是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源夫人又是生气又是伤心,这时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挑破的,一旦挑破,男人就没脸没皮破罐子破摔了。她越想越难过,一时食难下咽,干脆放下碗筷,看着丈夫伤感地问:“源休,还记得咱们新婚时,你跟我说过什么?你发誓这一辈子只娶我一个女人的,你说过你要爱我照顾我的,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源休任凭女人絮絮叼叼,他埋头吃饱了饭,把碗往前面一推,淡淡道:“迄今为止,我也只有你一个妻子,并没娶第二个。” 源夫人心中更加难受,责问道:“你这也算爱我吗?” 源休拿帕子抹着嘴,平静地说:“我对你一直没有变过,是你自己要跟自己过不去。”说着,他站了起来,拿水杯漱了口,转身就走。 源夫人鼻里酸酸的,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问:“你真的要去那种地方吗?” 源休回头不耐烦地说:“早跟你说过了,只是应酬。” 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出门,源夫人的眼泪终于脱眶而出,她咬着唇,半晌才呜咽着道:“你好,源休,你好哇!” 源休一到千红楼就直奔牡丹的小院而去,对于这样熟门熟路的贵客,千红楼当然不像对源夫人那样,一个姑娘引着他前行,另一个姑娘小跑着帮他报信去了。 源休走到牡丹屋里,看到的却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的年轻女子,她正在招待一个穿着闲服的约莫三十左右的男人,源休倒也认得那人,就是从长安调去了朔方军中的徐庭光,源休愣了一愣,问道:“牡丹呢?” 徐庭光也看到了源休,站起来笑着让座,他指着那女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就是牡丹姑娘呀。” 源休看着那女子,满腹狐疑地问:“以前的牡丹姑娘呢?” 那女子茫然摇头,徐庭光却笑了起来,“原来你源大夫也跟庭光一样想来找以前的牡丹姑娘。可惜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千红楼里已没有你倾慕的那朵鲜花了。” 源休没空听徐庭光唠叨,他转头就走,大踏步往对面海棠屋里去,田夫人已经听到源休到来的信息,笑嘻嘻地追过来道:“唉哟,源先生来的真不巧,海棠出去了。” 源休停住脚步,瞪着田夫人问:“牡丹呢?你把牡丹弄到哪里去了?” 田夫人弯腰行礼道:“源先生,你也知道,牡丹姑娘慢慢人大心大了,千红楼留不住她了啊。” 源休冷笑着道:“你别想哄我,如果你不同意,她绝对不能脱离千红楼。” 田夫人笑道:“可是人家姑娘不想再在这里混了呀,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们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她去了。” 源休追问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田夫人跺着脚,“我真的不知道啊,她已经被人买出去了。” 源休惊疑不定,问道:“买她的那个人是不是张光晟?” 田夫人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张光晟?” 源休恨得牙痒痒:“果然是他!” 田夫人也不再接他的话,由得他去胡思乱想。她心中也惊疑不已,源休怎么会想到张光晟呢?难道他已经知道了那丫头的秘密?可是看样子也不太像啊,他似乎是在吃张光晟的醋呢,他应该还不知道那丫头就是张光晟的女儿吧?田夫人越想越吃惊,莫非是那丫头胆大包天,竟然敢向外面传递消息?不行,她得赶紧提醒总管给那丫头一点教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给颜色看 庭芳吃过晚饭,回到房间,挥手叫两个丫环退下去,她蔫蔫地躺在床上,向源休求助的行动看来已经失败,往后该怎么办呢?越想越烦燥,她不安地翻了个身。 外室的门被人粗鲁撞开的声音传来,两个丫环失声惊叫,庭芳吃了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两个壮汉冲进屋子,看着庭芳,操着浓重的河北口音猥琐地笑道:“哇,真不赖,总管还真舍得,弟兄们今晚有艳福了。” 庭芳听得惊骇无比,脸色瞬间惨白,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个壮汉不由分说冲上前,扯着她的双臂往外拖,突然受到如此粗鲁的待遇,庭芳浑身瘫软,恐惧得连挣扎都不会了。 两个壮汉把庭芳拖到前厅,拖上舞台,那里摆着一张特制的刑床,几十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站在舞台上,总管和百雀园的田夫人坐在观众席上,十几个新来的姑娘瑟缩着坐在田夫人身后。两个壮汉把庭芳扔到刑床旁,转头对着总管抱拳行礼道:“总管,人给带来了。” 总管纵身一跃,跳上台,他弯下腰,用两个指头抵着庭芳的下巴,托起她的头。庭芳浑身颤抖着,眼泪汪汪,总管摇着头,叹着气,道:“啧,啧,这么水灵灵的人儿,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总管说着放开庭芳,直起腰来,他朝着那群汉子挥挥手,“真是便宜你们了,今晚都开开荤吧。吃饱了就把这丫头乱棒杖死,拖到荒郊野地里去埋了。” 总管一声令下,台上的汉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兴奋难耐。拖庭芳过来的两个汉子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把庭芳抬到床上,一按机关,床上弹起几条铁链,庭芳拚命挣扎着,手脚乱踢,两个河北汉子手忙脚乱按住她的四肢,又有一个汉子大步上前,拿铁链锁住她的手脚,其余的人拚命吹着口哨,尖叫着,那场面简直比庭芳平日登台献艺还要热闹。 总管拍拍手,喧闹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众人都回头等着总管的指令,总管慢条斯理道:“凤凰,我本来想把你捧上天的,但是你好日子过久了,皮痒,偏偏想下地狱,那也怪不得我了。” 庭芳又急又怕,满脸都是泪,连话也说不转了,“饶了……我吧……” 总管指着床前的三个汉子,命令道:“你们三个先来,别急,按职位大小排好队,大家都有份。”一群汉子像野兽一样围着床,蠢蠢欲动,总管话音刚落,已经有一个汉子大步上前,急不可耐地动手剥庭芳的衣服。 庭芳挣扎着,手脚上的铁链“叮叮”响个不停,像是在给那汉子伴奏,她拚命哀哭,“别,别,不要……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总管,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停!”总管忽然大喝一声,剥庭芳衣服的那汉子正来劲,听到总管大喝,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手,退到一边,等着总管发话。 总管命人将那张床倒竖起来,让庭芳直立着面对着他。庭芳头发凌乱,满脸泪痕,衣衫破碎,雪白的肩膀裸露着,鲜艳的红抹胸包裹着她高耸的胸部。总管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不知不觉,这丫头已完全成熟了。总管沉着脸慢腾腾地问:“你知道错了?” 庭芳哭着连连点头,总管笑着问:“你错在哪儿了?” 庭芳边哭边道:“我没有乖乖过日子,还想叫外边的人帮我传递消息。” 总管跳上台,托起庭芳的下巴,对着她的眼睛阴沉沉地说:“你听着,我既然敢把你留下来,你就不可能逃得了。你爹救不了你,源休更救不了你,你唯一的救赎之道:就是乖乖听话,安安分分过日子。你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亏待你。否则的话,”总管拖长腔调,唱歌一样地说:“我能饶你这一次,绝不会再饶你第二次!你可明白?”庭芳哭着连连点头。 总管满意地后退几步,对那群汉子命令道:“把她放下来吧,你们也别失望,今儿美人没吃成,我请你们吃大餐。” 众汉子七手八脚把刑床放倒,解了锁着庭芳的铁镣,庭芳手脚发软,被人拖下床,倒在台上。 总管冷冷地看着,指着庭芳转过头对着台下的姑娘们大声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么好的命,犯了事还能得到饶恕的机会,不要以为我虚言恫吓,有胆子的不妨以身试试法。”台下的姑娘们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总管转过身,挺豪迈地冲着那帮汉子挥手,“走,都跟我出去喝酒。” 一霎时一群粗汉走得干干净净,那张床也被他们抬走。庭芳依然趴在舞台上一动不动,田夫人挥挥手,十几个姑娘绕到后台踩着阶梯纷纷登上台,围着庭芳轻声安慰着。 过了半晌,庭芳才抱住一个姑娘“哇”地大哭起来。田夫人走近她,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以后乖乖的,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庭芳被姑娘们半拖半扶着送回房间,她一直哆哆嗦嗦哭个不停,那眼泪擦了又流,姑娘们默默地退了出去,两个丫头喜鹊和画眉走上前,轻声道:“姑娘,别哭了,我们去打热水来,你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吧?” 两个丫头抬来热水,侍候庭芳洗澡,庭芳走进浴桶里,感觉依然像在梦中一样不真实,水气蒙蒙的,眼泪掉在桶里,引起一圈圈涟漪。两个丫头见她衣服也没脱,湿漉漉地裹在身上,人坐在桶里一动不动。喜鹊上前道:“姑娘,我帮你脱衣吧?” 庭芳摇摇头,带着哭腔道:“你们今晚也给吓到了吧?都下去休息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两个丫环默默地走了出去,庭芳剥下湿淋淋裹在身上的衣衫,绞干水,扔到桶边,拿起水瓢,舀了水慢慢往身上淋。在热水的安抚下,她渐渐有了思考能力。总管是怎么知道自己托源休传消息的呢?难道是源休出卖了自己?他不像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啊,就算不愿帮她,也不应该陷害她啊。以后该怎么办呢? 庭芳越想越乱,越想越伤心,趴着浴桶哭了半天,直到热水变凉,夜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到身上,她打了个冷颤,从桶里爬了出来,拿浴巾擦干身子,一头倒到床上,钻进被子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公主驾到 万年县的百雀园火了起来,百雀园的凤凰红了起来。长安,真正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燕歌赵舞日夜不歇。 源休真没料到他还会再见到牡丹,自从跟妻子翻脸之后,他索性肆无忌惮流连娼家了,源夫人跟他争吵不断,渐渐已拿他无可奈何,只有长吁短叹自己命苦,嫁了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源休随着哥们范希朝来到新火起来的百雀园,要了二楼一个雅间,点了美酒小吃,两人说说笑笑,对着舞台上的姑娘们评头品足。 当凤凰上台后,源休吃了一惊,睁大眼,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掉了。许多观众尖叫着,吹着口哨。范希朝也大声叫了起来,“那不就是千红楼的牡丹嘛,好久没见了,她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许多人闹哄哄地点舞,源休写了一个纸笺,叫侍候的姑娘送出去,范希朝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三贯钱:西洲曲”六字,他笑了起来,“你还真大方,得,我也跟着捧捧场吧。”范希朝又加了一张纸笺:三贯钱:春莺啭。 庭芳跳得精疲力竭,回到房间,喜鹊拿着一叠名贴求见,庭芳随便翻了一下,看到源休范希朝两人的大名,她愣了一愣,把这两张名贴抽了出来,低声吩咐道:“让这两个人过来吧。”喜鹊转身出去迎客,画眉抱着庭芳平日的衣服,侍候她把舞衣换下,庭芳换好衣,客人也到了。庭芳深深吸了两口气,轻轻掀开门帘,笑脸相迎。 范希朝看到庭芳,兴奋地拍掌,“牡丹,果然是你,你怎么变成凤凰了?” 庭芳笑着回道:“我现在就是凤凰,牡丹在千红楼里呢。” 源休柔声询问:“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庭芳咬着牙,半晌才道:“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好。” 源休莫名其妙,“你怎么了?在生我的气吗?” 庭芳淡淡道:“小女子哪敢,两位大人请坐。” 源休愣愣地问:“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吗?有话你就直说吧,别闷在心里。” 庭芳一言不发,低头专心泡茶。范希朝捅了捅源休的胳膊肘,“你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牡丹姑娘的事,惹得她如此生气?” “我哪里做过……”源休忽然打住话,一拍脑袋,抬头道:“牡丹,你不会是为了那条手绢的事情生闷气吧?”庭芳咬着唇不做声,源休探头问道:“牡丹,为了那条手绢,我还去千红楼找过你呢,谁料你跑到这里来了,那个张光晟有什么好的,你一片真心都给白眼狼了。你来到百雀园,是不是跟张光晟有关?” 庭芳依然不声不响,源休敲着桌子道:“张光晟真不是个东西,你这么漂亮的姑娘青睐于他,他倒不知道珍惜。以后见到他,我一定要找他算账,给你出这口恶气。” 庭芳终于苦笑着,端着茶奉给源休,含泪道:“源先生请用茶吧,凤凰命苦,怨不得别人。” 范希朝最看不得女人哭,赶紧安慰道:“牡丹,你告诉我,那个张光晟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把他找来,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你想要他做什么,尽管当着我们的面吩咐他,就算用逼的,我也要让他达成你的心愿。” 庭芳听到范希朝说“现在就去把他找来”,眼神一亮,随即又变得黯淡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乱糟糟的心绪平静下来,低头颤声道:“多谢将军关心,凤凰感激不尽,我的事,跟张——光晟无关,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真是阴差阳错啊!庭芳送走两位贵客,蔫蔫地躺到床上,她怕言多语失,就写了那么几个没头没脑的字,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源休居然会吃自己父亲的醋,终于误了大事。这就是命么?现在总管防她那么严,她还有可能找到机会托人给父亲送信吗?庭芳摇了摇头,脸埋到被子里,忍了好久的泪也跟着钻进被子里。 源休频频去百雀园,终于引起了源夫人的注意,不多久她就从她布置的耳目口中知道了庭芳的存在。源夫人早已不在乎源休流连娼家了,大概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吧。源休再怎么花天酒地,回到家见到妻子还是百依百顺,源休再怎么跟她争吵,吵过了还是会伏低做小哄她回心转意。可那个女人不一样,那个女人是她和源休闹得这么僵的导火线啊。自己能有今天,不都拜她所赐吗?源休对她那么着迷,说不定哪天还会把她弄到家里来,真到那一天,还能有安宁日子过吗?搞不好就是鸡飞狗跳家反宅乱,真是冤家路窄,自己把她逼出千红楼,她居然又到了什么百雀园。 源夫人越想越不安,越想越觉得庭芳是个威胁,是她命中的魔障。 源夫人再一次穿上男装,骑着马去了万年县,几经打听,很快就找到了百雀园,她故技重施,限期七天,逼着百雀园的田夫人把庭芳处理掉。 这位田夫人当然也去找总管求助,总管听到这个女人又来捣乱,头都大了起来,再也忍让不下去了。他左思右想,亲自飞马回河北去见他的主人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软的行不通,他打算来点硬的,不把源夫人镇住,他的生意就别想好好做了。 到了第七天,源夫人来到百雀园检查成果,田夫人笑逐颜开迎着她,源夫人问道:“凤凰送走了没有?”田夫人苦笑着说正在处理呢,明天就走了。源夫人很爽快地扭头就走,边走边道:“我明天再来,如果她还没走的话,不好意思,万年县衙役就要来光顾你们了。” 翌日一早,源夫人又来千红楼检查田夫人是否说话算话。田夫人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地附耳道:“夫人先不要问凤凰了,我家主人想见见你。” 源夫人看着对方的脸色,满腹疑虑,田夫人引着她来到一个偏厅,厅内什么人也没有,田夫人恭恭敬敬请源夫人入座,笑道:“请夫人稍等,我家主人很快就到了。” 源夫人这一稍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在此期间,她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想出去找田夫人算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出来两个壮汉,毫不客气地把她请回偏厅等着。 做梦也没料到百雀园的人居然不买账,源夫人气得要命,可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去就找叔叔派人来关这些不识好歹的人的大门。 源夫人已等得打盹了,忽然听到脚步声响,她抬起头来,一队丫环走了进来,往两边一分,站成两排,然后她听到田夫人的声音:“公主,请!” 这种地方,怎么还会有公主出现?源夫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田夫人已陪着一位雍容华贵,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少妇走了进来,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凤凰也跟在少妇后面走进来。 源夫人愣愣地望着那位少妇,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个少妇竟然是当今圣上的女儿永乐公主。田夫人喝道:“公主驾到,还不跪下!” 源夫人不由自主双膝一屈,磕头道:“臣妇不知公主大驾光临,不曾远迎,还请公主降罪!” 永乐公主缓缓坐下,盯着源夫人没说话,源夫人却觉得那目光像箭一样凌厉。半晌,永乐公主抬了抬手,轻声道:“起来吧。” 源夫人站了起来,双腿依然发软。 田夫人给永乐公主奉上茶,永乐公主轻轻抿了一口,终于发话道:“王小姐是吧?你好有出息,好威风,好大的派头啊。” 源夫人身不由主又跪倒在地,磕头道:“臣妇无知愚昩,请公主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臣妇吧。” 永乐公主扯着庭芳一转,把她推到自己面前,冷笑着指着庭芳对源夫人道:“王小姐,这不过是一个只求混一口饭吃的弱女子,你为什么几次三番跟她过不去,你想把她逼死吗?” 源夫人连连磕头道:“臣妇不敢,臣妇知错了。” 永乐公主冷笑着道:“京兆尹衙门是国家的,不是你王家的。有本事就管好自己的男人,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出来乱摆京兆尹衙门的威风。” 源夫人额上冷汗直冒,拚命磕头道:“是,公主教训的是,臣妇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永乐公主头也不抬道:“滚吧。” 源夫人还在磕头,永乐公主左右几个丫环齐声喝道:“公主叫你滚呢,还磕什么头,赶快滚吧。”源夫人浑身一震,慌慌张张站了起来,低头弯腰,倒退着走了出去。 永乐公主看着源夫人出门,她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身上所有的锐气都似乎在瞬间被抽光,神情疲惫无比。总管慢慢走了进来,拍着手掌道:“公主的表演好精彩!” 永乐公主苦笑着,有气无力道:“你还满意吧?” 总管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道:“满意,满意极了,属下多谢公主给我们解围。”总管说着走到永乐公主面前,双膝一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永乐公主冷笑着,抬手道:“你们田家还没有谁真正尊重我这个公主,你也不用装模作样了。” 庭芳吃惊地睁大双眼,盯着永乐公主,吃吃地问:“你,你真的是公主?” 总管大笑着回答道:“你还在怀疑?这位就是当今圣上的永乐公主,是我们田华公子的夫人!要不是公主亲自出马,那泼妇能买账吗?这是节度使祖上积德,也是我们公子三生有幸,才娶到了这么雍容华贵的公主。” 永乐公主冷笑道:“麻烦解决了,你也该送我回去了吧?” 总管立即低头鞠躬道:“恭送公主起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卢杞变态 庭芳从朱欣实的口里知道了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这种目无王法的人的存在,也知道田承嗣势大,却没料到他的势力居然大到了如此地步:皇帝不但不能制裁这样飞扬跋扈的节度使,反倒要用婚姻拉拢他笼络他。这是大唐王朝的不幸,也是她的不幸啊! 落到这样横行霸道的人手里,她还有逃脱的机会吗?庭芳越来越觉得前途黑暗了,有时候,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可她还是没有舍得死,默默地忍着,等待着,期望着奇迹的到来。就连田夫人都会说“老天有眼”,老天若真有眼的话,应该就会有奇迹发生吧? 突然听说庭芳被卖,欣实大吃一惊,庭芳被卖到哪里去了呢?她过得还好吗?欣实不安过后,转而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来,说不定下一个被卖的就是自己呢,她能把握自己的未来么? 这一天,田夫人安排欣实接待一位丑陋无比的客人卢杞,在卢杞来见欣实之前,田夫人叮嘱欣实:这位客人相貌虽然不招人欢迎,但他极有权势,出手也挺大方,看在权和钱的份上,你就好好招待他吧。 欣实点头答应着,没怎么在意,相貌不好的客人她也见得多了,作为一个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人,她哪有那么多权利东挑西拣呢。但是当她看到卢杞本人的时候,尽管田夫人已暗示过,欣实还是有点吃惊,她真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去见这个人。 卢杞的相貌不是一般的不好,瘦骨嶙峋的,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投胎。那张脸简直没法看:眉毛眼睛高高在上,鼻子嘴巴低低在下,中间大片地方却是一马平川,仅仅这样也还罢了,更难以接受的是:他的皮肤乌暗得接近蓝色。如果是夜里在偏僻的路上见到他,欣实一定会以为自己撞到鬼了。 欣实打心底不愿招待这样的客人,她强颜欢笑,给他泡茶为他唱歌陪他聊天。卢杞的目光很阴森,欣实不敢直视他,当他在身后的时候,她总感觉脊背发凉。 欣实勉强应付着,卢杞却似乎很喜欢欣实,到中午的时候,卢杞跟田夫人打了个招呼,就带欣实去曲江游玩,田夫人吩咐欣实的丫头桃叶一起跟着侍候。 卢杞带着欣实上了一艘彩舟,叫桃叶在岸边等着。欣实提议让桃叶也上船,卢杞不高兴地说:“我看她不顺眼。” 别人看你更不顺眼呢。肚子里虽然这样腹诽,欣实脸上却陪着笑。她不敢再坚持,只好跟着卢杞上船。 船夫轻移船浆,彩舟在碧绿的荷叶中穿梭,岸上亭台楼阁如画,芙蓉园绿树葱葱山石隐隐红花明媚,风景相当好,可欣实陪着这样一个鬼貌蓝颜的家伙,虽然实在没有什么春游的兴致,还是不得不拚命陪着笑脸。 卢杞要了几样点心,一壶酒,笑着对欣实道:“陪我喝两杯。”欣实推辞不掉,被卢杞连着劝了好几杯酒,不知不觉头就有点晕晕乎乎了,卢杞再劝酒的时候,欣实不敢再喝,她开始皱眉推辞。 “你一直在敷衍我。”卢杞沉声道:“你不过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女,居然也敢不尊重我。” 欣实忽然听到卢杞语气不善,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赶紧陪笑道:“大人真会说笑话,海棠哪敢啊,大人就是借海棠一万个胆,海棠也不敢不尊重大人啊。” 卢杞将一杯酒泼到欣实脸上,冷笑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哼,你明明就是一个贱货,却偏要装贞洁装清高。你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心里却拚命贬低我,只有那样,你才能觉得自己高贵。我告诉你,贱货就是贱货,你装得再高贵,也掩盖不了你骨子里的贱。” 欣实虽然混迹风月场中五六年,却也从没见过这么丑恶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她没法逢场作戏,欣实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卢杞阴沉沉地问:“你怎么没话说了?” 欣实沉默着,忽然抬头道:“我也从没见过你这样丑陋的人,不只是表面,你连灵魂都是丑陋的!我觉得你有一句话说得真不错:你装得再高贵,也掩盖不了你骨子里的贱!” 卢杞扬起手掌,狠狠一掌扇过来,欣实赶紧躲闪,卢杞打了个空,他咬牙切齿,怒火如狂,骂道:“贱人,你这个贱人,我捏死你,只当捏死一只蚂蚁!总有一天,你们都要哭着来求我,你凭什么这样高傲,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你死得尊严扫地,我要你死得所有人一看见你就嫌恶得想呕吐。” 欣实看着这个疯子,本来有点醉的,一下子就给吓醒了,她恐惧得要命,连连后退,不觉撞到了船舷上,欣实抓着船舷,颤声问道:“你想做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卢杞盯着欣实,双目赤红,脑海里不断响着荆南节度使卫伯玉家里那个漂亮泼辣的小丫环的话,“哼,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宰相的孙子就了不起了,除了有一个当过宰相的爷爷,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节度使大人看见你就烦,你还赖在这里不走。呸,三分不象人,七分倒象鬼,还想占我的便宜。别说我看不上你,就是娼家女子也看不上你。”卢杞胸膛起伏着,口里呼呼喘着气,朝着欣实直扑了过来。 欣实都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她害怕得要命,拚命躲闪着,连连叫道:“你疯了。不要,放开我!” 船夫忽然闯进船舱,颤声央求道:“客官,你们上岸去吧,我这小船经不起折腾。” 欣实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哭着央求道:“大叔,救救我。” 卢杞回头喝道:“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滚出去。老子不过玩一个娼女,你也敢来捣乱,惹恼了我,你想后悔也来不及。”船夫犹豫了一下,真的转身出去了。 船舱狭小,根本无处可逃,卢杞压到欣实身上,一只手死死按着她的口鼻,欣实呼吸困难,拚命摇着头,双腿使劲乱踢,两个人像野兽一样在船舱里纠缠翻滚。 挣扎半晌,欣实忽然吸到了新鲜空气,她不假思索,张口狠狠咬了下去,卢杞肩膀吃痛,爬了起来,欣实也爬了起来,掀开彩舟上的珠帘,纵身扑了出去。 欣实只叫了一声“救命”,曲江池水呛入口鼻,她扑腾了几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捞不到。曲江是由几朝几代皇帝兴建起来的休闲胜地,岸上游玩的人极多,欣实一落水就惊动了岸上的人,她听到了惊呼声“有人落水了”,但那声音离她似乎太遥远了,很快她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意识迷糊中,欣实似乎回到了童年,母亲躺在床上咳嗽着,咳出了眼泪,她连忙伸手去擦,胖乎乎的小手碰到母亲脸上,母亲摸着她的手,喃喃呼唤着:“欣儿,欣儿,我的欣儿,你要好好的啊。”看到母亲那样难过,她也跟着流泪。 她好累,只想睡觉,偏偏有人在说话,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欣实,你长大了,该嫁人了,你嫁给田绪,田承嗣就会给父亲提供粮草军需,懂吗?”她懂,可是她不想嫁,真的不想嫁。 她看到了田承嗣狰狞的笑脸,“朱欣实,这是朱希彩欠我的。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欣实哭了起来,“我不欠你的,我父亲也不欠你的!”她挣扎着,睁开眼,头顶围着一张张脸,一双双眼睛热切地望着她,她动了一下,衣服湿淋淋的裹在身上,微风吹来,凉嗖嗖的,她忽然明白过来,她获救了! “姑娘,你终于醒啦。”桃叶坐在地上对着她笑,脸上还挂着泪。 欣实双手撑着草地,坐了起来,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姐,赶紧回家换衣服吧,别着凉了,要我送你回家吗?”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欣实愣了一愣,循声望了过去。 桃叶探头过来激动地叫道:“姑娘,这位将军就是咱们的恩人!要不是他相救,我都要跳水了。” 欣实推了推桃叶,桃叶往后挪了挪,欣实看到一个非常阳光的蹲在她面前的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穿着似乎是一位禁卫军官,他那平日非常华丽非常招摇的官服此刻还湿淋淋的滴着水,欣实愣愣地望着他水一样清澈明亮的眸子,像溺水一样沉在了对方温暖的笑容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落花有意 “小姐,你没事吧?”见欣实一直这样盯着他发呆,那军官忍不住伸手在欣实眼前晃了晃,他心中暗自嘀咕,“看着挺聪明漂亮的,不会是淹傻了吧?” 好在当他的手晃动的时候,欣实终于有反应了,她低头鞠躬行礼,不断道谢。 “原来还没淹坏。”那军官笑了起来,道:“救人救到底,小姐,你家在哪儿,我反正闲着,干脆送你回去吧。” 欣实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报出了千红楼的地址。那军官先是一愣,显然他没料到欣实竟然是娼女,吃惊过后,那军官若无其事地问:“我去叫辆马车来吧?” 桃叶立即接口道:“我们是坐马车出来的,喏,就在那儿呢。” 军官顺着桃叶的手指看了一下,欣实起身回马车,军官吹了个口哨,一匹火红色的骏马跑了过来,军官跳上马,笑道:“走吧。” 欣实刚坐到马车里,立即又挑开车帘探头问道:“将军大恩大德,海棠没齿难忘,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军官淡淡道:“我只不过是刚好在这附近,对你来说是救命大恩,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小姐不必这样耿耿于怀。” 衣服湿淋淋的裹在身上,虽然有车帘遮着,欣实还是觉得冷风嗖嗖吹来,她双臂抱胸,回想彩舟之上所发生的一切,依然后怕不已。今天会撞到一个这样变态的疯子,难保明天不会再撞到,还有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吗? 那军官护送欣实回到千红楼门口,转身欲走,欣实跳下马车,挽留道:“将军,你衣服这样湿淋淋的,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不如跟我进去,我弄套干净衣服给将军先换上,等湿衣服晒干了将军再穿回去吧?” 军官满不在乎道:“没关系,我身体很好,这衣服很快就会干的。” 欣实摇头,劝道:“身体很好也不能肆意糟蹋是不是?将军虽然不在意,海棠心中却难安。” 军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欣实进了千红楼。欣实叫桃叶去给田夫人报信,自己带着那军官回到房间,请他坐下后,欣实叫人抬了一桶热水进屋,她指着那桶热水对那军官道:“将军先洗个澡,驱驱寒吧。” 军官的脸红了起来,摇头道:“小姐,我用不着,你洗吧,我这就告辞。” 欣实笑了起来,挽留道:“将军,换了衣服再说吧。” 桃叶很快就抱了一套护卫的衣服进来了,笑着对那军官道:“这本来是要发给护卫穿的衣服,夫人让我给将军送过来了,这衣服可没将军身上的好看。” 桃叶带着那军官去内室更衣,在两个女子面前,那军官显得很不自在,脸上一直带着点红晕,这让他看起来更显得稚气未脱。 桃叶送他进了内室,走了出来,悄悄对欣实耳语道:“姑娘,这军官刚开始看来很英俊很潇洒的,这会儿倒有点呆呆傻傻了。” 欣实敲了她一个爆栗,低声叱道:“不许胡说,他那不是呆,只是以前没来风月场所玩过。” 欣实穿了半天的湿衣服,不由自主连打了几个喷嚏,桃叶赶紧道:“姑娘,小心着凉了,赶紧洗个热水澡吧。” 欣实望了望内室门帘,那军官还在她房间里换衣,她有点犹豫,桃叶推着她转到屏风后面,“赶紧去洗吧,还有我呢,我帮你招待他。”她笑着在欣实耳边加上一句,“放心,我一定把他留住,不会让他跑了。”欣实的脸立即红了。 欣实泡在热水里,全身都暖了起来,她听到桃叶的声音,“哎呀,将军你不要出来,等会儿吧,我们姑娘在洗澡呢,我给你泡杯茶吧?”欣实笑了起来,她怕那军官久等,赶紧走出浴桶,拿浴巾擦干身子,快手快脚穿上衣服。 欣实进入内室,那军官只觉眼前一亮,慌忙站了起来,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欣实弯腰行礼,又吩咐桃叶去弄酒饭过来,她含笑柔声道:“今日多蒙将军相救,大恩难以回报,只有薄酒一杯,聊表心意了。” “正好,我肚子也饿了,吃了小姐这酒饭,你所谓的我对你的大恩也就算报答了,咱俩就此扯平,以后不许老惦记着。”军官笑着坐下,感慨道:“你们口口声声恩德呀报答呀,弄得我浑身不自在,今后若还被你们老惦记着,只怕我会天天打喷嚏,一辈子不得安宁。” 那军官其实性情很开朗,起初的不安过后,很快就随意了,这使得他的人也变得活泼风趣起来。 酒过三巡,欣实一时兴起,用筷子敲着碗,打着节拍,展开歌喉唱起了《西洲曲》,那军官也拍手相和,欣实一曲唱完,那军官长长叹了口气,满脸落寞之情。 欣实疑惑地问:“怎么了?将军不喜欢这曲子?” 军官摇头,道:“那倒不是,以前曾见一位故人跳《西洲曲》,一时闻歌思人罢了。” 欣实笑道:“将军这样惦记,就不怕她天天打喷嚏么?” 军官笑了起来,“我娘总说我贫嘴,今天看来,我是小巫见大巫了。” 欣实故作委屈,“将军,我不过是鹦鹉学舌而已啊。” 吃过饭,不知不觉天已黄昏,欣实叫桃叶去看那军官的衣服干了没有,桃叶笑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苦着脸道:“今天天气不太好,衣服还是湿的呢。”说完悄悄对欣实挤眉弄眼。 那军官一听衣服还没干,似乎着急起来,“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麻烦姑娘给我包起来吧,我带回去晾一晾就好了。” 桃叶笑着道:“我们姑娘今晚要登台献艺呢,将军就稍留一会儿,给我们姑娘捧捧场吧?” 那军官犹豫着,欣实眼巴巴地瞧着他,军官心一软,松口道:“那,好吧,我看了你们姑娘的表演再回去。” 桃叶说“我伺候姑娘去化妆”。她拉着欣实来到外室,贴着她的耳朵悄声道:“姑娘,人我已经给你留下来了,但我看他似乎对你无意呢。” 欣实沉默着,她何尝不知道呢,那军官连名字都不想告诉她,即便后来跟她们混熟了,也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虽然没有因为她是一个娼女而瞧不起她,自始至终却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如果不是她碰巧唱了支《西洲曲》扰乱了他的心绪,只怕人家根本就不会留下来。他的心里,装的是另外一个人呢。欣实不由嫉妒起他的心上人来。 桃叶看着欣实,小声道:“姑娘,男人我也见得多了,比得上他的还没有一个呢,又年轻又英俊心地又好……” 欣实伸指戳了戳桃叶的额角,叱道:“死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我这是在为姑娘着想啊!姑娘渐渐的大了,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不赶紧想法子,哪天就会被夫人给卖了,还不知道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呢。”桃叶关心地说。 欣实叹道:“人家无心,我总不能上赶着吧?” 桃叶摇了摇头,催道:“姑娘赶紧换衣服吧,我得过去看看那军官,别把人家冷落了。” 欣实登台的时候,台下照样哄声四起,那军官居然也跟着起哄点歌,还是那曲《西洲曲》,欣实的歌声似水一样温柔,那军官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醉在欣实的歌声中,欣实却醉在他那带着点点伤感的笑容里。 欣实下台后,桃叶走到那军官面前,笑道:“将军的衣服终于晾干了。” “哦,”军官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桃叶空空的双手,诧异地问:“姑娘没给我带来吗?” “在我们姑娘那儿呢,将军跟我过去拿吧?”也不管那军官高兴不高兴,桃叶说着就在前头带路。 军官跟着桃叶又来到欣实的房间,桃叶请军官在外室坐下,笑道:“我这就叫姑娘去给你拿衣服来。”她掀帘跑进内室,欣实已经换好衣,正在系罗带,桃叶拿了一个包裹递给她,附着她的耳朵悄声道:“这是他的衣服,人就在外室呢,姑娘赶紧去见他吧。” 欣实无比失落,怏怏道:“见了又能如何?” 桃叶推着欣实边往外走边道:“去吧去吧,见了就知道了。” 欣实身不由主被桃叶推到外室,那军官坐在胡椅里,似乎有点不安,他脸色潮红,神情与白天大异,欣实有点讶异,想不通他因何如此,难道是喝多酒了? 她走近那军官,躬身行礼,抬起头来,正准备把包裹递给他,军官忽然低声呢喃:“庭芳?你——还好吗?” 欣实浑身一震,后退两步,军官神情呆滞,慢慢站了起来,轻舒猿臂,扯起欣实的手,欣实站立不稳,就势倒在他怀里,军官低头,满足地叹着气,“庭芳,我想得你好苦啊。” 桃叶悄悄走了出去,带上门,守在门口。 欣实浑身瘫软,躺在那军官怀中,军官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眉眼她的脸庞,他的手灼热如火,他慢慢低下头去,轻吻她的唇,他的唇也是滚烫的。 欣实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勇气推开他,如飞蛾向往火焰一般,哪怕被那丝光明那缕温暖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了。活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在危难之中救了她的人,这是第一个打动她心扉的人。可是,他却已心有所属。她心中酸苦,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庭芳,庭芳,为什么他惦记的人偏偏是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海阔天空 桃叶贴着门,像壁虎一样石化在门上,几乎是竖起耳朵倾听屋里的动静。 椅子翻倒之声欣实压抑的惊呼声军官急促的喘息声然后是欣实细细碎碎的呻吟声,似哭泣似叹息似撒娇,竟然带着点勾魂摄魄的味道。 虽然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桃叶还是有点呆愣,随即悄悄笑了起来,听得久了,她的脸也红了起来,心儿跟着欣实的呻吟声跳动,像在给她伴奏似的。 桃叶拍了拍胸口,慢慢转过身,深吸了口气,搓了搓滚烫的脸孔,仔细留意周边的动静。晚上是千红楼生意兴隆的时候,到处笑语不断,还真没有人注意这间屋里不寻常的动静。 桃叶也不知自己脸红心跳了多久,忽然听到欣实娇滴滴笑着讨饶的声音,“轻……轻点,奴不行了……郎君饶恕奴罢。”军官似是满足又似是意犹未尽的一声叹息,屋里渐渐静了下来。 桃叶侧着耳朵,脸凑到门上,倾听良久,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她拍拍脸,再次深深吸了口气,小跑着往田夫人屋里去。 桃叶没有找到田夫人,她找一个护卫询问了一下,又往客厅里去找。水仙坐在一位贵客怀里调笑,田夫人在一边嘻笑着剥着炒糖栗子。桃叶假装慌慌张张地闯了过去,田夫人沉下脸,正要训斥,桃叶附着田夫人的耳朵唧唧咕咕,田夫人神色剧变,几乎跳了起来,她向那位客人告了罪,跟着桃叶匆匆跑了。 田夫人几乎是一口气冲到海棠的房间门口,门关着,屋里静悄悄的,她用肩膀使劲撞门,门却没有上栓,重重地撞到墙上,又弹了回来,田夫人差点摔进屋里去了,眼前的情景让她欲哭无泪。 海棠和一个陌生青年头挨着头脸贴着脸睡在床上。她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天哪,我的祖宗呀,你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好意让你招待他,你怎么就把他弄到床上去了呀!” 欣实刚迷迷糊糊闭上眼,就被田夫人的干嚎声惊醒,她惊坐起来,露出赤裸的上身,她赶紧扯被子掩住胸口,低头看了一眼,那军官大概也被田夫人嚎醒了,似乎还没弄清状况,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瞪着田夫人发呆。 田夫人扯着桃叶的头发恶狠狠地骂,“死丫头,我不是叫你看牢她么?怎么不声不响就让男人把她给睡了?” 桃叶委委屈屈哭道:“我也没料到啊……我阻止不了啊……” 田夫人伸指指着欣实怒骂,“你真是下贱啊,我好意捧着你,你倒分文不取的就让男人给睡了。你喜欢让男人睡是不是?从明天开始我找男人陪你睡个够!” 欣实脸色瞬间惨白,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个不停,她扯着被子裹着身子,可怜兮兮地看着那个军官。 那个军官早已从最初的呆愣状态中清醒过来,他也不在乎自己没穿衣服,大大方方走下床来,冷静地捡起地上一个凌乱的包裹,取出里面的衣服慢腾腾地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他本来一直冷眼旁观着的,眼见欣实被田夫人骂得可怜兮兮。他忽然发话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睡了你们一个姑娘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抖开外袍往身上穿。 那华丽的外袍让田夫人眼前一亮,这家伙竟然是一个禁卫军官,看样子级别还不算低!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不断盘算着要从对方手里榨出多少钱来才善罢甘休。 欣实裹着被子滚下床榻,扯着田夫人的衣袖哀求道:“夫人,你饶恕我吧,饶恕我吧!” 田夫人扬手狠狠扇了欣实一掌,打得欣实眼冒金星,她还不解气,恶狠狠的骂道:“死丫头,这会儿倒知道急了。你身子已经被人破了,不值钱了,就算我想捧你,客人也不买账啦。你以后只能给男人睡了。” 那军官回头瞟了一眼床上刺目的暗红,又看了看欣实,眼里充满同情。 桃叶上前两步,跪下抱着那军官的腿哭道:“将军,你救救我们姑娘吧,救救我们吧!” “对于我今晚的所作所为,真的很抱歉!”军官低头,很诚恳地对欣实说:“我可能是喝多了,一时糊涂,把你当成我心上人了。” 欣实听到这话,掩脸垂泪,身子一耸一耸地颤抖着。军官沉吟着,试探着问:“我破坏了你的生活,如今也没有别的补救之法了,你愿意出去吗?我是说你愿意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欣实放下掩着脸的手,抱着被子,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桃叶已经叫了起来,“将军,你带我们姑娘出去吧,您赎下我们吧!” 眼见鱼儿已经自动上钩,开始向着她希望的方向走,田夫人终于高兴起来,她兴奋地叫着,“海棠是我花了一万贯钱买回来的,又养了她这么多年,吃的喝的住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都不知花了多少,卖了她我肉痛啊!” 那军官冷笑着道:“我刚刚都听你说了,她已经不值钱了。再说了,无利不起早,她不能赚钱你会花高价买她吗?她在千红楼这么多年,就今儿一个晚上,我就看见她给你赚了起码有五六贯钱!”军官慢条斯理道:“你老还是给个实在点的价吧,惹我不高兴了,我也不买了,以后她的身价可就一落千丈了。” 欣实听到“我也不买了”,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她本来想帮着那军官讨价还价的,听到那军官的威胁,她立即住了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田夫人看着军官目无表情的脸,咬咬牙,松口道:“八千贯,少一个子儿我就不卖了,就是把她留着慢慢卖肉,总有一天也能赚回八千贯来。” 军官慢吞吞还价道:“两千贯,我只是一个禁卫军官,做官又没多久,我不是国家财政大臣,更不是什么腰缠万贯的商人,你就是砍我的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田夫人急得跺脚道:“军爷,你们做官的都没有钱,难道老百姓反倒有钱不成?我辛辛苦苦养海棠这么多年,就是嫁女儿也要收点嫁妆吧?四千贯,不能再少了。” 军官退让一步,“好吧,我出三千贯,不能再多了。” 田夫人犹豫着,终于拍板道:“行,三千贯就三千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终于尘埃落地,欣实紧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抬头望着那军官,心中惊喜交加,激动得浑身颤抖。 桃叶跪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讨价还价拍板成交。她忽然紧紧抱住那军官大腿,声音充满恐惧,哀求道:“将军,你把我也买下吧,我侍候姑娘五六年了,我们离不开啊……” 军官似乎也记起这个丫头来,他指着桃叶,笑道:“这个丫头就算添头吧?” 田夫人几乎跳了起来,“军爷,生意没有这么做的,三千贯卖海棠,我已经失了血本了,你还要我白送桃叶!这个丫头也得三千贯钱!” “你们做生意的不是喜欢搞买一送一吗?为何今儿这么小气?”军官摇头道:“再说了,这个丫头怎么能跟海棠姑娘比?你居然还要我三千贯钱,这也太黑了点吧?” 田夫人梗着脖子道:“海棠已经被你破了身子了,可这个丫头还是处女。她相貌也不算差,人又机灵,稍加培养就可以赚大钱的。” 军官沉吟着,“我顶多只能为她出五百贯,我又没有对不起她,不必为她的将来负责。” 田夫人咬牙道:“一口价,一千贯,买不买随你。” 军官拍板,“那好,两个姑娘四千贯,我明天送钱来,你不能让人欺负了她们……” 他话音未落,桃叶已经惊叫起来,“将军,迟则生变,不能等明天啊!” 军官为难地搔着头,跟田夫人商量道:“要不我先把她们带走,回头就送钱上门?” 田夫人立即反对道:“军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有先拿了货再送钱来的道理?万一你不给钱,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军官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条小巧精致的紫金鲤鱼来,笑道:“这个是我当值时出入宫禁的凭信,没有它,我就没有资格出入皇宫,只能眼睁睁缺勤,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先拿这个做抵押。” 田夫人笑逐颜开接过那条紫金鲤鱼,“刚才是开玩笑呢,军爷是什么人啊?我怎能怀疑军爷的人品呢。我就知道军爷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人!” 那军官不想再跟田夫人废话,挥了挥手,道:“给我弄辆马车送两个姑娘出去吧,明儿我把马车和钱一起送过来。” 田夫人拖长嗓子唱道:“好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一场空欢喜 已经坐到了马车上,欣实还恍恍惚惚如在梦中,马车晃晃悠悠,隔着车帘,千红楼的灯火朦朦胧胧的。她自由了吗?她可以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欣实掀起车帘一角,回头望去,正对上军官那英俊坚毅的脸庞,对方冲她招招手,她羞涩一笑,慢慢缩回头去。 桃叶挨着她坐着,兴奋地笑道:“姑娘,我们出来了呢。我们真的出来了!” 军官骑着马在后面跟着马车,出了千红楼,他就开始犯愁。已经快要宵禁了,这两个女子带到哪里去好呢?他左右为难,咬牙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带回家再说。” 欣实挑开车帘,脸上漾着甜甜的笑,回头柔声问道:“郎君,奴家还不知道郎君尊姓大名呢。” 那军官显然被“郎君”这个称呼给雷着了,愕然望来,良久,才失笑道:“我叫王保家,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郎君’?” 欣实委委屈屈地商量,“那奴家该怎么称呼郎君?” 王保家无可奈何地挥着手,“好了好了,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欣实望着王保家轮廓分明的五官,努力回想着什么,“王保家”这个名字她相当熟悉,应该是听庭芳讲过的,她忽然惊讶地出声,“郎君可是河东节度使的公子?” 王保家吃惊地追了上来,低头伸手按着车篷大声追问:“海棠,你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欣实对上了王保家的视线,立即低下头,轻声道:“我在千红楼听说的。还有,我原名叫朱欣实。” 王保家依然按着车篷追问:“听谁说的?我父亲并不是现任的河东节度使,我又不逛娼家,谁会心血来潮提到我们父子?” 欣实有点心虚,垂下眼帘,道:“我也不记得是谁了,反正是一个军官。” 王保家失望地松开手,不再作声了。欣实放下车帘,满腹狐疑,王保家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在心底希望会是谁呢?难道他怀疑是庭芳? 欣实疲惫地靠着车窗,在心底默默给自己的好友道歉:对不起,庭芳,我知道你也像我一样渴望自由,可我不能把你曾经在千红楼的信息透露给他!你不要怪我自私,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你就把他让给我吧! 王保家回到家,王夫人早已望穿秋水,一听到动静就跑出门来,看到王保家身边的马车,她吃惊地睁大眼,王保家打开车门,搀着欣实下了车,紧跟着又去搀桃叶。王夫人吃吃地问:“这两个姑娘,这两个姑娘是……” 王保家讨好地对着母亲笑,“娘,你不是想抱孙子吗?我给你带媳妇儿回来了。”欣实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她看向王保家,对方也含笑望着她,眼里带着鼓励的神色,欣实羞涩地低下头,只觉全身都暖了起来。 王夫人的吃惊比欣实更甚,她叫了起来,“臭小子,你就没一天正经的。” “我没开玩笑,”王保家走近母亲,陪着笑脸指着欣实,“这真是你媳妇儿。” 王夫人揉了揉眼睛,似乎不能相信,半晌,她怀疑地问:“这姑娘是谁家的?怎么不声不响乌漆抹黑的就跟着你跑到咱家来了?” 王保家吐了吐舌头,笑道:“娘,我说真话你可别生气啊。” 王夫人着急地问:“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不会是给你拐骗出来的吧?你做官了还这么不务正业,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么?” 王保家嬉皮笑脸道:“倒也不是拐骗来的,是从千红楼里买来的,还赊着账呢。” 王夫人叫了起来,中气十足,声音足可传出一里路远,“什么,你把一个娼女带回家,还骗我说是媳妇儿?”欣实如被冷水淋头,心底的那一丝丝温暖一点点希望都给浇得无影无踪。 王保家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要我娶媳妇儿么?娶哪里的姑娘不是一样?我跟她都睡过了,当然她就是你媳妇儿了。” “你还好意思说,”王夫人勃然大怒,一巴掌扇过来,王保家侧头避开,王夫人气呼呼道:“我都不好意思听!” 王保家按着他母亲双手,诚恳地说:“娘,娼女也是人啊,我看这姑娘挺善良挺清纯的,你儿子对不起她在先,总不能毁了人家清白一走了之。” “什么毁了?”王夫人恨铁不成钢,“娼女哪有什么清白可讲?她本来就是卖的!你给钱就是了。居然还把人带到家里来!你想气死我吗?” 王保家抱着他母亲往屋里拉,“娘,咱们进去坐下说话好不好,你站门口吼就不觉得累吗?”他回头招呼两个姑娘,“欣实桃叶,进来吧。”两个姑娘迟疑着,怯生生地迈进王家大门。 王夫人坐到椅子里,呼呼喘气道:“你现在就回去把她们给退了。王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好歹你爹也是做过节度使的,节度使的公子怎么能娶一个娼女做媳妇儿?你真娶了这样的女人,以后在官场上也吃不开,说不定还会被她拖着一辈子也爬不上去!” “已经宵禁了,”王保家无可奈何道:“现在出去乱转万一被巡夜的抓了,你明天还得去衙门拿钱保我。” “那你明天一早就把她们退回去。”王夫人半步不让,“我绝不能认这样的女人做儿媳妇。”欣实和桃叶瑟缩在一边,两个姑娘都站立不稳,欣实连牙关都在打战。 “我不能退,她就是你的儿媳妇。”王保家也不退让,“娘,你是没看到,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她以前就够痛苦的了,我要是把她再退回去,她更抬不起头来做人,以后只能任人践踏。” 欣实听到王保家这样说,难过得酸涩胀痛的胸口似乎好了许多,连呼吸也舒畅些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王夫人冷笑着,“你以前不知打了多少人,隔三差五出去收保护费,我出门都能感觉到有人戳我脊梁骨!”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是已经没打架没闹事也没收保护费了么?”王保家也觉得有点理不直气不壮,“跟我打架的那些家伙也都是些游手好闲之徒,挨打都是活该。至于收保护费,那也不过是收几个小钱玩玩而已,那些商贾不缺那几个钱,我也没白收他们的钱,他们摆不平的事,还不是我帮着摆平的?” 王夫人压下火气,尽量心平气和道:“没错,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可是这两个,”她指着欣实和桃叶,“这可是眼前的事。你不是很好心吗?保家,我不是威胁你,我绝不能让你娶两个娼女进门。你一定要把她们塞进家里,那她们哪一天失足落水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情,你可别找我!” 王保家气得说不出话来,就那么坐着,瞪着他母亲,王夫人毫不示弱,也瞪着儿子道:“我也不想做缺德事,你最好别逼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欣实像个局外人一样怔怔地看着这对母子。她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如堕入万丈冰窖之中,血液也似乎凝冻了,只觉寒入骨髓,连思想都停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流水无情 王保家沉默着,终于烦燥地站了起来,开口道:“娘,你不要这样逼我,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吧。” 王夫人也站起来,心酸地说:“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可是这两个女人,绝不能待在王家。”她神情怏怏,不再多话,慢慢往卧室而去。 王夫人才一离开,欣实就扑到王保家背上,抱住他的腰,哭着哀求道:“我已经无路可走了,郎君,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王保家轻轻扳开欣实环抱着他的手臂,把她拉到面前,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我既然把你带出来了,当然不会把你再退回去。” 欣实把头埋到王保家怀里,眼泪汹涌而出,他胸前的衣服都给湿透了。王保家颇有点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海棠,别哭了,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想办法。” 欣实呜咽着道:“我说过了,我不叫海棠,我叫欣实,朱欣实。” 王保家自己睡书房里,把他的卧室让给欣实和桃叶。他的房间或许是因为简单的缘故,所以显得相当干净清爽。两个姑娘想着王夫人的态度,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桌上的蜡烛“剥”地一声熄灭了,屋里一片黑暗。桃叶伸手抱住欣实,嗫嚅道:“姑娘,我对不起你。” 欣实惊讶地问:“你待我像姐妹一样,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还没说过‘感谢’呢,你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 桃叶脸贴着欣实的颈子,幽幽道:“先前我一直不敢说,我怕公子知道真相后会生气。姑娘,我看到你对公子有心,公子却对你无意,为了促成你们,为了让他救我们出千红楼,我悄悄在他的酒里掺了料,你知道的,就是田夫人常常用来对付一些性子烈的姑娘的药物……” 欣实吃惊地翻过身,尽管她看不清桃叶的脸,她颤声道:“你,你给他吃了春药?” 桃叶抚住欣实的嘴,叮咛道:“小声点。” 欣实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怒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如果他不要我,如果他不救我,我就再也不是人了!” 桃叶也委屈得不得了,“姑娘,我不也是没办法吗?在那种地方,不使点心眼赶快逃离,就算你给夫人赚再多钱,也终有人老珠黄要被逼着卖肉的那一天。我只能赌啊。” 欣实冷笑道:“你是怕你自己被逼着卖肉吧?你为了逃出来,就陷害我……” “我这怎么是陷害你呢?”桃叶急得哭了起来,“我是有一点私心,可也是为了我们着想啊。我不做绝一点,公子一旦离开千红楼,以后姑娘想见他也不可能了……” 欣实听到桃叶哭,心就软了,放缓语气道:“好了好了,我错怪你了还不行么?咱们两个以后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有什么行动,跟我打个商量吧,不要太自作主张了。我不喜欢被别人当枪使!” 桃叶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姑娘心眼好。”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欣实气得敲她的爆栗,“桃叶,明天我们该怎么办?公子虽然没答应要退我们回千红楼,可他也没承诺要娶我们啊。再说了,就算他愿意娶,他母亲放的那狠话,你也听到了,她要弄死我们呢。”欣实刚刚消了气,又开始恐惧未知的未来了。 “别怕,公子是个有担当的人。”桃叶安慰道:“他一定会想出应对的办法来的。” 二天,欣实和桃叶像做贼一样,躲在王保家房间里不敢出去。两个姑娘肚子正饿得咕咕叫的时候,王保家提了一个食盒进来,他吩咐人送来洗漱用具和水,两个姑娘匆匆洗漱一番,王保家打开食盒,把早饭端上桌,笑道:“吃早餐吧,等下我带你们出去。” 欣实立即紧张起来,“带我们去哪里?” 王保家坐到一边看着两个姑娘吃早餐,他单手撑着下巴,说:“我想了一个晚上了,暂时也没什么好的法子。我打算去外面买一个小宅院,你们俩先住进去,我再慢慢说服我娘,等她消了气,能接受你们了,我就接你们回来。” 听到他这样的安排,欣实安心了好多。桃叶却担忧地抬起头来,问道:“如果夫人一辈子也不接受我们呢?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保家摇头道:“不会的,你们别看我娘昨儿晚上那么凶,其实她心地可善良了,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宠我宠得要命,哪里能长期跟我耗下去,她再不乐意,迟迟早早还是得接受你们的。” 王保家说得轻松,欣实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桃叶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王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她们呢?那她不是永远都没有踏进王家大门的机会了?难道要她在外面委屈一辈子吗? 欣实越想越难受,还不敢在脸上流露出来,女人如果整天皱着一张苦瓜脸,男人也会嫌烦的。到那时,她可就有苦头吃了。 王保家说到做到,真的在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买了一所小宅院,让欣实和桃叶住了进去,又给欣实买了一个良家子的身份,着实花了不少钱。 看到王保家这样认真,欣实起初的不安和疑虑都烟消云散,放下心来等候王保家跟他母亲斡旋。 欣实没料到的是,王夫人远比王保家说的固执,怎么也不肯答应让欣实进门。日子一天一天流逝,王保家起初还卖力讨好母亲,变着法子跟母亲打商量,到后来他也渐渐累了,娶欣实这个媳妇儿的话题被提起来的机率越来越少,王保家不提,王夫人也不动声色,就像没这么回事一样。不仅如此,她还紧锣密鼓的帮王保家另选媳妇儿。她就不信了,长安城里还找不到一个比那娼女更漂亮的有头有脸又门当户对的姑娘。 王保家是官场上的人,日子过得相当忙碌也相当充实,既有公务,又要回家孝顺母亲,渐渐地他来欣实主仆这个小宅院的次数就少了起来,而且有越来越少的趋势,到后来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他一面了。 面对这种情况,欣实只有暗暗垂泪,她不能在王保家面前哭,当他到来的时候,她要让他感觉温馨,要让他留恋这个小家。可事实是,不论她如何努力,王保家对这个小家依然没有半点留恋之感,有时候仅仅是为了泄欲,更多的时候是例行公事,因为他欠她的,所以他要来陪陪她,偿还心理债务。 刚搬来的时候,欣实是很放心的,她以为自己抓住了这个男人,现在看来,他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难道她要眼睁睁的失去他吗?才刚刚得到就要给她夺走,老天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爱到尽头 源休越来越流连娼家了,他已经成了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源夫人的控制。 面对这种情况,源夫人几近疯狂。以前,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嫁人之后,她也一直是源家的公主是源家的皇后。什么时候,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空房独守,整天整天的看不到男人的身影。源休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而她,甚至还不能去找那个始作俑者算账,因为对手有真正的公主撑腰,她甚至连跟踪监视源休的兴趣都被扼杀了。跟踪如何,监视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气。 岭南又出现了骚乱,源夫人的叔叔王翃再次被派去出任岭南五府经略使平息当地骚乱。幸运的是,京兆尹这个职位也没有落到别人手里去,皇帝任命源夫人的表姐夫严郢做了京兆尹。 严郢担任京兆尹才半年,京城里就出了一个神出鬼没的恐怖人物,这人在一个防卫森严的高官家里击毙了好几头曹州孟海恶犬并且偷走了一个大活人!高官报案后,京兆尹衙门长安县衙万年县衙挨门排户搜捕飞盗,闹得整个京城鸡飞狗跳,飞盗没搜到,衙役们却意外地搜到了许多宣扬出去足可轰动京城的新闻,而且几乎全是丑闻。 也就在这个时候,被源夫人买通了的京兆尹衙门的一位衙役给她送来一个让她气得要命的信息:当他们搜捕飞盗时,偶然发现御史大夫源休养了外宅! 那个衙役还添油加醋道:“我和几个好事的兄弟仔细打听过,源大夫养的那个女人是从百雀园买来的,名字叫孔雀,又漂亮又高傲。” 难怪源休日夜不落屋,原来是被妖精勾了魂了。源夫人几乎气炸了肺,她不动声色,悄悄派人上门查探。源休所养的那个女人真是从百雀园买来的姑娘,如果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凤凰,她心理上还能好受点,最起码源休只有一个野女人。 源夫人带着一帮打手来到源休藏娇的金屋,将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凤凰更年轻的女人拖了出来,那个小姑娘破口大骂,不断威胁源夫人等源休回来要给她好看。 源夫人冷笑道:“你等不到他回来了!”源夫人比孔雀更高傲地命人将她绑起来塞到马车里送回百雀园去,并让人带口信给田夫人,“你这个姑娘不知羞耻,我们不要了,给你还回来,以前赎她的钱就当是打水漂了。” 源夫人退了百雀园那个姑娘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等着看源休有什么反应。 晚上,源休喝得醉熏熏的回来,对着源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也不是那也不对。 源夫人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在源休的一再挑衅之下,终于火山爆发了。两人又大吵起来,这次吵得比任何一次都凶。 源休夫妇在太学读书的三个儿子都休了假,看到平日温文尔雅的父母变得这么可怖,一个个瑟缩在书房里不敢出来,更不敢给父母劝和。 当源夫人动了真火之后,源休反倒偃旗息鼓了,一直坐在椅子里撑着头不做声,听着源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泪俱下的数落。 源夫人控诉了半天,越说越伤心。源休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没好气道:“还有完没完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完人!” 源夫人居然笑了起来,瞪着丈夫心平气和道:“如此说来,你做下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源休冷笑道:“是我的不是又怎样?哪怕我这么里外不是人,还是有人要把我当金饽饽供着!” 源夫人抹了一把眼泪,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再顺着你了。源休,你这么放纵,都是我纵容的结果。我早就该管束你了。” 源休大笑起来,“那你想怎么管束我?你让我落了个惧内的笑柄,满朝文武皆知,你还嫌不满足?是不是想把我锁起来严加看管?” 源夫人一时语塞,源休冷笑道:“我就是这个样了,别的男人都可以花天酒地,我为什么不能?别的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我却只能守着你一个,还要看你的脸色。这种日子我过够了。你除了一个显赫的家族,还有什么?你就是一个醋坛子一只母老虎。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看你的脸色了,我要纳妾,你一边待着凉快去,不然就给我滚!” 源休这番话就像寒冬腊月里兜头淋下来的冰水一样将源夫人浇了个透心凉,她一字一顿道:“真难为你憋了这么多年,如今都倒出来了?” 源休没说话,胸膛急剧起伏着,源夫人咬牙道:“源休,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我嫁给你,真的是什么罪都受了,我也受够了。你以后别后悔!”源夫人说着掩着脸哭着回房间,哆哆嗦嗦打开衣箱挑拣衣服。 源夫人背着包袱头也不回往外走,最小的孩子哭着追上来,抱住她的腰哀求,“娘,你这是要去哪里?你不要我了吗?” 源夫人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满面,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哽咽道:“你爹不要娘了!” 小孩子仰起头哭道:“娘,你不要走啊,爹不要你,我要你啊,娘!” 源夫人蹲下来,捧着孩子的脸,给他擦去眼泪,狠狠心,哭着转身冲出府门。 源夫人乘着月色跑到严府,敲开府门,开门的家人看到源夫人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目,大惊失色,赶紧告知主人。 严郢夫妇闻讯,飞快地跑了出来,严夫人把表妹拖进家,源夫人哭着控诉源休的罪过,严夫人拚命安慰,严郢坐在一旁,黑着脸,一言不发。 二天退朝后,严郢追上源休,质问道:“你把我表妹赶出门,究竟想怎么样?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源休神情冷淡,“你弄错了,我没赶她,她是王家的千金大小姐,我哪敢得罪啊。是她自己跑出去的。” 严郢审视着他,说:“我不管你们谁对谁错,也不管你们怎么闹。你是男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现在跟我去把她接回家好好过日子。” 源休冷笑道:“你的夫人温柔贤惠,你当然没法体谅我的痛苦。我和她能走到今天,只怕也有你推波助澜的功劳。今天我如果服了软,主动去找她道歉,把她接回家来,以后再有矛盾,更要闹得鸡飞狗跳。就算不吵不闹,也会被她管得透不过气。她爱回不回,就是一辈子待你家我也不管了!” “你真是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推波助澜过了?”严郢也气得不行,“源休,你有错在先,不去低头认错,难道反倒要她向你认罪?”严郢冷冷地问。 源休心平气和道:“我没有错,这长安城里,养外宅的人多的是,何止我源休一个,怎么别的家庭都能好好过,就我不能?” 严郢失望地看着他,摇头道:“源休,我为你不值。你别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为你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的妻子被丈夫压制成枯木槁灰,有的丈夫被妻子管得死死的。不公平的事情,多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覆水难收 源休不愿服软,所以他死耗着就是不去接夫人回家;源夫人更不愿服软,源休不认错她就死撑着绝不乖乖回家。 夫妻吵架,本是常事,可这一回却不同以往了,源夫人离家出走久了,她被男人抛弃似乎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甚至有一次,当她与别的女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对方肆意攻击她没人要。 源夫人越想越气,越想越怒,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源休对不住她,最后竟然派人去岭南向他叔叔王翃告源休的状。 王翃听到侄女儿被扫地出门,气得一蹦三丈高。王翃知道自己的女婿畏惧王家势力,对女儿阳奉阴违。如今侄女被侄女婿欺负,这口气要是不争回来,等于是告诉别人王家的女儿都是好欺负的。说不定哪一天他撒手西归了,他的女儿也会被没良心的女婿扫地出门。 为了给王家争气,王翃二话不说,马上写了一封奏章弹劾源休虐待妻子。 王翃这道告御状的奏章送到中书省后,又被源休的政敌——中书侍郎元载直接送到皇帝手里去,源休的家庭纠纷立马升级成了国家大事。 皇帝看过御状后,召来宰相元载等人询问该如何处理这个案子,元载说:“事关风化,绝不可以鼓励,不过朝廷也不能冤枉好人,应当先严密调查,臣建议此案交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 皇帝听从了元载的意见,这桩家庭纠纷就惊动了大唐的最高法院——三司。 源休夫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大概他做梦也没料到夫妻吵架居然会变得这么严重。 源休是前京兆尹源光舆的儿子,父亲已死,如今又得罪了王家这个靠山,源休的处境立即变得尴尬起来。 三司墙倒众人推,既然要他们断案,总得提审当事人吧?他们不可能提审源夫人,因为得罪不起她叔叔。 三司也不管源休还挂着御史大夫的头衔,居然派衙役直接去传源休,源休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不从,万一那些衙役们来硬的,他可就面子扫地了。他就这样被请到了三司会审的公堂。 “源大夫,请坐吧,今天请你来,是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大理寺卿客客气气地问:“王大人指控你虐待妻子出入娼家包养娼女,想必你都听说过了?” 源休咬牙点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整个京城都传得风风雨雨了,他这个当事人还有可能没听说过么? “那么,”刑部侍郎紧接着追问:“请问,这些是否属实?” 源休冷笑着,既不说“属实”也不说“不实”。出入娼家包养娼女,只怕京城里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干过,只不过是他源休命不好,恰恰被当权者告发了。这种事,没人告就是“风流”,有人告那就是“下流”了。 御史中丞虽然是御史台的实际长官,但他的品秩还在源休这个御史大夫之下,从理论上来讲他还是源休的属下。御史中丞皮笑肉不笑地提醒源休道:“源大夫,如果你一直保持沉默的话,那就等于是默认了。” 源休紧握双挙,指甲掐得掌心都疼了起来,他依然沉默着,不做任何辩护。 刑部侍郎叹了口气,说:“当今圣上给我们审案的限期是七天,源大夫还可以考虑六天,六天之后,如果大夫依然如此沉默,那就只能坐实王大人的控告了。” 七天之后,源休伤风败俗的案子宣告成立,皇帝看了三司会审的结果勃然大怒,马上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如何处置源休。 宰相元载认为源休有辱斯文,皇帝就命令中书门下两省的要员议定源休之罪,两省最后达成一致建议:将源休革职夺爵发配蛮荒之地以正清听。 中书省拟定圣旨,皇帝过目之后,交给门下省审核通过,再发给尚书省执行。一转眼,源休就由中央的三品大员变成了国家的罪人。 就像源休没料到家庭纠纷会升级成国家大案一样,一心要叔叔撑腰的源夫人也没想到她的叔叔能把源休整到如此地步。当源休披枷戴锁被流放溱州的时候,源夫人后悔莫及,带着孩子哭哭啼啼去给丈夫送行。 源夫人哭得一塌糊涂,源休却目无表情,冷淡地说:“你记住,我的孩子姓源,如果我还有翻身的机会,你不会再是他们的母亲!” 源夫人一听,哭得更伤心了,源休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路已走到了尽头,夫妻情义不再了。 百雀园里的庭芳也听到了源休被流放的消息,她无动于衷,源休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只因为他曾与她的父亲有过交往,她就把他当成了好人,居然将所有获救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结果所托非人,害她尊严丧尽不说,还一言一行都被监视得死死的,日子过得比监狱里的囚犯还要难受。 源休被流放后,京城里的大小官员们都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个个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几乎全部绝足娼家。少了这些大人物的光顾,千红楼百雀园的生意一落千丈,简直门可罗雀了,两位田夫人都急得不得了。 主人生意大受损失,庭芳反倒难得清闲起来。她被总管惩治过后,以前的伶俐泼辣不屈不挠以及对未来生活的信心都消失殆尽,日趋绝望,终于绝了自由的念头,人也一天比一天消沉,在风花雪月里麻醉着,如行尸走肉一般,除了陪舞陪笑,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就算今生还能与表哥相逢,大概表哥也认不出来了罢? 源休的案子惊吓住了那些风流的官员们,也吓住了王夫人,她的儿子王保家打算娶的那个女子,不就是从娼家出来的吗?如果哪天王保家得罪了什么要人,人家一状告下来,保家也得像那个倒霉的御史大夫一样被流放蛮荒之地了。 王夫人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朱欣实主仆是洪水猛兽,为了王保家的将来,她必须做恶人,哪怕儿子因此而恨她,她也不能让儿子迎娶这种女人进门。 偏偏王保家不知天高地厚,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前车之鉴”,并不因为源休之事而跟朱欣实主仆划清界限,他还像往常一样光顾欣实的小宅院,虽然他早已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天天找母亲软缠硬磨着要娶那女人了。 王夫人看在眼里,急上心头,却又无计可施。她可以不同意儿子迎娶那个娼女,却没有法子让儿子跟那个娼女恩断义绝。保家从小就不听话,如今好不容易走上正道,眼看就要毁在一个娼女手里了。儿子这样败家,心急如焚的王夫人已经恨不能将王思礼从墓里揪出来管教儿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出使回纥 仆固怀恩嫁入回纥的那个女儿,也就是登里可汗的妻子病逝,皇帝派谴使者萧昕前往回纥吊祭。 登里可汗本来伤心得不得了的,一听到大唐派了使者来,他马上变得神彩奕奕,匆忙召集众酋长亲卫齐聚汗庭接见大唐使者。 萧昕才一走进可汗庭帐,登里可汗就大声责问他,“去年我卖了一万多匹马给大唐官府,这都快一年了,天可汗为什么还不给我买马的钱?” “天可汗”是草原游牧民族对大唐天子的尊称。回纥在平定安史叛乱的战争中立了大功,大唐天子曾经赏赐登里可汗许许多多钱和物。登里可汗非常享受大唐各种各样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已经上了瘾,回纥人民原本刚健质朴勤劳,获得了大唐许多财富后,渐渐也染上了穷奢极欲的恶习,开始敲骨吸髓的掠夺大唐财富。 回纥几乎每年都要驱赶成千上万匹马去大唐卖,老百姓当然不稀罕这些马,这么多的马,除了大唐政府那个冤大头,也没有谁能买得起。 回纥第一次去卖马的时候,大唐皇帝不好不给面子,就以四十匹绸缎一匹马的价格成交,唐政府把可汗赶来的马一次性全买了下来。 不料登里可汗根本就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居然卖马上了瘾,二年竟然派人赶了更多的马去卖,大唐政府拖着不愿买账,回纥使者就在大唐负责接待管理外国来宾的鸿胪寺里坐等皇帝的答复,往往这个使者还没打发走,另一个使者又赶了许多马来卖,害得大唐政府债务累累。所以登里可汗一听到大唐派了使者来回纥他就急着讨钱。 萧昕被登里可汗问得一愣一愣的,他不是来吊祭逝世的公主的吗?怎么一见面可汗就找他要起马钱来了?好一会儿萧昕才反应过来,答道:“可汗,我是来吊祭公主的!” 登里可汗沉着脸道:“你们官府欠我的钱不还,你们不记得,我还记得呢,你这个做使者的也休想装聋作哑。” 可汗说着,扭头指挥身边的亲卫,“下去看看这个使者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都给我扣下来充作买马的钱。” 萧昕一听急了起来,“且慢!可汗,我个人可不欠可汗什么钱啊!我虽然微不足道,可我代表着大唐,可汗要是这样做了,就是打劫使者,也等于是打劫大唐,可汗本来是大唐的大功臣,难道要为了几个钱把回纥变成大唐的敌人吗?” 那个亲卫回头看着登里可汗,登里可汗想想也是,萧昕官再大,也不可能带着许多值钱的东西来回纥,别抢不到什么东西,反倒把大唐皇帝给得罪了,以后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可汗左思右想,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好吧,看在可敦尸骨未寒的份上,今天我就暂且不讨马钱了。不过,你回去可要记得提醒天可汗还我马钱。” 萧昕才返回大唐不久,登里可汗也派谴使者来到大唐,这次倒不是卖马,而是来求婚的。 回纥使者声称可敦逝世前念念不忘还在大唐生活的小妹妹,一再叮咛可汗照顾她的妹妹,可汗已思念可敦成疾,所以请求天可汗慈悲,将可敦的妹妹下嫁可汗,一来可以加深两国友谊;二来聊慰可汗相思之情;三来可汗也能代逝世的可敦照顾她妹妹! 皇帝听使者说得那么感人,就答应了登里可汗的求婚,宣旨将崇徽公主下嫁登里可汗。 原来仆固怀恩死后,皇帝记恩不记仇,将仆固怀恩尚未成年的一个小女儿接到宫中亲自抚养,皇帝认她为女儿,并加封她为崇徽公主。 经过几番准备,朝廷选派兵部侍郎李涵为送亲大使,由羽林军右领军郎将王保家护送公主前往回纥和亲。 当李涵的送亲队伍到回纥后,登里可汗又故技重施,厚颜无耻地对李涵说:“我跟大唐做买卖,大唐官府买了我的马,却不给我足够的马钱。你们来得正好,刚好可以替官府还我买马的钱。” 可汗说着就要命人去打劫送亲队伍。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送亲大使李涵是一个书生,从来没见过这种蛮不讲理的阵仗,竟然被登里可汗镇住,急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保家眼见情况危急,如果让登里可汗这样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国家将颜面无存。他也不管自己只是一个保镖的身份,想也不想就挺身而出,喝道:“住手!” 登里可汗看着这个青年冷冷地问:“你算哪根葱啊?也敢命令于我!” 王保家少年时候可是太原街头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霸,像登里可汗这样的地痞无赖他不知见过多少,他可不像李涵一样好欺负。 保家不卑不亢对道:“我是奉皇上的命令保护公主前来完婚的将军!可汗做事,太不合礼仪,所以在下不得不出言提醒。” 登里可汗笑道:“怎么不合礼仪了?你们不是常说‘欠债还钱’吗?如今大唐官府欠着我的马钱不还,我来讨债,天经地义。” “在我们大唐,从来没有人会在结婚的大喜日子讨债的,除非是仇家!” 王保家不慌不忙道:“况且,大唐不缺马用,大唐天子赐给回纥的财物可以说多得要命,我们官府之所以要买可汗的马,也是念着可汗曾为大唐出过力。大唐为了消掉回纥卖来的马匹,甚至要屠马剥皮卖肉,往往得不偿失,边关将吏见此都愤愤不平,好几次都想纵兵攻击你们,还是皇上念着可汗的大功,下诏边关将帅不许侵犯你们。回纥牲畜兴旺生活安宁,可以说全是大唐天子的恩典所致!可汗不知感恩反倒要打劫大唐使者。如此任性,惹恼了我们皇上,两国兵戈相见起来,可汗的子民就要跟现在的好日子说再见了!一旦交兵,回纥再也不会有绫罗绸缎以及别的奢侈品用,只怕可汗的子民想煮肉都没有铁锅用,只能吃生毛牛!到那个时候,民怨沸腾,可汗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吧?可汗只顾眼前痛快,可曾考虑过将来?” 登里可汗没想到打劫不成,反倒被一个黄毛小子威胁。但是,他也不能不有顾忌。回纥科技落后,许多生活用品都得向大唐购买。如果打起仗来,只要可汗不能立即吞掉大唐,那么王保家所说的“吃生毛牛”的威胁只怕转眼就会成为事实,真到了那一天,他这个可汗也做不下去了。而他真有那个能力吞并大唐吗? 登里可汗心头一凛,换了一副笑脸,一边给王保家鞠躬一边埋怨道:“我是草原上的蛮人,不懂礼仪,将军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喜庆之日不能讨债呢?” 李涵赶紧给登里可汗打圆场,笑着附和道:“可汗现在知道也不晚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内忧外患 大历八年,朔方风调雨顺,庄稼生长出奇的好,麦子大熟,眼见硕果累累,丰收在即。吐蕃人听了眼红得要命,吐蕃大将尚结赞率领六万骑兵大举入侵。 唐军无备,骤然遇袭,抵挡不住,只好逃跑。吐蕃人也不追逼,趁着官军败退百姓惊慌逃跑之际,他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镰刀,兴高采烈下马割掉朔军官军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刚刚成熟的麦子,像收割自家粮食一样大方。 六万骑兵割麦,像蝗虫过境一般,不一会儿功夫,金黄的海洋就成了荒野。 吐蕃军把麦子捆扎停当,驮在马背上大摇大摆撤退,吐蕃主将尚结赞还洋洋得意地说:“以后朔方就是我们吐蕃的大麦庄了,等明年麦子熟了咱们再来。” 新上任的卢龙节度使朱泚听到吐蕃侵犯朔方的消息,他义愤填膺,愤然上书皇帝要为国御侮。朱泚说干就干,当天就派谴他的弟弟朱滔率领五千精兵前往京师支援西北边疆。 自从“安史之乱”后,河北名义上是大唐的藩镇,实际上是几个独立的小王国,河北军队还从来没有为朝廷服务过,朱泚虽然也是用阴谋当上的节度使,做了节度使之后,他居然也知道忧国忧民,很有国家大臣的风范。 皇帝闻讯大喜,下诏前来支援的卢龙军去京西防秋保卫边疆。并特赐卢龙大将朱滔率领军队从长安东边的通化门进,再从西边的开远门出。 长安百姓相望于道,争先观看河北卢龙军的风彩,整个京城像过节一样热闹异常。朱欣实也在围观的人群之中,虽然父亲朱希彩把她当奇货利用,导致她亲情淡薄,但是看到屠杀了自己全家的人居然这样大出风头,她心里还是嫉恨莫名,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皇帝在延英殿接见朱滔,亲热地拍着他的背问道:“爱卿一望就知是国家栋梁之才,但不知爱卿跟朱泚相比,谁更优秀啊?” 朱滔受宠若惊,兴奋地答道:“臣以为各有长短,统率士众治理一道,臣当然不如兄长朱泚,但是臣今年才二十八岁就有幸目睹陛下龙颜,朱泚虽然比臣大了五岁,却还没见过陛下,这点他就不如臣了。”皇帝见朱滔这么会说话,他更加龙颜大悦。 朱滔回到卢龙后拚命炫耀皇帝对他如何如何青眼有加。朱泚见皇帝不计前嫌,这么优待他们兄弟,也就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忠臣,百年之后也能名留青史啊。 因为大唐的强敌都在西边,朱泚就上表请求朝廷派他去西北保卫边疆,并举荐他的弟弟朱滔为卢龙节度留后。 皇帝拚命嘉奖朱泚知大体识大局,朱泚还没有动身,皇帝就在京城长安给他兴建了一栋豪华大宅子等着他入住。 大历九年九月,朱泚率领三千军士入朝见驾,不料天公不做美,朱泚居然在路上高烧起来,体温高得吓人,而且好几天都没半点减退的迹像。将士们焦虑不安,就想护送节度使回卢龙医治。 朱泚一心精忠报国,见众将要他打道回府,他怒叱道:“我还没死呢,即便不能骑马,也能坐车,今天就算用抬的也要把我抬到京城去。” 将士们见节度使这样坚决,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赶紧给他准备马车。朱泚正当盛年,体质强健,还没到京城,病就好了。 朱泚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皇帝,皇帝赏赐他无数的金银财宝,他带来的三千将士也获得了朝廷的大笔赏赐,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正当大唐君臣联欢之际,回纥一位名叫赤心的使者又带人驱赶了上万匹马来请求大唐官府买马。 皇帝看到回纥的国书,只觉头大如斗,他召集大臣们商议此事,几位财政大臣一致批判回纥恬不知耻贪得无厌求取无度,朝廷如果一直对他们百依百顺,回纥人的胃口只会越养越大,大家都建议皇帝只买一千匹,其余的马都让他们依原路赶回家去,皇帝对此犹豫不决。 老将郭子仪闻听此事,他赶紧向皇帝上书。大意是大唐正与吐蕃交兵,如果在这个时候得罪登里可汗,等于是给自己再增加一个强敌,为避免吐蕃回纥联盟,目前还是不宜驳斥登里可汗的请求。 为了疏缓国家财政困难,郭子仪愿意捐献自己一年的薪俸来购买回纥的马匹。皇帝最后采纳了郭子仪的主张,不过没让郭子仪捐献自己的薪俸,大唐官府再次购买了回纥六千匹马,回纥使者足足动用了上千辆车,一路浩浩荡荡将大唐政府付给他们的买马的钱和物运了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新帝登基 虽然大唐王朝好意笼络回纥,为了避免干戈相见,登里可汗许多无礼的行为朝廷都曲意宽容,登里可汗还是不知满足,胃口越养越大。 原河东节度使辛云京逝世已将近十年,登里可汗好了伤疤忘了疼,经常派出小规模的散兵游勇劫掠西北边境,以此打草惊蛇试探边关将帅的能力。当一次两次三次都顺利得手后,登里可汗的贼胆终于大了起来。 大历十三年,大唐危险的友邦——回纥发动突袭,他们攻克振武东陉,杀过太原榆次太谷,回纥军队势如破竹所向无敌,一路大肆劫掠,抢了振武太原一万多头牛羊。 河东节度留后鲍防率军迎战,跟回纥军在阳曲相遇,鲍防本是一个书生,没有武略,只知指挥军队厮杀,两军交锋,唐军大败,死伤几千人。 登里可汗大获全胜,他兴奋得要命,哈哈大笑道:“总算报了十年前的大仇了,辛云京一死,河东就后继无人。早知道西北守将一个个都这么熊包,老子早就发难了。” 各地唐军大败之后,人人闻风丧胆,一路无人追击,回纥军队大摇大摆撤退。当他们押着战利品行到羊武谷中时,山上忽然一声炮响,高处抛下无数滚木擂石,回纥军避无可避,哀声四起。一支唐军出现在高处,弩箭如雨,回纥军死伤无数。登里可汗指挥军队丢下战利品,赶快逃出这个山谷。但是抢来的一万多头牛羊受了惊吓四处乱窜,道路因此被堵塞。 回纥军队走不出去,被困在谷中团团乱转,许多人被乱奔的牛羊撞下马来,惨死在马蹄牛蹄之下。登里可汗好不容易率领残兵败将逃出山谷。 登里可汗才跑出谷口,只听得一声呐喊,一位唐将率领陌刀手从斜刺里袭来,陌刀如墙而进,刀锋到处,人马俱碎,回纥军队被搅成几段,狼狈混战,首尾不能相应,唐军喊声惊天动地,“移地健,你恶贯满盈,这羊武谷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登里可汗失魂落魄,仿佛十年前的恶梦再现,他躲在亲卫丛中,脱下华丽的盔甲行头,抛弃被困的军士率先奔逃,登里可汗一跑,回纥军更加群龙无首,一个个心无斗志只知夺路奔逃。 在羊武谷拦截回纥军队的唐将却是已被朝廷遗忘多年的代州刺史张光晟。当登里可汗攻克振武之时,光晟就积极准备大战。因为他只是一个代州刺史,麾下只有三千名团练兵,兵马并不算多,如何才能够以少击多以弱胜强呢?他算准了回纥军的撤退路线,选择了羊武谷这个最佳伏击地点,事先指挥军队埋伏起来,等回纥人进入谷中后,光晟才率军邀击。 这也是光晟摸透了登里可汗的为人,登里可汗说得好听是草原一大汗国之主,说不好听就是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头儿,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劫掠够了就回军。 辛云京将张光晟安置在代州这个军事要地,直到十多年之后,才终于发挥了代州的军事作用,可算是真正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张光晟率领一百唐军伏远弩手痛痛快快追杀了一阵,然后回军命令收军打扫战场,军士们将缴获的一万多头牛羊赶回太原,还有许多被困在谷中的回纥军士都做了俘虏。 河东节度留后鲍防看到代州团练兵赶着成千上万黑压压的牛羊来太原,这才知道光晟率军拦截了登里可汗,给他追回了所有损失。 鲍防大喜过望,赶紧也派人去羊武谷帮忙善后,太原军士将谷中死伤的马牛羊都拖出来屠斩了犒赏军队,并将缴获的马牛羊分给被回纥军劫掠过的河东百姓。 此战过后,鲍防上表朝廷谢罪,朝廷征召鲍防回朝,另派大将马燧出任河东节度使。光晟在被埋没十年之后,终于又斩露头角,朝廷提拔他为振武节度使,兼任安北都护,太子李适亲自来代州传旨。 “安史之乱”后期,李适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作为盟军的登里可汗曾威逼李适给他磕头,李适的几位随从大员据理力争,被登里可汗各打一百大棒,有两位大臣魏琚韦少华受此侮辱后,伤重致死。 李适当时迫于形势虽然隐忍着,心里却对回纥军恨入骨髓,一直主张要对回纥来硬的,偏偏朝廷采取怀柔政策,他经常听闻回纥人在长安无法无天却又无可奈何。这次张光晟击败登里可汗,着实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光晟即将前往振武走马上任,太子李适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又悄悄叮嘱道:“塞北夷狄纵横日久,朝廷以你为长城,卿家担当重任,可要把大唐北门给看好啊。” 光晟郑重承诺道:“请太子殿下放心,只要光晟在世一天,绝不会让回纥吐蕃在西北边疆这样肆无忌惮。” 振武城在今天内蒙古的和林格尔,是“安史之乱”后期大唐王朝根据新的军事格局的需要而增设的一道军事重镇,但是这次回纥入侵,振武守将却像河东节度留后鲍防一样不堪一击,完全没起到边防军的作用,致使回纥军队深入河东境内劫掠,所以振武守将也像鲍防一样被征召回朝。 大历十四年五月,皇帝李豫病逝,庙号代宗。太子李适即位。 中书侍郎杨绾已在皇帝之前病逝,此时的宰相只有门下侍郎常衮一人。常衮跟中书舍人崔祐甫为代宗皇帝的丧礼该如何操办而发生争执,常衮就弹劾崔祐甫率情任性,随意变更礼法,陷皇上于不孝! 常衮和崔祐甫的争执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但是被常衮这么一上纲上线,这就变成大事了,皇帝当然不能不孝,于是常衮就建议皇帝把崔祐甫降职为潮州刺史。 皇帝觉得降得太厉害,就叫中书省当值的中书舍人草拟圣旨,将崔祐甫降为河南少尹。 圣旨是要经过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几位长官审核通过才能送交尚书省执行的,因为是晚上,政事堂只有常衮一人值班,他就代中书令郭子仪门下侍中朱泚签上他们的大名,把圣旨直接发到尚书省去执行。 郭子仪因军功升至中书令朱泚也因军功升至门下侍中。在“安史之乱”前,中书令门下侍中本是中书省和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大唐的宰相。“安史之乱”后这两个职位逐渐成了朝廷奖励武将的荣誉头衔,实际宰相却成了中书门下二省的副长官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所以郭子仪朱泚虽然荣誉官职比两位宰相还大,实际都不过问朝政,中书省门下省发出来的文件,两位将军也只是签个名而已。 在“安史之乱”时的肃宗皇帝时代,朝廷事务繁琐,宰相设有多位,晚上如有什么圣旨,常常是由当值的宰相代其他几位签名发行,渐渐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常衮就钻了这个空子,代替郭子仪和朱泚签了名,皇帝却以为圣旨通过了这两位挂名宰相的审核。 圣旨发下去执行的当天,郭子仪朱泚同时上奏皇帝说崔祐甫无辜,不应当降职。 皇帝惊讶地问:“两位爱卿昨晚都同意降他的职,今天又说他无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子仪朱泚几乎异口同声说他们并没看到圣旨,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皇帝大惊,“两位爱卿既然没有看到圣旨,那圣旨上面怎么会有你们的签名?” 郭子仪朱泚辩解说他们并没有签名,那签名应该是门下侍郎常衮代签的。 皇帝一听竟然是常衮一个人弄出来的把戏,他勃然大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常衮不是想把崔祐甫降为潮州刺史吗?朕现在就让他自己去做这个潮州刺史!” 年轻气盛的皇帝立即连下两道圣旨,一道圣旨将常衮降为潮州刺史;另一道圣旨则把刚刚被降为河南少尹的崔祐甫又从河南道上追回来,同时任命他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崔祐甫就这样接替了常衮的宰相职位。事情变得这样戏剧化,两位挂名宰相都暗暗心惊,但他们还是在圣旨上亲笔签了大名。 这么重大的人事变化,两道圣旨一颁下去就立即震惊了朝野。从这件事上,也可看出新皇帝李适性子太急,感情用事,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恰恰是政治家的大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崔祐甫当宰相才两百多天,就不断破旧革新,废除了代宗皇帝时的许多弊政,罢免了一些不称职的官员,提拔了一批新的才俊,获得朝野一致的好评。 新皇帝对自己任命的这个宰相非常满意,一直言听计从的,不多久就提拔他为中书侍郎,甚至还让崔祐甫自己另外举荐一位门下侍郎做搭挡,也就是将另一位宰相的选拔大权也交给崔祐甫了。 崔祐甫举荐外号“小杨山人”的大才子杨炎,皇帝立即任命杨炎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杨炎失意已经很久了,他因满腹才华而被前宰相元载赏识,但是元载的统治仅不得人心,甚至也不得君心,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好下场,元载倒台后,杨炎也可怜兮兮的成了城门失火后的池鱼。 原本深得皇帝信任,一直风光无限的元载是怎么倒台的呢? 元载专权用事,纳贿无数,他一人得道,整个元氏家族中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元载族中有一位长老,看到族中子弟大都做了官,他也来到京城求元载给个官做,元载看他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就给了他一封书信把他好言打发了。 那人官没做成,憋了一肚子气,半路上扯开书信,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元载签了名的白纸,他就拿着这张签着元载大名的白纸去拜访地方长官,从元载那里讨不来官做,打打地方长官的秋风也行啊。 地方长官看到元载的签名就大惊失色,居然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老家伙接进衙门好酒好肉招待一番,送了许多钱不说,还派车马送老家伙回家。 皇帝也不是糊涂人,元载所作所为,他也有所听闻,只是君臣多年,皇帝不愿做得太绝,只要元载不过分,他还是想全始全终的。偏偏元载不知进退,骄横无度,皇帝终于不能忍受,命令金吾卫大将军吴凑就在宰相议事的政事堂逮捕元载和他的同党王缙。 王缙曾在大历四年出任河东节度使,大历七年后回到朝廷,依然做了宰相。王缙附会元载为虎作伥,元载贪污受贿,王缙也不甘落后。王缙信佛,妻子病死,他就给亡妻建了佛寺,每当外地节度使观察使入朝,王缙都要把他们请到佛寺中,暗示对方给菩萨孝敬香火钱,这些钱究竟是敬了菩萨还是孝敬了他王缙,真是只有菩萨知道。 皇帝逮捕了两位宰相,命吏部尚书刘晏和御史大夫李涵等人共同审讯,刘晏李涵搜集到的罪证无数,元载王缙作威作福多年,落到这种地步,赃证俱在,不得不乖乖伏罪。 皇帝不想让宰相死得太难堪,也就没有将元载押送刑台,只下诏赐他在万年县衙自尽。 元载对负责监刑的刽子手说“但求速死”。刽子手像猫戏老鼠一样道:“不好意思啊,相公还得受点罪。” 刽子手说着脱下脚上的臭袜子,牢牢塞住他的口鼻,元载拼命挣扎抗拒,塞住他口鼻的刽子手却像泰山般纹思不动,元载挣扎半天,终于呼吸窒息而死。 元载如果不是太专横,估计刽子手也不会这样对待他(唐人原本敬称宰相为‘令公’,‘安史之乱’后,许多武将都成了荣誉宰相,自从郭子仪这样的武将成为‘郭令公’后,唐人对宰相的敬称渐渐就改成‘相公’了)。 元载倒台后,执法机构从他府中搜出来的金银财宝无数,有许多珍宝甚至赛过皇宫的,皇帝越看越气。他发现元载家里的珍宝中,有一样是地方上的节度使路嗣恭送的一个制工精巧的琉璃盘子,那样的盘子路嗣恭曾进贡了一个给皇帝,但元载府中的这个比进贡给皇帝的大得多了,做工也精美得多,皇帝气得简直想立即撤路嗣恭的职,老臣李泌再三劝解,又替路嗣恭说了不少好话,说他这样孝敬元载也是出于无奈。李泌劝了半天,皇帝总算稍稍消气。 元载贪得无厌,什么东西都要,据说从他府中搜出来的胡椒就有八百石,其余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自己宠任的臣子贪到了这种程度,也难怪皇帝会生气。 王缙罪行稍轻,被贬为括州刺史。 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王缙贪污纳贿罪名已经坐实,居然还能做一州刺史,就只因为他曾经是宰相。杨炎并没做过什么问心有愧之事,却只不过曾被倒台的宰相元载青睐就跟着倒了大霉。 自古否极泰来,因为皇帝新任宰相崔祐甫的赏识,杨炎终于又咸鱼翻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驱逐回纥 杨炎好不容易咸鱼翻身,新官上任三把火,杨炎也积极废旧立新,跟崔祐甫配合得天衣无缝,大唐逐渐呈现大治的局面。朝野评价崔祐甫杨炎,认为这两个人有希望像当年创造开元盛世的贤相姚崇宋璟一样再现大唐的辉煌。 中央变得日益强大,各道桀骜不臣的节度使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在代宗皇帝的“削藩”战争中变得最强大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上表朝廷:淄青要献钱三十万缗恭贺圣上登基。 这么大一笔钱,皇帝很想接受,但又担心李正己言而无信,反倒被他欺骗,想拒绝他吧,又怕李正己小瞧中央。崔祐甫奏请皇帝派谴使者前往淄青慰劳将士,直接用李正己所谓的要贡献给朝廷的钱赏赐淄青将士。因为贡献的话是李正己本人放出来的,如果他不出这笔钱的话,势必会引起淄青将士的不满,他出了这笔钱,那也是朝廷赏给淄青将士的,朝廷借花献佛,既能让淄青将士对朝廷感恩戴德,也可让其余的节度使明白朝廷不贪钱财。 皇帝龙颜大悦,立即采纳了崔祐甫的建议。结果李正己白白出了一大笔钱,在佩服皇帝的英明之余,李正己又为自己冒冒失失的行动感到惭愧不已。 号称功盖天下的中书令郭子仪已是四朝元老,八十多岁了还兼领军政财政等十多个要职,天下军权大半都在他手中。郭子仪性情宽和,为人大大咧咧,加之年老,政令难免不严。代宗皇帝在世之时就想分他的权,又怕别人猜忌他刻薄功臣。崔祐甫就建议新皇帝罢免郭子仪的一切军政大权,同时遵照前朝故事,尊郭子仪为“尚父”并增加他的薪俸,一下子就解决了当年令代宗皇帝感到左右为难的问题。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暴虐无比,不得人心,被他的部下李希烈煽动军士驱逐出境,李忠臣逃到长安向皇帝请罪,因为李忠臣在“安史之乱”中立了大功,叛乱平定后又曾救驾有功,所以皇帝十分宠任他,连“李忠臣”这个名字都是肃宗皇帝御赐给他的。当他被部下驱逐后,皇帝并不责怪李忠臣失职之罪,把他留在长安养老不说,还给了他一个“同平章:事”的荣誉宰相头衔。 李希烈逐走李忠臣后,煽动淮西军士拥立自己做了节度使,皇帝就坡下驴,承认了既成事实,派谴宦官邵光超宣旨授予李希烈淮西节度使之职,李希烈送了许多厚礼笼络这个宣旨的宦官,皇帝得到消息,将这个宦官杖责六十并流放蛮荒之地,其余宦官以及其他有收贿受贿习惯的官员闻讯,再也不敢接受贿赂甚至勒索贿赂,朝廷纲纪日趋严明,皇帝英明神武之名,闻于中外。 傍晚时分,长安令邵悦从衙门里走出来,累了一天了,得弄点什么好吃的慰劳慰劳自己才对。邰悦骑着骏马在街上慢慢溜达,肚里盘算着今晚的大餐,想得正有点流口水呢,前头一个回纥打扮的醉熏熏的汉子歪歪斜斜直奔邵悦的马头晃过来。 邵悦摇了摇头,他最讨厌醉成这样的家伙,明明一点意识都没有了,走路像在云里飘似的,一步三摇还愣是不倒。 邵悦拨了拨马头,准备让开那个醉汉,不料那个回纥醉汉也跟着歪了歪身子,冲到邵悦马前,扯着马缰绳,红着眼,口齿不清道:“下来,下来,爷要骑马。”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蛮横无礼,邵悦变了脸色,准备发火,随即又考虑到对方已醉成这样,看模样还是个武夫,跟他发火只怕会吃亏,邵悦不再理他,一扬马鞭,自顾自打马前行。 不料那个回纥醉汉身手不弱,被马拖着走了两步后,居然还给他翻上了马背,坐到了邵悦后面。 邵悦黑着脸,正准备喝斥,对方弯起胳膊肘在邵悦腰眼上狠狠撞了一下,大声喝斥道:“给爷滚下去!”邵悦吃痛,失声惊叫,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拦腰抱住他,把他往马下一掼,邵悦“扑通”摔到了地上,疼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回纥醉汉哈哈大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下去你不下去,现在尝到爷的厉害了吧?” 邵悦蹲在地上,看着那个回纥醉汉打马绝尘而去,他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一个昆仑奴走到他面前,弯腰扶起他,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县令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邵悦还没从刚刚的变故中反应过来,随口问道:“你家主人是谁呀?” 昆仑奴微笑道:“主人说县令大人见了就知道了,请跟我来吧。”昆仑奴在前头带路,邵悦在后面慢慢跟着他进了一家大酒楼,上了三楼,来到一个雅间门口,竟有两个神策军军官李太清辛家琪守在门边,昆仑奴打开门,手往前面斜斜一挥,弯腰低头笑道:“请。” 邵悦满腹疑云,进了门,雅间里头靠窗一张桌子,坐了两个书生,脸向着窗外,二人听到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邵悦看到那两个人,他大吃一惊,趋前两步,屈膝跪倒磕头道:“臣长安令邵悦参见圣上!” “免礼。”皇帝脸色很不好看,摆了摆手,道:“邵悦,你这个长安令是怎么当的?居然让一个回纥蛮子欺负到头上来!大唐的国威都让你这样的人给丢尽了!” 邵悦吓了一跳,赶紧辩道:“他喝醉了,皇上,那家伙是个武夫,有一股子蛮力……” “是吗?”皇帝阴沉着脸,冷哼一声,邵悦不由心惊肉跳,就听得皇帝没好气道:“回纥人如果不是平日嚣张,就是醉得再厉害也不会有这样包天的狗胆!” “皇上,”坐在皇帝对面的那个书生却是宰相杨炎,他一直沉默着,看着邵悦汗流浃背,终于开了口,“也不能全怪这些治安长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们!积威之下,老虎都能变成病猫。我们国家对回纥采取怀柔政策,事事退让包容,回纥人在长安洛阳违法犯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街抢马只是小事一桩。国家政策如此,曲意包容他们已经二十多年,养得他们无法无天,治安长官确实也难以执法。” 皇帝气得抓起酒杯往桌上狠狠一顿,怒道:“再这样纵容下去,只怕明火执仗烧杀抢掠他们都敢干了!” 杨炎平静地说:“他们确实敢干,当年刚刚平息安史叛乱的时候,回纥人在洛阳就放火烧了白马寺和圣善寺的阁楼,有不少躲避这些强盗的女人和小孩都被烧死,回纥人像蝗虫过境一样将洛阳抢劫一空,当他们终于心满意足退走后,洛阳百姓穷得只能用纸做衣服。” 皇帝牙齿咬得格格响,一只手抓着桌角,雪白的手掌上青筋暴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对杨炎道:“你马上回去给朕拟一道圣旨:因回纥人在长安经常违法乱纪扰乱治安,今限期七天,所有滞留在长安城里的回纥人必须全部回国,不得拖延。如有无故继续逗留者,就押送长安万年监狱拘禁!” “是,”杨炎点头行礼答应一声,随即又提出了一个疑问:“皇上,万一这些人都不走呢?长安万年监狱关得下那么多回纥人吗?” 皇帝很自信,笑道:“这些人能这样胆大包天,也是朝廷纵容出来的,朕先礼后兵,逼他们撤走,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敢不撤,万一有顶风作案的,刚好抓几个杀鸡吓猴,朕倒要看看,这些回纥人胆子究竟有多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狠心的婆婆 王夫人躺在花园大柳树下的一张胡椅里闭目纳凉,一个相貌很漂亮的小丫环轻轻给她按揉肩背。忽然客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喧闹之声,王夫人睁开眼,皱起眉吩咐那个丫环道:“你去看看是什么人这样胡闹。” 那个丫环答应一声,转头跑了,没过一会儿,王夫人就听到那丫环尖声惊叫:“不要,啊!救命,夫人救我!” 王夫人吃了一惊,“霍”地站了起来,快步回到客厅,只见一群回纥汉子围着那个小丫环调笑,像猫戏老鼠一样,一个家伙抄着生硬的汉语笑道:“别怕,哥喜欢你,跟着哥吧,哥给你吃香的喝辣的。” 王夫人柳眉倒竖,怒喝道:“住手!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也敢如此肆意妄为!” “哟,这还有一个呢,”一个粗豪汉子回头看了王夫人一眼,随即皱眉,用一口地道的长安话道:“已经老了,不中吃啦。老乞婆,你最好识相点,给老子滚开,别搅了老子的兴致。” 王夫人气得面青唇白。大概是听到了喧闹,管家带着三个家丁抄着棍棒赶了过来,看到这阵势,都变了脸色,一时竟然不敢上前,那个丫环眼泪汪汪地望着管家。 王夫人见这帮歹徒人多势众管家畏缩不前,她也渐渐冷静下来,挥了挥手,吩咐管家带着人先退下。她拉了一张椅子,慢腾腾坐下,瞟了那个小丫环一眼,冷笑道:“这丫头就这模样,也值得你们这么稀罕?” 那几个回纥汉子一听就来了劲,一个嘻笑道:“我们不稀罕这小姑娘,难道还稀罕你这老婆婆不成?” 我有那么老吗?王夫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她虽然五十多岁了,心理上可是一点也不服老,事实上她也不是很见年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四十呢。 王夫人摇着扇子,笑道:“我要说你们没见过世面,你们可能还不服气。不过,这样一个丫头就能把你们馋成这样。啧啧,我本来不想说的,可你们确实没见过多大世面。” 一个汉子好奇地问:“难道你府里还有比这丫头更好的货色?” “有倒是有,仙女一样的,看上一眼就能把你们的魂都勾走了……”王夫人慢条斯理地,话说了一半,又故意打住。 几个汉子听得心痒痒的,一齐围了过来,好奇地问:“仙女在哪儿呢?” 王夫人用扇子拍了一下那个挨得她太近的汉子的手,笑道:“仙女怎么能住在这里呢,你们没听说过‘金屋藏娇’么?仙女是要特别奉养的。” 一个汉子迫不及待地问:“那‘金屋’在哪儿呢?” 王夫人指了指他们拖着的小丫环,“这小姑娘是我的心腹丫头,你们先把她放了,才能去金屋看仙女。” 一个汉子怀疑地瞪着她,“老婆婆,既然是金屋藏着的仙女,你也舍得给我们享用?你不是跟我们使诈吧?” 王夫人漫不经心道:“我一个老婆子,就算用诈,你们又能吃多少亏啊?不想见世面就算了,我回去乘凉去了,没功夫跟你们闲磕牙。” 另一个汉子拦住那个怀疑王夫人的同伴,陪着笑脸道:“我这个兄弟是粗人,老夫人就不要跟他计较了,老夫人,你就带我们去看看仙女嘛。” 王夫人叫了一声管家的名字,管家立刻带着三个家丁走了进来,王夫人吩咐道:“你带这些人去公子的外宅院,他们想见见朱欣实。” 原来王夫人眼见王保家已满二十五了,庭芳失踪已经过了十个年头,天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保家找不到庭芳,居然跟一个娼女纠缠不清,她无计可施,今日这帮回纥人闯进家里来后,她先是惊慌,但到底是兵荒马乱中熬过十多年的节度使的夫人,很快她就镇定下来,而且立即起了大胆的念头:干脆借这帮恶人的手把那娼女彻底解决掉算了!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保家难道还能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这……”管家听到主母居然要他带着这帮歹徒去找朱欣实,他给吓了一大跳,吃惊道:“夫人,万一公子知道了……” 王夫人“啪”地合拢折扇,丢到桌子上,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你告诉公子了?快带他们去!” 管家不敢再说什么,点头应了一声,就给几个回纥汉子引路。 王夫人对那一群回纥汉子笑道:“金屋里那两个仙女,你们要是喜欢,就带回草原去吧,我把她俩送给你们算了。” 回纥汉子们听到居然有两个,一个个兴奋得就像猫儿见了老鼠,他们嘻嘻哈哈拖着小丫头跟在管家后面,王夫人大声喝道:“且慢!我的丫头必须留给我。” 拖着丫头的那个汉子轻佻地笑着在小姑娘脸上摸了一把,把她往王夫人所在的方向一推,“喏,还给你。” 小姑娘“扑通”摔倒在地,王夫人上前两步,弯腰把她拉了起来。小姑娘依然哆嗦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夫人……夫人!” 王夫人叹了口气,叮咛道:“今天的事,就烂在肚子里头吧。永远也不要跟公子提起半个字。” 小姑娘含着眼泪点头。王夫人还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乱嚼舌头,我把你也送了那些回纥汉子,听到了没?” 小姑娘吓得哭了起来,“夫人,不要啊,我要伺候夫人。我不会说的,什么也不说……” 王夫人笑了起来,“傻丫头,怕成这样,我要是舍得把你也送了这群不知礼仪的粗鲁汉子,就不会救你了。” 桃叶正坐在小院里绣花,听到人声喧哗,抬起头来,看到王府管家带着一群回纥人走进小院,她诧异地问:“王叔,你带这些人来做什么呀?” 管家身后一个回纥汉子笑道:“那老婆婆说的没错,这个确实长得漂亮多了!” 桃叶疑惑地看着管家,管家有点不自在,勉强硬着头皮道:“桃叶,你家小姐呢,这些大爷们要找她。” 桃叶看着管家的神情,听着这话,再看看那些回纥汉子猥琐的笑脸,情知不妙,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对策,她就听到了欣实的声音,“王叔,谁要找我啊?”桃叶还想大声提醒欣实情况不对头,欣实已笑着走了出来。 一群回纥人看着笑脸相迎的欣实,眼睛都直了起来,其中一个已大声嚷了起来,“这个长得比咱们可敦还好看!” 欣实看到这阵势,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头了,转身就想回房间,回纥人一声呐喊,一齐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伸手一带,把欣实拉到他怀里,在欣实胸口抓了一把,笑道:“啧,真他娘的舒爽!” 欣实尖声惊叫,管家叹了口气,道:“少夫人,你不要怪王叔,王叔也是迫不得已。” 回纥人乱哄哄地围着欣实调笑,桃叶见不是头,悄悄后退着。 可是还没等她走出小院,领头的回纥汉子已扭头笑道:“别让那个小的跑了,这个大的是我的,那个小的就赏你们玩了。今儿咱们兄弟可得好好过把瘾。” 两个汉子追了过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桃叶,桃叶尖叫“救命”。 众回纥人哄笑道:“妹子,别这样,哥不会要你命,哥要好好疼疼你。” 一个汉子瞪了一眼王叔,喝道:“还不快滚,难道还想留着看好戏么?” 王叔心头一凛,赶紧低下头,他才转过身,就听到裂帛之声,欣实大声斥骂着,桃叶哭着求饶,众回纥人哄笑成一片。 王叔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他腿脚有点发软,只求能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杜绝刮城门 过了两天,王夫人才派人去朱欣实住的小院打探情况。 主仆都已失踪,院中一片狼藉,所有轻巧的细软财物都被搬了个精光,王夫人听到管家的回报,忍不住在心底咒骂回纥人贪得无厌。 晚上,王保家回到家,王夫人像闲话家常一样道:“你弄来的那个什么,是叫朱欣实吧?她耐不住寂寞,跟别人跑了。” 王保家吃了一惊,半点也不相信母亲的话,“怎么可能呢?我每次过去,她都高兴得要命,变着法子侍候我讨好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总觉得亏欠于她。她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说走就走呢!” 王夫人摇着头道:“你这个傻子,被人骗了还在帮人数钱,真是不可救药了。娼家出来的人,哪能靠得住,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惯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还以为她真喜欢你啊!她不但跟别的男人跑了,屋里能搬的东西都让她给搬走了,像被强盗抢劫过一样,亏你还说她温柔!” 王保家匆匆拿起刚解下的披风转身就走,王夫人喊住他,“你这是要去哪里?晚饭也不吃了吗?” 王保家一边系披风一边回头道:“我不信!我要过去看看。” 王夫人叫道:“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空了,我叫管家把大门锁了,省得又招来小偷小摸的,你拿了钥匙再过去。” 王保家赶到小院,掏出钥匙开了锁,他双手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果然像母亲所说的一样,早已被洗劫一空,还真像是有强盗来过。 王保家虽然并不怎么喜欢欣实,但被她这样背叛,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一时有气没地方发,他在墙上连捶了几拳。 天渐渐黑了,院里光线昏暗,晚风轻拂,凉沁沁的,杨柳丝丝摇摆,在水面敲起点点涟漪,王保家也渐渐消了气,回想这几年来,自己似乎平均一个月来这小院还不到两次,也确实太冷落她了,她要跟别的男人跑,也无可厚非。 王保家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本就是我对不起你,扰乱了你的生活,又没有好好的照顾你。但是我也曾帮你赎过身,给你买了个良家子的身份,你如今劫了我的财产出走,咱俩就算扯平了。你既已找到了别的男人,我就祝你跟着他幸福吧。” 王保家走出小院,锁上门,颓然回家,总感觉空落落的,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丢了。 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也是小肚鸡肠,刚刚还安慰自己说扯平了,一转过头又耿耿于怀。 王保家回到家,吩咐管家说:“那所小宅院没人住了,咱们留着也没用,你叫人清理一下,把那房子卖了吧。” 张光晟出任振武节度使已快两年了,振武日渐强盛,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事重镇。 光晟刚来的时候,振武兵弱民穷盗贼横行。吐蕃回纥以及其它羌浑同罗各族胡人时不时就来抢劫一次,不管是地里的农作物,还是老百姓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以及晒在院里的衣服被子,反正在那些胡人眼里都是宝贝,除了房子搬不动,几乎没有什么不令他们眼红的,灶上的锅都能给你撬走,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拿的呢。 胡人抢劫也跟老百姓耕作一样守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被光顾得最多的总是靠近各城门附近的军民,胡人就把这种抢劫行为叫作“刮城门”,时不时来搜刮一次,振武军几乎形成虚设,小股强盗来了他们抓不住,大股的来了他们干脆逃跑,等强盗抢够了心满意足跑了再向上报功,美其名曰:“破贼。” 光晟来到振武,因为前节度使军政不休,节度使院像菜园门一样随便,振武军从上至下都懒散怠惰,种种现象无一不令他难以忍受。 光晟像当年的王思礼辛云京一样,先是颁下严格的军令约束这些懒散不振的军人。刚开始几天,当然有人抱怨有人反抗,光晟揪出一两个情节特别严重的,当众杖责八十,打得违纪者鲜血淋漓,观者无不心惊。 光晟冷冷地说:“你们都是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这是初犯,我只杖责。大家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如果还有再犯者,一律杖毙!军令如山,有受不了的,趁早给我退出军队,我好另外招兵。想留在军中,就别占着芧坑不拉屎。” 光晟到任第七天,就有回纥强盗来刮城门了。 光晟刚到振武就微服在民间察访过,不知听老百姓诉了多少苦,眼看着振武的麦子成熟,吐蕃回纥强盗往年都来割麦子,今年必然也不会例外。 光晟严密监视着,强盗们果然不负重望,几百个回纥大盗骑着马一阵风般地卷过来,他们驱散西城军民,大摇大摆下地割麦。回纥人一边劳作一边嬉笑自若,大方无比。 光晟带着一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直虎视眈眈等待捉贼的三百人的小分队旋风般杀来,回纥强盗见有军人追杀而来,竟有来势汹汹的气势,与往日拖拖拉拉装样子的捉贼大不相同,大伙儿都吃了一惊。 虽然来的军士人数似乎还没有强盗们多,回纥人毕竟做贼心虚,见势不对,他们也不敢硬碰,强盗们发一声喊,丢下麦子拼命逃跑。 光晟带着人穷追猛打,追得这支盗匪队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盗匪们逃到西城门口,城门早已被光晟命人关住,盗匪们一见无路可退,立即凶悍地抄起武器回头迎战。 正奋勇追击的光晟勒住马,张弓搭箭,只听得刺耳的鸣镝破空之声,箭似流星,三支箭几乎同时飞出。 最前面三个凶狠的亡命之徒连照面都没打就中了箭,直挺挺从马上翻了下去,仰面朝天,每个落马者咽喉上都插着一支箭。 其余的盗匪大惊失色,不敢再战,纷纷下马投降。光晟命人将这些盗匪绑了,用绳子串成一串,一字长蛇般的,将这些人拖拖扯扯押回节度府。 光晟带着这批盗犯来到练兵场,振武军人都围起来看热闹,盗犯们一扫平日嚣张气焰,跪在地上拚命磕头求饶。光晟冷笑着摇头,说:“本来偷割一次麦子也不是什么大罪,但你们那么嚣张,显然是惯犯,我若是轻易饶了你们,他日你们还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盗犯们纷纷磕头道:“我们真的是初次做贼,以后再也不敢来割麦了。” 光晟冷笑道:“你们说是初次,也没有证人。不管你们是无数次还是第一次,既然被我抓了,我若不惩罚你们,别的强盗会更嚣张。当年在河南,回纥登里可汗故意找岔子杖责我们朝廷官员。现在,你们在我境内犯了罪,我大发慈悲,也不用惩罚得太厉害了,就照登里可汗当年杖责我们大唐官员的数量打吧,真是便宜你们了。” 光晟说到这里,回头喝道:“给我把这些家伙都放倒了,每人杖责一百。” 盗犯们听到杖责一百,一个个叫苦连天,告饶之声四起。 振武军人得了将令,两个伺候一个,上前将盗犯们放倒行刑。振武军痛恨这些强盗,杖杖卖力,呼啸生风,一时杖声惨叫声哭爹喊娘声哄笑声四起,练兵场上热闹无比。 打到后来,杖杖见血,盗犯们的叫喊声反倒小了下去。光晟虽说是杖责一百,振武军人却因为打心底痛恨这些家伙,有不少盗匪挨了绝不止一百杖,反正有那么多人同时挨打,多打两下少打两下也没谁能算得清,起码有十几个被当场杖毙,等到所有人挨完刑杖,练兵场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 光晟下令将这些盗贼不论是已经杖死的还是那些半死不活鲜血淋漓留着一口气的都用牛车装了丢出城去。 将这批盗犯处理过后,光晟又重重赏赐跟随他追击盗贼的军士,看得其余的军人眼红得要命。 光晟笑道:“我就是小兵出身的,一步一步努力,才做到了今天的节度使,我一向赏罚分明。你们谁也不用眼红,跟着我好好训练好好守护家园,练出真本事来杀敌立功,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此后,光晟令出必行,一呼百诺,他修葺城墙,在盗贼出没处密置寨栅,每次都身先士卒捉贼,不到一年时间,以前总来振武刮城门的强盗就销声匿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登里可汗之死 过了两天,王夫人才派人去朱欣实住的小院打探情况。 主仆都已失踪,院中一片狼藉,所有轻巧的细软财物都被搬了个精光,王夫人听到管家的回报,忍不住在心底咒骂回纥人贪得无厌。 晚上,王保家回到家,王夫人像闲话家常一样道:“你弄来的那个什么,是叫朱欣实吧?她耐不住寂寞,跟别人跑了。” 王保家吃了一惊,半点也不相信母亲的话,“怎么可能呢?我每次过去,她都高兴得要命,变着法子侍候我讨好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总觉得亏欠于她。她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说走就走呢!” 王夫人摇着头道:“你这个傻子,被人骗了还在帮人数钱,真是不可救药了。娼家出来的人,哪能靠得住,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惯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还以为她真喜欢你啊!她不但跟别的男人跑了,屋里能搬的东西都让她给搬走了,像被强盗抢劫过一样,亏你还说她温柔!” 王保家匆匆拿起刚解下的披风转身就走,王夫人喊住他,“你这是要去哪里?晚饭也不吃了吗?” 王保家一边系披风一边回头道:“我不信!我要过去看看。” 王夫人叫道:“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空了,我叫管家把大门锁了,省得又招来小偷小摸的,你拿了钥匙再过去。” 王保家赶到小院,掏出钥匙开了锁,他双手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果然像母亲所说的一样,早已被洗劫一空,还真像是有强盗来过。 王保家虽然并不怎么喜欢欣实,但被她这样背叛,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一时有气没地方发,他在墙上连捶了几拳。 天渐渐黑了,院里光线昏暗,晚风轻拂,凉沁沁的,杨柳丝丝摇摆,在水面敲起点点涟漪,王保家也渐渐消了气,回想这几年来,自己似乎平均一个月来这小院还不到两次,也确实太冷落她了,她要跟别的男人跑,也无可厚非。 王保家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本就是我对不起你,扰乱了你的生活,又没有好好的照顾你。但是我也曾帮你赎过身,给你买了个良家子的身份,你如今劫了我的财产出走,咱俩就算扯平了。你既已找到了别的男人,我就祝你跟着他幸福吧。” 王保家走出小院,锁上门,颓然回家,总感觉空落落的,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丢了。 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也是小肚鸡肠,刚刚还安慰自己说扯平了,一转过头又耿耿于怀。 王保家回到家,吩咐管家说:“那所小宅院没人住了,咱们留着也没用,你叫人清理一下,把那房子卖了吧。” 张光晟出任振武节度使已快两年了,振武日渐强盛,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事重镇。 光晟刚来的时候,振武兵弱民穷盗贼横行。吐蕃回纥以及其它羌浑同罗各族胡人时不时就来抢劫一次,不管是地里的农作物,还是老百姓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以及晒在院里的衣服被子,反正在那些胡人眼里都是宝贝,除了房子搬不动,几乎没有什么不令他们眼红的,灶上的锅都能给你撬走,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拿的呢。 胡人抢劫也跟老百姓耕作一样守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被光顾得最多的总是靠近各城门附近的军民,胡人就把这种抢劫行为叫作“刮城门”,时不时来搜刮一次,振武军几乎形成虚设,小股强盗来了他们抓不住,大股的来了他们干脆逃跑,等强盗抢够了心满意足跑了再向上报功,美其名曰:“破贼。” 光晟来到振武,因为前节度使军政不休,节度使院像菜园门一样随便,振武军从上至下都懒散怠惰,种种现象无一不令他难以忍受。 光晟像当年的王思礼辛云京一样,先是颁下严格的军令约束这些懒散不振的军人。刚开始几天,当然有人抱怨有人反抗,光晟揪出一两个情节特别严重的,当众杖责八十,打得违纪者鲜血淋漓,观者无不心惊。 光晟冷冷地说:“你们都是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这是初犯,我只杖责。大家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如果还有再犯者,一律杖毙!军令如山,有受不了的,趁早给我退出军队,我好另外招兵。想留在军中,就别占着芧坑不拉屎。” 光晟到任第七天,就有回纥强盗来刮城门了。 光晟刚到振武就微服在民间察访过,不知听老百姓诉了多少苦,眼看着振武的麦子成熟,吐蕃回纥强盗往年都来割麦子,今年必然也不会例外。 光晟严密监视着,强盗们果然不负重望,几百个回纥大盗骑着马一阵风般地卷过来,他们驱散西城军民,大摇大摆下地割麦。回纥人一边劳作一边嬉笑自若,大方无比。 光晟带着一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直虎视眈眈等待捉贼的三百人的小分队旋风般杀来,回纥强盗见有军人追杀而来,竟有来势汹汹的气势,与往日拖拖拉拉装样子的捉贼大不相同,大伙儿都吃了一惊。 虽然来的军士人数似乎还没有强盗们多,回纥人毕竟做贼心虚,见势不对,他们也不敢硬碰,强盗们发一声喊,丢下麦子拼命逃跑。 光晟带着人穷追猛打,追得这支盗匪队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盗匪们逃到西城门口,城门早已被光晟命人关住,盗匪们一见无路可退,立即凶悍地抄起武器回头迎战。 正奋勇追击的光晟勒住马,张弓搭箭,只听得刺耳的鸣镝破空之声,箭似流星,三支箭几乎同时飞出。 最前面三个凶狠的亡命之徒连照面都没打就中了箭,直挺挺从马上翻了下去,仰面朝天,每个落马者咽喉上都插着一支箭。 其余的盗匪大惊失色,不敢再战,纷纷下马投降。光晟命人将这些盗匪绑了,用绳子串成一串,一字长蛇般的,将这些人拖拖扯扯押回节度府。 光晟带着这批盗犯来到练兵场,振武军人都围起来看热闹,盗犯们一扫平日嚣张气焰,跪在地上拚命磕头求饶。光晟冷笑着摇头,说:“本来偷割一次麦子也不是什么大罪,但你们那么嚣张,显然是惯犯,我若是轻易饶了你们,他日你们还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盗犯们纷纷磕头道:“我们真的是初次做贼,以后再也不敢来割麦了。” 光晟冷笑道:“你们说是初次,也没有证人。不管你们是无数次还是第一次,既然被我抓了,我若不惩罚你们,别的强盗会更嚣张。当年在河南,回纥登里可汗故意找岔子杖责我们朝廷官员。现在,你们在我境内犯了罪,我大发慈悲,也不用惩罚得太厉害了,就照登里可汗当年杖责我们大唐官员的数量打吧,真是便宜你们了。” 光晟说到这里,回头喝道:“给我把这些家伙都放倒了,每人杖责一百。” 盗犯们听到杖责一百,一个个叫苦连天,告饶之声四起。 振武军人得了将令,两个伺候一个,上前将盗犯们放倒行刑。振武军痛恨这些强盗,杖杖卖力,呼啸生风,一时杖声惨叫声哭爹喊娘声哄笑声四起,练兵场上热闹无比。 打到后来,杖杖见血,盗犯们的叫喊声反倒小了下去。光晟虽说是杖责一百,振武军人却因为打心底痛恨这些家伙,有不少盗匪挨了绝不止一百杖,反正有那么多人同时挨打,多打两下少打两下也没谁能算得清,起码有十几个被当场杖毙,等到所有人挨完刑杖,练兵场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 光晟下令将这些盗贼不论是已经杖死的还是那些半死不活鲜血淋漓留着一口气的都用牛车装了丢出城去。 将这批盗犯处理过后,光晟又重重赏赐跟随他追击盗贼的军士,看得其余的军人眼红得要命。 光晟笑道:“我就是小兵出身的,一步一步努力,才做到了今天的节度使,我一向赏罚分明。你们谁也不用眼红,跟着我好好训练好好守护家园,练出真本事来杀敌立功,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此后,光晟令出必行,一呼百诺,他修葺城墙,在盗贼出没处密置寨栅,每次都身先士卒捉贼,不到一年时间,以前总来振武刮城门的强盗就销声匿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源休咸鱼翻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源休也终于咸鱼翻身了。 宰相杨炎闲谈时跟皇帝随意说了句“臣闻源休非常有才,可以一用”,皇帝正在求贤,听杨炎那么说,他就记在心上了。 皇帝闲谈时装作不在意地询问另一位宰相崔佑甫:源休其人如何? 崔佑甫说源休的办事能力倒是相当不错。 既然两个宰相都说这个人不错,皇帝就决定起用这个人了,主意一定,一道圣旨下来,源休立即就从流放区被调到了京城。 杨炎亲自引着源休去见皇帝,皇帝跟他长谈了一番,源休口若悬河对答如流。 皇帝龙心大悦,笑道:“爱卿如此能言善辩,当初怎么就被流放了呢?” 源休不假思索道:“当时元载弄权,时势对臣不利,答辩只能自取其辱,所以臣宁愿保持沉默,虽然也不见得就能保有尊严。” “关于你的那个案子,朕看过御史台的档案了,当时对你的判决,确实有点重了。”皇帝好奇地问:“你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 “食色,性也。”源休诚恳地说:“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所遇到的淑女恰恰出身不好,这是她的不幸,也是臣的不幸。” “那种地方,也有淑女?”皇帝怀疑地问。 “英雄莫问出身。”源休面不改色道:“英雄如此,美女也同样如此。有些世代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不知礼仪;有更多娼家女子,反倒温婉贤淑。” 皇帝一直逼视着源休,源休神态自若,侃侃而谈,没有半点不自在。皇帝若有所思道:“还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也罢,既然宰相看重你,你那扯不清的烂账,朕就懒得计较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做事,别辜负了杨爱卿的美意哦。” 皇帝说着,转头去看杨炎,“爱卿,这个人既然是你举荐的,必然是知根知底的,你看源休可以担当什么职务?” 杨炎弯腰行礼道:“皇上,臣对源休也只是风闻,还谈不上知根知底。目前京兆尹严郢那里正好有一个空缺,臣建议皇上可先让源休为京兆少尹,观察观察,试试他的办事能力再说。” 皇帝狐疑地问:“刚好缺人的又何止是京兆尹衙门,你举荐他为京兆少尹,真的只是因为严郢那里缺人吗?” 杨炎恭恭敬敬答道:“也不完全是。源休的办事能力我都是听说的,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不敢立马让他担当重任,这是其一;其二源休的父亲是已去世的京兆尹源光舆大人,派他去京兆尹衙门应该上手比较快;其三源休和严大人也算亲故,让他过去做副手,严大人用起来应该也得心应手。” 皇帝听了就问源休,“怎么你跟严郢还是亲故?” 源休迟疑了一下,道:“以前确实可算亲故,严郢的夫人是微臣前妻的表姐。” 皇帝笑了起来,“你不会因为夫妻不和,就跟严郢也翻脸了吧?” 源休摇头道:“翻脸倒也不至于。不过,自从被流放后,我跟严郢就没有说过话了。” 皇帝点了点头,对杨炎道:“先就这样安排吧。” 杨炎和源休退出勤政殿,源休对杨炎作揖道:“多谢相公提拔,源休感激不尽。” “为国举贤,是我的职责。”杨炎微笑道:“你不必如此多礼,好好为国效力就行了。” 两人边走边谈,直到出了大明宫,杨炎提议道:“去前面春风楼吃点东西吧。” 源休是个聪明人,察言观色,立即知道杨炎是有话要说。 两人来到酒楼,要了一个雅间,点了酒菜,杨炎挥手示意酒家伺候的胡姬退下,源休给杨炎斟酒,杨炎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提拔你为京兆少尹吗?” 源休恭恭敬敬道:“源休愚昧,还请相公明示在下。” 杨炎慢条斯理道:“给我好好监视严郢,你若能揪住他的过失,我就提拔你为京兆尹。” 原来严郢威名渐著,百姓交口称赞,宰相崔祐甫也对他欣赏得不得了。一山不容二虎,杨炎心生嫉妒,总想找个什么岔子将严郢扳下台,他听说源休和严郢似乎有矛盾,就故意把源休提拔起来当严郢的副手。 源休早就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大馅饼下来,现在这馅饼既然砸他头上了,他就捡着呗。 源休没有欣然答应监视严郢,却也不敢违逆杨炎,当下挺认真挺严肃地回答说:“如果我在京兆少尹任上发现严郢犯了什么过错,即便他是我顶头上司,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杨炎满意地拍拍源休肩膀,叮嘱道:“皇上都发了话,这京兆少尹绝不可能落到别人头上去了,你就准备好好干吧。” 京兆少尹果然没有落到别人头上去,两天后源休就上任了。严郢看着这个过去的表妹夫来报到,只叮嘱了一句,“机会易失而难得,你翻身不容易,好好把握吧。” 源休一边点头一边道:“以前是我误会你了,可惜我直等到出了事,别人都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才明白你的好意。” “你出事之时,我只不过是没跟大流落井下石而已,你不用这样铭记在心。”严郢见源休不再像以前那样轻狂,便又叮嘱了一句:“王家根深势大,你不要以为翻身了,就可以轻易去招惹他们。” 源休点头道:“多谢大人提醒。” 严郢将一份文件递给源休道:“皇上刚刚下令驱逐回纥人出京,你口才不错,既然上任了,就先去鸿胪寺提醒突董梅录他们赶快带人回去吧,注意不要得罪这些恶客了。”(突董梅录都是回纥官名,这些人是所有在京的回纥人的头领)。 源休笑着接过文件,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京兆尹衙门出示的通知回纥人撤出长安的文件,他抬头郑重道:“放心,你交待的事,我一定给办得妥妥贴贴的,包你满意。” 源休拿了告示正准备下去办差,严郢忽然又叫住他,“等等。”源休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严郢。 严郢笑道:“这一次是私事,杨炎调你来京兆尹衙门,可有交待过你什么?” 源休苦笑了一下,道:“你果然是心如明镜。他叫我好好监视你。我跟他说如若你犯了什么过错,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人才当上宰相,就狂起来了。”严郢毫不在意道:“我早就知道他看我不顺眼。”他笑着挥挥手道:“没事了,你赶紧办差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振武遇故知 虽然回纥人在大唐横行惯了,但是新皇帝一改代宗皇帝时的作风,态度强硬地驱逐他们。突董梅录见风头不对,倒也不敢硬碰,乖乖地带着一千多虾兵蟹将们回国,回纥人撤离的时候,又动用了一千多辆车子,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突董梅录领着属下西行到振武的时候,他们听到了移地健被杀顿莫贺自立为可汗的新闻。突董梅录的虾兵蟹将中,几乎有一大半属于九姓胡人。因为九姓胡依附回纥,他们在大唐做买卖总是冒充回纥人横行霸道,所以九姓胡也与回纥人一起被驱逐出境。九姓胡听到新的可汗顿莫贺杀了二千多他们的族人,于是不敢再跟着突董梅录西行了,许多人开始逃跑。 突董运载财物回国的车子太多,这么多车子没人护送怎么能行呢?九姓胡逃亡后,突董也着急起来,于是命令属下的回纥人用暴力挽留他们。 九姓胡逃跑不成,又不敢跟着突董西归,回纥还有屠刀在等着他们呢。突董也怕九姓胡狗急跳墙,不敢逼得太急了,只好顺着他们的意思,在振武逗留下来观望回纥国内的变化,回纥人在振武搭起了好几里路的帐篷存放他们的财物。 这么多人留在振武不走,回纥人又喜欢吃肉,无肉不欢,一餐没有肉吃都不行,一千多人一天得消耗上千斤肉。 回纥人才开始扎营,振武节度使张光晟就派谴判官岑经去给突董传话:你们留在振武也行,但是不准践踏百姓果稼,不准跟百姓强买强卖,每天所需要的肉类只能向振武军购买。 振武节度使的态度居然比皇帝还强硬,只能跟振武军买肉,那不就是逼着他们乖乖掏钱么?突董虽然听得肉痛,但是在人矮檐下,他也不敢不低头,勉勉强强答应了。 回纥人的行李这么多,究竟运了些什么呢?光晟好奇心起,就派身边一个名叫朱思的校尉悄悄去查探。 朱思装扮成一个驿馆小吏,走进回纥人的帐篷中,他靠近几个守卫最多的帐篷,趁着回纥人忙着吃饭守卫疏忽之际,拔出藏在身上的剑,他才把一个帐篷划出一个小孔,立即听到一声压抑的惊呼。 朱思也吓了一跳,他举目望去,里面竟然关满了大唐青年女子,朱思把手放到唇边,示意里面的姑娘别做声,那女子大概也发现窥探者是个汉人,也就真的不做声了。 朱思移步到下一个帐篷后面,依样画葫芦将那个帐篷划出一个小孔,这次居然没有惊动什么人,里面关着的还是大唐女子。 朱思义愤填膺,正准备回去报告节度使,忽然发现账篷里一个女子回头向他这里望来,四目相对,朱思差点惊叫起来,那女子疑惑地盯着朱思。 朱思看看左右无人注意,立即割下一片衣袖,用剑在右手中指上刺了一下,写了一行血字:小姐,我是朱思,我一定要救你出来,你先保重! 血迹很快风干,朱思把布条揉成团,从那个小孔里抛了进去,他看到那女子弯腰捡起布条,扯开看了一眼,忽然睁大眼,抬起头来,神情惊讶激动,眼泪在眼眶里转着,他对着她笑了笑,挥挥手,转身走了。 朱思回到使院,把他的发现都告诉节度使道:“回纥人运的大多都是绫罗绸缎和金银财宝,还有几个帐篷……” 光晟问道:“那几个帐篷里的是什么?” 朱思咬牙道:“起码关了上百位大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光晟吃了一惊。朱思忽然“扑通”跪下道:“我看那些女子一定都是被回纥人抢来的!大人,您救救她们吧,不能让我们大唐的女儿就这样被回纥人劫走了呀。” “你这可不是一般的关心她们啊。”光晟双手搀起朱思,“起来吧。” 朱思满怀希望地盯着光晟,光晟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在那些被劫的女子里面,莫非有你的亲友在里面?” 朱思点头道:“我家小姐也被关在里面。” 光晟听了一愣,“你家小姐?你不是河北幽州人吗?这些回纥人怎么可能跑到河北去打劫?” “我家小姐是前卢龙节度使朱希彩的女儿,好多年前就流落京师了。”朱思解释道。 光晟拍了拍朱思的肩膀,“你倒是挺忠心的,朱希彩都死了七八年了吧?你还这么关心他女儿。”他脑中灵光一闪,笑了起来,“等等,你不会是喜欢这位朱小姐吧?” 光晟这么一问,朱思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光晟笑道:“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快三十了,早就该娶媳妇儿了。你看我的判官岑经,年龄虽然没你大,可他儿子都在玩泥巴捉青蛙了。” 朱思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您会救她们吧?” “抢了那么多姑娘,不知道该有多少父母发疯啊,”光晟忽然神情伤感,叹道:“想想她们的父母,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呀。” 朱思“扑通”跪下道:“大人,我先代我家小姐给您磕头了。” 光晟赶紧伸手去拉他道:“你看你,说着说着又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屈膝。” 光晟目送朱思离开,黯然坐了下来,心思早已从这批落难的大唐女子那里转到自己女儿身上,庭芳失踪已这么多年了,遍寻不见,莫非她也流落回纥吐蕃这样的异域了不成? 光晟仰起头,喃喃道:“庭芳,你究竟去了哪里啊?” 晚饭早就凉了,张夫人久等丈夫不至,吩咐厨娘把饭菜拿回锅里热一热。怎么还不回家呢?这都在忙些什么呀,张夫人等厨娘热好饭菜,她盛了一大碗饭,挑了一碗菜,用一个食盒提着送到使院来。使院里静悄悄的,连守门的人都没有。 张夫人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终于看到自己丈夫的身影,却不像是在忙公务,屋里已经有点昏暗了,他还没有点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张夫人轻轻走了过去,正准备伸手去推他,却看到他满脸泪痕,她叹了口气,掏出手帕,递给他,轻声道:“你也要当心身子啊。” 光晟拉起夫人双手,把头埋到她掌中,眼泪都滴在她手心里,他哽咽道:“我们的庭芳还在人间吗?” 张夫人勉强安慰道:“别难过了,慢慢找,终有寻回来的一天,我就不相信老天真瞎了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柳暗花明 朱欣实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朱思,虽然她只觉得那个军士有点眼熟,却没认出来他究竟是谁。 当朱思把一张血字布条丢进帐篷的时候,她看到上面“小姐”那个称呼,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猜到对方的身份了:这个军人,莫非就是当初去千红楼向她辞行并承诺一定要救赎她的那位她父亲的亲卫? 欣实心头狂跳,只看到对方安慰似地笑了一笑,就离去了。欣实看着那张血写的鲜艳的字条,似乎黑暗的人生也给这血映红了。 桃叶发现她的异样,凑过来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欣实抱住桃叶,哭道:“我们终于有救了。” 被回纥人侮辱后,欣实和桃叶就被那群回纥人押到了鸿胪寺的驿馆,和许多年轻女子一起关在一间屋子里,并用铁链锁住她们双手,两个姑娘的铁链上分别刻着两个古里古怪的回纥名字:骨辍施特逻施。这两个该死的回纥人,以后就是她们的主人吧?到这个时候,欣实才算彻底尝到了生活痛苦的滋味,桃叶终日以泪洗面,她却连哭都不会了,在恐惧中慢慢煎熬着。 如果以后只能在回纥讨生活,她宁愿一死了之。可人总是贪婪的,她还这么年轻,没活够呢,她不想就这样死了。她想王保家,那个男人虽然不喜欢她,可是每次去小院,对她也够温柔体贴的了。她就这样失了踪,保家应该不会不闻不问吧? 到了三天,侮辱欣实的那个回纥人来到这间关押女子的小屋,众女子骚动起来,纷纷往后退缩,挤成一团,那个回纥汉子拿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金项圈,笑道:“娘子,你长得这么漂亮,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把你送给可汗呢。” 欣实别过头去,不想理他,那汉子也不生气,他把那个项圈套到欣实颈上,弯着头看了看,满意地说:“制作得挺漂亮的,汉人的手就是巧。” 回纥汉子走后,欣实低头看了看颈上的项圈,盘龙绕凤的确实是够漂亮的,只是在项圈正中间,龙凤爪子共同抓着的一颗小珠上刻着一个名字:移地健。 欣实虽然是女的,她也曾听人提到过回纥登里可汗的名字就叫移地健,原来那汉子侮辱了她还不算,居然又想把她当礼物送给回纥可汗以换取他的功名富贵! 欣实看着那个金灿灿的项圈,心中冒火,气得要命。勉强忍着,没有立即将那个项圈扯下来扔掉。后来她尝试扯下来,才发现这项圈居然还是一把漂亮的金锁,如果没有钥匙,她自己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它。 回纥人把所有的女子都绑起来,蒙住口,装进马车里,押着她们往西而去,一路风尘仆仆,走走停停,到振武后,她们被关进了临时搭起来的帐篷,每个帐篷口都有好几个回纥武士看守。 虽然这里也还是汉人的地盘,可是一眼望去,碧草连天,已跟到了异域差不多了。 欣实心中酸苦,难道真的没救了吗?桃叶这些日子以来,眼睛一直哭得又红又肿,被关进帐篷后,低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如木偶一般。 过了两天,那个回纥汉子满脸晦气走进来,他拿着钥匙把欣实颈上的项圈解了下来,一言不发就出去了。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欣实刚吃完午饭,那家伙又拿着项圈进来了,依然一言不发把项圈系到她颈上,她低头看了一下,龙凤用爪子抓着的那颗金珠被改刻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花骨朵上刻了一个名字:顿莫贺。原来的那个名字“移地健”却不见了。 欣实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变化是因为回纥换了可汗。她气得直咬牙,这么快就把她转送了。随即又悲哀地想到:以后怕就是这样被送来送去的奴隶命了吧? 她绝望至极,已经产生了去死的念头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吹来一阵风,这个帐篷一直是密不透风的啊,她怀疑地转过头去,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小洞,一个汉人军士脸贴着那个小洞朝里张望。 看到她转过头来,那个军士惊愕地睁大眼,欣实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寻思间,一个白底红花的小布团被扔了进来,她捡了起来,发现那红色的不是花,而是血写的字。 她迟疑着打开,果然是一行血字:小姐,我是朱思,我一定要救你出来,你先保重! 煎熬了这么久,已经完全绝望了,却在此时突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欣实大喜过望,差点惊叫起来,她赶紧掩住口,抬头看去,那个军士已笑着走了。 欣实激动无比,再也站不住,就势坐到地上,碰着了桃叶,桃叶木然转过头来,看到欣实满脸喜色,她心中一动,探过头来询问。 欣实说不出话来,她把右手伸到桃叶眼前,摊开手掌心,将那张血写的字条亮了出来,桃叶也惊讶地睁大眼,欣实抱住她,流着泪喃喃道:“桃叶,我们终于有救了。” 桃叶又哭又笑,也回抱住欣实道:“小姐,还是你命大,我们的苦难终于要到头了。” 周围已麻木了的女子们纷纷转过头来瞪着她们,不明白她们喜从何来。 欣实不知那位亲卫究竟有什么打算,她生怕人多语失,赶紧把桃叶的头按到自己胸口,贴着她的耳朵道:“什么也别说了。” 桃叶虽然满腹疑问,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是强忍着沉默下来。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父亲那位亲卫没有再来,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欣实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他真的会救她吗?他有那个能力跟这么多回纥人为敌吗?他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桃叶见欣实焦虑不安,安慰她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不要太担心了,还是多多保重自己吧。” “苍天哪里懂得人间沧桑?”欣实摇着头苦笑道:“好人如果真有好报,我们也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 桃叶不做声了,只是轻轻环住欣实肩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小姐,还是当心身子吧,忧思伤人,想得太多了,人就老了。” 欣实摸了摸脸颊,她手上的铁链撞着桃叶手上的铁链,叮叮有声,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早就成昨日黄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新的矛盾 光晟召集判官们商议如何跟突董谈判逼他放了那些女子。会议进行之际,一个卫兵忽然来报:“大人,九姓胡有四位首领前来,请求大人接见他们。” 光晟吩咐宣他们进来,不一会儿,那个卫兵就带着四个回纥打扮的九姓胡人来到使院。 光晟吩咐赐座,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四个胡人不安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位判官,欲言又止,光晟见状,挥手示意判官们退下,直到落在最后面的一位判官离开视线,光晟才对四位九姓胡人笑道:“现在可以商量秘事了吧?” 一个胡人上前抱拳道:“明公,我们听说回纥以前经常来振武刮城门,现在他们国内内乱,真是天赐良机让明公去剿灭他们啊,明公如果要干掉这些横着走的回纥人,我们康石米安四姓愿意助明公一臂之力,我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昭武九姓人都唯明公马首是瞻。” 原来是狗咬狗啊,难怪这么神神秘秘见不得人。光晟笑了笑,似乎半点也不感兴趣地说:“刮城门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我来振武后,他们一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我怎么能抓着以前的回纥强盗的罪行来惩罚眼前这些回纥人呢,这没道理啊。况且过去刮城门的,也未必就没有你们这些九姓胡人。” 几个胡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道:“大人,您不能这么冤枉我们啊。刮城门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做呢?” 光晟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也不要这样惊慌,我早就说了,过去了的事,我不会再计较。” 几个胡人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又开口劝诱道:“回纥人这两年虽然没来振武刮城门,可他们在京城里不知做了多少无法无天的事情,早就该得到报应了。大人不可能没看见他们打算运回国的财宝吧?那么多财富,几乎全是抢来的,长安老百姓见到他们就得远远躲开,不然就要遭殃,抢了大唐这么多东西走,大人怎么能听之任之呢?如果连大人这样的英雄也不管,那他们以后不是更加肆无忌惮了吗?” 光晟漫不经心道:“好了,你们的来意我知道了,请先回去吧。” 四个胡人吃了一惊,叮嘱道:“大人,即便您不想采纳我们的忠言,也要为我们保守秘密呀,要不然,我们今晚就会被突董害死,以后大人就算想征服回纥,也借不到力了。” 光晟不耐烦道:“放心吧,回纥人什么也不会知道。” 把四个胡人逐走后,光晟叫来岑经,让他草拟一份奏折上奏皇帝,大意是回纥内乱,正好可以趁机剿灭他们,永绝后患。 光晟的奏章送到朝廷后,皇帝也有点心动,他拿着奏章左看右看,眉头皱成两座小山,终是迟疑难决,最后把那道奏章压了下来,没有任何回复。 光晟久等没有回音,他又挖空心思亲笔上了一道奏章:“回纥本族人口并不算多,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有其它种族的胡人们帮助他们,跟他们共同进退。回纥驱使其他胡人,用的恰恰是我们大唐的财富。一旦无钱无利,这些胡人就会互相倾轧。现在回纥内乱,顿莫贺新立,地位不稳;移地健还有儿子虎视眈眈那张可汗宝座;各酋长又拥兵自重,经常自相残杀。陛下不趁此时除掉他们,反倒让他们带着那么多财富回国,这不是给强盗去送粮草吗?请陛下三思啊!” 宰相杨炎看到这道奏章,他也动了心,杨炎很想在宰相这个位置上有所作为,哪个不想流芳百世呢? 杨炎一直好大喜功,另一位宰相崔佑甫年老生病,双目渐渐不能视物,杨炎得以独专宰相大权。 杨炎把张光晟的奏章亲自给皇帝递了过去,皇帝看了光晟打算趁乱征服回纥的计谋,他犹豫不决起来,虽然他也恨不得立即就把回纥灭了,一洗当年回纥人逼他磕头的耻辱。可真要对回纥用兵,毕竟是件大事。况且国内也不能算稳固,河朔四镇桀骜不臣,犹如异域蛮邦,这仗要是打起来,万一后院也起火了怎么办? 杨炎见皇帝如此犹疑不决,他只能在一边干着急,这时张光晟的三道奏章又递了上来,杨炎很想灭掉回纥。就对光晟派来的奏事官说:“皇上犹疑不决,怕难成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更何况皇上还没有任何授意呢,这就等于是默许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时机稍纵即逝,你回去请张大人赶紧自己拿主意吧。” 回纥人逗留振武已经三个月了,张光晟三上奏章,皇帝都没有任何回复,他也就真的自己拿主意了。 光晟派谴朱思前往回纥突董所住的驿馆,让他故意对突董出言无礼。朱思来到驿馆,见到突董,他不但不行礼,反倒双手叉腰,大大咧咧道:“你在振武住得也太久了点吧?现在朝廷又有使者来了,振武没那么多驿馆可用,你就搬出来,把驿馆让给我们大唐使者住吧?” 因为回纥内乱,突董久久不能归国,天天花钱像流水一样,本就憋闷得要命,如今一个小校尉居然也敢对他这样无礼,还要他挪地方给别人住,他哪里受过这种气,立即命人把朱思抓了起来,绑住手脚,突董亲自拿鞭子侍候朱思。 张光晟正愁找不到借口呢,听到突董鞭打朱思,立即领兵掩杀而来,突董大惊,赶紧应战,光晟久在西北,素来痛恨这些胡人,双方短兵相接,光晟下了绝杀令,振武军毫不留情,将回纥人连同其他种族的胡人几乎诛杀了个干干净净。 光晟在最后关头命令留下两个活口。振武军人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两个藏在驿馆角落里的家伙,军士们嘻嘻哈哈,老鹰抓小鸡一样提起这两个胡人,送到光晟面前,两个胡人抖抖索索软成两滩烂泥。 光晟鄙夷地看着他们,慢条斯理道:“你们罪孽深重,本来也应当去死的,今天我就暂且让你们的脑袋先寄留在脖子上吧。你们回去告诉合骨咄禄毗伽可汗:突董与回纥人阴谋要袭取振武,秘密泄露后又鞭辱知情的振武大将,我因此代可汗教训了这帮不懂礼仪的家伙。可汗如果不高兴,请他来振武找我算账吧。” 两个胡人小鸡啄米一样拚命点着头,光晟沉下脸道:“你们可记得我要传的话?”两个胡人只会点头,光晟笑道:“既然记得,那就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两个胡人苦着脸,张口结舌,光晟吩咐一个判官把他的话给这两个胡人重复了好几遍,两人虽然怕得要命,脑子倒也还能使用,终于也能一字不漏背出来了。光晟满意地点着头,叫人给他们两匹马和一点路上用的盘缠,让他们立即回国去给可汗报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因祸得福 张光晟带着人仔细清点回纥人的帐篷,四分之一的财物被拿来赏赐军士,其余的随地方赋税一同送缴中央,被劫来的女子则由振武军方资助盘缠并派兵护送回京师。 张光晟的命令才一发布,朱思就风风火火跑去见欣实,他几乎是一口气跑到目的地的,他兴奋地掀开帐篷。里面的女人瑟瑟缩缩挤在一起,她们只听到外面混杀阵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被关得久了,连走出来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朱思上气不接下气嚷道:“自由了,大家都自由了。”女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没有反应过来。 欣实激动无比,猛然抱住桃叶,笑道:“桃叶,你听见了吗?我们自由了。” 已经被关麻木了的女人们也渐渐反应过来,有的人哭有的人笑,刹时喧哗之声四起。 欣实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她拉着桃叶走出帐篷,碧蓝的天空点缀着丝丝白云,风中送来秋花的芬芳,欣实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张开双手,感受微风的拥抱。朱思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醉。 欣实慢慢睁开眼,迎上朱思的目光,她垂下眼帘,低下头,双手放在腰侧,躬身行礼道:“谢谢!相救之恩,欣实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朱思的脸红了起来,他双手连摇,急道:“小姐,你弄错了,真正救你们的是节度使,我不过是一个替他奔走的小卒。” 欣实抬头凝视朱思,笑道:“我知道你也很关心我的。嗯,你应该就是我父亲的那位亲卫吧?曾经到千红楼里去找过我的?” 朱思显然没料到欣实会有这样一问,愣了一愣,才怏怏回道:“没错。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 光晟让张夫人率领其余一些大小军官的女眷来安慰这些几乎被关傻了的女子们,让她们好好休息,告诉她们过两天就会安排军士护送她们回京。 欣实看着身边逐渐兴奋活跃起来的姑娘们,她反倒茫然了,别人都有家回,可是她该何去何从呢?她遭受那样难堪的侮辱,又被那帮回纥恶人劫持到这里来,只怕都是拜王夫人所赐吧?王家,绝对是回不去了!可是,不去王家,她又能去哪儿呢?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她反倒堕入了恨海愁天,天地虽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在患难姑娘们中走来走去慰问的张夫人很快发现欣实和桃叶精神不振,她走过来,关心地问:“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欣实看着这位慈祥和蔼的夫人,双膝跪倒道:“夫人,您收留我吧,我没家可回了。” 桃叶也跟着跪倒道:“夫人,收留我们吧,我本来就是个使唤丫头,会干很多活的。” 张夫人拉起欣实和桃叶,叹道:“可怜见的,”她看着欣实,关心地问:“你也这么大了,应该已经嫁人了吧?” 欣实心头一酸,哽咽哭道:“夫婿不要我了。” 张夫人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欣实好不容易止住泪,张夫人拉着她坐下,柔声问道:“他为什么不要你?你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吗?” 欣实低头,绞着衣服,半晌才道:“我,我是娼家出来的,他母亲不喜欢我,怕我耽误他儿子前程,把我送给回纥人了。” “那,你夫婿就这样同意了你婆婆的安排吗?”张夫人关心地问,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欣实咬着唇,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他可能还不知道吧。” “姑娘,你都不想再去见一见你夫婿吗?或许他正在担心你呢,说不定还在四处找你呢。”张夫人心疼地说:“你打算就这样跟他分道扬镳,永不再见了吗?” 张夫人这一问,欣实又哭了起来,“他也不怎么喜欢我,我一个月都难得见他两面。而且,我还没过门,勉强只能算他的外宅。我怕我回去还会被他母亲卖了……” “可怜的孩子。”张夫人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不想回去,不如我在振武帮你找一个婆家吧?振武的军人虽然看起来有点粗鲁,不大好看,其实也有许多不错的青年的。” 欣实低着头,不做声,张夫人摇了摇她的肩膀,“姑娘,你倒是发个话呀,你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 欣实呜咽道:“我怕……” 张夫人疑惑地问:“你怕什么?” 欣实低声道:“我怕没人要我,我是娼女……” 张夫人安慰道:“别怕,你这么漂亮这么温柔的,怎么会没人要呢?你既然愿意,我这就去托媒婆帮你找婆家。” 张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捶了捶腰,慢慢站了起来,看着依然低眉垂眼乖巧柔顺的欣实,忽然就想起光晟去世十多年的姐姐念奴。念奴年轻的时候,应该比这个姑娘更漂亮更温婉吧?可就是那样出色的女人,也只不过因为出身娼家就被夫家嫌弃。 她叹了口气,拍拍欣实的肩,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张夫人在吃晚饭的时候对丈夫说起欣实的遭遇,语调充满同情。光晟轻声道:“你就替她多操点心,托媒婆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张夫人点着头,感慨道:“要是咱们的女儿在家,差不多也有那么大了呢。” 光晟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做声,满脸愁容,额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张夫人看着丈夫黯然消魂的神情,不禁后悔起来,怎么说着说着就想到女儿身上去了呢?这不是存心让他难受么?张夫人默默嚼了两粒饭,忽然一拍脑袋道:“我真老糊涂了,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好像我还没问过她呢!” 光晟放下筷子道:“明天再去问一问就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你要是喜欢她,就认她做义女好了。” 张夫人盯着丈夫,迟疑道:“你不嫌弃她出身娼家吗?你都做了节度使了,认一个娼女做义女……” “你喜欢就好,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光晟打断夫人的话,平静地说:“我姐姐就是娼家出身的,我有什么理由嫌弃她呢?如果能因为咱们的身份,给她带来好运,那也算是积德,你说是不?” 张夫人放下碗,喃喃道:“咱们积的德还少了吗?怎么老天就不保佑我们女儿呢?” 光晟揽过夫人的肩,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别难过了,你怎么知道老天就没保佑庭芳呢?只是你没亲眼看到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尘埃落定 张夫人才开始托媒婆帮欣实找婆家,还没忙活两天呢,朱思就跑到使院求见光晟了。 “有什么事?这样火烧眉毛似的。”光晟见朱思兴奋难耐,好几次欲言又止,他放下笔,合上已写了一半的奏章,抬头看着朱思说:“你今天居然没有半点稳重深沉的样子,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 朱思上前两步,扑通跪下道:“末将有一事请求大人,希望大人能够成全。” “你先说来听听,”光晟身子后仰,躺到椅子靠背上,颇有兴味地盯着朱思,“看你这表情,今天如果我不成全你,只怕你小子会跟我拚命。说吧,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上心?” 朱思磕头道:“听说大人在为您新认的义女找婆家?末将不才,请大人将义女下嫁给在下。” “咦,你不是喜欢前卢龙节度使朱希彩的女儿吗?什么时候又打起我义女的主意来了?”光晟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莫非我那义女就是朱希彩的女儿?” 朱思立即磕了一个响头,道:“大人英明!” “英明个屁,你小子也学会了拍马屁。”光晟拍了拍桌子,笑道:“嗯,回去我让夫人帮你问问,如果我义女同意的话……”光晟故意停顿了一下,朱思正听得两眼放光呢,忽然没了下文,愕然抬起头来,光晟笑了笑,大声道:“你小子就准备做新郎官吧。” 朱思连连磕头,边磕边道:“多谢大人成全,末将感激不尽。” 光晟摇头道:“你这头磕得早了点儿,我义女还没说她愿意呢。” 朱思搔了搔头,讨好地笑道:“那不就是大人一句话的事儿吗!” 光晟挥了挥手道:“好了,你的心事了结了,可以回去干活了吧?” 朱思再磕了一个头,站起来,正准备走呢,光晟忽然又追问了一句,“朱思,我那义女叫什么来着?” 猛然听到一句这样的问话,朱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认了义女了,还这么热心帮忙操办婚事,真是个怪人! 他肚里腹诽着,却不敢在口里说出来,恭恭敬敬低头道:“回大人,您义女姓朱名欣实。”光晟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没事了。 张夫人一听丈夫说使院里有一个年轻有为颇有前途的军官来向欣实求婚,她立马过去询问欣实的意见。 欣实低着头,轻声道:“既然义父义母喜欢他,欣实也没意见。” 张夫人笑着揉了揉欣实的头,“你这丫头,明明心里中意了,嘴里还说什么‘既然义父义母喜欢’。”她牵起欣实的手,挺欣慰地说:“其实你和朱思也挺有缘的,虽然这些年事故多,折腾来折腾去,结果都折腾到振武来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生活这么波澜起伏,你也未必瞧得上他,这不就应了‘好事多磨’那句话吗?其实他倒真的是个人才,你义父挺欣赏他的,嫁给他,你会幸福的!” 光晟办事干净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听到两个年轻人互相有意,立即拍板道:“那就准备嫁娶吧,择日不如撞日,这中秋节不是到了吗?趁着过节,就给他们完婚。再过得几天,就没有宁静日子过了。” 张夫人本来高高兴兴的,听到丈夫后面两句话,不由一愣,问道:“怎么了?又要出什么事了吗?” 光晟摇头道:“没事,只是要开战而已。” 张夫人吃了一惊,“又要大战了吗?” 光晟神情平静,“我们杀了那么多回纥人,把他们要运回国去的财物都给扣留下来了,回纥可汗肯善罢干休那才叫怪事!放心,我早就在等着他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怕可汗不来开战呢。” 中秋佳节转眼来临,朱思这个小小校尉居然有幸迎娶节度使的女儿,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个干女儿,许多年轻军官还是眼红得不得了。 他们却不知道节度使认这个义女,目的只是为了抬高那个姑娘的身价,免得她再被人欺负。 节度使整天忙忙碌碌,直到朱欣实出嫁,她连义父的面都没见过呢。 经历沧海桑田,朱欣实在新婚之夜也平静无比,波澜不惊,像个局外人一样,完全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激动喜悦。难道,是心已经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了吗?欣实轻轻叹了口气,她听到了脚步声,那是朱思来了吧? 头上的盖头被揭了下来,欣实抬头对上朱思的目光,朱思傻傻地乐着,笑得很可爱很好看,这甜蜜蜜的笑容让他平凡的脸庞变得生动起来。 欣实不禁被朱思的笑脸感染,脸上不经意间,也绽开了笑纹,她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朱思搔头道:“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当你还是卢龙节度使的千金时,我就对你有非分之想了,你就是我梦里的新娘子。可惜我太卑微,离你太遥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别人。” 朱思注视着欣实,叹了口气,“小姐,我没想到的是,你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反而让我这个癞蛤蟆有幸吃到了天鹅肉。或许,这也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吧?” 欣实望着他,认真地说:“不要这么自卑自贱。我听义母说过。义父认为你是一位很有希望很有前途的军人。” 欣实转过身,拿起酒壶,准备斟酒,回头又补充了一句,“从今以后,我是你妻子了,不要再叫我小姐。” 朱思抢步上前,拿着酒杯凑到欣实面前,喜滋滋道:“保证以后不会了,今夜一时乐糊涂了。” 欣实抿嘴笑了起来,低头给朱思斟满酒,轻声却很郑重地说:“我在娼家待过许多年,每天送往迎来,也曾跟过别的男人,甚至还被回纥蛮子强暴过……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我的过去。我只想告诉你:我绝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女子!既然嫁了你,以后就跟你同舟共济,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永远支持你!” 朱思握住欣实的手,把她手里的酒壶接了过来,心疼地说:“小姐,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只是一个弱女子。节度使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你,是我害你受了那么多苦。” 欣实低头笑道:“你还要叫我小姐吗?” 朱思愣了一愣,咧嘴笑道:“娘子。” 欣实抬起头,带着鼓励的微笑看着他,朱思被她看得神魂飞漾,乐呵呵道:“娘子,我喜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好大喜功 光晟杀了在振武逗留的回纥人,期望激怒回纥可汗,趁机开战。可是他小看了合骨咄禄毗伽可汗的隐忍功夫,回纥内部不宁,可汗本就反对战争,虽然张光晟这样刺激他,他还是不敢冒冒失失开战,他怕一步走错,就是灭国的灾难。所以,他不但不接受光晟的挑战,反而派谴使者去长安求见皇帝,请求重修旧好,如果大唐有需要,他愿意效力。 皇帝因为当年回纥人威逼他磕头的事件,对他们一直没有好感,如果有机会,他真的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眼看着回纥内乱,本来是征服他们的天赐良机,可惜大唐却不能及时抓住机遇,而时机,总是稍纵即逝,皇帝不得不继续看回纥人的脸色。 命运真是诡谲多变,当回纥内乱的时候,大唐边疆也不宁静。因为宰相杨炎好高骛远,他建议朝廷:让泾原军移屯原州建立新的军事重镇,并以原州为基础收复陇右失地,开通安西官道。 杨炎是个书生,对军事一知半解,他这个建议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倒台的前宰相元载提出来的。杨炎当初深得元载的赏识,元载许多重要文书他都经过手,所以他对元载的这个主张记得很清楚,也非常渴望达成元载的军事目标。 当初元载因为吐蕃屡次犯境而想兴兵强国,在一帮纸上谈兵的门客们的鼓吹下,他向代宗皇帝上书:安西北庭行营兵马驻在泾原,完全无险可守,而陇山山高地险,南连泰岭,北抵大河,正是天然的用兵之地。陛下如果让马璘的安西北庭行营兵马移驻原州,紧抵陇山山口,在那里兴建起军事防御城寨,再让郭子仪的朔方军移驻泾州策应,两军互为根本,就有机会慢慢打开陇右,进达安西,吐蕃就不足为患,大唐昔日强盛的军事局面也可以恢复,朝廷就高枕无忧了。 元载拿着大幅的山川地形图指指点点,眉飞色舞,代宗皇帝听得怦然心动。但是这么宏大的计划,代宗皇帝也不敢骤然决策,恰巧汴宋节度使田神功率兵来防秋御敌,田神功入朝见驾,代宗皇帝就向这位久在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军请教。 田神功就是“安史之乱”年间帮助邓景山平定刘展叛乱后在扬州大肆抢劫胡商的那位将军,他性情直爽,也不管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权倾天下的宰相,毫不客气地斥责,“行军料敌,即便宿将也会犯难!陛下怎么能听信一个书生纸上谈兵,发动全国的力量去实施他那大而无当的计划?这是要误国误民的!” 元载专权已久,还从没遇见过对他这么不客气的人,一时竟被田神功镇住,他那个宏大的军事计划就那样搁了浅。 在元载专权的时代没被实施的计划,到杨炎独揽宰相大权的时候又再次被提了出来。新皇帝也是好大喜功,两人一拍即合,而当年竭力反对这个计划的田神功早已病逝,当然不可能再从坟墓里跳出来反对他们。 田神功虽然不能反对这个军事主张了,杨炎却没料到他又遭到了另一个人的反对,那人就是泾原节度使段秀实。 段秀实是投笔从戎的文人,他行军作战的大名可能没有田神功大,但他却是杨炎军事计划里的关键人物,而且也是一位不容小觑的谋略家。 在元载王缙下台的前一年,也就是大历十一年,吐蕃入侵泾原,被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打败。此战过后,朝廷派谴卢龙节度使朱泚出镇奉天行营以加强西边防御。大历十二年,马璘病逝,他临终前上书朝廷,奏请朝廷升任他的行军司马段秀实为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马璘的这支军队,是天宝十五年“安史之乱”爆发后,西北大将李嗣业从安西北庭带出来平叛的军队,所以被称为安西北庭行军,李嗣业战死后,这支军队虽然几度换帅,转战万里,军队首领却始终被称为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段秀实是跟着李嗣业从安西出来的,虽然节度使一换再换,他这个行军司马始终不动如山,由于段秀实深得军心,所以马璘敢托以后事,放心将军队交给段秀实来统率。 马璘一去世,军中哭声四起,几位将领史延幹崔珍张景华阴谋趁着段秀实忙着给马璘办理丧事防范松懈之际发动叛乱以夺取军权,三个野心家煽动几千军士浩浩荡荡去使院奔丧。 段秀实察知这几位的野心,严阵以待,安抚军士说:大家都是军人,请各归岗位。节度使地下有灵,定能感知你们的心意。我们身在边疆重地,不可一日放松警惕,万万不可为给节度使举哀而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军士散归军营后,段秀实还是不放心,他上奏朝廷征调史延斡去京城做了宿卫将军,派谴崔珍屯驻灵台;又将张景华升迁为地方刺史。段秀实兵不血刃非常温和地将三个阴谋家拆散,一场叛乱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马璘的遗表被送到了京师,因为安西北庭行军在泾原一带防御吐蕃回纥侵犯已经多年,这支军队早已在泾州扎根,朝廷于是下旨改安西北庭行军之名为泾原军,并采纳了马璘临终前的建议任命原行军司马段秀实为泾原节度使。 由宰相提议并由皇帝下令泾原节度使段秀实移军原州建立新的军事重镇的圣旨才刚刚送到泾州,段秀实就上奏反对说:“现在边疆防御力量还不够强大,不应当惹事生非,招引敌人前来侵犯。” 雄心勃勃要建功立业扬名立威的杨炎还没开始行动就遇到了拦路虎,他当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 为了打消皇帝的顾虑,杨炎就在皇帝拼命诋毁这位反对者:段秀实不过是一个书呆子而已,他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实在难成大事。 杨炎几顶大帽子压下来,段秀实就里外不是人了。 皇帝也相信段秀实是个书呆子,可这个书呆子却是泾原军统帅,他不赞成泾原军由泾州移驻原州,朝廷该怎么处理此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借刀杀人 段秀实不合作,宰相杨炎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个“书呆子”。段大人你既然反对,那就放下军权一边凉快去吧。 杨炎建议皇帝:其实只须一道圣旨就可解决掉段秀实这个挡车的螳臂。征召段秀实入朝,然后改派他为太仆卿。 皇帝采纳了杨炎的建议,真的征召段秀实入朝,再以泾原兵马使刘文喜为泾原军留后,由他代替段秀实暂掌军权。深得军心的段秀实就这样被杨炎闲置起来了。 杨炎调开段秀实,就近任命邠宁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兼任泾原节度使,让李怀光率领泾原军去实施他的军事计划。 这些年泾原军已在泾州扎根,非常不愿移屯原州,他们从北庭安西来到中原平叛,转战万里,移屯多地,好不容易在原本荒凉困苦的泾州安了家,现在朝廷又要派他们去更艰难荒凉的原州。 泾原军愤怒地抗议说:“我们是国家西边的长城,保卫边疆已十多年了,以前把我们安置在邠州,又建军镇又屯田,邠州才被我们经营得兴旺起来,朝廷就命令移屯泾州,我们在泾州披荆斩棘建立军镇,椅子还没坐暖,又要把我们驱赶到塞外去,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朝廷这样非人的对待?” 节度使段秀实被征走后,军营里像是煮开了一锅粥,不满之声四起,再听到朝廷居然派李怀光前来统领他们,军营里一下子炸了锅。泾原将士纷纷跑去要求泾原节度留后刘文喜带头反抗李怀光的统治(唐朝军队也要像农民一样耕作,农忙时种田,农闲时练兵。军队耕作称之为“屯田”)。 泾原军为什么这样强烈反对李怀光当统帅呢? 朔方军原本是郭子仪直接统领的,因为郭子仪年纪太大,军政不肃,皇帝让朔方大将李怀光担任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上任,朔方另外五位名望都跟李怀光相当的宿将李光逸史抗温儒雅庞仙鹤张献明等人都很不服他,李怀光就奏请中央征调这五位大将去首都长安做宿卫将军。 朝廷任命到来,五位大将不得不怏怏入朝,五人才走到半路,李怀光亲自统领一支心腹精兵追上来,将五位失了军权的大将抓住,将已经过去很久的朔方军曾经打过的败仗都算在这五人头上,然后判处他们的死刑。 李怀光将五人全部问斩,就地挖个坑掩埋了。这五位大将一死,其他朔方反对派军官们见到李怀光都不寒而栗,再也没人敢违抗他的任何命令了,不管合理不合理,命令一下来,绝对无条件的服从。 李怀光诬陷无辜,无故诛杀大将,泾原军听到朝廷派这样凶悍霸道的人来统率他们,军营里从上到下,四处都是害怕不安的议论之声,“李光逸他们五位将军都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全部无罪受戮。这样凶暴骄横的将军能把我们泾原健儿当人吗?” 泾原节度留后刘文喜见到军士们这样反对李怀光并纷纷要求他拒绝李怀光的统帅,他就趁机笼络军心,代军士们跟朝廷谈判,“我们绝不同意李怀光做泾原军统帅,我们只服段秀实,请把段秀实还给我们!” 杨炎当然不能再把段秀实放回泾原去,如果他就这样屈服了,宰相的尊严何在?朝廷的威望何在?杨炎也放出话去:段秀实藐视朝廷,不听调令,绝不能再担任军职。 刘文喜只好退而求其次,河北的卢龙节度使朱泚入朝见驾后,这些年一直驻守西北边疆,朱泚宽和敦厚,美名深播军心,刘文喜就哀求道:“就算不能派段秀实来做我们的领袖,我们也不能接受李怀光,哪怕派朱泚来统领我们也是好的。” 杨炎继续拒绝。真正岂有此理,你们想要谁就给谁,到底是谁说了算?究竟是你在当宰相还是我在当宰相? 泾原军绝望至极,刘文喜就煽动军士们发动叛乱,他在军中发表演讲,“大家都知道了,朝廷完全无视我们的请求,一定要我们移屯原州,一定要派凶蛮无比的李怀光来统治我们,这是要把我们逼入绝境啊。弟兄们,我们还呆着干什么,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不声不响的任凭朝廷把我们往悬崖下推?如果今天我们能挨这一拳,明天朝廷还会狠狠踢我们一脚,我们不干了!我们不能吃这样的哑巴亏!弟兄们,怕什么,反他娘的!反对移屯,反对李怀光当统帅!” 军士们跟着呐喊起来,“反对移屯!反对李怀光当统帅!”喧嚣之声惊天动地。 世事难料,“安史之乱”爆发后,这支万里迢迢奔赴中原平叛的安西北庭行军,辛苦征战多年,在“安史之乱”平息后又一直是国家的屏障,如今居然也拿起了武器张起了叛乱的旗帜。 泾原军这样一闹,皇帝哪里还敢分心再去想什么征服回纥!赶紧把自家院里的大火扑灭了才是正理。 朝廷派谴李怀光朱泚率军前往泾原平息叛乱。李怀光朱泚兵临泾州城下,城里的刘文喜也磨刀霍霍,双方蓄势待发。 因为泾原军的叛乱,朝廷自然不再考虑跟回纥开战,既然不能跟回纥开战,那就继续外交谈判吧。 回纥新立的合骨咄禄毗伽可汗的使者已经到了长安,可汗请求重修旧好,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请皇帝把杀害他叔叔和其他回纥人的屠夫交给他惩罚! 皇帝当然不去考虑把张光晟给交出来,那也显得大唐太软弱无能了吧?再说了,自己如果真的这样听话,随随便便就把一位边关大将交给回纥人去屠斩,只怕其它的藩镇都会齿冷吧?那时,还有谁会为他保卫边疆,还有谁会忠心为他效力呢? 事情变得这么麻烦,皇帝犯了难,派谁去回纥谈判才合适呢?真想不到那位在振武被杀了的突董,居然是新可汗的亲叔叔!真是头疼死人!如果张光晟没有杀回纥人,大唐跟回纥不存在什么矛盾,那随便派个什么宦官去就成了。可现在处境这么微妙,万一派去的人一句话说不好,双方就得刀兵相见,可皇帝此刻实在不想跟回纥为敌。 宰相杨炎曾经提拔流放犯人源休担任京兆少尹,本来目的是想让源休监视严郢,寻机抓严郢的过失,哪料到源休不但不去监视严郢,反倒跟他抱成一团,两人共同进退。害得他想找岔子都无隙可寻。 杨炎发现自己养了只白眼儿狼,他早已怒火中烧了,偏偏找不到机会发作。这时见到皇帝为出使回纥之事为难,他又立刻推荐源休,“陛下怎么忘了源休呢?那个人口才好得很啊,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皇上派他去,一定能办得妥妥贴贴。” 皇帝对源休口才并没有多少印象,但宰相这样隆重推荐,那个源休口才应该还不错吧?得,就是他了! 现在的源休只是一个京兆少尹,作为使者当然要足够尊荣,杨炎就把源休升为御史中丞。并派曾经护送崇徽公主出嫁回纥的羽林军官王保家做源休的随从,护送他前往回纥谈判。 皇帝看杨炎办事这么周到,他也挺满意的,他哪里知道杨炎这是借刀杀人,一心要把源休送给回纥人去屠斩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再见欣实 源休不是傻子,他虽然知道自己遭了杨炎的暗算,却也无可奈何,明明知道前面的是一个陷阱,却不得不清醒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哪怕掉到陷阱里去。 皇帝虽然不愿意把振武守将张光晟交给回纥人去处置,却也不好让他继续镇守振武。一来怕可汗动怒,二来怕张光晟跟回纥再起冲突,那就真的是火上浇油了,别弄得他没法收场了。 既要平息回纥人的怨气,又不能显得大唐软弱可欺,皇帝左右衡量,最后让彭令芳担任振武节度留后;同时下旨征召张光晟入朝并加封他为金吾卫大将军。金吾卫大将军是一个清贵的闲职,金吾卫的职责是保卫京畿安全,几乎整个金吾卫都是为那些立了军功又被剥夺军权的将军而设。 王保家跟着源休到了振武,还没卸下节度使重任的张光晟将使者迎进节度使院,给他们接风洗尘。王保家已多年没见过这位叔叔了,待得场面上的礼仪过后,他立即上前给光晟行礼,光晟搀扶起他,王保家抬头望着这位叔叔,不知不觉,张叔叔已苍老了不少。 源休愣愣地看着张光晟和王保家,终于开口问道:“你们是亲戚?” 王保家答道:“张叔叔和我父亲是义结金兰的兄弟。” 源休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瞪着张光晟,在他的印像之中,张光晟虽是军人,却长得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你偶然一眼瞥到了他,就忍不住移不开目光。这人怕已半百了吧?源休暗暗猜测着,虽然他年纪大了,却另有一种沧桑的韵味,就像秋天经过霜的红叶,绚丽灿烂不下于二月春花。这个人看起来还是很养眼,甚至并不比风华正茂的王保家逊色。 一个人长年身居高位,相貌又好,难免万众瞩目。张光晟似乎已被人直勾勾盯成习惯了,在源休钩子一样的眼神下,他居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相反,他抬头朝源休微微一笑,像是回应他无礼的瞪视。 源休浑身一震,几乎从坐椅里跳了起来,光晟惊讶地问:“源大人这是?” 源休神情慌乱,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他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却勉强维持镇定。这次重见张光晟,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游丝一样袅袅摇曳,等他伸手去抓,游丝就断了。直到张光晟回以微笑,他才忽然抓住了那奇怪的飘渺的感觉:这眉眼这笑容,竟然依稀与那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娼家姑娘相似! 因为怕重蹈覆辙,源休翻身后,就再也不曾逛过娼家,然而那姑娘的音容笑貌他早已烂熟于心,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源休努力定下心神,细细看去,越看越觉得有那么一点相似。莫非,莫非张光晟不是她的情人而是她的什么血亲? 源休心乱如麻,好几次欲言又止。此次他被杨炎陷害,前途吉凶未卜,说起来也是托这个张光晟的福,他奈何不了杨炎,就把怨气全转发到了张光晟身上,源休在心中早已将光晟诅咒了不下千百次。 庭芳自从被搬到百雀园去后,对源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巴结讨好,甚至亲口拒绝了源休给她赎身的要求,源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赎了另外一个很会讨人欢心的名叫孔雀的姑娘养做外宅聊以慰寂,虽然最后那个姑娘也被他前妻驱逐了,他却没觉得他有什么对不起孔雀的。 源休咬紧牙,狠下心来,默默对那个曾经令他怦然心动的姑娘说:“牡丹,不是我源休无情,是你和张光晟负我在先!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们都对不起我,我也只好对不起你们了。” 也是造化弄人,欣实虽也见过光晟几次,却总是匆匆忙忙,因为太过敬畏,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每次还没对上他的视线,她就下意识地垂下眼帘。虽然欣实跟庭芳情同姐妹,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父女相貌间细微的相似。怨气满腹的源休虽然发现了,却觉得光晟父女都对他不起,所以他也要对不起他们。 源休喝了茶,一个亲兵来报告光晟,“源大人的住处已打点妥当。” 源休懒得跟光晟继续周旋,听到那个亲兵的话,他就笑道:“多谢张大人为我打点。赶了这么多路,我也累了,我去休息休息。” 光晟起身相送,“源大人一路鞍马劳顿,我就不打扰了。”那个亲兵赶紧在前面给源休引路。 王保家却没有跟着源休去歇息,“叔叔,保家这次出使回纥,母亲听到我要经过振武,她就一直念叨着婶婶,我去看看婶婶。” 光晟看着这个本来应当是自己女婿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他拍了拍保家的肩膀,叹道:“你婶婶也一样挂念你母亲,我带你去看她吧。” 两人边走边谈,“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跟你爹完全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好像时光倒流了一样。”光晟亲热地一只手搭着保家的肩膀,关心地问:“你该有孩子了吧?你小子成家怎么都没给我报过喜信!” 保家摇了摇头,光晟怀疑地瞪着他,“你,不会还在打光棍吧?” 保家又点了点头,光晟大急,跺着脚道:“这怎么能成呢?你娘还不得急死了。老这样拖着,就是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也不安啊,不行,你得赶紧成家。” “叔叔,我的心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保家低声却又异常执拗地说:“等我满三十岁之后,如果还找不到庭芳,我就成家。” 光晟听到“庭芳”二字,心中酸苦,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觉已走出了使院,马童早已牵了两匹马在门口等着,光晟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前终于感叹一声,“别傻等了!三十岁,别人的儿子都在读书了。” 光晟带着保家出了使院,回到张府,把马交给看门的家人,他引着保家穿堂入室,一直来到自己的卧室,刚打开门,就听到夫人笑呵呵的声音,“不错,你绣的花越来越有模样了。” 光晟回头对保家笑了一下,道:“你婶婶去年认了一个干女儿,娘儿两个亲热得不得了,不用问,这又是在教她那义女绣花呢。” 保家听到还有别的女人在屋里,不由迟疑地停住脚步,却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脆脆的声音,“干娘,欣实绣的这花,跟干娘比起来,哪里还能叫花啊。” 保家做梦也没料到还会听到这个声音,他脸上神情大变,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光晟的前面,掀开内室的门帘。 两个女人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光晟回来了,欣实正准备告辞,就听到张夫人迟疑的声音,“保家?” 欣实浑身一震,抬起头来,一下子呆住了。 保家就站在门口,瞪着欣实,笑道:“你跑得还真够远的啊,居然到振武来了。” 光晟推着保家的肩膀,把他推进卧室,不满地问:“你就这样来看你婶婶啊。” 保家不再理睬欣实,他上前两步,对张夫人行礼道:“婶婶,保家有礼了。好久不曾见面,婶婶还好吧?” 张夫人还没从变故中恢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搀扶起这个年轻人,笑道:“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她回头看了看欣实,有点惊讶地问:“你们也认识?” 欣实低头不语,保家咬着牙道:“哪里只是认识!” 光晟拍了保家脑门一下,“你小子有话好好讲,别像人家欠了你八辈子债不还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天涯海角 保家瞪着一直低着头的欣实质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欣实使劲绞着衣角,幽幽道:“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欣实已嫁作他人妇,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保家咬着牙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跟别人跑?把我家的东西搬个精光,你怎么不把房子也搬走?” 欣实终于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双手掩住脸,轻轻拭去眼中泪水,故作平静道:“欣实只是一个女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算我再对不住公子,公子看在我义父义母的份上,也该原谅我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怕是不能报了,等下辈子做牛做马再偿还。” 保家听着她那样柔弱委屈的哭腔,他也不觉泄了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光晟夫妇一直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没有插话。 过了半晌,保家才柔声问道:“你现在那位夫婿,待你还好吧?”欣实轻轻点了点头。 “过去的都算了吧,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保家终于咧嘴一笑,满天乌云飘散,他衷心道:“过得好就好,我恭喜你了。” “多谢公子!”欣实站起来,弯腰给保家行了一个福礼,轻声道:“公子,欣实不便久留,告辞了。” 王保家愣愣地看着这个温温婉婉的女子袅袅娜娜转身而去,他们今天的相逢本就是多余,她这一转身,从此就是天涯海角了。他心中有一点遗憾,对着她的背影轻声道:“你多保重!” 光晟看着欣实离开,欣慰地笑道:“保家,你成熟了呢,大有你父亲的风范了。”他轻轻拍了拍保家的肩膀,叹道:“女人不像我们男人,很多时候她们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有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保家,你能这样大度,我很高兴。” “保家,你母亲身体还好吧?”张夫人关心地问。 保家点头道:“我母亲很好,长安的日子也挺滋润的。” 张夫人点了点头,说:“你父亲去世得早,你娘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可以依靠,你要多孝顺孝顺她,别总是跟她顶撞,让她操心。你在太原的时候,她可没少生气。” 保家低头道:“过去确实是不务正业了点,这不都改了吗?自从做了禁军军官后,我就再也没有横行霸道过。” 张夫人笑了起来,“改了就好,要是禁军军官也做得像地痞无赖一样,皇家的脸都得给你丢尽了,弄不好还会被人弹劾,那可就严重了,还不如回太原街头继续鬼混呢。” 保家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笑道:“以前是年轻无知,哪能一辈子鬼混呢。说实话,我倒好想像叔叔一样有机会镇守边疆,真正为国家效力。” 保家一句话触到了光晟的心事,光晟叹了口气道:“我也很快就要入朝宿卫了,皇上已下旨征我为金吾卫将军,等彭令芳一到,我就得卸任,以后跟你一样闲散,甚至更糟糕,你或许还有保家卫国的机会,我这辈子只怕再也没有在边关效力的机会了。” 保家吃了一惊道:“正是多事之际,朝廷怎么能将叔叔投闲置散?” 光晟苦笑道:“也是我自找的吧?人算不如天算,国家这么多事,只能继续跟回纥谈和。回纥合骨咄禄毗伽可汗恨我入骨,说不定会把气撒在和谈使者身上,你此去千万小心,见机行事。” 保家点头道:“叔叔放心,我会的。” 晚上,光晟夫妇留保家吃饭,又叫来岑经一家子作陪。因为庭芳的缘故,保家以前很不喜欢岑经,一别多年,岑经早已成家,儿子都有半个人高了,庭芳依然杳无音信,过去的矛盾都不存在了,此刻故人相逢,保家反倒觉得亲近起来。 接到等待入朝宿卫的圣旨后,光晟本来满腹心事,见了保家又兴奋过头,拉着保家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直喝得酩酊大醉,说话舌头打结,张夫人明白丈夫这是借酒浇愁,刚开始还拦着,怕他喝多了伤身,后来一想,让他发泄发泄算了,闷在心里反倒不好,干脆就由着他了。 二天一大早,源休就过来辞行,光晟还有点头重脚轻,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清醒了不少。保家即将出发,张夫人拉着他的手,又叮嘱了许多废话,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他出门,光晟率人送出老远才回使院。 源休看着王保家目送张光晟离开,他没好气道:“我看这位张大人好像不是一般的关心你。” 保家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太在意源休的语气,笑道:“张叔叔和我父亲兄弟感情浓厚,他就把我当儿子了。” 源休在心里酸溜溜的嘀咕,“张光晟惹下来的泼天大祸,杨炎却让我去给他善后,如今我吉凶未卜,倒成全你们久别重逢了。” 保家终于发现源休脸色不大好看,他诧异地问:“源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晚上没睡好,”源休随意敷衍,忽然又没头没脑问了句,“张大人是不是有个女儿?”保家沉默着点了点头,源休忍不住追问道:“他女儿似乎失踪了吧?”以张光晟的家庭条件,当然不可能卖儿卖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女儿应该是被人拐卖了吧? 保家吃惊地抬起头来,奇怪地问:“大人怎么知道的?” 源休面不改色道:“我在太原待过,听别人说的。”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牡丹就是张光晟的女儿了。想到张光晟家中的不幸,源休心情一下子舒爽了许多。哼,张光晟大概做梦也料不到他女儿成了娼妓吧? 送走王保家后,张夫人就叫丫头去约朱欣实到张家来玩。她以前没细问欣实过去之事,现在看来,欣实当初所说的那个不要她的“夫婿”只怕就是保家了。想到欣实在王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在保家面前还要隐忍着,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张夫人打心底怜惜她。多贤惠的媳妇儿啊,可惜保家没福,就这样送人了。 欣实来到义父义母家,张夫人才一提起过去之事,欣实就心酸满腹,声音哽咽道:“干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张夫人拍着她的肩背安慰她,“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呢。你做的都是对的,反正已离开王家了,真相究竟如何,已不是那么重要,你把实话都说出来,反倒会惹得他们母子不和。欣实,你是个好媳妇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答应干娘,好人做到底,你昨天既然没说出来,以后也不要再提此事了。跟朱思好好过日子吧!保家的母亲不疼你,义父义母还能不疼你吗?” 原来张夫人是怕欣实受了太多委屈,不赶紧安慰安慰,世界这么小,万一哪天她又跟王保家碰了头,忍不住说出真相来,王家母慈子孝的日子,只怕就到尽头了。欣实七窍玲珑的人,哪能不知道张夫人的心思。她含着泪,委委屈屈叫了一声“干娘”。张夫人笑着捧起她的脸,掏出绢子,轻轻给她拭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长安寻女 欣实也没料到她都离开京城那么远了,居然还会遇到王保家,回想王保家跟义父当时的样子似乎还挺亲热的,她一时好奇心起,追问义母,“干娘,王公子和义父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张夫人随口回道:“保家的父亲,是你义父的结拜兄长。” 欣实吃了一惊,“王公子的父亲,不是河东节度使王思礼大人吗?” “没错啊。”张夫人笑了起来,“你义父和王大人是患难之交,多次同生共死过。” 欣实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却又想不起来。娘儿两个正唠叼间,小丫头进来报告:“表少夫人和岑小公子过来了。”张夫人也没动身,叫小丫头带他们过来玩。 欣实听到有客人来,又打算告辞,张夫人拦住她道:“没关系的,你不用避嫌,来的是你表嫂和她儿子。” 说话间,思结小雪已经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进来了,小男孩见到张夫人亲热得要命,他挣开母亲的手,扑到张夫人身上来,抱住她的腰,仰起脸嘻嘻笑道:“舅奶奶!” 张夫人兴奋地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大声吩咐丫环赶紧去拿点心来,她抬头对思结小雪笑道:“这孩子,真讨人喜欢,跟岑经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欣实蓦然听到“岑经”两个字,吃了一惊,浑身一震,差点站立不稳,她睁大眼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思绪如潮水一样翻涌。 张夫人扯了扯欣实的衣袖,指着思结小雪道:“这是你表嫂思结小雪,还呆着干什么呀,快去见过你表嫂。”欣实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听到张夫人的话,张夫人见她神情不对,虽然瞪着前方,目光却很空洞,似乎根本没落到实处。她狐疑地伸手在欣实眼前晃了晃,依然没有反应,张夫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角,诧异道:“好像没病啊,你怎么啦?” 欣实忽然抓住张夫人的手,激动地问:“干娘,义父曾经做过代州刺史是不是?” “咦,你怎么知道的?”张夫人发现欣实一直在颤抖,她按着欣实坐到椅子里,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义父在代州,我算一算啊,当了约莫十八年的刺史。” 欣实才一被按到椅子里,她又立即站了起来,眼里泛着泪花,颤声道:“我听庭芳说的。”她心中懊悔不已,义父义母对她有再生之恩,庭芳也视她如亲生姐妹,她却那么自私。如果她当初刚遇到王保家的时候,就把庭芳曾在千红楼的消息告诉他,大概保家早就把庭芳找出来了吧?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天知道庭芳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什么?”张夫人和思结小雪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张夫人身子摇摇晃晃,思结小雪抢上前想扶住她,张夫人已抓着欣实的肩膀使劲摇晃,嘶声道:“你怎么认识庭芳的,庭芳在哪里?”她嚷着嚷着,只觉浑身发软,不由跌坐到了地上。 欣实和思结小雪赶紧上前,两个女子半抱半拖着把张夫人安置到一张胡椅里,张夫人已泪流满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欣实不知不觉也跟着流泪,她在张夫人身前蹲下,捧着张夫人的手,抬起头,呜咽道:“庭芳刚到千红楼的时候曾说过,她爹是代州刺史……” 张夫人颤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呀,欣实,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啊……” 欣实哭道:“我也没想到义父就是庭芳的爹爹啊……她只说过她喜欢表哥岑经……” 张夫人抱着欣实痛哭,“庭芳,她还活着,我可怜的孩子,我苦命的儿啊……” 小孩子大概从没看到大人哭过,眼见她们哭成一团,他不知所措,呆呆跟在母亲身后,思结小雪却不去理他,她也蹲到张夫人右边膝下,不断安慰舅母。 张夫人哭着哭着,忽然慌慌张张站了起来,大声叫着丫头的名字,小丫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跑进屋来,张夫人声音哽咽,连声吩咐:“快去叫老爷回来,快去叫老爷回来。” “舅娘,你坐下来,歇一歇吧。”思结小雪按着张夫人又坐了下来,“舅娘,咱们有了表妹的消息,舅舅很快就会把她找回来的。” 张夫人依然激动不已,身子还是止不住的颤栗,思结小雪轻轻捶着她的背,柔声道:“舅娘,你别哭了,你该笑一笑的。” 欣实见张夫人和思结小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她心中更加难过,愧疚地摇着头,“我和庭芳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了,我也不知道庭芳现在在哪儿啊。”听到这话,张夫人的心又凉了半截。 张光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匆匆地飞马回府,直入卧室,看到几个女人哭得一塌糊涂,他诧异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思结小雪抬头道:“舅舅,我们有表妹的消息了。” 光晟浑身一颤,差点摔倒,他伸手撑着墙,勉强站稳了,三两步抢上前,颤声道:“小雪,你有庭芳的消息了?” 思结小雪指了指欣实,光晟双腿发软,他干脆坐到地上,急急地问:“庭芳在哪里?”张夫人也睁大眼可怜巴巴地瞪着欣实。 欣实迟疑道:“义父,庭芳以前跟我在长安县的娼家千红楼,后来又被田夫人转卖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被卖到了哪里……” 光晟听到女儿居然被迫在娼家讨生活,他心如刀绞,仰天长啸,小雪和欣实恐惧地瞪着他。 光晟浑身颤抖着,单手撑地,用力咬着唇,嘴唇上出现了殷红的血痕也不自知,思结小雪失声惊叫,把手里的绢子往光晟面前递,光晟如泥塑木雕般没有任何反应。张夫人接过小雪手里的绢子,轻轻将丈夫唇上的血痕抹掉。光晟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欣实吃惊地问:“义父,不会有什么事吧?” 张夫人担忧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光晟飞马回到使院,匆匆把振武一切事务都交代给岑经和其他几位得力的判官,在振武大小军官们惊异的目光中,他大踏步离开使院,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往京城方向而去。反正他已即将卸任,节度留后彭令芳就要到来,就让这些判官们给他办理交接事务吧。 光晟昼夜奔波,每过一个驿馆就换一次马,他倦极了就趴卧在马背上睡觉,渴极饿极就在路边买点干粮饮水。尽管欣实说庭芳已经被转卖,他还是不死心,满怀希望赶去寻找。欣实不知道庭芳被卖到哪里去了,那个卖他女儿的娼家的主人总知道吧? 光晟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天就飞到长安,一想到女儿在那种地方受苦,他就心疼如割,十二年,已经十二年了,庭芳该受了多少罪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范希朝看戏 光晟终于到了长安,他双眼布满血丝,蓬头垢面,满身尘土,跟一个逃荒的难民差不了多少。 光晟不断问路,终于找到千红楼,千红楼两个守在暗处的护卫见他如此落魄,跑过来拦住喝斥道:“干什么的?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饭上别处去。” 光晟充耳不闻,牵着马继续前行,两个护卫勃然大怒,一个挥拳一个踢腿,准备给光晟一点教训,光晟身形微挫,后挪一步,轻轻松松就避开了这两个打手的攻击,在那两个打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借着挫身的机会,右腿一扫,两个打手扑通扑通相继被他扫到地上跌成一堆,两个打手都摔了个嘴啃泥,光晟依然不理不睬,牵着马绕过他们继续前行。 那两人趴在地上愣愣地瞪着他,这时他们才发现光晟虽然灰头土脸,却是披着披风的,披风下罩着的显然是官服,级别还相当高,似乎是个三品大员。两个打手都忘了叫疼,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合不拢。 眼见那两个打手吃了亏,一个马童识相地迎上前来,堆上笑脸,接过光晟的马缰绳,讨好地笑道:“爷,那两个家伙狗眼看人低,您老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光晟走进千红楼,虽然他是第一次进来,大厅里几个迎宾的姑娘见他脸色不好看,似乎带着煞气,都不敢过来接待他,已有人飞快地跑去告诉田夫人有恶客上门。 光晟挑了正中间一个位置坐下,他在桌上敲了一掌,“砰”的一声巨响,姑娘们都躲得更远了,一个护卫堆着笑脸上前道:“军爷是从边关过来的吧?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温柔可人……” 光晟打断他的话,吩咐道:“叫你们的鸨母出来。” 那个护卫见他语气不善,不敢再贫嘴,恭恭敬敬道:“您稍等。”说着就飞快地跑了。 不一会儿,田夫人带了十多个护卫前呼后拥的过来,她悠闲地坐到光晟对面,笑道:“军爷,这里又不是战场,这么多姑娘一个个都等着您疼呢,您这样发威,还不把她们吓坏了。” 光晟逼视着这个女人,大声质问:“庭芳被卖到哪儿去了?” 田夫人不敢对视他的目光,垂下眼帘,惊讶地问:“庭芳是……” “我女儿!”光晟冷冷接口道:“你把她卖到哪里去了?” 原来不是嫖客,田夫人镇定下来,笑道:“爷,不好意思啊,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光晟怒道:“我义女亲口告诉我,你们把我女儿转卖了,你别想蒙哄过关!你若不说出我女儿的下落,今天我就把你这场子砸了。” 田夫人见光晟声色俱厉,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勉强堆起笑脸敷衍道:“我们这里的姑娘,都不用真名的。天地良心,我确实没听说过庭芳这个名字。你那位义女又是谁啊,她不会是弄错人了吧?” 光晟耐着性子道:“我义女是朱欣实,你不要告诉我这个名字你也没听说过。” 田夫人暗暗叫苦不迭,愁眉苦脸道:“朱欣实以前倒是在这里做过,可好几年前她就被一个军官给赎走了,军爷您这算的是哪年哪月的账啊?” 光晟咬牙道:“朱欣实说我女儿跟她情同姐妹,现在你总该有点印像了吧?” 田夫人大惊失色,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硬着头皮道:“原来军爷是找牡丹啊,真是对不住,我们也不知道牡丹被卖到哪儿去了。” 总管刚逼着庭芳为娼的时候,他对张光晟防得很紧,甚至叫人去河东偷偷画了他的肖像图来,让每个护卫仔细观看,绝不能轻易放这个人进门。后来年长日久,张光晟一直没来过,千红楼的防范渐渐就松了。此刻他风尘仆仆杀进来,反倒没人认出他来,大伙都把他当做寻常闹事的恶客。直到这时,田夫人才明白来的是什么人,她心中虽然惊惧不已,还是硬着头皮扯谎。 “什么?”光晟出手如电,揪住田夫人的衣领,怒道:“你还敢跟我抵赖。” 众护卫团团围住他们,一个护卫上前沉声道:“请你放开她。” 光晟冷笑道:“我已快五十二岁了,就这么一个女儿,这辈子早就活够了,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哪怕明天要给你们赔命,我今天也要杀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三个赚一双,我倒要看看你嘴巴究竟有多硬。” 自古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田夫人被光晟这样威胁,她也惊得面如土色,颤声道:“牡丹是叫人贩子领走的,我确实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里,军爷,我也是在外面混饭吃的,你就发发慈悲,饶了我吧。” 光晟怒火如炙,松开她的衣领,在众护卫还没来得及行动以前,他已出手锁住她的咽喉,五指渐渐发力,田夫人双腿乱蹬乱踢。 一个护卫见势危急,挥刀砍了过来,光晟眼疾手快,跳了起来,避开这一刀,那个护卫砍了个空,呐喊一声,又砍了过来。 光晟冷笑着,提起田夫人就往刀上送,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护卫总算收住了刀。 光晟脚下使个绊子,将那个护卫绊倒,冷笑道:“我在千军万马枪林箭雨中打过滚的人,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也想在我面前发威。”他双眼血红,瞪着田夫人喝道:“你不说实话,就算叫再多打手来也救不了你。” 田夫人拚命咳嗽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厅里有不少客人,胆子大的都聚精会神看热闹,胆子小的见势不对就跑了。一个服装华贵的约莫三十多岁的人笑着走过来,慢吞吞对光晟道:“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想从她嘴里掏出真话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光晟抬眼瞪着这个看客,看客不慌不忙道:“我若是没有弄错,你女儿应该就是万年县百雀园里的凤凰姑娘。” 光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看客笑道:“刚刚听见你们两个的对话,说起来我跟你女儿还挺熟的,我叫范希朝。真没想到凤凰还有一位这么英雄的父亲。” 田夫人听着两人的对话,那脸早已愁成了苦瓜,却又不敢干涉,只能暗暗叫苦。 光晟朝那个自称范希朝的看客一抱拳道:“多谢指点。”他挥拳打开几个挡住路的护卫,脚下不停,飞快地跑了出去。 范希朝也跟着追了出来,他一边追赶一边自言自语,“跑得这么快,都不打算等等我么?我还想接着看热闹呢。” 光晟跑出千红楼,马童见他出来,赶紧去牵了他的马过来,光晟把进门时接的那个马牌子丢还给他,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打马往万年县而去。 范希朝也紧跟着跑了出来,叫道:“快牵我的马来。” 马童赶紧又去牵了范希朝的马过来,满脸堆笑道:“范爷今儿怎么走这么快?” 范希朝急急翻身上马,笑道:“我得赶紧去万年县看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飞出牢笼 光晟正在朱雀街上跟人打听百雀园在哪呢,只听身后马蹄声响,一匹马飞跃而来,才一越过他,马上的骑士一勒缰绳,那马竖起两个前蹄,倒立起来,就在光晟面前停住。 光晟暗赞一声“好骑术”,马上的骑士发话道:“别问了,我给你带路,你这人真是性急,我想跟你多说句话都没机会。”原来又是那个看热闹的客人范希朝。 光晟就在马上欠身行了个礼,“那就请吧,足下的恩情,光晟感激不尽,等我救出女儿再登门道谢。” “光晟?”范希朝吃惊地瞪着他,“莫非你是张光晟?振武节度使张光晟?” 光晟也是一愣,“你认识我?” 范希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听说过你的大名。”他知道光晟心急,不再多话,打马前驱。他心中暗暗嘀咕,“源休搞什么鬼,这个张光晟明明是凤凰的父亲,源休却说他是凤凰的情人。” 张光晟跟着范希朝飞奔到百雀园,由于两人来得太快,田夫人报信的人还没赶过来,所以百雀园的人还不知道有人上门找麻烦,范希朝又是熟客,虽然光晟看起来模样狼狈,两人走进百雀园却没有人过来干涉,天色渐黑,娼家的生意开始兴旺起来,大门口已经挂起了两盏漂亮的大纱灯。 范希朝熟门熟路,带着光晟找了个位置坐下,招手叫来一个姑娘,摸出几个铜钱塞到她手里,笑道:“我带了个从边关过来的朋友,赶紧叫你们的凤凰姐姐出来陪我们。” 那个姑娘笑着给范希朝和张光晟行了个礼,兴高采烈地跑去报信了。范希朝对光晟笑道:“你看,来这种地方,给几个钱就得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何必那么凶神恶煞的,闹那么大声势,反倒什么也问不出来。” 光晟坐立不安,不断张望着,范希朝叫人送来一盘点心,一边吃点心一边安慰光晟道:“别急,你女儿会出来的。你先吃点东西吧,你究竟跑了多少路?弄得灰尘仆仆的跟个乞丐差不多。” “我从振武过来的,”光晟声音暗哑,问道:“我女儿,她还好吗?” 范希朝摇头道:“在这种地方,她的待遇已算好的了。不过,她似乎很不开心。” 两人说话之间,那个姑娘已经跑了回来,笑道:“范爷,不好意思啊,凤凰姐姐就要登台跳舞,正在忙着妆扮呢,她请你们等一等,等她舞后再接见吧。” 光晟“霍”地站了起来,那个丫环见他神情可怖,吃了一惊,连连后退,范希朝赶紧起身,将光晟按回座,劝道:“沉住气,她就要出来了。” 光晟如在滚油锅里煎熬,终于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了。大厅里人越来越多,热闹异常,不一会儿,几个衣饰华丽的女子捧着乐器登上台,各寻位置坐下,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走到舞台中间,挥着手绢笑道:“我就不啰嗦了,今儿凤凰献艺,大伙儿继续赏脸啊。” 台下许多人尖声打着唿哨,更多人叫嚷着点舞,在喧闹声中,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袅袅登上台来,光晟热泪盈眶,泪花早已模糊了视线,他再也按捺不住,“霍”地站了起来,坐在他身后的人都抗议起来,一个人凶巴巴地叫道:“好好坐着,别挡着爷。” 庭芳穿着西域舞衣,全身曲线一览无遗,看起来相当魅惑。她弯腰行了个礼,眼睛笑得圆圆的,灵动溜活,像精灵一样。 乐声响起,她随着音乐起舞,光晟双手在前面的桌上一撑,飞跃起来,如一只大鹰旋转着落到舞台上,许多人兴奋地喝着采,期待着百雀园的新花样。 舞蹈中的庭芳迟疑着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光晟,光晟颤声道:“庭芳!” 庭芳浑身哆嗦着,跌坐在舞台上,光晟走近她,蹲下身,捧起她的脸,扯掉她脸上的面纱,庭芳泪流满面,几次欲语还休,终于痛哭着叫了一声“爹!”,她紧抱住光晟的腰,脸埋到他胸口,滚烫的泪湿透了他的衣服。 庭芳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盼着父亲前来救她。这个梦,她已做了不知多少年,到后来心如死灰,渐渐地连梦也没有了,父亲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庭芳还害怕自己是在梦中,虽然紧紧抱着父亲,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不是梦。 台下的人纷纷起哄,有人大叫起来,“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许多打手纷纷跳上台,逼近光晟,喝道:“居然敢来砸我们的场子,识相的赶紧到台下去乖乖坐着。” 光晟打横抱起庭芳,理也不理这些人,庭芳依然哭个不停,光晟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安慰道:“爹这就带你回家。” 许多打手跑过来,挡在前面,光晟喝道:“让开。”打手们将他们父女团团围了起来,光晟右腿连扫,如入无人之境,将挡道的三个打手踢倒,他抱着庭身,身子前扑,轻轻一跃,落到舞台下。 打手们也跟着追了下来,观众们见势不对,纷纷后退,范希朝反倒跑到前面来,站在光晟身侧,他厉声对那些打手喝道:“你们睁开眼睛看清楚点,这位可是振武节度使张将军,当年在羊武谷不知杀了多少回纥蛮子,敢挡他的道,你们还想不想活了?” 人的名树的影,打手们虽然都是凶悍的河北汉子,可是骤然听到张光晟的名字,居然也迟疑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人再敢上前。 光晟抱着庭芳,脚不停步往外走去,观众们也纷纷让出道来。打手们在后面跟了几步,光晟蓦然回头瞪了一眼,打手们一缩脖子,不约而同止步了。 光晟抱着庭芳出了百雀园,范希朝叫马童牵了马过来,光晟把庭芳送上马,自己也紧跟着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一手握着马缰,一手环着庭芳的腰,把她紧紧拥在胸前。 庭芳靠在父亲温暖坚实的胸膛上,看着夜幕下瑰丽的星空,闻着他身上浓浓的扑鼻的汗味,只觉神魂飞漾,她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范希朝翻身上马,很关心地问了一句,“你们在京城有住处没有?”光晟摇了摇头,范希朝建议道:“那就干脆先去我家暂住吧。” 庭芳忽然出声道:“那不太方便吧?” 范希朝笑了起来,“你哭了这么久,终于缓过气来了?放心,我家有空房子,不会没你们两个人住的地方,绝对比客栈方便。” 光晟心中对这个人很有好感,也不再跟他客气,抱拳道:“那就多谢了,今天多亏足下仗义相助,我们父女才得以重逢,光晟感激不尽。” 范希朝咧嘴笑道:“我早说了,我跟你女儿熟,为朋友两胁插刀也是应该。报恩什么的,你就不要再提了,好像我跟着你奔波半天,就是为了等你报答似的,真没劲。” 庭芳抬头道:“庭芳若是早知范将军如此一片侠义古道热肠,也就不会在百雀园熬到今天了。” 范希朝摆手道:“得,快别说了,再夸下去,我都要脸红。我今天纯粹是闲的,图个热闹看呢。快点跟我回去吧,闹到这么晚,就吃了几口点心充饥,我肚子早饿扁了。”范希朝拍马前行,光晟父女紧随其后,两骑马飞奔而去,百雀园里居然没有再派人跟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时移势易 范希朝带着光晟父女来到自己家,请他们在客厅落座,范夫人闻讯,迎了出来,范希朝笑着给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刚认识的新朋友——振武节度使张光晟,这位小姐是张大人的千金。” 范夫人看着这位蓬头垢面跟乞丐有得一比的节度使,心中惊疑不定,再看看那位所谓的千金,更是疑云满腹,她在心中嘀咕:哪家的千金会穿得这么轻浮啊,衣服绑得这么紧,跟个小狐狸精差不多,难道是这位节度使没钱给她买布做衣服?她勉强压下心中的好奇,弯腰给光晟行了一礼。 范希朝嚷嚷着:我快饿死了。他一个劲催促夫人快点弄吃的来。范夫人含笑退了下去,一离开客厅就黑着脸吩咐仆人叫厨子热饭热菜。那个节度使看着像乞丐,自己的丈夫也跟从饿牢里出来的差不多,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啊。 吃饭的时候,范夫人看得直想皱眉,那个小狐狸精紧紧挨着乞丐节度使坐着,乞丐节度使看那小狐狸精的目光简直浓得化不开,而且他半点都不知道客气,好像他才是主人一样,拚命给小狐狸精夹菜,菜一端上来,最好的都给送到小狐狸精碗里了。 这究竟是父女还是情人啊?范夫人在心里一个劲嘀咕。范希朝不但不觉得两位客人失礼,反倒看得津津有味,咧着嘴直乐。 吃过晚饭,范希朝亲自领着光晟父女去看客房,他打开一间房门,微笑道:“就这个样了,这一间和隔壁那一间布置得稍微好一点,你们父女就委屈一下吧,我等下叫人送热水和睡衣来,你们久别重逢,我就不打扰了。” 庭芳一直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寸步不离的跟着,掌心都有点湿湿的了,光晟轻抚着她额前的散发,庭芳用脸贴着父亲粗糙的手掌摩挲,情不自禁的眼泪就沾到他的手掌上了。 范希朝走后没多久,就有仆人抬来热水,跟着一个仆人用盘子捧来两套衣服,满脸歉意道:“我家老爷说,这几套衣服本来是他跟夫人的,还没有穿过,请大人和小姐不要嫌弃。” 光晟道了谢,接过衣服,看了一眼,果然都是连折痕都没有的新衣服,他请仆人代他向范希朝致谢,仆人们退了下去,庭芳还拉着父亲的手不放,光晟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轻声道:“你也回去洗个澡吧。”庭芳抬头望着父亲,没有动。光晟笑着拉着她来到范希朝给她准备的客房,把她推进去,轻轻带上门,柔声道:“我洗好了就过来看你。” 光晟从头到脚仔细洗了个遍。从振武出发后,他还没梳洗过,春天刚过,他又是从北而来,天气虽不算热,但是昼夜奔驰,天天汗流浃背,他身上早就臭得要命,也难为范希朝居然没嫌脏,忍着他一身汗臭跟他做了大半天的伴。 光晟沐浴过后,终于一身轻松,他提着洗澡水倒到水沟里,把浴桶脚盆等物挨着墙放着。他走到女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庭芳立即打开门,像是怕他会消失一样,一头扑到他怀里。 光晟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半抱着她回到房间,庭芳穿着范夫人的衣服,牵牵绊绊拖拖曳曳的,很不合身。光晟拉着她坐下,叹道:“都是爹不好,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庭芳睁大眼,摇了摇头,光晟更加愧疚,抵着她的额角自责道:“你不怨爹爹吗?” 庭芳眼睛湿润,呜咽道:“是女儿不孝,不听爹爹的话,私自离家出走种下来的苦果。” 光晟捧起她的脸,用袖子轻轻拭掉她眼角的泪,长长叹息道:“庭芳,你以前从来没这么乖巧柔顺过,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庭芳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握着父亲的手轻轻拉离自己脸颊,含笑道:“我其实过得也挺好的,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天天练舞,跟在家里也差不多,就是见不到你和娘,心里想得紧。” 光晟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得要命,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滴到庭芳头上,庭芳抬起头来,吃惊道:“爹,你怎么也哭了?” 光晟拭掉泪,埋怨道:“你怎么舍得离家出走啊?十二年了,我跟你娘,想你都快想疯了。” 庭芳低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光晟捏了捏她的脸颊,“还说以后呢,人生有几个十二年啊,我跟你娘都已经老了……”他又叹了口气,“你也早过了婚嫁的年龄,都成老姑娘了。” 庭芳抬头安慰道:“爹,你哪里老了?你厉害着呢,那些恶棍都不敢看你的眼睛。至于我嘛,”庭芳勉强笑了一下,“你女儿长得这么漂亮,还怕嫁不出去吗?” 光晟苦笑着,想着姐姐念奴和义女欣实的遭遇,他更加忧心忡忡。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女儿被迫在娼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只怕名声早就臭了,她还有可能找到一个好婆家吗?不由自主地,他就想到了王保家,保家那孩子倒是挺痴心的,他那里问题应该不大。可是他母亲,光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嫂嫂居然能发狠将欣实送给那么野蛮的回纥人,她能容忍跟欣实一样的庭芳进王家门吗? 庭芳扯了扯光晟的衣袖,问道:“爹,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光晟回过神来,随口问道:“你是怎么落到娼家去的?” 庭芳慢慢回忆着,将她当初被劫持被拐卖的经过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光晟吃惊道:“这总管和田夫人究竟是什么人,知道你是代州刺史的女儿居然也敢逼你为娼?” 庭芳咬牙切齿道:“我刚开始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后来听欣实姐姐说:他们都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家族的人,他们只是管理人员,千红楼和百雀园幕后的主人是田承嗣!有一年,朝廷一位三品大员的夫人去闹事,他们居然搬出一位公主来,将那位夫人镇住。” 光晟气得挥拳在桌上狠狠捶了一拳,庭芳给他吓了一跳,光晟恨道:“难怪有那么多打手。我正觉得奇怪呢,那样胆大包天,青天白日的在官道上也敢劫人!只怕那些劫你的人也不是什么人贩子!” “爹,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出来了吗?他们也没敢来追啊。”庭芳劝道:“爹,咱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吗?” 光晟冷笑道:“躲?他们让你受了这么多罪,我岂能轻易善罢干休?我明天就去京兆尹衙门告状,不把这两座楼拆了,我誓不为人。” 庭芳早已被总管他们欺压成习惯了,忽然见父亲如此发狠,竟要跟这些恶人来硬的,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光晟继续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立刻就杀去河北,将田承嗣从墓里挖出来化骨扬灰。” 庭芳瑟缩着偎进光晟怀里,担心地问:“爹,田承嗣那么横行霸道的人,连皇帝都要让着他,你跟他对着干,能行吗?” “田承嗣早就见阎王了,现在的魏博节度使是他的侄子田悦。”光晟拍拍庭芳的肩,安慰道:“你别怕,时势不同了。现在皇上决意削藩,决不会再容忍这些人继续飞扬跋扈。” 庭芳愣愣地问:“削藩,是干什么啊?” “嗯,削藩啊。”光晟耐心地给女儿解释道:“国家在边疆设置的防御敌人来犯的军事重镇,朝廷称之为‘藩镇’。比方说国家是一个菜园,那么这些保护国家镇抚边疆的军队就像菜园里的藩篱一样重要。安史之乱爆发后,全国都成了战场,到处都是藩镇,叛乱平息后,国内藩镇林立。许多藩镇都桀骜不臣不把中央放在眼里,更不给中央缴纳赋税。这就像树枝比树干还大,小腿比大腿还粗,树枝粗过树干,这棵树就要断,小腿比大腿粗,这个人就不健康。藩镇太强,中央力量就弱,所以皇上就要削弱这些完全用不着的藩镇的力量,尤其是河朔四镇,田悦的魏博就是皇上努力想削掉的一个。” 庭芳从不过问政治,但这并不代表她无知,她只是不关心罢了,如今听得父亲这样说,她精神起来,“爹,那就是说,皇上现在要打击田家这些横行霸道的人是不是?”她兴奋地拍拍掌,“那我以后再也不用怕这些人了。” 光晟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就算皇上不削藩,只要你爹活着,一样不用怕他们,我决不会再让你受任何恶霸的欺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皇帝削藩 张光晟还在振武时,他就听到皇帝拒不接受率领军士叛乱的泾原节度留后刘文喜的谈和条件,他刚刚到达长安,就听到刘文喜被传首京师的消息,在官场上那么多年,他立即意识到:皇帝这是要削藩了。 刘文喜率领泾原军叛乱,其实是想利用军队发威,逼迫皇帝加封他为节度使。皇帝派李怀光朱泚出兵镇压,刘文喜没料到皇帝态度居然如此强硬,情急之下,他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吐蕃和回纥去做人质,请求吐蕃回纥派军支援他。 回纥合骨咄禄毗伽可汗一心跟重修旧好,坚决拒绝参战,吐蕃倒是派了军队出来,但也只是观望,大概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吐蕃派出军队后,泾原军开始出现骚动,泾州地形不利于他们,如果他们战败,很明显的,刘文喜会带领他们投靠吐蕃,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家园跟着一群蛮子去过不开化的生活。眼见军心不稳,刘文喜势穷,只好派行军司马刘海宾去跟皇帝谈判。 刘海宾见到皇帝后,立即向皇帝请罪,他说他并不想叛变,泾原军也不想叛变,大家都上了刘文喜的当,皇帝肯定了刘海宾的忠心,在朝堂上当众大大赞扬他一番,并让刘海宾回去告诉泾原军士,只要他们迷途知返,朝廷就可以原谅他们。 刘海宾给皇帝献计说:“皇上只要让李怀光朱泚退兵,并且加封刘文喜为泾原节度使,刘文喜一定会放松警惕,到那时,臣就可以寻找机会抓住刘文喜,把他押送京师,让朝廷治他的罪。”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拒绝了刘海宾的计划,他说:“爱卿先回去吧,你的忠心朕能理解,你的计谋也很实用,但是朝廷的旌节绝不可以随意授人。”(军镇最高长官——节度使拥有一整套朝廷颁发的管理地方军政行政财政治安等等事务的权力仪仗,这些象征权力的东西也就是皇帝所说的“旌节”)。 刘海宾回泾州后,李怀光朱泚攻城更急,朝廷一面攻打泾州,一面又像往年一样给泾州城内的军士们颁发春装,那就是表示朝廷还承认泾原军是国家的正规军队,并不将他们当叛军看待。朝廷如此优待泾原军士,城内军心更加不稳了。 刘文喜开始跟吐蕃人谈判,以争取自己投靠吐蕃后的利益。军士们眼见刘文喜要把他们带到绝路上去,他们更加忷惧不安。刘海宾见人心动摇,他立即煽动军士们攻入使院,将刘文喜抓了起来,砍下他的脑袋送给泾州城下的唐将朱泚。泾原军的叛乱就这样结束了。 刘文喜死后,朝廷也对泾原军让了一步,不再任命李怀光为泾原节度使,顺从军士们的心意改派朱泚为泾原节度使并率领泾原军士移屯原州。 刘文喜的脑袋送到长安时,刚好另一个最强大最目无朝廷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派来的奏事官正要回镇,皇帝就让这位奏事官观看了刘文喜的脑袋才让他回去见李正见。李正己已经年老体衰,青壮年时候的锐气渐渐散尽,他本就忌惮新皇帝的英明神武,再听到刘文喜的死讯,心中更加害怕起来,甚至为淄青的将来而日夜寝食难安(淄青节度使的统治范围主要在今天的山东)。 几乎在征讨刘文喜的同时,朝廷命令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入朝。梁崇义本是来瑱的部下。前面提到过,来瑱在平定安史叛乱的战争中功勋卓著,他在动荡混乱中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在平叛战争接近尾声时,来瑱放弃军权入朝担任兵部尚书,不多久就被宦官程元振害死,来瑱死后,他的部下互相攻伐,大家互不相让都想接掌来瑱的兵权,梁崇义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山南东道节度使的统治范围主要在湖北荆州襄阳以及河南的部分地方)。 来瑱入朝被杀,他的结局成为藩镇们的前车之鉴,许多节度使都害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甚至连中兴唐室的一功臣李光弼都曾拒绝入朝。现在朝廷突然征召梁崇义入朝,那是摆明了要剥他的军权并废掉山南东道这个位于国家心腹之地的藩镇。梁崇义怕得要命,当初来瑱立了那么大的功劳都被杀了,他入朝能有好果子吃吗?梁崇义拒不受命,紧邻荆襄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就上奏章要代国家讨伐梁崇义这个逆臣(李希烈就是把自己的上司李忠臣赶跑了的那位,李忠臣待他如子,他反倒野心勃勃煽动军队驱逐李忠臣,可见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皇帝见李希烈自告奋勇,于是就势授命李希烈讨伐梁崇义。 李希烈师出有名,又有朝廷的支援,梁崇义节节败退,最后被迫自杀,妻子儿女都投井而死。李希烈攻下襄州后,立即由正义之师变成了强盗,他大肆劫掠荆襄,并将攻克的地盘都占为己有。 皇帝终于看到了李希烈“为国讨贼”的面具下的真面目,他后悔莫及。 恰在此时,河北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李宝臣临终前奏请朝廷加封他儿子李惟岳为成德节度使,皇帝正想励精图治,锐意削藩,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父死子袭,朝廷下诏任命李宝臣的部下张孝忠为成德节度使,同时以给李宝臣举行隆重的国葬为名,催促李惟岳护送他老爹的灵柩入朝。 朝廷任命的这位成德节度使张孝忠原名张阿劳,此人跟李宝臣一样都是奚族胡人,张孝忠曾经跟李宝臣一起参与安史叛乱,安史之乱结束时又跟随李宝臣降唐,朝廷给他赐名孝忠。李宝臣晚年猜忌心重,担心自己死后儿子镇不住这些部下,所以他一口气杀了一串大将军,张孝忠本来是这该死的黑名单里的头一位,但他出镇在外,李宝臣鞭长莫及,于是好言安慰张孝忠的哥哥张孝节,然后派他去传令张孝忠回来见他议事,张孝忠当然不愿回去送死。张孝节害怕弟弟不回去,自己完不成使命会被李宝臣干掉,不断哀求。张孝忠说:“我要是跟你回去了,咱们兄弟都得死。我不回去,节度使也不敢杀你。你代我告诉节度使,孝忠怕死,就像他不敢入朝见驾一样,孝忠一样不敢去见他,但是孝忠也不敢背叛他。”因为张孝忠被李宝臣如此猜忌,其心已离,而且他为人也相对正直,所以他被朝廷选中接掌成德军权。 李惟岳见朝廷不让他当节度使,干脆举起了叛乱的旗帜,已经日薄西山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还有血气方刚的魏博节度使田悦都积极响应李惟岳。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今天不支持李惟岳,明天就轮到自己被别人取代了。特别是李正己,他现在是活一天赚一天,淄青节度使的继承问题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到处磨刀霍霍,一场削藩大战即将开始。 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已经卸了军权的张光晟绝对不怕得罪魏博节度使田悦。 清晨,京兆尹衙门的几个衙役拄着水火棍站在门口,懒洋洋正打着哈欠。忽然一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一身休闲服身材魁梧面目清秀的男人走到鸣冤鼓前,双手抓起鼓槌,“咚咚咚”的将那鸣冤鼓敲得震天响,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几个衙役猛然听到鼓声,惊得心脏都差点跳停了,一个脾气不好的已经大声叫嚷起来,“你别把鼓敲烂了,又不是军鼓,敲得这么恐怖干嘛。” 张光晟放下鼓槌,大声道:“我要告状!” 那衙役骂骂咧咧道:“你有冤不会去长安万年县衙吗?你长眼睛没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跑到这里来乱敲!” 光晟冷笑道:“难道这面鸣冤鼓只是装饰用的?” 如果是长安县衙万年县衙处理不了的案子,就会被转到京兆尹衙门来。京兆尹衙门前虽然也有鸣冤鼓,长年累月却没有人敲过,也难怪那个衙役会发飙。 长年不鸣的鼓突然被人敲响,而且声势惊人,京兆尹严郢立即压下手里的文案,急急吩咐升堂。 衙役们亮出“肃静”“威武”的牌子,严郢在众人簇拥下坐到大堂上,他朝衙门外望了一眼,天才刚刚亮,平日冷冷清清的衙门口,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已经聚集了不知多少看热闹的市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取消婚约 严郢吩咐传鸣冤者上堂,光晟被两个衙役带到堂上,他低头给严郢行了一个礼,却没有跪下。严郢目光如电,扫了光晟一眼,心中暗暗纳罕。 一个判官开口问道:“鸣冤者何人?” “在下张光晟。” 严郢一愣,问道:“金吾卫大将军张光晟?” 光晟点头道:“正是。” 皇帝虽已征召光晟为金吾卫大将军,但光晟还未上任,严郢却在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问出这么一句,可见光晟在振武杀回纥突董等人之事在朝中引起的风波也不算小。 许多看热闹的人听到告状的是一位大将军,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大伙儿像老鼠见了大米一样激动地议论个不停。 严郢继续问道:“请问你有什么冤屈?” 光晟举起手里的状纸,说:“我告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田悦叔侄非法拐卖少女并逼良为娼。” 严郢叫人把状纸传了上去,他展开看了一眼,皱眉道:“你这状子写的不合格式。” 光晟平静地说:“状子是我写的,以前我没告过状,更没写过状子,不知道有些什么格式。严大人不会因为我这状子格式不对就不理我的冤屈吧?” “你可以找个讼师帮你写。”严郢给他建议。 光晟摇头道:“我不想借手他人。” 严郢迅速浏览一遍状子,然后把状子放到案上,问道:“你告田承嗣田悦拐卖少女逼良为娼,可有什么人证物证?”他说话的声音四平八稳抑扬顿挫,即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原告是将军,被告是节度使,看热闹的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全神贯注专心无比,生怕一不留神就漏了什么重要细节。 如果要找什么证人,范希朝勉强可算一位,但光晟不愿将他牵扯进来,朝廷命官逛娼家,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光晟咬牙道:“我没有别的证人,被拐的就是我的女儿。十二年前,我女儿跟我赌气,离家出走,结果在河东官道上失踪。我整整寻了她十二年,一直到昨天,我才在京城的百雀园里将她救出来。我女儿告诉我,她就在官道上被人劫持,给送到千红楼里去,娼家的管理人员在听说她是代州刺史的女儿后,依然逼着她卖艺卖笑。长安县的千红楼万年县的百雀园里,不知有多少像我女儿这样被他们非法劫持来的姑娘。田承嗣田悦身为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可说荣宠无比,可是他们居然还要欺凌弱小,把财富建筑在这些姑娘们的眼泪上!他们在天子脚下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大人岂能坐视不理?” 严郢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迅速考虑着该如何处理此案,光晟话音刚落,严郢就拍案大怒道:“传令下去,立刻给我查封千红楼百雀园。两家的管理人员全部逮捕归案等候审讯。园子里面的姑娘们先保护起来,然后一一核对身份,如果是非法拐来的受害者,全部送归乡里。”严郢站了起来,一拍惊堂木,大声道:“京兆尹衙门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哪怕他是什么掌控千军万马的节度使。” 严郢的命令才一传下去,衙役们立即倾巢出动,严郢又叫人传信给长安万年县衙,让这两个衙门协同办案。如果是在往日,在没有人证物证甚至连状子都不合格式的情况下,相信严郢绝对不会这样干脆,没有半点怀疑的听信一位刚刚失去权力的原告的话,而对另一位正手握兵权的被告毫不留情大打出手。 眼下皇帝正在削藩,魏博节度使田悦正伙同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的儿子李惟岳抗拒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别说是这样的大案,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犯到严郢手上,他也有本事把它弄成滔天巨案。 光晟找了一个驿馆把庭芳安顿下来,然后他自己单独去拜见王思礼的夫人。因为当初他和王思礼约为儿女亲家,虽然拖了这么多年,难得王保家还没有娶妻。他想就庭芳和保家的事情跟这位嫂嫂谈谈。 王夫人听到光晟求见,颇有点意外,她兴高采烈把光晟接进府,亲自动手给她泡茶,王夫人笑逐颜开,不断追问张夫人的消息。 光晟微笑着一一回答,王夫人如放连珠炮般问了半天,方才一拍脑袋,笑道:“你看我,老了,就喜欢唠叨,都忘了问你的正事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张将军此来,应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吧?” 光晟沉默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我在振武的时候,遇到一帮回纥人劫持了无数京城女子回国,我一怒之下,将那些回纥人都杀了……” “这事,我早听保家说过了,保家护送源休去回纥和谈,正是因此事而起。”王夫人有点不大高兴地接口道:“你杀得倒是痛快,结果害得保家要去回纥冒险。” “保家身手不弱,即使和谈不成,他也不会有危险。”光晟等王夫人发完牢骚才慢慢接口道:“那批被劫持的京城女子,我派人护送回京了,在我拯救的女子里面,有一个叫朱欣实的姑娘……” 王夫人大吃一惊,情不自禁脱口道:“什么?你把朱欣实又送回来了?” 光晟摇头道:“我没有送她回来,她说她无家可归,我夫人就认她为义女,把她嫁给了振武的一位军人。” 一听到朱欣实的名字,王夫人就紧张起来,直到听说朱欣实嫁了人,再也没有回来纠缠保家的可能,她才松了一口气。光晟察言观色,心就凉了半截,简直没有勇气跟她提起庭芳。 王夫人发现光晟神色不大对头,诧异地问:“张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光晟沉吟着,慢慢说道:“我从朱欣实那里听到了我女儿的下落。” 王夫人高兴起来,“庭芳有消息了?你找到她没有?她还好吗?” 光晟平静地说:“前天就找到了。” “恭喜你啊!还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王夫人笑了起来,关心地问:“庭芳现在怎么样了?” 光晟缓缓问道:“嫂嫂,朱欣实以前是在什么地方生活的,想必你也知道吧?” 王夫人惊道:“你是说庭芳——庭芳她……” 光晟肯定地点了点头,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当初我和大哥虽曾有过约定,但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王夫人皱着眉,为难地问:“你的意思,是要保家遵照婚约娶庭芳?可是庭芳……” 光晟咬牙道:“嫂嫂,你就说实话吧,你不愿意再让庭芳进王家的门,是不是?” 王夫人犹豫道:“我本来是想要保家遵守婚约的,可是……” “别说了,”光晟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我的女儿,虽然受过那么多磨难。在我眼里,她始终是冰清玉洁的,她是我的宝贝,我绝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嫂嫂不用这样勉强自己,大哥给的那个信物,他日我和我的家人搬来京城时,我会亲手还给嫂嫂。王张两家的婚约就此取消。” 王夫人终于笑了起来,“张将军果然是爽快人。你也知道,不是我们有心负约,实在是……” 光晟扬手阻止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光晟告辞了!” 王夫人挽留道:“张将军不再坐一坐吗?” 光晟站起来,头也不回,边走边道:“庭芳还在驿馆等我,我得赶紧回去照顾我女儿。” 番外篇审相斗法 振武军泾原军换帅,中央也在这一年换了宰相。宰相杨炎在这一年犯下许多错误,终于引起皇帝的不满。 杨炎好大喜功,遭到泾原节度使段秀实的反对,杨炎一不高兴就剥了段秀实的军权,结果因此逼反了泾原军,边关差点大乱。与此同时他还大修水利,不顾严郢等大臣的抗议,征调天下民夫修筑凌阳渠,最终还是兴师动众而徒劳无功。 泾原军叛乱才平息,杨炎就征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入朝见驾,他想废掉山南东道这个藩镇,梁崇义害怕入朝被杀,也被逼反,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趁机为国讨贼,他吞并了梁崇义的许多地盘,逼死梁崇义后,李希烈这个讨贼大将军摇身一变,眨眼就成了强盗,李希烈大肆劫掠荆襄,害得朝廷白白出了许多钱粮,结果是前门防狼后门进虎。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乘机上表指斥朝廷并为死者鸣冤。 杨炎也担心这些节度使们危言耸听害他倒台,于是派谴许多心腹作为宣慰使前往各道安抚这些惴惴不安的节度使们,结果适得其反,有人密报皇帝:宰相派出那么多位宣慰使,名为宣慰,其实是唯恐各地方武将们怪罪于宰相,所以他们故意把朝政上的过失归罪于皇帝!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罪名啊。杨炎接连犯错,皇帝本来就很不高兴,再听到这样的言论,他对这个宰相就更不满了。中书侍郎崔祐甫病逝后,皇帝就把杨炎明升暗降改任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然后提拔另一位大臣,也就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卢杞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皇帝不愿再专用杨炎,特意把卢杞提拔起来,让他去分杨炎的权。 卢杞鬼貌蓝颜,是一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丑八怪,但是他的家世相当的好,他爷爷是玄宗皇帝开元初期的宰相卢怀慎,他父亲是安史之乱中被安禄山害死的大忠臣卢奕。因为出身好,再加上能言善辩,此公虽然相貌奇差,仕途居然也算得一帆风顺。 卢杞在虢州刺史任上时,虢州有三千头官家养的供皇帝打猎娱乐的野猪经常祸害百姓庄稼,卢杞上奏皇帝,皇帝就回复说:“那就把它们都迁徙到沙苑去吧。” 沙苑在同州,也是皇家娱乐园林。卢杞就再次上奏说:“这么多野猪迁到沙苑去,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祸害同州百姓罢了,臣以为把它们都杀了吃肉更方便。” 皇帝正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看了卢杞的奏章就高兴地说:“卢杞身为虢州刺史却能心忧同州百姓,这是宰相才有的器量啊。”皇帝从此就有了重用卢杞的心思,一道圣旨就把他从虢州刺史调到京城的御史台来担任御史中丞的要职。 卢杞做了御史中丞后,听说功盖天下的大臣郭子仪病重,他赶紧去郭府探病,此时郭子仪的病已有了起色。郭老头儿虽然八十多岁了,他依然左拥右抱,卢杞前来探病时,老头儿正跟几位美人调笑呢,忽然听到卢杞来访,从来不避嫌的郭子仪慌忙命令几位美人都退了下去,他整顿衣冠,一个人静静坐在茶桌边等候这位丑八怪客人。 郭子仪客客气气跟卢杞周旋半天。丑八怪走后,家人奇怪地询问郭子仪今日为何这样隆重正式,还让美人们都退了下去。郭子仪回答说:“卢杞容貌太过丑陋,女人们见了他难免忍不住嘲笑,皇上这样重用卢杞,我如果今天一不小心让这些姑娘们得罪了他,此人心地险恶,一旦掌权,我们郭氏就有灭族的灾难了。所以我让她们都躲开,以免出事。” 郭子仪的眼睛也真够毒的,当时卢杞刚刚进京,世人都以为他会是第二个卢怀慎,唯独郭子仪却看出此人心地险恶,决不会像他祖父卢怀慎那样清廉正直。 卢杞和杨炎同朝为相,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杨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跟卢杞站到一块,那就是凤凰跟落毛鸡一起跳舞。杨炎打心底厌恶这个丑八怪,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经常在一起处理政事,中午杨炎绝对不跟卢杞同桌吃饭,以往宰相是经常在政事堂同桌共进午餐的。 卢杞跟当年的奸相李林甫一样口蜜腹剑,表面上虽然谈笑自若似乎毫不在意,心底早将杨炎恨入骨髓一心想除之而后快。 皇帝向两位宰相求贤,询问朝廷大臣中有哪些人可以大用。杨炎举荐崔昭赵惠伯,卢杞举荐张镒严郢。 卢杞其实也不喜欢他自己所举荐的这两个人,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真正有才能的人士。他只是发现这两个人都跟杨炎有矛盾,特别是威名渐著的严郢,因为京城老百姓对他欣赏得不得了,杨炎担心自己的相位会被严郢取而代之,他曾故意找岔子将严郢降为大理卿,结果京城百姓上千人拦路抗议,可见严郢名气之大影响之深。 卢杞想借严郢张镒的手除掉杨炎,皇帝心里也早就不喜欢杨炎了。两位宰相同时举贤,他只任用了卢杞举荐的人。皇帝提拔严郢为御史大夫,不久又改任杨炎为尚书左仆射,就此罢掉了杨炎的宰相之权。 从魏晋到初唐,尚书仆射一直都是国家宰相,盛唐开元之后逐渐沦为一个尊崇无比的荣誉头衡,尚书仆射不再过问政事。玄宗皇帝的宰相宋璟张说等人被罢掉宰相职权后,都曾担任过尚书仆射的闲职。皇帝罢掉杨炎后,就让卢杞做了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再任命张镒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炎虽然被罢了相,他依然清高无比照旧对卢杞不理不睬,卢杞因此也更恨他了。 杨炎的儿子杨弘业不成才,在杨炎当宰相期间,杨弘业曾多次接受贿赂,结果被他父亲的政敌,也就是刚刚被升任为御史台之首的御史大夫严郢抓住了把柄。严郢逮捕杨弘业严加审讯,居然又查出新的案子来。原来河南尹赵惠伯在为官府买房子做办公场所时,借着职务上的便利,赵惠伯高价买了杨炎家的房子。严郢上奏皇帝逮捕河南尹赵惠伯彻查这个案子。 御史台最后的审讯结果:赵惠伯借公济私,高价为官家买房,损害官府利益来讨好宰相杨炎,应当革职夺爵。 卢杞对御史台的判决结果相当不满意,他就启奏皇帝把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处理。大理寺迎合卢杞,将借公济私的赵惠伯判成死刑。这个案子当然也连累了杨炎,皇帝下旨将杨炎流放崖州,卢杞还不满意,又不断中伤杨炎,在皇帝面前诬陷杨炎有谋反之心,直至杨炎被赐死在流放的路上卢杞才罢休。 卢杞好不容易弄死了杨炎,他又担心自己会被严郢取代掉,于是拚命寻找严郢的过失。老天也特别照顾他,不久就给了他机会。 卢龙节度使朱泚入朝后,他的弟弟卢龙节度留后朱滔开始拥兵自重,朱滔将哥哥朱泚留在卢龙的心腹一一铲除。朱泚的一位判官蔡廷玉见势不妙,他逃出幽州,赶到京城状告朱滔阴谋不轨。几乎在同时,朱滔也上奏指责蔡廷玉离间他们骨肉兄弟并散播谣言蛊惑人心。朱滔将蔡廷玉批得一无是处,然后请求朝廷杀掉蔡廷玉这个小人。 因为朱滔手握重兵,此时河北的魏博节度使田悦正和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的儿子李惟岳以及齐鲁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结成联盟,三个藩镇共同对抗中央,朝廷下诏讨伐,正需要卢龙节度留后朱滔出兵讨贼。如果得罪了朱滔,只怕他立马就会跟田悦李惟岳李正己结盟抗拒中央。朝廷权衡利害得失,最后下旨将蔡廷玉革职流放。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郑詹派人前去监送,蔡廷玉以为朝廷要将他押回幽州交给朱滔处置,因为害怕朱滔的迫害,蔡廷玉竟投水而死。 因误会而自杀的蔡廷玉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朱泚做卢龙节度使时候的得力助手。朱泚入朝后立了不少军功,逐渐成为朝廷倚重的西北大将,他被朝廷拜为门下侍中,已经是荣誉宰相了,朝廷一时疏忽大意,只记得迎合朱滔,竟然逼死了朱泚的助手蔡廷玉,该如何跟朱泚解释这个误会呢? 卢杞借题发挥上奏说:“御史台办事不当,宣传工作没做好,结果闹出人命来,恐怕朱泚会因此怀疑朝廷,所以必须让三司会审殿中侍御史郑詹以澄清误会。另外,殿中侍御史是御史大夫的下属,郑詹犯下这样的大错,作为御史大夫的严郢一样有过失,所以严郢也应当接受审讯。” 前文提过,三司会审就是由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个机构联合审讯,而这次被联合审讯的对象,竟然有两位都是御史台的要员,尤其严郢还是御史台的长官。 殿中侍御史郑詹跟新任宰相张镒是好朋友。郑詹经常在中午闲暇之时去宰相办公的政事堂找张镒聊天,他在接受三司会审时也没有例外。郑詹心中苦闷,来得比平时更勤快。每次郑詹过来,同在政事堂午休的卢杞就假装睡觉。 有一天,假睡的卢杞等郑詹过来后,他忽然打了个哈欠从休息的榻上爬了起来,然后揉着眼睛去找张镒。郑詹讨厌卢杞,不想跟他打照面,干脆躲到一边,卢杞装作不知道郑詹的存在,故意跟张镒大谈特谈国家机密大事。因为有郑詹在,张镒怕泄漏风声,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唾沫横飞的卢杞说:“郑侍御史还在这里呢。”意思是叫他不要再说了。 卢杞就等着张镒这句话,他故作惊讶道:“我刚才跟你说的,是不能让宰相以外的官员听到的机密。”于是卢杞又上奏郑詹偷听国家机密,应当判处死刑。 三司关于郑詹逼死蔡廷玉的会审结果还没出来,郑詹就因偷听国家机密被处死了。郑詹的上司——御史台的长官严郢再次受到连累,郑詹被判处死刑后,严郢也被降为费州刺史。可惜严郢在当时也是一位风云人物,却被卢杞利用之后又被卢杞打击,就这样退下了历史的大舞台。 卢杞把严郢送到遥远的鬼不下蛋的蛮荒之地做刺史,总算拔掉了眼里的一颗大钉子。不多久,卢龙节度留后朱滔阴谋叛乱,皇帝立即撤了朱泚的军权,朱泚被撤时正在凤翔节度使任上,朱泚被撤掉,凤翔就没有节度使了,皇帝得另找一位能人出任凤翔节度使。 因为新任宰相张镒忠贞耿直,颇得皇帝信任,卢杞把张镒也视为眼中钉,拔掉严郢后他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再拔掉张镒。为了独揽宰相大权,卢杞就想把张镒挤到凤翔去做节度使,他上奏皇帝说:“朱泚名望尊崇,他麾下的凤翔将校爵位都相当高,不是宰相级别的重臣,只怕难以镇住他们,臣请皇上派臣去做这个凤翔节度使。”皇帝还没来得及发话,卢杞又连珠炮般地接着说道:“臣知道陛下觉得臣相貌太差,恐怕凤翔三军难以服臣。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皇帝还真有点儿觉得卢杞长得太丑怕他难以服众,被卢杞说中心事,皇帝不自觉就看向另一位老帅哥宰相张镒。 皇帝对张镒说:“爱卿才兼文武名重中外!依朕看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张镒本是开元年间的朔方节度使张齐丘的儿子,在老爹的熏陶之下,他还真懂点儿军事知识。张镒就这样被卢杞排挤出朝廷,去凤翔做了节度使,再也没有可能过问朝政。卢杞费尽心机,终于顺利拔掉了所有的肉中之刺眼中之钉,一个人独揽了宰相大权。 可惜一心图治的皇帝由于用人不当,本来有希望重新崛起的大唐王朝又被这位鬼貌蓝颜的丑八怪宰相慢慢拉下了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去日苦多 光晟带着庭芳回家团聚,父女俩归心似箭,晓行夜宿,一路风霜,终于到了振武。目之所见,几乎都是枯黄的野草。庭芳心情激动不已,旅途劳累似乎已忘得精光。 当光晟带着女儿赶到家门口时,远远就看到夫人坐在大门口的一张躺椅里,光晟心中一酸,他去京城的这段日子,只怕夫人天天这样倚门望穿秋水吧? 大概是听到了马蹄声,张夫人抬起头来,虽然天天盼着这一刻,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颤危危站了起来。 庭芳见到母亲,眼泪立即涔涔而下,她飞扑过去,母亲张开双臂抱住她,流着泪埋怨道:“死丫头,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你怎么舍得啊?” 光晟看着母女俩抱头痛哭半天,他轻轻走过去,舒展猿臂,揽住母女俩,将下巴放在夫人肩上,闻着她发间的幽香,柔声道:“别哭了,先进屋吧。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光晟一手牵着一个回到卧室,才一坐下来,张夫人就捧着庭芳的脸看来看去,含泪微笑道:“已经长大成人了呢,庭芳,你简直跟你姑姑当年一个模样。” 庭芳窝在母亲怀里,回头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神温柔得似乎要把她融化,庭芳心头暖暖的,如鱼游春水一般,说不出的舒适自在,还是家里舒服啊。说起来,她生平还是头一次来到振武,一路上衰草连天,人烟稀少,这番景象自然不能与繁华的河东相比,跟京城就更不要比了。可是她却感觉亲切无比,就好像这里是她宿命中的灵魂归依之所一样。事实上,她生平第一次来到这里,而且马上又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庭芳在母亲的肩头蹭了蹭,轻轻抓起母亲一缕头发把玩,张夫人溺爱地捏捏她的鼻子,“丫头,离开这么多年,反倒越长越小了。” 门外响起小孩子的欢笑声,光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进来了,小小的卧室变得拥挤无比,一个小孩子嚷嚷着“我要看表姑姑”,他朝着张夫人直扑过来,边跑边大声问:“舅奶奶,这就是我表姑姑吗?表姑姑,你长得真漂亮。” 仿佛时光倒流一样,庭芳愣愣地瞪着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当年她和表哥形影不离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来,她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咬着唇,她慢慢抬起头来,一眼就瞥到了站在父亲身后的他,一个美丽的少妇正挽着他的手。虽然早就听父亲说表哥已有妻儿,此刻亲眼目睹,她的心还是碎了。 张夫人腾出手来,一把抱住那个小孩,小孩子就紧贴在庭芳身上了,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弯着头审视着庭芳,大胆地伸出手来,在庭芳脸上摸了一下,笑道:“我喜欢表姑姑。咦,表姑姑,你还在哭吗?不哭不哭,我给你甜甜的点心吃。” 小孩子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点心,举着直递到庭芳唇边,稚声稚气道:“表姑姑,吃点心吧。”庭芳不由自主张嘴咬了一口,小孩子高兴地笑了起来。 张夫人叹了口气,拿起一条绢子,轻轻给庭芳擦掉眼泪,低声道:“这是你表哥的孩子岑朗,已快九岁了。”张夫人拉着庭芳站了起来,走到岑经夫妇面前,张夫人指着那位美丽的少妇笑道:“这是你表嫂小雪,思结进明将军的女儿,你们小时候也曾见过面的。” 庭芳轻轻叫了一声“表嫂”,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她伸手掩住眼,抹掉眼中的泪水,强颜欢笑道:“孩子长得真好看,很乖,很惹人疼。表嫂,你真有福气。” 思结小雪牵起庭芳的手,笑道:“庭芳,都回到家了,一切都会变好的,还哭什么呢。” 庭芳轻轻挣开小雪的手,走到另一个少妇面前,那是她在千红楼中相依为命的伙伴——卢龙节度使朱希彩的女儿朱欣实,庭芳叫了一声“姐姐”,她张臂紧紧抱住欣实,眼泪就滴到了她肩膀上,“姐姐,这些年我好想你啊,真没想到咱俩还能见面。” 欣实也泪流满面,回抱住庭芳,轻轻拍着她的背,庭芳放开欣实,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泪汪汪的眼里居然含着笑意,“这是我姐夫吗?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那个年轻人微微点头致意,含笑回应道:“正是,”停了一下,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好,我是朱思,以前曾经去过千红楼。” 庭芳再看了朱思一眼,忽然明白过来,这不就是那位去千红楼承诺要救欣实出火海的那位大哥吗?庭芳惊喜过后,又无比羡慕。她在欣实肩上轻轻敲了一拳,由衷地说:“姐姐,恭喜你啊,你真好命。” 光晟站在一边,心疼地看着女儿落寞的神情,他心里也是一片迷茫。欣实已经有了归宿,可是庭芳该怎么办呢?他心中充满愧疚,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霸道专横硬逼着女儿嫁王保家,她应该早就顺顺当当嫁了岑经做了母亲了吧?如今岑经的儿子都那么大了,自己的女儿还无所归依!光晟心情沉重,悄悄退出卧室,来到客厅,他使劲在墙上捶了两拳,靠着墙慢慢滑到地上。一个仆人一只脚已迈进客厅,突然看到主人这个样子,吃了一惊,转身准备避开,光晟抬起头来叫住他,有气无力吩咐道:“你去叫厨房赶紧做饭吧,家里来了五位贵客呢。” 眼看就要离开振武了,庭芳怯怯地怀着一点点期望,鼓起勇气去约岑经单独谈心。才走到岑家,她就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月亮汪汪,骑马烧香,烧着罗大姐,气死豆三娘,三娘摘豆,豆角空,嫁济公,济公矮,嫁螃蟹,螃蟹过沟,踩着泥鳅,泥鳅告状,告着和尚,和尚念经,念着观音,观音撒尿,撒着小鬼,小鬼肚子疼,请个财神来跳神,跳神跳不成,白费二百文。”庭芳静静听着,仿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马的童年,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庭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呢?”思结小雪端着一盆废水走出来,看到庭芳呆呆立在门口,她连忙笑着招呼,随即看到庭芳满脸泪痕,小雪吃了一惊,问道:“庭芳,你怎么老是哭呀。” “离家太久了,有时候一丁点小事都会不由自主伤感。”庭芳擦了擦眼泪,笑道:“我想跟表哥谈谈。” “那快进屋坐吧。”庭芳摇了摇头,思结小雪叹了口气,倒掉盆里的废水,一边转身进屋一边扯开嗓子唤了一声,“经哥,庭芳有事找你呢。” 岑经看着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眼神迷醉,她红红的嘴唇几次张开又闭上,欲语还休。岑经不由有点慌乱,有点手足无措,勉强道:“庭芳,听说舅舅要搬家去长安了,你多保重啊。” 庭芳本来鼓足了勇气,准备背水一战,听到这句话,浑身的精力像瞬间被抽光,良久,她终于哀怨地问:“表哥,这十多年来,我日日夜夜,魂里梦里都牵挂着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呢?” “想过,可那都已经是过去了,”岑经抬眼望着空中一株飘飘荡荡被北风卷起来的蓬草,眼光追逐着那株断了根的蓬草飘来飘去,他恳切地说:“你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我不可能永远不变……表妹,别老是沉在回忆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赶紧放下过去吧。” 庭芳呆呆地望着他,像是不认识一样,“表哥,你信佛了吗?” “没有,”岑经摇头道:“年少的时候,我目空一切,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碰了许多跟头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过是那么庸庸碌碌一介凡夫俗子,什么也做不了。” 庭芳不想听这些,她咬了咬牙,终于发了狠,平静地问:“表哥,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愿意娶我吗?” 岑经吃惊地望着庭芳,她小时候的伶俐泼辣劲似乎又上来了,岑经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是因为我做过娼女吗?我虽然在娼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可一直洁身自好。”庭芳悲哀地说:“表哥,我以为,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岑经皱着眉,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庭芳,我怎么可能因为你被迫在那种地方讨生活就瞧不起你呢?”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庭芳不依不饶,“表哥,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怎么能就这样不要我了呢?” 岑经苦恼地捧着头,“庭芳,你不会明白的,我有小雪,有朗朗,我还一事无成,你不懂的。” “表哥,我确实不懂你!”庭芳绝望地看着他,所有过去的欢笑都如梦幻泡影,过去有几多欢乐,今天就有几多愁苦,“我就要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或许,再也不见反倒更好一些!表哥,你自己保重。还有,好好照顾表嫂和朗朗。” 庭芳头也不回离开岑家,她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岑经变了,或许这个世界都变了吧?小时候朝夕相对形影不离的表哥,她似乎完全不认识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孟德那悲天悯人的诗句,她忽然很想喝酒,虽然她一向就不能喝,三杯就会沉醉。也许喝醉了就好了,昏昏睡去,什么事都可以不管,哪怕地老天荒。 光晟刚去京城不久,节度留后彭令芳就已走马上任,光晟再也没有在振武逗留的必要了,他将振武节度府事务给彭令芳作了一番交接,就开始准备自己的搬家事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重修旧好 王保家跟着源休来到回纥,回纥人列了一个刀枪林等着他们。源休看到这个阵仗,心跳立即急促起来,走路也摇摇晃晃的有点儿头重脚轻。 保家面不改色,径直向着刀枪林走去,当他靠近的时候,交叉举着的刀枪就放了下来,保家在前面开道,源休和其余随从在后面跟着,一行人被接进一个破旧的帐篷,帐篷阴暗潮湿,阵阵膻腥之气扑鼻而来,帐篷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连引路的人也很快就离开了。帐篷附近有牛羊喧闹之声不已。源休的随从中有好奇心重的人跑出来,掀开旁边的帐篷看了一下,里面挨挨挤挤的关着一圈羊,原来他们的帐篷紧挨着一个又一个的羊圈牛圈。 大伙儿一路跋涉,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回纥给他们这样特殊的待遇,大家也有心理准备。回纥死了那么多人,你还能指望他兴高采烈迎接使者么?众人又累又乏,一屁股坐下来,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过来说话,天色渐黑,大伙儿都有点饥肠辘辘了。源休喃喃自语道“今儿是别想吃他们的饭了,还是赶紧拿干粮出来充饥吧。”。他们的行李里都带着干粮和饮水,倒也不至于挨饿。帐篷里没有床,地面又潮又冷,实在没法躺得下去,大伙儿只好挨挨挤挤一个个背靠背坐着睡觉。 保家和源休靠坐在一起,可能是受环境的影响,两个人心情都不大好,保家没话找话道:“源大人,我听说你要好的朋友,几乎都是武人?”源休“嗯”了一声,保家好奇地接着追问:“都说物以类聚,源大人一介书生,怎么偏偏喜欢跟武人交友呢?” 源休漫不经心道:“武人大多性直,豪爽大度,跟他们来往你不用动脑筋,只要依着感觉走就是了。” 源休也睡不着觉,随口问道:“我好像听说王将军还没娶妻?” 保家叹了口气,说:“我喜欢的姑娘失踪了,不知去了哪儿……” 源休愣了一愣,笑了起来,“看不出王将军还是个情种!嗯,你喜欢的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呀?” “是我父亲帮我订的亲,”保家不觉又叹了口气,“就是张叔叔的女儿,真不知道我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源休听了一愣:王保家的心上人居然是张光晟的女儿!他不再作声了,虽然此行他的安危都寄托在王保家身上,他还是不愿让张光晟得了好。说不得,只好让王保家继续傻等了。 大伙儿熬到好晚,直到脑袋都疼了起来,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二天,太阳升起老高,王保家才睁开眼。虽然王保家的父亲王思礼大半生都是风餐露宿过来的,做儿子的却是锦衣玉食,自出生以来,他还没受过这种苦,坐了一夜,全身骨头都不舒服。 大伙儿正用干粮冷水当早餐,一个凶神恶煞的回纥酋长带着一群亮着明晃晃的弯刀的武士闯了进来,源休不由自主缩了一下,那个酋长翻着白眼扫了众人一眼,像大伙儿都欠了他八辈子的债没还似的。过了好久,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问:“哪一个是张光晟?” 王保家心平气和答道:“张光晟是振武节度使,你想见他,可以去振武找他。” 那个酋长立即拔出刀来,喝道:“我们可汗不是告诉过你们的皇帝了吗?要把屠杀回纥族人的张光晟交出来给我们处置!” 王保家不卑不亢道:“回纥突董阴谋袭取振武,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让张将军的属下发现了他的阴谋,突董见阴谋泄露,企图鞭杀振武大将以掩人耳目。张将军得知消息,他忍无可忍才发兵先下手为强。你们的族人如此胡作非为,张将军身为节度使,难道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胡闹?真正岂有此理!” 酋长狞笑着道:“好一张利嘴!大唐皇帝不把张光晟交出来,却把你们这群人送过来了,莫非你们都是在大唐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的事情,犯罪当死的,大唐天子懒得自己动手,故意借我们回纥的刀来惩罚你们?” 王保家“霍”地站了起来,喝道:“你可以试试看!我们是大唐的使者,如果你们可汗想跟大唐为敌,打算打仗的话,你不妨动手!不过,”王保家拔剑冷笑道:“你们想动手也得先问问我这把剑同意不同意才成。” 那个酋长瞪着王保家,他身后的人都蓄势待发,王保家也横剑当胸,严阵以待,双方僵持了一阵,酋长一言不发,带着那帮人退得一干二净。 那个酋长走后,再也无人问津,挨到中午,终于有人送了一桶糙米糊糊和碗筷来,几个随从走上前,看着那桶糊糊,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终于有一个忍不住怀疑地问:“这东西能吃吗?” 送饭的回纥人冷笑着道:“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小心可汗听到了,他老人家一发脾气就饿死你们。你们不吃,隔壁的羊还等着吃呢。”回纥平时以肉食为主,为了招待这帮大唐使者,不知从哪弄来这些东西,还真难为那些回纥厨子了。 众人一听“隔壁的羊还等着吃”,顿时一个个火冒三丈,这不明摆着是把他们当羊来喂吗?但是对着一个送饭的下人发火只是白费力气,众人只得忍气吞声吃饭。源休这些随从都是从京城出来的禁军,在长安的生活一个比一个奢侈,现在回纥可汗居然请他们吃羊食,大伙儿心中憋屈无比,实在一口也吃不下去。送饭的见状,连桶都提走了,真的拿去喂了羊。 到晚上的时候,又是这样一桶糊糊送过来,二日依然如此,众人带的干粮都有限,勉强啃了几餐,又饿了一餐,终于不得不屈服,大伙儿咒骂着,闭着眼睛直着脖子吞那糙米糊糊。 总算回纥可汗还有点良心,在大唐使者到达回纥两天之后,可汗终于叫人送来了一些茅草打地铺,大伙儿不用再坐着睡觉了。但也只是住宿环境好点了而已,他们好像被人遗忘了,大伙儿在那阴冷潮湿的帐篷里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见不到可汗的面。 三十天过去了,众人还没见到可汗的面,甚至连那个凶神恶煞的酋长也见不到了,因为饮食太差,原本身强体健的禁军们由于营养不良,脸上都饿出菜色来了。到这个时候,如果跟回纥人一言不合,只怕他们连打斗的力气也没有了。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大唐使者居住的帐篷又旧又漏风,晚上冷得要命。王保家忍不住咒骂,“去他娘的,真亏这位可汗做得出来,长安万年的监狱都比这鬼地方舒服!” 回纥气候不比长安,这里冷得特别快,八月就朔风如刀,可汗依然不闻不问,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批使者的存在。 这天晚上,天气出奇的冷,实在没法安睡,好几个随从爬了起来,王保家也爬起来走出帐外,北风卷着什么冰凉的东西扑到身上脸上,一下子就化了,原来是下雪了。 二天,积雪没过小腿肚,终于有人传来消息:回纥宰相要接见大唐使者。众人跟着那人来到一个大帐外,帐帘高高卷起,回纥宰相颉干迦斯端坐大帐,他也不请大唐使者进帐去坐,就让源休等人站在雪地里,颉干迦斯大声喝道:“将大唐使者砍了,给可汗的叔叔报仇!” 左右刀斧手一拥而上,源休大声喝道:“你们想跟大唐为敌吗?” 刀斧手们回头看宰相颉干迦斯,颉干迦斯睁着眼问道:“此话怎讲?” 源休不疾不徐,大声道:“你们可汗不是想跟大唐重修旧好吗?使者就是国家的代表,我倒没听说过使者被杀两国还能够和平的!回纥如果想跟大唐开战,你们尽管动手,如果不想打仗,那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 宰相颉干迦斯喝令刀斧手退下,又示意左右把帘子放了下来,帐门关上,就让源休等人在雪地里等着,过了半天,帐门终于又开了,宰相颉干迦斯走了出来,他满脸堆笑对源休道:“我们的国人都想杀掉你们报仇,只有我们英明的可汗不同意。可汗说:张光晟虽然杀了他的叔父,可是死者不能复生。他若再杀了你们,也不过是用血洗血,徒添人命,于事无补,这是很愚蠢的行为。所以可汗要用水洗血,因此饶恕了你们,也算是我们可汗积德行善!” 众人听着这位回纥宰相用生硬的汉语啰嗦了半天,源休勉强笑道:“还是可汗英明。” 宰相颉干迦斯听源休说“可汗英明”,他满意地笑了起来,说:“你们回去记得问问天可汗:去年,我们登里可汗逝世前曾卖了许多马给大唐,大唐还欠回纥一百八十万匹绢没付账。登里可汗虽然去了,我们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还是记得这笔债的。你们回去请天可汗速速把欠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原来这位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要“用水洗血”的真正原因,是惦记着登里可汗卖马的账。如果他把大唐使者杀了,债就讨不回来了。为了避免开战,也为了接着享受登里可汗那样的福利,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连叔叔的仇也不报了。他将大唐使者们虐待了这么久,也算是给他叔叔出了一口气吧? 在源休等人受了那么多罪以后,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心理也平衡了。大唐和回纥的关系又回到了过去,两国重修旧好,回纥再接再厉卖马给大唐官府以换取各式各样奢侈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平卢李忠臣 庭芳跟着父母又回到了长安,光晟做了个闲散的金吾卫将军,到京后,他想去找范希朝致谢,不料那位帮助他们父女团聚的范希朝却被征调去了邠宁军服役。 光晟在京城骑马闲晃荡了几个月,闷得要命,没办法,金吾卫的工作就只能遛遛马。来京城后,虽然工作无聊乏味,一家三口倒是其乐融融。 三月初三,既是张夫人的生日又是花朝节。这么喜庆的日子,光晟却要例行公事到处去遛马,因为白天没空陪伴夫人,他就打算晚上弥补回来。 晚上,光晟带着妻子和女儿去一家大酒楼——春风楼庆贺。京城繁华热闹,虽是晚上,酒楼生意照样红火。光晟牵着妻子女儿的手正上三楼的时候,忽然一个家伙轻佻地笑着凑了过来,他睁大醉眼瞪着庭芳阴阳怪气道:“哟呵,这不是倒闭了的百雀园里的凤凰嘛!怎么,你又傍上个官老头儿了?” 庭芳脸色瞬间通红,光晟火冒三丈,对着那家伙狠狠一拳挥了过去,那家伙被光晟一拳揍得飞了起来,狼狈地从楼梯间直摔下二楼,眼看就要撞到过道边的一张酒桌上,一个客人稳如泰山般坐在那儿自斟自饮。 光晟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过火了,如果就这样撞上去,弄不好就是两条人命案。千钧一发间,酒席上的客人听到动静,他跳了起来,挥掌一拨,那家伙就被拨得歪向一边,“扑通”一屁股摔到过道上,那家伙龇牙咧嘴“哎哟”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大声骂道:“你他娘的太岁头上动土啊,居然敢打老子!” 那个身手矫健的客人也睁着眼睛,操着一口浓重的平卢口音喝叱道:“孙子你骂谁呢?” 光晟听到那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由一愣,再仔细看了一眼,原来那客人竟是从平卢起家的大将李忠臣,难怪身手那么好呢。 李忠臣原来的名字叫做董秦,因为他在平定安史叛乱的战争中立了大功,所以被当今圣上的爷爷——肃宗皇帝赐名李忠臣。 李忠臣曾经担任过淮西节度使,因为性子暴烈不得军心,他被自己的部下李希烈煽动军队逐出了淮西。李忠臣如今也像光晟一样在京城闲得要命。论资历,这人要比光晟老得多,算起来他还是光晟的前辈。 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半撑着身子,瞪着红红的醉眼道:“老子骂的就是你。” 李忠臣朝那个家伙狠狠踢了一脚,踢得那家伙怪叫了起来,李忠臣依然不肯罢休,边踢边骂:“他奶奶的,爷爷正闲得骨头疼呢。你这龟孙子真是找打,也不睁开狗眼看看爷爷是谁!” 光晟在楼梯间看到这一老一少两个酒鬼对骂,一时哭笑不得,张夫人轻轻扯了扯光晟衣角,道:“上去吧,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 光晟皱起眉道:“李忠臣好像喝醉了,那么凶狠,别闹出人命来了,我还是下去看看吧。” 光晟跃下楼,伸手扯开依然狠命乱踢的李忠臣,“算了算了,李将军何必自降身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李忠臣回过头来,瞪着光晟,诧异地问:“你认识我?”他向光晟问话时站得笔挺,双目炯炯有神,吐词清晰,似乎没有半点醉意。 光晟笑道:“当年九位节度使围困相州时,在下有幸,曾经见识过李将军的风彩。” 李忠臣听光晟提起往事,大为高兴,亲热地拍着光晟的肩膀道:“没想到竟然是故人。嗨,你是……” “我是张光晟,当年在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麾下的。” 李忠臣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他拉起光晟往自己刚才坐的那张桌子边拽,“来,来,来,难得有缘,你陪我喝两杯。” 光晟挣开李忠臣,抬手指了指楼上,笑道:“李将军,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是我夫人的生日,我夫人和女儿还在楼上等我呢。” 李忠臣抬头往上望了望,庭芳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李忠臣眼睛睁得滚圆,望了好一阵子,才转头感叹道:“你真有艳福!” 光晟哭笑不得,“那是我女儿!” 李忠臣拍拍他的肩膀,“我还没醉到老少不分的程度,你女儿当然漂亮,你夫人虽然上了点年纪,看起来也还是很养眼。有这样的两个女人陪着过日子。值!” 光晟笑了起来,“李将军,改天我再请你喝酒啊。” 李忠臣爽快地推着光晟,“去吧,上去吧,不能让美人久等。” 光晟笑着作了一个揖,转身上楼,那个在过道间挨了打的小流氓早已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趁着光晟拉开李忠臣的时候溜掉了。 光晟带着夫人和女儿上了三楼,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张夫人才一落座就叮嘱道:“刚才楼下那位,虽然一大把年纪,却是凶得要命,比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还霸道,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光晟笑道:“李忠臣那么凶横,大概也是闲得太久了心情郁闷。这个人其实没你想像的那么坏,他性子挺直爽的,胸无城府,虽然有点粗豪,比那些口是心非的文人倒可爱得多。刚才碰上的若不是他,只怕我那一拳会闹出人命来。” 张夫人埋怨道:“你也真是的,跟一个醉鬼发那么大火干嘛。” 光晟搔了搔头,陪笑道:“刚才确实是过火了点,下手没个轻重,我听他那样侮辱庭芳,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张夫人叹了口气,握了握庭芳的手,轻声安慰她,“你也别往心里去,不过是一个喝醉了的流氓无赖。” 庭芳低头道:“我知道。” “爹爹决不容许任何人欺侮你。”光晟拍了拍女儿的肩背,柔声道:“今天是你娘的生日呢,开心点儿,不要让一个醉鬼破坏了我们的心情。” 二天傍晚,光晟才刚回到家,张夫人就递给他一张名贴,问道:“这个李忠臣,好像就是昨晚遇上的那个恶人吧?” 光晟接过名贴,扫了一眼,问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可有留下什么话?” 张夫人没好气道:“中午就来拜访过你,你不在,他托我给你传话,请你明天晚上去喝酒。你看怎么办?” 光晟揽起夫人的肩,笑道:“你在担心什么呢?不过是一起喝个酒罢了。” “我就是不放心你跟他交往,”张夫人担心地说:“那么凶巴巴的,万一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光晟放开夫人,捏了捏她的臂膀,安慰道:“我不会和他打架的,他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昨天晚上是那个无赖先开口乱骂,他那么粗豪的人,当然不会乖乖挨骂。” 张夫人皱眉道:“跟这种人打交道,你还是小心为上吧。” “你真的不用这样担心,他心肠其实不坏。”光晟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辛云京的堂弟辛京杲在湖南观察使任上因为过失杀人,皇上一生气,差点判了辛京杲死刑,还是这个李忠臣出面求情,皇上才饶了辛京杲一命。” “居然有这样的事!李忠臣竟然这么好心?”张夫人抬起头来,辛云京在河东节度使任上时,一直都很照顾光晟,张夫人因此对辛云京极有好感,今天突然听到他的名字,张夫人就留了心。 “我骗你干什么,”光晟笑道:“李忠臣因为粗豪直爽,倒是颇得皇上信任。” “有没有搞错,皇上居然欣赏一个这样的武夫?”张夫人惊讶万分。 “很奇怪吗?许多事情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你别看李忠臣粗鲁,其实挺会说话的,脑子也很灵活。皇上曾跟李忠臣说‘爱卿你耳朵大,这是有福的象征’。你猜李忠臣怎么应对的?他说‘臣闻驴耳大,龙耳小’。结果逗得皇上哈哈直乐。皇上动怒要杀辛京杲时,李忠臣说‘辛京杲早就该死了’,皇上听到这话就奇怪啊,怎么辛京杲早就该死了呢?莫非他还另外做了什么滔天恶事不成?结果李忠臣说‘辛京杲的父亲伯父叔父兄长堂兄等人都死了,就他这么高寿,一直平平安安活到今天,岂不是早就该死了吗?’除了辛云京辛京杲兄弟,辛氏家族两代男儿几乎全部牺牲在平息安史叛乱的战场上,就是辛云京也早就不在人世了。李忠臣这么一提醒,皇上也就起了怜悯之心,于是就饶恕辛京杲了。” “人真是复杂啊,真看不出来李忠臣还有这样的一面,”张夫人停步,面对光晟笑道:“我不是不让你跟这个李忠臣交往,只是担心你交友不慎。” 光晟轻轻握住夫人双臂,“我做事自有分寸,什么人可以做朋友,什么人不能来往,我心中都有数呢,你就省点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王保家求亲 王保家从回纥归国,由于被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虐待得太厉害,他变得面黄肌瘦,额角上都看得到皱纹了,王夫人心疼得要命,每天想方设法给儿子弄吃的,恨不得一天就把保家所有掉了的肉都给补回来。 儿子既然回国了,王夫人又忙着给他找媳妇儿,保家却像个局外人似的,半点也不热心,例行公事一样应付着,王夫人急得要命。儿子越不在乎她越在乎,几乎天天出去给保家相亲,虽然她相中的姑娘一个接一个被保家挑出毛病来,提亲之事就不了了之,王夫人还是马不停蹄地帮着儿子相媳妇。 这天休了假,保家百无聊赖,躺在花园的李树下乘凉,他眼睛闭着,正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一阵娇滴滴的欢笑声。 姑娘们欢笑的声音离他极近,似乎就在杏花树后,王保家嫌吵,他睁开眼,坐了起来,正准备另外找个地方。还没动身就听到母亲身边那个叫秋儿的小丫环的声音,“梦姐姐,夫人那么喜欢你,总是叫你侍候公子,是不是有那个意思呀。” 保家本来不喜欢听壁脚的,却没料到丫头们议论的居然是他,他不禁皱起了眉,又躺了下去,他倒想听听,这些丫头背着主子究竟都能说些什么。跟着就听到梦儿的声音,“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梦姐姐,你脸都红了呢。”秋儿嬉笑的声音。 梦儿使劲跺脚道:“你还说,我都快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黄河水本来就是浊的嘛,怎么能洗得清呢?你还是去跳长江吧。说真的,梦姐姐,公子对你也不错的,你们两个……” “死秋儿,这样不知羞臊,我回头就告诉夫人说你想嫁人了,等夫人给你配个臭小子,看你还敢乱嚼舌头不?”梦儿发狠道。 “好姐姐,我知错了,你就放我一马吧。”秋儿笑着告饶,没过一会儿她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也真是奇怪,公子都那么大了,还不娶亲,他想等到什么时候啊。” 梦儿叹了口气,“夫人如果同意张家小姐进门,公子立马就做新郎官了。” “夫人怎么可能同意嘛,张家小姐在娼家待了那么多年,不干不净的,天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 梦儿惊慌失措的声音,“快别胡说了,都说隔墙有耳呢,万一夫人回来刚好听见了,你背地里这样议论主子,她立马就能把你卖了……” 保家听到“在娼家待了那么多年天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他也大吃一惊,顿时心乱如麻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母亲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他?他再也躺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立了起来,旋风一般地蹿出来,两个丫头正坐在杏树下嘻嘻哈哈,忽然听到动静,吃了一惊,一抬头,王保家居然就站在她们面前,他咬着牙,脸色相当难看。梦儿结结巴巴道:“公子!我,什么都没说,都怪秋儿……” 王保家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闭嘴,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两个丫头哆嗦着点头。 “你们刚才说张家小姐,那是怎么回事?” 梦儿立即脸色苍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保家指着秋儿道:“说啊,你刚才不是说得很高兴的吗?” 秋儿“扑通”跪下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公子,你饶了我吧。” 保家冷笑道:“我刚才都听得一清二楚呢,还敢撒谎!你是不是真想配小子了?”他挺讨厌这样恐吓小姑娘的。可是今天不来点狠的,估计这两个丫头还会想方设法蒙骗他。 秋儿哭道:“公子,夫人不会放过我的,公子,你别问了好不好?你饶了我们吧?” “去年我离开京城后,你们是不是听到张小姐什么消息了?”保家懒得跟她啰嗦,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秋儿浑身一颤,梦儿低着头不做声。保家狠狠在树上捶了一拳,喝道:“以后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八道,背地里乱议论主子,不用等我母亲,我立马就叫管家卖了你们。”保家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跑。 回京城后,光晟和保家都在天子脚下做事,光晟的职责是保卫京畿安全,保家的职责是保卫皇宫安全,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经常碰面。保家虽然还没去过张家,却也知道光晟就住在晋昌里,他匆匆忙忙牵了一匹马骑上,急急往晋昌里而去。 保家在晋昌里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张家,他跳下马,丢下马缰绳直闯进府去,一个看门的仆人在他身后追着呵斥他。 光晟休了假,没有出门,那个闲得要命的前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跟他一见如故,又跑他家里来喝酒吹牛,正在客厅里唾沫横飞地讲述“想当年我如何如何……” 光晟性格跟李忠臣其实完全不合,不过因为他自己也被卸了振武节度使重任的缘故,跟被部下驱逐了的李忠臣也算同病相怜吧,所以对方的寂寞心情他挺理解的。李忠臣喝醉了胡乱吹牛的时候,他就含笑听着。 光晟听到喧闹之声,站了起来,李忠臣正吹得起劲,也挺不满地跟着起身。王保家直闯进客厅,看到光晟,他疾跑到这位叔叔跟前,双膝一屈,跪倒磕头。光晟不知他为何行此大礼,伸手去搀他,保家跪着不动,抬头问道:“叔叔,我听说庭芳回家了?”光晟点了点头,保家又磕了三个响头,光晟站着不动,静静地看着,保家恳切地说:“叔叔,请您把庭芳嫁给我吧!” 光晟坐了下来,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道:“你回去吧,我不能把庭芳嫁给你。” 保家着急起来,“为什么?叔叔,我们两家曾经有过婚约的!” 李忠臣指着保家道:“长得倒挺像王思礼的,你不会就是王思礼的儿子吧?” 保家点头道:“正是,老将军也认识我父亲吗?” 李忠臣却没回保家的话,他扭头对光晟道:“喂,这年轻人挺不错的啊,跟你们张家也门当户对,还有过婚约。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啊,小伙子这么有诚意,你怎么能毁婚呢?” “我也不想出尔反尔,只是……”光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保家,庭芳她心里没有你。你回去吧,别再蹉跎岁月了,赶紧找个好媳妇儿。你和庭芳的婚约早已取消了。” 保家膝行两步,双手抓着光晟的膝盖,“叔叔,您告诉我,是不是庭芳已经嫁人了?”光晟摇了摇头,保家大声质问道:“庭芳已经那么大了,她还没嫁人,您为什么不让她嫁给我?叔叔,我知道外面有些很难听的流言蜚语。”保家摇着光晟的大腿,激动地说:“我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要娶庭芳!我已等了她这么多年了,您让我见见她吧。叔叔,您把她嫁给我吧,嫁给我吧!” 光晟似乎铁了心,保家那么可怜兮兮哀求,他却只是摇头,一边的李忠臣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始替保家打抱不平,“张光晟,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就直说吧,别藏着掖着,姑娘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难不成你想把女儿留在家里给你养老送终?” 李忠臣热心,光晟却不给他面子,“这是王张两家之事,你就别瞎搅和了。”他回头对保家挥了挥手,“起来吧,你磕再多头也没用,我的女儿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你。” “为什么?我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保家伤心地说:“我和庭芳一起长大,我从小就喜欢她。我知道您以前瞧不起我,嫌我不争气。这些年我也努力进取。叔叔,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求求您成全我们吧!” 光晟依然摇着头,伤感地说:“你没犯什么错,我也不想这样。要怪,就怪你们没缘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回首似水流年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张夫人带着庭芳来到了客厅,庭芳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王保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柔声唤了一声“保家哥。” 保家浑身一震,蓦然站了起来,魂牵梦萦的姑娘就在他前面,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心神激荡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站着。 庭芳远不像保家那样激动,她平静地对父亲说:“爹,我想跟保家哥单独谈谈。”说完,她头也不回,转身走出客厅,往花园的方向而去,保家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庭芳默默地走在前面,看着她娉娉婷婷的背影,保家忽然感觉陌生起来,以前不是这样的。保家心里异常难受,怎么就成今天这样了呢? 记得儿时,还在朔方的时候,庭芳是非常粘保家的,一天到晚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保家总觉得庭芳太小,带一个鼻涕小孩玩太没劲了,他更喜欢带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名叫封采星的小女孩玩。庭芳一天一天长大,保家刚觉得这小妹妹有点意思呢,王张两家就搬到了太原。保家就只有庭芳一个熟悉的伙伴了,这时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岑经来,居然还是庭芳的表哥,以前总跟在他后面讨好他的庭芳变得不怎么稀罕他了,她天天跟岑经腻在一块儿,这让保家嫉妒得要命。庭芳越不待见他,他越不服气,不由自主地,他就总往张家跑,总是过去打搅岑经和庭芳,三个小孩天天混在一起玩泥沙捉青蛙斗草斗蟋蟀,不知不觉就都上学了。 读书后,保家很快就败给岑经了,他讨厌先生摇头晃脑的诗云子曰,讨厌背书,一走进学堂他就浑身没劲,课堂上总打瞌睡,先生像唱歌一样地在那里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他却对着窗外树上一窝小鸟发呆,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虽然他听不懂鸟语,却总觉得小鸟叫起来比先生唱书好听多了。岑经和庭芳都成了先生眼里的好学生,他的形象却一落千丈,总是成为先生惩罚的对象,似乎一天不挨打就皮痒。庭芳看他的目光总是充满同情,他恨这样子的自己,当他终于火山爆发和先生扭打起来后,他就被逐出了那个学堂,不得不改行学武,学武虽然让他如鱼得水,跟庭芳玩耍的机会却少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少。 保家的父亲王思礼去世后不久,庭芳就跟着张光晟搬去了代州。保家没了父亲的管束,变得无法无天起来,逍遥自在的,天不怕地不怕,想干嘛就干嘛。而且因为学了一身的武功,他打架完全没有遇到过对手。无论是请他帮忙打架的人还是被他打败的人,大伙儿不管大的小的都尊他为大哥,跟在他身边跑前跑后。他先是打架,后来又跟那些游手好闲之徒学会了赌博收保护费。他成了太原集市上的霸王,到处横着走,被他欺负过的人远远看到他就绕道,他喜欢这种唯我独尊威风凛凛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发飙时被张光晟抓住衣领,接着又被他揪住头发,疼得他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英雄形像瞬间崩塌。正在难堪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庭芳,他变得那么狼狈,庭芳却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美得就像一个梦,像一个神话,他怀疑自己面对的是小时候母亲跟他讲的神话中的仙女,他梦中的仙女。 她对着他笑吟吟道:“保家哥,你刚才好凶啊。”听到那句话,他忽然对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接着张光晟对着他大发雷霆,像他老子一样,居然还出手教训他。他一气之下,又变成了太原街头那个凶巴巴的小霸王了,保家跟张光晟大打出手,结果被张光晟狠狠教训了一顿,跟着又被张光晟骂得狗血淋头,他自以为是的光辉岁月像烟云一样,被这阵狂风吹得一干二净,他开始深深的反省自己的人生。他黯然回家后,张光晟居然也跟着到了他家里,他羞愧难当,悄悄躲开了,他不敢再出来见张光晟,更不敢见那个神话那个梦。 没想到二天一早他就见到庭芳了,他在花园里练拳的时候,听到隔壁花园里传来庭芳滚珠溅玉般的笑声,一时好奇心起,他爬到树上偷偷观望,庭芳居然在跳舞,舞蹈中的她更让他迷醉,他忽然就想起了让父母感慨不已的玄宗皇帝,为了一位美人一曲《霓裳羽衣》,玄宗皇帝差点把大唐江山都毁了。把玄宗皇帝迷得不顾江山的美人和霓裳羽衣舞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保家看得有点魂不附体,如果换了是他,他也宁愿把江山丢了博取美人一笑。 想是这样想,可他不是玄宗皇帝,更没有江山可丢。而且他还发现了另一个悲哀的事实,那就是岑经。庭芳跳舞的时候,居然是岑经在给她奏乐,两人年龄相当,相貌几乎一样出色,他蹲在树上看下去,只觉得这两个人珠联璧合,这个认知让他差点从树上摔了下来。 更狼狈的是,他躲在树上偷看居然还被庭芳发现了,他羞得无地自容,庭芳却软语温声道:“保家哥,你还在生我爹的气吗?昨天他那是为你好,你别生他的气,好不好?”他不由自主地回答“好”,庭芳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保家哥不会记我爹的仇。昨天你好凶啊,以后不要那样打架了好不好?”在这个温柔如水一样的妹妹跟前,他就只会说“好”了,而她也很乐意听他说“好”,只要她高兴,哪怕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锅都可以,何况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呢。 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就沉沦在她春水一样绵软的眼波里,义无反顾地沉到底了。可是沉醉在她眼神里的人似乎不止他一个,还有岑经,此外居然还有一个比岑经更不顺眼的辛家琪。因为辛家琪也会武功,似乎还不比他弱;而且辛家琪还像岑经一样会读书;甚至他也是河东节度使的公子,还是现任的。这么多的敌人让他应接不睱狼狈不堪。 在他沮丧无比时,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一个武器,足可将所有敌人击退。他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已经逝世了的英明无比的老爹,居然早早的给他和庭芳订下了婚约,难道是老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福兮祸之所伏!他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婚约害了庭芳,当他正做着相随日月长的好梦,兴冲冲地拉着母亲去代州提亲的时候,他才发现庭芳已经失踪了,还是离家出走的,居然是因为反抗他那个婚约。 庭芳从此杳无音信。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远远地看着,哪怕她嫁了岑经或者辛家琪,也比就这样消失了的好啊。看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张家,他觉得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辛家琪娶了李太清的女儿,岑经也娶了思结进明的女儿,唯独他还如无根之蓬一样地飘着。他苦涩地想起了讨厌的先生摇头晃脑的吟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韶华像水一样流逝,敌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庭芳却没有再回来,他还能蹉跎多久呢? 他已几乎绝望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是王家的独苗,他负担不起让王家到他这里断掉香火的罪责。他已暗暗发誓:如果等到三十岁庭芳还不回来,他就成家! 正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一个可怜的娼女朱欣实,喝醉酒后还稀里糊涂的睡了她,他就顺手把她赎了回来,就让这个女子来延续王家的香火吧,而且这样的女人对庭芳也不具有威胁性,他害怕万一他才另娶别人庭芳就回来了。他害怕庭芳受委屈,更害怕自己娶的女人跟庭芳争风吃醋闹得鸡犬不宁家反宅乱。虽然那种可能性几乎是零。 当他把朱欣实带回家后,他的如意算盘却被母亲毁了,母亲激烈反对这个娼女进门,他只好另买宅子安置朱欣实,久而久之,他说服不了母亲让他娶朱欣实,可怜的女人渐渐被他晾到了一边,终于耐不住寂寞跟别的男人跑了。朱欣实跑后,保家刚开始还有点忿忿然,没多久就释然了,甚至因此轻松起来,于是他又继续蹉跎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曾经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庭芳突然回来欢欢喜喜嫁给他了。虽然一直希望着,当真的听到庭芳回来的消息他还是震惊得要命,虽然传消息的人说话相当不堪,他还是打心底感激那两个多嘴的丫头。 他心急如焚赶到张家提亲,没想到张光晟竟然拒绝把庭芳嫁给他,这更让他难以置信,为什么以前明明那么关心他的张叔叔也会翻脸不认人呢?庭芳失踪这么多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的神话他的梦还有实现的机会吗?他该怎么办?他心乱如麻,只能苦苦哀求张叔叔,他不能就此放弃,一直遥不可及的梦已经近在眼前了,似乎眨眼就能圆,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呢?让他期待了那么多年的梦想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他绝不能接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庭芳坐在石凳上,脸上泛着一点点悲天悯人的忧伤,她这样的安宁让保家心碎。“庭芳,这些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叔叔为什么不愿意成全我们?”保家终于按捺不住,打破了沉默。 庭芳已经听母亲说过朱欣实的遭遇,也知道了王夫人不愿意她嫁进王家之事,父亲因此取消了婚约,他一直遗憾不已,经常怨天尤人。 庭芳身在娼家的时候,总是害怕表哥不要她,煎熬了十多年后,终于被表哥当面拒绝,十多年的担心都成为痛苦的现实,她堕入恨海情天难以自拔,渐渐就学会了用书和舞蹈麻醉自己。 当父母伤心地告诉她王夫人不同意保家娶她的时候,她反倒无动于衷,庭芳早就知道自己名声臭了,连跟着父母走进一家酒楼吃饭都有不三不四的男人过来搭讪,她的形象还能有多好呢。她不信命,如果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宁愿不嫁!就这样留在家里陪伴父母吧,女子难道一定要嫁人吗?玄宗皇帝的妹妹玉真公主不也一辈子没嫁人吗? 庭芳望着保家,平静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来张家提亲了,我不会嫁给你,我早已不是以前的庭芳了。” 保家迫切地说:“你当然是庭芳啊!在我眼里,你永远美丽可爱!” “是吗?”庭芳笑了起来,“我是不是比以前更迷人了?你知道我失踪的这十多年是在哪里过的吗?” 保家迟疑着问道:“娼家?”他曾经听到家里那两个丫头提到过,他也曾经在一户娼家待过一天,仅仅一天,他就觉得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可是庭芳却在那样的地方煎熬了十多年! “哦,原来你也听说了。”庭芳依然平静地说:“我在那里每天送往迎来,陪着各种各样的男人嬉笑打闹,早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吧,免得辱没了王家。” 在岑经面前,她曾经小心翼翼,生怕表哥问起娼家之事,可是在王保家面前,她却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描述自己十多年来难堪的煎熬,甚至不在乎往自己头上泼污水。 王保家心疼地倾身上前,想去握她的手,庭芳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她微笑道:“保家哥,请你自重!” 保家难过至极,伤心地说:“庭芳,你怎么能这样自卑自轻呢?我喜欢你,庭芳,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你去过哪里,你还是庭芳,是我做梦都想长相厮守的那个人!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了。太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再过得两年,我就三十了,已经虚度了半辈子。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呢?” 一直波澜不惊的庭芳终于掩面哭了起来,“保家哥,我不会再嫁人了!我配不上你,你走吧,赶紧找个好姑娘,别再耽误下去了。” “我要娶你!”保家咬着牙,发狠道:“我只要娶你,你这辈子欠了我的,哼,我能为你拖到今天,我会轻易打退堂鼓吗?就是去死我也要缠着你!” 庭芳哭得更伤心了,为什么,为什么真正喜欢她的人不是表哥呢?她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还不是因为当初抗议父亲给她和保家订的婚约而离家出走造成的吗?折腾了那么多年,居然又回到了起点!保家哥,你真是我命中的魔障啊! 光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轻轻揽住庭芳,把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慢慢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光晟抬起头来,冷漠地对保家说:“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你走吧。” 保家茫然看着张光晟父女,他坐着不动,咬着唇愣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我母亲做过什么事才让庭芳这样伤心?”这话,他憋在心里好久了,自从听到那两个丫头的议论后,他就开始怀疑母亲了。他曾经对叔叔表明心迹过,照理,叔叔是不应该这样冷漠的。 光晟淡淡道:“跟你母亲无关。这是我们张家的事。你母亲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她也不容易,你不要太让她失望了,赶紧回去找个媳妇儿好好孝敬你母亲吧。” 保家看着庭芳在光晟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激动得不得了,他也心疼得不得了,可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慰她,他发了半天呆,终于狠下心,跺跺脚,转身走了,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哪怕今天话都说死了,我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保家走出张家的时候,发现刚才在客厅陪着张叔叔的那位客人牵着马在张府门口溜达,似乎在等人的样子。保家没理他,正准备擦肩而过呢。李忠臣忽然拍拍他的背,挺亲热地问道:“小伙子,跟那姑娘谈得怎么样了?” 保家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呢。” “敢情是碰了一鼻子灰了。”李忠臣笑了起来,“张光晟那个女儿确实是长得够迷人的。不过,她都那么大了,天底下比她年轻的好姑娘多了去了,你何必要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我就喜欢这棵歪脖子树,非得在这儿吊死不可。”保家气呼呼道:“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进土的人,还管那么宽干嘛?” “年轻人,别太猖狂了,当年王思礼也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你真没教养。”李忠臣也不高兴起来,“我本来好心想帮帮你的忙。得,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听到李忠臣埋怨他没教养,保家本想反唇相讥说“是你为老不尊”,结果话还没吐出来,就听到李忠臣后面的话,他转怒为喜道:“老将军,是我错了,您老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嘛,您就别跟我计较了,您打算怎么帮我?” 李忠臣神色和缓下来,笑道:“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你不觉得张光晟的态度有点奇怪吗?你那么有诚意,他反倒拒人于千里之外,像你相貌这么好,家世也这么好的年轻人他打着灯笼到哪找去?他女儿也不算小了,早就该嫁人了,他还把她藏在家里,难道真打算留着养老送终用?” 保家心思活动起来,“老将军,依您之见,我该如何打动我叔叔呢?” 李忠臣使劲捶了保家一拳,“总算开窍了,张光晟父女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用点心思,把他们藏着掖着的心事弄清楚,再花点功夫解开他们心头的死结,事情不就成了?” “多谢老将军指教!”保家恭恭敬敬给李忠臣作了个揖,正准备告辞呢,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老将军,还没请教您老尊姓大名呢。” 李忠臣不高兴地说:“说了这么半天才想起这个,老夫李忠臣。” “啊?”保家恍然大悟道:“您老就是被那个什么李希烈驱逐出境的前淮西节度使?” 一听到李希烈的名字,李忠臣就恨得牙痒痒,“我养了只白眼儿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情何以堪 庭芳寂寞了那么多年,忽然听到保家的表白,那么美丽动人那么深情脉脉,她的芳心本已平静如古井之水,保家的话就像一颗巨石,在这一潭死水中激起层层涟漪,庭芳渐渐情动,心思活跃起来,可她害怕承诺,也害怕面对王夫人,于是她狠心选择了逃避。 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看到她那么痛苦,光晟心里更难受,庭芳找不到一个好的归宿,现在自己还能陪着她,可是父母终究不能陪她一辈子,他和夫人百年之后,这孩子该怎么过呢? 光晟心事重重,难免借酒浇愁,李忠臣这个酒友跟他更亲热起来。又是一个假日,李忠臣把光晟约出去喝酒,他敬了光晟一杯又一杯,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李忠臣拍拍光晟的臂膀,关心地问:“兄弟,你在愁什么呢?不妨说出来嘛,做哥哥的说不定也能给你排忧解难。” 光晟无奈地摇头苦笑道:“你帮不了我的。”说着又低头喝了一杯闷酒。 李忠臣拿起酒壶,给他把杯子添满,引诱道:“说来听听嘛,说出来,发泄发泄,心里也好受一点。” 光晟叹着气,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是因为我女儿。” 李忠臣一听,有门儿了,他不动声色,拿杯子在光晟的酒杯上碰了碰,“来,兄弟,干了。”他引着光晟又喝了一杯,拍拍他的肩膀问:“你女儿怎么了?” 光晟眼眸空洞,“我女儿嫁不出去了,她该怎么办哪。” 李忠臣一拍脑袋,“我说你这是发的哪门子愁啊,那个叫什么来着……王保家,对,就是王保家,他不是喜欢你女儿喜欢得要命嘛,年轻人长得那么好,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一个好女婿,你把女儿嫁给他不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我女儿名声不好,”光晟醉眼朦胧,摇着头道:“我女儿被迫在娼家生活多年,保家的母亲不能容忍她进王家门。” 原来关键在这里,李忠臣点着头道:“这确实有点为难,不过,这是王保家娶媳妇儿,又不是他母亲娶媳妇儿,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只管把女儿嫁过去。大不了吵几句嘴,他母亲还能把你女儿怎么着。”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光晟就滔滔不绝如竹筒倒豆子,呼啦一下子全倒出来了。“我有一个义女,是前卢龙节度使朱希彩的女儿,她也像我女儿一样在娼家沉沦多年,保家把她赎出来,人都带到家里去了,他母亲死活不同意保家娶这样的媳妇儿,保家没法,只好另外买宅子安置这个姑娘。结果他母亲一发狠,居然指使回纥人去劫走了这个可怜的弱女子。这些胡人走到振武的时候,因为回纥内乱不敢归国,这个姑娘才恰好被我救了出来。”光晟捧着脑袋,“有这么恐怖的前车之鉴,我怎么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保家,我宁愿把她留在家里。”光晟咬着牙发狠道:“我要给她找个能把她当公主一样尊重的好男人,如果找不到,就算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能让她去那样的家庭受委屈。” 这可不好办啊!李忠臣摇着头,你也不想想你女儿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想找个“驸马”,能找个王保家那样的男人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他心里这样嘀咕,口里却不说出来,只是笑着安慰道:“别急,天下男儿多的是,给她找个没有父母羁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好男人就是了。” 光晟点着头,口齿含糊不清,“就是这样,庭芳要嫁就要嫁个没有家庭负担的男儿。” 光晟喝得酩酊大醉,李忠臣最后把他拖出酒楼,叫人牵了马来,颇费了点力气才把这个醉鬼弄上马,服侍光晟上马坐稳了,李忠臣也翻身上马,护着光晟回到张家。家人赶紧通报,张夫人和庭芳都迎了出来,看到光晟醉成这样,母女俩都心疼得不得了,又不好抱怨他那个损友李忠臣,怎么说人家也还帮你把人护送回来了嘛。 李忠臣把光晟送回家后,他兴冲冲赶到王府,叫人把王保家喊了出来,保家见他满面红光,好奇道:“老将军,有什么大喜事吗?” 李忠臣把王保家引出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哈哈大笑道:“张光晟的心结我给问出来了,小子,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啊?” “当真?”保家兴奋得要命,他一把抓住李忠臣的臂膀,“老将军,您快点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帮了我这个大忙,我一定要想办法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得了,跟你开玩笑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不缺吃缺喝的,”李忠臣摆了摆手,有点遗憾地说:“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你也给不了我。” 保家讨好地说:“那是,老将军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哪里稀罕我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的报答。老将军,您快点告诉我嘛。” “就会拍马屁。”李忠臣笑着使劲在保家肩膀上捶了一拳,疼得他直龇牙咧嘴。李忠臣敛下笑容,严肃地问:“小伙子,你是不是从娼家赎过一个女的,想弄回家去做媳妇儿?” 保家惊讶地问:“老将军是怎么知道的?” 李忠臣却不回答,继续追问道:“那个女的呢?你把她怎么处置了?” “我母亲不喜欢她,”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保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买房子另外安置她,后来她耐不住寂寞,跟别的男人跑了。” 李忠臣摇着头道:“她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她是被你母亲引着回纥强盗劫走的。那女人受了许多苦,差点沦为番邦奴隶,幸好张光晟在振武将那些回纥人都杀了,那些被回纥人劫走的女人都被解救出来,你那个女人也在里面。” 保家大吃一惊,忍不住大声反驳道:“你胡说,我母亲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张光晟喝醉了亲口告诉我的。”李忠臣冷笑道:“他女儿都那么大了,又在娼家不知受了多少苦,张光晟心疼女儿心疼得要命,要不是你母亲那么狠,他怎么舍得把女儿留在家里不让她嫁人?” 保家浑身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李忠臣拍拍他肩膀,“小伙子,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打开张光晟父女的心结,你还得想法子说服你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回心转意 张光晟突然变得那么不通人情,王保家一直怀疑与母亲有关,可他也一直不愿相信问题竟是出在母亲身上。李忠臣告辞走后,王保家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发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宿鸟归巢,好几家屋顶上飘起了袅袅炊烟。保家终于站了起来,慢慢往家里而去。 保家回到家,家里的晚饭早已做好,就等着他一个人呢。王夫人见儿子回来,立即吩咐开饭,保家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家人忙忙碌碌端饭端菜,他一声不吭。王夫人觉得儿子有点蔫蔫的,她伸手摸了摸儿子额角,好像没发烧啊,保家依然神情木然,王夫人关心地问:“保家,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 “为什么?”保家悲愤地问:“娘,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王夫人惊讶地问:“我做了什么了?” 保家一字一顿道:“娘,我要娶庭芳!以后你别费心给我找媳妇儿了,除了庭芳,我谁也不要。” 王夫人神色有点不大好看,她犹豫了一下,说:“听人说庭芳在娼家待了十二年了,你要是娶了她,不知会有多少人笑话。万一她不规不矩的,你今后的人生也会受影响。” 保家瞪着母亲,决绝地说:“如果你不同意,王家断了香火,你可别后悔。” 王夫人已经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的,听到这话,她“啪”地放下筷子,气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保家不为所动,很认真地说:“娘,我不是威胁你,也不是求你。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如果你继续一意孤行,那我只有终生不娶。” 王夫人看着冷漠的儿子,似乎不认识似的。王保家平时总是没大没小跟母亲嘻嘻哈哈,母子闹过笑过后,感情融洽无比。王夫人做梦也没想到儿子会这样不孝。她愣了一会后,忽然拍着大腿干嚎起来,“思礼,你睁开眼睛看看哪,你儿子这样气我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把我也带走算了。” 王夫人嚎了一阵,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保家见母亲没力气喊了,他才开口道:“娘,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叫爹也没用。如果我爹还活着,他绝不会像你这样不讲道理。” 王夫人胸膛剧烈起伏着,终于有气无力道:“你爹去世那么早,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你就打算这样孝顺我吗?” 保家“扑通”跪到母亲膝下,软语央求道:“娘,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知道你疼我。娘,你既然那么疼我,你也疼疼我所喜欢的人吧。” 王夫人黑着脸不做声,保家抱住母亲双腿,头伏到她膝盖上使劲磨蹭,拚命哀求道:“娘,你发发慈悲吧,你平时那么善良的人啊,怎么能对你儿子这么狠呢?你儿子都二十八了,还没娶上媳妇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也想做奶奶是不是?” 保家软磨硬缠了半天,王夫人的火气慢慢消了下来,她声音都有点嘶哑了,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保家高兴地捶着母亲的腿,讨好地说:“我就知道娘你心疼儿子呢。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母亲大人亲自出马提亲,张叔叔自然就会放心将女儿嫁给我了。” 王夫人慢慢问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保家苦着脸道:“娘,不会吧?我是你生的啊。” 王夫人咬牙道:“你就是涨大水冲来的,你爹顺手捡着了。” 王保家仰起脸道:“娘,就算捡来的你也养了我二十多年啊。” 王夫人没好气道:“你别跟我嬉皮笑脸,这事没那么好商量,张庭芳在娼家待了十二年的,在那种鬼地方,天知道她都学了些什么。你把她弄进来,你想气死老娘是不是?” 保家摇着母亲的腿,“娘,你真打算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啊?”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呸,你还好意思说,这么不争气,老大不小了还单身,我都替你害羞。”闹腾了半天,王夫人已身心俱疲饥肠辘辘,她叹着气道:“你真会选时间吵架,你让我吃点饭好不好?” 保家赶紧给母亲夹菜,“娘,你多吃点,这还有热气儿呢。” 保家好话歹话说了半天,母子俩终于心平气和吃了晚饭,保家满怀希望,以为母亲被自己打动,他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穿戴整齐了去给母亲请安。王夫人看到他就皱眉,保家笑着凑近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娘,你什么时候去给我提亲啊?” “哟!”王夫人不高兴地推了儿子一下,“这么一大早来问候我,我还以为今儿的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呢,这么孝顺,原来是惦记着这个。” 保家又凑了上去,“娘,这是你儿子的终身大事呢,能不惦记着吗?”他扑到王夫人怀里,在她身上像揉面团一样使劲揉啊揉,“你就去嘛,快去嘛,媳妇儿早点娶进门,你也好早点抱孙子。” 王夫人无奈地揉着额角点头道:“看你猴急的。” 王夫人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眼看儿子这么走火入魔,自己再反对下去,弄不好真要让王家断了香火,她碾转反侧已思量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儿子又一早来闹腾,她终于认了命,哪怕庭芳再不堪,也只好娶进门了。 王夫人在儿子的催促下,打扮停当,叫家人备好了见面礼。吃过早饭,王保家给母亲作了个揖,笑道:“儿子忙去了,一切都拜托给母亲大人啦。” “行了,”王夫人无奈地推着他,“去吧去吧,你就等着听好信儿吧。” 看着儿子出门,王夫人拚命叹气,她这么好一个儿子,怎么偏偏就跟些不干不净的女子纠缠不清呢?好不容易送走一个,一眨眼又来了一个,真是孽缘啊。 王夫人没精打彩坐上马车,带上见面礼去张家提亲。 张夫人听到王夫人来访,颇有点意外,王夫人把礼盒放下,笑道:“妹妹一家都到京城来了,也不过去看看我这个老姐姐。” 听到这样的指控,张夫人还真有点应付不来,因为庭芳的事情,王夫人不待见他们,她还能热脸去贴冷屁股不成?张夫人勉强笑道:“这不是忙嘛,你也知道,搬家总是个麻烦事。” 王夫人附和着“是啊是啊”,张夫人请她坐下,给她泡茶,王夫人四下打量着,终于言归正传。“妹妹,听说庭芳回家了?她现在还好吧?”张夫人点了点头。王夫人笑道:“好就好啊。妹妹呀,当年保家的父亲和张将军曾经为保家和庭芳订过婚约。你还记得吧?”张夫人再次点了点头,心中纳闷不已,不是都已取消婚约了吗?怎么她今儿又巴巴的上门提这事呢?王夫人满脸堆笑道:“既然孩子回来了,正好保家还没有娶妻,庭芳也没有嫁人,是不是挑个日子给孩子把婚事办了,让咱们两家合为一家。你看可好?” 张夫人惊讶地问:“姐姐不是已经退婚了吗?” 王夫人亲热地拍着张夫人的臂膀道:“那是我一时糊涂啊,妹妹就别计较了吧。难得孩子痴心,保家喜欢庭芳喜欢得要命,巴巴的等了她十三年,我们做大人的怎么能不成全他们呢?” 看到王夫人亲自上门提亲,张夫人又惊又喜,兴奋莫名,苍天有眼啊,庭芳终于有归宿了!张夫人激动地说:“姐姐这么有心,做妹妹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等光晟回来,我就把姐姐的心意告诉他。” “那好啊,我就等着听妹妹的好消息了。”王夫人拍手笑道:“庭芳在哪儿呢?孩子回来这么久,我还没见过呢。” 张夫人赶紧叫人喊小姐出来,不大一会儿,庭芳就跟着丫环出来了,张夫人笑着叫她拜见伯母,庭芳疑惑地看着王夫人,虽然十多年没见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人来了,赶紧上前,恭恭敬敬给王夫人行礼。王夫人低头仔细审视着,这孩子看起来倒还是干干净净的,王夫人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别说庭芳看着还顺眼,就算真是个小妖精,为了王家的香火,她也只有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好事多磨 送走王夫人后,张夫人兴奋地告诉女儿,“今儿王家伯母是给你提亲来的呢。”庭芳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张夫人见女儿这样安静,不知她心里又在想什么,终究有点不放心,张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劝慰女儿道:“庭芳,你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耍小孩脾气了。你跟你表哥已没有任何可能了,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既然王保家还愿意娶你,他母亲也没有反对,你就嫁给他吧。” 庭芳低头道:“母亲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张夫人看到女儿这样柔顺,再回想她当初的泼辣劲儿,不由一阵心疼,从背后抱着女儿道:“乖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庭芳笑着安慰母亲道:“其实也没什么,还不是一样过来了。俗话说‘好事多磨’嘛,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光晟回到家,听说王夫人居然亲自上门提亲,他也兴奋得不得了,王夫人竟然不嫌弃她女儿,庭芳总算有归依之所了。 两家既然都没意见了,亲事就紧锣密鼓开始进行了,挑聘礼择吉日……王夫人忙得不得了。 也许好事真的多磨罢,王夫人大概是上了年纪,发了福,长期生活养尊处优,居然有了富贵病。因为儿子的终身大事终于尘埃落定,也不知是兴奋过了头还是操心过了度,王家才送上聘礼,还没来得及把媳妇儿娶进门,王夫人就一夜暴卒了。王家的喜事还没办,丧事倒赶在前头了。 光晟郁闷不已,王夫人五十多岁的人了,也算是寿终正寝,可是这位嫂嫂也未免寝得太不是时候了吧? 王保家伤心不已,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年,虽然他经常顶撞母亲,内心却是十分敬她爱她,现在母亲突然殁了,刚开始几天他一直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大小事情都靠管家打理着。母亲入土为安后,王保家经常坐在她卧室里发呆,有时候还会产生错觉,门外有一点响动,他就以为是母亲回来了,急急忙忙迎出门去。有时候只是别的人偶然经过门前,更多时候是他自己幻听,保家扑了个空后,又一次意识到母亲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于是又怏怏回房发呆。 按照汉家礼制,保家已上奏为母丁忧,他无事可做,天天在家里闲着,日子就更加苦闷,心情老留在痛苦的那一刻不知道回头。丁忧是做官的人为家人守丧的专用词汇,古代官员如逢父母去世,他就要回家为父母守丧三年,在此期间不再任职,丧期满后复职,如果情况特殊国家有需要,实在没有机会回家守丧的官员,朝廷就会下旨不许他丁忧,这就产生了另外一个专用词汇:夺情。说起来丁忧倒有点相当于今天国企里的停薪留职,只是原因不同而已。保家只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军右领军郎将,国家当然不需要他这样无足轻重的军官夺情。 保家母亲去世,庭芳总有点放心不下,她跟父母提议去看看保家,她很想安慰安慰保家。光晟烦躁不已,女儿还没过门,这时候跑到王家去成何体统呢。庭芳看到父亲不高兴,她也就不敢再说了。张夫人见女儿委委屈屈像个被婆婆虐待了的小媳妇似的,她心疼得要命,也就不顾光晟反对,真的带着庭芳跑到王家去了。 保家忽然看到庭芳,想到自己害她还要独守空闺三年,心中愧疚不已,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他低着头一迭连声道:“对不起,庭芳,对不起。” 庭芳叹着气,轻声安慰道:“保家哥,你别难过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你这样失魂落魄的,伯父伯母地下有灵,他们心里也不好受。伯父孤零零一个人地下多年,伯母这一去,二老也刚好团圆了。” 保家忽然明白过来,庭芳不顾他人议论,在这个时候赶来看他,是放心不下他呢。看到心上人这样关心自己,他像吃了蜜一样心里甜甜的,母亲去世后的悲伤愁苦情绪也跟着消去了不少。今后,这世上还会有一个人跟他相依为命休戚相关。 保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叫了一声,“庭芳,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保家急匆匆跑回卧室,从衣箱底翻出一个荷包来,他紧紧攥着这个荷包直奔客厅,跑到庭芳跟前,把荷包递给她,“给你的,庭芳,我已藏了十多年了,终于有机会拿给你。” 庭芳疑惑地接过荷包,那是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金丝银线的水草围着鸟儿缠绕成“愿作鸳鸯不羡仙”七个大字。她捏了捏荷包,硬梆梆的,她低头掏出里面的物件来。一对龙凤呈祥的碧玉镯子,一个并蒂桃花形状的胭脂木盒,盒上雕着行书的“相随日月长”。 保家在给母亲守丧的日子送她这些东西,完全可以称得上大不孝了。庭芳心中感动不已,再想到保家把这些东西藏了十多年,从未尝过爱情甜蜜滋味的她,眼睛不由自主就湿润了。当初她为什么要那么傻呢?害保家等了十三年,自己也吃了那么多苦。 保家看到庭芳哭,他的心也跟着乱了,“庭芳,你怎么啦?你别哭啊。” 庭芳双手紧紧握着荷包,抬起头,低声却坚定地说:“保家哥,我等着你!” 保家听到这句话,他也像吃了记定心丸一样,多天来空虚的心灵忽然就充实了。 张夫人轻轻推了推女儿,说:“庭芳,既然来了,去给保家的父母上炷香吧。” 保家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慌忙引着张夫人和庭芳来到堂屋,他匆匆忙忙拿了香点着了,递到庭芳手里,庭芳接过香,走到王思礼夫妇的灵位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插上香,她在心中默默祈祷道:“伯父伯母,庭芳来给您二老上香了。请原谅庭芳以前做了太多傻事,今后,庭芳一定会替你们照顾好保家!” 该看的人也看过了,心里的话也都说出来了。保家热孝在身,张夫人没让庭芳久留,母女俩告辞的时候,保家恋恋不舍送出门,庭芳柔声道:“保家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保家动情地说:“你也一样,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要照顾好自己。” 庭芳低头道:“我会照顾自己的。保家哥,别太操心了。有我爹娘在,能有什么麻烦呢。” 母女回到家,张夫人感慨地对庭芳说:“真难得那孩子,以前我还担心他不成才,没想到竟然这么实心眼儿。庭芳,你真是三生有幸,要好好珍惜啊。” 庭芳使劲点着头,她紧紧攥着荷包贴在心口,保家明亮清澈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像黑夜里的孤灯一样亲切,像盈盈的春波一样柔软,她也像水中的游鱼一样,沉醉在这温暖里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离奇的税收 张夫人母女才吃过早饭,大门口喧闹声不断,张夫人正准备出去看看,管家已慌慌张张而来,他身后紧跟着六七个穿着黑色的衙役服装戴着红黑帽子的官差。管家不安地报告主母:“夫人,度支的官差要来查房。” 张夫人奇怪地问:“度支来查房?为什么要查房啊?” 张夫人这么一问,立刻有一位似乎是头儿的差役上前道:“夫人,我们奉上头差谴,要稽查京城各家各户房屋数量,请问贵府有多少间房屋啊?” 张夫人奇怪地重复了一遍那个人的问题:“你们要查我家有多少房屋?” 那个头儿笑道:“正是,请夫人配合,不要为难我们,让我们查一查,算一算,夫人如果不放心,可以让这位管家陪着我们。” 刚开始张夫人生怕是光晟出了什么事,惊惧不已,后来听那头儿说话还比较客气,似乎只是来例行公事。张夫人虽然疑云满腹,心倒是放下来了。“官府干嘛要查我家房屋?” “度支要对京城的房屋收间架税了,夫人,耽误了我们办差,官府问罪下来,大家都吃不消的。”那个头儿满脸堆笑,表面似乎客客气气,骨子里却带着威胁。 张夫人没问出什么来,她也没有兴趣再跟这些人啰嗦,要查就查吧,反正光晟也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财产。 那群差役毫不客气地从这间房穿到那间房,连庭芳的闺房也光顾了。他们一间一间登记着,在府里转了一个圈后,那个头儿拿出一叠文件和笔砚,挺潇洒地坐下来,埋头写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伸手将他写的文件撕下一张来,放到桌上,像背书一样熟练无比地说:“夫人,经过我们的统计,你家共有上等房屋七间,每间收税二千钱,中等房屋五间,每间收税一千钱,共计要收一十九贯钱。这是间架税征收文件,一式两份,这一份给你,请你收好了,限期十天筹集税款,十天之后,我们再过来收税。告辞了。” 官差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张夫人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所谓的“间架税征收文件”,扫了一眼,自言自语道:“一十九贯钱,好家伙,比明火执仗的强盗还厉害。”她抬起头来,对着庭芳叹了口气,说道:“怎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税款,简直就是打劫嘛,幸好咱家房子不算多。要不然,我们得为这些房子去跳楼。” 晚上,光晟回家,张夫人把收税文件拿给他,光晟眉毛皱得像小山一样,张夫人惊慌地问:“怎么了?莫非是咱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光晟恼火地把文件拍到桌上,摇头道:“那倒也不至于,只是看着这东西生气。” 张夫人解下他的披风,拉着他坐下,伸手轻轻给他捶背,劝慰道:“别气了,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气坏了身子,不值。” 庭芳泡了两杯茶,用一个碟子托了过来,放到桌上,端了一杯递给父亲,轻声道:“爹,喝口茶吧。”光晟看着这么乖巧的女儿,烦恼似乎消了一半,他接过茶,抿了一口,似是发泄又似是满足地叹了口气。庭芳转身将另一杯茶端给母亲。 “奸臣当道,天下恐怕要乱了。”光晟愤愤地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咕噜咕噜”喝干那杯茶,庭芳接过空杯,放到桌上,走到父亲身后,学着刚刚母亲的样子,动手给父亲捶肩捏背。 “出什么事了吗?”张夫人不安地问。 光晟摇摇头,沉默了一下,说道:“去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相继去世,因为朝廷不同意他们的儿子继承成德淄青节度使之职,这两个家伙的儿子李惟岳和李纳就伙同魏博节度使田悦举起了叛乱的旗帜。朝廷派谴河东节度使马燧泽潞节度使李抱真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卢龙节度留后朱滔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李晟等人出兵平叛。这仗都打了一年半了,虽然叛贼之一的李惟岳已经被他的属下王武俊干掉了,叛乱却没有平息,不过是一个贼子死了,又来一个新贼而已,叛军势力越来越嚣张,甚至卢龙节度留后朱滔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也加入了叛军的阵营。自古打仗打的都是钱粮,这么多军队要钱要粮,朝廷一个月就要供应一百万贯钱做军费,现在京师库存已不足三百万贯,连三个月也供应不了。如果到时候出不了粮,朝廷就只能退兵,不得不让这些家伙世袭。否则就会军心大乱,弄不好兵败如山倒,当年的安史之乱还要再上演一次。” 庭芳一听就着急起来,“那该怎么办哪?” 光晟恨道:“宰相卢杞为了筹集军费,完全不择手段,他任用赵赞为度支,让这种不学无术之辈管理财政,赵赞就出馊主意向富商大贾借钱,所有商人,不管你做什么生意的,只要资产超过了一万贯,度支就会来找你借钱,个人只能留一万贯做本,其余的都得借给官府,朝廷承诺:等战争结束后再还钱。” 张夫人听得简直不可思议,“真是荒唐,这还算是借钱吗?” 光晟咬牙切齿道:“哪里是借,简直就是抢。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一家家挨门排户敲诈勒索巧取豪夺,不拿钱出来就抓去严刑拷打,京师喧嚣不已,像是来了强盗海贼一样,许多人被迫跳楼跳水。长安因此罢市……” “难怪集市那么萧条,许多店铺都关着门,害得我连东西都买不到,”张夫人就像是在听《山海经》里的神话怪谈一样,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身边的事实。 “宰相卢杞下朝的时候,京城一千多老百姓拦住他的马头诉苦告状,卢杞刚开始还好言安慰他们几句,后来干脆不理不睬,快马扬长而去。”光晟拍着桌子道:“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么荒唐的攒钱法子,如果没有宰相支持,度支怎么敢去执行?赵赞将京城老百姓搜刮了一个遍,才筹到八十八万贯钱,中间究竟被那些大小贪官污吏吞了多少,真是只有天知道。官差如狼似虎,京城如遭强盗抢动,百姓叫苦之声惊天动地,还是皇上闻听百姓困苦,下令罢掉了借钱之策。钱是不能找百姓借了,可军队还是要供养啊。赵赞计穷,又生出新的馊主意来,于是巧立名目征收‘间架税’。不知道明天又会逼死多少人。”光晟越说越气,拿起那份间架税征收文件,“嗤啦”撕成两半,恨道:“就是安史之乱的时候,江山悬于一线,朝廷也没使用过这样骇人听闻的敛财手段。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张夫人见丈夫把官府的收税文件都给撕了,失声惊叫道:“呀,你怎么能把那个撕了,那些强盗再找上门来,可就不得了了。” 光晟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样!”发泄过后,他又有气无力地躺到椅子里,“真郁闷啊,我虽然是个武人,一腔热血却不能保家卫国。只能眼睁睁在京城里看着这帮奸人祸害百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半夜来客 好吵啊,庭芳从梦中惊醒,翻了一个身,街上隐隐约约喧哗声不断。她睁开眼来,忽然发现惨淡的月光下,房间里有一团朦朦胧胧的黑影,像是一只怪兽蹲在那里。 那怪兽听到床上的动静,纵身一扑,甚至庭芳还没来得及眨眼它就到了床榻上,庭芳不由自主尖声惊叫,一只温热的肉掌已紧紧抚住她的嘴唇,紧接着她的头被压着陷到了枕头里,她的叫声听来闷闷的,完全没有呼救的那种效果。 惊慌之中,庭芳已觉察到对方是个人,不是什么怪兽,心里一松,反倒没那么害怕了。她听到一个低沉清冷的男声,“别喊,我不会伤害你。” 庭芳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扑腾了。于是她又听到那个声音,“你不要乱叫我就松开你。你要是乱喊乱叫,让别人发现你半夜三更在房里藏男人,你的名声就臭了。” 庭芳想说“我的名声本来就臭了”,但她忍着没有说出来,轻声道:“我不乱喊”。由于口鼻都被紧紧压着,她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对方居然听懂了她的话,松开手。他对着庭芳作了一个揖道:“很抱歉半夜惊扰姑娘了,我没有什么歹心,只是借贵宝地避一避,还请姑娘见谅。” 喧哗声越来越近,庭芳听见有人在使劲拍她家的大门,她忽然明白过来,外面那些人半夜喧闹,大概就是冲着这人来的了。外面的人气焰那么嚣张,十有八九是官府的,那眼前这是个什么人呢?看他的言行举止也不大像贼。 听到喧闹的光晟爬了起来,披上衣,摸着火石打燃了,点亮一支纱灯,张夫人也给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光晟回头道:“我出去看看,你不用起来。”他走到床后,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佩到腰上,然后提起灯走出卧室,家里几个仆人也都起来了,大门被人拍着发出“砰砰”的巨响,管家匆匆忙忙去开门。 门刚刚打开,一个金吾卫军官带着六七个全副武将的金吾卫军士一阵风般卷进屋里,他们看到光晟,愣了一愣。为首的那位军官对他抱拳行礼,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扰张将军了,今夜又有一位飞贼作案,据说是在这晋昌里消失了,可能是藏起来了,请张将军配合我们搜一搜,免得那飞贼伤了无辜。” 光晟点了点头,淡淡道:“那你们就搜吧,不过我没听到什么动静,飞贼应该是逃到别处去了。” 几个军士到处转了一下,最后指着一间很明显是女子闺房的房间,有点犹豫地问光晟道:“要不要请里面的女眷避一避?” 光晟不高兴地说:“那是我女儿的房间,我进去查看一下就好了。” 光晟说着就去敲门。庭芳还没有动,就感觉脖子上一寒,一把剑架到了她颈上。庭芳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知道这人是要她帮忙圆谎。她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慢腾腾道:“好困啊。爹,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我这里没有什么飞贼。我懒得起床,我屋里就不要搜了吧?” 光晟微笑着回头对那个军官道:“我看算了吧。”他又伸手指指另一间房,“那是我和我夫人的卧室,也请你们不要半夜惊扰我夫人。” “很抱歉惊扰了将军的美梦。”那位金吾卫军官抱拳行了一礼,带着几个军士告辞走了。 管家紧跟在几位军人的后面去栓大门,光晟对着其余的几个仆人挥手道:“都回去休息吧。” 仆人们很快各自回房,在大家都回房歇息的时候,光晟却没有回卧室,他丢下纱灯,绕到花园里,借着月光看去,女儿房间的窗户果然是开着的。光晟拔剑出鞘,纵身跃起,如鹰隼一样迅疾,直扑进她的房间里,身子还未完全落地,他已经凌空一剑向那个飞贼逼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飞贼却没有拿庭芳当挡箭牌,他迅速一掌将庭芳推到床上,身子后跃闪开那一剑,光晟没有了顾忌,出招更加凌厉狠辣了,两人就在小小的卧室里短兵相接。 庭芳惊惧地滚到床上,飞贼那一掌并不重,力道也恰到好处,她不但没有感到疼痛,甚至连床都没撞到。她看着屋里两团黑影和冷森森的剑光,忽然叫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 庭芳虽然受了不少惊吓,她却对那个飞贼颇有点好感,他虽然拿剑威胁过她,但是她的父亲真的闯进来的时候,他反倒一掌把她送到床上去,分明是怕动手过招的时候会误伤到她。庭芳心思细腻的人,一发现那飞贼的好意,她就立即出声制止。她不愿父亲伤到那个飞贼,更怕那个飞贼伤了父亲。 光晟挥剑格开那个飞贼刺过来的剑,虚晃一招,跃到窗边,鼓掌道:“好身手。” 庭芳摸起一个火石,打着火,点起灯。 灯光下,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青年站在房间正中央,年龄约莫在二十三四岁左右,五官俊朗轮廓分明,似乎不是汉人。他嘴唇紧闭着,脸色有点苍白,双目炯炯注视着光晟。庭芳贴着妆台挪到光晟身边,那个青年看到庭芳,忽然惊讶地张大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庭芳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也暗暗惊奇。那个青年朝着庭芳作了个揖,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 庭芳低头还礼,不料瞥到地上斑斑点点的似乎是血迹,她惊叫起来,“爹,你没受伤吧?” 光晟摇头,指了指那个青年道:“受伤的是他。”他说着转头看向那个青年,“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你这样撑下去,甚至不必金吾卫的人来抓你,不用多久你就玩完了。” 青年沉默着点了点头,光晟放下剑,走上前,把他推到一张椅子里,动手去解他的夜行衣,庭芳赶紧低下头,转过身去。光晟这才意识到:在女儿面前脱一个年轻男子的衣,实在不成体统。 他回头对庭芳道:“庭芳,去给我打一盆清水,拿几条干净的巾帕来,放到门口就行了,我的房间里有金创药,你去叫你母亲拿给你,一并给我送到门口。”庭芳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庭芳拿了巾帕,打了清水,送到自己闺房门口,然后去父母卧室里找母亲要金创药。光晟久去不回,张夫人也没睡着,庭芳才一过去她就知道了,立即爬了起来,听到女儿找她要金创药,张夫人惊惧不已。庭芳安慰道:“爹爹没事,是爹爹的一个朋友负了伤。”张夫人的心放下一半,走下床榻,从柜里翻出一个药瓶来,交给庭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包庇张瑾 折腾了半个时辰,光晟终于将那个青年的伤口包扎妥贴。青年起身给他作揖道谢,光晟抬手止住他,“不用多礼,别一不小心又牵扯到伤口。”他就着给那青年清洗过伤口的血腥的水洗了洗手,拿起巾帕擦干手上的水渍,随口问道:“你好像认识我女儿?” 青年摇了摇头,光晟疑惑地问:“那你刚才见到她为什么那么惊讶?” 青年笑了笑,说:“她长得太像我一位故人。” 光晟没有再问,低头看了他一眼,青年额头冒汗脸色煞白,很明显精力不济身体虚弱。光晟出去端了一盘点心提了一壶凉开水进房,他拿起个水杯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他,说道:“奔波了这么久,你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吧,三更半夜的,现在我家就这些能吃的了,你将就着点。” 青年道了一声谢,毫不客气伸手拿了一块点心送入口,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啊?” 光晟皱眉道:“恩公就别再叫了,我是看在你对我女儿还算客气的份上,送了你一个顺水人情。”光晟也拿了一块点心,边吃边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招惹到金吾卫了?” 青年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很坦率地说:“我叫张瑾,因为家中遭了难,有家人被关在客省里,由许多金吾卫千牛卫的人看守着。我想趁着夜里去救人,结果人没救出来,自己反倒被金吾卫的人伤了。” 光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是李宝臣的儿子!” “不,他是我爷爷。”张瑾自我介绍的内容相对保留,不是一般人绝不可能一下子识破他的来历,光晟却是立即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也非常吃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来历?” 光晟淡淡道:“因为我也是金吾卫的将军,我叫张光晟。” 张瑾在听到光晟的名字之时,吃了一惊,盯着光晟看了半晌,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光晟也发现对方神色的变化,不过他不喜欢强人所难,张瑾似乎有什么话不愿说出来,他也就懒得过问,继续回答之前张瑾的提问,“现在被关在客省里严密看守着的,就只有一个从河北押送来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的儿子李惟简,你既然自称跟关在客省里的李惟简是一家人,那不用问也是李宝臣的后人了。”光晟又仔细审视张瑾一番,点头道:“别说,你长得跟李惟简还挺像的,只是比他小一点儿,你们叔侄年龄倒是差不多。” 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原本是奚族胡人,天宝年间这个胡儿被范阳一位名叫张琐高的将军收养,张琐高给他取了个汉名:张忠志。张琐高去世后,安禄山做了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见张忠志骁勇无比,他也认这个胡儿做了干儿子,张忠志于是跟着安禄山改了姓氏成为安忠志。安史之乱爆发后,安忠志跟田承嗣一直都是安史贼军的先锋官,安忠志曾经率领二十多人劫持了河东知留后事杨光翙。因为怕杨光翙被误伤,太原一万多军士只能在后面跟着,像是给安忠志送行一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长官被安忠志劫走。等到贼军头儿史朝义大势已去之际,安忠志见风使舵向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投降,杀人放火整整八年的他,投降后竟然因祸得福被仆固怀恩举荐为成德节度使。因为安禄山祸乱天下,饱受战争之苦的代宗皇帝听到“安”这个姓氏就头疼,安忠志降唐后,代宗皇帝就赐他国姓李,给他改名李宝臣。 光晟从青年时起就跟着哥舒翰王思礼来中原平叛,所以非常熟悉李宝臣的根底。真没想到他随手救下的这个青年,竟然就是李宝臣的孙子。李宝臣死后,他的儿子李惟岳想继续做成德节度使,因为朝廷决定削藩,不同意让他像他老爹一样在河北当土皇帝,李惟岳于是举起了叛乱的旗帜,不过他没有老爹李宝臣那么好命,很快就被自己的下属王武俊干掉了。李惟岳死后,王武俊把李宝臣的小儿子李惟简和他的母亲一起用囚车送到长安来交给皇帝惩处,用李宝臣家人的鲜血来铺垫自己的荣华富贵之路(王武俊跟李宝臣还是亲家,他的儿子王士真就是李宝臣的女婿,王士真的夫人跟李惟岳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 李惟岳的弟弟李惟简被押到长安后,皇帝却没有下杀手,只是把李惟简关押起来了。 这个张瑾作为李宝臣的孙子,覆巢之下,怎么还留有完卵呢?张瑾怎么就没有跟着李惟岳遭受池鱼之殃呢?光晟心里这样想,口里就问出来了。 张瑾本来没打算让光晟知道他的身世,不料还是被光晟猜破,光晟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他却很客气,似乎并没有要把他抓起来送给皇帝去邀功取宠的意思。张瑾心中感激,也就不再隐瞒了。“二叔在叛乱之前,我舅爷爷曾竭力反对,可惜忠言逆耳,二叔什么也没听进去。舅爷爷见他无法阻止二叔倒行逆施,他害怕二叔的叛乱会招来灭族之灾,就请二叔把我的父亲送到东平去跟我姑姑团聚。我父亲是我爷爷的大儿子,因为是庶出的,所以没有什么地位,不能继承爷爷的家业,他在二叔叛乱之前就去了东平,恢复了张姓,做了李纳的营田副使,因为他离开了河北,也就侥幸逃过了这场灾难。” “所以你三叔姓李,你却姓张,不知道底细的还真难猜到你们是一家人。”光晟喝了一口凉开水,将口里的点心咽了下去,问道:“你刚刚说你爹去东平和你姑姑团聚,那么你姑姑应该是嫁到东平去了吧?你爹一到东平,就做了李纳的营田副使,莫非你姑姑的丈夫就是李纳?” 张瑾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也罢,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捡的,你要拿去邀功请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停顿了一下,又毅然补充道:“李纳确实是我姑父,他的夫人跟我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东平是淄青节度府的大本营,李纳就是去世了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的儿子。李正己死后,李纳像李惟岳一样要求继承老爹的节度使之位,也像李惟岳一样举起了叛乱的旗帜。李惟岳已死,张瑾本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但他姑姑偏偏是另一个叛将李纳的夫人,那抓住他也可算是抓住一件奇货了。 光晟怕张瑾紧张,他拍了拍张瑾的手,安慰道:“放心,我绝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就算要抓你,也要等你伤势好了恢复了体力再来抓你。” 张瑾却不大在乎,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一出生就做了一个逆贼的孙子,安史之乱结束,我好不容易摘掉头上那顶逆贼的帽子,二叔又开始叛乱,这逆贼的帽子只好继续戴着。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出生,我真想生在长安,即使是做一个穷小子,我也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是现在……” 光晟安慰道:“你这么年轻,又没有跟着你二叔叛乱,应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无愧于天地,何必活得那么沉重那么痛苦?如果你能让你父亲和姑姑说服李纳弃暗投明效忠朝廷,那你也可以成为国家的忠臣良将!” 张瑾摇头道:“我尝试过,可惜起不了半点作用,像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在长辈面前,我说的话还不如从他们耳边吹过的风!王武俊跟我爷爷是亲家,王士真是我二叔的亲姐夫,这一对狼心狗肺的父子居然对我二叔举起了屠刀!同样是由婚姻维系起来的亲戚,姑父能收留我父亲,在我们危难之际给我们父子一个栖身之所,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光晟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发泄,沉默了一下,他忽然疑惑地问:“张瑾,你既然出生在河北,又在河北长大,怎么说话都不带半点河北口音?真是怪事,你说话的腔调,倒跟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差不多。” 张瑾显然也被问得愣了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入乡随俗么,河北口音重了,难免引人注意。” 光晟怀疑地瞪着他,“你不要告诉我你才来长安几天就学会了一口地道的京腔。” 张瑾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解释,一阵沉默后,张瑾很诚恳地说:“原因很复杂,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就算告诉你你也未必相信。我只能说,我曾经在长安生活过很久很久。” 光晟见对方不打算多说,也就没有再穷根究底,他带着张瑾来到一间客房,笑道:“这几天你就暂住我家养伤吧,记得不要到处走动,免得走漏了风声,我想包疪你也包疪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出京避难 光晟回到卧室时,天已差不多快亮了,张夫人坐在床头,庭芳枕着母亲的肩膀,母女俩都睡着了,看她们这个样子,只怕是一边聊天一边在等他,聊着聊着瞌睡来了就睡着了。光晟轻轻拉起被子,给夫人和女儿披上,又悄悄走了出去,转到书房歇息。 张瑾果然乖乖呆在房间里养伤,光晟怕他一个人烦闷,问他看书不,张瑾说他不太喜欢,不过拿几本来解解闷也好,说完又补充,“我不喜欢经史子集,你这里有今人写的传奇没有?如果没有,《搜神记》《世说新语》之类的也成。”光晟倒还真有一本今人传奇,张瑾点名的书也有,听见他喜欢,光晟回到书房翻了好一阵才把那几册书找了出来。 张瑾在张家休养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一天早晨,光晟去给他送早餐时,发现张瑾已经离去了,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只有几行字:我走了,这些日子多谢收留,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张将军虽然施恩不望报,张瑾却不能一笑了之。如果有机会,张瑾他日必定报君大恩! 这人倒是个君子!本领也不弱,只可惜出生在李宝臣那样桀骜不臣的藩镇家里,只怕他这一生都难有出头之日了。光晟叹了口气,将那张纸笺揉成一团,丢到墙角的竹篓里,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因为张瑾身份特殊,光晟怕他不小心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如果让仆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传扬出去,那就后患无穷了。结果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张瑾显然很心细,走之前已仔细收拾过了,除了那张字笺,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就像这些日子这个房间不曾住过人一样。 回纥的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对杀了他叔叔的凶手张光晟恨入骨髓,眼见他居然还在京城逍遥自在做大将军,可汗又不断派谴使者向皇帝抗议,皇帝不敢得罪可汗,不得已,只好把光晟又从金吾卫大将军降职为穆王傅,以此安慰怨怼不已的回纥可汗。 保家身在丧中,庭芳不好去串门子,又怕他寂寞,就三天两头的给他写信,向他报告自己的生活情况:中午吃了烤全羊;出去逛街买了对红牙拍板回来;父亲又出去喝酒了;新养的小花猫抓了我一爪子;教鹦鹉学会了两首李学士的绝句;我想给你绣个荷包,只是歪歪扭扭太难看了,拿不出手…… 看着心上人的关心问候,保家心里甜蜜蜜的,他有时懒得回信,有时会给三四字五六字的评语,还是狂草的。庭芳偶然在书信中开玩笑地埋怨他:你这风格,倒像君主批圣旨呢。保家就给庭芳回了一行字: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君主,你就等着侍候我吧。庭芳看着这行字,不由自主脸就红了。两个大龄青年虽然不曾见面,天天书信往来,不断闲话家常,倒也乐在其中。 快乐的日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这天,庭芳正在客厅练一个她新创的长袖舞,张夫人坐在一边给她做观众,庭芳跳得入魔,张夫人也看得入迷。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夫人回头看去,竟是光晟骑马狂奔而来,他甚至到了府门口也没有下马,骑着马直闯入门才停住,光晟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一丢,他神情严肃,脸色相当难看,一言不发将大门“砰”地关上,紧接着上栓,动作一气呵成。 张夫人被他的神经质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舞蹈中的庭芳也发现了不对头,愣愣地停了下来。光晟急匆匆步入客厅,那匹马居然也紧跟在他后面,大概是跑得太急,光晟呼吸不稳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了?”张夫人疑惑地问。 光晟却没有回答,只是急急交代道:“立刻回房收拾一点细软盘缠,出大事了,咱们要赶紧出京避难!” 张夫人听到“出大事了”,她赶紧“嗯”了一声,也来不及细问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她一言不发急急忙忙回房间去收拾东西。庭芳有点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父亲,光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 光晟大声呼唤管家,管家不知出了什么事,急急跑进客厅,光晟吩咐道:“泾原乱军进城了,我要带夫人和小姐出京暂避!家里的仆人要走的赶紧让他们走,留在家里的要注意安全,如果乱军前来抢劫,让他们抢好了,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 管家睁圆了眼,口张得老大,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显然是反应不过来。光晟已准备转身,突然又回头叮咛了句,“你叫人去通知一下王公子,让他也赶紧出城。”管家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消化了所有他听到的信息,登时惊慌失措起来。光晟安慰道:“别紧张,乱军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爹,情况很糟糕吗?”庭芳担心地问。 光晟微笑着摇摇头,伸手把依然有点呆愣的庭芳拦腰抱起来,送到马上去。他转身出了客厅,不大一会儿又牵了一匹马来,光晟放下缰绳,跑进卧室,紧接着张夫人被他拖着右手东倒西歪跑了出来,她左手还紧紧提着一个大包裹,光晟抱起夫人,送到另一匹马上,把她手里的包裹接了过来,递给庭芳,庭芳下意识地接着,光晟把马缰绳也递给女儿,叮咛道:“跟着我走。”说着转身牵着夫人骑的那匹马,迳自往堂屋牵去,穿过堂屋厨房,进入后花园。 光晟打开花园的角门,正准备出门,远处传来狂乱急促的隆隆马蹄之声,光晟吃了一惊,探头看时,约莫有五六百骑兵往晋昌里飞驰而来,看那装束,正是泾原乱兵。光晟立即关上门,纵身一跃,跳到一棵树上察看动静。 那支骑兵直往晋昌里一栋豪宅而去,转眼就团团围住了那栋宅子。同居晋昌里,光晟认出那是失了兵权,现在只挂着卢龙节度使中书令等荣誉头衔的朱泚的住宅。那支骑兵围住宅子后,一个头领翻身下马去敲朱府大门,光晟认出那个家伙是泾原乱兵的头儿姚令言,他顿觉头大如斗,几乎站立不稳。 张夫人惊慌无措地仰起头,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吗?” 光晟跳到地上,勉强道:“没事,乱兵已经过去了,咱们赶紧走吧。” 从角门出来后,光晟翻身上马,一手束住张夫人的腰,一手牵着马缰绳,回头对庭芳大声道:“跟紧我。”说着驱马往开远门方向而去,庭芳虽然惊慌失措,倒还能够骑马,她打马紧跟在父母马后,光晟时不时回头观望,生怕女儿走散。 街上行人大都神色慌乱,所有的店铺摊子都在忙着关门收摊。到目前为止,庭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来不及去想。跟着父母跑了好一阵子,庭芳才渐渐有了思考能力,她开始担心起保家来。保家哥会不会还没逃跑?他知不知道京城出大事了呢?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庭芳愁肠百结,似乎这一去就是天涯海角,以后再也别想见面了。她心中一乱,马就慢慢停了下来。 光晟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回头看时,身后远远的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庭芳。光晟大惊失色,赶紧拨转马头,回头寻找。 张夫人也发现女儿走丢了,上次一失踪就是十二年啊,庭芳回家后,她真正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突然又不见了女儿,她急得要命,生怕过去的事情重演,张夫人心中一害怕,眼泪都出来了。“庭芳呢?这丫头又跑哪去了?” 马儿跑了一程,渐渐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老天保佑!光晟终于松了口气,大声催促道:“庭芳,快跟我走!” 庭芳抬起头来,脸上已有两道泪痕,“爹,保家哥不会有事吧?” 光晟急道:“别想那么多了,保家有武功,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我们已经耽误太久了,快走,迟了恐怕会出事!” 庭芳心慌意乱,依然回头张望着,光晟焦躁不已,驱马跑到女儿马后,扬起马鞭,对着庭芳的坐骑挥了一鞭,马儿吃疼,拚命奔跑起来,庭芳低着头,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抱住马鬃,任凭马儿疾奔而前,她咬着牙,眼泪涔涔而下。“保家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不得人心 当庭芳和保家在书信里卿卿我我之时,他们周围的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河北三个藩镇与官军抗衡连年相持日久,官军久战不利,叛乱的藩镇反倒越斗越顽强。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的儿子李纳因为不被允许世袭节度使,他也跟着举起叛乱的旗帜响应河北叛军,朝廷下诏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讨伐李纳。 李希烈率领三万军士去平叛,走到许州,他逗留不前,李希烈对外宣称他要派谴使者去招降李纳,暗地里却跟李纳串通一气,两军结盟,相约共攻汴州瓜分其地。 李希烈跟李纳达成共识后,他派人去见汴州刺史李勉,说是要借道汴州去淄青。李勉发现有点不对头,李希烈前往淄青平叛,应该走陈留才对,没必要绕到他的汴州来转个大歪啊。李勉严阵以待,李希烈袭取汴州的阴谋落了空,他就干脆明目张胆勾结河北的田悦朱滔王武俊以及山东的李纳等人,五个叛贼连通一气,东南运输被迫改道。 因为李希烈越来越嚣张,宰相卢杞于是派谴李元平前往汝州,期望他能镇住李希烈。李元平志大才疏只会纸上谈兵,一到汝州,他立即招募军士筑城备战,李希烈就派谴壮士前去应募,于是汝州修城备战的军士当中混入了几百个李希烈的人,李元平还蒙在鼓里。眼见火候已到,李希烈派谴骁将率领三百骑兵杀到汝州城下,应募混入城内的淮西军士突然发难,这些人发起突袭杀掉守城的官军,抓住匆促应战的李元平,里应外合的淮西叛军打开汝州城门,押着李元平去见李希烈。 别看李元平以往吹起牛来没边没际,一旦见到号称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李希烈,李元平竟然吓尿了裤子。李希烈被李元平弄脏了营帐,他气得要命,大骂道:“卢杞这个宰相是怎么当的,难道瞎眼了吗?居然派这种家伙来对付我!这也太瞧不起老子了!” 李希烈任命自己的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他又乘胜派谴大将四处攻城掠地,官军接二连三被他打败,东都洛阳的老百姓惊慌地躲入山谷逃避战火。 皇帝彷徨无计,卢杞总觉得老臣颜真卿碍手碍脚,老是跟他作对。于是建议皇帝派谴颜真卿去游说李希烈效忠朝廷,说什么“李希烈正当年少,血气方刚,加上才平定梁崇义的叛乱,难免恃功傲慢不知进退。淮西武将都不敢劝谏他,陛下如果派谴一位儒雅忠直德高望重的文臣过去游说他,教他辩识逆顺祸福,李希烈必然洗心革面悔过,朝廷就不必为他兴师动众了。”皇帝听了就问到哪里去找这样德高望重能言善辩的文臣,卢杞就趁机陷害颜真卿,“颜真卿四朝元老,忠贞正直学富五车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绝对是游说李希烈的最佳人选。”皇帝听了心动,真的下诏派谴颜真卿去游说李希烈。听到这个消息,满朝文武都大惊失色,但是没人敢反对卢杞。 安史之乱时,卢杞的父亲卢奕被安禄山杀害后,安禄山叫人拿着卢奕和另外两位宁死不屈的大臣的头颅去恐吓逼迫河北河南齐鲁等地方的郡守投降。如果卢奕等人地下有灵,知道自己这样被叛军利用,必定死不瞑目。当时在河北平原做太守的颜真卿不畏强暴,率领平原军士击杀贼将后,颜真卿亲自送卢奕等死者入土为安。世事难料,二十多年之后,卢奕的儿子卢杞居然这样报答颜真卿。 颜真卿到许州,李希烈命令许多军士围着颜真卿谩骂不止,并且拔出刀来,恐吓颜真卿要把他生割了吃肉。颜真卿是真正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方正君子,他在这些凶悍的叛军面前视死如归神色不动。李希烈见威胁无效,感觉很没意思,就打算把颜真卿送回朝廷去,恰巧投降了李希烈的前汝州刺史李元平也坐着在一边看热闹,颜真卿指责李元平不知羞耻,李元平就劝李希烈把颜真卿扣留下来做人质。 李希烈所向披靡,又见田悦朱滔王武俊李纳等人都自封为王,他也自称建兴王。眼见颜真卿的游说半点效果都没有,李希烈的叛军反倒越来越嚣张,朝廷于是任命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同时又从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等地抽调一万多军士跟随哥舒曜出征。 荆南节度使张伯仪听到哥舒曜出兵,他也率军积极响应,结果被李希烈打得大败,全军覆没,张伯仪单人独马逃走,总算捡了一条老命,他那个节度使的旌节仪仗也都被李希烈夺走,连光杆司令都做不成了。 李希烈很想收服颜真卿,他就把张伯仪的旌节送到颜真卿面前示威,李希烈劝说颜真卿,“朝廷里养的都是张伯仪这样的饭桶,真正贤能正直之士是没有出头机会的,你何必那么执迷不悟,偏要给这个昏君服务呢。现在河朔四镇的节度使都劝我当皇帝,你归降我,我任命你做宰相!”颜真卿见官军又打了败仗,老人绝望至极,一时悲从中来,趴在地上痛哭不止。从此之后,颜真卿不再开口跟任何人说话,当然也不理睬李希烈。 哥舒曜行至郏城,遇上了李希烈的前锋陈利贞,两军交战,贼将陈利贞落败,狼狈而逃。哥舒曜继续进军,行至颍桥,天降大雨,道路不通,哥舒曜回军屯驻襄州。李希烈派贼将李光辉袭取襄州,被哥舒曜击退。李希烈闻讯,亲自率领三万军马围困襄州。哥舒曜向朝廷告急,皇帝派谴神策将军刘德信临时招募了三千丁壮联合汴州军马救应。 刘德信到汴州,汴州刺史李勉派谴大将唐汉臣率领一万军士相助,汴州军几乎倾巢出动。两位将军出发前,李勉叮咛二人,“李希烈精兵都去了襄州,现在许州空虚,此时不宜前往襄州跟李希烈硬碰,不如去袭击许州,断掉李希烈的后路。李希烈得到信息,自然会回军救援许州,襄州之围也就解除了。攻其所必救,这是围魏救赵之策。” 刘德信和唐汉臣率军奔赴许州,才走了几十里路,监军宦官追上来斥责他们说:“皇上叫你们去襄州救哥舒曜,你们跑到许州去干嘛?胆敢违背皇上的诏书,你们不想活了吗?”宦官狐假虎威,将刘德信和唐汉臣骂了个狗血淋头,刘唐二将只好后队变作前队回军奔赴襄州,队伍因此混乱起来,连侦探兵都没派了,军队行到沪涧,他们走进了李希烈派来拦截的李克诚军队的埋伏圈,两军交上手,官军大败,首尾不能相应,被李克诚杀伤大半,刘唐二将带着残卒狼狈败走。 襄州被困日久,形势危急。皇帝不得已,又从泾原调兵五千去救襄州,泾原节度留后姚令言亲自领兵。 已经到了十月,冷雨萧萧,泾原军士们冒雨而去救援襄州,他们都希望得到许多赏赐养家糊口。因为兵祸不息,朝廷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气,泾原军行到京城,朝廷一无所赐,他们得到的只有杀敌立功的空话。泾原军士忍着一肚子气继续前行。 泾原军行至浐水,京兆尹王翃奉旨犒赏军队(严郢被贬后不久,王翃又回京当上了京兆尹)。王翃刻薄军粮,给军士们的饭菜粗劣不堪,清汤寡水难以入口。饥肠辘辘的泾原军士们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军士们纷纷将饭菜摔到地上,几个军官愤怒地宣言:“我们为天子征战多年,朝廷一直刻薄我们。现在又远赴荆襄去冒生命危险,皇帝居然连饱饭也不给我们吃,让我们饿着肚子去打仗!我们何必去给这样无情无义的朝廷拚命!” 另有军官大声叫道:“京城就在眼前,听说天子的琼林大盈两座宝库金银遍地堆积如山!天子小气,舍不得赏赐我们。我们还等什么呢,不如现在就杀过去,自己去取富贵吧!”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军士们大喊着,“兄弟们,杀到京城去呀,打开皇帝的宝库,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军士们抄起武器张起旗帜,回头往京城杀来。 当泾原军士发火摔碗之时,京兆尹王翃见势头不对,他赶紧快马回京禀报皇帝。此时泾原军首领姚令言还在延英殿中恭听皇帝训话,听到属下军士发火,他赶紧出宫安抚军心,皇帝也派人紧急送了二十车金帛去赏赐军士,但是为时已晚。 姚令言奔驰到长乐陂,跟乱起来的泾原军士迎头相遇,姚令言听到军士们要去打劫皇帝,吓得他心胆俱裂,扯着嗓子拚命吼道:“大伙儿不能这样做啊,我们往东去荆襄杀敌立功,还怕得不到富贵吗?抢劫皇上可是灭族的傻事,我们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呢?”军士们充耳不闻,甚至有人嫌他吵,扳动弩机发箭射他。姚令言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他抱着马鬃突入乱军之中,妄想阻挡住怒火冲天的军士们,结果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睬,乱军们裹着姚令言往西杀去。 给泾原军士赏赐金银的宦官赶来的时候,怒火中烧的泾原军士对那二十车金帛连看也不看,甚至有人放箭去射奉命赏赐他们的宦官,宦官赶紧拍马逃命。 皇帝见不是头,赶紧再派宦官再去慰问,但是泾原军已经杀到了通化门,慰问他们的宦官才一出门就被乱军射杀了。 乱军杀入京城,呼声惊天动地,百姓四散奔逃,军士们大声安慰老百姓,“父老乡亲们,大家不要慌,不要逃。我们不会像朝廷那样找你们借钱,更不会找你们收间架税和商货僦质税!” 皇帝见情况危急,又派谴普王李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去慰问军队。 泾原乱军已在丹凤门布阵。最初的惊慌过后,渐渐安下心来围着看热闹的京城百姓起码聚集了上万人,比泾原乱军还多了一倍,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这就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中国人,一千多年前的大唐老百姓作壁上观幸灾乐祸凑热闹的心态,与今天海内外的华人无异,难道这也是基因遗传? 皇帝危急,老百姓却等着看他的热闹,由此也可见这个朝廷有多么不得人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皇帝出逃 没想到原本远在襄州的大火居然烧到了自己的眉毛上,皇帝慌忙叫禁军统领白志贞率领禁军击贼。 没想到白志贞忙碌了半天,竟没叫来一个禁军。原来京城几乎已没有真正的禁军了! 禁军精锐都被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李晟带到河北战场上去了。禁军如果战死沙场,白志贞就隐瞒不报,他利用职务之便继续代死者领取薪俸,当然这些钱全都进了他私人的腰包。京城招募禁军,白志贞又收受贿赂,无数富家子弟只在禁军花名册上挂了个名儿,他们天天在集市上做生意,每月只有领薪俸的那刻才能在军营中看到他们的人影儿。 这些富家子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皇帝还真有需要他们舍身护驾的那一天。眼见泾原乱军来势汹汹,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傻子才会出头呢。 皇帝穷愁无计,慌慌张张率领妃子皇子公主等人从宫苑北门出逃。大宦官鱼朝恩被杀后,皇帝不再让宦官掌军,可是没想到白志贞这个家伙却比宦官鱼朝恩更不称职。但是皇帝此刻无人保护,他还不敢对白志贞发火。在这关键时刻,倒有两个宦官头儿窦文场霍仙鸣带着一百多个小宦官赶来伺候。郭子仪的儿子郭曙正在上林苑打猎,听到皇帝有难,他匆匆忙忙带了几十个随从猎手赶来护驾。右龙武将军令狐建正在教新兵练习骑射,也带了四百个新兵赶来。 皇帝出逃之际,跟在他身边的翰林学士姜公辅提醒皇帝说:“朱泚曾经做过泾原节度使,现在他失了兵权,在京城吃了这么久的闲饭,心中一直闷闷不乐,万一乱军尊他为主,事情就难以控制了。皇上要么赶紧派人去把他杀掉,要么把他叫来勤王护驾。” 朱泚住在晋昌里,去找他得多走半天路,皇帝已被乱军吓得心惊胆颤,逃跑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去考虑将来的隐患,只说了一句“来不及了”,就匆匆忙忙逃了。 兵变突如其来,除了宰相卢杞京兆尹王翃以及少数几个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大臣,文武百官都不知道皇帝去了哪里。泾原乱军闯入含元殿,当值的文武大臣一哄而散。 已被降职为穆王傅,一直在穆王家里吃闲饭的张光晟直到文武百官散尽谣言四起之时才听说皇帝出逃之事,当时不知多少官员纷纷出城避难,穆王也在忙着逃跑,他很想叫光晟给他当保镖,光晟却放心不下妻子女儿。穆王无法,只好跟着一帮家丁匆匆出城避难。光晟向穆王告罪辞行后,策马狂奔回家接妻子女儿出城躲避。 泾原叛军看着宫人四处惊慌乱蹿的含元殿,兴奋地欢呼雀跃道:“皇帝已经跑了,大伙儿自求富贵吧。”泾原叛军一窝蜂抢入府库,拚命搬运金帛,直到累得搬不动为止。 仿佛安史之乱重演,看热闹的老百姓见有机可乘,也跟在叛军后面闯入宫中做强盗。满载而归之后,更多人贪心不足,才一放下手里的宝贝又接着入宫,宫中灯火通宵不熄,那是突然变成了强盗的长安百姓们在挑灯夜战。更多挤不进宫的,就守在宫外面,等里面的人抢得心满意足出来的时候再一窝蜂上去打劫。许多忠厚老实的居民见天下大乱,纷纷拿起武器守在家门口保卫自己的财富。 泾原节度留后姚令言起初无心叛乱,可是泾原军逼走皇帝抢劫皇宫,抄家灭族的大罪已经犯下了,他这个头儿绝对逃不了干系。 姚令言脑子转得快,惊慌过后,他就开始谋出路了,眼下只有造反一条路可走了,可造反是大事啊,姚令言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没那个胆子挑头,那就要赶紧找个有担当的人出来。 他立即想到了闲居在家的朱泚。姚令言召集来一批高级军官商议说:“现在我们群龙无首,成不了器候,朱太尉闲居在家,我们只有尊他为主才有出路啊。” 突然暴富的泾原军官们也知道皇帝绝不会善罢干休,姚令言才一提议,大伙儿就带人赶往晋昌里去请朱泚出来主持大局。 朱泚被弟弟朱滔陷害,已经吃了好久的闲饭了。现在让我们看看朱泚是怎么被朱滔陷害的。 卢龙节度留后朱滔跟河北叛军田悦王武俊结盟叛逆了。朱滔之前铲除朱泚的势力拥兵自重,到谋叛之际又想利用这个掌握西北军权的哥哥朱泚。他给朱泚写了一封书信,规劝朱泚跟他遥相呼应一同谋反,否则他这个弟弟一旦举起反旗,做哥哥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朱滔把劝哥哥谋反的书信用腊丸包了起来,藏在一个心腹死士的发髻里,吩咐这个心腹去凤翔给他哥哥朱泚送信。结果朱滔人算不如天算,那个送信的心腹居然被河东节度使马燧的人拦截了。马燧早就看透了跟他一起平叛的盟军朱滔的真面目,料到这家伙早晚必反。当河东军士把朱滔的使者押到马燧帐中时,马燧一听到那人的幽州口音,立即认定朱滔有阴谋。 使者在马燧面前口口声声宣称他只是一个不愿打仗的逃兵,马燧叫人搜身,那个使者神色不变,言笑自若,仿佛他真是无辜的逃兵。河东军士们把这家伙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搜到。 马燧站了起来,离开座位走到这个使者面前,阴沉着脸瞪着使者,一言不发围着这个使者转了一圈儿又是一圈儿,使者被马燧看得发毛,手足无措,左手不由自主就往头上摸了一下,马燧见状冷笑着叫人搜他的发髻,使者神色大变,一个河东军士上前三两下就把他的发髻拆散,那颗腊丸暴露了出来。 “藏得够机密的啊。”马燧接过军士递过来的腊丸,轻轻捏破了,取出里面的书信,看了一下。马燧叫人把这个使者连同朱滔相约朱泚谋反的书信送给皇帝。 朱泚当时正在凤翔节度使任上,皇帝看到朱滔的书信,他不动声色,亲自去凤翔巡视。皇帝来到凤翔驿馆,悄悄埋伏了许多陌刀手,然后叫人请朱泚过来议事。 蒙在鼓里的朱泚不知道皇帝已经在对付他了,一接到命令就赶了过去。皇帝把朱滔的书信放到他面前,又叫人把使者推了出来。朱泚惊惧交加,面如土色,颤抖着磕头请皇帝赐死。 皇帝神色缓和下来,双手搀起朱泚,笑道:“你跟朱滔相隔千里,当然不可能跟他同谋。”话虽如此,皇帝还是不放心朱泚,不敢再让他掌兵,就把他带回京城,罢掉他所有的军权,只保留一个名存实亡的卢龙节度使的封号。因为中书令郭子仪去世,皇帝干脆大方地加封朱泚为中书令,名儿虽然光荣好听,也只是一个荣誉职位,实际什么事情都不能管的,朱泚就这样被皇帝风风光光地架空了。 因为朱泚曾经担任过泾原节度使,想谋反的姚令言立马就想到了朱泚这位过去的上司。几乎是想到就做到,姚令言和众泾原军官们立即率领五百人马赶往晋昌里去迎候朱泚。为防意外,姚令言在迎候朱泚的同时还派谴军队把守城门,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京城。 宅子突然被泾原军围了个水泄不通,闲居在家的朱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是他弟弟朱滔又做了什么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之事,皇帝终于要对他下毒手了呢。他强装镇定地端坐大厅,等待那把一直悬在头顶的屠刀落下来,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有尊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权力洗牌 姚令言入府拜见朱泚,把京城里的变故跟他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告诉他皇帝已经逃跑,现在人心惶惶。并且恭维地说眼下这种状况,非朱太尉无人能主持大局(太尉本是秦汉时的宰相,到唐朝几乎演变成了对挂着宰相头衔的武将的尊称,譬如李光弼就被尊称为李太尉,跟朱泚同时的李怀光后来也被尊称为李太尉)。 姚令言大拍马屁,朱泚心里高兴得要命,但他又害怕姚令言是皇帝派来试探他的,他就不动声色,既不答应出头,也不说不出头,只是命人大摆宴席招待姚令言和几位高级军官,在酒席上不断套这些人的话,慢慢查探是真出了变故还是皇帝设局试探于他。 天色渐黑,朱泚终于确定了消息的可靠信,开始盘算该如何顺利夺取李唐江山。 朱泚本来想做个忠臣良将名留青史的,偏偏事与愿违,他被迫庸庸碌碌吃闲饭混日子等死。现在天上落下这么大个馅饼掉到他嘴里,这不是诱人犯罪吗?朱泚怦然心动了。东晋那位想谋反登基称帝的大将军桓温就曾说过:“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骂名千载。”结果桓温犹豫不决,到死也没有谋反,既不曾流芳百世,也没有遗臭万年,只给后人创造了两个成语。现在天赐良机,正是他朱泚留下“骂名千载”的好时候啊(古代臣子造反登基称帝的,名声都不好听,历史评价也相当不好,甚至像东汉的曹操根本就没有登基,只是因为儿子曹丕篡了刘家皇帝的位并且尊他这个已经进了土的老爹为“太祖武皇帝”,害得曹操的名声也像那些谋朝篡位的臣子一样臭,成了舞台上永远的大白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光晟领着妻子女儿奔到开远门,城门已被锁上,没想到叛军的行动居然如此之快,光晟不甘心在城中坐以待毙,转身又奔延秋门而去,当他们赶到延秋门的时候,发现延秋门也已关门落锁,想必其它城门也都如此了。 光晟咬咬牙,拨马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跳下马,抱着张夫人送到庭芳的马上坐好,叮咛道:“我去开城门,你们别到处乱走。”光晟说着已翻身上马,往城门口奔去。 庭芳抓着马缰绳,张夫人紧紧抱着女儿,母女俩紧张得要命,担心地看着光晟的背影,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能叫得开城门吗? 母女俩正惴惴不安之际,只听得马蹄声急,一骑马旋风般地从她们眼前掠过。庭芳无意间一眼瞥到那人的脸庞,虽是一闪而过,她也还是愣了一下,这个人怎么好像是曾经在她家里疗伤休养过的那个张瑾? 光晟拨马上前对着守城军官抱拳行了一礼,那位军官愣了一愣,也还了一礼,光晟指指城门,商量道:“兄弟,我家有急事,能不能给我打开城门?” 那军官上下审视着光晟,问道:“有令牌没有?你是什么人?” “没有,可是我真有急事……” “没有令牌,谁也别想出城。” 光晟伸手按着腰间剑柄,“真不开?” 那军官看到光晟像是准备动武,他也举起手里的方天画戟,全神贯注提防着。他身后的军士全都举起了武器,那军官斩钉截铁道:“不开!” 光晟正准备行动,身后马蹄声响,也不知是友是敌,光晟赶紧拨马向一边让开两步,一位骑士疾冲而来,对着光晟说了一句,“跟他们啰嗦什么,动手就是。他们关起城门来,要拦截的不就是你这样的人么?” 光晟惊讶地脱口而出,“李惟简?你怎么出来了?”这个人居然是李宝臣的小儿子李惟简,他一直被关在客省里,由金吾卫和千牛卫严密监视着,光晟实在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他。 李惟简笑道:“守卫都逃了,我当然不可能还乖乖呆在客省里面做囚徒。时势造英雄,出了这样的大事,现在权力重新大洗牌,正是我辈如鱼得水的时候,不趁机建功立业,更待何时!” 光晟皱起眉,这不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吗? 李惟简拔出剑来,跟那些守城军士交上了手,光晟也不再多想,既然大家目的一样,都想打开这个城门,不妨暂且同舟共济吧。 光晟也拔剑上前,加入战阵。擒贼先擒王,光晟盯住目标攻击,对手很快招法散乱,光晟瞅准一个破绽,徒手抓住他的方天画戟,喝道:“还不撒手。”那军官还真不愿撒手,光晟笑道:“你既然舍不得这杆画戟,那就跟我过来吧。”说话间,他已将那个军官拖离马背,军官大惊失色,赶紧松手,他的人也“扑通”掉下马。光晟紧跟着跃下马,用剑架着他的脖子,拖着他站了起来,命令道:“叫他们把城门打开!” 那军官还在龇牙咧嘴,听到光晟的命令,苦着脸吩咐下属,“把城门打开!” 李惟简击退几个攻击他的军士,拍手喝彩道:“果然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城门慢慢打开,李惟简笑着跃马出城,光晟押着那军官正准备回头去接妻子女儿,他忽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充满威胁的声音,“张光晟,好身手啊。”光晟愕然回头,两位军官正押着张夫人和庭芳缓缓走过来。 眼见家人都成了人质,光晟止不住浑身颤抖,他手里的剑也跟着颤动,在那军官的脖子上连划了两下,好在他手上没有用力,连血也没见着,虽然如此,被他押着的那个军官还是受惊不小,颤声道:“别,您老别发抖啊,这刀剑无眼,开不得玩笑的。” 李惟简回头叫道:“张将军,赶紧走吧。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你再不走,可能这一辈子都完了。” 光晟瞪着押着他夫人和女儿的那两个军官,“你们认识我?” 押着庭芳的那个军官大声道:“大名鼎鼎的振武节度使,又有这么一个艳名远播的女儿,想不认识你都难啊。” 光晟怒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请你留下来!”押着庭芳的那个军官笑道:“姚大人的命令,所有在京的官员,不论文武,一律不准出城。你现在执意要走的话,我也拦不住你,但你的夫人和女儿,不好意思啊,可能就要沦为军妓了。” 光晟咬着牙,看着在别人剑下微微颤抖着依然佯装镇定的妻子女儿,他长叹了口气,苦笑着丢下剑,那个刚刚还在他剑底魂不附体的军官立即松了口气,板起脸喝道:“还不快关上城门!” “罢了,这就是命。”城门口的李惟简皱起眉,眼看着城门被缓缓关上,隔开城内的一切,他也叹了口气,转身绝尘而去。 “张将军,我送你们一家回府吧。”那个军官笑得一脸谄媚,他转头对着一个小兵喝叱道:“还不快快将张大人的马牵过来。”那个小兵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几乎是下意识地牵了一匹在打斗中已变得无主的空马,小跑着拉了过来。 光晟一家被那个军官带着几个军士恭送回府,一到家,张夫人和庭芳获得自由,也不管外人还看着,母女俩几乎同时朝光晟扑过去,光晟张开臂膀,一手一个抱住,两个女人一直忍着的眼泪都抹到了他胸膛上。 为首的那个泾原军官拱手告辞,笑道:“真够温馨的,好感人啊。张将军,现在正是男儿轰轰烈烈大干一场的好时机,我今天所作所为,都是为你好啊,将军他日飞黄腾达之时。可不要恩将仇报啊。” 光晟七窍生烟,盯着那个军官咬牙切齿道:“行啊,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请问你尊姓大名?” 那个军官看着光晟切齿痛恨的样子,差点笑不出来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在下泾原兵马使韩旻。张将军,告辞了。”韩旻说完拱手作了一个揖,带着一帮属下飞快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中央变天 保家听到京城大乱的消息,匆匆忙忙骑上马往张家而去,不管局势如何动荡,他也不能丢下庭芳不管。当他赶到张家的时候,张家大门紧闭,保家敲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敲开,张府管家徐塞鸿看到保家,又惊又喜道:“王公子,你怎么到这来啦,我刚刚还叫人去给你送信呢,你倒过来了。” 保家一边急急进门一边随口问道:“徐叔,找我有什么事?张叔叔在家吗?你们小姐还好吧?” 徐塞鸿紧跟在后面回答道:“老爷叫我派人通知你赶紧出城避难呢,王公子,你别耽搁了。” 原来张叔叔的消息更灵通。保家回头问:“叔叔是不是也出城了?” 管家点头道:“老爷早就出去了,夫人和小姐也被带走了。” “哦?他们往哪里走的?”保家关心地问。 “好像是开远门吧,老爷没告诉我,我猜的。” 保家不再追问,又旋风般地冲出门,翻身上马,驱马往开远门而去。 城门早已关闭,保家也不多话,拔出剑来,征服了守城的军士,逼迫他们开门放行。 保家驱马出城,一路追赶,先后倒也曾追上几拨逃难的官员,就是不曾见到张光晟一家,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保家越追越急,越急越追,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脑子里乱糟糟的,也容不得他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路往前追赶。 王保家离开张府不到两个时辰,光晟一家就回来了,府上的仆人都走了个精光,只有管家徐塞鸿在看门,他显然没料到主人还会回来,一时惊讶不已。 光晟一家不过离开了几个时辰,府上已出现凌乱迹象,管家小心翼翼报告道:“仆人们都出去逃难了,我禁也禁不住,乱兵虽然没来抢劫,家里倒被两个白眼儿狼恶仆和一些游手好闲的半大后生打劫了。”光晟居然半点也不关心财产受损之事,管家更加惊异,接着向他报告王家公子曾经来过,才一进门就又出去了,看他当时的意思好像是要去追赶老爷和小姐。 听到保家的消息,光晟总算上了心,庭芳也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们,听完管家的报告,光晟叹了口气,看样子,保家怕是从开远门出城了,可惜当时没碰上,就这样错过了。 看到庭芳眼里含泪,光晟心中难过,也顾不上别的了,吩咐管家赶紧去王府打听消息。此时天色已黑,虽然不太平,管家见主人焦急,也不敢推辞,匆匆忙忙出门,不久就回来报告:王公子从出门后就没有回府过。 庭芳听到消息,眼泪再也止不住,好像从此就要天人永隔一般。光晟抱住女儿安慰道:“别哭了,保家不过是出城了而已,他不会有事的。” 夜半时分,晋昌里亮起两排火炬,姚令言率领泾原乱军簇拥着朱泚出了朱家大宅,如众星捧月百鸟朝凤一般,两队军士在前面开道,两队军士在后面殿后,火炬照得街面亮如白昼,军士们一路吆喝着往大明宫方向而去。许多人被惊起,纷纷出门看热闹。 朱泚激动不已兴奋难耐,还得勉强维持端严肃穆的神态,一路飘飘然直飘到大明宫,进了含元殿,朱泚就在只有皇帝才能休息的平时做梦也不敢的禁地休息。为免意外,朱泚还布下森严的警备,声称暂且掌管六军。 凌晨,天刚刚放亮,朱泚让人张贴榜文告知天下:“国家有事东方,泾人赴难,不习朝章:,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太尉已权临六军,百官三日并赴行在,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斟彼此无名者,皆斩。”榜文大意是:国家征调泾原军士对东方的李希烈用兵,结果泾原军士不懂礼仪,冒冒失失闯入皇宫惊了皇帝,皇帝西出巡幸(巡幸是掩饰皇帝逃跑的好听说法),朱太尉暂且掌管六军以维持秩序,文武百官限三天之内赶去见皇帝,不能去的就得向朱太尉报到,超过三天,两边点名都没到的人就要砍头! 这篇榜文含有很大的欺骗性,皇帝突然逃走,不知去了哪里,文武百官三天之内怎么可能找得到皇帝?而最后一句“检斟彼此无名者,皆斩”,看起来倒好像他朱太尉的行动是皇帝授意的一般,似乎皇帝那边也在清点名册呢。 狐假虎威的榜文还真起到了效果。前两天,文武百官见到榜文后,都匆匆忙忙赶来拜见朱泚,向他报到。有几个没眼色的书呆子甚至提醒朱泚赶紧把皇帝找回来,朱泚蓦然听到这样意外的话,愣愣地望着那些书呆子发呆,到这种地步,再呆的人也觉得不对头了,于是讪讪地笑着退开。文武百官见一提到皇帝朱泚就不高兴,都知道要变天了,这可不是小事啊,许多人开始考虑后路,到三天,已经报过到的文武官员消失了不少。 光禄卿源休也来拜见朱泚。源休当初被杨炎陷害出使回纥,差点丢了性命,还没等他回国,杨炎也被卢杞陷害,朝廷换了宰相,源休功成归国,没想到卢杞也一样容不下他。卢杞见源休立了功回来,他知道源休嘴巴厉害,生怕源休见到皇帝会威胁到他的宰相之位,根本就不让皇帝接见他。源休才走到太原,卢杞就找了个时机建议皇帝拜源休为光禄卿。源休出生入死回来,不仅没有升官,反倒不如出使前威风。源休气得要命,满肚子火无处发作,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幸灾乐祸。 源休来拜见朱泚后,暗示朱泚让左右侍卫之人都退了下去,朱泚心领神会挥退左右。源休凑近朱泚,舌绽莲花,拚命鼓励朱泚称帝,给他讲了一大堆“成败”“天命”的大道理,听得朱泚不断点头。朱泚本来就想趁乱当皇帝,又有点害怕实力不够,经源休这么一分析,大有找到知音之感,只觉前途一片光明灿烂,一个由他朱泚建立的朱家江山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既然想当皇帝,首先当然要建立威信,晚上,朱泚命令向他报到的宿卫军士晚上悄悄从皇宫苑门出去,早晨再从通化门进来,军队张弓亮剑,循环络绎不绝。文武官员和老百姓只看到军队进进出出,没完没了一拨又一拨,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 陇右兵马使戴兰和凤翔大将张廷芝泾原大将段诚谏率领六千多人去救襄州,还没走出潼关,忽然听说中央变了天,三个人都惴惴不安起来,张廷芝和段诚谏以前是朱泚的铁杆下属,两人一合计,联手干掉戴兰,匆匆忙忙率领军马回京向朱泚效忠。 源休开始为朱泚笼络文武官员,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众人为朱泚服务。 各处城门都已打开,但是军队巡查相当严厉,绝不允许任何官员出城。 光晟一家人都被押送回府后,张夫人和庭芳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甚至都不大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女俩对眼前的变故打心底害怕不安,光晟在打算出城避难的时候虽然焦虑无比,被泾原军士押回府后反倒相当镇定,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不断安慰夫人和女儿,叫她们没事别瞎操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谁主沉浮 源休和李忠臣登门拜访光晟,光晟已经听说了源休的倒行逆施,看到他并不意外,真正令他意外的是李忠臣,这可是几代皇帝嘉奖不断的忠臣良将啊。光晟愣愣地瞪着他,问:“怎么会是你?” 李忠臣使劲拍了光晟肩膀一下,道:“老弟,听哥哥的,趁着这把老骨头还有点用,跟着朱太尉大干一把吧。” 光晟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皇上待你不薄啊。” “我闲得浑身的骨头都酸了。”李忠臣一屁股坐到光晟对面,“我为李唐江山出生入死拚了那么多年,难道皇上不该给我一碗饭吃吗?” “你落到来京城讨饭的地步,那也是你用人不当自找的,能怪得了别人么?你培养出来的那个狼崽子李希烈给朝廷带来的麻烦还小吗?天子甚至都没有因此责怪过你。”光晟忍无可忍地反驳。 “你可以怪我用错了人,可你睁开眼睛看看吧,现在的世道人心都败坏了。”李忠臣恨恨地说:“到处的军士都不听将军的话,到处的将军都敢驱逐或者谋杀节度使,到处的节度使都在对抗天子,每个人的脚下都布满了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摔得粉身碎骨。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没意思,早就该换天了。现在谁给我权力,我就给谁做事。” 光晟似乎不认识李忠臣了,他自言自语道:“我早就发现你喜欢权力,可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到了这个地步。” 李忠臣诚恳地说:“天子狼狈出逃,你可以说是偶然,我看更是必然。河北河南齐鲁淮西荆襄战火纷纷,几乎半个天下兵戈不息,民生凋敝,前阵子朝廷找老百姓借钱,整个京城像是来了强盗海贼,这正常吗?还有花样繁多莫名其妙的‘间架税’‘商货僦质税’,许多人被逼跳楼跳水,这正常吗?” 光晟无力地点着头,“行啊,你够能说的。” 李忠臣咧嘴一笑,呵呵傻乐道:“你这是夸奖我呢还是损我呢?给哥哥一句痛快话吧,你要不要跟着朱太尉干?” 光晟苦笑道:“我还有说‘不’的机会吗?” “你当然可以说‘不’,”李忠臣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说了‘不’之后,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尤其是你女儿,不知道有多少家伙垂涎着呢。咱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人着想是不是?” 光晟的头又痛了起来,他双手捧住头,有气无力道:“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我突然发现,我甚至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李忠臣听着他凄凉无奈的语调,叹了口气,道:“别说你糊涂,我也很糊涂,人啊,想那么多做什么呢,顺着感觉去做就是了,听哥哥的没错。” 光晟抬起头来,看着李忠臣,一字一顿道:“我夫人一直说你是个损友,你还真是的。” 李忠臣拍了拍光晟,“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其实有时候她们甚至比男人更睿智眼光更犀利,说实话啊,我一直就没觉得我是个什么好人。” 光晟倒是挺羡慕李忠臣的。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一根筋,可他就是能像一根筋的二愣子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为所欲为无所顾忌,没有半点挣扎,没有半点矛盾,更没有半点拘束。这一点,光晟觉得就算让他修炼一辈子也修炼不来。 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听说朱泚占据了长安,他也派谴自己的族弟李希倩率领三千军士来给朱泚助威,许多地方节度使也跟着响应。李忠臣虽然对将他驱逐出淮西的李希烈恨入骨髓,此刻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他跟李希烈的族弟李希倩居然也能放下旧仇相安无事。 朱泚笼络了一批文武才俊,紧锣密鼓地谋议称帝。 皇帝逃到咸阳,饥渴交迫,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保护他出逃的宦官窦文场霍仙鸣带着几个小宦官不知从哪给他弄来一碗面,上面漂着几片大白菜,还有一杯温开水。皇帝咕噜几口将水喝得精光,面只挑了两筷就实在难以下咽了。虽然出生不久就战争不息,皇帝还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并没像他的祖父和父亲那样饱受战争伤害,可以说从没吃过战争的苦,不知生活艰难,突然遇到这样的变故,几乎给吓破了胆,只知拚命奔逃。哪怕肚子还在咕咕叫,皇帝也吃不下那碗汤面,他放下碗准备继续逃命。忽然听到马蹄声急,皇帝已成惊弓之鸟,虽然这一路上先后有好几拨臣子跟上来护驾,他还是一听到风吹草动就紧张,郭曙赶紧带了几个仆人去查探来者是友是敌。 不到一炷香时间,郭曙引着两个年轻人过来,皇帝看了一眼,一个也不认识。郭曙给他介绍道:“皇上,这位是前河东节度使王思礼的儿子王保家,他本来是羽林军官,前年他遭逢母丧在家丁忧;这位是前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的儿子李惟简,他一直想弃暗投明为父兄赎罪。他们两位听说皇上有难,都从京城斩关而出赶来护驾。” 原来保家追出城来,没有找到光晟一家,倒是遇上了李惟简,从李惟简那里听到光晟一家被拦截在城内的消息后,保家急得直跳脚,李惟简劝他:急也没用,张光晟一家虽被拦截下来,也不至于就有生命危险,现在天子危急,倒不如一起去追赶天子护驾立功。保家失魂落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就听李惟简的,跟着他一路寻找追赶皇帝,两人追到咸阳,终于打听到了皇帝的消息。 两个年轻人跪下给皇帝磕头宣誓效忠,皇帝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当即加封两人为禁军将军。李惟简跟普王李谊一起在前面开路,王保家跟龙武将军令狐建一起在后面殿后。 皇帝逃到奉天,左金吾大将军浑瑊也带了一些家丁仆人追了过来。浑瑊年幼从军,安史之乱中一直是李光弼郭子仪的左膀右臂,骁勇无比,一出道就曾射杀安禄山得力的贼将李立节,他在纷繁不熄的战火中领军二十多年,威望极高。李适登基后,郭子仪卸下军权,浑瑊也被明升暗降,在京城里着实清闲了好几年。浑瑊一到奉天,跟随皇帝逃难的文武大臣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所有人都安定下来,不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了。还真应了那句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浑瑊就是那个可以顶天的高个子。 朱泚也已打听到了皇帝的下落,他派谴泾原兵马使韩旻率领三千军士前往奉天迎驾,韩旻表面上打着迎接皇帝回京的口号,实际上是要打皇帝一个突然袭击。只有把皇帝干掉了,朱泚才有机会坐稳江山。 有后来追到奉天的官员告诉皇帝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并且提醒皇帝,“朱泚被乱兵拥立,恐怕要来攻城,皇上应当趁早加强守备。” 宰相卢杞听到这种论调,咬牙切齿道:“朱泚忠贞,满朝文武大臣几乎无人能比,怎么能这样诬陷他呢,别的大臣都会因此寒心的,臣以合家老小性命担保朱泚不会谋反。” 皇帝也觉得他待朱泚够仁至义尽的,朱泚怎么就能翻脸造他的反呢?跟着就听到有朝臣奉劝朱泚恭迎皇帝回京的消息,甚至还听到朱泚准备派人来奉迎皇帝车驾的消息,皇帝曾经宣诏各道军队前来救驾,他怕救驾的军队太多反而让朱泚不安,就打算再下一道诏书:各道援兵都在奉天城外三十里处扎营。圣旨都已拟好,还没来得及发布。浑瑊得到信息,赶紧劝谏道:“现在兵少将寡,保卫奉天城的力量太薄弱,陛下防范不能不深,朱泚倘若赤胆忠心奉迎圣驾,又何必害怕前来护驾的援兵呢?皇上让援军全部进城护驾,如若朱泚真有反心,我们也能有备无患。”皇帝听了觉得浑瑊说的也有道理,就把那道已经写好的圣旨毁了。另下一道:各道军兵来援者全部进城护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雪上加霜 前泾原节度使段秀实因为反对前宰相杨炎让泾原军移屯原州的计划,被杨炎调到京城里做司农卿,从此投闲置散,一直郁郁不得志。朱泚想夺李家的江山,像段秀实这样的能人贤士当然要赶紧笼络,段秀实迫不得已接受了朱泚给他封的官,暗地里却跟几个泾原心腹军官刘海滨岐灵岳何明礼等人密谋:伺机诛杀朱泚奉迎皇帝回京。 朱泚派谴泾原兵马使韩旻率领三千军马打着恭迎皇帝的幌子去突袭奉天城,段秀实得到消息时,韩旻兵马已经出了长安。事情发展得这样快,只怕皇帝还一无所知,如果中了朱泚的计,那就玩完了。眼见事态危急,段秀实急中生智,临时制作了一个调谴泾原军所用的兵符,因为他自己就做过多年的泾原节度使,对那个调动泾原兵的鲤鱼形状的兵符烂熟于心,做一个以假乱真的兵符倒不是什么难事。 兵符做好后,段秀实又模仿已经出将入相的原泾原节度留后姚令言的笔迹下了一道命令:韩旻,计划有变,请速速回京待命,偕同大军一起出发讨伐李唐昏君。 段秀实拟好文稿,叫泾原判官岐灵岳赶紧去偷姚令言的大印来盖个章:。不料姚令言戒备森严,岐灵岳找不到机会下手,随着时间的流逝,韩旻的军马越走越远,奉天变得越来赿危险。段秀实一咬牙,也不等岐灵岳了,他拿出自己的司农卿大印,在文稿上倒着盖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章:,然后让都虞候何明礼拿着假兵符和假命令骑上千里快马去追回韩旻。 十月初六,韩旻军马走到骆驿,被何明礼追上,何明礼亮出段秀实的假兵符和假命令,韩旻果然没有识破,还以为真的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他赶紧下令掉头回军。何明礼宣读命令时表面上严肃得要命,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韩旻回军,他紧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韩旻三千军马回到京城,正在开会的朱泚姚令言先是大惊失色,接着气急败坏叫人抓起韩旻何明礼要砍他们的头,韩旻大叫冤枉。 自从何明礼出发去追韩旻后,段秀实一直焦虑不安表面还得强装镇定,眼见韩旻中计回军,段秀实知道事情迟早要败露。朱泚质问韩旻,段秀实缓缓站起身来准备面对现实。不料泾原判官岐灵岳已经抢先一步越众而出,朗声道:“韩旻何明礼确实冤枉,是我假传命令叫他们回军的。” 姚令言怒道:“我待你不薄啊,你猪油蒙了心吗?居然要造我的反!” 岐灵岳冷笑道:“你不忠于君,我又何必忠于你。”他跟姚令言说话的同时向左连挪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一位禁卫军士腰间拔出佩剑来。岐灵岳持剑朝着朱泚直扑过去,喝道:“朱泚逆贼,去死吧。”朱泚慌乱闪避,岐灵岳还没冲到朱泚面前,已有许多禁卫军官一拥而上,数柄寒剑出鞘,岐灵岳身中数剑,横尸当场。 变故横生,姚令言心惊胆战,生怕朱泚怪罪到他的头上,急急忙忙上前大表忠心,不等朱泚发话就命人将岐灵岳的尸体拖下去,又忙忙的叫人清洗地面。 朱泚阴沉着脸,吩咐左右传令把已经推出去准备斩首的韩旻何明礼又押了回来,朱泚命令韩旻戴罪立功,立即整兵出发再去袭击奉天。他心里气得要命,这样来来回回折腾,还能不能打突袭,实在是个未知数。 当天下午,朱泚又召集源休姚令言李忠臣段秀实等人继续商议登基称帝之事。刘海滨作为姚令言的得立助手在一边侍立着,他靴间暗藏短刀,准备伺机行刺朱泚。 会议刚开了个头,段秀实忽然一跃而起,举起手中朝拜的象笏板迎头痛击朱泚,朱泚横臂拦挡,段秀实的笏板打偏,只在朱泚的额角上狠击了一下,顿时鲜血顺着朱泚的额角流到脸上,段秀实还想再打,李忠臣眼疾手快抢过段秀实的笏板,制住他的双臂。 因为大家刚刚还言笑宴宴相谈甚欢,突然间变成了性命相博,侍立在边上的禁卫有点反应不过来,还呆在一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有点像是在看热闹。刘海滨拔出短刀,想趁乱袭杀朱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忠臣早已发现不对头,他厉声朝禁卫军士们怒叱道:“主公危险,你们都是死人吗?”众禁卫军士给他一提醒,纷纷拔出刀剑一拥而上,刘海滨眼见机会已失,咬了咬牙,转身趁乱溜了。 段秀实大声骂道:“朱泚逆贼,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还想让我拥戴你当皇帝,做梦吧你。”后知后觉抢上前大表忠心的侍卫们刀剑齐出。段秀实立即身中数剑倒地,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真正死不瞑目。 一天之内出现两个刺客,血光不断,朱泚也有点心惊胆寒。明明是泾原军士拥立他的,现在看来,最恐怖最不可靠的还是这些泾原军士。 李忠臣提醒道:“刚刚逃了的刘海滨,也是段秀实的同党。” 朱泚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迹,抚着受伤的额角道:“传令下去,立即给我搜捕刘海滨,就是插了翅膀也绝对不能让他活着逃出长安。”命令发出去,不过两天,刘海滨就被叛军搜捕并判处死刑。 皇帝在奉天休息了几天,又不安心起来,总觉得奉天易攻难守,不是安全之地,打算转移到凤翔去避难。浑瑊劝谏道:“朱泚担任凤翔节度使多年,那里不知有多少他的心腹故旧,凤翔现在就是龙潭虎穴,我还担心凤翔节度使张镒会被人陷害,陛下怎么能以万金之躯赴险?” 皇帝到这时还不敢相信朱泚会造他的反,他见浑瑊神情焦急,漫不经心安慰他道:“你就是不信任朱泚,朕主意已定,爱卿不要再阻拦了。” 浑瑊急道:“臣不敢阻拦皇上,皇上如果一定要去,臣斗胆恳请皇上暂缓两天,我们队伍不齐,请给臣一点时间整顿军马。” 浑瑊既然这样说,皇帝就暂留了下来,结果在二天晚上,凤翔就出事了。 凤翔节度使张镒听说皇帝逃到了奉天,他立即整顿军马准备救援皇帝,行军司马齐映提醒张镒说:“我们凤翔的军马,几乎都是朱泚的老部下。尤其是后营大将李楚琳,为人慓悍,性情刚决,不把他打发掉,别说救驾,恐怕我们自身都难保。” 张镒性情善良,不忍见血,就下令李楚琳移驻陇州。李楚琳当然不甘愿就这样被逐出凤翔,他虽然接令,却故意找借口逗留不走。 张镒一心忙着拯救皇帝,事情繁多,千头万绪,也没去监视督促,还以为李楚琳已经走了呢。 当天晚上午夜时分,李楚琳率领心腹袭击张镒。仓促之间,张镒慌慌张张赤足逃到城门口,正当半夜,城门紧闭,张镒也等不得叫军士开城,他飞速登上城楼,在城楼上幸运地找到了一根牛绳,他用牛绳一头绑在城垛上一头系在腰上跳城而逃,可惜他并没逃出多远就被李楚琳追上了。 李楚琳可没张镒那么善心,他亲自动手送这位上司去阴间报了到。李楚琳杀死张镒接管了凤翔军之后,立即派兵支援朱泚并向他宣誓效忠。 皇帝已经准备起行,蓦然听到凤翔军叛乱的消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如果不是浑瑊延误了他的行程,他应该在凤翔军叛乱前就到了凤翔,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在凤翔节度使张镒遇害的同时,商州刺史谢良辅也被他的部下干掉了。朱泚占据长安后,到处都有军队叛乱,不知多少野心家纷纷响应朱泚,李唐江山瞬间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初生牛犊 十月初八,朱泚在源休李忠臣蒋镇张光晟姚令言等一帮文武大臣的拥戴下,在大明宫宣政殿登基称帝,国号大秦,改元应天。 宦海沉浮起伏多年的源休终于丕极泰来,他被朱泚加封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成为新帝国的宰相;姚令言被加封为门下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也官拜门下侍中司空,这两位武将都挂了荣誉宰相的头衔;在名高望重的文武大臣中,张光晟的态度明显很暧昧,朱泚只敢拿他妆点门面,却不敢放心用他,就给了他一个名义好听却根本就没有实际管辖地的节度使的虚衔,同时被拜为节度使的还有七八个幸灾乐祸的后生武将,如段诚谏张庭芝等人。 朱泚朱滔兄弟虽然不和,为了得到卢龙军队的援助,朱泚居然下诏加封他那个狼子野心的弟弟朱滔为皇太弟。当初朱滔相约朱泚谋反时,如果不是皇帝李适宽宏大量,朱泚就会被他的弟弟朱滔连累死。没想到命运多变,朱泚终于咸鱼翻身造了李适的反,做了大秦皇帝的朱泚不计前嫌选择朱滔做他的皇位接班人。朱泚给朱滔写信说:“三秦之地,朕指日克平,黄河之北就交给你了,待天下平定,咱们兄弟就在洛阳相会。” 朱滔拿着朱泚的书信到处炫耀,他妄自尊大,俨然以未来的大秦皇帝自居,不再把跟他联手对抗官军的叛军头儿田悦王武俊李纳等人放在眼里。 田悦王武俊李纳等人表面虽然尊敬他,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朱滔就是一个反反复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半点信义的家伙,连自家哥哥都能算计,何况是他们这些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呢?三个叛军头儿省时度势悄悄结成联盟暗中提防朱滔。 京城变故频起,以前从不关心政治的张夫人和庭芳母女都变得焦虑不安。光晟被新朝廷征用后,面对着难测的未来,尽管他本人天天假装镇定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样,母女俩却仿佛被放在滚油锅上煎熬一般难受。长安城门开放以后,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王保家的消息。 朱泚知道被他派去奉天袭击大唐天子李适的韩旻不足以成事。他登基后,先拜军事经验丰富的李忠臣为西京留守京兆尹。解除了后顾之忧后,朱泚再拜死心塌地跟着他造反的姚令言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又让久经沙场的张光晟给姚令言做副手,朱泚宣布“御驾亲征”,亲自统领三军浩浩荡荡杀往奉天,一路上又有不少野心家加入了这个夺取大唐江山的队伍。 出征在即,张夫人像往常一样给光晟准备盔甲,庭芳看着母亲心情沉重,她也跟着暗暗掉泪,母女俩小心翼翼,生怕光晟发现她们哭泣而心乱。 张夫人侍候丈夫穿上盔甲,光晟张臂抱住夫人和女儿,依依不舍道:“我走了,你们保重!”张夫人低头应了一声,眼泪又在眼眶里转,光晟低头在她发间嗅了一下,安慰道:“我会平安回来的,你照顾好庭芳。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李忠臣。”光晟捧起庭芳的脸,发现她脸上已有两道泪痕,光晟笑道:“傻瓜,哭什么呢,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把保家找回来,你就等着听好信儿吧。”庭芳再也忍不住眼泪涔涔而下。 看着光晟策马离去,母女俩心都揪了起来,仿佛从此再也见不到了一般,庭芳拉着母亲追出门来,追了一程,很快就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了,庭芳抱着张夫人哭成一团。 光晟安慰庭芳说是要把王保家给她找回来,他心里却是一点底也没有。保家身为大唐禁卫军官,既然出了城,十有八九是跟着大唐皇帝李适去了奉天城吧。命运如此反复无常,未来的女婿即将成为战场上生死相见的敌人!庭芳还会有幸福吗?他究竟该怎样做,才能保护保家和庭芳呢?他们的生活,还有可能回到从前吗? 十月初九,韩旻的先锋军打着恭迎皇帝回京的名义到了奉天,由于来来回回折腾,消息早已走漏。皇帝听到泾原军士来“迎接”他,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因为奉天城防御力量太弱,皇帝怕得要命。浑瑊却谈笑自若沉着镇定。在奉天屯驻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把一千多名来源不同的杂牌军训练成一支很像样很团结的军队。 韩旻“接驾”的军队在城下喊破了嗓子,皇帝却是理也不理,奉天城门一直紧闭着。韩旻发现偷袭已没有指望,就指挥军队安营扎寨,准备攻城。浑瑊指挥令狐建和郭曙率领四百军士保护皇帝和奉天城,他自己带着李维简王保家这两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人率领七百多名军士驻在城外严阵以待。 一到奉天,浑瑊就已指挥官军挖宽挖深护城河了。护城河本来就只是保护城池的壕沟,已经快到十一月,河水早已干枯,浑瑊指挥官军们把从护城河里挖出来的土围着护城河堆砌成几道土垒。现在,官军们就以这些土垒为根据地布阵,李惟简为前军,王保家隔着护城河紧随其后。 凄厉的号角响了起来,韩旻发起了冲锋,李维简率领军士拦截。这批军士大多是令狐建麾下正在练习骑射的龙武军,弓马已经娴熟,箭弩也带了不少,官军以少击多,沉着应战,居然击退了贼军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韩旻指挥的贼军都在最近成为暴发户,这些人十分挂念他们存放在京城里的财产,心心念念要回去好好享受生活,所以战斗不是很卖力。韩旻咬牙下了死命令攻击,胆敢后退者斩。贼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突破了李惟简的土垒,放下云梯冲过护城河,王保家站在土垒后冷静地看着,直到贼军冲近,他才挥动令旗下令放箭。官军们以土垒为根据地放箭,贼军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终于冲垮了一个缺口,开始跟官军短兵相接,李惟简又率领军士从贼军背后追杀过来,王保家李惟简虽然人少,却是毫无畏惧,两人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处境艰险,依然咬牙苦战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双方混战到天黑,贼军终于撤退。 浑瑊毫不放松,亲自带人巡视战场并慰问军士,他指挥军士们把伤重者送回城里疗伤,又把城里的生力军调出来守护城池。 浑瑊兴奋地告诉大伙儿:今天立了大功,皇上有令,每个军士都可晋升为游击将军! 翰林学士姜公辅紧跟在浑瑊后面拿着花名册细细清点立了功的军士名额。今天虽然九死一生,回报也颇令人喜出望外,要知道千千万万军士奋斗一世也只是个老兵啊。而这些人要么是刚入伍的新兵,要么是富贵人家的奴仆,居然一眨眼就飞黄腾达了,真是时来运转啊!被升官发财这么一刺激,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拚命欢呼。 恶斗了一整天,保家神经崩得紧紧的,就像那崩直了的弓弦,似乎再加点力就会拉断。夜已深了,灯火已熄,他依然坐在营中怎么也没法休息,眼前刀光血影不断,脑中尽是喧嚣呐喊之声,以至于李惟简走到他帐篷门边来也没有感觉。 “王大,还没睡吗?”借着月光,李惟简发现保家就坐在帐中,不知他在想什么。 保家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李惟简可能看不清楚,他站了起来,走到帐边,答道:“实在睡不着。”夜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风中还飘着淡淡的血腥气。 “我也是呢,”李惟简感慨地说:“我本来是想不管你睡没睡着,我也要来吵吵你,跟你说说话儿。没想到你也还没睡。激战了一整天,你有什么感觉?” “短兵相接后,当我拦腰砍断第一个敌人的时候,看到前一瞬间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在我眼前倒下去,他滚烫的鲜血溅到了我身上手上,我差点当场呕了出来,可是容不得我思考,第二个敌人的兵器又冲着我招呼过来了,我只有咬牙挥刀继续杀戮,我几乎杀红了眼。李三,我以前从没上过战场,更没有杀过人的。”保家说话都有点神经质起来,“以前一直想着做大英雄,今天才知道战场有多么残酷!收军之后,我吐得肚子都痛了,晚饭根本就吃不下去。” 李惟简拍了拍王保家的肩膀,像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我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杀人,别想太多了,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继续杀戮呢。” 王保家听到“继续杀戮”,忍不住浑身一颤,他抓住支撑军帐的一根柱子,苦笑着点了点头。 半夜,一支三千多人的军队冲过韩旻的营寨往奉天城而去。看着对方整齐鲜明的衣甲,韩旻知道这是一支正规军,人数比他的人马还多,他不敢发动攻击,眼睁睁看着那支军队行到奉天城下。 那支军中为首一人单人独马赤手空拳离开队伍,直往浑瑊军中而来,浑瑊闻讯出营察看来者是友是敌,见到那人,他兴奋得要命,原来来者是他过去的老部下,已经因军功升到了邠宁兵马使的韩游瑰。 韩游瑰下马,两人亲热拥抱,浑瑊拍着韩游瑰的肩膀兴奋地说:“总算把你盼来了,还有什么人过来?” “还有我的副将范希朝也一起过来了。”韩游瑰神情凝重,严肃地说:“大人别高兴得太早了,朱泚亲自领着军队杀过来了,足足有三万人马,就在我们邠宁军的后面,不等天明就会赶到!” 原来邠宁军前来救驾,韩游瑰前驱,范希朝殿后,行到高宗皇帝和则天女皇合葬的乾陵之时,天色已晚,韩游瑰吩咐就地扎营休息,军中巡逻人员拦载了一个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来的官员,一问之下,朱泚大军就在后面。韩游瑰闻讯不敢休息,吩咐军队立即连夜起程奔赴奉天救驾。 邠宁军的监军宦官大耍威风,大言不惭信口扯淡说什么“我们就在这里驻扎拦截朱泚贼军,就算挡不住,被贼军冲过去了,也可以跟奉天城中的官军首尾相应,前后夹击贼军。如果我们现在赶去奉天,那简直是引着贼军去逼迫皇上。” 以三千邠宁军拦截朱泚三万人的军队,真是做梦!况且是在这样不利于伏击的地方,短兵相接,世上哪来那么多以一当十的神话?朱泚可以随便分出一支人马来拖住邠宁军,大部队照样前进不误。而且邠宁军正穷,朱泚要是出钱引诱,这支军队恐怕马上就得散伙。况且奉天城薄兵弱,绝对经不住朱泚的攻击,还谈什么前后夹击!韩游瑰省时度势,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监军,他毫不客气地叫心腹军士们把他请了下去,命令军队连夜出发立即前往奉天保卫皇帝。 浑瑊听到朱泚兵多,心中虽然焦虑,表面上却很镇定,若无其事吩咐韩游瑰率领邠宁军入城。 天刚拂晓,韩游瑰的军队才在奉天驻扎下来,朱泚的贼军就杀到了,放眼望去,贼军旌旗铺天盖地,黑压压的盔甲闪着寒光,保卫奉天城的官军只觉寒入骨髓,似乎天地都被冻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最艰难的时刻 浑瑊捧着翰林学士姜公辅新填好的厚厚一叠七百多张游击将军的告身颁给立了功的军士,拿到告身和没拿到告身的军士们都激动得浑身颤抖。这就是一场豪赌啊!赢了就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从此成为人上人,输了就一无所有弄不好还要丢掉小命惨死沙场等着喂野狼乌鸦。 城内兵马虽少,但昨天有韩游瑰前来救驾,焉知明天没有别的人来?只要熬到有足够实力的救援部队到来就算赢了!豁出去赌一把吧,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机遇呢?错过了今天,永远也别再想咸鱼翻身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性命似乎都无足轻重了!野心欲望恐惧希望折磨着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心潮起伏兴奋不已。 韩游瑰范希朝率领三千兵马在城西布阵,和城东的李惟简王保家成猗角之势。清晨,贼将李日月率领八千贼军挑选兵力相对弱得多的李惟简王保家发起了攻击,贼帅姚令言亲自领着许多贼将押阵。眼见李惟简王保家情势危急,韩游瑰范希朝率领三千军士扑过去助战,三支兵马混战到了一起。 保家深入敌阵,左冲右突,激战久了,渐渐杀红了眼,头脑也不大清晰起来。正杀得昏昏沉沉之际,忽然斜刺里呼啸生风,似乎有道寒光掠起,向着他劈头盖脑笼罩而来,保家意识到遇上了狠角色,电光石火之间,他头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一柄陌刀已砍到了他左脚边的地上,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招呼到了他身上,保家朝着前面正握着长枪朝他刺来的那个贼军斜劈一刀,那个贼军立刻分成两截栽倒在他马前,保家不再理他。拨马回头去看刚才差点要了他小命的那位。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凶恶的家伙正仰面朝天直挺挺从马上翻了下来,那人竟然是贼将李日月,一支利箭深深插在他咽喉上。 保家伸手拔下他咽喉上的那一支箭,只觉依稀有点眼熟,他掂了掂份量,忽然明白过来,这种箭,是他叔叔张光晟惯用的。保家全身一哆嗦,张叔叔不在奉天城里,那他是在哪儿呢?他抬头四望,战场上敌我军士纵横,却看不到张叔叔的影子。保家来不及多想,战场形势也容不得他胡思乱想,虽然刚刚的刺激已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保家丢下箭,依然继续挥刀杀敌。 因为贼军人多势众,官军血战了一整天,天色昏暗下来,官军阵形逐渐混乱,不得不且战且退,往奉天城门而去,贼军也争先恐后紧追不舍。眼看贼军已杀到了城门口。浑瑊殿后,他用长槊挑起城内一辆草车,丢到城门口,大喝一声“点火”,两个步兵划着打火石点燃了那辆草车,退后几步,浑瑊又接着挑起几辆草车丢到城门口,冬季十一月,风干物燥,草车才一着火就烟焰张天,不一会儿就火光熊熊照得四周一片通红。浑瑊率领军士隔火放箭,在官军拚命的狙击下,贼军死伤惨重,加之天已全黑,贼帅姚令言终于下令退军。 当夜,朱泚在距城东三里处扎营,贼军营中柝声不断,火把照红了半边天,原野上火把跳跃,放眼望去,似乎城外就是一个火海。 深夜,朱泚打着呵欠准备休息,亲卫向他报告:西明寺的和尚法坚有要事求见。朱泚有点纳闷:这两军对阵之际,一个出家人不躲远点,跑这儿来干嘛呢?带着一点好奇心,他吩咐“有请”,很快就有一位穿着鲜红袈裟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的和尚被带进中军大帐,他见了朱泚,弯腰合十道声“阿弥陀佛”。 朱泚笑了起来,道:“现在两军正在交兵,请问大师前来有何贵干啊?” 法坚单掌竖起,彬彬有礼道:“顺天应人,菩萨命贫僧前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出家人六根不净,跑到这里来瞎搅和,还打着菩萨的幌子说什么“顺天应人”。朱泚心里虽然颇不屑,脸上却不露出来,只微微笑问:“大师有何妙计助朕?” 法坚从身上拿出一张图来,双手呈上前,“菩萨昨夜托梦,告诉贫僧今日皇上会御驾前来亲征奉天城里那位逆天而行的无道昏君,所以菩萨教贫僧制作了新式攻城工具,请陛下过目。” 一个亲卫接过那张攻城工具设计图纸,送到朱泚面前,朱泚在接图时还有点漫不经心,可是他才扫了一眼那张图样,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朱泚仔细看了又看,终于笑逐颜开道:“菩萨所赐,果然是神物,威力奇大啊。”随即又皱眉问道:“要制造这样奇妙的车子,到哪里去弄那么多上好的木材呢?” 法坚和尚上前一步,抬头笑道:“菩萨说了,西明寺本身就是为陛下准备的,把寺庙拆了,何愁没有好木材呢?” 朱泚大喜,仰天大笑道:“天命所归啊,大师,您就是菩萨赐给我大秦的国师啊。这制造攻城车的重任,还是要请大师担当才行啊。等朕功成之日,必当为菩萨重建庙宇,再塑金身!” 二天开始,贼帅姚令言又率领军士猛攻城池,浑瑊带着众将昼夜苦战,几乎衣不解甲。贼军死伤万计,官军也有不少伤亡,几乎人人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当然又有许多人升官进爵。目前,皇帝也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官爵可以赏赐这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升官的人太多,皇帝给将士们任命官职的告身被用得越来越少,眼看就要完了。 贼军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又有更多贼军从不同的地方汇集起来,血战二十多天,贼军不但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法坚和尚主持制造的新式攻城工具——云梯车也渐渐现出雏形来,车子庞大无比,车上可以装载五百个拿着武器攻城的勇士,车身比奉天城门还要高,站在车上的人居高临下攻击,完全是无坚不摧,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前进的步伐。这么恐怖的攻城之车居然只需几个武士就可以推动,运行速度还相当快(作者穿越之言:这简直就是古代的坦克啊)。 眼看着车子就要完工,朱泚兴奋得要命,官军远远望见,心中都有点打鼓。韩游瑰发现军心动摇,他假装漫不经心安慰众军士道:“这攻城车是用古寺梁木做成的,这样的木材干燥无比,你们这是怕什么呢,给他放上一把火,这攻城车就得玩完。” 十一月初三,灵武节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渭北节度使李建徽等四将率兵救援奉天,合起来也有一万多兵马,杜希全派探子先到奉天察看动静,消息一传到奉天,城中守军都兴奋起来。宰相卢杞赶紧给皇帝出主意以表忠心,“援军此来,似乎打算走乾陵过来,那可是一万多军士啊,恐怕会惊动先帝陵寝,不如叫他们改走漠谷。” 浑瑊听到卢杞的论调,着急道:“漠谷道路又险又狭,容易被贼军伏击,臣以为还是从乾陵北边过来的好,如果我们的援军沿着柏城而行,在奉天城东北鸡子堆扎营,那就可以跟城中守军形成猗角之势互相呼应,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卢杞大声驳斥道:“漠谷路近,贼军伏击,你不会出去救援接应他们吗?如果走乾陵,惊动了先帝怎么办?” 浑瑊怒道:“自从朱泚围城,贼军日以继夜的砍斫乾陵松柏做云梯,早已不知惊动先帝多少天了。现在城中危急,各道救兵都还没到,只有杜希全等人前来,所有希望都系在这支救兵身上,不赶紧占据要地伺机破贼,居然还要考虑那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卢杞的怒火似乎比浑瑊更大,他声色俱厉道:“陛下行军,怎么能够跟逆贼朱泚相比?如果我军从乾陵而来,那是自惊先帝陵寝,你想陷皇上于不孝吗?” 又是一顶不孝的高帽子!浑瑊不敢再争,皇帝于是听从卢杞的馊主意,命令杜希全等人从漠谷道进。结果不出浑瑊所料,杜希全等人的兵马才一进入漠谷,就被贼军居高临下用车弩巨石痛击,一万多援兵伤亡三分之一,浑瑊亲自率军出城接应,因为道路险窄,接应的官兵也被贼军打败,浑瑊不得不狼狈退回。当夜,杜希全等四将率领残军趁黑突出重围,退保邠州。救援的希望又成泡影。 浑瑊退回城中,命令军士先从城内开始,挖一条地道到城外,然后再悄悄在城外挖掘环城地道。众军士虽然不知要地道干什么用,但是浑瑊一向料敌如神,只要照他的命令做,那是绝对没错的。 朱泚干脆把中军大帐移到高宗皇帝和则天女皇合葬的乾陵上居高临下俯瞰奉天城,城中动静清晰可见,朱泚不断用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引诱奉天城中军民开城投降,眼见城中将士不为所动,朱泚大声嘲笑他们顽固不化不识天命。 奉天城中粮草已尽,连皇帝的饮食都成了问题,吃的都是粝米,还只敢吃个半饥不饱。每天深夜贼军休息后,守城将领就用绳子吊一两个士卒放到城外采集野菁芜根给皇帝做菜。皇帝都过得这么艰苦,其余军士们生活的艰难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空白告身早已用完,皇帝将御笔交给浑瑊,也把封官的大权交给了浑瑊。再有将士立功,都是浑瑊用御笔在他们的背上书写可以给他们加封的官爵。大家注意了,这是写在背上的啊,不是衣甲上。因为衣甲有可能在激战中被毁坏,封的官写到肉上,只要人不死背上的字迹在大唐王朝不灭,升官发财就是十拿九稳的事。 李惟简的背上写了个“刑部尚书”王保家的背上也写了个“兵部尚书”。保家爱干净,虽然天气冷,但是白天激战,总是汗流浃背的。哪怕生活条件很困难,每夜他都要用湿巾帕擦拭全身,自从背上多了个“兵部尚书”后,他不敢自己闭着眼睛乱擦,就去叫李惟简帮忙,不料李惟简也正想找他帮忙。保家笑嘻嘻接过李惟简递给他的搓澡巾给惟简擦背。 惟简开玩笑道:“保家,小心点儿,那个地方一沾上水,我的‘刑部尚书’就成泡影了。”随着战场上的生死依赖,两个年轻人已成了生死之交,称呼也越来越亲热了。 保家边用力给他搓背边安慰道:“放心,只要你小子不死在战场上,这个‘刑部尚书’就落不到别人头上去。” 李惟简呵呵傻乐道:“我夜里做梦总是梦见我做了大官,衣锦回乡迎娶我那媳妇儿。” “娶媳妇儿!”保家诧异道:“惟简,你比我还大呀,怎么也还没娶媳妇儿吗?” “媳妇儿倒是有了,只是没正式迎娶,我总觉得对她不住。”惟简笑道:“我爹不喜欢我那个媳妇儿,总想给我另外娶一个,我更不喜欢我爹给我指定的姑娘,我们父子脾气都犟,甚至我比我爹更犟,我的婚事就那么拖着,后来我爹去了,我哥更拿我没办法了,再后来,我家出了事,我也成了囚徒,连自由都没有了,我不但不能给媳妇儿一个体体面面的婚礼,还得让她给我守活寡。要不是朱泚造反,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他扭头看向保家,“你刚才说‘也还没娶’,不会是你也没娶媳妇儿吧?你也不小了呀,而且家境那么好,不像我家横生变故,你怎么也还拖着呢?” 提到媳妇儿,保家就想到了那天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那支箭,这么久以来,因为白天辛苦,晚上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几乎天天一粘枕头就沉入黑甜乡,可是许多事不是你不想它就不存在的。张叔叔应该是真的陷入贼军之中了吧?他苦笑起来,老天也真是冷血,居然把他们这对未来的翁婿变成了沙场上兵戈相对的敌人!以后,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庭芳她还好吗?他痴痴做了这么久的梦,还有希望圆吗?保家暗暗咬紧牙,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他都不能放弃!他相信庭芳和张叔叔也是一样永不言弃。不然,张叔叔不会冒险救他! 惟简发现保家似乎有点走神,赶紧大声提醒道:“保家,想什么呢?用心点儿,别真的把我的‘刑部尚书’给擦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噩梦般的未来 深夜,光晟睡不着觉,挑灯在帐中读《史记》,其实书也看不进去,可是这些天他脑子太乱,不找点什么文字分散注意力,他怕自己会疯狂。 保家果然跟着皇帝到了奉天,而且跟李惟简一道天天在战场上为保护皇帝拚命冲锋陷阵。 那天,光晟跟随姚令言给奚人李日月押阵,虽然隔得远,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他总觉得对方阵营中领头的两个后生像是李惟简和王保家。光晟心中不安,他就打着给李日月助阵的幌子冲入正在混战的两军阵中仔细察看。他确实没有看错,那两个年轻人真的是李惟简和王保家! 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光晟见保家亡命般厮杀,他担心得要命,生怕这个女婿有什么闪失。他几乎是跟在保家身后打转,不断为他阻挡各种各样的明枪暗箭,有几次因为太过关心,他自己都差点被人干掉,还好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乎是凭着本能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光晟叹着气连翻了几页书,因为用力过大,差点把其中一页纸给撕成了两半。他不耐烦地丢下书,望着那结成双蕊的灯花发呆。都说灯花结双蕊是有喜事,可是看这局势,喜从何来呢? 光晟苦笑一下,他的亲卫走进帐中,向他报告道:“将军,泾原军官何明礼求见。” “这深更半夜的,他来干什么呢?”光晟皱眉道:“请他进来吧。” 何明礼进入帐中,向光晟行了一个礼,却不说话,眼光瞟向光晟的亲卫,光晟心领神会,他挥手吩咐亲卫退下。何明礼这才神神秘秘笑道:“张将军真是射雕手啊。”现代枪法好的人叫神枪手,古代箭法好的人却叫做射雕手,因为雕是最难射的猛禽。 这话听来没头没脑而且莫名其妙,光晟不动声色问道:“何将军这话我可听不懂啊。” 何明礼笑道:“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根据我的观察,这些日子在两军阵上,似乎死在张将军箭下的自己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光晟“霍”地站了起来,伸手按着腰间剑柄,沉声道:“何将军,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何明礼依然满不在乎笑道:“你放心,我没有敌意,更加不会去告发你。” 光晟不为所动,冷漠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夜已深了,明天还有大战,我想休息了。何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去吧。” 何明礼大大咧咧坐了下来,说:“你我心里都明镜似的,你不要跟我装糊涂。那天我亲眼看见你射死了李日月,我就对你留了心,后来又发现有不少自己人被你射死。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或许你可以骗骗朱泚,但你绝对骗不了我。” 光晟冷笑道:“恐怕你看花眼了,我不是徐庶。你究竟想做什么?” 何明礼很诚恳地说:“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刺杀朱泚,但是势单力薄,恐怕难以成事,想请张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光晟淡淡道:“你想拿我当枪使?” 何明礼笑得很愉快,“张将军似乎也别无选择吧?况且,你如果能够成功刺杀朱泚,你就是李唐皇室的大功臣啊。” 光晟冷漠地说:“你找错人了,我既然已经是皇上的臣子了,就绝不能再去行刺他。” 何明礼听了一愣,睁大眼睛道:“不会吧,你还真把朱泚当皇帝了?既然你要向他效忠,为什么还要射杀他的将士?” “我有我的苦衷,但那绝不是反对皇上。”光晟平静地说:“自古忠臣不事二主,我已为势所迫背叛了奉天城里的皇上,所以我绝不能再背叛大秦皇上。何将军请回吧,我不会成为你行刺皇上的那杆枪。反复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太违背光晟的做人准则。” 何明礼愕然瞪着光晟,嘲笑道:“你既不忠于皇上也不忠于朱泚,你究竟算什么呢?” 光晟双手捧头道:“不要你管。” 何明礼眼睛钩子似的瞪着神情痛苦抱头伏在桌上的光晟,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他慢慢伸手按向腰间佩剑,咬咬牙,正准备拔剑暗袭。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光晟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何明礼按剑的手,很平淡地说:“最好不要尝试暗算我。你还是赶紧逃吧,放心,我也不会告发你。” 何明礼脸色相当难看,他慢慢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出帐。光晟看着他的背影苦笑,是呀,自己现在这算什么情况呢。光晟呆坐了一阵,自言自语道:“你们不要逼我!我不管谁对谁错,谁是忠臣良将谁是乱臣贼子,我现在只忠于我的良心我的家人!” 光晟随手抓起几上的酒壶,也不拿酒杯,举起壶,直接对着壶嘴狂饮了几大口酒,可惜酒不多,光晟才喝了三四口壶里就空了,光晟摇了摇空空的酒壶,叹了口气,他现在还能借酒浇愁,奉天城里的保家只怕连饭也吃不饱了吧?自己这样偷偷摸摸保护他,局势如此凶险,天知道他还能庇护保家多久呢? 虽然喝了不少酒,光晟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折腾到后来,只觉头疼得要命。昏昏沉沉间,他看见保家身中数枪,顿时血流如注,从马上栽了下来,保家撑着身子向着光晟徒劳地伸出一只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往前爬了一步,就再也不动了,光晟飞扑过去抱住他,保家只说了一声“叔叔,救我!”,就倒在他怀里了。 光晟拚命叫着他的名字摇着他的身体,年轻人却没有任何回应。姚令言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拿着刀对着光晟冷笑道:“张光晟,你身为副帅却敌我不分,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包疪敌将,你知不知罪?” 光晟恍如不闻,抱着保家痛哭流泪。 见到光晟这个样子,姚令言似乎很兴奋,“张光晟,我正愁找不到机会干掉你呢。你倒好,自己把自己送我刀刃上来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姚令言狞笑着举刀劈来。 光晟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前一片漆黑,没有战场没有保家也没有姚令言,他还躺在铺盖上,浑身都是冷汗。光晟翻了个身,全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没有,他疲惫地闭上眼继续睡觉。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保家领着无数禁军闯入军帐,将光晟从铺盖上揪了起来,光晟愕然问道:“保家,你这是干什么?” 保家冷笑答道:“张光晟,你何必明知故问,你身为大唐的将军,不思忠君报国,反倒跟着逆贼朱泚攻打皇上,你难道不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 光晟颓然垂下头,保家命人将他五花大绑了,推上刑场,他的夫人和女儿也被绑在刑场上,光晟见到夫人和女儿,他拚命挣扎起来,哀求道:“保家,我的夫人和女儿是无罪的,你放了她们吧,放了她们吧。” 保家冷笑道:“造反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你的夫人和女儿怎么能没有罪?”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是……”光晟痛心疾首道:“保家,庭芳是你的妻子啊。” 保家瞥了一眼庭芳,她哭得泪水涟涟如雨打梨花一般,保家不屑地笑道:“我现在是国家的功臣,怎么会娶你这样一个反贼的女儿?你想拉着我跟你下地狱吗?” 光晟双膝一屈,跪倒在保家面前,哀求道:“保家,你可以救她的!保家,你救救她吧……看在你爹的份上。” 保家一脚踢开他,怒道:“不要跟我提我爹,如果我爹活着,他也不会原谅你!” 光晟随着那一脚骨碌碌滚了两滚,他睁开眼,天已拂晓,原来只是一个噩梦。光晟有气无力爬了起来,下意识地想爬回铺盖上去,军营中响起凄厉的号角声。光晟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三两步跑出帐中。 “李唐当灭大秦当兴,皇上顺天应人登基,何明礼愚妄无知不识天命,竟敢逆天而行企图刺杀皇上。看看这人倒行逆施的下场吧,当场就被皇上的亲卫们格杀了!”大秦皇帝朱泚的禁卫军用盘子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到处吆喝着宣传。 光晟听到吆喝声,摇了摇头,漠不关心返回帐中,一屁股坐回铺盖上,慢慢倒了下去,一拉被子又继续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李怀光救驾 朱泚派谴他的部将何望之攻袭华州,华州刺史董晋弃城而逃,华州于是落到了贼军手里,何望之断绝了东边救援部队的道路。大唐潼关守将骆元光闻讯,他立即带领兵马攻打何望之,何望之战败,逃入长安投奔贼将李忠臣。骆元光进入华州,张榜招兵买马,几天之间就汇聚了一万多人,朱泚多次派兵攻击骆元光,结果都被骆元光打败,贼军就此被骆元光堵在长安城内,无法再向东边扩张。皇帝闻讯大喜,下旨加封骆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听到皇帝危急,他赶紧率领所有驻扎在河北战场上的五万朔方军去救援奉天(河北几个叛乱的藩镇也确实顽强能战。与他们对抗的官军,仅仅李怀光一人就有五万兵马,还不算马燧的河东军李抱真的泽潞军以及李晟的神策军和从一开战就投降朝廷的张孝忠的兵马)。李怀光带着朔方军昼夜兼程赶路,行到河中后,军士们已疲累不堪,再也不愿前行,李怀光宣布休息三天,河中尹李齐运得到消息,立即吩咐杀猪宰牛犒劳朔方军士。 大唐各路援兵都在陆续行动。河北战场上的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李晟率领四千神策军士渡过蒲津,驻军东渭桥;几乎与此同时,河东节度使马燧派谴他的儿子马汇和行军司马王权率领五千兵马西行救援,驻军中渭桥。 朱泚听到各路兵马前来,更加焦急得不得了,如果他不能赶在各路援军的前面把大唐皇帝李适干掉,他就要变成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十一月十五,法坚和尚制造的新式攻城武器——云梯车终于完工,朱泚等待多时的重量级武器被推上了战场,为了防备官军放火,法坚和尚在云梯车四周裹上浸泡了三天三夜的湿牛革,车架上还挂了许多装满了水的水囊。韩游瑰所说的“放把火就得让它完蛋”已经成了痴人做梦。 几千贼军拿着长矛长槊弩箭等等武器爬上云梯车,贼帅姚令言击鼓进军,比城墙还高的巨无霸似的云梯车被贼军推着前进,车上的贼军们用弩箭和尖锐的长武器开道,再凶悍的骑兵也不敢阻挡这些金刚们的道路。奉天官军沸腾起来,眼看云梯车越推越近,所有的人都心惊胆战,他们能逃过这一劫吗? 皇帝站在城楼上紧张地观望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云梯车行到护城河前,贼军步兵背着木柴提着土包填塞护城河,韩游瑰范希朝李惟简王保家四将冒死率领军士拦截,云梯车上的贼军居高临下放箭,箭如雨下,官军左手举着盾牌挡箭,右手挥舞长槊杀敌,贼军虽然也有不少死伤,官军伤亡更加惨重,血战一整天,尽管官军奋不顾身保护那条能够阻挡云梯车前进的护城河,护城河还是一点一点被填塞起来。 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官军人数本来就少,每一条生命都珍贵无比。血战一整天,官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还是没能保住护城河。 皇帝拉着浑瑊的手忍不住痛哭流泪,“爱卿,是朕德薄,致有此祸,今天就要跟你永别了。” 所有大臣都跟着流泪,浑瑊跪下磕头,呜咽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发誓:今天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陛下安全!”皇帝说不出话来,只是拍着浑瑊的背流泪。 护城河被彻底填平,官军不得不撤回城内,云梯车响着沉闷的隆隆之声向奉天城最低矮难守的东北门辗来。贼军弩箭如雨,城中死伤者不计其数。混战中,浑瑊被一支乱飞的流箭射中左胁,浑瑊挥刀砍断箭柄,咬牙继续苦战。 一辆云梯车上的贼军已登上城楼,双方短兵相接。一支流箭直飞到皇帝身前,皇帝大惊失色,连躲都不会躲了。一直紧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龙武将军令狐建眼疾手快挥刀格开那支箭,二话不说赶紧和郭曙等人护着皇帝狼狈后退。 后面的云梯车继续辗进,千钧一发之际,后面几辆云梯车的巨轮终于陷进了浑瑊当初命人挖掘好的地道中,地道里已准备了许多膏油松脂,官军欢呼着点起火,熊熊大火从地道里冲天而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城上的官军也欢呼着拚命投掷火炬松脂膏油。云梯车陷进地道里动也不能动,在这么凶猛的燃烧物面前,湿牛革和水囊也挡不住大火了。 火势猛烈,车上许多贼军连跳车都来不及,惊慌失措地自相践踏,在官军的欢呼声中,云梯车和车上的贼军都烧成了灰烬,焦臭之味扑鼻,几里之外都闻得到。 登上奉天城楼的贼军后继无援,机灵点的放下刀枪投降,顽固点的就被官军格杀。奉天城门大开,韩游瑰范希朝李惟简王保家又率领军士杀将出来,贼军惊慌后撤,官军乘胜追杀,贼军死伤两千多人。 二天,朱泚整顿军马继续猛攻城池。城中已粮尽箭绝,实在难以为继,没有谁敢保证自己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但是,那么艰难的时刻都熬过来了,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虽然前途黯淡,官军还是咬牙苦撑着,坚持,再坚持!说不定明天就胜利了。 李怀光率领五万朔方军马不停蹄,从蒲城到泾阳,一路往西行来,快到奉天的时候,他派出兵马使张韶换上平民的服装快马先去奉天报信。张韶赶到奉天,贼军攻城正急。一些散兵游勇正在抓壮丁填塞被官军再次掘开了的护城河,他们看到张韶,把他也当成附近的老百姓,一个贼军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一个土囊扔到他背上,把张韶当苦力驱赶着去填充护城河,张韶背着土囊来到护城河边,他丢下土囊纵身跳到干枯的河中,手脚并用爬到对岸,奔到奉天城下挥手高声呐喊:“我是朔方军使者!我是朔方军使者!”(注:前面有一位被仆固怀恩杖杀了的浑释之的外甥也叫张韶。此张韶非彼张韶也。历史也真是的,要么几个人起一个名字,要么一个人起几个名字,弄不好就把读者搞糊涂了)。 因为有一些贼军也攻到了城下,没人敢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开城。城上守军虽然没听明白他在叫什么,还是丢了一条绳子下来,张韶抓住绳子,城上几位军士用力往上拉,在这个过程中,张韶已经中了好几箭,幸好他命大,居然没有一支伤到要害。 张韶登上城楼,拿出李怀光的奏章。皇帝本来已经完全绝望,甚至作好了去见列祖列宗请罪的思想准备。他忽然听到有五万军队前来救驾,那个喜出望外呀,兴奋得几乎要发疯了。 皇帝命令一群侍卫抬着张韶绕城展览做宣传,城中已趋绝望的守军听到来了救星,一个个欣喜若狂,天无绝人之路啊。官军们欢声雷动,简直比火烧云梯车还要激动。要知道,如果再没人来救援,不用朱泚攻城,饿也得饿死他们了。 李怀光在澧泉打败了一支朱泚的贼军,正在围攻奉天的贼军得到了消息,军心大乱,一个一个惊恐得要命,朱泚自己也害怕啊,还不等李怀光杀过来,朱泚就赶紧率领军队逃回长安了。 奉天危机终于解除,城内官军百姓都松懈下来,浑瑊更是激动无比。如果李怀光晚来三天,奉天城就会落到朱泚手里,皇帝就会被朱泚杀害。这对许多军士来说,只是升官发财梦成为泡影。可是对浑瑊来说,那是致命的他不能容忍的打击。浑瑊虽是铁勒人氏,但他早已汉化,而且读了许多书,自幼就受着忠君爱国等思想的熏陶,浑家世受国恩。浑氏儿郎绝对不能叛君投降,等待他的只有跟着皇帝自杀殉国一条路可走!皇帝得救,浑瑊也就得救了。 朱泚退兵后,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大臣纷纷道贺,唯独贾隐林痛心疾首进谏说:“陛下性子太急,眼睛里容不得半颗砂子,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即便朱泚灭了,将来也一样堪忧啊。”贾隐林的话虽然说得难听,皇帝却不以为忤,反倒当众赞扬贾隐林敢说真话。皇帝经受了这样的大磨难,痛下决心虚心求教,再难听的话都觉得顺耳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童年好友封采星 朱泚“御驾亲征”后,长安似乎恢复了宁静,老百姓们没有热闹可看,又开始为自家生计奔忙。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不要变着花样找他们征收各种各样的实在负担不起的苛捐杂税就好。 自从父亲出征后,庭芳终日惶惶不安,焦虑莫名。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是英勇无畏的,似乎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难住他。可是这次,他是那么犹疑,那么无奈,虽然他努力掩饰着,似乎不想让家人看到他的软弱,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焦虑如何能够瞒过亲人的眼睛呢。父亲的软弱直接感染了她,她变得比父亲更加彷徨无助。母亲也终日愁眉苦脸,有时候她也想安慰安慰母亲,可是还没说到几句话,她自己就忍不住眼泪涟涟。 早晨,北风呼啸着,天空灰蒙蒙的阴云密布,像她的心情一样阴暗一样沉重。怕是要下雪了吧?父亲应该还平安吧?保家呢?他现在究竟在哪儿?有足够的御寒衣服吗?庭芳心事重重,拿着梳子坐在妆台前发呆。妆台上的镜子也不怎么好用了,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庭芳叹了口气,只觉自己的生活也像这面铜镜一样朦胧,云遮雾罩的,望不到出路,看不清未来。 “磨镜嘞——磨镜嘞!”似乎有磨镜人在附近的街上吆喝,庭芳看了看自己的镜子,倒是真的需要磨一磨了,可她不想动,最近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磨镜的吆喝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她家门口兜揽生意。庭芳没精打彩坐了一会儿,磨镜的吆喝声还在门口持续着,似乎不给生意就不走似的。也罢,去磨一磨吧。 庭芳随手拿起妆台上的铜镜,懒洋洋站了起来,慢慢步出闺房。管家正往大厅而来,神情颇有点无可奈何。他看到庭芳手里拿着镜子,立即几步上前,边走边道:“小姐这是要磨镜吗?正好门口来了个磨镜的年轻人,刚刚还一个劲儿缠着我要磨镜子。哼,还没见过这样死乞活赖兜揽生意的。” “寒冬腊月的,他这样子讨生意也挺不容易。”庭芳把镜子放到桌上,吩咐道:“你叫他进来吧,我的镜子正要磨一磨。”庭芳边说边往母亲房中而去,干脆把家里的镜子都拿出来给他磨一磨得了。 母亲的镜子照起来挺清晰的,磨不磨都没多大关系,庭芳还是把张夫人的镜子拿了出来,当她重回客厅的时候,那个磨镜人已在埋头干活了,虽然对方正低着头忙碌,庭芳还是觉得有点眼熟,这个磨镜人应该在哪里见过。似乎要证实她的猜想似的,磨镜人忽然抬起头来。 张瑾?庭芳不由愣住了,他怎么变成个磨镜的了?看他那架势,好像还挺专业。 “张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咱们又见面了。”张瑾口里说着话,手底下的活儿却没停着。 庭芳皱起眉,没好气道:“你真是来磨镜的吗?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姑娘还真是聪明。”张瑾也不打马虎眼了,挺诚恳地说:“我今天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我能帮你什么?”庭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把手里的镜子推到他面前。 张瑾站起来,对着庭芳深深作了一个揖,然后搔了搔头,似乎欲言又止,挺好看的一张脸几乎皱成了苦瓜状。他为难了好一会儿,终于发话道:“有一个朋友跟我来了京城,是女的,还带着孩子,又生病了……我一个大男人,实在不方便侍候她,又举目无亲的,所以想……” “哦,人在哪儿呢?”小伙子又是作揖又是低声下气那么为难的央求,庭芳以前还没遇到这种阵仗过,她倒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好像欠了人家八辈子债没还似的,“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得帮。” “还在客栈躺着呢。”张瑾苦笑。 “我去跟我母亲商量一下,让管家徐叔帮你把她接过来吧。”庭芳说着已准备起身,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上个月京城出事的时候,你不是出城了吗?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张瑾听到庭芳愿意帮忙,立即如释重负,说话也顺溜起来,“我没出城,你要么是看花眼了,要么看到的人是我三叔,别人都说我跟我三叔看起来挺像的。” “这么说来你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叔叔?”张瑾一轻松,庭芳也跟着轻松起来,“你怎么没跟着你叔叔出城?” “我也想出城啊,可当时形势严峻,我不能带着女人小孩跑啊,既然把人家母子带到京城来了,没办法,只好负责到底。” 庭芳点了点头,接着又好奇地问:“嗨,生病的那位,究竟是你什么人啊?我听我爹说你是从东平来的,你那个朋友也是从东平来的吧?怎么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跟你跑这么远路?嗯……难不成她是你媳妇儿?” “当然不是,”张瑾叹了口气,“她算是我三叔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吧。我三叔到京城来了,所以她也跟着我来了呗。” 庭芳更加好奇起来,眼睛睁得溜圆,“没过门,已经有小孩啦?” 这话不只是好奇,甚至有一点点无礼了。张瑾却不以为忤,点了点头,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变得郁闷起来。 也真奇怪,庭芳本来挺烦恼的,大清早的被张瑾这么一搅和,心情竟然好了不少。她见张瑾也似乎心事重重的,难道他是在为病人担心么?庭芳怕他着急,三步并作两步跑去见母亲,如此这般放连珠炮似的跟母亲解释一番。张夫人虽然也不明白张瑾是什么来头,但她是个热心肠,何况之前光晟对那年轻人那么客气,好歹也算熟人吧?既然人家有求上门,当然不能推脱啊。女儿话音才落,张夫人就吩咐管家准备舒适的马车跟着张瑾去接人,庭芳闲着没事,也跟着两个男人一起去了。 一行人赶到病人落脚的客栈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很响亮的小孩啼哭之声,张瑾慌慌张张叩着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个身材袅娜深目高鼻似乎带有胡人血统的青衣女子倚着那扇门站着,看到张瑾,她咧嘴笑了一下,脸上立即出现两个漂亮的酒窝。“你总算回来了,孩子好像也在发烧呢,我都快愁死了。”青衣女子说话有气无力。张瑾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扶住她,同时招呼庭芳和张府管家进了屋,立即又关上门。 屋里光线有点昏暗,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张瑾扶着青衣女子坐到床沿,低声道:“我和小叔叔让你受苦了。”青衣女子摇了摇头。 庭芳不由自主直勾勾盯着那个青衣女子,她虽在病中,看起来很憔悴,可依然难掩她平日的俏丽。她的眉毛浓浓的,那是很典型的小山眉,而且不是用笔画出来的。她的眼睛黑黑的大大的像湖水一样深邃。她的皮肤相当白皙,却不像胡人的皮肤那么粗糙,反倒很嫩很细腻,她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像三月桃花一样鲜艳一样水灵。 庭芳目不转睛越看越出神,这春水一样的眼波秋山一样的眉峰,她总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可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青衣女子从床上抱起哭得正凶的孩子,轻轻哼着歌儿哄着。旋律是那么熟悉,居然是庭芳童年所学的“月亮汪汪……”庭芳如梦初醒般,迟疑着唤了一声“采星姐姐?” 青衣女子也愣愣地抬起头,看了看庭芳,“你是……” “我是庭芳啊,朔方的张庭芳,你还记得吗?采星姐姐,别说,你跟你母亲长得还真像。难怪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庭芳兴奋起来,三两步跑到床榻边坐下,摇着女人的臂膀亲热地叫“采星姐姐!”虽然隔着衣服,青衣女子的臂膀还是很烫,她伸手摸了摸青衣女子的额角,烫得有点吓人。 青衣女子皱眉思索着,似乎努力在捕捉久远的回忆。“庭芳?庭芳!”她忽然笑了起来,“啊,你就是总跟在王保家屁股后面的那个小丫头。”她上上下下打量庭芳,“真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而且出落得这么漂亮。” 张瑾眼睛睁得大大的,兴奋地搓着手,“采星,张姑娘,原来你们两个也是熟人,那真是太好了。” 庭芳奇怪地盯着张瑾,质问道:“采星姐姐不是你叔叔的人吗?那就是你长辈啊,你怎么能直呼她的名字?” 张瑾搔着头,尴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撇开小叔叔,我也算采星的长辈。” “你就扯吧,”庭芳笑着打趣他,“你看起来明明比我还小,居然想冒充采星姐姐的长辈。嘿,我是你小婶婶的好姐妹,从今以后,我也算你长辈了。小辈见了长辈,应该行什么礼呀?” 张瑾被庭芳抢白得几乎无话可说,采星靠到床柱上,蔫蔫地给张瑾辩护,“庭芳,别闹了,他是我堂舅。” “什么?你们这亲戚关系还真够复杂的!”庭芳似乎想起什么来,忽然吃惊地睁大眼,“采星姐姐,你堂舅不是去世了吗?他好像是姓李吧?你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姓张的堂舅来了?” 张瑾红着脸讷讷道:“我既姓张,也姓李。” “不会吧?你一个人有两个姓?”庭芳弯头瞪着他。 “我堂舅就是一个人有两个姓,”采星似笑非笑回望了张瑾一眼,转头对庭芳道:“怎么,你不服气?” “服!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怎么能不服呢。”庭芳关心地拥着采星,“采星姐姐,你烧得这么厉害,别住这客栈了,赶紧去我家将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除夕夜归人 庭芳给采星加穿了一件皮裘,扶着她下楼,张瑾抱着小孩子到柜台前结了账,一行人出了客栈,马车就停在客栈门口,庭芳拉着采星上了车,张瑾也跟着上车,关好车门,管家徐叔就赶着马车回府。 张瑾虽然年轻,还是个男人,抱着个小孩居然相当自然,没有半点别扭,就好像他以前经常干这活儿似的。小孩子一直哼哼唧唧哭,张瑾上身以及双手都很有规律地轻轻晃着,嘴里还哼着歌谣。庭芳忍不住打趣他,“你看你忙成这样了,这孩子还是在哭。”张瑾无可奈何地笑。 采星枕在庭芳肩上,有气无力道:“元本以前很乖的,也很听我小舅舅的话,现在这么闹,只怕是身体不舒服。” 一行人回到张府,张夫人出来接着,她连大夫都已请来了,就在家里等着,采星才一下车她就请大夫过来看病。大夫才一摸到采星的手腕就吃惊地叫了一声,“这么烫啊!养病如养虎,你们怎么能拖到这时候才来看病?” 采星摇头道:“大夫,赶紧看看我的孩子吧。我不妨事,拖两天就好了,我的孩子还从来没吃过这种苦。” 张瑾抱着孩子来到大夫跟前,大夫摸了摸小孩的额头脸颊,捏捏他的小手,眉头紧锁着,终于发话道:“这分明就是被大人感染了的。你们也真是的,大人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让她带孩子?” 张瑾焦急地问:“大夫,您看现在该怎么办呢?” “幸好发现得早,这孩子体质也挺不错,”大夫说着就去开方子,边写边道:“先用热水给他敷着,赶紧照方子熬药吧,发出汗来,就算好了一半了。”张瑾紧张地在一边看着,大夫写好方子递给张夫人,张夫人赶紧叫管家先去抓药,张瑾不断打躬作揖,对着张夫人和大夫千恩万谢。大夫又给采星看过脉,开了方子,说了句“我明天再来”。就告辞走了。 大夫走后,张夫人和庭芳就忙碌起来,因为府中除了管家已没有别的仆人,事事都得自己动手,母女俩忙得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庭芳不断用热汗巾给孩子敷额头四肢,汗巾换了一条又一条,孩子的小脸都给热水敷得红红的。 热敷了一个多时辰后,张瑾终于把熬好的药送了过来,药汁相当苦,才喂下一勺,孩子就给吐出来了,紧闭着嘴怎么也不肯喝。张夫人拿双筷子强行撬开他的牙关,把筷子卡在他嘴里,然后叫庭芳灌药。 小孩子病后没力气,挣扎了几下就任凭大人摆布了。采星眼泪汪汪的蹲在一边,看着一碗药汁一滴不漏都给小孩灌了下去。 喂过药后,庭芳又给他喝蜜糖水,这次他只尝了一口就乖乖的都喝了,然后昏昏睡去。庭芳和采星就在一边守着,没多久,孩子就出了一身汗,才刚刚给他擦干身子,汗又出来了,折腾到半夜,孩子终于退了烧。 庭芳又给这可怜的孩子喂了点米汤。忙碌了这么久,她早已腰酸背疼了,她捶着背慢慢站了起来,一抬头看到张瑾脸上横七竖八好几道灰印子,连下巴上脖子上都乌漆抹黑的,看起来相当滑稽,庭芳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张瑾给她笑得莫名其妙,正准备询问。只听得“咕咚”一声,他寻声看了过去,采星已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这也是一个病人呀,居然陪着他们熬了这么久。张瑾飞扑上前,把她抱了起来,庭芳赶紧带着他把采星安置到自己闺房里。 在张夫人和庭芳的精心照料下,封采星母子渐渐都好了起来。小孩子好动,病才刚有了起色就到处乱跑。张瑾像个跟班似的整天弯着腰跟前跟后。 庭芳远远看着张瑾和小孩子嬉闹的身影,笑着对采星道:“你那个小舅舅呀,倒跟孩子他爹差不多。”她忽然弯着头好奇地问:“嗨,你叫他小舅舅,你儿子叫他什么?” 采星笑道:“难道你没听见元本叫他‘哥’吗?” 庭芳由衷道:“你们家真奇怪,真牛!” “庭芳,这些天多亏了你和伯母了。”采星转到庭芳面前,握着她的双手,亲热地说:“说实话,如果没有你们,真不知道孩子会出什么事,是你和伯母让我们母子平安度过了此劫!” 庭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采星姐姐,说这话你就太见外了吧。好歹小时候你也带我玩了一年是不是?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姐姐的。” 采星摇头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隔了二十多年,谁都记不起谁了。”她看了看远处的张瑾和元本,又加了一句,“我听小舅舅说,你还曾经救过他一命。你的大恩大德,只怕我们这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庭芳佯装不高兴道:“看你,又在说什么‘报答’呀‘感谢’呀,你是不是要给我立牌烧香啊?我可承受不起啊。” 转眼一年就到了尽头,大年三十的早晨,庭芳一觉睡醒,只觉室内分外明亮,她爬下床,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场雪终于落下来了,几片鹅毛一样的雪片飘到脸上,很快就融化了。到处银装素裹玉树琼花。 “好冷啊。”庭芳往手心里呵了口气,关上窗。爹已一大把年纪了,还出征在外,这样的日子穿盔戴甲在沙场上拚命,那该多受罪啊!保家哥是不是也在战场上了呢?庭芳从来不信佛不信神的,这时候却忍不住双手合十祈祷神灵保佑父亲和保家平安归来。 在庭芳的祈祷声中,光晟终于回长安了。朱泚不敢和李怀光的五万大军硬碰,李怀光还没杀到奉天,他就带着军队逃回长安了。 除夕夜,北风呼啸,张夫人母女和管家以及张瑾封采星母子围着火廊守岁。大家都心事重重,几乎长吁短叹不断,小孩子不耐寂寞,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时不时地闹腾一番,直到大伙以他为中心都围着他转才肯罢休。 柴火跳跃着,不时有“毕剥”之声,屋里虽然暖和,却看不到半点节日的喜庆气氛,夜已深了,小孩子躺在张瑾怀里昏昏欲睡,屋里一片死寂,几乎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得见。 忽然,庭芳抬起头来,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跑出门的。 远处一骑黑影,越来越近了,大门口的纱灯照着马上的行人。真的是父亲啊,他在这除夕之夜踏雪归来了!庭芳忍不住热泪盈眶,扑了过去。光晟勒住马,纵身跳了下来,随手丢下马缰绳,抱住庭芳,笑道:“傻丫头,大过年的,怎么又哭了?” 庭芳扑到他怀里哽咽道:“我这是高兴呢。”光晟身上的明光铁衣冷冰冰硬梆梆的,触到脸上,庭芳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光晟笑了起来,他走到屋檐下的台阶上,跺掉靴子上的雪,轻轻牵着庭芳的手进屋。 张夫人也闻讯赶来了,光晟正在解盔卸甲,一看到夫人就道:“帮我热壶酒吧,我想喝酒了。” 张夫人看着丈夫明显瘦削了的脸庞和变得暗黄的皮肤,她含着泪应了一声,低头转身拿酒去了。 庭芳跑去父母卧室,把父亲的裘衣翻出来,小跑着回到客厅,光晟双手接住,轻轻一抖,展开裘衣,笑着往身上套。此刻,他脸上的笑容相当甜蜜。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如何冷酷,家里始终是温暖的。 管家也听到主人回来的消息,迎了出来,光晟见到他,居然对他作了一个揖,管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还礼,光晟阻住他,诚恳地说:“今年事多,患难见人心。塞鸿兄弟,谢谢你不离不弃帮我照顾家人!光晟真的感激不尽。” 听到主人亲热地叫他“兄弟”,管家感动得不得了,居然也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一个小男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个青年亦步亦趋追了过来,小男孩半点也不怕生,他走到光晟面前,仰起头,小手举得高高的,托着一块糕点很大方地说:“我给你吃桂花糕,很甜的。” 光晟看着这个小孩,又抬头看了看张瑾,脱口问了一句,“你儿子?” 张瑾摇头道:“我堂弟,他是我三叔的儿子,名叫元本。” 原来是李惟简的儿子。光晟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带着他的儿子出现在我家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前途难料 已经过了四更,因为光晟回家,大伙儿又围在一起吃了一餐迟到的年夜饭。饭后,光晟亲热地牵着张夫人的手回卧室,庭芳也像个跟屁虫似的紧跟在父母身后,张夫人惴惴不安地询问当前局势,光晟漫不经心道:“一天三变,现在还真说不准。” 张夫人担忧地问:“咱们家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光晟笑着安慰她说:“你这操的是哪门子心呢。现在我是大秦的节度使,保家也成了大唐的功臣,不管是李家当皇帝还是朱家当皇帝,咱家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庭芳听父亲提到保家,立即睁大眼,关心地问:“爹,你见到保家哥了?” 光晟笑着边走边回头道:“天天见面呢。他都成了大唐皇帝护驾的先锋官了,不知立了多少战功。” 听到保家无恙,庭芳兴奋起来。光晟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有爹在,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他笑着叮嘱庭芳道:“你陪陪你母亲,我去看看张瑾。” “已经很晚了啊,不能等明天再说吗?”张夫人疑惑地问。 “我性子急,事情憋到肚子里,晚上就睡不好觉。” 张夫人有点不放心了,“你今天才回家,什么事这么急呀?大家才一起吃过晚饭,怎么刚刚没听见你说什么,现在倒这么急着去找他。我们娘儿俩都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跟你说呢。” “这不是兴奋过头了吗?”光晟拍拍脑袋,“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我就是想去告诉他,我在战场上看到他叔叔了。” “爹,你认识张瑾的叔叔吗?”庭芳好奇地问。 “还在认识张瑾之前就认识他叔叔了,我做金吾卫将军的时候,他的叔叔李惟简正是金吾卫的囚徒。”光晟笑道:“京城出事后,李惟简趁乱逃了,他跟保家一起护着大唐皇帝逃到奉天城,现在也是大唐的功臣呢。” “爹,你说的那个李惟简,他真是张瑾的叔叔吗?怎么叔侄异姓?”庭芳越听越奇怪了,“以前张瑾说他也姓李,我还有点不信呢。” “说来话长。你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光晟无可奈何地捏捏女儿脸颊,“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以后有空我再告诉你,我先去找张瑾再说。” 张瑾姓张,他的叔叔却姓李,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一家人出现两个姓呢?嗯,李惟简!好熟悉的名字啊!庭芳忽然想起什么来了,抬头吃惊地问:“李惟简是不是河北哪位节度使的儿子?” “是啊,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的儿子。”光晟愣了一愣,“怎么,你也认识他吗?” “我听欣实姐姐提到过。”庭芳已经有点兴奋起来了,这世界也太小了吧?当初朱欣实宁愿待在娼家也不愿意嫁给李惟简,害得她还以为李惟简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从头到脚坏透了的家伙呢!如果李惟简真是张瑾的亲叔叔,张瑾小伙子那么出众,李惟简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欣实姐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却嫁了个相貌平平的朱思,这也是造化弄人吧? 不知不觉,庭芳已有点为朱欣实惋惜了。可她随即又想到了封采星,嗨,欣实姐姐如果真嫁了李惟简的话,采星姐姐又该怎么办呢?采星姐姐对李惟简一往情深,李惟简应该也是一样的爱采星姐姐吧?当时就算欣实姐姐愿意嫁,李惟简也未必就愿意娶吧?难道真是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庭芳胡思乱想了半天,等她抬起头来,才发现父亲早已走了。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张夫人坐在床沿,身子靠着妆台,单手托着下巴盯着女儿。 “没什么。”庭芳挨着母亲坐了下来,抱着母亲的腰,脸贴到她肩膀上,轻声说:“娘,你知道吗?元本他爹差点就娶了欣实姐姐呢。” 光晟好不容易摆脱了夫人和女儿,他来到张瑾所住的客房,因为是年夜,屋里灯火通明,光晟也不管张瑾睡没睡,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门立即被打开了,张瑾站在门口,双目炯炯有神,他笑着请光晟进门道:“张将军好像有心事啊?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光晟笑道:“李惟简在奉天城护驾有功,如果大唐能够复兴,你叔叔就是国家功臣,你头上反贼的帽子终于可以摘掉了,从此就能出人头地了。” 张瑾兴奋地一拍桌子,“啊,太好了。你不知道,京城大乱的时候,我想趁机去救他,结果发现整个客省都空了,既没有守卫,也没有囚徒,他就这样失了踪。采星天天为他提心吊胆,愁得要命,她要是知道他平平安安活着,不知该有多高兴呢,我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她去。” 张瑾说着就准备出门。“等等,”光晟赶紧叫住他道:“你打算就这样把我晾着啊?” 张瑾搔了搔头,讪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张将军,请问你有什么事?只要张瑾力所能及,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光晟坐了下来,苦笑道:“如果大唐复兴,你叔叔是国家功臣,光晟就是国家反贼了。” 张瑾脸上的笑容凝结了,神情变得沉重起来,他也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皱眉道:“难道张将军不希望大唐复兴?” “你问问源休问问姚令言,他们能希望大唐复兴吗?可是我……”光晟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道:“自从事变以来,我就无可奈何随波逐流,虽然也跟着做了反贼,可我真的希望大唐能够复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瑾摇了摇头,光晟似乎也没打算等他回答,“其实我早已不在乎谁是谁非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国改朝换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胜者王候败者寇’,谁规定这个天下只能姓李呢?只是,当我跟随朱泚去攻打大唐皇上的时候,我发现我女婿就在奉天城内,他在为保护皇上拚命冲锋陷阵,如果大唐亡了,我女婿很可能会成为头一位牺牲者!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女儿该怎么办啊?” 张瑾虽然出生于反贼世家,他居然并不赞成光晟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光晟侃侃而谈的时候,他眉锋越锁越紧,都快皱成两座小山了,这个乱臣贼子的孙子,居然是拥护李唐江山的。当光晟痛苦地问“我女儿该怎么办”时,他轻轻拍了拍光晟的肩,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提醒道:“你忘了你和你女婿已经成了必须生死相搏的敌人!” 光晟苦涩地摇头,“你不了解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可能跟他生死相搏,如果我和他之间必须死掉一个,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张瑾本来挺不赞成光晟离经叛道的行为的,听到他斩钉截铁的痛苦的选择后,渐渐不由自主就同情起光晟来,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悲悯。 光晟咬着唇,过了半晌,轻声道:“张瑾,我们在政治上可能有一些分歧。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我总觉得,你是个君子!”光晟盯着他,恳切地说:“以前,我真的没想过要你知恩望报。可是现在,我必须求你!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我求你照顾我的家人!请你保护她们,就像保护封采星母子一样!” 光晟说着已离座而起,双膝一屈。张瑾吃了一惊,赶紧去拉他。光晟跪地不起,坚决地说:“不要阻拦我,你受得起的!”说话的同时,他已经给张瑾磕了一个响头。张瑾苦笑起来,真的不再阻拦他,默默地看着光晟又给他磕了两个响头。光晟一字一顿,沉痛地说:“拜托了!” 被人这样寄以重望,张瑾也激动起来,他搀着光晟缓缓站了起来,举起手掌发誓道:“苍天在上,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我张瑾活着,哪怕是要赴汤蹈火也一定要保护张将军家人的安全!如果有违此誓,就让我张瑾惨死于张将军女婿之手!” “谢谢!”光晟激动地抓着张瑾的手说:“张瑾,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有这份心就好,其实没必要这样发毒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被迫挂帅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率领五万人马奔赴奉天,吓跑了朱泚,保住了皇帝的性命,也拯救了李唐江山。 自古功高莫大于救驾嘛,李怀光立了大功,一心想面见皇帝痛陈时弊。不料让奸相卢杞知道了他的心思,卢杞赶紧向皇帝进言:“李怀光兵威正盛,逆贼心惊胆颤,正可叫他乘此良机一鼓作气收复长安,此时灭贼那简直就是势如破竹啊!皇上如果现在召见他,必然要大摆宴席犒劳三军,况且奉天空虚,还得劳烦周边郡县运送物资。留连日久,贼军一旦做好防守工作,那就很难打败他们了,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平定天下!” 皇帝听了觉得有理,于是命令李怀光乘胜进军讨贼。李怀光做梦都没想到他居然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满腹心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李怀光性情粗疏又颇有点刚愎自用,当皇帝被困奉天,他率军救援之时,一路上他就不断咬牙切齿大发议论说:“天下乱成这个样,都是因为宰相卢杞谋议荒唐;度支赵赞赋敛繁重;京兆尹王翃刻薄军粮;禁军统领白志贞贪污腐败!这些城狐社鼠,害得国家分崩离析。我要是见到了皇上,一定要当面揭露他们的奸诈,不斩掉这些奸贼我誓不为人!” 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心知肚明就好了,等见了皇帝才能揭发他们的罪状嘛,怎么能天天挂在嘴边喊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嘛,李怀光还没到奉天,他的打算就被京兆尹王翃知道了。 王翃听到李怀光要奏请皇帝砍他的脑袋,他能不害怕吗?王翃才一得到消息就风风火火去找卢杞赵赞白志贞等人商议对策。 “李怀光立了大功,皇上正在拚命检讨政治得失,在他痛心疾首从谏如流之际,如果让李怀光见到了皇上,我们几个还能活命吗?”王翃忧心忡忡,似乎已经看到皇帝下旨砍他的头了。 宰相卢杞冷笑道:“怕什么!居然想要我的命,我就让他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活活气死他!” 皇帝上了卢杞的当,他下旨命令李怀光乘胜率军进击逆贼收复长安,李怀光见不到皇帝的面,郁闷无比,差点憋成了内伤,提不起半点劲来,当初冲天的斗志消耗殆尽,虽然见不到皇帝的面儿,他依然不服输,接二连三动笔向皇帝上奏章拚命揭发卢杞等人的罪恶,请求皇帝擦亮眼睛诛杀奸臣,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势。皇帝非常信任卢杞,当然不愿杀他,可在这节骨眼上,他也不能对李怀光的奏章不理不睬啊。 李怀光驻军咸阳,逗留不进,又不断上奏揭露卢杞等人的罪状,有了他带头,皇帝李适身边也有许多大臣开始揭发卢杞。李适困惑地说:“大伙儿都说卢杞奸诈,怎么朕就不觉得呢?” 一位大臣一针见血说:“天下人都知道卢杞奸诈,唯独陛下以为卢杞忠厚,这正是卢杞奸诈的地方!” 因为反对之声沸腾,李适终于下旨贬卢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李怀光又上表状告大宦官翟文秀弄权,李适一心依赖李怀光收复长安中兴唐室,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是下令将翟文秀赐死,用这个宦官的命来安慰怨怼不已的李怀光。 拥护大唐皇帝的军队越来越多了,李怀光把朱泚赶回长安后,长安城外东渭桥边又多了一支拥护皇帝的军队,领军之人是神策军大将军刘德信。 刘德信当初率军去襄州救援被困在襄州城里的哥舒曜,因为被监军宦官胡乱指挥,结果在沪涧被李希烈部将李克诚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当京城出事后,刘德信也招集了不少兵马准备救援奉天,他驻军东渭桥打算为收复长安出把力。另一位神策军大将李晟也驻军东渭桥,两人官阶不相上下,谁也不服谁。 李晟约刘德信去他的军营商议战事,两人都是神策军大将,本来就是搭档,刘德信接到邀请就过去了,不料他才一踏进李晟军营,立即就有一批刀斧手涌出来将他抓住五花大绑了推到李晟面前。 刘德信被李晟算计,他跳着脚喝叱道:“李晟,你想干什么?” 李晟大笑道:“刘德信,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吧?还是我来提醒提醒你吧。当初你在沪涧打了败仗损兵折将,导致襄州危急,皇上不得不从西边的泾州调军救援襄州,结果引狼入室,泾原军惊动圣驾天下因此动乱,说起来都是你打败仗造成的,你这罪过应该不算小吧?不仅如此,你打了败仗之后还纵容军士劫掠百姓,我今天治你个二罪归一,你还有何话说?” 刘德信咬牙切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我本就不相统属。李晟,先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我犯了死罪也轮不到你来砍我的头。你趁乱弄权,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李晟冷笑道:“我遭不遭报应,就轮不到你来操心了。”说着就命人将刘德信推出去斩首示众。 李晟杀了刘德信,率领十八骁骑直入刘德信军中,李晟宣布刘德信已被军法处置,然后他以长官的身份出面犒劳这支无主的军士。因为李晟也是神策军大将,忽然出现这样的变故,竟然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李晟,于是李晟就兼并了刘德信的这支军马。 邠宁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一时头脑发热先是逼迫皇帝贬了奸臣卢杞赵赞白志贞,接着又逼迫皇帝杀了宦官翟文秀。当心愿得偿之后,李怀光又害怕起来了,好像做得过火了点吧?万一天下太平之后皇帝记起旧恨来,给他来个秋后算账那该怎么办呢? 李怀光越想越不安了,弄不好等他收复了长安诛杀了朱泚,他这个功臣也得陪着朱泚去见阎王吧?李怀光犹犹豫豫按兵不进,他见驻在东渭桥的李晟军势越来越强,已经超过了一万人马,李怀光更加担心起来,他不出兵收复长安,不等于李晟也不会出兵收复长安啊,如果被李晟抢了功劳,那他就更惨了。 李怀光心怀鬼胎,奏请皇帝跟李晟合军讨贼,李晟的官比李怀光小得多,一旦合军就得听李怀光的指挥,就算李晟立下功劳,作为上级的李怀光也能据为己有。皇帝不知道李怀光的小算盘,立即下旨让两位李将军合兵。 李晟奉旨率军跟李怀光会合,还没安好营扎好寨呢,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贼将李希倩率领五千多人马气势汹汹杀来,李晟正中下怀,立即请求率军出击,他说:“贼子据守长安,要攻打他们还真不容易,没想到他们居然敢离开京城前来挑战,这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明公的礼物嘛。” 李怀光心情正不爽呢,听到李晟请求战斗,他没好气道:“我的军士都没吃饭,马也正饿着,现在哪里能够打仗!传我的将令,严阵以待,谁也不准轻举妄动,等我们安好营扎好寨再说。”李晟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很不服气,但又不敢违背李怀光的命令,只好坚壁不出,眼睁睁看着李希倩带着五千贼军耀武扬威嬉笑怒骂。 大年三十夜,朱泚回到长安后,李忠臣姚令言紧张地率领军士戒严,朱泚阻止说:“不必如此,我们一惊慌,老百姓岂不是更加惊慌不安么?此时不妨打打心理战术安定人心。”朱泚在逃回长安前就派了几拨人假装商人进京做生意,这些人到处向京城老百姓宣传说:“嗨,听说了没?奉天城已经被攻破了。”这些假商人捏造的谣言传得像风一样快,害得京城老百姓都以为大唐已经灭亡了。 正月初一,在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大秦皇帝朱泚认为长安本是大汉的首都,他既然在长安称帝,国号为“秦”似乎有点不对,冒犯太岁了嘛,说不定这也是他奉天战败的原因。这样一想,朱泚又把国号由“秦”改为“汉”,同时改元天皇,朱泚自称大汉天皇,新的一年为天皇元年。更改国号和年号后,朱泚下诏大赦天下,并像以前的大唐皇帝改元一样给官员们颁发赏赐。 朱泚赏赐群臣的时候,连浑瑊李晟刘德信哥舒曜这些人以及跟随李晟出征在外的神策军家属都一视同仁。 朱泚的赏赐令才下,立即就有心地歹毒的人奉劝朱泚:浑瑊等人都是皇上的反对者,怎么能赏赐他们的家人?不如把这些人的家眷都关押起来,以此逼迫这些人向皇上效忠,否则就把他们的家人都杀掉。 朱泚倒没有这样歹毒,他叹气说:“这些人大多都是忠臣义士,如果他们狠下心肠不愿屈服,那朕得杀多少人啊?朕宁可不要这些人效忠也不愿做这样的千古罪人!” 更有人劝告朱泚毁掉李唐皇室列祖列宗的陵墓宗庙。朱泚也没采纳这样的馊主意,“朕也曾经是大唐的臣子,受过李家的恩惠,今天怎么能忘恩负义刨人家的祖坟?” 朱泚虽然不忍心刨李家的祖坟,却能忍心杀害李家的凤子龙孙。为了避免没来得及逃出城的李唐宗室人员威胁到自己的帝位,朱泚派兵四处搜捕李唐宗室,他下令将这些被抓捕起来的金枝玉叶集中在前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的家里砍头。以前有安禄山发动兵变,现在又有朱泚造反,大唐王朝历经劫难,李家可怜的凤子龙孙被杀了一批又一批。 因为天下依然兵戈不息动荡不安,大唐天子李适采纳了大臣陆贽的建议,他下了一道“罪己诏”向天下百姓承认错误,李适挺认真地自我批评并对以前的许多错误作了深刻检讨,又宣布赦免田悦王武俊朱滔李纳李希烈等叛军头领的罪状,前提条件当然是要他们改过自新。这是釜底抽薪之策,因为当时大大小小的叛乱已遍及天下,如果连田悦王武俊朱滔李纳李希烈等人都能够得到皇帝的谅解,其余的人就更不必说了。只要安抚住这些大大小小的叛军头领,朝廷就不必到处用兵,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朱泚了。 大年初二的早晨,大汉天皇朱泚亲自登门拜访张光晟。张夫人和庭芳惴惴不安地跟着光晟恭迎朱泚的大驾,朱泚和颜悦色地请众人免礼平身,因为是新春,朱泚也像普通老百姓一样恭贺大伙儿“新年好”。寒喧过后,朱泚拍着光晟的肩膀,亲热地说:“当初朕听信谗言,不敢委任于张爱卿,现在正是国家缺人之际,爱卿怎么能待在家里如此逍遥呢?” 光晟几乎恨不得这个皇帝能彻底忘记他的存在,一听到朱泚的话就头大如斗,他诚惶诚恐道:“臣已年老,做不了什么事了,恐怕陛下会失望,臣实在不敢担当重任了,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朱泚连连摇头道:“姜子牙八十岁还出山辅佐文王打天下呢。远的朕就不说了,只说近的:李靖六十五岁扫平吐谷浑;徐茂公七十五岁征服高丽;苏定方六十九岁灭掉百济;薛仁贵六十九岁征讨突厥;相比这些前辈,爱卿可算是风华正茂,怎么就说老呢?”(注:朱泚提到的苏定方在《说唐全传》中被塑造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此人实际上是大唐王朝的栋梁之臣,智勇双全忠贞坚毅,为大唐江山的安定不知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真不知道唐朝的苏定方是怎么得罪了几百年后的《说唐全传》的作者,此翁竟然忍心给一位大英雄抹黑,愣是把他变成了大奸贼,《说唐全传》的作者已湮没无闻,苏定方却以奸诈的形象存活至今)。 光晟低头道:“臣才疏学浅,怎敢跟这些名将相提并论?” 朱泚一字一顿道:“爱卿何必如此谦虚,依朕看来,爱卿就是我朝的李靖。现在天下不宁,敌军四聚,还望爱卿不辞辛劳为朕分忧啊。” 因为光晟一再推辞,朱泚嘴里虽然说得好听,脸色已不知不觉有点阴沉了,光晟知道他若是再推辞的话,朱泚就要发火了。他万般无奈磕头道:“老臣无能,就这把老骨头任凭皇上差谴。” 朱泚大喜,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后,又邀请光晟一家人去大明宫跟他共进御宴,光晟再三推辞,终于盛情难却,一家人惊惶不安地跟着皇帝进了宫。朱泚又邀请了不少文武重臣和他们的家人作陪。 席间觥筹交错,宫娥彩女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喝得醉熏熏的源休和姚令言拚命争功,争相夸耀自己的功劳。 姚令言说:“是我拥立皇上登基的!我的功劳最大,好比前朝“汉初三杰”中名列一的萧何萧丞相。” 源休大声反驳他说:“运筹帷幄成就皇上大业,我倒不知道还有哪个人的谋略能盖过我,我才是今天的萧何。你嘛,就当曹参好了。”两个醉鬼互不服输,更多人在一边哄笑。 朱泚其实并不信任光晟,只是时局艰难,风云变幻莫测,让他不得不重用光晟。兵家讲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朱泚却是疑人也用,他放手让光晟独挡一面,拨给光晟五千精兵,几乎占了他所有留守长安的兵马的四分之一,光晟临危受命,他省时度势,指挥军队驻在九曲保卫长安,跟大唐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李晟的军队正面相对。 朱泚眼见光晟迎难而上,一时龙心大悦,再想想自己当初竟用这样一位宿将妆点门面,却派姚令言那样志大才疏只会夸夸其谈的家伙为统帅,结果功败垂成,到嘴的肥肉让李怀光给夺了,蒸熟的鸭子让他给捣鼓飞了,大唐皇帝李适逃出生天,现在就轮到他进退两难了。朱泚暗暗悔恨不已,可惜用君太迟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按兵不动 满打满算光晟才回家团聚了两天,又被拉上了前线。虽然战场就在长安城外,张夫人和庭芳甚至比往日更忧虑。那天朱泚登门逼光晟给他卖命,听朱泚的口气,母女俩猜测目前局势似乎对朱泚非常不利,她们可以不关心政治,但不能不关心家人的命运。 这是一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新年,为了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庭芳破天荒地跟着母亲学起了刺绣。当所有的精力都专注到针线上后,她就能暂时不去想那恐怖的明天了。 庭芳刚开始绣得很难看,根本就不能算花,勉强可以称之为“鬼画符”,一个月后,她渐渐也绣得有模有样起来了。刚开始学刺绣的时候,庭芳倒还全神贯注,时间久了,慢慢就会分心,手上还在飞针走线,心思却已转到了长安城外的战场上,总是东想西想的,有好几次那针都刺到了手指上。 张光晟和李怀光正面对峙,李怀光却不下令出战,光晟也按兵不动严阵以待,光晟麾下的李希倩忍耐不住,请求张光晟给他五百骑兵去冲击李怀光的阵营,光晟断然拒绝说:“现在李怀光正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他不出兵交战,必然是设有什么埋伏,我们也只宜静以观变,怎么能够贸然出击去招惹他呢,这不是自取其败吗?” 李希倩虽然年轻,却是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的弟弟,又是带了兵马来投奔朱泚的,所以他自视极高,狂得要命,被光晟这么一驳斥,他觉得很没面子,立即怒道:“依你之见,那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击呢?” 光晟拍案而起,喝道:“究竟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击,敢言战者斩无赦。” 两军僵持到太阳落山,李怀光收军回营,光晟也收军。李希倩憋了一肚子火,就跑到朱泚那里去告光晟的状说:“张光晟不知搞什么鬼,跟李怀光僵持了一天也不出战,恐怕他心怀鬼胎,这人根本就不值得信任,臣请陛下授权于臣,让臣率军出击。” 朱泚摇头道:“朕既然已经把你拨给张光晟了,你当然就该听张光晟的指挥。如果朕横插一手直接命你出击,那又何必要他那个元帅,干脆自己直接指挥好了。你下去吧,他不同意出击,朕也不会同意。” 李希倩急道:“陛下,您这样信任于他,对他寄以厚望,他却故意延误战机。张光晟跟陛下根本就不是一条心,现在局势微妙,万一他造陛下的反怎么办?陛下把兵权交给他,必须谨防危及自身啊。为陛下安全起见,臣恳请陛下立刻召见张光晟,就在帐中将他拿下砍了,以免养虎遗患!” 朱泚沉吟道:“张光晟是百战老将了,做事相当谨慎小心,他之所以不出战,恐怕是战机不够成熟吧?你毕竟年轻了点,难免心浮气躁。赶紧回去吧,再胡说八道下去,军中人人自危,这仗还能打吗?” 李希倩见朱泚维护张光晟,他沮丧得要命,年少轻狂的毛病马上又发作了,“臣赤胆忠心拥戴陛下,陛下却不相信臣。臣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况且臣跟张光晟已翻了脸,陛下还让臣回去听他号令,如果臣今天所说的话不慎走漏风声,一旦传到张光晟耳里去,臣就有生命危险了。臣请求陛下放臣回淮西。” 李希倩这样说,本来是想要挟朱泚的,不料朱泚并不挽留,居然答应了。李希倩回到军营,朱泚已命人备好马匹盘缠金帛送他回去。李希倩见朱泚当了真,他惭愧得要命,又去见朱泚磕头道:“臣愚昧无知,狂妄任性,罪该万死。陛下,臣不回去了,臣要誓死效忠陛下,就是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朱泚见他反悔,又好言安慰于他。 光晟也听到了李希倩中伤于他的议论,他大惊失色,立即卸下盔甲换上闲服求见朱泚。朱泚看到他一身便装,相当惊讶,光晟跪倒磕头道:“陛下,臣绝对不敢造陛下的反,陛下既然不敢相信臣,就请收回臣的兵权给臣一条活路吧。” 朱泚敲着桌案连连叹气道:“谁说朕不相信你了,爱卿快快请起吧,你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光晟连连磕头,流泪道:“陛下现在虽然相信臣,难免他日不会听信谗言。光晟今天交出兵权,陛下还能饶恕于我,等到将来陛下偏听偏信之时,光晟即便想交出兵权也来不及了。” 朱泚离座而起,双手搀扶起光晟,恳切地说:“爱卿快起来吧,朕的军队还等着你指挥呢。敌军正强,朕不指望你这样的宿将,难道还能指望李希倩那样的轻狂小子吗?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朕若听信他胡言乱语跟着他胡作非为,那不是自取灭亡吗?”朱泚亲热地拍着光晟的肩膀安慰他,光晟作了一个揖告退了。 大唐又有李建徽杨惠元两支军队陆续到了咸阳,加入收复长安讨伐朱泚的官军行列,四支军队汇集到了一起,官爵最大的李怀光当了总指挥,虽然兵马越来越多,李怀光依然按兵不动,皇帝不断派谴使者催战,李怀光总是推辞说“士卒疲惫需要养精蓄锐,战机还不成熟”。于是七万多人的军队这一休养就是八十多天。在此期间,朔方将军们也多次请求李怀光速速出战早日收复长安,李怀光依然拖着不肯出兵。 这么多军队养精蓄锐,得有粮草蓄着哇。天下正乱,粮饷难继,朔方军和李建徽杨惠元的军队多次出去劫掠百姓,因为李晟军纪严明,神策军不敢抢劫,朔方军讨厌神策军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就很大方地要把他们劫掠得来的物资分给神策军享用,神策军却害怕会被李晟军法处置,连送上门的东西也没人敢接。 李怀光看了更加恼火,神策军能这样假装清高,恐怕还是因为他们的薪俸比朔方军要高得多的缘故,如果让他们也跟朔方军一样穷困,这些家伙还能经受得住诱惑吗?李怀光统率的朔方军是边防军,李晟统率的神策军是朝廷禁军,禁军的薪水比边防军高,所以李晟官爵虽然比李怀光低得多,他麾下军士领的薪俸却比李怀光的军士要高得多。 李晟上奏提醒皇帝说:“李怀光按兵不进居心叵测,恐怕会背叛陛下,愿陛下早作防备。为免神策军被李怀光吞并,请皇上下诏书命令微臣移军东渭桥,好让微臣光明正大脱离李怀光的控制。” 皇帝见了李晟的奏章大惊失色,当初不是李怀光及时出兵相救,他早就被朱泚干掉了,难道这位千里赴难的大臣也会背叛他吗?皇帝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李晟见皇帝那里没有动静,登时急得要命,他知道李怀光相当讨厌他,也讨厌他禁止神策军抢劫。目前他就在李怀光眼皮底下,甚至李怀光还拥有指挥神策军的权力。可以说,他现在的处境,比当初的刘德信更危险。他能杀刘德信并且吞并刘德信的军马,李怀光当然也能杀他并且吞并他的军马,甚至比他当初兼并刘德信的军马更方便! 惶恐不安的李晟一次又一次上表状告李怀光心怀异志,皇帝被朱泚背叛后,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李晟的奏章上得多了,皇帝渐渐也被李晟的焦躁情绪感染。他也害怕起来,是啊,如果李怀光也背叛他,还有谁能够救他又还有哪个能来得及救他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李怀光叛变 李怀光驻军咸阳已经快三个月了,他还想继续拖延战期,因为看李晟不顺眼,他就想挑起神策军的群愤,然后怂恿神策军士将李晟逐出军队。 李怀光上奏皇帝说:“军士们合力讨贼,为什么唯独神策军赏厚,其他军队赏薄?如此厚薄不均,臣也难以号令军队,如今军中因此议论纷纷,军心动摇,陛下如果不能一视同仁,臣担心军士们会生变。” 皇帝眉头紧锁,他才看完财政大臣的一份奏章:中外经费已经只能支用七十天了!李怀光居然还要给军队加薪! 皇帝头疼得要命,正当财政困难之际,哪有那么多钱拨给军队呢?要知道李怀光麾下神策军才一万多,其他军士可是有六万多啊!如果不给其他军士们加薪,又怕真的会像李怀光说的那样,军士们由怨生变,那麻烦就大了。当初不就是泾原军心生怨忿将他逼出京城而惹起这场泼天大祸的吗? 皇帝左思右想,最后派谴翰林学士陆贽前往李怀光军营,让他见机行事,希望他能顺利解决这个大麻烦。 陆贽才到李怀光中军大帐,李怀光立即召集了许多将军来开会,神策军指挥官李晟也被请去参议此事。 李怀光明知皇帝不可能给军士们加薪,他真正目的只是想要皇帝给神策军们降薪。但是,裁减薪俸这种得罪人的命令,当然不能从他那里发出来,他就是想逼着李晟自己请求给神策军减薪,然后他才能借题发挥大做文章:让神策军迁怒李晟。 李怀光不给陆贽李晟半点思考的时间,几乎是在瞬间就把高级军官们都召集到他帐中,陆贽才一谈到财政困难,李怀光就打断陆贽的话大声驳斥于他,“将士们共同作战,大家一样辛苦一样为国家效力,为什么薪水却不一样?这合理吗?” 陆贽是聪明人,立即看穿了李怀光肚子里的阴谋,他生怕李晟上当自动请求裁减神策军的薪俸,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直言提醒李晟,于是陆贽不断对李晟眨眼,希望他不要做什么蠢事。 陆贽还真是小瞧李晟了,事实上,在他对李晟眨眼的同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李晟身上,还真难以发现他的眼神跟别人的有什么不同。 李晟也是七窍玲珑的聪明人,这种心都比普通人多一个眼的主,哪会识不破怀光的那点小算盘?他不慌不忙回答道:“明公才是元帅,李晟仅仅只是神策军的头领,跟所有将士们一样,万事听凭元帅指挥。大家的薪俸是增加还是裁减,李晟哪敢自作主张,一切自然是元帅说了算。” 李晟三两句话轻轻松松就将烫手山竽丢还给李怀光了。李怀光见李晟不上当,而裁减神策军薪俸的话若是从他自己口里出来,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李怀光沉默了,李晟不愿说出给神策军减薪的话,他当然也不愿意,结果减薪计划就这样流了产。 平息了薪俸纷争,陆贽回到奉天报告皇帝,“李怀光拖延不战,又在军中挑起纷争,其心难测,李晟的担心不无道理呀。” 居然连陆贽都怀疑李怀光心存异志,皇帝就更加焦急了。既然李怀光的军队难以号令,指望他收复长安怕是不可能了,皇帝不得不另做打算。 当李怀光迁延不战之时,吐蕃宰相尚结赞派谴使者来请求皇帝允许他们出兵帮助大唐收复长安。皇帝本来不敢信任吐蕃人的,可是李怀光一直拖着不出兵,天下动荡不安,纷乱不息,皇帝迫于形势开始考虑利用吐蕃兵马,他派谴大臣崔汉衡出使吐蕃商量借兵事宜。 崔汉衡请吐蕃赞普发兵,原本主动请求助战的吐蕃宰相尚结赞却磨磨蹭蹭不愿出兵了,他说:“吐蕃如若出兵,必须要看到大唐三军统帅的印信,现在你们大唐国书上既没有李怀光的签名也没有他盖的印,像这种状况我们实在不能出兵。” 尚结赞提议助战是想捞一大笔赏赐的,但是大唐请吐蕃助战的国书不够正式,尚结赞生怕吃力不讨好竹篮打水一场空,国书不正式,如果日后大唐政府反悔不给赏钱,那他就亏大发了。 皇帝眼见绕过李怀光借不到吐蕃兵马,他又让陆贽去见李怀光,要他设法让李怀光在向吐蕃借兵的国书上签名盖印。 李怀光听到皇帝竟然要向吐蕃借兵,他坚决反对说:“当初安史之乱结束后不久,吐蕃大将马重英攻陷长安大掠而去,吐蕃赞普还嫌马重英抢的不够多。如果今天借他们的兵马收复了长安,吐蕃人必然再次纵兵疯抢以弥补赞普当年的遗憾,这不是引狼入室吗?这是我们坚决不能借兵退敌的第一个原因;吐蕃尚结赞说发兵五万,我们如果用了吐蕃兵,胜利后皇上必然也要像赏赐我们大唐的军士一样赏赐他们,皇上曾下诏书招募士卒,攻克长安者每人赏钱一百缗,吐蕃五万兵来,那就得赏五百万缗钱,国家财政困难,哪来那么多钱打发吐蕃人?这是第二个不能向吐蕃借兵的原因;吐蕃人反复无常,他们即便发兵,也必定不会奋不顾身为我们冲锋陷阵,他们会想方设法在一边看热闹的,我们打赢了他们就跟着分功劳,我们要输了他们就落井下石,这是第三个不能找吐蕃人借兵的原因。要收复长安,只能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为国家长远计,怀光绝不能同意皇上向吐蕃借兵。” 李怀光因为久在西北边疆,长期跟吐蕃人打交道,完全看透吐蕃人了。他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句句在理,陆贽几乎被他驳得哑口无言,终于讪讪问道:“既不能向吐蕃借兵,节度使大人的兵又要养精蓄锐,这要等何年何月才能收复长安啊?” 李怀光闻言勃然大怒,斥骂陆贽道:“领兵打仗是我们武人的事情,你这个书呆子懂个屁!告诉你你也弄不懂。” 李怀光不签名,尚结赞也不发兵,向吐蕃借兵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陆贽碰了一鼻子灰回报皇帝,皇帝也猜到李怀光大概是因为逼迫朝廷贬了卢杞杀了翟文秀而不安,为了安抚李怀光,皇帝下诏加封李怀光为门下侍中太尉,并赐他免死铁券。 事与愿违,李怀光接到加官进爵赐免死铁券的圣旨,他不但不感到高兴反倒大发脾气,“古往今来,做臣子的要造反就向皇帝索要铁券,现在皇上居然赐我铁券,这分明就是逼我李怀光造反!”李怀光越说越气,将免死铁券狠狠摔到地上。李怀光发怒,众人都害怕得大气也不敢出,更没有人敢上前劝他。 陆贽劝告皇帝说:“逆贼朱泚退守长安,只不过是势穷援绝苟且偷生而已,怀光若乘胜进击,那就是摧枯拉朽啊。如今军队闲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众将每次提到出战,他都千方百计阻拦,所作所为实在有违常理。陛下让着护着他,一次次曲意包容他,我看他根本就不理解陛下的苦心。陛下一味姑息求安,只怕变故难测,现在的情况已经相当危急,实在不可以等闲视之!陛下还须早作打算!” 陆贽说得这样严重,皇帝也急得要命,一时又无计可施。“事已如此,爱卿又有何良策?” 陆贽建议道:“李怀光李晟李建徽杨惠元四将联兵,不但不能成功,反倒容易生事。为什么呢?一山不容二虎,四将不能同心协力讨贼,反倒互相掣肘。臣曾仔细观察过他们。臣以为这四位将军如果防守,他们就要么互相防着别人流言蜚语陷害自己要么造谣生事陷害他人;如果战斗,他们又都怕被他人分了功劳。如此下去,必然是大鱼吃小鱼。兵力弱的难免覆灭,兵力强的难免有异心,一旦生变就不可收拾。李晟一直要求移军东渭桥,请皇上先批准他的奏折。李晟移军既可避免神策军被李怀光吞并,也可借此试探试探李怀光。” 皇帝觉得陆贽说得有理,就命令李晟移军东渭桥,神策军奉旨移军后,李怀光知道皇帝已经明显的不信任他了,他也更加焦躁惶恐。 朱泚等人也发现了事态的变化,源休就自告奋勇去引诱李怀光叛变大唐天子。 源休化装成普通军士混入怀光军营,伺机摸入李怀光中军大帐,两人本是相识,李怀光看到源休大吃一惊,立即喝令左右将他抓起来推出去斩首。 源休被军士们反剪双臂推推搡搡押着往帐外走,他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大声叫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李怀光叫人又把源休押到公案前,沉着脸道:“今天你已是大唐的反贼,居然跑到我的大帐里来了,你还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啊。”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源休不慌不忙道:“我今天冒死前来,是有一句重要的话想告诉太尉,太尉在斩我这个使者前,不会没有耐心听我把话说完吧?” 李怀光沉默了一下,挥手命令左右退出大帐,他不耐烦地对着源休喝斥,“你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源休不以为忤,他鼓起如簧之舌开始引诱怀光,“太尉已功高震主,引来许多大臣的猜疑,太尉又不知检点自己的言行,如此刚决犯上,逼迫皇帝贬逐奸臣不说,还当着皇上使者的面摔铁券,太尉让皇上颜面何存啊?就算他不想杀你,也难免朝中谏官弹劾于你,哪怕太尉立下再高的功劳也不管用了。淮阴候韩信曾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旦天下安定,太尉就会成为大唐的淮阴候,既然没用了,也就该被烹了。” 李怀光虽然不喜欢源休,却被源休说中心事,有火也不敢发作了。他烦躁地拍着桌子大声喝叱,“你屁放完了没有?放完了就赶紧滚出去。惹恼了我,小心我现在就烹了你!” 李怀光发火,源休心里虽然怕得要命,表面却很镇定,“太尉如今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跟大汉皇帝结盟……” “我呸,”李怀光粗鲁地打断源休的话,“朱泚算什么皇帝?他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上西天!” 源休不慌不忙道:“太尉可以瞧不起我家主公,但此时此刻,太尉如果继续跟我家主公为敌,那就只能自取灭亡。”他之前称朱泚为“大汉皇帝”,发现李怀光相当反感,为了避免刺激他,源休再提到朱泚就变成“我家主公”了。 “少说废话,朱泚派你前来游说我,究竟有什么企图?”李怀光没好气地打断源休的话。 “太尉果然是爽快人。”源休拍掌笑道:“好吧,我也不啰嗦了。太尉现在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跟我家主公结盟共同对抗李适,太尉如果能够灭了李适,我家主公愿与太尉平分天下;就算灭不了他,太尉也可以自立为帝,跟我家主公合作,大家仿效三国孙刘故事订立攻守同盟,那也足可跟李适三分天下。” 李怀光沉吟半晌,终于咬牙道:“好吧,你回去告诉朱泚,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并且愿意跟他联手灭掉大唐平分天下。他若敢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我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南巡梁州 李晟军队移驻东渭桥后,陆贽又想把李建徽杨惠元的军队也跟着移走,他又给皇帝支了一招,“皇上,我们可找借口说李晟兵少,恐怕会被贼军伏击,陛下可再下一道圣旨,让李建徽杨惠元二将也移军东渭桥帮助李晟御敌。” 皇帝犹豫道:“这也太急了吧?李晟军队才移走,怀光难免惆怅怨望,若再命令李建徽杨惠元移军,只怕怀光因此生事,反倒难以调停,还是先等一等再说吧。” 陆贽急道:“救火不能不急呀,请陛下三思。” 李晟也上了一道奏章,“军中风传怀光要造反,不管流言是真是假,陛下必须早作防备,为了陛下的安危,也为了防患于未然。请陛下派谴可信任的将军出任洋利剑三州刺史,以此保障蜀汉之路畅通无阻。” 皇帝迟疑不决,最后决定亲自出马巡视咸阳,借着慰问三军的名义催促众将进兵讨贼。 李怀光听到皇帝要来巡视的消息,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大怒道:“这不是汉高祖游云梦抓韩信的计策吗?莫非皇上是要乘我不备来抓我?我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能把我当反贼对待呢?”李怀光都已经跟朱泚暗中联手了,他居然还好意思当众说自己忠心耿耿。 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越众而出几乎直冲到李怀光面前大声责问道:“我们都快休养三个月了,太尉不尽快出兵击贼为皇上分忧,逼得皇上亲自前来督战,太尉反倒因此出言不逊。军中到处飞短流长诬蔑太尉有反心,太尉还不赶紧出兵避谣,岂不是让那些别有用心的造谣者更有话说?太尉辛辛苦苦救驾,功劳高如泰山,一旦抛弃,富贵都让给别人不说,还要为自己家人招来灭族之灾。太尉,你不能再糊涂了,今天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据理力争。” 李怀光皱着眉,右手重重一拍桌案,“霍”地站了起来,喝道:“你脑子进水了吗?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我当然不会造反,因为贼军正强,所以要养精蓄锐待时出击而已。” 听闻皇帝要来咸阳后,李怀光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苦苦寻思对策,他在军中宣扬道:“天子前来探望我们,我们也应当回头恭迎御驾才是。”于是李怀光不但不进军,反倒以迎接天子大驾为借口退兵据守咸阳城。他绝不能给皇帝仿效汉高祖刘邦的机会!大汉高祖皇帝刘邦曾借着巡视的名义逮捕对他不设防的开国大将军韩信。他李怀光若不早作防备,弄不好也会成为大唐的韩信。 张名振见李怀光移军,又拚命阻拦他,“太尉以前说不会造反,今日却拔营据守咸阳,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对付天子吗?太尉,我们应该引军攻打长安杀掉朱泚才对呀。” 张名振不识好歹屡屡怀疑李怀光要造反,并且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似的大声在军中宣扬,李怀光对这个兵马使头疼得要命,他沉下脸对左右亲卫道:“名振患精神病了!疯疯颠颠满口胡言,你们还不赶紧把他拉下去。” 亲卫们将张名振横拖倒曳出大营,关押起来。李怀光单独去见他,叹着气对他说:“名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可现在势已如此了,我不能听你的。你走吧,我不杀你。” 李怀光悄悄跟朱泚书信来往密谋对付大唐天子,终于被他的属下——朔方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察觉了蛛丝马迹,石演芬派自己的心腹郜成义前往奉天提醒皇帝防备怀光。郜成义却出卖了石演芬,他跑到奉天不去见皇帝,反倒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在奉天护驾的李怀光的儿子李璀,李璀惊得几乎魂不附体,当即派人提醒老爹李怀光:您老行事也太不够机密了。 李怀光才一知道石演芬拆他的台就立马命人将他抓了秘密押到中军大帐来,怀光怒斥道:“我待你如子,你为什么恩将仇报告我谋反?” 石演芬也大声给自己辩护道:“天子以太尉为左膀右臂,太尉以演芬为心腹,今天太尉既然辜负了天子,又有什么理由斥责演芬辜负太尉呢?演芬虽是西域胡人,也是大唐皇帝委任的将军,演芬必须忠于大唐天子,就是死也不能跟着太尉做反贼!”(石演芬这个胡儿,从他的姓氏来看,应当是西域昭武九姓国之一的石国人氏)。 “我成全你。”怀光冷笑着,拔剑刺死这位忠于大唐天子的胡将,然后命左右心腹将他拖出去掩埋。 李璀得知父亲要造反后,他天天寝食难安,左思右想,越想越怕,他不敢再呆在皇帝身边。终于,李璀抓着巡城的机会甩脱随从,单人匹马逃出奉天前往咸阳找他父亲。 浑瑊听到李惟简王保家报告李璀失踪,他愣了一愣,冷静分析道:“现在奉天城无风无浪,又没有打仗,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够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唯一的可能就是逃跑了。” 王保家诧异地问:“他爹立了大功,他自己的官也做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逃跑?” “当然有原因,”浑瑊眉锋紧锁,忽然严肃地说:“恐怕是李怀光有什么不利于皇上的行动了,所以李璀要忙着避祸全身。”他大声吩咐道:“皇上正准备启程前往咸阳,李怀光如果要造反,咸阳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了,惟简保家,你们赶紧去通知皇上,咸阳绝对不能去了。从今天起,奉天戒严,你俩的职责是片刻不离的保护皇上,皇上随时要作好准备巡幸梁州。” “巡幸”就是要皇帝逃跑的代用词,李惟简王保家听浑瑊语气焦躁,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浑瑊话音才落,两人就忙忙的跑去报告皇帝了。 李惟简王保家告诉皇帝:李怀光应该已经造反了,为防不测,浑大人请皇上千万不要去咸阳! 虽然关于“李怀光居心叵测”的流言已听了几个月,骤然听到“应该已经造反”,皇帝还是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他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虽然怀疑李怀光也有可能会背叛他,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打心底不愿意去面对。 浑瑊没有料错,李怀光确实开始行动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半夜时分,李怀光派人突袭了李建徽杨惠元两人的中军大帐。偏偏那晚李建徽心中烦躁,干脆爬起来巡夜,他亲眼目睹了李怀光派去对付他的那帮杀气腾腾的勇士横冲直闯进他的中军大帐,李建徽见机得快,猜到情况不妙,他甚至都不去追问这些人想干嘛或者阻止这些人的无礼行为,此时此刻,跟这些人论理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李建徽不假思索立即飞马弃军而逃。杨惠元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被李怀光的人当场格杀在自己的军帐中。李建徽杨惠元的两支军队几乎同时被李怀光吞并。 因为奉天城里的守将韩游瑰也是李怀光的下属,李怀光在吞并了李建徽杨惠元的军队后,立即给韩游瑰写信,怀光在书信里约韩游瑰跟他联手里应外合袭击皇帝。韩游瑰却没有照办,他把李怀光的书信献给了皇帝,皇帝拿信的双手不断哆嗦,看完信,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浑瑊见皇帝脸色相当难看,他也顾不得会不会触霉头,三两步抢上前奉劝道:“皇上,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用。奉天城难以防守,怀光的军队又距此太近,此地不可久留,臣请皇上赶紧巡幸梁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势如垒卵 眼见形势越来越危急,皇帝几乎已经没了应变能力,他下意识地点头应允巡幸梁州,因为奉天兵马太少力量太弱,浑瑊怕消息泄漏遭到李怀光的伏击,就派人通知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派兵前来奉迎皇帝车驾。 严震派谴一位牙将马勋先行去奉天奏报皇帝他将调兵五千迎接圣驾,然后命令大将张用诚点齐五千兵马出发。 张用诚的兵马行到周至,经过一座小山,只听得一声炮响,山上冲下无数来路不明衣甲五颜六色疑似山贼的人马来,足足有五六千兵马,为首一个猿臂狼腰的年轻胡儿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哈哈大笑道:“张用诚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那胡儿刚开始两句说得挺顺溜的,可是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转头问他身后一名小喽罗,“接下去怎么说来着?”那小喽罗无可奈何倾过身子附着他的耳朵唧咕了几句,胡儿立即眉开眼笑大声对张用诚喝道:“要从此路过,须留下买路钱来。” 张用诚疑惑不已,这样一座小山,怎么也有这么多山贼?而且这些山贼还知道他的来历!这年头就算天下大乱,这些山贼胃口未免也太大了点儿吧?居然还想打劫官军! 张用诚冷笑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大名,当然也应该知道我是山南西道节度府的兵马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打劫节度府的将军,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个要买路钱的胡儿笑道:“节度府的威风就不要摆了,老子今天要劫的就是你!乖儿子,你有种没有?有种就放马过来,老子跟你单挑。” 一个后生小子居然拿刀指着他的鼻子要当他“老子”,张用诚肺都快给气炸了,当下不假思索,就要拍马而出,张用诚的儿子张斌却已快马冲出阵来,朝着胡儿大声喝道:“呸,你这个黄毛未退乳臭未干的乌龟王八蛋,你算什么东西,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就敢在我父亲面前卖老。” 张斌边骂边举枪猛刺,胡儿嘻嘻笑着挥刀应战,边战边问:“你为什么骂我乌龟王八蛋?乌龟我倒是见过,长得蛮可爱的,那王八蛋又是什么东西?” 听到一个连汉语都说不顺溜的敌人这样认真地虚心求教,张斌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他没好气答道:“王八蛋就是你!” 那个胡儿大概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他也懒得再问,开始认真应敌。两人斗了三个回合,张斌渐渐有点气喘吁吁颇感吃力,又斗了一个回合,那胡儿左手持刀架住张斌的枪,就在马背上一扭腰,右手探出,一把抓住张斌腰上的丝绦,使劲一拖,张斌“扑通”摔到马下,胡儿拿刀架住他的脖子,笑道:“别动!” 山贼阵营里几个骑兵冲了出来,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倒钩,众人一齐动手钩住张斌将他拖了过去。张用诚眼睁睁看着儿子落入山贼手里,连救都不敢救,生怕他一动对方就会杀人。 那个胡儿拍马上前三步道:“张用诚,你这个宝贝儿子总得拿万两黄金来赎吧?” 张用诚脸都快皱成苦瓜,“我又不是挖金矿的,哪来那么多黄金?” 胡儿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要儿子了?还好你这个儿子也算有点肉,最近闹饥荒,我们已有好几个月没开荤了,你不想要的话,我这就回去把他烹了给弟兄们做下酒菜。” 张用诚大惊失色,“别,咱有话好商量,好商量……” 胡儿高兴起来,“这样吧,这天也不早了,你就到我营中来坐坐吧,我有一个朋友想见你。” 张用诚犹疑道:“这……” 胡儿沉下脸道:“什么这呀那呀的,放心,我不会暗算你,你的肉太老,煮也煮不烂嚼也嚼不动。我朋友是真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你不来也没关系,今天晚上我们吃肉,既然烹的是你儿子,怎么也得叫人送一碗肉汤给你喝。” 虽然万分不情愿,到了晚上,张用诚还是带着两三个属下乖乖去了山贼大营,山贼们客客气气将他和他的属下请进中军大帐,甚至连他们的武器都懒得缴。 张用诚忐忑不安走进山贼的大本营,看到帐中坐着的几个人,他不由揉了揉眼睛。他做梦也没想到,帐中坐着等他的人居然是李怀光,那个抓他儿子的胡儿就侍立在李怀光身后,他儿子张斌也坐在帐中一个客座上,没有被五花大绑,更没被下汤锅。 张用诚大吃一惊,“太尉?怎么会是你?” 李怀光笑道:“不如此,怎么能请到你的大驾?” 张用诚苦笑道:“请问太尉有何差谴?就是要用诚上刀山下油锅,用诚也不皱一下眉头。” “张将军果然爽快,我喜欢。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李怀光笑道:“大唐已是日薄西山,张将军就算能去奉天成功把皇帝接到梁州,那功劳也是你们节度使严震的。但是,将军如果能把皇帝的头砍了来见我,那可是奇功一件啊。皇帝一完蛋,江山就得换主,他日我李怀光登基称帝,一定会任命张将军为宰相!” 宰相,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张用诚不由怦然心动,别说他现在没有选择,就算有选择,他也会犹豫难决。跟着严震干,就算拚一辈子也还是个兵马使,弄不好哪天还会在战场上光荣了。跟着李怀光干,只要砍了皇帝他就可以咸鱼翻身!他可是奉命去奉天迎接皇帝的,要打皇帝一个突然袭击真正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没经过什么思想斗争,张用诚就投靠了李怀光。 张用诚想杀皇帝立奇功,他的部下当然也有想救皇帝立奇功的,没办法,这是一个野心家辈出的时刻。张用诚直到半夜才带着儿子和属下回营,当他们回营后,对面的“山贼”也开始撤退,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 跟随张用诚去了李怀光军营的一个郎将见情况不对,他立即伺机溜了,快马加鞭去奉天报告皇帝:张用诚已受了李怀光的诱惑,要借着迎接圣驾的机会劫持皇上。 屋漏偏逢连天雨,危急之际,到处都有人叛变!皇帝忧心如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正在此时,王保家进来报告: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派谴判官马勋前来见驾。 皇帝闻言立即宣召。马勋见了皇帝,才一提到严震已派谴五千兵马前来迎接圣驾,皇帝就苦笑道:“那五千兵马已经成了敌兵了。” 马勋吃了一惊,皇帝告诉他张用诚叛变之事,马勋沉思半晌,郑重道:“皇上如果信得过臣,就请派臣立刻去梁州取严大人的兵符来召张用诚回节度府,如果他敢不受命,臣会就地将他格杀。” 皇帝心宽了一半,立即下诏让他回梁州去取严震兵符。马勋即将启程,皇帝不放心地追问:“爱卿什么时候能回来?” 马勋安慰道:“请皇上放心,臣绝对不会耽搁,一定能赶在张用诚的前面回来见驾。” 马勋走小道快马加鞭回到梁州,从节度使严震那里取了兵符,严震又拨给他五名骁骑,一行人出了节度府马不停蹄追赶张用诚,终于在骆谷将他追上。 张用诚还不知道阴谋已经泄露,听到马勋前来,他带着几百个骑兵出来迎接,马勋跟随张用诚进了骆谷驿馆,边走边道:“严大人叫我叮嘱你说,李怀光兵强马壮,张将军责任重大,万万不可大意,如果中了李怀光的埋伏,大唐可就要完了。”张用诚不慌不忙若无其事笑着不断点头称是。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马勋见驿馆门口两个军士在风中微微哆嗦,他皱眉道:“非常时刻,怎么能够虐待军士。”说着就叫人在驿馆外面燃起几个大火堆,军士们笑着纷纷过去取暖。 马勋见军士们的注意力都被火堆吸引走,他微笑着从怀中取出节度府兵符,大声道:“节度使召张将军回府。” 变故陡生,张用诚大惊失色,知道阴谋已经败露,转身就想跑,马勋身后五位勇士蜂拥上前将他扑倒在地,张用诚的儿子张斌本来跟在他老爹和马勋身后,他见势不对,立即抽刀去砍马勋的脑袋,马勋急忙闪避,脑袋虽没被砍着,肩头还是中了一刀。已经制住张用诚的两个勇士飞扑过来跟张斌动上了手,不到两三招就将他当场格杀。 张用诚见儿子被杀,他失声惊叫,一个勇士跪坐到他肚子上,双手牢牢掩住他嘴巴。 马勋走入军营中,许多军士已经顶盔挂甲操起武器准备大战,马勋高举兵符喝道:“节度使兵符在此!”乱纷纷的军士们望着马勋手中的兵符,还是有人蠢蠢欲动。马勋大声道:“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的父母妻子都在梁州,怎么能跟着张用诚谋反?节度使知道你们都是上当受骗的,他老人家有令:只追究张用诚一个人的罪过,其余的人只要不继续犯糊涂,一律赦免。”这些军士,有不少是张用诚的心腹,更多人却是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太清楚,马勋这样一声明,不管是真正想造反的还是稀里糊涂的都放下了兵器。 马勋不敢自行处置,他让军队原地驻扎待命,自己动身将张用诚押回梁州,节度使严震下令将张用诚杖杀,然后另派一名副将领兵,又叫人砍下张用诚的头颅交给马勋,让他去奉天给皇帝复命。 张用诚兵马到骆谷的时候,皇帝急得要命,浑瑊紧闭城门登城拒守,一直到张用诚被马勋制服,君臣才算放下心来。 发生这么多事,皇帝再也不敢在奉天停留了,张用诚谋反的危机才一解除,皇帝就命令浑瑊赶紧去召集军马巡幸梁州,宦官匆匆套好车,浑瑊还没回来复命,皇帝就命令“起驾”。 陆贽担心地追问了一句,“皇上难道不等浑大人了吗?” 皇帝大声道:“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不等啦,赶紧走吧,浑瑊自己会追上来的。”皇帝一声令下,李惟简王保家前头开道,郭曙令狐建殿后,一行人匆匆忙忙又一次踏上了逃命的征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富贵他人 现在,皇帝收复长安的希望就寄托在李晟身上了。他在逃跑的同时下旨加封李晟为河中同绛节度使,圣旨发出去后,皇帝还觉得这官封得不够大,于是又下旨追加李晟为中书令同平章:事。 李晟官爵原本小于李怀光浑瑊马燧李抱真等人,在河北平叛的时候,马燧李抱真闹矛盾,李晟就像小媳妇一样在中间劝和。结果经此事变,他一跃而成为大唐王朝的荣誉宰相。李怀光部将张名振痛心疾首感叹的“富贵他人”转眼就成为事实。 李怀光既然铁了心造反,当然要防备皇帝逃跑。皇帝还没出发,他早已派谴孟保惠静寿孙福达三员部将率领三千精兵埋伏在终南山准备袭击。 毕竟朔方军一直是朝廷依赖的像长城一样保家卫国的正规军队,许多将士都不能接受一天就变成了“贼军”的事实。孟保惠静寿孙福达接到伏击皇帝的命令后,三将心中都忐忑不安,一个劲祈祷皇帝千万别踏进他们的埋伏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在那里担心呢,探子报告皇帝车驾就要到了。 三将惊跳起来,怎么办?伏击皇帝是造反,放皇帝过去是违令,而且就算他们想放,麾下的军士也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 正焦急间,探子又报告朝廷的粮料使张增押运着一批粮草也要过来了。孟保大喜道:“天助我也,咱们去抢劫张增,只要转移了军士们的注意力,让皇上悄悄跑了,大不了被太尉罢掉咱们的官。否则,咱们就得做反贼了。” 惠静寿孙福达立即赞成。于是三将点齐兵马前去拦截张增的粮草。突然被朔方军袭击,张增还有点云里雾里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呢,孙福达从箭囊里取出一支鸣镝,一剑剁掉箭尖,再在箭身上绑了个布条儿对着张增射了过去,张增接住那支伤不了人的箭,扯下箭身上的布条儿,展开看了一下,眼睛立即睁得滚圆。 孟保扯着嗓门叫道:“我们的军士还没吃早饭呢,你这是要把粮草送到哪儿去?赶紧给爷爷都留下来。”孟保边叫边给张增使眼色。 张增皱着眉道:“这粮草是要运到河北去的,不能给你们,从这里往东行三里有座佛祠,我还有一批粮草贮在那里,守粮的军士们正在做早饭呢,你们去那里取吧。” “张增,你要是敢骗我们,回头我要你好看。”孟保满意地一挥手,笑着招呼道:“兄弟们,跟我吃早饭去吧。” 军士们跟着三个将领哄笑着去打劫,张增望着朔方军乱哄哄的背影,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好险!” 朔方军才走,皇帝的车驾就到了,他听张增提到李怀光居然派军伏击于他,也惊出一身冷汗来。李惟简王保家等人严加戒备,护着皇帝匆匆往骆谷方向而逃。 三将率领的朔方军士果然在一座佛祠里缴获了一大批粮草,顺便把守粮军士的早饭也吃了,然后兴高采烈返回终南山,又等候了半天,没有什么动静,三个将领又叫探子去打听消息,得到的结果是皇帝已经跑了。 三将装模作样率军追了一阵,然后回军报告李怀光说没追着皇帝,只抢到一批粮草。李怀光大怒,立即下令把三个将领一齐撤了职。 朱泚本来对李怀光尊敬得不得了,得到他跟皇帝彻底决裂的信息后,朱泚兴奋得要命,他再给李怀光写信就改称他为“爱卿”,并且要征用他的军队,竟是要拿李怀光当枪使了。 李怀光发现自己上了朱泚的当,心里那个气呀,真是灶炕烧王八——憋气带窝火。李怀光性情刚决,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如果他此时乖乖向朱泚称臣,大唐江山究竟会落到谁手里还真是个未知数。 李怀光咬牙切齿将朱泚的书信撕了个粉碎,生了半天闷气后,他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救驾,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成全了告他谋反的李晟。如果不是李晟一个劲告他谋反,他也不至于跟朱泚那个逆贼同流合污吧?李怀光心里那把无名业火又腾地升了起来,立即下令三军出发去东渭桥攻击李晟。 李怀光没想到的是,当他下令攻击东渭桥李晟的神策军时,军士们竟然都不听号令了,神策军是朝廷禁卫军,去攻击他们,那不就是造反吗?李怀光三次发令,军士们始终集合不起来,居然有百分之七十的人不愿拿起武器去对付神策军。 李怀光无计可施,就哄骗军士们说:“现在军粮难继,咱们暂且移军泾阳,把家中的妻儿老小接过来,然后一起去河中扎营,等筹集到了足够的粮草,明年咱们再返攻长安。”他麾下的军士听到不是造反,就都同意了,于是李怀光拔营而走。 李怀光在撤军的同时又下令邠宁节度留后张昕率领麾下一万多邠宁军士帮助朔方军搬家,李怀光打算把朔方邠宁两支军队一齐迁到河中同绛等地。 李怀光无法率军攻打李晟,他就打算驻军河中,这样做,也算是报复李晟了。皇帝不是加封李晟为河中同绛节度使吗?他先把李晟的辖区河中同绛霸占了,让李晟这个节度使变得有名无实。 皇帝往梁州逃跑后,浑瑊跟着率领一千多已经被战火由生铁炼成精钢的杂牌军匆匆追去护驾。被丢在奉天城里的两个邠宁将军韩游瑰和范希朝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他们又担心留在节度府里的邠宁军会跟着李怀光造反,如果邠宁军也反了,天下就更不得安宁了。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赶回邠宁去设法阻止。韩游瑰和范希朝商量了一下,最后留下两千军士交给偏将戴休颜守护奉天,他们两人则率领八百多军士返回邠宁。 韩游瑰奉劝邠宁节度留后张昕说:“李太尉放弃救驾的大功勾结朱泚,已惹来灭族的大祸,明公今日还是明哲保身自求富贵为妙,不宜再听李太尉号令了。游瑰虽然不才,也愿率领麾下唯明公马首是瞻。” 张昕犹豫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张昕原本一卑微小卒,全亏李太尉一手提拔才有今天的荣耀,如果忍心在太尉危难之际辜负于他,张昕终生难安。” 韩游瑰阻止不了张昕造反,他就闭门称病,同时悄悄跟另外几位邠宁将军范希朝高固杨怀宾等人商议对策。 高固叹气说:“张昕如果把军士都带走的话,邠宁就成为一座空城了。” 范希朝献计说:“吐蕃的尚结赞以前扬言要帮助皇上收复长安,一直驻军观望着,咱们正好可以利用吐蕃人对付张昕啊。” 韩游瑰立即问道:“怎么利用?” 范希朝笑道:“浑瑊是朝廷重臣,咱们又刚从奉天回来,正好可以假造浑瑊书信,利用他的名义引诱尚结赞率领吐蕃军来对付张昕。” 韩游瑰大喜,立即伪造了一封浑瑊的书信给尚结赞,韩游瑰声言李怀光已经谋反,然后请尚结赞发兵邠宁帮助平叛。 浑瑊离开奉天前,他曾派崔汉衡再次去找吐蕃人借兵。韩游瑰伪造的浑瑊书信被送到吐蕃军中之时,崔汉衡也恰好到了吐蕃军中。崔汉衡拚命给尚结赞分析帮助大唐天子作战可能得到的好处,一直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的吐蕃宰相尚结赞怦然心动,他拿着韩游瑰伪造的浑瑊书信算计半天,觉得有便宜可占,于是率领吐蕃军往邠宁逼来。 邠宁节度留后张昕闻讯赶紧登城拒守,迁移河中的计划就暂时放到了一边。张昕也猜到是韩游瑰等人捣他的鬼,就想把韩游瑰等人干掉再去跟吐蕃人谈判。张昕还没开始行动,韩游瑰已先发制人率军突袭并成功诛杀了张昕。 张昕一死,邠宁军就纷纷拥戴韩游瑰为节度使,为了压制一些不利言论,韩游瑰飞书给吐蕃军中的大唐使节崔汉衡,告诉他邠宁军目前的状况,并请他出面主持大局。 军情紧急,不可能跑去梁州请示皇帝,况且还不知道皇帝到没到梁州呢。崔汉衡当机立断,他用天子的名义任命韩游瑰为邠宁军知节度事,也就是代理节度使,让他名正言顺稳定邠宁军心。 李怀光的儿子李旻也在邠宁军中,韩游瑰等人发动军变袭击张昕之时,李旻也被他们抓起来关了。事后,高固就劝韩游瑰把李旻杀掉,以免他横生事端。 韩游瑰皱眉思虑良久,终于决定说:“李太尉性急如霹雳,如果我杀了李旻,太尉一怒,必定率领朔方军来攻击我们,不如把他放了吧。” 李怀光军队撤离咸阳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戴休颜等将领纷纷举兵准备收复长安,因为各支军队互不统属,皇帝为方便李晟号令三军,又加封他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皇帝到梁州,发现山南东道节度使严震虽然节制十五个州,然而汉中贫穷,这么大的地方,赋税收入反倒比不上中原几个县。严震虽然愁得焦头烂额,能供奉给皇帝的粮草用度还是相当拮据。因为奔波劳苦,皇帝的心肝宝贝女儿唐安公主不幸夭折,皇帝接二连三遭受刺激,伤心过后,渐渐就黯然消魂了。 眼见山南东道贫穷,皇帝日子难受,就总觉得梁州不够安全,还想继续往西去成都。严震拚命劝阻说:“梁州虽穷,然而地近京畿。现在李晟正要收复京城,陛下在这里也能激励激励将士,皇上倘若西幸蜀中,跟中原隔绝起来,臣担心李晟不知何日才能收复长安。中原动静,皇上也难以掌握。” 皇帝正犹豫不决间,李晟也送来一道表章:,规劝道:“陛下车驾暂驻汉中,一来牵系百姓之心,二来也能督促众将用心灭贼。一旦西幸蜀中,天下军民失望,人心向背,即便有猛将谋臣,只怕也难兴复了。” 既然大臣们都这么说,皇帝就只好留在梁州继续忍受贫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再见辛家琪 朱泚困守长安日久,虽然来自李怀光的威胁消失了,但是天下兵马正在汇集,他照样寸步难行。更糟糕的是,因为李适下了罪己诏,宣布对河北齐鲁等地的叛军既往不咎,并且承认这些叛军头儿的节度使地位,田悦王武俊李纳等人纷纷宣布归顺中央。王武俊甚至跟昔日的劲敌也就是奉大唐天子之命率军平叛的泽潞节度使李抱真结成了联盟,两人联手共同对付卢龙节度留后朱滔,朱滔已被逼回了老窝幽州。照此形势,马燧李抱真的军队撤离河北,回过头来攻打长安已经是迟早的事情。 长安开始动荡起来,当初拥立朱泚登基的泾原军士甚至谋议杀掉朱泚向大唐皇帝投降。朱泚听到风声不由心惊肉跳,在这四面楚歌的形势下,牵一发可动全身,如果他放手去对付这些心存异志的泾原军的话,简直就是自掘坟墓!为免被泾原军士暗算,朱泚不断变换住宿的宫殿,泾原军士的阴谋总算给他扼杀在摇篮里了。 张光晟驻军九曲,跟东渭桥的李晟军队相距只有十里路,光晟跟李晟军队交战过两次,在第二次这种小小的试探性的战役中,他遇上了李晟军队中的李太清辛家琪。 李太清辛家琪以前是河东军官,辛云京去世后不久都被调去京城做了神策军官,这两个人出现在李晟军队中,光晟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李太清辛家琪发现张光晟做了朱泚贼军的头儿,俩人却是吃惊不小,几乎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关心太过走了神,辛家琪差点被光晟麾下一名副将格杀,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光晟挥刀架开了那名副将的开山斧救了他一命。 眼看着光晟率领军队从容撤走,惊魂未定的辛家琪还没回过神来,李太清已气急败坏骂道:“臭小子,在战场上这么不用心,你存心想让我女儿给你守寡吗?”骂完了李太清又后悔不已,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吉利的话都脱口而出了,于是他又板着脸瞪着眼道:“总有一天我要被你活活气死。”辛家琪就对着老丈人讪讪地笑。 收军回营后,辛家琪脑海中依然不断闪现张叔叔苦笑着的脸庞。一别多年,他已由懵懵懂懂的怀春少年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而令他崇拜不已的张叔叔早已找不到一丝当年的英姿飒爽,取而代之的是饱经沧桑后的黯然与无奈。依照眼前形势,张光晟跟他已经成了生死相搏的敌人,辛家琪却发现自己还是十分关心那位昔日的张叔叔,甚至因为他而吃饭不宁。也因为他而勾起了许多少年时的甜蜜与苦涩。 光晟收军后,那名副将满腹狐疑悄悄问他,“今日敌军阵营中那个家伙是大帅的什么人啊?” 光晟叹了口气道:“他是我昔日上司辛云京的公子。” 那名副将理解地点了点头,接着探头看了看帐外,确定无人后,他上前两步,小声问道:“朱泚败亡已成定局了,大帅可有什么打算?继续这样下去,我们都得被他拉着去阴间报到。” 光晟沉吟不语,那名副将附耳道:“既然李晟军中有大帅的熟人,大帅何不通过这人归顺李晟?” 光晟抬头盯着那名副将不做声,那位副将有点不安起来,挺尴尬地说:“大帅如果觉得不妥,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总而言之,不管大帅做出什么决定,就算要在下赴汤蹈火,在下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光晟叹气道:“你的提议是对的。只是,皇上待我也不薄,在这个时候对不起他,光晟心中难安。” 那位副将听他竟有跟着朱泚上刀山下油锅的意思,他皱起眉头,想再劝什么,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跺跺脚长吁短叹着告退了。 光晟睡不着觉,半夜爬起来巡视,军心不是很稳,如果在平时,军士们早该进入黑甜乡了,此刻,他发现还有许多人没睡觉黑灯瞎火的在那里窃窃私语,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就像吹过松林的风。 光晟骑着马走出军营,在夜风中信马由缰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接近东渭桥了,李晟的军营就在前面。光晟正准备回头,前面已来了一队四十多人的巡罗兵,光晟停马取了弓箭在手,跟那队巡罗兵对峙了一阵,对方没有什么动静,光晟拨转马头,他几乎是在同时转了个身倒骑着马打算回营,忽然那队巡罗兵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问道:“是张叔叔吗?” 光晟听着那个声音似曾相识,不用问也是辛家琪了。光晟应了一声“正是”,对面一骑马缓缓越众而出,正是辛云京的儿子辛家琪。光晟看着这个年青人挺拔的身影,由衷道:“家琪,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一定以你为傲。” 辛家琪走近光晟,诚恳地说:“张叔叔,朱泚已经穷途末路了,你不要再给他卖命了吧!如果你愿意归顺朝廷,我拚了命也要想方设法让李令公接纳于你。” 李令公就是辛家琪的上司李晟了。短短几个月,李晟已经由一位神策军将军升级成了宰相,如果没有这场变故,只怕他奋斗一辈子也只能做个禁军统领吧?光晟感慨万千,辛家琪见他半天不说话,关心地问:“张叔叔,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没什么,”光晟叹了口气说:“家琪,我要回营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等等,”辛家琪拍马追了两步,他一字一顿语重心长地对光晟道:“张叔叔,以后每天晚上人定时分家琪都会来此等候,张叔叔如果改变主意了,请在这个时间段来东渭桥找我吧。” 这个年轻人倒是挺热心的。光晟默默拱手一礼就催马回营了。 光晟回到营中,一时依然无法入眠,作为一个久经沧海的老军人,年轻人都能看出来的局势变化,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的下场,只是他是性情中人,自从背叛大唐皇帝做了朱泚的臣子后,他的良心一直都很不安,现在如果再趁着朱泚势穷落井下石以求自己的功名富贵,他真的做不来。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不能不为家人着想。这才是他进退两难烦恼郁结所在。他该如何做,才能既对得起良心又不致拖累家人呢?光晟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帐中渐渐被晨晖照亮,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光晟望着帐顶,脑中忽然响起了安史之乱时王思礼在梦中对他说的话:“光晟,你我兄弟一场,也是缘份。我就要走了,现在天下不宁,时局动荡。你是性情中人,容易冲动,乱世之中,行事更要谨慎小心仔细掂量,千万不能行差踏错啊。” 光晟苦笑一声,头晕晕沉沉的,想着当年一腔热血保家卫国平定叛乱的光景,他心中隐隐绞痛不已,谁能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天下还是这么动荡不安呢。王思礼就是做梦也不敢相信他这个义弟有一天也会成为反贼吧?他喃喃自语道:“大哥,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成王败寇 朱泚垂死挣扎,命令韩旻宋归朝率领二万人去夺取武功,结果被浑瑊带领吐蕃军打败,死伤一万多人,韩旻逃回长安,宋归朝单人匹马逃到河中去投奔李怀光。 当初朱泚引诱李怀光背主叛君,害得怀光里外不是人,怀光正恨得要命,宋归朝作为朱泚的臣子,居然跑去投奔一个恨不得把朱泚剥皮抽筋的人,那不是往火上去浇油吗?怀光甚至都没给宋归朝开口求饶的机会,直接把他抓起来派人用囚车押着送给浑瑊。经此一役,朱泚元气大伤,几乎只有等死的份了。 五月,朱泚孤注一掷,派仇敬忠去攻夺蓝田,结果又被唐将尚可孤打败。李晟率领骆元光尚可孤等军乘胜东进,最后的决战即将开始。 深夜,光晟正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睁开眼,一个亲卫走进帐来,光晟坐起来问道:“什么事?” 那个亲卫显然没料到光晟还没睡觉,被光晟这么一问,他反倒吃了一惊,赶紧屈膝一礼道:“禀报大帅,皇上派谴使者来了,他要面见大帅。” 朱泚深更半夜派使者前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光晟警惕起来,伸手摘下挂在帐上的宝雕弓,又取了几支箭藏在身上,才淡淡道:“那就请他进来吧。”他边说边摸起火石打火点灯。 朱泚派来的使者居然是他的侄子朱遂,有些读者可能会以为朱遂就是朱滔的儿子,别误会,朱遂的父亲是朱泚的哥哥而不是那个连兄长都要算计的没有半点亲情的朱滔。 朱遂看到光晟拿着弓接见他,在这微妙时刻,没有谁能信得过谁,受到这样的待遇,朱遂虽然并不感到意外,他还是难免吃惊害怕。他努力镇定心神,佯装平静地说:“皇上请张大人即刻回京有要事相商,皇上说了,如果张大人不敢信任皇上,那就不必回了。” 光晟迟疑了一下,才道:“既是急事,光晟这就跟殿下回去。” 朱遂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道:“皇上果然没有看错人。” 光晟叫亲卫将他的心腹副将唤醒,把军中事务交待给他后,自己连夜跟朱遂回到长安城内。 大明宫延英殿里灯火通明,朱泚端坐殿上,身边还有几位重要文武大臣,看这形势,确实不像有什么阴谋手段的。光晟跟着朱遂进殿,悄悄扫了一眼,悬着的心放了下去。朱泚迎了上来,光晟正要下跪行礼,朱泚已双手拉住他,“张爱卿免礼。” 朱遂引着光晟入座,朱泚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目前的形势,你们都心知肚明,朕就不多说了。大唐气数未尽,长安城不是久留之地。当今之计,我们只有设法冲出重围,再找一个根据地落脚,以便他日徐图东山再起。否则的话……”朱泚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扫视众人。所有人都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否则就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虽然他们在长安城里目前还有将近两万人马。 姚令言迟疑半晌,才大着胆子道:“自古成王败寇,陛下已经失败,天下藩镇虽多,但是敢奉迎陛下的,只怕已是不多。依臣之见,目前唯一可去之处,只有泾原节度府。” 姚令言的话虽然不中听,倒句句是大实话。朱泚把大唐皇帝李适逼得那么狼狈,已经不可能再向他投降,那就只有逃往边塞找一个藩镇落脚这一条生路。天下虽然有许多节度使明里暗里在跟中央抗衡,但还没有几个敢明目张胆挑起造反大旗的,除了淮西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李希烈。泾州距离长安不算很远,又是西北要塞,目前的泾原节度使田希鉴还是朱泚加封的,以前朱泚曾担任过多年的泾原节度使,在那里本来就有根基。逃到泾州去,倒真是目前最佳的出路。 姚令言提出“巡幸”泾州后,朱泚没有立即接腔,其他人也不敢搭话,大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姚令言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莫非是自己的话触到了皇上的痛处?他正懊悔不已,朱泚慢慢发话了,“去泾州倒是可行之策。”姚令言终于松了口气,举起衣袖擦掉额上的冷汗。 原来朱泚半夜召光晟前来开会,就是因为他手上掌握着五千精兵,又守在长安城外,逃跑之际,当然也要他拚命保护“御驾”杀出重围了。 决定好了巡幸泾州之后,众人就开始商量如何突围而出。光晟始终一言未发。他该怎么办呢?护着朱泚一起逃跑吗?如果西逃,庭芳和保家还有可能再见吗?如果放弃保家,庭芳今后还会有幸福吗?光晟脑子里乱糟糟的。就算他留下来,庭芳跟保家就有可能吗?他心里没底了。 天快亮的时候,这个会议总算结束了,至于方案么,似乎还没有一个真正可行的。众人精疲力尽告退,光晟也下意识地跟着起身准备出殿。 朱泚慢慢站了起来,忽然发话道:“张爱卿慢走,”已经一只脚出了门的光晟疑惑地回过头来,朱泚微笑问他,“爱卿可有什么高见?” 光晟吃了一惊,终于回过神来,嗫嚅道:“臣——愚昧。” “爱卿刚刚一直在走神,”朱泚拍拍他的肩膀,“朕倒想听听爱卿个人的意见,爱卿不至于不知道都讨论了些什么吧?” “这个……”光晟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一边,沉思了一下,认真地说:“臣以为,如果硬杀出长安,军队伤亡惨重,老百姓也难免遭受池鱼之殃,而且结局还未可知……” 朱泚点了点头,“那么爱卿是不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依臣之见,李晟骆元光尚可孤等人虽然已兵临城下,浑瑊韩游瑰的军队也正在进逼,但是这些人的首要目的是收复长安,”光晟犹豫了一下才道:“他们并不完全是要擒拿陛下……” “如果有机会,这些人能有哪一个不想生擒朕呢。”朱泚苦笑道:“你不必有什么顾忌,朕能听得进真话。” 朱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光晟自然也不再担心触了霉头引得朱泚大发雷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侃侃而谈。“目前对我们有利的是,长安城外敌人的军队有好几支,虽然李晟才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其余将领都得受他节制,但事实上是:谁先攻进长安,谁的功劳就最大。毫无疑问的,每位将领都想第一个率领军队杀进长安来。我们可以利用他们立功心切的弱点。” 朱泚赞赏地点头,问道:“怎么利用?” “长安城外的敌军中,骆元光的实力半点也不比李晟的弱,而且他在这一次变故中打败皇上的骁将何望之夺下华州并扼守潼关,害得陛下的军队无法东进,可以说他已经立下的功劳也并不比身为副元帅的李晟小。所以,他应该是李晟最忌讳的一个盟友。”光晟停了一下,又道:“目前我们虽然已经没有可能翻身了,但是困兽犹斗,逼得太急了,难免鱼死网破。这些敌将们一方面想立功,另一方面当然还想活着享受胜利果实。既然是这样,那就直接挑选其中一位将领谈判:我们可以把长安让给他,让他不必硬拚兵不血刃甚至都不会毁损任何东西就能收复长安,只要他愿意放陛下出城。” “爱卿的见解果然与众不同,”朱泚终于兴奋起来,“朕看很可行,爱卿觉得挑哪一位敌将谈判效果最好?” 光晟立即答道:“臣觉得驻军东渭桥的李晟倒是最佳人选。毕竟他的权力最大,应该也是他最担心被其他人抢了功劳。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骆元光对李晟的忌惮之心,绝对没有李晟对骆元光的忌惮之心重。” “好,那派谁去谈判最好?”朱泚终于一扫之前的愁闷,语气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起来。 光晟郑重地说:“陛下如果信得过臣,臣愿意出面跟李晟谈判。臣有两位故人李太清辛家琪都在李晟军中任职,通过他们取得李晟的信任,应该不难。” 朱泚似乎犹豫了一下,大概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会被光晟卖了,不过他也只犹豫了一刹那就不露声色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爱卿,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唉,即使出了长安跑到泾州,也还是难免李适派军追杀围剿。” 光晟安慰道:“出城以后,大唐天子还会下令追杀围剿,确实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民穷财尽,老百姓经不起折腾,大唐天子想削掉河北几个藩镇,前前后后讨伐了这么多年,结果这些藩镇越斗越勇,终于导致天下大乱,大唐天子不得不下罪己诏自我批评并且承认他们的地位。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陛下只要能保住手中的兵马,今后的道路自然是越走越平坦。” 朱泚没有做声,显然光晟的话都说到他心坎里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渴望太平 从延英殿出来,天已大亮,光晟没有立即回军,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他想回家去看看夫人和女儿,动荡这么久,还不知道她们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呢。 庭芳刺绣的本领越来越精了,这天,她坐在园子里一棵柳树下,想照着眼前这棵柳树依样画葫芦绣一棵的,结果在绣柳树丝绦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了样,她绣的竟然是王保家给她的那个荷包上的像水草一样柔软一样牵牵绊绊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诗句。 庭芳终于发现自己绣走了样,她苦笑一下,放下针审视一番。已经绣成这样了,那干脆就照着荷包绣吧。荷包上的图样,庭芳已经铭刻于心,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也不必拿出样板照着绣。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才会把柳丝绣成了荷包上的水草吧?庭芳心思一转到荷包上去,不自觉地就转到王保家身上去了,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保家哥呢?他现在还好吗?他究竟在哪儿呢?她这样牵挂他,料想他也应该一样对她牵肠挂肚吧? 庭芳对着刺绣呆呆出神,都没发现管家也进了园子,管家走到她身边低头道:“小姐,你父亲回家了。” 庭芳明明听见了,可她一时还没意识过来,抬头问道:“什么?” 管家笑着大声重复说:“你父亲回家了。” 庭芳几乎跳了起来,丢下刺绣就跑。她一口气跑到客厅。眼前的情景让她眼眶发热,真的是父亲回来了,他揽着母亲的肩膀,两人相对无言,只是傻傻地互相看着,也不知是喜是悲。 庭芳叫了一声“爹”,朝着父亲直扑了过去,光晟伸出左手将她拉到胸前,庭芳顺势把头埋到父亲怀里,光晟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庭芳仰起头来,还不到半年,父亲似乎又老了不少,她轻声道:“爹,你终于回来啦,我和娘都快想死了。” 光晟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其实我也没走多远啊,军队就驻在九曲,就是忙了点儿,也就顾不上回家看你们了。” “庭芳,你爹风尘仆仆的,眼圈都乌乌的,还不赶紧让你爹坐下来休息休息。”张夫人大概缓过神来了,看到丈夫憔悴疲惫之态,她心疼得要命。 庭芳笑着对母亲吐了吐舌头,松开父亲,转身搬了一张椅子放到光晟面前,“爹,你坐着说话,我去给你倒茶。” 光晟看着女儿充满活力的背影不觉咧起了嘴角,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一弦新月,昨夜还紧张烦躁得要命的,一回到家心情就好了一大半。虽然前面的道路并不平坦,光晟相信,不管还有什么困难,他们都一定能够克服的。 张夫人也拖了张椅子紧挨光晟坐着,光晟牵起夫人的手,放到掌心里轻轻揉捏,夫人虽然上了年纪,手掌还是很细很滑,摸起来相当舒服,不像他的手掌布满了茧子,粗糙坚硬,几乎跟老树皮有得一拚。 庭芳托着茶匆匆走了过来,张夫人笑着埋怨道:“性子真急,也不怕洒了茶烫了手。” 庭芳双手捧着茶杯递给父亲,然后站到父亲身边,为自己辩护道:“我以前没这么急的,这不是好久没看见爹了吗。” 光晟缓缓抿了一口茶,张夫人关心地问他,“仗打得怎么样了?” 光晟扫视了一下客厅,家里自从京城发生变故后就只有管家一个仆人,他这次回家也没看到张瑾和封采星母子,他确实用不着防范什么,但他还是决定保密。光晟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就快结束了。” 张夫人似乎不满意这个结果,“那究竟是谁胜谁败啊?咱们家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坊间到处流言朱泚就要完蛋了,是不是真的?” 光晟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背,说:“没事,你别听那些谣言。战争一结束,保家也就该回京了,等保家回到长安,咱们就赶紧把孩子的婚事给办了。”光晟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几乎是竖起耳朵倾听的女儿,“庭芳都这么大了,要是正常年龄出嫁,咱们的外孙儿都该有十岁了,这婚事不能再拖,再拖下去就惨了。” 话题忽然转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庭芳听到“外孙都该有十岁了”,她的脸不由红了起来,不满地在父亲的肩上推了一下,“爹,你怎么能取笑女儿呢。” 光晟笑道:“爹是说正经话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保家都老大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爹做梦都在抱外孙儿呢。” 庭芳羞得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光晟看到女儿这个模样,他乐了起来,顺手在她腰上拍了拍,真的打趣她道:“庭芳,爹就你一个女儿,你的责任大着呢,你可得得多生几个儿子才行,无论如何也得有一个跟我姓张,我要他继承张家的香火。否则,我跟你娘百年之后,张家就没人祭祖扫墓烧香,列祖列宗都没饭吃,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庭芳全身都热了起来,掩着脸跺脚道:“爹,你越老越没正经,我不听你疯了。”说着转身就往闺房跑。光晟看着女儿一溜烟消失了的背影,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夫人也不满地伸手在丈夫肩上推了一下,“真是的,女儿虽然有那么大了,毕竟还没嫁人,你就扯得这么远,看她害臊的。” 光晟认真地说:“一半是玩笑话,一半是真话,就是因为女儿大了,我才着急嘛。” 张夫人脸上也溢满了笑,忽然又郑重其事地问:“这么说,保家和咱们家都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当然了,”光晟低头吻了吻夫人的手背,满眼含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而且保家立的功劳还不小呢,等他回京啊,一定不再是一个半大不小的羽林军官了。” “当多大的官我都不在乎,”张夫人兴奋地说:“我只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一家人能团团圆圆过日子就好。” “其实我也是,”光晟把头靠到夫人肩上,低声道:“我这一辈子战乱不断动荡不安。官虽然做得大,你和庭芳却没少受苦。说起来呀,还不如种几亩地栽几棵树,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才叫过日子哩。” “你们都平安,我就知足了,也不敢奢想太多。”张夫人柔声道:“等下辈子吧,下辈子你不要做什么将军了,咱们就种点田,也过一过男耕女织的平平静静的生活。” 光晟拈着夫人的一缕秀发,动情地笑道:“好,下辈子咱们就种田织布。” 张夫人听得心头暖暖的,心事不知不觉就飞到男耕女织的欢乐中,她喃喃道:“只要太平了,这辈子也可以有这种幸福啊。”光晟均匀的鼻息就呼在颈上,她抬手抚着光晟的额角,笑道:“等战争结束了,你就解甲归田,好不好?”光晟没有答腔,张夫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发现丈夫已靠在她肩上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朱泚西逃 光晟没敢多偷懒,他只在家逗留了半天,就匆匆踏上征途,这一次,一家人心境都相当宁静祥和,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焦虑忧愁了,送光晟出门的时候,张夫人和庭芳面带微笑,满怀希望,她们都陶醉在光晟所说的未来的欢乐中。 光晟虽然在夫人和女儿面前显得轻松惬意,似乎前途一片光明,其实他没那么自信,明天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前面的路是不是真像计划的那样平坦,他心里也没底儿。只是在家人面前,他不知不觉就乐观起来了。 在光晟离开军营的这一夜一天中,李晟已派谴军队直逼到光泰门下挑战。经常饿肚子脸上都看得到菜色的衣甲破旧的神策军士们在光泰门下扯着嗓子骂阵,今天他们都吃了个八分饱,颇有点精神。 军士们兴高采烈嘻嘻哈哈耀武扬威。已经到了夏天,神策军还没有置办夏装,因为泾原军发动兵变的时候刚好入冬,天气相当冷,军士们穿的都是冬装。天下大乱后,军士们的薪水衣物武器以及别的什么福利都不再照常发放了,一切都乱了起来。可怜这些子弟们到了春天还穿着冬天的衣服,夏天就直接脱掉棉袄穿着冬天贴身的里衣。因为胜利在望,升官发财在即,而且得知贼头儿朱泚并没有陷害他们的家人,这些军士们模样虽然狼狈,斗志倒是相当高昂。神策军没有新衣穿吃饭还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其他薪水更低的军士们的待遇就可想而知了。 不管神策军如何嚣张,城内始终没有动静,神策军终于发起了冲锋,城内贼军据城拒守,双方激战了一天,互有伤亡。天黑后,神策军终于鸣金收兵。因为主帅张光晟不在军中,光晟驻扎在九曲的军队一直严阵以待静静观战,还真是以不变应万变。 光晟回到军中,光泰门的战斗早已结束,光晟顾不得休息就开始草拟跟李晟谈判的书信,直忙到深夜,又到处巡视一番,才敢放心去睡觉。 因为军粮难继,总是青黄不接的,李晟怕吃了一顿饱饭,米桶就见了底。二天,他不敢再让军士们放开肚子吃,也就没再挑战,他飞书催促粮料使赶紧送军粮来,接着又致书浑瑊骆元光尚可孤等将领,跟他们相约在五月三十的夜晚发起总攻。 人定时分,张光晟真的在离东渭桥不远处见到了辛家琪,李太清也在那陪着,看样子似乎是专门在等他的。翁婿俩见到光晟都兴奋得不得了,李太清亲热地拍着昔日战友的肩膀说:“你终于下定决心了?我和家琪跟李令公谈到你,李令公也非常希望你能够弃暗投明戴罪立功,现在就等你点头了。” 看到李太清和辛家琪如此关心,光晟也挺感动的,他拿出写好的两封书信,一封是代表朱泚跟李晟谈判的,另一封是他自己想归顺李晟并请李晟收留他的,光晟把书信递给辛家琪说:“让你们操心了,这是我给李令公的书信,麻烦你们帮我转送给他。” 辛家琪双手接过书信,李太清拍着胸脯保证道:“兄弟,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和家琪身上了。” 李太清和辛家琪把光晟的书信转交给李晟,李晟看了书信喜出望外,“我正在发愁呢,几万人在京城开战,不知要造成多大的破坏,没想到张光晟居然能劝得朱泚把长安拱手让出来,这太好了。” “那,我们真要放朱泚走吗?”李晟的节度判官李敬仲犹豫道:“放虎归山,以后再想抓他就难了。” 李晟不假思索道:“当然放啊。大丈夫言而有信,虽然条件已经提出来了,朱泚也还是不敢放心把长安送给我们啊,如果我们没诚信,给朱泚瞧出半点破绽来,他继续闭城拒守。国家财政又困难,军队缺衣少食的,这仗都没法打,一直这样拖着,我们何日才能收复长安啊。” 李敬仲迟疑道:“令公擅作主张,就不怕皇上怪罪下来?” 李晟笑道:“你还是书读得太多了点儿,前怕狼后怕虎的。皇上目前最关心的,还是早日收复长安,他才能恢复过去的威望。所谓夜长梦多,多动荡一天,皇上的危险就多一分。自从皇上车驾巡幸梁州后,又不知有多少文人武士接受了朱泚的封官,更不知有多少州郡张挂起了伪政府的旗帜。皇上只有回到长安城中,才能真正恢复他的统治地位,而朱泚,只要一逃出长安,他就是一个成不了气候的反贼。” 李敬仲听得连连点头道:“还是大人英明,大人这么一说啊,在下茅塞顿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拍马屁,李晟感觉还是挺受用的,也懒得去揭穿他。他站了起来,一只手撑着桌案,倾着身子靠近李敬仲吩咐道:“你帮我给张光晟回两封书信,一封是给张光晟的私信,他不是要归顺吗?你告诉他,我一定会保证他和他家人的平安并向皇上保举他帮助官军收复长安的功劳;另外再回一封书信给朱泚,他既然要让出长安来,那就跟他约定,咱们的军队要在五月二十八日进驻长安。” 李敬仲愣了一下道:“大人不是跟浑瑊他们约定在五月三十日发动总攻吗?何不等各路军马到齐了再进驻长安?朱泚有了压力,就不敢打任何歪主意了。” 李晟笑了起来,“朱泚已经穷途末路,我还用得着怕他打什么歪主意吗?如果咱们在二十八就把长安拿下来了,这收复长安的功劳就没其他人的份了。” 李敬仲恍然大悟,接连拍了两下脑袋,他兴奋地坐到自己办公的桌案前开始磨墨,磨着磨着,他忽然又多了个主意,于是抬起头来对李晟道:“大人,依在下愚见,我们还可以设下埋伏,等朱泚一出了城就发起袭击,把朱泚也一并擒拿,既获得长安又抓住了贼首,岂不是一箭双雕?” “就你聪明啊,”李晟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朱泚宦海浮沉这么多年,你以为人家脑子都是豆腐做的?万一我们拿不下他呢?你是喜欢让朱泚缩回城去继续闭城拒守还是喜欢已经率军进逼到苑东的骆元光听到动静杀过来跟咱们争功劳?” “两个结果都不喜欢,”李敬仲低头道:“是我又犯糊涂了。” 张光晟跟李晟几番书信往来,他终于肯定了李晟的诚意,光晟把自己跟李晟书信谈判的情况一五一十报告朱泚,又把双方往来谈判的关于如何达成协议的书信都拿给朱泚去研究,请他自己定夺。朱泚思虑再三,终于选择了相信李晟,双方拍板成交。 五月二十七夜晚,星月无光,光晟率领五千精兵全副武装等在光泰门下。白天一直紧闭着的光泰门忽然被打开,姚令言张廷芝等人率领一万骑兵簇拥着朱泚出城,一万骑兵人衔枚马勒口,连马蹄都用稻草布帛包裹起来。人马虽多,行动之际却没有什么动静。光晟在马上抱拳道:“陛下,时间紧迫,臣在马上不便行礼,请陛下恕臣无礼。” 朱泚摆了摆手,道:“爱卿不必拘礼。”于是姚令言居中保护,张廷芝前头开道,光晟率领麾下五千精兵殿后,足足一万五千人马护着朱泚浩浩荡荡向西而行。 朱泚出城后,光晟送了一程又一程,天将拂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光晟吩咐自己麾下的军马原地停驻,他飞马赶到前面,在朱泚的“御驾”前勒住马,光晟下马对着朱泚拜道:“光晟就要回城了,请陛下保重。” 朱泚愕然道:“爱卿不打算跟随于朕了吗?” 光晟抬头道:“臣家眷都在长安,实在难以割舍她们。” “怎么没带她们一起出城?”朱泚怀疑地问。 “臣女婿在大唐军中,如果臣一家都跟随陛下西去,我女婿跟我女儿从此就天涯海角了。”光晟诚恳地说:“所以臣必须回去,一家人才有可能团圆,再者,有微臣回到城中主持大局,陛下的行踪也不至于很快就被骆元光尚可孤等人发现。” “西京留守李忠臣还在长安城里,骆元光等人不会那么快发现朕的行踪。”朱泚摇了摇头,说:“儿女情长,这是爱卿致命的弱点,张爱卿,你可想好了?你早已不是大唐的臣子,而是犯下了诛灭九族大罪的反贼,回去一定凶多吉少!” 暗夜行军,朱泚身边文臣武将不少,光晟一直不曾留意,这时仔细扫了一眼,果然没看到李忠臣的影儿。光晟叹了口气,可怜李忠臣一心为朱泚效忠,到最后居然被朱泚卖了。光晟叹了口气,不再多话,拜了一拜道:“陛下保重!” 朱泚知道光晟心意已决,他颇有点不高兴,但没胆在这个时候发火。骆元光尚可孤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动静,但李晟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派探子跟踪他们。此时此刻如果跟张光晟在这里斗起来的话,马上就会招来李晟的追杀,何况他此刻还没走出浑瑊军队的势力范围,还得赶紧逃命才是。朱泚叹了口气,终于大大方方道:“爱卿请起,前路坎坷,爱卿行事还须谨慎小心!” 光晟翻身上马,朱泚在马上朝他一抱拳,就在姚令言等人的保护下拚命向西奔驰。 朱泚已去,收复长安的战争就算结束了,光晟率领麾下五千精兵返回长安,依然从光泰门而进,光晟一进城就翻脸发动突然袭击,因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光晟三下五除二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守卫光泰门的军士,这些守城军士们眼睁睁看着张光晟的人打开城门迎接李晟军队入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平定叛乱 李忠臣还在呼呼大睡,李晟的军队已进了长安,被朱泚卖了的留在长安城里的守军如梦初醒,有人怒骂有人痛哭,机灵点的二话不说脱下盔甲丢了武器伺机逃跑。也有人见机不妙就放下武器投降,当然还有一些顽固分子在李忠臣的指挥下继续抄家伙反抗的,但是地利已失,他们的反抗并没有坚持多久。不多久就节节败退,最后都被李晟的神策军逼到了白华殿,为避免这些执迷不悟的家伙破坏宫殿,李晟叫人大声喊话,“李令公有令:你们一时糊涂陷身于贼,也是为势所迫,此时洗心革面,尚不为晚。令公说了,低级军官和士兵,愿意投降的都可免死!” 有许多军士犹豫不决,李忠臣气急败坏道:“别听他们的甜言蜜语,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皇上怎么会饶恕我们?真是痴人说梦话。” 光晟眼见难免杀戮,他向李晟请示道:“令公,请让我进去劝降他们吧。”李晟点了点头,叮嘱他多加小心,千万别中了这些亡命之徒的暗算。光晟笑道:“不妨事,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光晟说完,头也不回赤手空拳进入白华殿,一路上,造反的军士怔怔地看着他从容而行,真的没有人发起攻击,如果有人刚好挡了道,光晟就对挡道者点头微笑柔声说:“借过”,对方就下意识地让出路来。 李忠臣看到从容迈步进殿的光晟,忍不住睁大眼睛问道:“兄弟,你不是驻军在九曲吗?什么时候进了城?” 光晟叹气道:“李大哥,让他们投降吧。造反虽然是死罪,可这些都是普通士兵,要是一个个都问罪的话,那还不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皇上再生气也不至于如此残暴。失败已成定局,你何必拉着这么多兄弟给你陪葬呢,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李忠臣沉默不语,殿中喧哗声四起,光晟举起双手挥了挥,大声道:“兄弟们,静一静。”几乎所有人都向他望去。 光晟一字一顿道:“兄弟们听着,我们犯下的错误已经够多,不能再错下去了。继续反抗,一定是死路一条,此时投降,还可以得到饶恕。你们只不过是小小的听令而行的士兵,皇上要问罪也问不到你们头上来。主将造反,大伙为了吃饭,才不得不跟着造反,这是为势所迫。安史之乱中,先先后后跟着安禄山史思明造反的军士足足有三十万,后来投降的,都得到了大唐天子的赦免,我们的罪孽远没有安史乱军的大,大唐天子能够赦免他们,当然也能够赦免我们。我是一个将军,尚且敢于弃暗投明,你们为什么不敢?难道真要等殿外的神策军把刀砍到自己脑袋上才想到后悔吗?” 李忠臣跺着脚,丢下手里的狼牙棒恨恨道:“罢了罢了,兄弟,你真是我命里的扫把星!” 李忠臣放下武器后,其余军士也都跟着陆陆续续丢了武器出殿投降。李晟令出必行,真的没有秋后算账,他吩咐判官将这些投降的军士分散编入军中,有不愿意继续当兵的就给路费让他们回家。 李晟收复了长安,几乎没有造成什么破坏性。他兴奋得要命,一向严谨的人居然眉飞色舞传令京兆尹李齐运赶紧出面安慰长安居民维持京城秩序。李晟麾下的神策将军高曜趁乱抢了已经投降的军士的马匹,李晟听到降卒告状,立即派人去调查,核实案情后,李晟下令将高曜军法处死。杀了这只鸡后,其他猴子听到这个倒霉的家伙的结局,再也没人敢违法乱纪任意妄为了。 李晟派人飞马给皇帝报捷说:“臣已肃清宫禁。天佑大唐!历经劫难后,长安宫殿居然完好无损皇室宗庙也像昨天一样庄严完全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在李晟收复长安的同一天,浑瑊韩游瑰也如秋风扫落叶般迅速打败了驻在咸阳的三千多贼军,收复了咸阳,两人听到朱泚西逃的信息,立即分兵西向追击朱泚。 光晟一身轻松回到家,张夫人和庭芳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光晟激动地张臂拥抱住她们。自从动乱后,大半年时间,他几乎就没好好睡过一觉,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一步走错就导致家破人亡,当动荡不安的日子终于过去,再回头看时,过去种种磨难没有压跨他们,反倒让他这个家变得更温情脉脉了。 在这些日子里,张夫人和庭芳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家务活。管家在集市上买回许多东西,张夫人母女就帮着去做饭,光晟也跟过去打下手,每个人脸上都溢满欢笑。 “收复长安的奏捷书应该已经送到梁州了,再过些日子,皇上就要返回长安。不知道保家是跟皇上在梁州呢还是跟浑瑊在咸阳,无论他在哪里,不用多久,我们一家就要团聚了!庭芳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到头了。”光晟看着女儿的目光充满爱怜,当他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张夫人也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倾听着,似乎等着要做新娘子的人不是女儿而是她自己一样。 一家人说说笑笑准备晚餐,足足忙了两个多时辰,直忙到天黑,当然,这顿晚餐也做得丰盛无比,吃得更是无比开怀,几杯酒下肚,光晟就有点飘飘然了。 进驻长安后的三天,天刚亮李晟就吩咐杀猪宰羊犒赏三军。与此同时,他还在家里大摆庆功宴,热情邀请骆元光张光晟等人到他府上来庆祝胜利。 光晟应邀来到李晟府上,李家到处张灯结彩,热闹无比,相比于这样华丽的喧嚣,光晟更喜欢自己的家,宁静而温馨。动乱过后,他发现,只要跟家人在一起,哪怕最琐屑最平凡的小事也会让他心动让他感觉幸福。他喜欢陪着夫人和女儿在园中漫步欣赏满园绿影婆娑;他喜欢跟她们静静坐在庭前看晚霞满天月升日落。光晟想着这两天的惬意,嘴角不知不觉就咧了起来。 光晟是来得最早的客人,他才跟门房报上姓名没多久李晟就迎了出来,他在光晟肩上使劲一拍,“笑得这么甜,想起什么好事了?” 光晟认真答道:“没什么,大概是动乱即将结束,心情就不自觉的好了吧。” 李晟点了点头,“正是呢,我这几天心情也是特别的好,那个激动呀,几乎跟年轻时第一次升官做了将军差不多。” 李晟用来摆庆功宴的桌子相当大,眼见盘盘钵钵一个一个被端上桌,满桌佳肴虽然被碗盖着,却挡不住香味直扑到鼻子里。艰难之际,李晟如此铺张,光晟忍不住问道:“令公请的客人很多吗?” 李晟笑道:“不多,就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和你。” 光晟有点不好意思道:“令公太抬举我了,骆大人是国家功臣,光晟却只是一个降将。” 李晟拍了拍光晟肩膀,“你就别谦虚了,不是你,我哪能这么容易成功?你的义举让长安城里城外不知多少军士和百姓免遭战火涂炭。说起来,这不都是功劳么?”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李晟和张光晟一起回头,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头发火红的胡人大踏步而来。李晟笑道:“骆元光来了,真够性急的,我都没听到通报。” 光晟跟着主人快步迎上前,李晟不由睁大了眼睛,原来那胡人并不是骆元光,虽然他也是高鼻深目眼珠碧蓝。李晟疑惑地问:“请问阁下是……” 那胡人却没通名报信,他朝李晟抱拳道:“久闻李令公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李晟赶紧还礼,那胡人的目光转到光晟身上,“请问这位先生是……” 光晟报上姓名,那胡人肆无忌惮上下打量光晟,由衷道:“你们汉人长得就是好看,张将军都有白发了,额头眼角皱纹也很明显啊,一看就上了年纪,居然还是这么清秀这么养眼。” 一大把年纪了,第一次被人评价“清秀”,光晟不由有点脸红,李晟忍不住再一次发问,“请问……” 胡人赶紧自我介绍道:“我汉名叫骆思唐,元光的结拜兄弟,”他自来熟地走到宴席前,拉开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 李晟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光晟笑道:“胡人性直,不像咱们有那么多虚礼,我看这位骆兄倒是挺可爱的。”光晟说着提高声音问骆思唐,“我说骆兄,你那位结拜兄长镇国军节度使骆大人怎么还没过来?” 骆思唐扭头道:“元光马上就到,大半年缺衣少食的,肚子里都淡出鸟来了。听到令公弄好吃的,我就忍不住嘴馋。啊,你这酒好香。” 骆思唐不拘小节喧宾夺主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李晟脸色就不大好看了,骆思唐却毫无顾忌,拿起酒杯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先尝一杯,也解解我肚子里的馋虫。”说着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口里啧啧连声,抹抹嘴,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李晟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骆思唐浑然不觉,抬头笑道:“令公,这小杯喝酒哪有大碗爽快啊。” 李晟忍着气道:“好啊,骆将军既然喜欢大碗,等下就给你大碗用,不过你得悠着点儿,还没开席呢,别把我这壶美酒先喝光了。” 骆思唐站起来道:“令公何必这么小气,请客嘛,当然要让客人吃个痛快。” 李晟无可奈何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缺衣少食’是不是?国家乱了这么久,用度匮乏,这么好的葡萄酒,你当是井水要多少有多少呢,你也得给大伙儿留一口是不是?” 骆思唐搔了搔火红的卷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门房过来通报道:“令公,骆大人到了。”李晟赶紧迎了出去,原本有点尴尬的气氛就随着骆元光的到来消失了。 骆元光很快就跟着李晟过来了,李府管家一声吩咐“开席”,家人们就忙忙的揭掉盖着各道菜的盘盘碗碗,一时色香味俱全,引得众人食欲大动。 宾主落座,东道主李晟德高望重,众人谦让着请他东向而坐,骆元光南向坐,光晟北向坐,骆思唐西向坐,管家提起白玉般的酒壶给大家斟酒,骆思唐倾起身子附着骆元光的耳朵不知说了句什么,骆元光立即变了脸色,他“霍”地站了起来,指着光晟厉声问:“你就是张光晟?” 光晟听他语气不善,莫名其妙道:“正是。” 骆元光又补充了他的问句,“你是逆贼朱泚麾下的那个张光晟?” 李晟诧异道:“骆大人这是怎么了?” 骆元光严肃地对李晟说:“张光晟不是反贼吗?对不起啊令公,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元光绝不能跟一个反贼同席共餐。”他说着就伸手去拉还端坐不动的骆思唐,“我们走。” 骆思唐皱着脸,看了看满桌佳肴,恋恋不舍道:“大哥,我大半年没开过荤了。” “你少吃一餐能掉斤肉不成?”骆元光恨铁不成钢道:“跟我走,回去我让你吃个够。”说着使劲扯起骆思唐,他又宽又大的袍袖一拂,带起一阵风,真的半点面子也不给,拉着骆思唐大步离开了。 李晟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甚至坐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看着不欢而散的二骆迅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庆功宴真相 从骆元光闹脾气开始,光晟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他咬着唇,勉强忍耐着。眼看着骆元光骆思唐离开,李晟依然沉默着。光晟抬起一只手撑着桌子,慢慢道:“很抱歉由于光晟的身份扫了令公的兴头,光晟现在告退的话,令公应该不会怪罪吧?” 李晟还保持着目送二骆的资势,光晟问话,他也没有回头,只是懒懒答了一句,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动听,可他话里的意思却绝对谈不上友好,“你觉得你还能离开吗?” 光晟的心一沉,他指着那壶葡萄酒缓缓问道:“令公这酒里面加了什么料吧?” 李晟终于回过头来,正眼看着光晟,“你以为呢?” 光晟苦笑着,双肘撑着桌子,放松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刚才骆元光到来的时候,令公就给我们作过介绍,骆元光听到我的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对头,更不曾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是等大家都入座后,骆思唐不知跟他说了句什么,骆元光就向我发难。为什么呢?我很希望他是真的轻视我,真的觉得与我这种人同桌共餐是一种侮辱。可惜不是,那只是他离开这个庆功宴的一个借口。令公的这个庆功宴,实际是一个鸿门宴。” 李晟像是第一次认识光晟似的,盯着他打量半晌,才道:“你很精明。” “过奖了。”光晟望着那壶葡萄酒,平静地说:“这酒,令公大概是预备给我和骆元光喝的,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骆思唐抢在我们之前先喝了。因为骆元光来晚了那么一点点,等到开席的时候,骆思唐已发觉自己中了毒,他不动声色悄悄告诉了骆元光,这才是骆元光向我发难的真正原因!如果骆元光中了毒,世人所能得到的真相就是我这个逆贼张光晟心怀不轨陷害国家栋梁对不对?可惜天不从令公之愿,骆元光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偏偏又被骆思唐扯了出来。”光晟拿起那壶酒,瞪着李晟,似乎很平静地问:“现在,这壶酒是不是光晟一个人的了?” 李晟在光晟锐利的眼神下,依然毫无愧色道:“不,骆元光既然没喝,你也不必喝了。” “哦?”光晟扬起眉,问道:“令公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李晟淡淡道:“对付你,我根本就不必使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光晟冷笑道:“那么你是打算光明正大判我死刑了?我倒想听听,你要给我安排个什么样的罪名。” 李晟像背书一样微笑着说出光晟的罪行,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字字清晰,“我听说忠贞的臣子不会厌恶自己的君主;智慧的人不会背叛自己的上司;勇敢的人不会苟且偷生逃避死亡。张光晟食君之禄忘君之忧,先不忠于唐,后又背叛于逆贼朱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为了保住自身的荣华富贵而不惜出卖自己的君主。这种人若能得到原谅,那就是鼓励后人不守礼义廉耻!李晟奉旨扫除妖孽,绝不能姑惜任何一个反贼,臣以为张光晟这样的无耻之徒必须判处极刑以警戒将来的文臣武士!臣李晟誓不与这样首鼠两端的竖子在同一个天底下共呼吸!” 这是一份早就写好了的奏章,李晟都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 “说完了?”光晟一直静静听着,他表面不动声色,心却一阵一阵绞痛,李晟的声音就像一把刀子刺在他的心上狠狠地绞着。光晟浑身颤抖着,好不容易撑到李晟念完那一大段罪状,他勉强抬起手,一边拍掌一边嘲讽地笑道:“好文彩啊,这道奏章恐怕你已酝酿好几天了吧?你是打算将我先斩后奏呢还是先奏后斩?只有我张光晟以一个反贼的身份可耻的死亡了,这收复长安的功劳才算是你一个人的!光晟这一生,大风大浪也经历过不少,还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了。今天才发现自己有多孤陋寡闻!真的,你让我大开眼界。” 听到光晟尖刻的指斥,李晟并没发怒,他收敛了一本正经的神态,笑道:“说实话,你的沉着冷静和自制力也同样让我大开眼界。” 光晟凄然道:“其实,在天下大势风云变幻之际,我不知多少次预想过我的结局,作为一个叛臣,我知道我难以善终。只是,我猜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你的刀下。”他声音无限悲凉,终于哀求道:“令公,就算光晟有罪,光晟的家人也是无辜的,请你不要为难她们,在送我去死之前,你能让我见一见我的家人吗?” “这你大可放心,我没必要去为难几个女人,至于见面嘛,”李晟冷淡地说:“当你走上刑场的时候,我绝不阻拦你的家人给你送饭。” 光晟双手抓着桌子,手上青筋暴突,他嘴唇哆嗦着,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李晟走到客厅门口,沉声喝道:“来人!”很快,管家小跑着过来,垂手立于李晟跟前,李晟吩咐道:“通知都虞候将军,立即派兵前来将反贼张光晟押送刑部监狱等候发落。”管家低头应了一声,转身传令去了。 光晟默默地听着,始终不置一词。李晟传令完毕,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光晟。光晟优雅无比地拿起筷子,对李晟笑道:“都忘了今天是你做东请我的客,在送我去监狱之前,不介意我先吃点东西吧?” 李晟走回来,似乎有点不能相信光晟的平静淡然,他瞪着光晟,目光犀利无比,光晟神色不变,优雅依然。 半晌,李晟终于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慢坐了下来,目无表情道:“既然是请客,我当然要陪你,请享用吧。”他甚至很热情地夹了一个炸鸡腿送到光晟碗里,笑道:“吃个鸡腿吧,这个凉了味道也还是不错的,而且很饱肚子。” 光晟不由自主将筷子插到饭碗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举筷夹住那个鸡腿,低头慢慢咬了起来。 父亲去李府赴宴,一转眼就是半天过去了,眼看晚饭都要熟了,庭芳到门口望了好几回,始终不见父亲回来。张夫人和庭芳都有点焦急起来,难道是被留着吃晚饭了?就算是这样,也该派个人回来传个消息啊。又等了一会儿,饭菜都端上桌了,张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就叫管家去李府打探一下。 热腾腾的饭菜慢慢凉了下来,管家终于回来了,他显得惊慌失措步履不稳,庭芳迎着他惊问道:“徐叔,你怎么啦?我爹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带着哭腔道:“夫人小姐,不好了……” 听到“不好了”母女俩就心惊肉跳起来,张夫人焦急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人说老爷……老爷被送到牢里去了。” “什么?”张夫人以为她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瞪着管家,终于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庭芳赶紧双手扶住母亲。 “徐叔,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爹好好的,怎么会被送到牢里去了呢?”庭芳依然不相信她的耳朵。 “是真的,”管家难过地说:“夫人小姐,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吧……” 张夫人好久才缓过神来,哭道:“我们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庭芳渐渐镇静下来,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接口道:“娘,别着急,我出去一下。” 庭芳说着转身就去马厩,张夫人六神无主道:“庭芳,天都快黑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庭芳回头道:“娘,我出去找张瑾,或许他能帮上什么忙。” 庭芳心急如焚打马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张瑾和封采星落脚的客栈,客栈掌柜打着哈欠在柜台后慢慢站了起来,正要发话,庭芳已从身上摸出两个铜钱递给他道:“大叔,张瑾在不在?我有急事要找他,麻烦你叫小二哥给我带一下路。” 掌柜的满脸堆笑把店小二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小二就带着她上楼敲响了张瑾的房门,房门应声而开,张瑾站在门口,他看到庭芳不由一愣,慌忙将她让进屋,关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庭芳还没说话,那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个不停,张瑾一下子慌了神,“张姑娘,你别哭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庭芳哽咽道:“我爹被关到监狱里去了。” 一定是李晟秋后算账追究张光晟造反的罪行了。张瑾倒没觉得意外,安慰道:“别着急,我出去打探打探,看看情况严重不严重再说,你爹是被关在哪一个监狱?” 庭芳愕然抬头,一听到噩耗她就六神无主,父亲白天还好好的,哪里知道会飞来横祸啊,到底是哪个监狱呢?徐叔好像也没说吧?张瑾看着她稀里糊涂云里雾里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大理寺监狱?刑部监狱?还是京兆尹或长安县万年县监狱?”庭芳惶恐不安焦急无比地摇了摇头。 张瑾赶紧哄道:“别急别急,你先回去陪你母亲吧,我出去摸摸情况,要找你父亲也没什么难的,大不了,我今晚把长安城里的监狱挨个都光顾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覆巢之下 光晟在刑部监狱里遇到了李忠臣,李忠臣看到披枷戴锁的光晟,他诧异地睁大眼,显然光晟的枷锁是特制的,李晟对光晟的防范要比其他人都严得多。李忠臣瞪视了好一会儿,居然咧嘴嘲讽地笑道:“兄弟,我到这里来了你都要跑来作伴,咱俩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缘啊。” 光晟苦笑了一下,问道:“在白华殿里我解散了你的军队,你不恨我么?” 李忠臣大大咧咧道:“有什么好恨的,那个时候无论你出不出头,我也反抗不了多久。你做得没错,我带着人做无意义的反抗不过是徒添杀戮而已。你制止了也好,省得我罪孽深重到阴间去了还要被阎王爷下油锅。” 光晟沉默了,他靠着潮气很重的墙坐到地上,慢慢闭上眼。手脚都被精制的铁链锁得牢牢的,颈上还戴着枷,他也实在难以休息。在焦虑了大半年后,当想象变成现实时,他反倒坦然了,内心甚至相当平静。虽然命运诡谲多变,但是无论如何,他的夫人和女儿都没事,保家也还好好活着,将来已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李忠臣苦着脸道:“我说,你也太神了吧,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能随遇而安?” 光晟睁开眼道:“不然你要我怎样?难道在这里哭哭啼啼就能改变命运么?” “确实是不能。”李忠臣烦躁地说:“可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啊,我都快发疯了,还不如早点一刀了断呢。” 光晟叹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李忠臣恨道:“那还不是闲的么?我这一辈子轰轰烈烈的,到老来却要讨闲饭吃,你以为我吃得舒服啊。投闲置散久了,就难免忿忿不平幸灾乐祸。” 光晟不置可否,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闭上眼,让枷锁靠着墙以减轻脖子上的重量。李忠臣闷了许多天,终于有了发泄对象,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东一句西一句的回忆他当年的光荣历史,光晟静静听着,偶尔应答一声。 李忠臣说了半天,渐渐口干舌燥起来,他也挺没劲地打住话,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放到双臂间睡觉。李忠臣只戴锁,没披枷,相比之下他比光晟要自由得多。他正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李忠臣睁开眼一看,牢门外站着一个蒙着脸的夜行人,他手里居然还举着一支正燃烧着的蜡烛,真是胆大包天!跑这种地方来还光明正大的,当刑部监狱是他家菜园呢。 张光晟似乎早就醒了,此刻,他正站在牢门口,跟那个夜行人隔着铁栅栏相对而立。李忠臣浑身一个激灵,这地方鬼不下蛋的,除了犯人枷锁什么东西都没有,莫非这夜行人是想劫狱? 光晟望着那个夜行人,忽然责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真是好心没好报!李忠臣颇有点为那夜行人鸣不平。 夜行人轻声道:“你家里人知道你出了事,急得不得了,你女儿跑去找我。你们一家对我有恩,你有事,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了。嗨,我刚刚挨个儿在那些狱卒身上搜了半天,就没搜到一个钥匙,钥匙到底藏哪儿了?” 李忠臣叹气道:“我们都是重犯,刑部的人防得特别严,这牢房的钥匙以及我们身上这些铁镣的钥匙根本就不在狱卒身上,如果我没弄错,钥匙似乎是由李晟麾下的将军轮流保管的,我也不知道这钥匙今天究竟是在他麾下的哪一个家伙身上。” 光晟冷淡地对那个夜行人说:“你走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救不了我。这牢房还有这锁和铁镣都很牢靠的,没有钥匙,你要毁坏它们,一定会弄出巨大的动静来,弄不好连你自己也会陷进来。更何况,就算你成功劫狱了,以后我也见不了人,还要连累家人跟着我提心吊胆东躲西藏,我不能忍受这样子活着。” 这个夜行人就是张瑾了,他今夜其实挺幸运的,刚开始他去了大理寺监狱,转了一个圈先后抓了两个狱卒逼问都没打听到光晟的下落,他因此认定光晟不在大理寺监狱里,转身就光顾了刑部监狱,这次他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光晟。只是没想到的是,找到人了他也无计可施。张瑾急得直跺脚道:“你让我就这样子空手回去?你家里人还巴巴地盼着我呢,我怎么跟你家人交待?” 光晟叹了口气,“我老了,也该死了,你不必过意不去。今后,如果我的家人遇到什么困难,请你在力所能及的状况下照顾照顾她们,光晟就感激不尽了。” 张瑾咬着唇沉默着,过了好久才坚定地承诺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她们的。” 光晟微笑道:“那么,再见了。”他忽然住了口,带着歉意:“对不起,我一时糊涂了,我们最好不要再见。你多保重。还有,像今夜这样危险的事情,你能不做就不要做吧。别忘了你当初是因为什么负伤的。” 张瑾似乎有点留恋起来,他对光晟抱拳一礼道:“其实你不是个坏人,不应该得到这种结局的。”张瑾转过身,又回头望了一眼,松手丢掉蜡烛,牢房里立刻一团漆黑,只听得衣袂带风之声,张瑾已经走了。 李忠臣叹了口气道:“兄弟,看来你做人还真不算差,到这种地步了也有奋不顾身的朋友相助。可惜你不走运啊,他救不了你。” 光晟淡淡道:“你也不够走运,他若能救得了我,你自然也跟着获救了。” 张瑾回到客栈,才打开房门,隔壁的客房门也跟着开了,封采星走了出来,似乎是责备又似乎是关心地看着他。“小舅舅,你怎么总是半夜三更出去冒险?” 张瑾安慰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恙么?”他转了个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女人不能熬夜,熬多了会老的,弄不好我小叔叔会嫌弃你哦。” “他不会!”封采星满不在乎道:“你现在是我和元本在这京城里唯一的亲人,你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我要熬老了那也是你害的,小心我家人会找你算账。” 张瑾叹口气道:“得,我怕你了,都过了四更了,我得赶紧去睡觉,你也休息去吧,” 张瑾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慢慢爬了起来,无精打采地梳头穿衣然后打水洗漱,他忙活了一阵,把自己收拾整齐了,看了看隔壁封采星的房门依然紧闭着,她昨夜熬那么晚,应该还没睡醒吧?张瑾怕她醒了找不到自己又要担心,就写了个字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轻手轻脚下了楼。 张瑾点了饭菜,把早餐午餐一次性解决了,叫店小二给他牵了马来,张瑾翻身上马往张府而去。他心情挺沉重的,昨夜营救失败,那就意味着张光晟会被处死,现在巴巴的跑去带给人家这样一个噩耗,他心情相当苦闷,甚至有点怕见张家母女了。 尽管心情不好,马儿还是很快就跑到了目的地——晋昌里的张府。张瑾抬起头来,吃惊地睁大眼,张府大门紧闭着,门上贴着京兆尹衙门的封条。张瑾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好半晌,终于有一个人迎面而来,张瑾拦住他问道:“大哥,这家人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被封了?” 那人看了一眼大门,漫不经心道:“我也不太清楚,听京兆尹衙门的人说这家的主人是个反贼,所以被抄了家,他家里也没什么人,有个姑娘倒是长得天仙似的,真是可惜了,以后就成官府的奴隶了。” 张瑾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昨晚就该把张姑娘留在客栈了。不过,即便如此,张夫人也还是难免被官府抓去做奴隶。 好在张光晟的家人都是女性,不至于被斩草除根。虽然要吃点苦头,总还是能够营救的,只不过是多花点钱罢了。 张瑾叹了口气,要从奴隶市场上把她们母女买回来,他是没那么多钱的,只能回东平去找他父亲张惟诚拿钱,那似乎有点远水救不了近火。听张光晟说小叔叔李惟简立了大功,既然如此,小叔叔也应该出人头地了,或者可以找他拿钱? 张瑾苦笑着摇头,还不知道小叔叔什么时候才会回京呢,这不一样是远水不解近渴吗?到底该怎么办?张瑾皱起眉头,实在不行,就上李晟家里去偷吧。张家的灾难都是李晟带来的,让他破点费,也算是替他积点阴德吧? 张瑾一路盘算着打马到了奴隶市场,他在市场上转了两圈,就是没见到张家母女的影儿。“难道还没来得及被送到市场上来?”张瑾这样想着,就找管理贸易的互市郎打听消息,他为此掏了二十个钱,那个互市郎却是一问三不知,在他管理的奴隶花名册上也没见到张家母女的名字,倒是看到了张府管家徐塞鸿的名字。 张瑾又花了些钱,让互市郎带他去见张府这位管家徐塞鸿,没想到徐塞鸿也是一问三不知,他也完全不知道张夫人母女的下落。 这一次,张瑾是真的着急了,他没救出张光晟本人也就罢了,居然连张光晟的家人也保护不了,承诺了别人却做不到,而且那个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就这样失信于人,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从奴隶市场上出来,张瑾牵着马几乎是无意识地慢慢遛着,他暗暗咬牙发誓: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救你们出来并且还你们自由之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身败名裂 晚上,张瑾真的光顾了平步青云炙手可热的李令公,他从李晟家里拿了一千多个钱出来,足足装了一袋子。第二天张瑾又去奴隶市场上转了一趟,把张府管家塞鸿买了下来。 张夫人母女没被送到奴隶市场上去,却被京兆尹衙门的人送到了李晟军队所驻扎的安国寺,张瑾去奴隶市场当然找不到她们了。 打击一波接一波的来临,被抄家的时候,张夫人母女虽然震惊害怕,心理上却都有了一点准备,一家之主先被送到牢里去,再来抄他们的家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府被抄家,府门外不知围了多少看热闹的人群,庭芳双手被反绑到背后给押出来的时候,许多小青年兴奋地打着唿哨,庭芳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客们的笑脸,只觉满腹心酸,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 衙役们押着管家上了一辆已坐满了被五花大绑着的男人的牛车,母女俩则被塞进另一辆马车,车里也装满了衣着华丽的被反绑着双手的女子,不用问也是像她们一样的犯了罪的官员的家属。 密闭的马车在路上颠簸着,有人在轻声呜咽,庭芳心中异常焦虑烦闷,她们母女被这样对待,父亲的处境一定很糟糕吧?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听着别人压抑的哭声,庭芳也觉无限凄凉。张夫人紧挨庭芳坐着,她侧过头,脸颊靠过去,紧贴着庭芳的脸庞,庭芳知道母亲是想安慰她,她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张夫人用额角抵着女儿的额角,哽咽道:“庭芳,别难过,我们还有保家呢,会好起来的。”张夫人叫女儿别难过,她眼中的泪却忍不住涌了出来,滴在庭芳身上。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了,两个军士站在马车门口板着脸喝道:“下来,都给我下来。” 母女俩跟着其她女犯们下了车,前面是几排全副武装的军士。这是什么地方呢?把她们押到这儿来做什么?庭芳抬头看时,“安国寺”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两个军士引着女犯们来到寺门前,那里已站了好几队愁眉苦脸的女子。 “过来过来,都站好了,排好队,他奶奶的,你会不会站队啊,上前一点,成直线……”几个军士吆喝着指挥,乱哄哄好一阵喧哗,女犯们终于列好了队。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中年军官陪着一个宦官走过来。军官笑着对宦官道:“刘公公,人都在这儿了,随您挑,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那个刘公公一本正经地走近这些女犯,挨个认真看着,碰到合他心意的他就在对方肩膀上拍一拍,立刻就有一个军士上前把被他拍过的那个女子从队伍里拉出来站到一边,庭芳也被刘公公挑了出来。刘公公在这些女犯里挨个巡视了一遍,一共挑出五十多个年轻女子来,他笑逐颜开道:“好了,就这些了,其余的咱家不要了。” 刘公公话音刚落,立刻有十几个军士拥上前,押着那群没中选的女犯又不知要去哪里,庭芳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押走,她不由伤心呼唤“娘”。几乎在同时,许多被迫与家中亲人分离的女子们都大声哭喊起来,一下子就乱成一团。 军士们给被刘公公挑中的姑娘们松了绑,押进安国寺一间空房里,刘公公笑容可掬,对着这些姑娘们训话道:“别哭哭啼啼的了,你们走运,被咱家挑了出来,明儿咱家请一位宫中女官过来教你们学习宫廷礼仪,跟着好好学吧,等你们熟悉了宫廷礼仪,就会被送进大明宫华清宫去,在宫里混得好的话,前途不可估量啊。如果到期还学不好宫中礼仪,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留在军队里成为军妓,要么被送到奴隶市场上去卖。咱家的话就到此为止了,你们好好掂量掂量吧。” 原来泾原军士发动军变后,宫中大乱,已有许多宫人趁乱逃了出来,在朱泚放弃长安而李晟的军队尚未进驻长安之际,又有许多宫人趁乱逃走,两次动乱造成宫人大批量的流失。皇帝回宫可不能没人侍候啊,李晟就让宫中级别较高的宦官来挑选那些犯了罪的官员们的女眷,准备把她们训练好了补入宫中。 那位刘公公走后,许多女子依然哭哭啼啼。庭芳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袖子擦掉额上脸上像下雨一样的汗水。听那宦官话里的意思,她的母亲应该是要被送到奴隶市场上去卖吧?母亲都年过半百了,又多年养尊处优,突然之间被人这样凌辱,她能承受得住吗?还有父亲,他现在究竟如何了呢?官府会给他定什么罪?张瑾说要帮忙,他虽然一身本领,毕竟也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真能帮上父亲的忙吗?还有保家哥,父亲说他立了大功,为什么就是看不到他的人呢?他能不能救她的父亲呢? 庭芳思绪乱糟糟的,如果保家在这儿,他一定不会让她这样子被人欺负吧?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父亲的!庭芳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这样思念过保家,几乎恨不得胁生双翅立即飞到他面前,似乎一看到他,所有问题就都能解决了。庭芳托着腮幽幽自言自语道:“保家哥,你在哪儿啊?” 第二天,果然有一位中年女官过来教这些姑娘们学习宫廷礼仪,为了不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糕,庭芳不得不强打精神认真学习那些看起来优雅做起来繁琐无比的宫廷礼仪。 尽管皇帝早已下旨赦免那些“委身于贼”并曾经接受朱泚伪政府官爵的官员们,但是张光晟和李忠臣彭偃蒋镇乔琳李希倩等伪政府骨干人员还是被送上了刑场(“委身于贼”是委婉的好听的说法,说白了也是造皇帝的反,被皇帝原谅的就叫做委身于贼,不被原谅的就是反贼或逆贼)。 虽然李晟承诺会让他的家人来送饭,虽然一直牵挂着家人,光晟还是害怕看到她们,他怕她们会为他伤心痛苦。刑场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夫人和女儿却迟迟没有露面,光晟又开始担心起来,如果她们还有人身自由,不可能不赶来见他最后一面的。莫非,莫非她们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晟的心剧烈地绞痛起来,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已经上了李晟一次当,连命都要送在他手里了,为什么还会相信他不为难自己家人的话? 光晟的心沉到了谷底,呼吸都窒息起来。两个军官提着食盒慢慢走上刑场,直走到光晟面前才停住,原来是李太清和辛家琪翁婿俩。因为光晟当初归顺李晟是他俩牵的线,两人一片好心,结果光晟还是难免一死。李太清辛家琪都愧疚得要命,仿佛食言而肥说话不算话先是利用后来又出卖光晟的人不是李晟而是他们翁婿一般。 李太清曾经是安史乱军中的一员,他原名安太清,是安禄山骁勇善战的干儿子之一。在官军平叛的最后关头,他见风头不对,顺势投降了李光弼,终于得以保全身家性命。如今,面对同样加入叛军阵营甚至罪行远远没有他严重却要被判处死刑的张光晟,他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李太清辛家琪心中难受,站在光晟跟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光晟眼眸空洞,对站在身边的翁婿俩浑然不觉。李太清终于叹着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光晟肩膀,光晟浑身一震,终于发现他们的存在。李太清苦笑着,弯腰去开食盒,光晟忽然焦急无比,连声恳求道:“李将军,看在过去同僚的份上,请你,请你照顾一下我的妻女。” 李太清连连点头,辛家琪倒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一般讷讷道:“张叔叔,我对不起您。” 光晟摇了摇头,安慰道:“家琪,别这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是我张光晟命该如此。” 辛家琪更加难受起来,光晟看着这个年轻人痛苦的神情,长长叹息一声,慢慢道:“家琪,这个世界太复杂,变数太多。你是性情中人,不懂得算计人,真遇到什么事情,还需仔细掂量三思而后行。别太冲动了。” 辛家琪低头道:“叔叔,我记住了。” 光晟摇了摇头,又叮嘱道:“家琪,如果有什么让你为难的有违你平日行事准则的变故,不管有多大诱惑,不管有多少理由,你最好不要去做,一旦做了,就不能犹豫不能回头,一定要咬牙坚持到底。明白吗?第一莫作,第二莫休。” 辛家琪含泪点头,他脸上神情既有困惑更有痛苦,显然并不是很明白光晟的话。生活中有许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体验个中滋味。有许多错误,尽管前人有过惨痛的经验教训,尽管身边有人告诫有人劝慰,可最终还是要亲自犯过才能明白那是不对的,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作者题外话:“第一莫作,第二莫休”据说就是成语“一不做二不休”的来源,是一个所谓的反贼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在流传的过程中却被曲解,甚至成了许多人做恶事的借口。我小时候看评书,经常会看到这样的话:“一不做,二不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真是恐怖,虽然“第一莫作,第二莫休”是张光晟临终前的话,虽然张光晟是唐史上的反贼,但他本性并不坏,道德品行甚至可以称得上高尚,绝不比史家赞不绝书的“李令公”差。我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张光晟的本意绝非教人作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光荣回京 皇帝收到了一连串的捷报:李晟收复长安朱泚西逃,浑瑊收复咸阳。皇帝激动得浑身热血沸腾,老天保佑啊,经历了那么多劫难,他终于熬出头了。当然,皇帝并不知道李晟收复长安是张光晟做的内应,虽然如此,他也并没想过张光晟非杀不可,天下动荡不安,他几次差点性命不保,整天东奔西逃的,张光晟做事又低调,皇帝甚至没意识到这个人也造了他的反。 皇帝终于翻了身,刚听到胜利消息的他因为太过激动竟然泪流不止,衣袖都当手帕用了,他哭得一塌糊涂,身边随从们都害怕起来。糟了糟了,皇上这不会是高兴傻了吧?皇帝哭着哭着,忽然又仰天狂笑起来,侍候他的人都给吓了一大跳,皇帝高举双手挺起胸膛仰天狂呼道:“祖宗有灵社稷有灵苍天有灵啊!” 疯狂半天后,皇帝渐渐冷静下来,又走回临时御书桌前兴致勃勃神采奕奕翻看奏章,看着看着,他又头疼起来。因为他的两位重臣给他出了一个难题:李晟和浑瑊的奏章中提到了同一个人,一个曾经杀了许多回纥人给他惹来大麻烦却又差点被他遗忘的人,那人也是跟随朱泚造了他的反的一个逆贼——张光晟。 李晟列出许多庄严的理由,力主张光晟非杀不可。而浑瑊却替张光晟说了不少好话并请求皇帝宽恕这个反臣在迫于无奈的形势下委身于贼的罪行。 皇帝皱着眉把两位重臣的奏章左看一遍,右看一遍,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个张光晟呢?说实话,皇帝对张光晟不忠于他的行为很感不满,但并没想过要杀掉他。当时天下那么乱,造他反的人那么多,他已差不多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造反的人多如牛毛,再多一个张光晟好像也算不了什么。他早已下旨赦免那些接受伪政府官爵的人员,没办法,有些事他必须妥协。为什么呢?天下太乱了,曾经不忠于他的人也太多了,如果真要一一追究起来,不知会牵连多广,真要一一处死,那岂不是全国血雨腥风?弄不好就有人铤而走险重新举起反旗造成新的动乱!大唐王朝历经劫难,已经伤不起了。他既然能够原谅别的人,当然也能够原谅张光晟,何况还有浑瑊给他说情呢。 可是李晟不愿让张光晟活着!皇帝看着李晟的奏章,李晟的措词极其严竣,似乎他跟这个张光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两位重臣意见相反,皇帝左右为难起来。如果他原谅张光晟的话,李晟会不会因此不满呢?皇帝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当初他一不小心没照顾好李怀光的情绪,结果就酿成大灾,李怀光竟然跟朱泚同流合污,弄得天下更加动荡不安,虽然皇帝侥幸逃过了李怀光背叛他的劫难,但这件事不能不让他痛心疾首啊。 现在,他是该照顾浑瑊的情绪呢还是该照顾李晟的情绪?皇帝思量半天,最终决定照顾李晟,毕竟浑瑊为人忠厚得多,奉天城里又曾跟他共同患难一起经历生死考验,君臣之间的感情已非一般了,就算直接驳回他的请求,浑瑊也一定能够体谅他的苦心吧? 皇帝终于拿定主意,于是批准了李晟的奏章,却把浑瑊的奏章压了下来,又叮嘱身边的宦官窦文场等人说:“如果哪天浑瑊问起张光晟之事,你们就说他这奏折来得太晚,朕看到他的奏折的时候,早在三天前已经奏准了李晟一本判处张光晟极刑的奏章了。” 浑瑊为张光晟求情,却是受了王保家的请托。保护皇帝安全抵达梁州后,保家就跟随浑瑊平定叛乱,眼见形势逐渐明朗,保家终日担心他张叔叔会被朝廷追究,就去请求浑瑊帮忙说情,浑瑊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皇帝还下过赦免令呢。没想到奏章送出去后,得到的回书竟然是“对不起,朕已奏准李晟判处张光晟极刑,敕命早就发出,追不回来了。” 浑瑊吃了一惊,他有点反应不过来,本来以为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怎么还给办砸了呢?浑瑊愣了半天,最后没精打采的命人去找保家。 保家还以为是什么紧急军情,忙忙的赶到浑瑊的中军大帐,浑瑊垂头丧气把皇帝的回书拿给他看。保家看到皇帝给浑瑊的私人回书,他大惊失色,颤危危慢慢跌坐到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太尉,难道我叔叔已经去了吗?”(浑瑊已被加封为门下侍中同平章:事,也成了大唐的荣誉宰相,所以将士们称他为太尉)。 浑瑊愧疚地点了点头,保家丢下书信,捧住头,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浑瑊看得心疼起来,真害怕这年轻人的头发就这样给拔掉了。过了好半天,保家才抬起头来,眼里已满是泪水,他勉强哽咽道:“太尉,无论如何,保家还是要谢谢您为我叔叔说情。” 浑瑊更加愧疚起来,他摇摇头,离开公案,走到保家面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张光晟已年近花甲,也算高寿了。” 皇帝车驾到咸阳,浑瑊韩游瑰戴休颜率领三军将士远远接着,又前呼后拥保护他前往长安,为了跟军士们亲近,皇帝不再坐车,改为骑马。 快到长安时,李晟骆元光尚可孤又率领军士们远远接着,这么多将领的骑兵步兵加起来足有十多万人,旌旗绵延几十里,将士们百鸟朝凤众星捧月,终于把这位历经劫难差点性命不保江山送人的皇帝捧得风光无限威风凛凛。 李晟跪在皇帝面前请罪道:“陛下在梁州受苦了,都是因为臣收复长安太晚,臣不敢请求陛下宽恕,还请陛下降罪。”皇帝在马背上掩住眼睛唏嘘流泪,又说了许多抚慰李晟的话,然后请他平身,李晟又磕了三个头,皇帝命令左右随从扶他上马。 庭芳跟二十多位年轻姑娘一起进了大明宫,她和另外四个新进宫的女子被拨给一位老宫女伺弄花草。那位老宫女鬓边都有了白发,年龄似乎比庭芳母亲还大,容貌也远比张夫人见老。老宫女脾气很不好,严厉得甚至有点不近人情,几个新手没少挨她的骂。姑娘们背地里发牢骚叫她“老姑婆”。 庭芳想着老宫女斑白的头发,倒是挺同情她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她究竟在这宫里呆了多久?她脾气那样怪僻,大概也是闷出来的吧?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在宫中伺弄花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几十年过去了,花树枝繁叶茂,春风一吹就鲜花盛开,可是当年鲜花一样的人儿不知不觉就像风中残烛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庭芳害怕起来,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这大明宫,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在这宫中熬白了头发熬得性格大异终于孤僻内向看谁都不顺眼起来? 皇帝终于回了久违的大明宫,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像梦游一样,半天才渐渐清醒下来。皇帝吩咐大摆庆功宴载歌载舞宴请群臣论功,李晟排第一,浑瑊第二,皇帝又大加赏赐,衷心感谢这些忠臣良将为兴复大唐所付出的汗水。后来遇上休假,皇帝也经常摆这样的庆功宴感谢这些为他浴血奋战的将军们(还好这位皇帝知恩图报,既没在酒里加什么料也没在庆功楼里放上一把火)。 皇帝庆功宴上的群臣大多兴高采烈,唯独王保家心急如焚恨不得快点结束,他的心早就飞到庭芳那里去了。跟他并排而坐的李惟简也有点心不在焉,大概也在惦记着他媳妇儿呢。 好不容易等到庆功宴散席,出了大明宫,街上月光如水,酒足饭饱的功臣们骑着马在月光下慢慢溜达,大伙儿笑着挥手互道晚安。王保家却没那个心情踏月徐行,他急急赶往张府,叔叔出了事,还不知道庭芳和婶娘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呢。 保家赶到张府的时候,发现府门上贴着封条,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这样?难道庭芳和婶娘也跟着叔叔连坐了吗?保家只觉头顶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待他意识过来,自己已倒在大路上了,天地似乎还在旋转。 保家毕竟是太年轻了,没经过什么风浪,也没有什么人生阅历,当他知道张光晟遇难的时候,他只担心庭芳会伤心会难受会痛苦,甚至都没考虑过前人所说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完全没想过庭芳也有可能会跟着出事,一直到自己回到长安,发现张家更多的悲剧,他才开始追悔莫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遇见皇帝 狂欢了大半天,所有文武大臣都喝得飘飘然的,大伙儿心满意足地纷纷向皇帝告退,曲终人散后,皇帝渐觉意兴阑珊,他慢慢站了起来,王淑妃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宦官宫人慌忙纷拥过来搀扶,皇帝摆了摆手,说:“朕想随便走走,散散心,静一静。爱妃,你跟着朕东奔西走劳累了大半年,也真难为你了,今夜就不必再侍候了,早点歇息吧。”王淑妃行礼告退。皇帝走出延英殿,宦官宫人们远远跟在后面侍候着。 天色已黑,月朗星稀,皇帝深深吸了几口气,闻着夜风中的花香,落寞的心情竟然好转不少。皇帝背着手,到处慢慢转着。虽然乱了大半年,大明宫雕栏玉砌依旧,草木也照样繁茂。 皇帝叹了口气,如果他也能像这些草木一样不受外界任何影响就好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经历那么多磨难,他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以前的他锐意进取一心建功立业名留青史,就是不能搞出个“建中盛世”来,哪怕弄个“建中之治”也好啊。结果一场兵变,他的抱负他的宏图似乎刹那间就被击了个粉碎,连带着“建中”这个年号都跟着倒霉起来,于是就有了另一个年号“兴元”,新的年号看着虽然挺吉利的,可是,他还有信心让大唐重新兴旺起来吗? 夏夜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挺舒服,夜风送来婉转凄清的曲子,虽然曲调伤感,倒是挺悠扬动听的。以前似乎没听过这样的曲子,也没听到过奏这曲子的乐器。“感时花浅泪,恨别鸟惊心。”虽然是在这富丽堂皇的宫中,感觉孤独愁苦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啊。皇帝听得出了神,乐声渐渐小了下去,终于没了,皇帝正有点遗憾,那乐声又响了起来,皇帝不由自主就顺着乐声寻过去,这么晚了,还有谁在临风洒泪对月伤怀呢? 皇帝看到了一个娉娉婷婷的背影,那是一个低级宫女,她站在一株海棠树下,风吹着她的衣袖飞舞,似乎她的人也随时就会乘风而去一样。皇帝揉了揉眼睛,那个宫女依然在吹奏她那伤感的曲子,皇帝缓缓走近她,慢慢转到她侧面,那女子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两片树叶子。虽然皇帝就在她身边,她似乎没有感觉,皇帝终于忍不住关心地问:“你有什么心事吗?” 那女子如梦初醒,转过身来,看着皇帝发呆,她没有说话,甚至也不记得行礼。月光下她的脸像玉一样灵动,眼睛就像清泉中的黑珍珠。皇帝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夜已深了,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女子看着他,迟疑道:“你是……” 皇帝无奈地提醒她,“朕是皇帝。” 女子虽然早已在怀疑在猜测他的身份,真正听到,她还是吃了一惊,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终于后知后觉慌慌张张地三呼舞蹈着拜倒在他脚下道:“宫人张庭芳参见陛下,请陛下恕罪,请陛下……” 看到她慌成那个样,皇帝赶紧伸手去拉她,“晚上潮气重,别让寒气侵了身子,快起来快起来,不知者不罪。”庭芳又磕了两个头,才顺势站了起来,皇帝摸到她的手,只觉她手掌有点粗糙,他拉起她的手,凑到眼前看了一下,借着月光,似乎她的手上还有模模糊糊的痕迹,那应该是伤痕吧?皇帝不由心疼起来,问道:“你究竟做的什么活呀?把手都弄成这样了?” 手被皇帝掌握着,庭芳更加心慌起来,赶紧答道:“庭芳跟孙师傅伺弄花草。” 皇帝叹气道:“这种粗活儿怎么适合你这样娇柔的姑娘呢?” 庭芳低头不做声,皇帝又问道:“你进宫多久了?” “七天。”庭芳小声回答。 原来是刚进宫的。皇帝跟她说了几句话,心底那点落寞忧愁不知不觉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此刻看她像犯罪似的一直低着头,他心情大好起来,笑着命令道:“你低着头干嘛,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在千红楼中虽然曾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但眼前这位毕竟是皇帝,庭芳带着一点怯意慢慢抬起头来,两人距离很近,皇帝甚至看得出她羽扇一样的睫毛轻颤着。“你害怕朕?” 庭芳点了点头,皇帝放开她的手,指着前面一个凉亭道:“陪朕过那边去坐坐。” 庭芳愣愣地应了一声,没有动,皇帝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凉亭而去,她就懵懵懂懂跟在后面。 皇帝按着她坐到一个长木凳上,自己也挨着她坐下,庭芳下意识地往一边让了让。皇帝叹着气问道:“还在躲着朕,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庭芳愕然抬头问道:“不懂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难道你不知道所有宫中的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吗?” “啊?”庭芳吃了一惊,道:“可是我,我已经许配他人了……” 皇帝耐心都几乎耗尽了,他有点恼火起来,没好气道:“既然配了人,你还进宫来干嘛?” 皇帝一发脾气,庭芳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低头道:“我的父亲,被送到监狱里去了,然后我就被弄进来了……”才说得两句,她又伤心起来,语声哽咽,眼泪也在眼眶里转了。 原来是犯官的女儿。听到她声音中的哭腔,皇帝的火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指着她左手紧攥着的树叶子,柔声问道:“你怎么能把树叶子吹出曲调来?” 话题忽然被转移,庭芳呆了一下才答道:“表哥教的,小的时候,我跟表哥一起玩,他教我用树叶子还有麦杆儿吹曲子。” 皇帝忽然有点嫉妒起来,“你刚刚说许配了人,是不是许配给你表哥了?” 庭芳摇了摇头,皇帝心情又好了起来,他又抓起她一只手,放到手心里慢慢揉弄着,轻声道:“你既然进了宫,那就是朕的人了,不管曾经许配给谁,都不能作数了,懂吗?” 庭芳又摇了摇头,皇帝沉下脸问道:“你还在想着外面的男人?” 庭芳听他语气不善,不敢点头,也不愿摇头,只是继续保持低头不动的资势。皇帝懒得再多话,他环着庭芳的腰往自己身上一带,伸手就去解她的罗带,庭芳惊慌地抓住他的手,颤声道:“陛下,陛下,我,我是罪臣之女,不配……” 皇帝满不在乎道:“朕恕你爹无罪。” 庭芳似乎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泪,月光映着像珍珠一样,脸颊上的笑容却像怒放的花儿一样灿烂夺目,她语无伦次问道:“真的?皇上,是真的?您真的饶恕我爹了?” 皇帝看得目眩神迷,心不在焉道:“当然是真的。” 庭芳“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庭芳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皇帝伸手扯起她,把她拉到怀里,庭芳不由自主又往后退,皇帝不高兴道:“你这是干什么?”庭芳就不敢再动了,皇帝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头发里,庭芳身体僵硬,皇帝叹了口气,覆上她的唇,庭芳神经质地挣扎了一下,皇帝扣着她脑袋的手紧了一紧,她就不再动了。 皇帝软玉温香满怀,环在她腰上的左手轻轻滑进她衣服里,在她身上游移着揉着,只觉触手柔滑细腻妙不可言,手下的身子不可抑止地阵阵颤抖,皇帝渐渐呼吸粗重起来,一把拉着她站了起来,她几乎站立不稳,直直倒了下去,皇帝及时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额上脸颊上吻了几吻,她的脸庞像火一样滚烫,皇帝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乖,朕带你去寝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惊闻噩耗 从庆功宴下来后,李惟简馀兴未消,从今以后,他也是大唐王朝的公卿大臣了。 由于兴奋过了头,李惟简都不知道什么叫疲惫了。虽然夜色已深,他却不想立刻就回驿馆休息。干脆去晋昌里看看皇上赐给我的宅子好了,明天就把新家好好翻修一番,再把媳妇儿接到京城来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李惟简越想越开心,哼着歌儿骑着马乘着月色往晋昌里而去,他的新家就在那条街上了。 李惟简深夜跑马,要放在往常早就被巡夜的抓起来了,但是这次他在路上偶尔碰到巡夜的衙役,不但没有人阻拦追究,甚至都没人询问,接二连三碰到的巡夜人员都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这让李惟简更加得意起来,虽然以前也曾借着他老爹的权力狐假虎威过,但那毕竟是借来的威风,哪有自己本身的用着让他骄傲让他自豪啊。他仿佛是第一次尝到拥有权力的甜头似的,美滋滋的,心里那个乐呀,都快开出花儿来了。嗯,翻身的感觉就是舒爽啊! 前面地上一团黑影,似乎是个人,半夜三更的倒在路上,莫非是死人?李惟简有点纳闷,晋昌里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怎么也会有莫名其妙的死者?李惟简放慢马速,马都走到那人面前了,那家伙依然一动也不动,看来真的是个死人。李惟简皱起了眉,他虽然精力旺盛,也没兴趣半夜给别人收尸,正准备拨马绕过去呢,偶然一瞥间,看到那家伙的脸,李惟简吃了一惊,勒住马,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着躺在地上装死人的家伙轻轻踢了一脚,不满地说:“起来,起来,你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发什么神经。” 地上的家伙依然动也不动,李惟简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看到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居然还在那里哭,眼泪都流到耳朵里去了。 李惟简叹了口气,使劲拉着他坐了起来,自己也干脆一屁股坐到他对面,问道:“保家,你这是怎么了?” 王保家不说话,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更凶了。李惟简皱眉道:“你哑巴啦?我跟你说话呢。嗨,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今儿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王保家抽抽噎噎道:“只因未到伤心处。” 李惟简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问道:“那你遇到什么伤心事儿了?” 王保家指了指张府大门,哽咽道:“我媳妇儿出事了,连家都被封了。” 李惟简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下,问道:“你媳妇儿姓张?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啊?这个时候出事,莫非是哪个反贼的女儿?” 王保家没哼声,那就等于是默认了,李惟简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媳妇儿真不走运,你是国家功臣,她本来可以跟着你享福的,却偏偏是个什么反贼的女儿。你也别难过了,不过是贴了个封条嘛,又不是死人了,别着急,等明天再去找,一定会找回来的。” 保家呜咽道:“我叔叔已经被处死了。” 李惟简拍拍他的肩,“被处死的是你叔叔又不是张小姐……等等,你媳妇儿姓张,京城出事那天你曾经跟我打听过张光晟的消息,莫非你媳妇儿是张光晟的女儿?” 保家点了点头。 真是造化弄人啊,李惟简忍不住又长吁短叹,那天张光晟要是顺利逃出京城,只怕保家早就和那姑娘结成夫妻了吧?如今倒好,老丈人死了,小两口一个在这里痛哭,另一个还不知流落何方。 李惟简虽然年轻,也是经过沧海桑田的人了,他拉着王保家站了起来,“别哭了,你在这里哭也没用,赶紧跟我回驿馆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去找你媳妇儿。你这是关心则乱,急糊涂了。你媳妇儿是女的,她父亲罪行再大朝廷也不至于拿一个小姑娘开刀问斩,十有八九是沦为官奴了,明天我陪你先去奴隶市场上找找看。” 李惟简这样一说,王保家一下子宽心不少。朋友有事,李惟简也无心再去看房子了,他对保家道:“走吧,回去休息,你就跟我同骑一匹马吧。咦,不对,你不可能是走过来的吧?你的马呢?” 王保家吹了一声口哨,只听得马蹄答答,他那匹火红色的骏马从一个拐角里跑了出来,转眼就到了王保家面前,它亲热地用头蹭他的衣袖。 李惟简没好气地在那匹骏马头上敲了一个爆栗,“你主人在这里难过,你倒有闲心到处乱逛。”马儿愤怒地把头对准他使劲拱了一下。李惟简一个趔趄,差点被它拱倒。他摇晃着蹬蹬蹬接连后退三步才稳住身子,李惟简不满地拍了拍马脑袋,“你这畜牲,还有脾气呢,幸好你不是牛,头上不长角,要不然我就亏大发了。” 皇帝终于累了,倒头呼呼而睡,庭芳躺在龙床上,咬牙望着帐顶,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她的生活已彻底乱了,以前憧憬的像鸳鸯一样双宿双飞的美好日子再也一去不复返了,以后该怎么办呢?庭芳在心里一声又一声呼唤着,“保家哥,保家哥……” 天渐渐亮了,不知什么鸟儿的歌唱打破了黎明的平静,接着响起了另一声,就像情歌对唱似的,两只鸟儿欢快地唧唧喳喳,不一会儿就四处雀鸟啾啾,呼朋引伴的像赶集一样热闹。 皇帝没有动,庭芳也不敢动,宫人轻手轻脚走进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将两人昨夜脱下的衣服取走,把另外两套新衣放好,依然轻手轻脚悄悄退了出去。 带着阳光的柔和的风吹到脸上,庭芳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帝翻了个身,摸索了两下,把手搭到庭芳腰上,庭芳几乎是下意识地滚到一边,皇帝睁开眼,看了庭芳一下,吩咐道:“侍候朕穿衣服。” 庭芳身上也没有穿衣服,她的衣服还有皇帝的龙袍都给搭在靠着床榻的床柱上,庭芳尴尬无比,红着脸半撑起身子伸长手臂去拿衣服,皇帝看着她凝雪一样的双肩嫩藉一样的臂膀,眼睛不由又亮了起来,皇帝拦腰抱住她,把她扑倒在身下,嘻嘻笑道:“算了,朕现在不想起床了。” 庭芳羞臊无比,脸庞一下子变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起来,皇帝看着她红艳艳的彩霞一样的脸蛋儿,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真是个可人儿,早上才发现你比夜里更漂亮迷人。” 庭芳侧着脸一头扎在枕头里,皇帝也不生气,双手在她身上慢慢揉捏着,庭芳先是咬牙勉强忍受着,渐渐就不由自主扭着身子想挣脱他,皇帝心情相当好,也不觉得她忤逆,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柔声道:“还别扭什么呢。” 皇帝终于舒服了,心满意足地叹着气,“美人儿,你身体怎么就这么软呢,柔得像没有骨头似的。”他在庭芳肩上吻了一下,从她身上轻轻滚到一边。 庭芳初经人事,一夜不知被折腾了多少次,早上又接着折腾,累得她全身酸软,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动一下就浑身疼痛,她闭着眼连话都不想说了。 皇帝神彩奕奕叫人进来侍候更衣梳洗,庭芳浑身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看到四个宫人步步走近,庭芳双手抓住被子,脸都热了起来,皇帝看着她乐呵呵道:“美人儿脸皮真薄,动不动就脸红,朕喜欢。” 庭芳忍着心中的羞忿屈辱,任由宫人侍候穿衣,在皇帝的目光下,她终于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一刻就像一天一样漫长,好不容易她的衣服终于穿好了,庭芳用手为梳把头发随便理顺,任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一样披在身后,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庭芳跪在他脚下连磕了三个头,然后仰头望着皇帝道:“皇上,还记得您昨晚说的话吗?” 皇帝看着她可怜巴巴祈求讨好的笑脸,虽然明知她话里的意思,他偏要侧着头想了一想,故意问道:“朕昨晚说过好多话啊,有许多话都记不大清了。” 庭芳立即气急败坏道:“皇上,您说过要饶恕我爹的。” 皇帝恍然大悟道:“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没问题。你爹是谁啊,朕立马就叫人把他放了。” 庭芳欣喜若狂,连连磕头道:“多谢皇上开恩,多谢皇上。” “别磕了,你不觉得疼我还心痛呢。”皇帝双手拉起她,挺关心地问:“你爹是哪一个啊?” 庭芳抬头道:“庭芳的父亲姓张,讳名光晟。” “张光晟?”皇帝吃了一惊,脸色立刻黑了起来,盯着庭芳问道:“你爹就是张光晟?” 庭芳看到皇帝又要变脸,她急急抱住皇帝大腿,颤声道:“皇上,您答应饶恕他的,您答应过的。” 皇帝无可奈何道:“朕也不想反悔啊。可是,唉,已经晚了,张光晟早就被处死了。” “什么?”庭芳如雷贯顶,顿时脑袋嗡嗡直响,她依然不可置信地抱着皇帝的大腿瞪着他。 皇帝有气无力道:“他已经死了,朕虽然是天子,也不能到阴间去找阎王把人拉回来吧?” 庭芳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头一弯就晕了过去。皇帝垂头丧气看着软倒在他腿上的人,皱着眉喃喃自语道:“怎么就这么寸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李惟简否极泰来 李惟简陪着王保家在奴隶市场上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人,保家渐渐就沉不住气了。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也不是办法啊。李惟简就过去找互市郎打听,七问八问终于问出一位早已卖出去了的疑似张夫人的女奴来,据互市郎说那女奴是被一个米国商人给买走了。 李惟简发脾气道:“你们怎么搞的,那么高贵的妇人怎么能随便卖给九姓胡呢?”米国也是昭武九姓国中的一国,唐人平时统称他们为九姓胡,九姓胡人在中国生活的,大多都以国号作为自己的姓氏。 互市郎给吓了一跳,苦着脸道:“大人,我们也不知道她高贵啊。送到奴隶市场上来的人,我们以为不管以前再怎么高贵的人也只是一个奴隶嘛,所以就没对她特别加以照顾。” 胡乱去难为一个互市郎也没意思,李惟简不好继续发火,又从那家伙嘴里掏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他也没耐心听那家伙啰嗦,拉着王保家转身走了。 王保家烦燥地问:“为什么庭芳不在那市场上?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李惟简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别急,先去趟鸿胪寺,请鸿胪寺的官员帮忙打听打听,看看他们能不能把你岳母找出来。” 九姓胡商都归鸿胪寺管辖,如果能请动鸿胪寺的人帮忙,确实比他们两个到处搜寻要管用得多。 两个年轻人都是皇帝新提拔起来的红人,鸿胪寺的人很给面子,李惟简才一说明来意,接待他们的鸿胪寺少卿就爽快地答应帮忙。 从鸿胪寺出来,李惟简安慰王保家道:“别这样愁眉苦脸的,天下虽大,官府的力量更大,迟早会把你媳妇儿也找出来的。” 保家苦笑着点头,李惟简兴致勃勃道:“暂时没有别的线索了。走吧,趁现在有点闲赶紧把新家给拾掇拾掇,总在驿馆做客也不是事。说起来,昨夜就打算看宅子,这一忙起来,到现在都还没看到我的新宅子呢。” 保家神情蔫蔫的提不起劲儿来,李惟简哄着他又回到晋昌里,两人在街上遛达了好一会儿,李惟简终于找到了他的新宅子,门口还有两个军士守着。 李惟简兴奋地欢呼一声,跳下马跑过去,两个军士毕恭毕敬行礼道:“李尚书,您终于来啦,我们兄弟这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李惟简把马缰绳随手丢到一个军士手里,笑道:“帮我看着马,我先进去转一转。” 李惟简在宅子里转了一个圈儿,好半天才走出来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这房子住着舒服,我看都不用收拾了。”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把钱分赏给两个军士,“谢谢你们给我看了这么久的门,我家现在没人,所以还要麻烦你俩帮我再看两天。” 李惟简忙忙的把坐骑牵到马厩里去拴了起来,拉着王保家进屋,笑嘻嘻问道:“你是先到我家休息呢还是先去你的新宅子看看?” 保家怏怏不语,李惟简摇头道:“别这么无精打采的,又不是天塌地陷,你振作点儿好不好?” 李惟简拉着王保家出门正要去找他的新宅子呢,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看门的军士正走过去询问,还没等他走近,马车里一个人探头朝车窗外看了一下,笑道:“应该就是这里了。”紧接着车门就打开了,一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李惟简喜出望外朝那个人直扑了过去,“小瑾,怎么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到京城来的?你小叔叔我现在可是朝廷大臣了你知不知道?” 那个人正是张瑾,他虽然比李惟简年轻,为人却比这个叔叔稳重得多,他轻轻拍了拍李惟简的臂膀,笑道:“我要是不知道怎么能找到这里来?你看看马车里的是谁?” 马车门边一个小男孩双手挥舞着大叫道:“爹,爹。” 李惟简显然吃了一惊,眼圈都红起来了,他旋风一般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个小男孩,拚命亲着他的小脸蛋儿,边亲边道:“元本,元本,想死爹爹啦。” 一个青衣女子跟着跳下马车,李惟简把小孩子送到肩上,让他骑坐在自己肩头,他也不管还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一把牵住那个女子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女子挣扎了两下,也就由他抱着了。 保家站在一边,看到别人一家大团圆自己却形单影只,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眼见李家三口人抱作一团,他想打个招呼都难以插得进去,干脆连招呼都省了,低着头正准备离开,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惊呼,居然是冲着他来的,“思礼?” 保家抬起头来,看到最先跟李惟简相认的那个青年大睁着圆圆的豹眼瞪着他,保家朝他笑了一笑,问道:“这位兄弟也认识家父?” 那青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吃吃道:“不好意思,我一时看花眼,把儿子错认成老子了,思礼当然不可能这么年轻。” 保家上下打量那个青年,“家父已经过世多年了。”他疑惑地瞪着他,“你是惟简的什么人?这么年轻,我都没见过你啊,你怎么会认识我父亲?”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张瑾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叫张瑾,请问大哥大名?” “我是王保家……” “王公子,王公子!”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保家吃惊地抬起头,赶车的那位马车夫已摘下头上的遮阳帽,靠着马车激动地叫嚷,那个马车夫竟然是张府的管家徐叔! 保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面摇晃着一面大声追问:“徐叔,徐叔,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庭芳呢?婶娘呢?她们都到哪去了?” 徐叔已经老泪纵横了,任凭保家拚命摇着他的手,就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保家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睁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徐叔,徐叔抹泪道:“夫人和小姐都不知道被送到哪儿去了,我被送到奴隶市场上去了,是张公子把我买回来的。” 保家失望至极,连脚都软了起来,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张瑾拉着他站了起来,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徐叔指着保家恭恭敬敬答道:“张公子,这位王公子就是我家姑爷啊。” 张瑾显然吃了一惊,他瞪着保家,“你就是张光晟的女婿?”保家点了点头。张瑾瞪着保家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张光晟甚至愿意用他的生命来维护你?” “我知道,”保家一字一顿道:“在奉天战场上,他就曾冒险救过我的命。” “你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张光晟用心良苦。”张瑾拍了拍保家肩膀,说:“张光晟出事后,张姑娘下落不明,你既然是她的夫婿,就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保家不高兴道:“你还真够关心她的,她是我的媳妇儿不是你的媳妇儿!” “你小子居然吃我的醋?”张瑾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我明明比你媳妇儿小得多。你放心,我不会抢你的人。我关心她,只是因为张光晟父女对我和采星有恩。”他使劲拍了拍保家的肩膀,“我曾承诺你岳父照顾你岳母和媳妇儿,所以,我也有义务帮你把她们找回来。” 张瑾这么热心,保家就弯腰给他行礼,道声“多谢”。弄得张瑾倒挺不好意思起来。 李惟简拉着妻儿过来,封采星笑道:“你就是王保家啊?保家,这么多年不见,你都玉树临风一表人材啦。” 保家愣愣地看着她,李惟简拍拍保家的肩,“不认识了?我媳妇儿说你们小时候是邻居。”李惟简看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又补充一句,“住在朔方的时候。” 王保家愣了半晌,才想起什么来,迟疑道:“采星?” 封采星点了点头,保家恍然大悟,笑着恭维道:“采星,你越大越好看了,我刚刚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呢。你跟惟简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羡煞他人的一对佳偶。” 封采星摇头笑道:“保家,你倒是越大越贫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皇帝不高兴 庭芳听到父亲的噩耗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皇帝倒挺心疼她的,刚开始还不断安慰她,好话说了一箩筐也没止住美人儿的眼泪,他渐渐不耐烦起来,“哭哭啼啼的,你还有完没完啊?” 侍候的宫人见皇帝发火,一个个都瑟缩起来,生怕触了霉头。皇帝皱着眉围着庭芳转了几圈,终于耐心丧尽,一拂袍袖转身走了。 宫人见皇帝走了,慢慢围过来安慰庭芳,“姑娘你别哭了,皇上这么宠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是哭什么啊。” 庭芳本就累得要命,又哭了半天,早已精疲力竭,周围的人究竟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见,昏昏沉沉哭到后来,渐渐哭昏过去。 左右的宫人发现她没了动静,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情况不妙,赶紧战战兢兢报告上司,没多久又惊动了皇帝,皇帝皱着眉叫人给她收拾出一块地盘来,又叫太医过去伺候。 庭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屋里布置得挺典雅的,两个宫人趴在床边打瞌睡,烛台上最后一支蜡烛也已烧到了尽头,终于“毕剥”一声熄掉了。 庭芳嗓子干得冒烟,口里苦涩无比,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只觉头重脚轻,一头栽到榻上,她弄出来的响动把两个宫人给惊醒了,她们跌跌撞撞找着打火石和蜡烛,乱了好一阵子,屋子里又灯火辉煌起来,庭芳早已爬回床上。两个宫人慌慌张张道:“姑娘总算醒了,想要吃点什么吗?” 庭芳哑着嗓子道:“水……” 显然两个小宫女都没听清,其中一个睁大眼睛问:“姑娘要什么?” 庭芳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道:“水,给我喝水。”一个小宫女赶紧倒了杯水过来,庭芳迫不及待伸手抢过来一饮而尽。 “姑娘还要吃点什么吗?”庭芳摇摇头,一头倒到床上又昏昏沉沉睡了。 早晨,庭芳吃了点粥,慢慢爬了起来,感觉还是有点头重脚轻,两个宫女赶紧搀扶着,庭芳挣开她们颤危危走到门口,她倚着门槛蹲了下来。虽然是早晨,太阳才升起来不久,但是威力已经很大了,夏天的草木郁郁葱葱生气盎然,蝉儿躲在树上大声聒噪着,不时有五彩缤纷的雀鸟从眼前飞过。 真是个美丽的牢笼啊,只怕再也出不去了吧?庭芳想到父亲横死母亲下落不明自己也被关在这里再也没了自由,眼泪不由自主又簌簌地落个不停。两个宫女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她身后。 皇帝听到庭芳终于起来活动了,他的脾气也早就过去了,满脑子只记得她的美丽她的乖巧,于是又兴冲冲过来看她。 庭芳看到皇帝带着随从分花拂柳而来,她别过头不去理睬,皇帝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衣袖,讨好地笑道:“给朕瞧瞧,气色这么差,还在难过吗?别这样了,朕看着心疼。有你这么孝顺的女儿,你爹也算有福了,朕让高僧给他作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超度他的亡魂升天,好不好?” 庭芳一声不哼,皇帝有点不高兴了,“朕还没这样哄过谁呢,你就知足吧,惹恼了朕,有你苦头吃。” 庭芳依然不做声,皇帝感觉有点没趣,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庭芳背对着他,他看着庭芳一截雪白的颈子露在衣外面,一时心动,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摸,准备再说两句好话哄哄。 庭芳浑身一震,惊跳起来,连连后退着,皇帝真的不高兴了,黑着脸道:“几天没碰你,就当朕是洪水猛兽了么?” 庭芳嗓音依然沙哑,嘶声道:“庭芳不会再侍候陛下了,陛下请回吧。” 皇帝还没被人这样拒绝过,他勃然大怒道:“你还蹬鼻子上眼了!后宫佳丽无数,你别不识抬举。” 庭芳哆嗦了一下,倔强地低头道:“陛下既有无数佳丽,又何必这样纠缠庭芳?” “好,你好!”皇帝也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庭芳,“你居然不愿侍候朕,那就剃掉头发去佛舍陪伴菩萨吧。” 他摆着脸吩咐身后的宦官,“派人把禁中佛舍整理一下,把这贱人送过去剃度。”皇帝一拂袍袖,冷冷道:“你若是执迷不悟,就准备一辈子陪伴青灯古佛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开开心心侍候他就是美人儿,不愿理他就成贱人了!庭芳不由自主颤抖着,她后退几步,背靠着墙一言不发,皇帝瞪视着她,“怎么?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庭芳也抬头瞪视着他,“庭芳实在不能侍候陛下。” “还一条道走到黑了?”皇帝大失面子,气得脸色铁青,抓起桌上一个茶杯使劲摔到地上,两个宫女哆哆嗦嗦体如筛糠,皇帝狠狠瞪了庭芳一眼,转身而去。 皇帝离开没多久,宦官窦文场带着一批人过来给庭芳剃度,庭芳咬着牙任由她们摆布,几个宫女按着她的头围着她,只听剪刀喀嚓喀嚓响了两声,两缕秀发飘飘荡荡落到她脚下,剪刀声不停,更多乌发纷落下来,脚下已是一片狼藉,冰凉的刀锋贴着头皮游动着,庭芳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一顶尼姑帽被罩到了她头上,一个老宫女用一个托盘捧着一套灰不溜秋的僧衣送到她面前,“请师太更衣。”庭芳强忍着眼中泪水,木然地脱下身上那套华丽的宫装,换上粗糙丑陋的僧衣,然后被那些人押着前往那个什么禁中佛舍而去。 那是一个荒凉的小院,到处长满蒿草,中间一条小路还看得见蒿草根,大概是临时清理出来的,不用多久还会长出蒿草来。院里一间小木屋,墙上爬满青苔,木门推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不知多久没住过人了。屋里光线阴暗,庭芳可以肯定,如果关上门就像天黑了。 一进门就看到一尊新雕的木雕菩萨像,菩萨前面摆着一个香案,菩萨左边是一张木床,床头紧挨着枕头放了一堆经书,距床不远处有一张桌子,可以放东西,也可以当吃饭的桌子用,菩萨右边一个脸盆架,架上放了一些洗漱用具。如果不是亲身走到这里,庭芳不能相信皇宫还有这样狭窄这样贫穷的地方! 宦官窦文场带着宫人们纷纷离开,庭芳发了一会儿呆,似乎还有点不能相信这是事实,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在床上坐了下来,眼睛一瞥间,发现桌子上还放着一面铜镜,她拿起镜子,镜子背面已经有了铜绿,庭芳举起镜子,她在镜中看到一张模模糊糊的惨白的脸,她戴着一个难看的帽子,没有半丝头发,连眉毛都被人不小心剃了一条,镜中人愁眉苦脸像是谁欠了她八辈子债没还似的。 “我究竟犯了什么罪?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不是我该得的,我不要这样子活着,我反抗皇上不是为了这样子活着!”庭芳放下镜子,歇斯底里发泄一通后,嗓子又剧痛起来,她捂着咽喉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以前就听人说皇宫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今天才算真正见识了。” 中午,一个宫女给庭芳送来一碗饭,两个素菜,肚子早饿了,看到饭就觉得香,庭芳也不挑剔,接过来狼吞虎咽,估计以后就是这待遇了。 送饭的宫女看着庭芳,眼里充满同情,庭芳吃完饭,她收拾好碗筷出门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再次看了庭芳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近她劝慰道:“我过来的时候,皇上派人吩咐我看看你是不是适应,陛下还是挺关心你的。姑娘,你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你这么年轻这么如花似玉的,难道真要一辈子如此寂寞的陪着木头菩萨过?赶紧认个错吧。兴许皇上一高兴就放你回去了。” 庭芳咬牙沉默着,半天才幽幽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会向他低头了。他再疼我怜我,也不过是觉得我是一个可以让他开心的小玩意儿!今天惹他不高兴他就逼我出家,就算我低头认错了他真原谅我了放我出去侍候他,也还是难免哪天会惹他不高兴。再说了,后宫佳丽三千,我已这么大了,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顶多还能再讨好他十年吧,十年后天知道他会如何对待我!与其小心翼翼看人眼色提心吊胆等着那将来的凌辱,还不如现在这样反倒轻松自在点!” 在这种地方居然也叫轻松自在!送饭的宫女看着庭芳倔强的神色,知道劝不回头。这么美丽的姑娘却被关在这样荒凉的小牢笼里,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叹了口气,端起碗筷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乱点鸳鸯谱 李惟简苦尽甘来娶媳妇儿,他在京城虽然没有亲戚,婚礼照样热闹无比,不知多少官员去贺喜,连皇帝也去了,文武百官能不给面子吗?京城许多李姓和张姓的大户也跟着凑凑热闹,好歹大家也算同宗嘛,没准哪天就有求于人呢,今儿先去记个名字混个脸熟,将来也说得上话。 纷拥而来的宾客让李惟简忙得昏头昏脑就只知道咧着嘴呵呵傻乐了,保家帮着应酬,看见李惟简脸上笑开了花,他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什么时候才轮到他自己把媳妇儿娶进门呢? 张瑾引着极惹眼的一对中年男女迎面而来,男的明明是个黑炭头一样的昆仑奴,身上的衣料却极为讲究,看样子就不是给别人做奴才的;女的是个紫发碧眼俊俏妩媚的胡姬,保家总觉得这胡姬异常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李惟简看到这一对男女,他三两步飞扑过去,边跑边亲热地叫“姐姐姐夫”,保家有点呆愣,惟简什么时候又多出个胡姬姐姐来啦? 李惟简朝保家招手“过来过来”,他兴奋地给大伙儿介绍,“保家,这是采星的姐姐封晓晴和姐夫封常平;姐姐姐夫,这是我朋友王保家,他是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的公子,小时候还跟采星一起捏过泥巴捉过蟋蟀的。说起来大家都是熟人。”保家恍然大悟,原来那胡姬是封采星的姐姐,难怪他觉得眼熟呢。 封采星那个黑黑的姐夫挺亲切地朝保家抱拳行礼,笑道:“王公子,你好,我是封常平,”他指了指那个胡姬,“这是拙荆封晓晴。”保家慌忙还礼。 张瑾推开李惟简,“小叔叔,你忙你的去吧,你姐姐姐夫有我陪着就够了。”李惟简有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真的忙他的去了。 张瑾神秘兮兮地朝保家招了招手,“保家,跟我们走。”保家不知他有什么要事,忍着好奇心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张瑾挑了一间远离客厅的僻静房间,毕恭毕敬请封常平夫妇坐下,又跑前跑后给他们夫妻端茶倒水送点心,封常平轻轻叩着茶杯盖儿慢条斯理问道:“你今儿把我带到这么僻静的房间来,还这么殷勤,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吧?” 张瑾搔了搔头笑道:“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封常平抿了一口茶,抬头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 “常平,我想请你到大明宫里去找一个人,”张瑾把保家推到封常平面前,说:“这位王兄弟的岳父据说是犯了谋反的大罪,已被朝廷处死了。他的岳母和媳妇儿都不知所踪,我们上天入地怎么也找不到,所以……” 张瑾一开口就请人去皇宫找人,在他眼里似乎去大明宫就像去他家菜园一样容易,保家越听越奇,张瑾向封常平提出那样的不情之请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和庭芳,保家就更吃惊了。 封常平打断张瑾的话,“所以你怀疑王兄弟的媳妇儿是在皇宫里?” 张瑾点了点头,说:“到处都没有他媳妇儿的消息,那就只有被送进宫这一个可能了。本朝历来就有许多犯了罪的官员的女眷被送入宫中为奴的惯例,京城动乱大半年,宫人流失,犯官之女入宫为奴再正常不过。” 封常平点头道:“你的想法倒也有理。不过大明宫那么大,要在里面找一个女子,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呢。” 张瑾讨好道:“所以才要请你出马嘛。你看王兄弟和惟简都是官场中人,当然不能像我们一样胡作非为。要在深宫大内寻找一个宫女,恐怕要住进去慢慢搜查才行得通,我跟惟简长得太像,万一我在宫中一不小心露出马足,要逃出宫倒不算太难,就怕会连累惟简。” “所以,闯进大明宫去找人就舍我其谁了?”封常平指着保家问张瑾,“你比当事人还热心,不会是欠了他八辈子债没还吧。” 张瑾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不是欠他的,而是欠他岳父和媳妇儿的。”他又如此这般将往日受人之恩细细讲了一番,最后一屁股坐到封常平对面道:“你看,张光晟救了我的命;采星和元本生病,要不是张庭芳母女相救,还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怎么说采星也是晓晴的妹妹吧?你是晓晴的丈夫,这么推算起来你也欠了张庭芳的债呢。” 封常平哭笑不得道:“这究竟是笔什么糊涂账啊?好吧,看在采星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 张瑾推了推保家,“傻小子,还愣着干嘛,人家为你铤而走险,你还不赶紧道谢?” 保家如梦方醒,立即“扑通”跪倒磕头,“有劳封大哥了,大哥大恩大德,保家没齿难忘,今后如有用得着保家之处,封大哥招呼一声,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保家也不皱一下眉头。” “这么顺口,你小子跟我说书呢,”封常平在保家肩头使劲拍了一下,“还不知道我有没有命等你的报答哩。” 张瑾立即打断他的话,“常平说什么丧气话呢?你本事那么好,怎么可能失手呢。再说了,你要是陷在宫中了,我这做师父的也没面子啊。” 什么?保家眼睛睁得溜圆瞪着张瑾,“你居然是他师父?” “半个师父,半个师父。”张瑾有点狼狈地敷衍保家一句,转头朝着封常平谄媚地笑,“明师出高徒,常平你拜了那么多高明的师父,学了这一身本事,不多磨几次刀试试怎么行?” “小舅舅,你怎么也学会了拍马屁?”封晓晴忽然出声道:“小舅舅,今天的事我就不说了,以后不许你再给常平揽这样危险的活儿。” 张瑾一本正经乖乖答道:“晓晴你放心,绝对没有下次的。” 这一大家子究竟是什么复杂关系啊?保家听着他们不伦不类的称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亲戚关系好像有点怪啊?” 封晓晴笑了起来,“岂止是有点啊,本来就怪极了。” 保家目光炯炯瞪着张瑾,眼里满是好奇,张瑾打了个哈哈道:“佛曰:天机不可泄漏也。” 婚宴上,皇帝喝着李惟简的喜酒,不知怎地就记起王保家还是单身来,他挺关心地问他,“王爱卿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有成家啊?是不是眼光太高了?要不,朕把小皇妹下嫁给爱卿吧?” 左右许多大臣跟着起哄,保家硬着头皮拒绝道:“陛下,这恐怕辱没了公主啊,微臣不敢高攀。” 皇帝大手一挥道:“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朕说你们搬配那就一定搬配。” 众大臣纷纷道贺,保家见情况不妙,赶紧离座跪倒磕头道:“家父在世之时,已经给保家订过亲了,父命不可违,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失了面子,挺不高兴地问:“既然已经订过亲了,怎么还拖着没成家?” 反正已经触了皇帝陛下的逆鳞,保家干脆豁出去了,“陛下,微臣未过门的妻子是逆臣张光晟的女儿,她现在不知所踪,微臣正在寻找。” 皇帝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盯着王保家,没有人说话,大伙儿发现当今圣上神色不大对头,他们干脆低头猛吃,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耳朵却无一例外的几乎都竖了起来准备听好戏。 半晌,皇帝淡淡道:“既然是一个逆臣的女儿,又下落不明,那还找她干什么。你是国家功臣,娶一个逆臣的女儿,那太辱没你王家高贵的门庭。” 保家见皇帝反对,他赶紧磕头辩护,“皇上,当年太宗皇帝也曾打算让公主下嫁尉迟敬德,敬德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不因为妻子贫贱就抛弃他,太宗皇帝对此大加赞赏。今天微臣的妻子虽然还没正式过门,可也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虽然她被她父亲连累了,可她毕竟还是微臣的妻子,微臣不敢违背先父之命抛弃糟糠之妻。” 皇帝瞪着他,问道:“你打算找她多久?三年?五年?” 保家抬头坚决地说:“她是臣的妻子,不管要找多久,就算去了天涯海角微臣也要把她找回来。” 皇帝冷笑问道:“要是十年也找不到呢?” 保家斩钉截铁道:“哪怕找她一辈子,臣也不敢抛弃她。” “你够有孝心的,”皇帝不动声色目无表情道:“你只知父命不可违,可曾想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是因为寻找她而蹉跎岁月误了韶华,你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吗?” 在皇帝的逼视下,保家垂下眼帘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微臣一片痴情,但愿天可怜见。”皇帝不再做声,似乎是被保家感动,公主下嫁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众人都松了口气,慢慢又有说有笑起来。 保家回想皇帝的态度,总觉得有点微妙,莫非张瑾猜对了,庭芳真在宫中?保家简直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如果皇帝今天所说真的是别有用心的话,只怕庭芳也不是一个普通宫女吧?那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保家越想越怕,客厅明明四面来风相当舒爽的,他却止不住浑身直冒冷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一丝希望 王保家心事重重,皇帝也一样烦燥不安,他本是好心想嫁个公主给王保家,结果赐婚没成还发现自己君夺臣妻,这不能不让他震惊。 皇帝在勤政楼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奏折,连翻了好几本都不知所云,最后干脆把所有堆着的奏折都推倒在地。随侍在他身边的宦官霍仙鸣吓了一跳,他赶紧蹲下来收拾。皇帝推开龙椅,转身往后宫而去,东拐西拐,越走越荒凉,不知不觉就到了禁中佛舍。 皇帝叹了口气,慢慢走进那个长满蒿草的小院。佛舍里隐隐约约传来凄凉哀怨的旋律,似乎是那个人抿着嘴哼出来的调子。曲子那样忧伤,她现在的日子一定很难受吧?自己这样对待她,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皇帝有点内疚起来,他轻轻推开门,眼前所见让他停住了脚步。庭芳正在跳舞,舞姿凝重缓慢,脸上神情哀伤动人如泣如诉,嘴里哼着那支哀怨的曲子。这样的曲子舞蹈倒和她那灰不灰黑不黑的僧衣配合得天衣无缝。 皇帝痴痴地看着,庭芳虽然也发现了皇帝的到来,她却视若无睹,直到一曲舞完。庭芳才躬身对皇帝行了一礼,默然站到菩萨右边,菩萨前面的香案上点着两支香,细细的烟丝袅袅。 屋里没有凳子,皇帝就在床榻上坐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庭芳半晌,终于开口道:“你今天这曲舞挺伤感的,朕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是什么曲子?” 庭芳低头道:“《蒿里行》,汉乐府曲子,原本是哀歌,悼念亡者所奏。庭芳闲着没事,就给这曲子编舞。” 皇帝点了点头,她的父亲去世不久,也难怪她跳这样的舞曲。“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朕这样对待你,你恨朕吗?” 庭芳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敢。” 皇帝也不计较她是不敢还是没有,他左右看了看,忽然问道:“你发狠拒绝侍候朕,是心里还想着外面的男人吧?” 庭芳吃惊地抬起头,慌慌张张道:“不,不是……” 皇帝笑了起来,继续穷追猛打,“你牵挂的外面的那个男人,是叫王保家?” 庭芳更加惊愕无措,失声道:“陛下怎么知道?” 皇帝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他站起来,走到庭芳面前,低头对她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王保家是朝廷的兵部尚书,你一个罪臣的女儿,现在对他来说就是颗扫把星,你哪里还能配得上他呢?他躲你都来不及。何况你还跟了朕,你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居然还敢有非分之想!朕都想不通你是无知呢还是忤逆。” 庭芳脸色苍白,身子颤抖着,无意识地摇着头。皇帝笑着继续在她耳边打击道:“朕要把小皇妹下嫁给王保家,招他为东床驸马。你说,他是愿意娶你这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扫把星呢还是愿意娶大唐高贵的公主?” 庭芳有气无力跌坐到地上,皇帝蹲下身子,伸出双指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侍候朕。否则你将永世不得翻身。朕的耐心也有限,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以后你想讨好朕也难。” 庭芳睫毛颤动着,眼里雾蒙蒙的。皇帝放开她,站了起来,语重心长道:“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吧。”庭芳呆呆地坐在地上不动,似乎根本就没听见。 三天过去了,没有什么动静,皇帝就叫那个给她送饭的宫女去问,结果得到的回答是:“我更愿意侍候菩萨。”皇帝气得又一次把桌上堆着的奏章都轰到地上。 佛舍一个人的日子相当难熬,寂寥让庭芳的思维也变得呆滞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发疯,她开始拔除院子里的蒿草。没有锄头,她只能用手扯,一天下来,累得她精疲力尽,手也火辣辣的疼,头脑倒好像清醒了不少。 累着之后,一碰着枕头她就睡熟了,既没有胡思乱想也没有做恶梦。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很高了,庭芳伸了个懒腰继续未完的工作。 半个月下来,院子里的蒿草被她拔了个干干净净,她的手也变得粗糙起来,手上还结了茧子,到后来她拔蒿草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看着脚下冒着星星点点野草的黄土地,庭芳很想弄点花花草草来种上。 因为干活的缘故,庭芳一般都睡得很沉,但是这个晚上,她却被惊醒了。似乎她才睡着,她的床就一个劲摇摇晃晃,庭芳被搅了瞌睡,她不情不愿勉强睁了一下眼睛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在翻身的一刹那似乎看到一团阴影,她一下子清醒了,爬坐起来,惊愕地看过去,没错,她的床头真的站着一个人。 “别喊。”那人忽然出声叮嘱。 庭芳点了点头,又怕对方看不清,干脆轻轻应了一声,“我不喊。” 那人摸出火石打燃,点亮一支蜡烛放到桌上,然后在床榻上坐了下来。庭芳看清来人是一个昆仑奴。 昆仑奴开口问道:“你是张庭芳?”庭芳点了点头,昆仑奴自我介绍道:“我叫封常平,封采星的姐夫,是张瑾和王保家托我来宫中找你的。” 庭芳又惊又喜,往前连爬两步,双手抓住床沿,探着身子,激动地说:“他,他,他……”她一连“他”了好几声,最后却什么也没“他”出来。 封常平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的,笑道:“王保家现在很好,他很想你,正上天入地在找你呢。” 庭芳听了不由手舞足蹈,她兴奋过了头,差点从床上栽了下来,封常平眼疾手快抓住她臂膀,庭芳往床柱上靠了靠,连珠炮般地追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宫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们是不是也找到我娘了?我娘还好吗?” “对不起,我们还没找到你母亲。” 庭芳露出失望的神色。 封常平安慰道:“我听惟简说他们已经有你娘的消息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庭芳点了点头,忽然问道:“皇帝不是说要嫁公主给保家哥吗?他是不是快做驸马了?” 封常平看着她忽然变得落寞的脸,他笑了起来,“你的消息倒挺灵通的,皇帝是那么说过,不过王保家拒绝了,他说他跑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就算要耗掉他一辈子他也要等你。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庭芳听得心里暖暖的,不知不觉脸上就笑出了两个小酒窝。一直以为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呢,每天对着一个死气沉沉的木雕菩萨,生命也变得死气沉沉毫无意义,这样多余的存在,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煎熬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她不知道自己能熬多久,虽然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她还是坚持活着,不屈不挠地坚持着。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她所有的煎熬与坚持,不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么? 庭芳激动了半天,封常平也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坐着。庭芳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抬头担心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应该不是这宫中的人吧?那你是怎么进来的?皇帝是不会放我出去的,你能带得走我吗?” 封常平笑了起来,“我要进来或者出去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带走你。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就是有点伤身。”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听说你已是皇帝的人了?” 庭芳的脸红了起来,低着头没有哼声,封常平忽然抬手去抓她的手腕,庭芳下意识想躲,还是被他抓住,封常平手指搭在她脉门上不动,庭芳疑惑地问:“你懂医术?” 封常平没有做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庭芳的手,问道:“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异样?” 庭芳更加奇怪了,“什么异样啊?” 封常平提醒道:“你听没听说过女人害喜?” 庭芳差点惊跳起来,“你是说我……” 封常平神情凝重地点头,“你现在的脉象很微弱,我也拿不准。” 庭芳一下子蔫了下来,“我今天下午拔蒿草的时候,蔫蔫的总有点提不起劲来,感觉也有些恶心,想吐,还干呕了好几下,我还以为是活儿干多了把人给累着了。难道,难道这是害喜?” 封常平无可奈何道:“那就是了。我本来想让你假死的,现在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庭芳听得满头雾水,“假死?怎么假死啊?为什么又没有可能?难道是因为我,因为我怀孕?” 封常平叹气道:“我有一种特制药丸,给人服下后,可以让一个人在三十六个时辰之内完全像一个死人一样,这就是假死。三十六个时辰之后,假死者就会慢慢复苏。这味药很伤身体,服用者要修养好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元气,所以孕妇绝对不能服用。” 庭芳算是听明白了,“你是想制造一个我突然死亡的假象,等皇帝叫人把我拖出去埋了你再挖我出来?” 封常平点头道:“你很聪明。” 庭芳追问道:“孕妇服用会怎么样?” “孕妇服用会危及胎儿,弄不好一尸两命。”封常平怏怏道:“所以假死是没有可能了。除非……” “除非什么?”庭芳立即来了精神。 “除非你先打掉这个孩子……” “什么?”庭芳不由自主抚住腹部。 “你舍不得?”封常平开导道:“这个孩子是皇帝的,你既然不喜欢皇帝,还要留着他的孩子干嘛?而且,你舍不得孩子,自己也别想得到自由。虽然我个人可以来去自由,但这里毕竟是皇宫啊,不比一般公卿大臣之家,宫中高手如云,我带不走你的,就算我拚了老命也带不走你。” 庭芳低着头不做声,封常平低声劝道:“这个孽种留着是祸害,就算你成功逃出去了,也可能因为这个孩子遗患无穷。把孩子打掉吧,我可以帮你。打掉他,等你身子养好了,我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我,我要想一想,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庭芳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眼里泪汪汪的。 封常平忽然愧疚起来,倒好像犯了什么罪似的。他点头道:“好,我不逼你,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庭芳迟疑道:“我到哪里去找你?” “我来找你吧。我先出去一趟,你的情况,我得让王保家知道。”封常平站了起来,“我过两天再来。”他衣袖一拂,桌上的蜡烛熄灭,他的人也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非常手段 早晨,庭芳蹲在院子里拔地上嫩嫩的小野草,被拔起来的草根上带着泥土的芬芳。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晒得她软绵绵的,庭芳抬头看了看天,朝霞红艳艳的像燃烧的火焰。不用问,等一下毒日头就会晒得叫人透不过气来,让人完全没法在外面呆,要干活只有等太阳落山再说了。 庭芳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屋檐下,倒了点水洗干净手,然后回屋在床榻上坐着发呆。她居然有孩子了?可她还没准备好做母亲呢。庭芳伸手摸了摸小腹,什么感觉也没有,她都不能相信自己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能做好母亲吗?她很害怕即将到来的变化。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啊!我该怎么办呢?封常平要我打掉你,否则我就得不到自由,你听见他的话了吗?我渴望自由啊。” 李惟简一家三口和张瑾在餐桌边等封晓晴过来吃早餐,小孩子抱着父亲的大腿一个劲闹着要爹爹带他出去骑马,封采星不断软语轻声哄他,李惟简正被儿子缠得不耐烦了,一抬头意外地看到封晓晴和封常平夫妇有说有笑联袂而来。张瑾睁大眼问道:“常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封常平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昨天晚上。” “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张瑾边说边叫徐叔赶紧去王府通知王保家过来。 “早餐吃的什么?”封晓晴边说边去拿碗,她笑着对张瑾道:“你急什么,先让常平吃早餐吧,反正还要跟王保家说的,现在不必浪费口舌,正事就等王保家来了再谈吧。” “你这丫头,”张瑾不满道:“跟我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你懂不懂敬老尊贤啊?” 李惟简“扑哧”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张瑾的肩膀,“小瑾,你拿镜子照照,这满屋子人除了我儿子就你看起来最年轻,你现在这个样子,姐姐姐夫想尊老也难啊。以后敬老尊贤什么的只能在心里想想了,说出来不是自讨没趣吗?” 张瑾被他小叔叔这么一打击,立刻蔫了起来,封常平接过他媳妇儿递过来的早餐,边吃边笑道:“张瑾,现在不比以前了,你就认命吧。” 张瑾摇头道:“这什么世道啊?人心不古了。”所有人都忙着吃早餐,似乎没人听到他的高论,张瑾只好也低了头乖乖喝粥。 早餐还没吃好,王保家就赶到了李府,封常平扒掉碗底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封晓晴上前收了他的碗筷。保家气喘吁吁问道:“封大哥,有庭芳的消息吗?”封常平点了点头。保家欣喜若狂,“她真在宫中啊?她现在还好吗?” 所有人都看向封常平,封常平想了一下才道:“我只能说她身体很好,很健康。” 保家听他话里有话,立即知道有什么不对头,心儿“格登”沉了下去。 封常平慢慢道:“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一个逆臣之女进宫,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主宰,什么样的状况都有可能发生,尤其你媳妇儿还长得那么漂亮迷人。” 保家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他急不可待道:“封大哥,我媳妇儿到底怎么了?” 封常平一字一顿道:“她怀了皇上的孩子。”保家吃惊地睁大眼,张口结舌,脸色很难看起来,封常平接着道:“她还触怒了皇上,皇上一气之下逼着她出了家,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宫中一个荒凉的佛舍吃斋念佛。” 保家蹲坐到地上,双手握着拳,指节都有点发白了,手上的青筋也突现出来。他用拳头捶着地面,呻吟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那是我的媳妇儿啊,皇上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媳妇儿?” 封常平摇头道:“晚了,现在她是皇上的媳妇儿。” 保家跳了起来,“我要去见皇上!” 李惟简使劲按住他,封常平冷冷质问道:“你见了皇帝又能怎样?是向他宣告张庭芳是你媳妇儿呢还是叫皇上把你的媳妇儿还给你?” 保家大张着口,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封常平继续道:“世界上最大的仇恨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就连常人都难以容忍,何况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呢!你现在冒冒失失找他去夺他的妻子,你以为皇上会如何对待你?” 保家跺脚道:“是他夺了我的妻子!你颠倒黑白。” “是吗?”封常平冷笑道:“如果张庭芳是你的妻子,你怎么没有保护好她?你为什么让她进宫?你不知道进了宫的女人就都是皇帝的女人吗?” “我什么时候让她进宫了?”保家眼睛都红了起来,好像封常平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当时天下那么乱,她是身不由己进的宫。” “所以,你没有错,皇帝也没有错,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而且成了一个死结。”封常平叹气道:“目前的情况早已脱离了控制。现在,用正常的手段,不但解不开这个结,反倒会越结越死。” “那我该怎么办?你想让我就这样算了?那不可能,我要我媳妇儿!”保家拚命挣扎着,李惟简按他不住,张瑾不得不跑过去帮着压制他,保家依然不服气地叫,“皇上有那么多媳妇儿,他根本就不在乎庭芳,他要是喜欢她,怎么可能那样对待她?有哪个做丈夫的会把自己的媳妇儿关到庙里去吃斋念佛?我要他还我媳妇儿!” 李惟简怒道:“住口,你疯啦,你还想不想活了?” 张瑾伸掌抚住王保家的嘴巴,沉声道:“冷静点,你听常平把话说完。常平只是说用正常手段解决不了问题,那并不等于完全解决不了问题,正常手段不行,我们还可以用非常手段。” 张瑾的话终于让保家暂时安分下来,他停止挣扎,李惟简和张瑾也不再镇压他了,三个男人都弄出一身汗。保家瞪着张瑾,“还有什么非常手段?” 张瑾指了指封常平,保家立即望过去,封常平冷静分析道:“皇帝绝对不会把张庭芳拱手让给你,这种事情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更会让他威风扫地。而你也绝不可能因为皇帝不还你媳妇儿就去做乱臣贼子用武力夺取,就算你敢,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时机不对,你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而且,你要是真敢乱来的话,”封常平停顿了一下,“你信不信,我张瑾还有李惟简现在就会要了你的命,省得你为非作歹大动兵戈祸害百姓。” 封常平的话相当难听,保家咬了咬牙,没好气道:“大道理就不要再讲了,还是快点说出你那非常手段吧。” 虽然保家态度不好,封常平倒不计较,“我有一种药,如果给人服下,会让活着的人看起来像死亡一样。但是,如果服用者是孕妇,她可能会真正死亡。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处置她肚里的那个孩子。” 保家愣愣地反问一句,“如何处置她肚里的那个孩子?” 封常平冷静如昔,一字一顿道:“两条路给你选择。一打掉那个孩子,让你的媳妇儿养好身体后假死出宫;二让她生下皇子,皇上会因为那个孩子宽恕她原谅她,你也从此死心。” “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了吗?”保家为难地问。 “没有,”封常平斩钉截铁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孩子不会等你们。你犹犹豫豫,她肚子就大了,想瞒也瞒不住。我看她也是举棋不定,你必须帮她下定决心。” 保家又拚命地揪着头发,好半晌才道:“好,我今晚就进宫去见她。” 保家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封常平阻止道:“偷入宫禁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兵部尚书,老底都在吏部档案里呢。让人发现了你,你那躺在坟墓里的爹都得被刨出来砍头。” “我的本领还不至于那么差,一进去就被人抓住,而且我还做过羽林军官,我熟悉大明宫的布防。”保家不为所动。 封常平叹了口气,“现在不比以前了,经历了朱泚之乱后,皇上有了心病,大明宫守卫森严,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保家咬牙道:“无论如何,我要去见她!” 封常平无可奈何松口道:“好吧,不过要等明天晚上,我昨儿回来太晚,今晚你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萧郎陌路 封常平说他过两天再来,庭芳因为封常平带来的冲击而惴惴不安,她一方面希望他赶快过来带给她自由,另一方面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让那个时刻永远也不要到来。她害怕作决定。 时间在她七上八下的心情中飞快流逝,一转眼她就要作出决定了。天色渐黑,庭芳掌起灯,虚掩上门,和衣躺在床上静静等待封常平的到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几乎是无意识地一直按着腹部,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呢。 辗转反侧间,她似乎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看时,房间里已多了两个人,那扇门依然关着。庭芳吃惊地睁大眼,像在做梦一样,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见到保家。 庭芳慢慢爬了起来,手哆嗦着伸出去,保家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怀里,紧紧抱住她。庭芳脸贴着他的胸膛眼泪簌簌而下,保家也双目蕴泪,两个人紧紧抱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封常平坐着等了半晌,忽然轻轻咳嗽一声,紧拥着的两个人如梦方醒般分开。庭芳哽咽道:“保家哥。” 保家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庭芳剃度已一个多月,光头上渐渐冒出黑黑的头发的痕迹来,摸起来硬硬的有一点扎手的感觉,保家的眼泪终于脱眶而出滴在她的头上,他叹着气道:“庭芳,你受苦了。” 庭芳紧紧抓着保家的臂膀倚在他身上,涩声道:“保家哥,你还要我吗?” 保家含着泪贴着她的脸庞,“庭芳,你傻了吧,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爱了你那么多年,等了你那么多年,我怎么能不要你呢。” 庭芳倚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保家哥,我终于把你等来了,只要你还在乎我,就算吃再多苦我也值了。” 封常平再次咳嗽一声,庭芳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观看,她脸色绯红,瞟了封常平一眼,立即把头埋到保家臂弯里。 “张姑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听到封常平的声音,庭芳惊愕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保家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贴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庭芳,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必须痛下决心。” 庭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我,我……” 保家继续哄道:“别怕,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生的。” 庭芳浑身止不住颤抖着,她轻轻挣开保家的怀抱,哽咽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保家摇了摇头,庭芳呆呆地望着他,他脸上流露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庭芳撑着床沿,手上软软的,似乎撑不起她的身子。两人默默对望着,庭芳艰难地问:“保家哥,你是不是讨厌我这个孩子?” 保家显然愣住了,庭芳一字一顿道:“即便你们有别的办法弄我出去,你也不希望我有一个别人的孩子是不是?” 保家说不出话来,庭芳绝望地笑,“你心里有疙瘩,你根本就不想做这个孩子的爹,这个孩子会成为你的心病,是不是?” 保家伤心地抱住庭芳,“庭芳,我喜欢你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啊?你知道你的话有多伤人吗?” 庭芳任他抱着,她动也不动,泪却止不住如珍珠断了线,她也不去看他的脸,自顾自道:“我应该想到的,我跟了别的男人,还有他的孩子,你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爱我呢?就算你不计较,你心里也有了芥蒂。封常平说得没错,这个孩子就是孽种,是我不忠于你的印记,这个孽种会慢慢成为你心中的毒瘤。” 保家痛苦地摇头。庭芳咬了咬牙,忽然之间下定了决心,“保家哥,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保家抱着她的双臂不由自主紧了一紧,低头贴着她的额角,声音暗哑,粗重急促的热气都喷在她颈子里,“庭芳,你在说什么呢?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庭芳泪留满面,“我知道。” 保家捧住她的脸,“那你还要这样做?” 庭芳抬起泪眼,“保家哥,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你倘若带我出了宫,从此也要像我一样见不得人了,你会失去你正拥有的一切。权力财富,所有让一个男人骄傲的资本,全都没有了。你今天可能没想过,就算想过也可能不是很在乎,可明天呢,后天呢,等你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呢?陶渊明曾经潇洒地说他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可当他贫穷到去乞讨的时候,你能说他完全没有后悔过吗?” 保家松开她,像不认识似地瞪着她,“庭芳,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庭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我害怕去想这些事情,可总是忍不住去想。等到你一无所有的时候,等到你为一贯钱辛苦奔波的时候,我就是你所有苦难的来源!” 她越说越冷静,冷静得有点残酷,越说越流利,保家只看见她嫣红的嘴唇开开合合,“你本来就有点嫌弃我这个孩子,等到你后悔的那一天,我也跟这个孩子一样里外不是人了。与其等你将来再嫌弃我,还不如现在就一刀两断!” 保家几乎跳了起来,封常平眼疾手快使劲按住他,沉声喝道:“你老实点,要撒野也得看地方。” 庭芳精疲力尽,勉强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保家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就这样放弃我了?” 庭芳一字一顿道:“再见了,保家哥。” 保家咬牙切齿道:“你真要跟着皇上?哪怕他把你关到这个鬼地方来?” 庭芳抿着嘴不做声,保家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嘶声道:“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少女人?你知不知道他的女人互相倾轧起来有多恐怖?你单纯得完全容不下半点沙子,你怎么能留在这个地方?庭芳,你知不知道在这深宫大内,皇上现在给你吃的这点苦根本就不算苦头?” 庭芳咬着牙任他摇晃着,封常平从背后使劲箍住保家,喝叱道:“撒手,她是有身孕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如被当头棒喝,保家颓然住手,他蹲到地上抬头绝望地瞪着庭芳,庭芳声音苦涩无比,艰难地说:“忘了我吧,我们缘尽于此了,保家哥,你赶紧找个好媳妇儿吧。” 保家依然蹲着不动,封常平使劲拉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赶紧走吧,给我振作点,你不要命我还想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在矛盾中挣扎 保家说皇帝现在给她吃的这些苦根本就不算苦头,庭芳刚开始还没体会过来,但是第二天她就体会到了。 因为晚上熬得太晚,庭芳倦得要命,太阳升起老高还迷迷糊糊睡着。她被一个宦官的公鸭嗓给惊醒,“淑妃娘娘驾到!” 庭芳睁开眼,又听到了第二声“淑妃娘娘驾到”,她慢慢爬了起来,浑身疲软无力,庭芳揉了揉难受得要命的眼睛,拿起镜子照了一下,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 保家跟封常平走后,她哭了半夜,居然弄得这样狼狈了。庭芳摇了摇头,把尼姑帽子戴到头上,拉了拉睡衣,下床去开门。 王淑妃带着一大帮人不耐烦地等在门口,半天没开门,她心头正憋着火呢。庭芳才一打开门她就阴阳怪气道:“还真会享受啊,这么能睡。”她看到庭芳还穿着睡衣,立即大发雷霆,“出家人怎么能懒成这样?敢情才起床呢,你平时都是这样侍候菩萨的吗?你到底有没有给皇上祈福啊?” 庭芳跪下给淑妃行礼,她还有点摸不清状况,王淑妃也不让她起身,她随手翻了翻胡乱堆在桌上的经书,冷笑道:“这书上都有灰尘了,大概你还没看过吧?” 庭芳老老实实点头道:“没看过。” 王淑妃变了脸色,喝道:“皇上送你到这里来,究竟是送你来吃斋念佛呢还是好吃懒做?你知不知道你的本分是什么?” 庭芳低头道:“请娘娘指教。” 王淑妃冷笑道:“当然要好好指教指教,真想不到啊,都一个多月了,经书居然连摸都没摸过。” 庭芳小声嘀咕道:“我摸过的,经书以前放在床上,我给搬到桌上去了。” 王淑妃虽然没听清楚,脸色却更加难看起来,她转头对身后一个老宫女道:“薛彩女,从今天开始,你留下来,好好教教她侍候菩萨的规矩,对神灵如此不敬,神灵降罪下来还得了?” 薛彩女低头应承,王淑妃又问身边那个宦官,“张师太不敬神灵不守规矩,该当何罪呀?” 宦官嗫嚅道:“娘娘,奴才实在不知不敬神灵该当何罪,至于不守规矩嘛……” 那个宦官话音未落,忽然又传来一个尖尖的声音,“皇上驾到!” 王淑妃吃了一惊,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她狠狠瞪了庭芳一眼,赶紧出去接驾,庭芳也慢腾腾跟在众人后面。 皇帝沉着脸对跪在他面前的王淑妃问道:“爱妃怎么有闲心到这里来了?” 王淑妃低头勉强道:“臣妾来给菩萨烧香,为皇上祈福。” 皇帝不咸不淡道:“那就多谢爱妃替朕操心了,朕已有人在此祈福,爱妃以后不必劳驾了。” 王淑妃立即抬头告庭芳的状,“皇上,她根本就没为皇上祈福,她甚至连经都不会念。” 皇帝无动于衷道:“找个人慢慢教她就是了。” 王淑妃低头道:“臣妾遵命。” 皇帝摆了摆手,“都平身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王淑妃又给皇帝作了个揖,“臣妾告退。”皇帝笑着再摆摆手,王淑妃带着手下那帮人走得一干二净。 皇帝走到庭芳面前,关心地问:“淑妃没有为难你吧?” 庭芳低头道:“还没有。” 皇帝捧起她的脸,皱眉道:“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庭芳不做声,皇帝叹了口气道:“在这宫里,你不好好讨朕欢心,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作践你,懂吗?” 庭芳依然一声不哼,皇帝继续规劝她,“朕今天不及时赶来,王淑妃就会整得你死去活来你知不知道?” 庭芳弯腰万福道:“多谢皇上替庭芳解围。” “这样才乖巧嘛,”皇帝笑着牵起她的手,看到她手上的茧子不由又皱起眉,“你在这里都干嘛了?手怎么弄的?比以前更粗糙了。” 庭芳低头道:“院里蒿草太浓太高,庭芳闲着没事,就把它们都拔了。” “你?”皇帝看了看四周,不可置信地问:“这满院子的蒿草,都是你一根一根拔的?”庭芳点了点头。皇帝摇头道:“你以前不也是千金小姐吗?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 庭芳轻声道:“反正闲着,就想找点事做。” “你以为你能一直在这里闲着呢。”皇帝叹了口气,“今天王淑妃来找麻烦不过是个开头,朕庇护得了你一时,庇护不了你一世。” 庭芳没说话,皇帝商量道:“好好侍候朕,朕先封你做昭仪好不好?” 庭芳低头道:“庭芳已是出家人了。” “你像出家人吗?朕这就让你还俗。” 庭芳摇了摇头,“庭芳愿意侍候菩萨。” 皇帝变了脸色道:“你还在闹什么别扭?朕没那么多闲心陪着你玩过家家。” 庭芳行礼道:“皇上请回吧,皇上日理万机,若是因为庭芳而荒废了政务,庭芳担当不起。”皇帝脸色铁青,袍袖一拂,气冲冲转头而去。 庭芳看着皇帝的背影苦笑,她自言自语道:“庭芳,你还在坚持什么呢?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保家跟着封常平出了宫,两人各自回府,保家一夜未眠,呆坐在房里直到天亮,眼看太阳已升起老高,他依然一动不动。 不知是谁在拍他的门,保家哼了一声“别管我”,拍门声依然继续,保家怒冲冲打开门,门外的人却是李惟简,保家一下子泄了气,问道:“大清早的,你跑我家来干嘛呢?” “这不是放心不下么。”李惟简看着他的熊猫眼,叹气道:“姐夫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觉得你媳妇儿说的没错,你们缘份尽了,别再这样不死不休,该好好过日子了。” 保家激动地抓住惟简的手,“我是真心喜欢她啊,她为什么要拒绝我?” 惟简皱眉道:“我想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也现实一点吧。” “她不就是怕我受不了贫穷耐不了寂寞么?”保家忽然认真道:“既然是这样,我现在就把这个破官辞给她看。” 李惟简使劲推了他一下,“你没发烧吧?说什么胡话呢?” 保家痛苦地说:“惟简,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也绝不是一时冲动。你不懂的。我想了一夜了,我不能忍受失去她啊,我觉得如果就此放弃她,我以后再也笑不起来了,如果没有她,我吃饭不香睡觉不宁,就算以后能出将入相,就算守着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义呢?” 惟简皱起眉,“难道你要放弃这一切去追求她?” 保家反问道:“你的生命里,如果没有采星和元本,你觉得圆满吗?”惟简摇了摇头。保家郑重道:“所以,我一定要把她弄出宫来,我不会就此放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愿作鸳鸯不羡仙 皇帝正在勤政楼批阅奏章,宦官窦文场在边上侍候着,另一个宦官霍仙鸣进来启奏:兵部尚书王保家求见。皇帝吩咐有请,不多久霍仙鸣就引着王保家觐见,保家三呼舞蹈行礼完毕,皇帝吩咐赐座。 “爱卿有什么事吗?”皇帝放下奏章微笑问道。 保家离座“扑通”跪倒道:“微臣听到一个消息,臣的未婚妻张庭芳入宫为奴了,微臣斗胆,请皇上把她赐给臣。” 皇帝一下子变了脸色,他挥手让两个宦官都退了下去,阴沉着脸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保家当然不能说是他自己偷偷跑到宫中证实了的,他硬着头皮扯谎道:“张府管家徐塞鸿告诉微臣的。” 皇帝沉默着,勤政楼里一片死寂,外面一丁一点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皇帝终于开口道:“你的消息没有错,但朕不能把这个女人赐给你。因为,”皇帝叹了口气,“她已是朕的人了。” 皇帝如此开门见山,保家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皇帝安慰道:“你是朕患难之际忠心耿耿救驾的臣子,你的功劳朕都记着呢。朕说过要把皇妹下嫁给你,朕的小妹妹如花似玉,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做这个驸马呢。只要你愿意,朕这就择良辰吉日让你们风风光光完婚。” 保家把心一横,连连磕头道:“微臣不敢高攀公主。皇上,您富有四海,何必在乎一个女人呢?皇上,您发发慈悲,就把张庭芳赐给臣吧。” 皇帝变脸道:“大胆,真是胡说八道!你见过哪朝哪代皇帝把自己的妻子赐给臣子的!又有哪个臣子像你这样狂妄悖逆的?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有一百个头也不够朕砍的!” 保家被皇帝质问得浑身冷汗直冒,额上豆大的汗珠像下雨一样流着,依然不死心地磕头道:“皇上,臣如果没有她,活着也没有什么乐趣,皇上既然不能开恩,就请赐臣一死吧。” 皇帝拍着桌子怒道:“你敢要挟朕?如此忤逆!你以为朕就舍不得杀你吗?” 保家确实是在赌博,皇帝放出狠话来,他反倒轻松了不少,如果皇帝真正动了杀心,就不会是这样言语威胁了,他会直接付之于行动。但是,皇帝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杀掉臣子,传扬出去必是一桩丑闻。就算要杀,也不会是现在,更不会是这个理由。而他,连官都不打算做了,也不必考虑那么多了。皇帝发怒,他就继续磕头,嘴巴倒是乖乖闭起来了,免得火上浇油。 皇帝气得呼呼喘气,瞪着他,保家的额角都磕出血来了,皇帝终于有气无力摆手道:“退下去,三天之内不要让朕再见到你。”保家还要继续磕头,皇帝已经起身把窦文场霍仙鸣叫了进来,命令他们把王保家给轰出去。 王保家被轰走后,两个宦官胆颤心惊侍候着,皇帝也没心思处理奏折了,他整了整衣衫,问两个宦官道:“王保家进来之时,你们可曾听他说过什么?” 两个宦官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皇上,奴才什么也没听见。” 皇帝嘉奖道:“很好,你们确实很聪明。” 王淑妃来找过麻烦后,庭芳终于翻开她从来也没翻动过的经书,看了几页,看得她昏头昏脑想打瞌睡。正不耐烦间,她又听到了脚步声,庭芳皱起眉。好么,今天这么多人来凑热闹,看来以后是再也别想得到安宁了。 庭芳放下经书走出门,来的一男一女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两个人都衣饰华贵,而且相貌都很特殊。男的是个跟封常平有得一拼的黑炭头,年龄似乎比封常平还要大点儿,女的身材很好,但脸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疤,这个缺陷让她的美丽大打折扣。 庭芳瞪着那女的,她打心底替她可惜,多雍容华贵的女子啊,怎么偏偏就把脸给毁了呢?那女的也打量着庭芳,大眼瞪小眼好一会之后,那女的回头对黑炭头道:“难怪院子里这么干净,原来是住了人了。” 庭芳愣愣地问:“请问你们是……” 黑炭头指着脸上有伤疤的女人道:“这位是皇姑宁国公主,我是她的驸马薛康衡。” 庭芳慌忙行礼道:“庭芳有眼不识泰山,请公主驸马恕罪。” 宁国公主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不必多礼,我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庭芳一边引着宁国公主夫妇进屋一边答道:“回公主的话,奴婢来了已一月有余了。” 宁国公主在屋里慢慢走着,有时伸出手来触摸她面前的东西,眼里似乎还含着泪。庭芳小心翼翼问道:“公主,您喜欢这里吗?” 宁国公主摇了摇头,说:“我的母亲曾经在这里住过很久很久。” 庭芳不敢做声了,宁国公主拿起桌上的铜镜,轻轻抚摸着,“这是我母亲用过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这里。”她忽然抬起头来,问庭芳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庭芳弯腰行礼道:“奴婢张庭芳,因为惹怒了圣上,所以来此修行谢罪。” 宁国公主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问道:“你怎么惹怒他了?” 庭芳迟疑道:“因为,因为我不愿意侍候圣上。” “宫中女子,有哪个不想得到皇上的恩宠呢,你居然还不愿意!难道这里住着很舒服?”宁国公主仔细打量着庭芳,“你想不想出去?” 庭芳愣了一愣,“出去?” “是啊,”宁国公主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女人很容易老的,韶华易逝,难道你想陪着菩萨过一辈子啊?” 庭芳听得鼻子酸酸的,一激动,她竟然“扑通”跪下道:“公主,请您想办法带我出去吧,您带我出宫去吧!” 宁国公主显然也吃了一惊,“你居然想出宫?” 庭芳流泪道:“如果不能出宫,庭芳宁愿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这佛舍里。公主,您带我出去吧,我真的无法适应这宫中的生活。” 宁国公主犹豫道:“好吧,我试试。” 庭芳大喜过望,“扑通”跪倒磕头,宁国公主阻止道:“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事成不成还难说呢。” 说话之间,院里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庭芳的脸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宁国公主捏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 皇帝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宁国公主夫妇,他本来是找庭芳来的,有姑姑姑父在旁边看着,他满肚子话都没法说,又不好掉头离开,气氛就有点尴尬起来。皇帝勉强道:“姑姑姑父,你们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我想她了,就随便过来走走。”宁国公主指着庭芳道:“我看这个宫女根本就无心修行,皇上,我想带她出宫,你不会有意见吧?” 皇帝没意见才怪呢。他差点跳了起来,“带出宫去?姑姑,您老人家不会是想把她送给王保家吧?” 宁国公主好奇地问:“这事怎么又扯到王保家身上去了?” 皇帝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了。宁国公主转头看庭芳,庭芳低头道:“王保家是奴婢的未婚夫婿。” 原来如此,难怪她想出宫呢。宁国公主劝皇帝道:“皇上,既然她已经有了夫婿,那就更不应该呆在宫里了。传出去,老百姓还要议论皇家强夺人妻。” 皇帝大声抗议道:“可她已经跟了朕了,朕若再把她送出宫去,那不是更加招人议论吗?更何况王保家还是朝廷的兵部尚书,皇帝的妻子改嫁大臣,老百姓正愁没笑话呢。” 宁国公主皱起眉,“皇上君夺臣妻难道就不怕人议论吗?王保家那里呢,难道他就没有什么不满?” 皇帝恨恨道:“那小子,今儿居然要求朕把人赐给他,朕不同意,他就以死要挟。朕是不想背负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恶名,否则早就一刀成全他了。” 庭芳侍立在宁国公主身后听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听到后来惊得面如土色,她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宁国公主沉默良久,才道:“皇上可知道前朝的杨素?” 杨素是隋朝两代皇帝的重臣,文武双全权倾天下。皇帝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点了点头。 宁国公主道:“杨素有一位侍妾,是陈后主的皇妹乐昌公主,乐昌公主前夫徐德言万里迢迢从江南的建康辗转来长安寻妻。杨素知晓此事,他不但没有阻拦反倒慷慨相让,杨素成全了这一对患难夫妇。后人并没有因此笑话他,甚至还传为美谈,民间至今还留下一个‘破镜重圆’的成语。” 皇帝不做声了,宁国公主又道:“春秋时候的楚国,楚庄王在夜宴群臣之际,忽然刮起了大风,把宴席上的灯全部吹灭,有一位武官趁着黑灯瞎火之际轻薄楚庄王的妃子,那妃子扯断了那位武官的帽缨并且悄悄给楚庄王告状,楚庄王虽然认出那根帽缨是哪位武官的,他却没有追究此人,并且把妃子赐给了那个人,后来楚庄王碰上危险,全赖这位大臣拚死保护才逃出生天。” 皇帝闷闷不乐道:“春秋战国那么遥远的事情,有许多都只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宁国公主道:“可杨素跟乐昌公主的故事总不是传说吧?皇上,杨素和徐德言不过是萍水相逢,之前素未谋面,后来也没有任何联系,连这样一个陌生人的妻子杨素都愿意拱手相让,王保家可是忠心耿耿浴血奋战保护过你的忠臣啊。” 皇帝沉默不语,宁国公主把庭芳推到他面前道:“皇上,你再看看这个女子,她宁愿在这佛舍受苦也不愿陪伴圣驾,皇上把她强留在宫里她的心也不是皇上的,既然得不到她,何不干脆成全你的臣子呢?” 皇帝咬着牙,终于起身出了佛舍,他走到佛舍院子门口,招呼侍立在门口的宦官窦文场,“传王保家来此见朕。” 王保家被轰出大明宫,心知以后必是凶多吉少,可是庭芳还在宫中,他又不愿立即辞官归隐。王保家没精打彩回到家中,一屁股躺到椅子里,哪料屁股还没坐热,宦官窦文场又传他进宫。王保家心里就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皇帝又找他干嘛呢?莫非是起了杀心? 保家磨磨蹭蹭跟随窦文场进宫,起初他没怎么注意脚下,跟着跟着觉得有点眼熟,他仔细看了一下周边环境,眼睛不由睁得滚圆,看这路线,那宦官居然是带他去佛舍?皇上究竟想干什么呢? 窦文场把王保家送到佛舍的院子门口,道:“王大人,皇上在里面屋子等您,咱家就不能过去了。” 王保家忐忑不安走进佛舍,屋里居然坐满了人,他愣了一愣,赶紧给皇帝行礼,又像做贼似的偷瞄一眼站在宁国公主身后的庭芳,低下头。 “王保家,朕给你两个选择。”皇帝阴沉着脸道:“第一你娶朕的皇妹,朕再加封你为驸马都尉,让你锦上添花风光无限;第二你带着张庭芳走,但是必须辞官,并且你们两个人都得改名,世上从此没有王保家和张庭芳。朕就当根本没有你们这两个活宝。青史之上,再也不会有你王保家的存在!好好考虑吧。” 保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皇上,您是说……” 皇帝怒道:“还要朕再重复一遍吗?” 王保家飞快地磕头道:“谢主隆恩!臣选择第二条。” “你!”皇帝恨铁不成钢道:“罢了罢了,不成器的东西。” 宁国公主推了推庭芳,“傻子,还不赶紧过去谢恩啊。” 庭芳慌慌张张上前,挨着王保家跪下道:“多谢皇上。” 皇帝脸色难看,勉强摆手道:“都平身吧。”说着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皇帝离开后,保家也拉着庭芳站了起来,宁国公主和薛康衡几乎同时起身,宁国公主笑着对庭芳道:“可算遂了你的心了。来吧,我带你出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合家团聚 出了大明宫,宁国公主执着庭芳的手叮咛道:“你自由了,好孩子,跟他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终于走出宫来,庭芳心潮澎湃,她回首身后的大明宫,依然像做梦一样。保家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妹,快走吧。”忽然听到这样陌生的称呼,庭芳愣了一愣,保家挽起她的手,咧着嘴,眼睛笑得弯弯的。庭芳愣愣地被他拖着往前走。 王保家带着庭芳回府,先把官印官袍什么的打了一个大包挂到房梁上,然后匆匆收拾行李,庭芳先是默默地看着,后来就过去帮忙,“保家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保家笑道:“以后得改口了,皇上有令,我不能叫王保家了,你也不再叫张庭芳。想一想,咱以后叫什么名字好啊?” 庭芳低头不做声,保家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背后拦腰抱住她,手轻轻环着她的小腹,下巴枕到她的肩上,轻声道:“庭芳,我这个人有许多毛病,以后一定会慢慢改了的。我知道你还是有很多心结。庭芳,我喜欢你,请你试着信任我,让我做这个孩子的爹,好不好?” 庭芳轻轻点头,低声要求道:“我要这个孩子姓张,让他继承我们张家的香火,你愿意吗?” “行啊,我全听你的,你喜欢咋样就咋样。”保家笑着扳转她的身子,两人脸对着脸,因为相距太近,鼻子都差点相撞了。 庭芳脸色绯红,低头道:“你以后叫什么名字呢?” 保家在她的鼻子上刮了刮,笑道:“那你叫什么呢?” 庭芳想了一会儿才道:“冬天终于熬过去了,我就叫迎春吧。” “啊?冬天过去了?庭芳,没搞错吧?现在还没入秋呢,你怎么就说冬天过去了?”保家疑惑地问。 “呆子,我这是打比方啊。以前的日子那么痛苦那么难熬,那就是人生的冬季啊。”庭芳点着他的额头教训道:“相比以前,现在不就像春暖花开了吗?所以我从此就叫张迎春,从字面上看,‘迎春’这两个字跟我以前的名字‘庭芳’也有那么一点关系。” “我没你读的书多,这些文绉绉的话就说不来啊,你跟我掉什么书袋呢。”保家笑着牵起她的手,“张迎春,我喜欢这个名字。嗯,你叫迎春,那我就叫王春晓。” 迎春皱眉道:“男人叫这名字,太阴柔了吧?” 保家苦着脸,“我这不是为了迎合你吗?这样才显得咱俩是一对儿嘛。” 迎春笑道:“我看还是把春晓倒过来,叫王晓春可能顺口点儿。” “王晓春,”保家喃喃念了一声,摇头道:“干脆我就叫王春哥好了,你叫一声我听听。” 迎春撇撇嘴,“难听死了,我不叫。” “那该怎么办呢?”保家犯了难。 迎春笑道:“我记得小时候你爹不是叫你小宝贝儿吗?你就是王家的宝贝啊,你把保家倒过来,以后就叫家宝好了。” 保家兴奋地一拍大腿,“得,我听着亲切,就是这名字了,王家宝。嗯,你叫一声我听听。” 迎春别别扭扭叫“家宝”,王家宝咧着嘴呵呵笑着应了一声,他抱着她轻声道:“你书读得好,就帮我写一道辞职奏章吧?” 迎春挣开他道:“明明是你辞职,怎么让我写奏章?你这不是欺君吗?” 家宝哄道:“你就帮帮忙嘛,你写好了我再抄一遍,这不就成我写的吗?” 迎春摇头道:“这也是作弊,何况我都没做过官,更没写过奏折。” “别这么较真嘛,皇上要是也这么较真,咱俩哪能做夫妻啊?”家宝央求道:“求你嘛,除了你,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迎春被他推着揉着,真的拿起笔帮他写奏折了,家宝心满意足地笑着继续收拾行李。 王家宝收拾好行李,迎春的奏章也写好了,家宝照抄了一遍,把辞职奏章塞进装着官印官袍的那个吊在客厅中间的包袱里,又找出一身他自己穿的书生长袍让迎春把那难看的僧衣换了,迎春换上家宝的衣服,再戴上头巾,就变成个潇洒风流的公子哥了,家宝看直了眼,他走到她面前跟她并排站着,笑问道:“你看咱俩像不像梁山伯祝英台啊?” 迎春白了他一眼道:“梁山伯读书可不像你。何况梁山伯祝英台死了化蝶才得以双宿双飞,我才不想比他们呢,多不吉利啊。” 家宝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来,将行李放到马背上,带着迎春骑上马就往李惟简家里而去。 李惟简迎出门来,看见迎春,他愣了一愣,“这位兄弟是……” 家宝像主人一样熟门熟路拉着迎春进屋,边走边道:“不是兄弟,是我娘子张迎春。” 李惟简恍然大悟道:“保家,你终于想通了不再纠缠张庭芳了?” “嗯,想通了。”家宝看着李惟简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拉着他一直走进他的书房才松手道:“告诉你实话吧,迎春就是庭芳,我俩修成正果了。还有,我以后叫王家宝。” 李惟简有点反应不过来,王家宝拍着他的肩膀,“惟简,我辞官了。王府要让给别人,只好先借你家住住。” 李惟简张着嘴只会呆呆点头了,家宝笑道:“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们了。对了,怎么没看见封大哥和张瑾?” 李惟简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今天一早他们就都走了。” 家宝有点失落,“啊?他俩帮我那么多忙,我还没跟他们道谢呢。” 李惟简拍拍他的肩,“谢什么啊?说这话你就太见外了,咱俩什么交情啊,战场上生死相依大半年了。”李惟简盯着迎春,怀疑地问:“保家,你是用什么法子把弟妹弄出宫的?” 家宝敲了他一拳,“都跟你说了我改名王家宝了,王家宝。”他神秘兮兮凑近李惟简道:“怎么出来的你就别问了,不是我不想满足你的好奇心啊。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了未必是福。”家宝说着拉开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惟简,我岳母还没找到,先在你家借住几天,你千万别把我们的消息泄漏了。” “你放心,我哪能出卖你呢。”惟简拍着胸脯保证,“啊,对了,你岳母已经找到了。” “什么?”迎春激动地叫了起来,“我娘在哪里?”家宝也“霍”地跳了起来。 “别着急,”李惟简笑道:“今天鸿胪寺的康大人给我送来的信息,我已经叫徐叔过去接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改天还得登门叩谢康大人呢。” 果然没多久徐塞鸿就驾着马车回府了,大伙儿迎了上去,家宝和迎春直扑了过去,张夫人跳下马车,迎春抱着她拚命流泪,张夫人只愣了一瞬就知道这小子是她女儿,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别哭了。” 一家人终于团圆,李惟简弄了桌丰盛的酒席关起门来为他们庆贺。席间,大伙儿互诉离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别提有多热闹了。 饭后,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的云霞还红彤彤的,家宝带着丈母娘和妻子去给泰山老丈人上坟,张光晟的坟上已经长了青草,墓碑上刻着四个大字:“张公之位”,那是李太清和辛家琪翁婿俩给他立的,因为光晟是国家反贼,李太清和辛家琪不敢在碑上署名。张夫人含着泪让迎春和家宝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再互相拜了一拜,张夫人擦掉涌出眼眶的泪水,笑道:“孩子,你们是夫妻了。” 小夫妻相拥而抱,家宝又带着迎春去他母亲的坟前磕头,家宝骄傲地向母亲宣告,“娘,您儿子终于成家立业啦,过几年就带一堆小孙子给您看。” 过几年就带一堆小孙子来,以为是生猪崽呢。迎春在心底嘀咕,啊,怎么连自己也骂上了?迎春红着脸不满地捅了他一下,家宝扭头看着她,笑得脸上花儿朵朵开。 既然隐归,京城是不能再住了,第二天,家宝向李惟简告别,他驾着马车带丈母娘和妻子回太原。李惟简送了许多礼塞到马车里,末了又指着徐塞鸿道:“徐叔本来就是你老丈人带到京城来的管家,你把他也带回河东去吧。徐叔也上了年纪了,就让他叶落归根吧。”徐塞鸿听着就要行礼道谢,李惟简赶紧阻止他,“徐叔,我这个小辈可当不起您老的大礼。” 一辆马车四个人回河东,家宝和徐塞鸿轮流赶车,一路风餐露宿不在话下,进入太原境内时,听到熟悉的晋腔,四个人都激动不已。张夫人母女更是热泪盈眶。 王张两家的宅子都还在,虽然大门上落了锁,门前却没有荒草,干干净净的,就像家里一直有人住着一样,四个人互相看着,都觉得有点诧异。 家宝拔出剑,两下就把两把锁都给破坏了,他推开王家大门,屋里一尘不染,也没有什么霉味,家宝兴奋起来,“娘,好像有人定期帮咱们打扫房子呢。” 张夫人跟着他进屋,点头道:“应该是的,莫非是思结进明?咱们在太原也只有他一个亲友了。下午去他家看看,许多年没见过了,也怪想念他的。” 四人卸下马车上的行李先搬到王家大院堆着,家宝骑马出去买了点米和菜回来生火做饭,几个人忙忙碌碌,饭熟的时候,他们听到客厅有小孩子嘻嘻哈哈打闹的声音,张夫人才走出来,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拚命叫着,“舅奶奶,舅奶奶……”所有人都被那一串“舅奶奶”叫出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跳起脚兴奋地朝张夫人挥舞双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水嫩嫩的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原来那男孩是岑经的儿子岑朗。 张夫人笑着过去,岑朗亲热地抱着她的腰,张夫人低头问道:“你娘呢?” 岑朗笑道:“我爹和娘都在舅奶奶家里呢,他们正奇怪门锁怎么被人破坏了。” 说话间,岑经和思结小雪夫妇已经过来了,一别多年,大伙儿都亲热得要命。饭菜端上桌都不够吃了。两个小姑娘不够高,思结小雪和张夫人一人抱一个。 席间张夫人问起岑经怎么也回了太原。原来自从光晟离开振武后,振武节度留后彭令芳因为不得人心被麾下的将士们干掉了,振武逐渐衰落,刮城门的强盗又猖獗起来。岑经就带着家人回太原和老丈人思结进明团聚,朱思和朱欣实夫妇也跟着来了太原,如今岑经和朱思都在河东节度使马燧麾下效力。王张两家的宅子自从主人离开后,一直是思结进明照料着,岑经等人来太原后,思结进明就把房子交给年轻人照料了。 张夫人抱着粉嫩嫩的小姑娘喜欢得要命,两个小丫头一个是岑经的女儿,另一个则是朱思的女儿。小姑娘长得虽然可爱,饭桌上却闹腾得要命,弄得桌上汤水淋淋漓漓,岑经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王家宝皱着眉放下筷子,迎春白他一眼道:“小孩子都这样,等咱们的出生了,更有你受的。” 家宝凑到迎春耳边嬉笑道:“有这么多丫头,咱们的儿子不愁找不到媳妇儿了。”迎春红着脸伸出左手把他的脸叉开。 番外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1章 藩镇割据 大唐建国之初,军队实行的是府兵制度,军队大权都集中在皇帝手里,除掉紧急军情,但凡征发十骑以上的兵马,都要有兵部奉皇帝敕令颁发的兵符,将帅不能长期领兵,如果有战争,朝廷命将出征,战争一结束军士就散归军府,领兵的元帅则回到朝廷。 这样的军事制度到后来渐渐难以适应社会的发展了,帝国稳定后,大唐最大的敌人就是边疆上的游牧民族,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散开了是牧民,聚拢了是军队,他们时不时的打劫大唐老百姓,往往大唐的军队还没集结起来发动反攻,这些游击强盗已经抢了东西跑了。于是边关上增设了专门防御游牧民族侵犯的军事力量强大的军镇,为了防止边关守将拥兵自重,贞观时期,边关大将领兵的期限一般不会超过三年。 到唐玄宗当政时,出现了一个新的官职:节度使。“节度使”并非唐玄宗的新发明,其实在唐玄宗以前,边关将领就有了“知节度事”这样的名称,所以“节度使”这个官职的创立,至此可谓是水到渠成。 唐玄宗天宝年间,大唐境内一共有九个节度使:安西(大本营在今新疆库车)北庭(大本营在军今新疆吉木萨尔)陇右(大本营在今青海乐都)河西(大本营在今甘肃武威)河东(大本营在今山西大同,安史之乱后移到了太原)朔方(大本营在今宁夏灵武)范阳(大本营在今北京)平卢(大本营在今辽宁朝阳)剑南(大本营在今四川成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岭南五府经略使(大本营在今广东广州)。这十个军事机构的长官——节度使大都护或经略使是统辖边防军队驻守边疆保家卫国的军事首领,唐朝称这样的军事机构为“藩镇”。 为发挥军队的机动性和灵活性,节度使们拥有辖区内的军事财政行政大权,唐朝的府兵制也逐渐蜕化,募兵制开始风行,节度使可以根据边关需要自行招兵募将。唐朝军队战斗力强在某种程度上也得力于皇帝放权给边关守将以便他们大展身手。 早期的节度使任期不会太久,一般也就是三五年,但是到后来,节度使的任期变得越来越长,同时还出现了一个人兼职几个节度使的现像,譬如皇甫惟明身兼河西陇右两道节度使,王忠嗣身兼河东朔方两道节度使,皇甫惟明被废后,唐玄宗甚至不再任命新的节度使,他直接让王忠嗣再兼职河西陇右节度使,九个节度使的宝座王忠嗣一人就占了四个,而且都在国家精兵密集之处,因为大唐的边患主要来自西北西南。于是王忠嗣一个人就掌管了大唐二分之一的边兵,一个将军拥有这么庞大的军权,这绝对不利于国家的安定。 除了长期担任节度使,一个人担任几道节度使,还有另外一个要命的现象:遥领。“遥领”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遥控,也就是节度使不在这个军镇而在遥远的朝廷或者别的地方管理这个军镇的军队,譬如宰相杨国忠就兼职剑南节度使。其实像王忠嗣那样身兼数道的,也同时有遥领现象,几个藩镇都由他一个人指挥着,而他又没有分身法。 当节度使久任兼职遥领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之后,节度使拥兵自重的弊病也就跟着来了。天宝十四年冬,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道节度使的安禄山举兵反唐,安禄山死后史思明接着反叛。 由于太平积久,百姓久不知兵,加之大唐府兵制度败坏,中原无兵,安禄山势如破竹一下子就攻克了河北河南。其实安禄山造反时也只指挥得动范阳的军队,他遥领的另外两个藩镇——平卢和河东都不听他的指挥,不仅如此,安史之乱期间河东军一直是抵抗安史叛军的中流砥柱,平卢军则是唐朝的“敌后武攻队”,是安史叛军的心腹之患。唐朝花了八年时间才平定“安史之乱”。安史之乱期间,国内藩镇林立,到处都是节度使,战乱结束后许多藩镇都成了多余的,可是已经撤不掉了。 “安史之乱”接近尾声时,天下兵马副元帅仆固怀恩害怕“贼平宠衰”,为了养鼠自重,他先斩后奏把河北划分成四个藩镇以安置四位安史叛军的降将:田承嗣张忠志薛嵩李怀仙。这四个降将中,田承嗣张忠志一直都是安史叛军的先锋官,大唐王朝君臣厌战,为求息事宁人,居然用“节度使”这样的大官来笼络这些贼头儿。 河北四个藩镇和淄青道山南东道的两个藩镇势力盘根错结,完全成为一个个独立的国中之国。像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不但不向中央交纳赋税,反倒像强盗一样雁过拔毛,不论公私财物,只要经过他的境内,他一律截留。节度使的废立已不由中央说了算,大历三年卢龙兵马使朱希彩联合卢龙另外两个大将朱泚朱滔干掉节度使李怀仙,军士们拥立朱希彩坐上节度使的宝座,四年后朱希彩也被属下干掉了,军士们又拥立朱泚为卢龙节度使,一连串的节度使废旧立新,中央都只有看热闹的份。甚至相卫节度使薛嵩病死后,河北其余三个藩镇首领田承嗣李宝臣(也就是张忠志)朱滔和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纷纷出兵瓜分其地,完全视中央为虚设。“藩镇割据”的祸患开始现出雏形。 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后,他的儿子李惟岳要求继承老爹的节度使,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死后,他的儿子李纳也同样要求继承老爹的节度使,因为中央决意削掉这些阻碍国家经济发展的藩镇,当然不可能同意他们父死子继,于是李惟岳李纳勾结田悦李希烈朱滔等人对抗中央,双方由此拉开了大战。 削藩战争迁延日久,虽然这些藩镇内部势力不断更替,对抗中央却没有什么变化。仗打到后来,国家被耗得民穷财尽,最后还引发了泾原军的军变,皇帝被迫逃出长安,泾原军拥立朱泚造反,他们成立了一个新的帝国,虽然这个帝国不多久就被灭掉了。但天下因此大乱,而朝廷也不得不跟反对削藩的藩镇首领谈判,中央下旨承认李纳等人的节度使地位,一场削藩大战最终以朝廷妥协告终。战争结束后,藩镇的势力不但没有缩小,反倒扩大了,而藩镇割据也逐渐成形。 皇帝李适被泾原军和朱泚背叛,又因为禁军统领白志贞贪污腐败,临危之际没有禁军护驾逼得他不得不逃出长安避难。朱泚之乱结束后皇帝不再信任武将,他让服侍他出逃的宦官霍仙鸣窦文场执掌禁军,两个宦官因此得利,大唐宦官又逐渐专权,并且越演越烈,发展到后来,皇帝都由宦官废立。 朱泚之乱是因为削藩而引起的,李适历劫后,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从此不思进取,拚命姑息藩镇以求得暂时的平安。所以,朱泚之乱后地方藩镇势力也更强大了,藩镇老节度使死后,不断有继承人要求世袭节度使的爆炸性事件,皇帝完全不敢阻止。一直到他的孙子李纯登基后,朝廷才又开始实施强本弱枝的削藩政策。 此后,朝廷和藩镇之间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唐亡,公元九百零七年,一位被皇帝赐名朱全忠的藩镇守领逼迫当时已形同傀儡的大唐天子李祝把皇位禅让给他,朱全忠建立后梁帝国,历史上所谓的“五代”时期从此开始。“五代”其实是没有了大唐天子的唐朝藩镇割据政权的延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2章 朱泚田希鉴 朱泚干掉上司朱希彩坐上了卢龙节度使的宝座,虽然靠着阴谋上位,他却一心成为国家的忠臣良将名留青史,哪知事与愿违,等他入朝见驾后,他的弟弟朱滔趁他不在乘机夺了卢龙节度府的军权,接着又跟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叛军勾结,更要命的是他还致书正在凤翔做节度使的朱泚,朱滔要这个哥哥跟他里应外合夺取大唐天下,偏偏这封信还没送出去就落到了河东节度使马燧的手里,于是朱泚就被皇帝软禁了起来。 一直到泾原军发动兵变,皇帝被迫出逃,泾原军士又想起了老上司朱泚,于是泾原军拥立朱泚建立了新的政权。经过八九个月的角逐,朱泚还是败给了大唐天子李适,他不得不让出长安,率领麾下军士逃往泾原军的老巢泾州。 朱泚率领一万多人西逃泾州,麾下将士们见他大势已去,渐渐地就有人逃跑,朱泚防不胜防,逃跑的军士越来越多,还没到泾州就半路逃亡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 在惊慌逃命之际,朱泚和麾下军士们迷了路,他们看到有一个农夫在田间干活,朱泚就和宰相源休过去问路,农夫没有给他们指路,他沉默着上下打量他们,半晌才反问道:“您是朱太尉吗?” 源休纠正他道:“这是大汉皇帝陛下。” 农夫摇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太尉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朱泚恼羞成怒就要拔剑相向,源休赶紧拦住他,对那个农夫抱拳施礼道:“还请老爷子指点迷津。” 农夫给他们指了路,源休又问他讨口水喝,农夫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水给他们,源休奉给朱泚,伺候朱泚喝过了他再讨了一杯水喝了,又摸出两枚铜钱买干粮,农夫摇着头捡起一块土给他们道:“只有这个了。” 朱泚见农夫如此不敬,他拉长脸正要发火,源休却兴高采烈劝慰道:“陛下,土是江山社稷的象征,这是苍天暗示陛下他日必将复国啊!”朱泚听了又转怒为喜。 朱泚继续向西奔逃,到达泾州的时候,身后跟随的已经不到六千人了。 泾原节度使田希鉴早就听到朱泚前来投奔的消息,朱泚还没赶到城门下,田希鉴就命人赶紧关闭城门,朱泚愤怒地对城楼上的田希鉴喝道:“你是朕麾下的旧将,连节度使都是朕封给你的,如今为何背恩叛朕?” 当初姚令言率领五千泾原士卒去襄州平叛,结果在京城发动军变造了大唐皇帝李适的反。当时姚令言留在泾原的知留后事是冯河清。李适逃到奉天后,他下旨加封冯河清为泾原节度使以免泾原军被朱泚利用。朱泚也让姚令言去引诱冯河清效忠新的帝国,冯河清不愿意跟着朱泚背叛大唐。田希鉴当时是冯河清麾下的大将,朱泚就派人游说田希鉴,双方达成协议,田希鉴趁冯河清不备发起袭击干掉了他。田希鉴成事之后,朱泚加封他为泾原节度使。所以今天朱泚指责田希鉴忘恩负义才说“连节度使都是朕封给你的。” 田希鉴听到朱泚的怒骂,他哈哈大笑着满不在乎地将节度使的印信从城楼上丢了下来,接着又把一整套节度使的旌节仪仗都扔了下来,他大声叫道:“喏,都还给你。”朱泚气得差点发昏,田希鉴又叫人丢下两三个火把,朱泚给他的旌节印信很快就着了火,烧了起来。 朱泚麾下的军士绝望地大哭起来,这些子弟大多都是泾原军士,所以才会死心塌地跟着朱泚一路逃回来。城上的守军看到自己家人被关在城外,也放声大哭,一时哭声四起,朱泚的侄子朱遂喝道:“别哭了,你们再哭,就要连累城里的家人了。”军士们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 朱泚离开泾州,又向西走了一程,大伙儿又饥又渴就地休息。朱泚的泾原旧将梁廷芬向他请示道:“主公,我们这样游荡也不是办法,请让我单人独马再回泾州游说田希鉴吧?”朱泚无计可施,于是点头应承。 梁廷芬单人独马回到泾州求见田希鉴,田希鉴见到他,问道:“你不是跟了朱泚吗?还跑来找我干什么?” 梁廷芬笑道:“我回来是为你着想啊。” 田希鉴哼道:“我用不着你担心,你还是先替自己着想吧。” 梁廷芬不慌不忙道:“田大人,你趁着天下大乱袭杀主帅冯河清并且接受大汉皇帝陛下的旌节,我可是真的替你担心呢。” 田希鉴被他说中心病,脱口问道:“如今天下又是大唐的了,你可有什么法子补救我当初犯下的大错?” 梁廷芬笑道:“田大人既已造了反,怎么还有可能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就算你想回过头来效忠大唐,只怕大唐天子也容不下你了,他今天拿你没办法,不等于明天不能找你秋后算账。” 田希鉴怒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惹恼了我,我先把你送给大唐天子算账。” 梁廷芬面不改色道:“我这里倒有一计足可让田大人保住身家性命,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成为一个新帝国的开国功臣甚至是皇帝!” 田希鉴喜道:“什么妙计?” 梁廷芬郑重地说:“田大人既已不容于唐,不如开门奉迎大汉皇帝陛下进城,然后跟吐蕃回纥结成联盟,如此足可跟大唐分庭抗礼,说不定还有可能东向夺取大唐天下,再不济也能像河北的藩镇一样闭境自守拒命朝廷。” 田希鉴沉默着,考虑半晌后,他终于表态,“我可以接纳朱太尉对抗大唐,但绝不会同意让他凌驾在我的头上。”。 只要能进城,其余的都好商量,梁廷芬兴冲冲回报朱泚,所有人都振奋起来,朱泚就叫梁廷芬再去泾州跟田希鉴商量联盟事宜。梁廷芬就趁热打铁要朱泚加封他为宰相,在这危难时刻,朱泚都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怎么可能再加封梁廷芬做宰相?而田希鉴也绝不会同意让朱泚去泾州当皇帝。朱泚拒绝了梁廷芬的请求。梁廷芬大怒,他就不再去泾州给朱泚牵线,朱泚只有继续他的逃命之旅,他打算往北逃回幽州。卢龙节度留后朱滔是他的亲弟弟,总不至于对自己的亲哥哥见死不救吧? 朱泚麾下的泾原军士不愿逃到河北去,路上又有许多人逃离,朱泚阻拦不住,他们继续往北逃到驿马关,宁州刺史夏候英打开城门严阵以待,朱泚麾下已只剩三千军士了,而且大多是当初跟着他从卢龙出来的幽州军士,朱泚看着夏候英盔甲鲜明的军队不敢进城。于是率领军士继续亡命天涯。 朱泚军队在彭原县西城扎营,所有人都累得精疲力尽,梁廷芬和朱泚的心腹朱惟孝见朱泚气数已尽,两个家伙联起手来半夜发军袭击朱泚,朱泚身边的将领们也心有灵犀,大伙儿不谋而合将朱泚斩了。 当众人造朱泚的反时,朱泚的侄子朱遂在黑暗中趁乱逃脱,朱遂逃入党项,辗转数月终于返回幽州老家。朱遂的三叔,也就是卢龙节度留后朱滔早被李抱真和王武俊联手打败退回幽州老窝,朱滔回幽州后,可能是因为失意,没多久就生了病,而且病得不可救药,临终前,朱滔遗命让他的表弟刘怦接管卢龙。 姚令言源休等人拿着朱泚的头颅回头去泾州找田希鉴,田希鉴继续闭城拒守,姚令言向他出示朱泚的头颅,田希鉴用绳子拴住一个篮子从城上放下来,姚令言把朱泚的头颅放了进去。田希鉴验明正身后,他率领军士打开城门,然后叫姚令言命令麾下军士放下武器投降。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姚令言无可奈何一一照办。田希鉴收服了这批军士后,他哈哈大笑着指挥军士们把姚令言源休等人都抓了起来,然后用囚车押着送给李晟。 李晟原本被大唐皇帝加封为河中同绛节度使,但河中等地都被李怀光霸占着,李晟的节度使就有名无实。恰在此时田希鉴向朝廷请罪并宣誓效忠,皇帝于是加封李晟为泾原节度使,他也不敢让李晟去泾州夺取田希鉴的军权,于是田希鉴以泾原节度留后的名义照样做着泾原军的统帅,所以李晟依然只挂了个节度使的名儿。田希鉴抓了这些人就赶紧押送给自己的上司李晟,姚令言等人卖了朱泚也没讨到好处,全部被朝廷判处死刑。 但是田希鉴抓了这么多贼头儿也没能获得李令公的宽恕。田希鉴一直担心朝廷会秋后算账,但是朝廷一直没来找他算账,时间久了,他就以为朝廷确实原谅他了。 再往后来,吐蕃侵犯泾州,田希鉴抵挡不住,不得已派人向李晟求救。李晟率领三千军士前去救应。击退吐蕃人后,田希鉴对李晟感激得要命,防范之心大减。田希鉴大摆酒席庆功,李晟似乎非常信任田希鉴,甚至都不带一名军士,单人独马前去赴宴,田希鉴对自己的小肚鸡肠就更加惭愧了。李晟在田希鉴军中逗留多日,天天开怀畅饮,跟泾原将士们打得火热。 放纵多天之后,李晟即将回军,临走之际,他邀请田希鉴和他麾下一大批将士说:“我不能再在泾州逗留了,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明天我摆酒话别,大伙儿都去我营中喝碗酒吧?” 经过多天的坦诚相处,加之李晟邀请的人又那么多,田希鉴的防范之心早已去得干干净净,田希鉴带着人到李晟营中,酒席早已摆好,众人分宾主坐下,还没开宴,李晟忽然翻脸,他拿出一张名单来念出一串人的名字,指责他们乘乱背叛朝廷,帐中刀斧手涌出来,把被李晟点了名的泾原将军们一个接一个押出去处死,田希鉴坐在李晟下首,直看得心惊胆颤。李晟始终没有点他的名字,应该是他献了逆贼朱泚的首级又抓了那么多的贼头儿,所以获得了李晟的谅解吧?田希鉴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 李晟处置完了田希鉴麾下的野心家,忽然回头对田希鉴道:“田郎也一样有罪。” 左右押着田希鉴离席,田希鉴挣扎道:“朱泚的头颅是我献给您的,姚令言等贼首也是我抓了献给您的,我全心全意归顺朝廷效忠朝廷,当今圣上都原谅我了,您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李晟义正辞严指责道:“当日天子蒙尘,你不思效忠,反倒跟逆贼同流合污杀掉自己的主帅冯河清,又接受逆贼的旌节,如今你还有什么脸跟我谈忠心,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田希鉴脸如死灰,终于低头认了命,李晟叹气道:“田郎好歹也是泾州主帅,不当加以刀斧,给他留个全尸吧。”于是两个军士拿了一条绳子来,田希鉴闭上眼睛引颈待死,李晟一挥手,绳子立即套上田希鉴的脖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3章 李希烈 李忠臣在安史之乱期间立下许多战功,淮西节度使王仲升被安史贼军活捉后,肃宗皇帝就加封李忠臣为淮西节度使。 李忠臣没读过什么书的人,你让他做一个兵马使什么的那是如鱼得水,做节度使么?还真是杀牛用水果刀。天下太平后,李忠臣只知享乐,今天纵酒高歌明天骑马打猎玩个不亦乐乎,他只知使用节度使的权力却不记得节度使的责任,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军队不守纪律,军士们经常敲诈甚至劫掠百姓,淮西百姓苦不堪言。 李忠臣把大权都交给他的妹夫张惠光,让张惠光出任节度副使。张惠光简直就是狗屎做的鞭子——闻(文)也闻(文)不得,舞(武)也舞(武)不得,但是这根既不会文又不会武的狗屎鞭子却是节度使的妹夫,有了这层裙带关系,张惠光也就能狐假虎威横行霸道,将士们都敢怒而不敢言。 李忠臣把大权交给妹夫张惠光,张惠光又把大权交给自己的儿子,让儿子担任淮西节度府押衙,这个儿子比他老子更霸道,而且还贪残好色,淮西节度府大小官员的妻子女儿,只要被他看上的都被他玩过。偶尔也有人实在忍无可忍去向李忠臣告状,李忠臣只当耳边风,嘻嘻哈哈一笑置之,完全不加管束。淮西将士们的愤怒有如一座活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李忠臣的副将李希烈弓马娴熟武艺超群,李忠臣非常欣赏他,任命他做蔡州刺史不说,甚至还认他做干儿子。李希烈见李忠臣的统治不得人心,他就决定利用大伙儿的怒火来对付李忠臣。 大历十四年三月,李希烈趁着李忠臣出外游玩的时机率领将士们突袭了张惠光父子,李希烈把这一对活宝父子抓了起来当众宣读他们的罪状,然后判处死刑。李希烈的义举大快人心,他得到了大伙儿的拥戴,于是乘机夺取了军权。 正在外面游玩的李忠臣还蒙在鼓里,等到他玩尽兴了回到城里,李希烈对这位义父说:“义父,张惠光父子犯了众怒,已经被杀了,大伙儿都不服您老人家的统治,您老不能再呆在淮西了,否则我可不敢保证将士们不会加害你啊。”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李忠臣无可奈何单人匹马去京城投奔皇帝,朝廷只好就势加封李希烈为淮西节度使。 新皇帝李适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登基后很想削藩,许多人都喜欢捡软杮子捏,皇帝也不例外,他下旨征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入朝(山南东道的大本营在今天的湖北襄阳)。梁崇义害怕入朝被杀,于是被逼造反,紧邻荆襄的李希烈就积极请命讨伐梁崇义,他率领淮西军打败梁崇义后趁机劫掠荆襄,朝廷白白出了许多钱粮打仗,结果前门防狼后门进虎。 因为河北田悦李惟岳也在拒命朝廷,朝廷忙着平定河北叛乱,不但不敢讨伐李希烈,反倒要去笼络他。 淄青李度使李正己死亡,李正己的儿子李纳想子袭父位,被朝廷拒绝后也跟着叛乱。朝廷又下旨李希烈讨伐李纳,李希烈跟李纳暗中结成联盟共同对抗朝廷。 建中三年,田悦王武俊朱滔李纳等人都自立为王,李希烈也自己封自己为建兴王。 朝廷发兵企图平定李希烈的叛乱,李希烈先后打败汝州刺史李子平和荆南节度使卫伯玉,吞并汝州后,李希烈又把率军前来讨伐他的哥舒曜打败,并将哥舒曜围困在襄州,接着又打败前来救援襄州的神策大将军刘德信。 眼见李希烈越战越厉害,朝廷又派谴泾原节度留后姚令言率军救援襄州,结果泾原军士在京城发动兵变并且拥立朱泚登基建立伪政府,天下因此大乱起来。 被困在襄州城内的哥舒曜孤立无援,城池很快就被李希烈攻破,哥舒曜不得不率领残军败卒退守东都洛阳。 李希烈见朱泚做了皇帝,他先是派弟弟李希倩率领军士前去响应新政府,接着又兴致勃勃也登基称帝,他建立起另一个伪政府,国号武成,以汴州作为他的首都,并改汴州为大梁。李希烈仿照大唐朝廷结构设置文武百官,然后挥军东进,企图乘乱夺取大唐天下。 但是时局风云变幻,朱泚被李怀光李晟等人围困长安后,河北叛军头儿田悦王武俊以及淄青的李纳等人纷纷归顺朝廷。于是得到朝廷承认的淄青节度使李纳和率领军队去淄青平叛的宣武节度使刘洽握手言和,两人结成联盟挑战李希烈。 风水轮流转,以前节节胜利的李希烈开始流年不利起来,他接二连三打败仗,被刘洽和李纳困在淮西不得东进。 朱泚西逃后,李希烈的弟弟李希倩作为朱泚逆党被朝廷以谋反罪处死,李希烈闻讯大怒,他也下了一道“圣旨”派一个宦官去赐死早就被他软禁起来的大唐使者颜真卿。 颜真卿听李希烈的宦官宣读完圣旨,他还以为是大唐天子要赐死他,自己忠心耿耿竟落得如此结局,颜真卿伤心得要命,但他还是忍着内心的委屈和悲愤磕头谢恩道:“真卿出使无功,死所甘心。” 颜真卿站起来接旨的同时,又疑惑不解地问了一句,“使者是什么时候从长安过来的?又是怎么到达这里的?处处狼烟,战火不断,这路上还能通行吗?” 那宦官尖着嗓子道:“咱家从大梁而来。” 大梁就是李希烈伪政府的首都。颜真卿勃然大怒,他用力把手里的“圣旨”扯成两半,骂道:“李希烈只不过是一个反贼,这算什么圣旨?” 那个宦官见颜真卿抗旨不遵,于是命人上前将这位七十七岁的老人制住并用绳子把他勒死。 颜真卿才兼文武见识超群德行高尚,他一生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是当时忠臣良将的楷模,他还开创了中国的颜体书法,可惜这样一位奇人竟然死在李希烈手里。 李希烈接二连三打败仗,最后逃回老窝蔡州龟缩不出。李希烈正当血气方刚的年龄,节节胜利时趾高气扬,打了败仗后愤愤不平无法接受现实,心里那个气呀,就像灶炕烧王八——憋气带窝火。 李希烈逃回蔡州不久就生了病,生病了当然要看医生啊。对李希烈倒行逆施相当不满的淮西大将陈仙奇跟医生串通一气,两人在给他治病的药里下毒,李希烈喝了毒药一命呜呼,陈仙奇砍下他的脑袋献给朝廷。 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李希烈兄弟妻子儿女都被判处死刑,族中老老少少共一十七人跟着他陪了葬。 李希烈生前残忍冷血,两军对阵时,军士们血流成河他还谈笑自若,甚至还能大吃大喝,战斗越惨烈他的胃口越好,战场上的鲜血仿佛下酒菜一样美味。他发布的所有命令,不管合理不合理,都必须无条件执行。麾下将士们对这个嗜血的魔王怕得要命,不得不拚死给他冲锋陷阵。李希烈攻打汴州的时候,他逼迫老百姓给他运土搬木修筑垒道,他嫌工程进度不够快,干脆命令军队把老百姓都驱赶到垒道里,居然用无辜的活人来筑垒!这是一个真正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的死讯传出来的时候,河南荆襄各地的老百姓都拍手称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4章 李怀光上 朱泚兵围奉天,眼看城池就要被他攻破皇帝性命难保江山即将改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怀光率领五万朔方军救驾,朱泚功败垂成,而李适则保住了大唐江山,他也因此对李怀光感激得要命。 李怀光立了这样的大功,按理该当位极人臣,而皇帝也确实知恩图报。朝廷下旨加封李怀光为门下侍中天下兵马副元帅,李怀光从此出将入相。 但命运就是那么反复无常。李怀光性情粗疏又刚愎自用。在他率军救驾之时,一路上他不断切齿痛骂宰相卢杞财政大臣赵赞禁军统领白志贞以及京兆尹王翃等人误国,李怀光大言不惭说:“我见到天子,一定要请奏圣上诛杀这些奸臣。” 这么重大的事情,李怀光不知藏在心里,还要大声宣扬,结果被京兆尹王翃听到风声,王翃当然不可能乖乖等着李怀光来砍他的头,他赶紧去找奸相卢杞商议对策。卢杞就怂恿皇帝命令李怀光即刻发兵收复长安,李怀光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他到这时才明白奸臣的头不是那么好砍的,他不但杀不了奸臣反倒落入了奸臣的陷阱! 李怀光惊怒之下,不断上奏皇帝揭发卢杞等人的罪恶并且要求皇帝诛杀他们。 时势艰难,加之舆论沸腾,皇帝众怒难犯,虽然万分舍不得这帮奸臣,但为了安慰李怀光为了稳定人心,皇帝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将卢杞等人外放为偏远地区的刺史。卢杞奸诈狡猾害人无数,最后遇上不知进退的李怀光,终于走了霉运。 李怀光在咸阳休兵不出战,在他的强烈抗议下,皇帝总算勉强遂了他的心愿。李怀光只顾一时痛快逼着皇帝贬逐卢杞等人,事情做下来后他又开始后怕。他麾下众将议论纷纷,受他节制的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李晟甚至密告皇帝:怀光居心叵测。 怀光休兵八十多天,迁延日久,心中越发疑惧不安,终于受了朱泚的诱惑,居然派人去伏击皇帝。朱泚本来跟他相约共分天下,一直恭恭敬敬称他为兄的,等到他彻底跟皇帝翻了脸,朱泚立马改变态度把他当臣子看待并且要征用他的兵马。 李怀光发现自己又被朱泚卖了,他不甘心被人利用,里外不是人的李怀光率领朔方军占领河中同州绛州等地,然后坐下来看朱泚李希烈跟大唐皇帝李适争夺天下的热闹。 李晟收复了长安,朱泚李希烈都被自己的属下干掉了,纷纷扰扰的天下渐趋平静,乱哄哄八九个月后,江山还是李唐的。 天下平定,皇帝记恩不记仇,下旨赦免李怀光的罪过并派谴给事中孔巢父和宦官啖守盈为使者去征召李怀光入朝见驾。 皇帝的使者——给事中孔巢父盛气凌人,整个朔方军在他眼里都跟他孙子差不多,朔方军官见此伤心地说:“太尉从此没官做了!” 穿着普通素服待罪的李怀光跪着迎接圣旨,孔巢父居高临下轻狂地笑着问:“朔方军中还有哪个能代替李太尉领军啊?” 李怀光本是渤海靺鞨胡人,所以他帐下胡将也特别多,他身边的几位胡将见自己的上司遭受这样的羞辱,个个义愤填膺,一个血气方刚的胡儿勃然大怒,越众而出大声喝道:“书生可恶!还在朔方军中就敢这样轻视我们羞辱我们,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作践我们呢!”年轻的胡儿怒喝着拔刀向前,另外几个胡人也跟着拔出兵器来纷拥而上。 孔巢父见这些人气势汹汹,他害怕起来,硬着头皮喝道:“我是天子派来的使者,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死到临头不思悔改,难道还想继续犯上作乱吗?”跟随孔巢父前来朔方宣旨的宦官啖守盈早已面如土色双脚发软瘫倒在地。 跪在地上待罪的李怀光抬头冷冷地看着,在这个时候,他是可以阻止这些莽撞的部下犯错的,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气昏了头的朔方军官们一拥而上将孔巢父和啖守盈乱刃分尸,孔巢父终于为他的轻狂付出了代价。 听到朝廷使者惨叫声的朔方大将徐庭光急急闯进中军大帐,帐中鲜血四溅,徐庭光几乎昏倒,他气急败坏道:“天哪。你们,你们只知逞一时痛快,居然把天子派来的使者都杀掉了!你们这不是把太尉往死路上逼吗?” 带头杀人的那个胡儿还馀怒未消,气呼呼地直着脖子瞪着徐庭光,李怀光慢慢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他们没有什么错,我本来就不该奢望天子原谅。”徐庭光急得连连跺脚。 怀光再次得罪天子,他开始筑城修池整兵备战。皇帝任命浑瑊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讨伐李怀光。 李浑交战,浑瑊攻破同州,李怀光奋起反击,接二连三打败了浑瑊的进攻,浑瑊军队驻在同州不得前进。 由于兵祸连年国家穷困,这一年天又大旱,蝗灾严重,交战双方都狼狈不堪难以为继,于是御史台谏官请求皇帝再次赦免李怀光。 河东节度使马燧的军队早已从河北战场返回,听到谏官奏请赦免怀光,马燧单骑入朝奉劝皇帝说:“怀光反反覆覆一再叛主背恩,如果赦免了他,陛下威信何在?只要给臣三十日军粮,臣保证平定河中。” 皇帝犹豫不决,李晟浑瑊也先后上奏:不可赦免怀光。 曾经在肃宗代宗两朝担任过宰相的李泌拿着一片被破成两半的桐叶奉劝皇帝:“陛下与怀光君臣情分已经断绝,就像这片叶子,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性。哪怕陛下赦免怀光,怀光也不可能入朝了,别说他没有这么厚脸皮,就算他真能厚颜无耻位列朝班,陛下看到他,难道就没有心病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皇帝不得不长吁短叹着奏准了大臣们诛灭李怀光的奏章。 朝廷下旨加封河东节度使马燧为河中节度副元帅,让他和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邠宁节度使韩游瑰等人共同协助浑瑊进讨李怀光。 李怀光麾下贼将徐庭光率领精兵固守长春宫,平叛众将都被徐庭光阻挡,不得前进。 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思忖:如果强攻则旷日持久,弄不好就是两败俱伤,还不如给徐庭光一个机会,只要劝得他投降就可以兵不血刃拿下长春宫,生擒李怀光也就指日可待了。主意一定,骆元光就率领几百骑兵过去劝降。 徐庭光自负其才,当年跟骆元光同在京城为官时他就十分瞧不起这个来自昭武九姓国的安息胡儿,如今他被命运戏弄沦为贼将,骆元光却成为国家栋梁深受大唐天子器重。 心理极度不平衡的徐庭光居高临下谩骂道:“呸!你这个九姓胡人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你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也配来招降我!哼,我徐庭光只能向汉将投降,姓骆的杂种,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爷爷跟你单挑!” 骆元光劝降不成反被羞辱,他气得七窍生烟,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徐庭光哈哈大笑道:“怎么?没种了?没种就快点滚回去。” 徐庭光说着回身叫属下找了两个戏子来扮演九姓胡人唱滑稽戏,两个戏子在城楼上装小丑,朔方军看得哈哈大笑。 骆元光颜面扫地,他差点被徐庭光气昏,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指着徐庭光怒喝道:“徐庭光,我念在昔日同僚的份上好意给你机会,你如此不识抬举还敢侮辱我的先祖,你会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此仇不报我骆元光誓不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5章 李怀光下 几乎在骆元光想招降徐庭光的同时,河东节度使马燧已经招降了李怀光麾下的大将尉珪。 尉珪为李怀光镇守焦篱堡,他的军队跟徐庭光互为猗角遥相呼应。马燧招降尉珪后,接着又去招降徐庭光。 骆元光招降失败气呼呼回来不久,马燧就往长春宫出发了,马燧来到长春宫,吩咐随从们停马不前,他远远甩开随从单人独马走到城下大声呼唤“徐将军”。 徐庭光久仰马燧大名,对他敬佩得不得了,也对他忌惮得不得了,听到马燧叫他,徐庭光就跪在城楼上给马燧行礼(看看这家伙对待骆元光的态度,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马燧见徐庭光对他如此恭敬,知道对方已经心屈。俗话说“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徐庭光如此谦恭,马燧也不敢托大,他高声对城楼上的朔方军说:“我受天子之命从朝廷而来,代表着当今圣上,请你们西向聆听圣上的教诲。” 徐庭光于是率领麾下将士面向西方跪倒磕头。 马燧一字一顿道:“列位都是朔方壮士,自安禄山叛乱以来,朔方军一直都是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是平定叛乱的先锋军,是保卫边疆的长城。三十年来战乱不息,如果给各处军队论功,马燧敢说就你们朔方军功劳最大!你们如今为何忽然抛弃你们的父兄和你们自己用热血换来的荣誉?大家难道不知道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吗?今天,你们要能听进我的话,不仅可以免祸,还可以谋取功名富贵!” 马燧的声音非常洪亮,语调缓慢,吐字四平八稳,双方距离虽远,城楼上的朔方军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马燧喊了半天,嗓子都痒起来了,他吞了口口水润润喉咙。城楼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发话。徐庭光被他挑动心事,只觉满腹心酸,他咬着牙一声不哼。 马燧拍了拍胸脯再接再厉道:“今天,我是冒着生命危险而来的,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如果你们觉得我只是在用甜言蜜语欺骗你们,我距离城墙不过几步之远,你们可以朝我放箭,我决不躲闪。” 马燧说着就在马上摘下护心镜解开盔甲和衣衫,他指着自己毫无遮挡的精赤的胸膛说道:“你们还不相信我吗?” 跪在城楼上的徐庭光虔诚地俯伏在地,许多朔方军士都潸然泪下。 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徐庭光忽然绝处逢生,他再也骄傲不起来了,他含着泪站起身,吩咐属下打开城门出来投降。 马燧大大方方带着几个随从进城,对刚刚还是他的敌人的朔方军完全没有半点疑忌,朔方军对他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个激动地嚷嚷“我们又成为朝廷的军士了!” 浑瑊本来挺瞧不起马燧的,直到他接二连三兵不血刃招降了李怀光的两个大将,浑瑊方才叹服道:“我一直不服马燧,以为他跟我不相上下,他和李抱真联军平定河北叛乱,两年都没个结果,我一直想不通他跟魏博节度使田悦那仗到底是怎么打的。现在再看他行兵制敌,确实有过人之处,看来是田悦能战而不是马燧无能,我以前真太小瞧他了,我比他只怕还差得远呢。” 浑瑊也真够忠厚的,官都做到这个份上,还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毫无顾忌衷心称赞堪称对手的人呢?而他这一次输给马燧,只怕还是输在身份上,因为他也是一个胡人,一个让许多有大汉人主义的汉人瞧不起的铁勒胡人。 八月,马燧移军焦篱堡,准备进逼太原堡,太原堡守将吴迥不等他出发就弃堡而逃,留在堡中的将士望风而降,绛州守将也望风而逃,马燧率领各路军士渡过黄河,官军八万在河中布阵。 眼见马燧兵临城下,当天夜晚,李怀光在烽火台上点火召集军队对抗马燧,不料各处驻军都没有响应,他的大旗也被军士们换成写着“太平”两个大字的旗帜。朔方军不愿意再跟朝廷派来的军队开战了,于是李怀光这个主帅就被军士们抛弃了。 李怀光虽然早已料到他会有今天,却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叹着气,平静地叫人请副将牛名俊单独去他的中军大帐见他。 牛名俊忐忑不安拜见李怀光,怀光端坐不动,他的宝剑横在桌案上,怀光叹气道:“名俊,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了,我刚决犯上,终于有了今天,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但我不敢把你们也都带到这条路上去。现在开战只是徒增杀戮,我手上沾的血已够多了,不能再让无辜的弟兄们陪着我送死。你拿我的脑袋去见马燧吧,他会饶恕你的。” 牛名俊伤心磕头道:“明公,名俊怎敢如此忘恩负义大逆不道?名俊宁愿追随明公于地下!” 李怀光苦笑道:“何苦呢。你家里还有妻子儿女。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他们在乎呀。” 怀光咬着牙,左手拿起剑,右手拔剑出鞘,牛名俊失声惊叫,怀光横剑于颈,叮咛道:“名俊,圣上如果饶恕我的儿女,请你代我照料他们,拜托了!” 牛名俊泪流满面,怀光心一横,手上用力,在牛名俊的惊叫声中倒地。 牛名俊扑了过去,扶起李怀光,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颈上殷红一片。 牛名俊伸手合上他的眼皮,呆呆跪坐于地。帐外脚步声嘈杂,耳边哭声四起,牛名俊抬起头,李怀光的大公子李璀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冲进帐来,李璀抱起父亲尸首放声大哭,其余几个跟着哭成一片。 牛名俊劝道:“公子,节哀顺变吧,现在用大人的头颅投降,或者还可以救下你们一家人。” 李璀泣不成声道:“我为儿不孝,不能阻止父亲叛唐,终于让他走上绝路;我为臣不忠,圣上推心置腹待我,我却跟着父亲叛乱。不忠不孝之人,如今还有何面目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牛名俊大惊道:“公子!大人临走前还牵挂着你们,公子千万不可短视呀。” 李璀捡起地上的宝剑,发狠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眼下不知有多少人想用我们兄弟的血换取他们活命的机会!何况我父亲犯下的还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我再委曲求全,就算圣上果真有心饶恕,也难免有人阻挠。我何必自取其辱等待别人拿刀来砍!” 李璀跪着膝行到两个弟弟面前,他惨笑着对李旻道:“二弟,不要怪哥哥心狠,你先走一步吧。” 李旻脸色苍白如雕像,他缓缓闭上眼睛,李璀持剑的手颤抖着,在牛名俊惊惧的目光中,锋利的宝剑刺进了李旻的胸膛。 李旻一声惨叫应手而倒,怀光的小儿子哭着喊着扑上前,李璀拔出剑,滴着血的剑直直指向这个三弟。 李怀光的三公子惊得跌倒在地,可怜的少年一边倒退着膝行向后一边哭着哀求,“大哥,你不要杀我,不要……” 李璀也泪流满面,他咬牙持剑逼过去,在凄凄切切的“大哥”悲啼声中,最小的弟弟也应手而倒。 李璀抱起他弟弟,他弟弟叫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大哥”,头一歪栽倒在他怀里,李璀反手一剑刺入自己胸膛。 一直目睹这幕人间惨剧的牛名俊大睁着眼,他想过去拦阻,他想出声叫他不要,可他惊得连路都走不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牛名俊才艰难地爬了起来,他爬到倒在一起的李怀光一家人面前,磕了一个头,俯伏在地无声悲泣。 牛名俊最后还是砍下李怀光的头颅向马燧投降了,马燧果然饶恕了他和怀光麾下的朔方军士。 马燧当初奏请皇帝只需提供三十天军粮即可平定河中,从他出兵到牛名俊投降,一共才二十七天而已,双方都没怎么交战,几乎是兵不血刃取得成功。 立了这样的大功后,马燧被朝廷加封为门下侍中,他从此跟李晟浑瑊并驾齐驱成为大唐王朝的荣誉宰相。 朔方军的叛乱终于平定,得知怀光一家凄惨的结局,皇帝震惊伤心难过追悔,可是悲剧已经发生了。 对李怀光,皇帝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恨他背叛,更感激他当初的相救之情,如果不是怀光千里赴难,他没有可能逃过奉天城的劫难,可是由于他的一时疏忽,竟然逼得李怀光也背叛于他,还走到了这一步。将功臣逼成叛贼,就算他能原谅自己,恐怕天下百姓也会议论他吧? 怀光之死困扰皇帝多年,想着怀光孤魂野鬼没有归依之所,五年之后,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他让怀光的一个名叫燕八八的小外孙改姓李,皇帝给他赐名李承绪,又赐他许多钱物,还给他封了一个左卫率府胄曹参军的官职,皇帝把怀光这个外孙过继给怀光已经殁了的大公子李璀,总算有人继承怀光的香火了,皇帝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他的负疚之心也终于安宁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6章 骆元光 小时候,骆元光从没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虽然他的眼睛像天一样的蓝,头发像火一样的红。但是长安集市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呀?皮肤有黄的白的黑的棕的头发有黄的红的紫的褐的黑的真是目不睱接五彩缤纷。 骆元光还不谙人事就父母双亡了,所以他的记忆里没有自己的生身父母只有养父,据养父骆奉仙说他父母是来自西域的安息商人。 骆元光十八岁的时候,养父开始张罗给他娶媳妇儿,骆元光挺喜欢家里那个伶俐俊俏的丫头,小伙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骆奉仙带着他到处相亲,相的都是跟他一样碧眼红发的姑娘。 骆元光红着脸悄悄跟养父说“我就想娶咱家的小梅姐姐”。 骆奉仙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他想不想回安息,如果想回安息他就不能娶小梅,因为小梅是汉女他是胡儿,根据大唐律令,他要是娶了汉人就没有回归故国的资格了,他必须永远放弃安息人的身份。 骆元光不知道安息在哪里,童年时候骆奉仙倒是带着他去过安西,那简直是一个风沙的世界。骆奉仙说安息在安西以西,骆元光不喜欢安西的风沙,所以他也不想回安息。他喜欢小梅喜欢长安,他要做一个唐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冲动,当养父还在为他的将来而犹豫之时,他脱口而出“我不回安息我要做唐人”,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于是他如愿以偿娶了他的小梅姐姐,也斩断了他回归安息之路。 骆元光从没为他的这个决定后悔过,因为他从没想过要回安息,他从小就想在大唐出人头地! 小时候,他觉得他的养父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种狂热的崇拜一直维持到他上学读书为止。 在学堂里,一个学生击碎了养父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也击碎了他的自尊心。 有一次,他跟一个学生发生争吵,那个学生骂他“阉竖养大的杂种”,骆元光被骂得有点发愣,围着瞧热闹的同窗们看他的眼里也充满鄙夷。 骆元光虽然不知道骂的是什么,他也意识到那绝不是什么好话。回家后他问骆奉仙什么是阉竖什么是杂种,一向把他当宝贝儿的骆奉仙气得浑身发抖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就举起巴掌重重扇了他三耳光,打得他脸都肿起来了。 从那时候起,骆元光才发现自己是低人一等的,一个宦官养大的胡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骆元光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建功立业让所有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骆元光认识了刚从安息来到中国的一个年轻胡儿安思唐,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兄弟,骆元光把他带到家里拜见自己的养父,安思唐也跟着骆元光亲亲热热叫骆奉仙为“义父”,骆奉仙开心地认了这个义子,安思唐就此改名骆思唐。 两人结拜的时候,骆元光做梦也料不到这个结拜兄弟会成为他的救命恩人。 朱泚之乱后,骆元光攻克华州固守潼关扼住贼兵东进之路,皇帝于是加封他为镇国军节度使。后来他又率军跟随天下兵马副元帅李晟去收复长安。 骆元光驻军浐水,贼军进攻,骆元光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冲锋陷阵,贼军大败,元光率军挺进到上林苑东,贼军龟缩不出,没多久朱泚西逃泾州李晟进军长安。 官军大获全胜后,李晟设宴庆贺,骆元光带着结拜兄弟骆思唐去赴宴,朱泚叛乱期间这个兄弟跟着他也立了不少功劳,现在就只等着皇上回长安来封赏了。 两人兴高采烈走到半路,骆元光因军中事务被一个军士拦住,他就让骆思唐先去赴宴,骆元光处理好军中事务后匆匆赶到李晟的庆功宴上,宴会还没开始,骆思唐已经喧宾夺主在那里开怀畅饮。 骆元光到来后,李晟吩咐开席,宾主落座后,忽然骆思唐笑着倾起身子对他耳语“酒中有毒,大哥快走”。 已经举起酒杯的骆元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骆思唐却若无其事坐直身子举起手里的毒酒仰脖子一饮而尽。 骆元光心脏骤然抽疼起来,他咬牙放下酒杯,站起身指着同席的张光晟大发雷霆。他突然发难,张光晟被他指斥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骆元光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发了一通火,然后以“不能跟反贼同席”为借口拉着骆思唐匆匆离开。 尽管军医拚命营救,骆思唐还是没能得救。骆元光抱着这个结拜兄弟痛哭流泪,骆思唐临终前笑着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叮咛,“别难过了,我来到大唐该看的都看了该吃的也吃了……大哥,照顾好我的儿子,让他也做一个唐人……不要去找李晟,咱惹不起他……” 骆元光埋葬了结拜兄弟退军章敬寺,他把收复长安的功劳全部让给了李晟。皇帝回到长安论功,李晟排名第一,成为一千户封地的雇主,他和鲜卑胡人尚可孤并列第三,两人各自获得封地五百户。 骆元光终于出人头地了,可他心里的阴影始终挥之不散,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李晟还敢用毒酒招待他,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出身卑微的九姓胡吗?如果他当时喝了那杯酒,皇帝也不会拿李晟怎样吧? 待在京城的时候他跟李晟抬头不见低头见,李晟每次遇到他总是满面春风大声招呼,骆元光强压着心头怒火也若无其事回应。 是的,他惹不起这尊大神,那就只有躲着他了。即便骆思唐没有叮咛,他也一样会逢场做戏。 骆元光跟随马燧征讨李怀光的时候,他去长春宫招降贼将徐庭光,徐庭光不仅不投降反倒让戏子扮成九姓胡人表演滑稽戏,两个戏子丑态百出,朔方军在城楼上哈哈大笑。 骆元光回头发现他自己的军士也在拚命忍笑。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多年积聚的不平之火全部撒到徐庭光头上。哼,他惹不起李晟不等于连一个贼将徐庭光也惹不起。 那个让骆元光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的徐庭光不久就投降了马燧,马燧对他好得不得了,不但奏请皇帝赦免他的谋反之罪并且加封他为河东军都虞候!因为马燧的大力推荐,皇帝后来又追发一道圣旨加封徐庭光为试殿中监兼御史大夫(这个试殿中监的“试”也相当于代理的意思)。 眼看徐庭光芝麻开花节节高,骆元光憋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李晟暗算他,徐庭光公开侮辱他,难道他就只能装孙子?如此下去,他还有扬眉吐气之日吗? 一天,两天,三天……徐庭光一天比一天如鱼得水逍遥自在,骆元光沉寂了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骆元光跟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关系挺不错,就想借他一臂之力,于是把他请到军中喝酒,等他喝高了的时候骆元光离座给他行了一个大礼,韩游瑰有点反应不过来。 骆元光请求道:“韩大人,徐庭光大庭广众之下辱我先祖,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他现在是马太尉的爱将,如果马太尉发怒,请您在他面前帮我说情。”喝得正高兴的韩游瑰拍着胸脯爽快地答应了。 伏击徐庭光其实很简单,骆元光派人日日跟踪他的行踪,趁着他落单的时候,骆元光率领军士亲自去抓他,徐庭光虽然骁勇,骆元光也不让于他,更何况他还带了帮手呢?三下五除二,骆元光很快就将这个眼中钉制住。 被骆元光五花大绑的徐庭光破口大骂道:“姓骆的,你他娘的就是一个阉竖养的狗杂种,有种你放了爷爷跟你单挑。” 骆元光才不上他那个当,他铁青着脸将这个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的家伙带回军中,骆元光亲自升堂审讯徐庭光并让麾下所有胡兵过来看热闹。 徐庭光在人矮檐下了还是不肯低头,骆元光拍着惊堂木怒喝道:“徐庭光,你觉得你很了不起?你觉得你比胡人高一等?你骂我们杂种?胡人又怎么了?皇上都说胡汉一家,你凭什么瞧不起胡人?高祖皇帝还是突厥胡人独孤皇后生的呢,太宗皇帝的母亲窦皇后高宗皇帝的母亲长孙皇后也都是鲜卑胡人!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朝堂上骂骂当今圣上?” 听到徐庭光骂胡人为“杂种”,骆元光麾下的胡兵也都跟着忿忿不平,徐庭光被骆元光驳得哑口无言,终于低下他那高贵的汉人脑袋,骆元光还不解气,命令左右将他推出去斩首示众。 徐庭光做梦也没料到骆元光居然如此发狠,他眼睛睁得溜圆直着脖子叫道:“你敢!骆元光,你就是个杂种!你擅杀大将,马太尉不会放过你的!”一个胡兵手起刀落,那颗高贵的汉人脑袋掉到地上滚了几滚,身首分家的徐庭光终于乖乖闭了口,眼睛倒是睁得圆圆的。 骆元光卸下盔甲脱掉上衣,他吩咐左右军士将自己绑了起来,再在背上插了一根荆条。这是韩游瑰教他的“负荆请罪”。 几个军士押着骆元光来到马燧的中军大帐,跟他串通一气的韩游瑰早在马燧帐中等着,不仅如此,韩游瑰还拉了浑瑊过来给他说情。 马燧瞪着骆元光“负荆请罪”的形象直发愣,骆元光匍匐着膝行上前,低头道:“请马太尉打吧。” 马燧疑惑地摸着脑袋问:“骆大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打你?” 骆元光低头道:“徐庭光辱我先祖,元光已经将他杀了。” 马燧勃然大怒,吩咐左右将骆元光推出去斩首示众,几个军士扑过去拉起骆元光就要押他出去砍头,浑瑊站起来高声喝阻道:“马太尉且慢。” 马燧拚命摇着头道:“浑司空不要阻拦我,这家伙目无军纪擅杀大将,我若不把他砍了,以后我马燧怎么号令三军?”(马燧被封为门下侍中后,浑瑊进位司空,所以马燧称他为浑司空)。 韩游瑰站起来不紧不慢道:“请马太尉三思而后行。骆元光不过斩了一个将军,太尉就发怒要砍他的头;骆元光可是天子加封的节度使,太尉杀了他,当今圣上又该如何处置您呢?” 马燧被韩游瑰问得哑口无言,终于跺着脚叫人松了骆元光的绑,骆元光双手举起那根荆条恭恭敬敬奉给马燧,马燧瞪着他气得呼呼直喘,韩游瑰忍着笑道:“太尉何必跟这样莽撞的家伙计较呢。” 马燧劈手夺过那根荆条往地上一丢,喝道:“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骆元光对着马燧作了一个揖,转身走出他的中军大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7章 平凉川之盟上 吐蕃跟大唐西南边境屡屡摩擦起火,双方互有胜负,吐蕃宰相尚结赞诡计多端,他跟赞普谋议说:“现在大唐名将,也就李晟浑瑊马燧这三个人了,这三人实在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不把他们除掉,我们始终讨不了便宜。” 贞元二年秋天九月,尚结赞举兵一万杀过陇州直抵凤翔,吐蕃军一反常态不再打劫,镇守凤翔的李晟登城备战,吐蕃人却不进攻,尚结赞命令几百军士在城下大声责问道:“李晟,你既然请我们来了,干嘛不开城犒劳我们?” 老百姓听到李晟居然跟吐蕃军串通一气,整个凤翔城都沸腾起来。尚结赞达到目的,心满意足慢慢退军。 吐蕃军来之前,李晟已侦知消息,他派谴衙将王佖率军三千在汧阳设下埋伏。尚结赞退军,果然经过汧阳,踏进了李晟的埋伏圈。 王佖依照李晟的指示,放任吐蕃前军走出埋伏,王佖等待着,吐蕃军中出现了五方旗和武豹衣,那是中军尚结赞的标志,王佖一声令下,唐军杀将出来,尚结赞被攻了个猝不及防首尾难应,吐蕃军混战一阵狼狈而逃。 混乱之际,尚结赞脱下华丽的装束才没成为唐军的攻击目标,虽然被他逃脱,却也受惊不小。 尚结赞虽然受了点虚惊,他的反间计却相当成功。十月,李晟出兵袭击吐蕃摧沙堡,斩掉吐蕃守将扈屈律悉蒙等人,唐军拿下摧沙堡后,吐蕃军节节败退。 正当李晟屡战屡胜之际,皇帝却听到了他勾结尚结赞的风声,朝中大臣有的主张不能单方面听信吐蕃人的谗言,有的则主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防患于未然,得赶紧将李晟调回京城。 十一月,尚结赞又兵临大唐盐州城下,大敌压境,盐州刺史杜彦光不敢交战,于是杀牛宰羊犒赏吐蕃军并请求尚结赞退军。 尚结赞对杜彦光说:“我就想要你这个盐州,你可以带领所有军士和百姓逃走,我不攻击你们,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杜彦光就带着麾下军士和百姓逃奔鄜州。尚结赞又进攻夏州,夏州刺史拓拔乾晖也带着军队和百姓逃跑。尚结赞拨了两千多人分守盐夏二州,他自己屯军鸣沙准备迎战前来救援盐夏二州的唐军。 春天转眼来临,大唐皇帝任命河东节度使马燧为招讨使,又让邠宁节度使韩游瑰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协助马燧反击侵略者,大唐三路大军会师屯驻石州。 双方即将大战,吐蕃军却出现了水土不服现像,军中疫病横行,被疫病搞得焦头烂额的尚结赞害怕得要命,他就低声下气致书大唐天子请求再结盟好从此互不侵犯。 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吐蕃和大唐今天交战明天讲和,双方翻脸都像翻书一样快。李适登基后,吐蕃跟大唐已三番四次结盟和好,吐蕃又三番四次自食其言侵犯大唐边境,李适看到吐蕃请求和好的国书就不舒服,皇帝得势不饶人,他坚决不同意结盟。 尚结赞眼见直接跟大唐皇帝联系难救眼前的灾难,他就转而考虑曲线救急,尚结赞派谴部下论颊热带了许许多多财物去拜见唐军主帅马燧。 论颊热大拍马燧的马屁,又说他们这次出兵其实只是想找浑瑊理论,因为他们曾经出兵协助浑瑊大破朱泚贼军,浑瑊却出尔反尔没给够皇帝承诺的赏赐,双方产生误会,赞普因此生了浑瑊的气,他们此来真的不是侵略。论颊热又拚命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敢来犯了。 论颊热一面诋毁浑瑊一面吹捧马燧,马燧被论颊热捧得有点飘飘然,他高高兴兴收下吐蕃人的孝敬分赏给麾下将士。 马燧收了礼,尚结赞一看有门儿,他就趁热打铁再接再励孝敬马燧,又表示愿意归还盐夏二州,吐蕃人不断孝敬不断装孙子,马燧终于动心,于是上奏皇帝请求跟吐蕃结盟。 浑瑊不赞成结盟,但根据吐蕃人的说法,恰恰是他当初处事不当才引来敌人侵犯边境,因此他的话也就没了分量。 李晟被吐蕃尚结赞陷害,差点成了通敌叛国的嫌疑犯,所以他也坚决反对两国结盟。李晟说:“吐蕃反复无常,不趁此时狠狠攻击他们更待何时?” 马燧本来就跟李晟合不来,现在见他跟自己作对,他心中更加不满了,马燧于是力主跟吐蕃和好。 邠宁节度使韩游瑰也不敢相信吐蕃人的诚意,“吐蕃一向弱则求和强则入侵,现在被困内地就跟我们谈和,微臣恐怕其中有诈。” 宰相韩滉坚持进击吐蕃,“吐蕃趁着中国内乱曾吞掉我们河西陇右二十余州,大历以前中国多难兵戈不息,近年来,我们国内逐渐平定。而吐蕃边疆却很不宁静:吐蕃西边的大食强盛,北边的回纥虎视眈眈,东边又跟南诏貌合神离。现在正是大唐收复河陇二十余州的大好时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讲和?” 为了收复河陇二十余州,韩滉甚至连人选都找好了,他推荐大破李希烈叛军的宣武节度使刘洽为西北边防大将。 有这么多人主战,皇帝就不听马燧的结盟主张,他下令马燧继续进击。马燧却坚持结盟,他顿兵不进,并上奏皇帝请求让他带领吐蕃使者论颊热入朝觐见。 吐蕃使者论颊热还未曾入朝,提议跟吐蕃开战以收复河陇二十余州的宰相韩滉就一病归西,另一位宰相张延赏独专朝政。 张延赏跟李晟不和,他就赞成马燧结盟的主张,并以“边将不可久任”的理由宣召李晟入朝,张延赏又跟皇帝说不可听信李晟浑瑊韩游瑰等边将的主张,这些人故意惹事生非挑动两国兵戈以便邀功请赏。现在回纥吐蕃不和,既然吐蕃亲善我们,那正好借吐蕃的力量攻击回纥以夷制夷。 皇帝因为受过回纥登里可汗的侮辱,现在继任的合骨咄禄毗伽可汗依然坚持当初登里可汗的政策不断强行卖马给大唐官府,皇帝对这些回纥人恨得要命,宰相提议借吐蕃打压回纥,皇帝不由怦然心动。是跟吐蕃开战收复河陇二十余州呢还是借吐蕃的力量攻击回纥呢?无论做何决策都是大事啊,皇帝虽然偏向于张延赏联合吐蕃打击回纥的主张,但他还是有点犹豫不决。 正在此微妙时刻,前宰相韩滉临终前大力推荐的将领宣武节度使刘洽入朝,皇帝就向他请教收复河陇二十余州的高见,刘洽眼见韩滉逝世张延赏却不支持收复河陇二十余州,他也心灰意冷跟皇帝说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刘洽消极悲观,收复河陇故地的策略就这样搁了浅。皇帝于是采取了张延赏和马燧跟吐蕃结盟的主张。 皇帝想跟吐蕃结盟合击回纥,吐蕃宰相尚结赞却只想利用结盟的机会拔掉马燧和浑瑊这两根眼中钉肉中刺以利他今后抢劫。可怜马燧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一辈子以谋略过人著称,到头来居然上了尚结赞一个大当。 李晟被剥掉军权回到京城,皇帝安慰他说:“朕从百姓的利益出发,已经决定跟吐蕃和亲,你不要再阻拦朕了。你作为边关大将,在这个时候跟吐蕃宰相结了怨,就不可再掌兵了,你就留在朝廷辅佐朕吧。” 李晟有苦说不出,只有磕头谢恩保持沉默。皇帝怕他心里有疙瘩,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他很大方地请李晟给他推荐一位将军镇守凤翔,李晟推荐自己的心腹部将邢君牙,皇帝立即加封邢君牙为凤翔尹团练使。 皇帝虽然将李晟投闲置散,给他的薪俸待遇却没有半点删减,就像当年对待郭子仪一样,这对李晟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晓露题外话:唐代宗大历以后,凤翔已升级成为王朝的西京,原西京长安被称为“中京”,凤翔就是长安的卫城,所以凤翔守将至关重要,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宰相级别的人出任。譬如李晟之前的两位凤翔节度使朱泚和张镒,朱泚当时是荣誉宰相,张镒甚至是实际宰相,李晟本人也是国家荣誉宰相,他推荐的邢君牙因为资历不够,所以只能在凤翔尹团练使这个职位上行使凤翔节度使的职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8章 平凉川之盟中 马燧携同吐蕃使者论颊热入朝面圣商谈两国结盟事宜。马燧入朝后,吐蕃宰相尚结赞见唐军一心结盟不再渡河进击他们,于是他放心地率领军士们撤退。 由于战马大多病死,吐蕃军士没了坐骑,尚结赞退军之时狼狈不堪,士卒大多步行回国。 皇帝主意已定,两国结盟之事就紧锣密鼓地进行了。大唐兵部尚书崔汉衡入吐蕃谈判,吐蕃赞普率领文武大臣热情迎接,又命宰相尚结赞杀牛宰羊大摆宴席款待崔汉衡。 崔汉衡责备尚结赞说:“建中四年我跟宰相张镒大人曾与您在清水结盟,贵国既已承诺互不侵犯,为什么又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发兵夺我盐夏二州?” “明公如此责备我,结赞实在是太冤了。”尚结赞挺委屈地说:“结赞绝对不是什么反复无常的小人!背信负约是亵渎神明的事情,结赞怎么敢对神明不敬呢?” 崔汉衡不高兴地问:“尚大人口口声声不敢负约,那么您无故出兵侵袭大唐边境并占领盐夏二州之事又该作何解释呢?” “我们的军队虽然进驻盐夏二州,但我真的没有侵犯贵国的意思。只因划定我们两国的定界碑因年长日久而毁,我怕因此界线不明而产生误会以致两国出现背盟相侵之事,因此率军来到边境想重修这个定界碑。” 崔汉衡惊道:“你率领那么多人屯军鸣沙,怎么可能就只为这么简单的原因?”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尚结赞郑重地说:“明公可曾记得?当初大唐天子曾经下过一纸诏书,圣上承诺收复长安之日,有功之士都赐钱一百缗。” “贵国浑司空在武功大破朱泚贼将韩旻张廷芝宋归朝等人,我国派了论莽罗率军前去助战,那场战争吐蕃也出了不少力,浑大人却不给我们军士任何赏赐!赞普为此不知教训了我多少次并且限期勒定我把该得的赏赐都讨回来。” “我三番四次派谴使者想去提醒浑大人给我们赏赐,可你们大唐边关守将李晟韩游瑰等人故意阻拦,他们既不让我的使者去见浑大人,也不帮我的使者通报浑大人,我被迫无奈才率领军队前去理论。” “我的军队刚走到盐州城下,贵国盐州刺史杜彦光以为我要侵犯他们,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率领军队和百姓跑了。我继续往前走,你们夏州刺史拓拔乾晖也望风而跑。明公您看,我根本就没有动刀强取豪夺。盐夏二州是你们的刺史大人送给我的。” “苍天在上,我尚结赞真的没有侵犯贵国的心思!现在我只希望两国能永结盟好,这是我们赞普和吐蕃国民的夙愿。只要能和平,什么时候结盟在哪里结盟以及重修定界碑之事我们都翘首听候大唐天子的神圣命令,请明公回去代我奏明圣上,我们一定会把盐夏二州归还大唐。” 尚结赞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崔汉衡眼睛睁得老大,半晌才道:“什么?盐夏二州刺史有什么权利把地盘让给你们?真是岂有此理!还有您说的贵国帮忙破贼却没得到半点赏赐?这不可能吧?怎么我却听说浑司空曾经给了贵国军士许多赏赐呢?” 尚结赞诅咒发誓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强夺贵国盐夏二州,我国也真的没有收到浑大人的赏赐!” 尚结赞一脸坦诚,就差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崔汉衡察看了。崔汉衡不为所动,只顺着他的话问道:“既然您没有强夺盐夏二州的意思,那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两个州还给我们?” 尚结赞不假思索道:“我们一片赤诚想跟大唐结盟,只要贵国与吐蕃互结盟好,我们即刻返还盐夏二州。” 崔汉衡笑道:“贵国既然如此有诚意,不妨先把这两个州归还中国再谈结盟之事。” 尚结赞兴奋地问:“明公这么说是大唐同意跟敝国结盟了?” 崔汉衡不紧不慢道:“我们皇上的意思,是请你们先还了那两个州郡再谈结盟之事。” “这个,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就像贵国当初舍不得给我们赏赐一样,”尚结赞有点为难地说:“我怕万一我先把这两个州给你们了,贵国却不屑于跟我们结盟,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我们赞普一生气,我尚结赞就里外不是人了,这个宰相也只能让给别人去当啦。” 在尚结赞眼里,大唐居然如此没有信用!崔汉衡没好气地问:“那你们要怎么样?” 尚结赞诚恳地说:“我刚刚说啦,两国一结盟好我们就归还贵国盐夏二州。” 崔汉衡双眉紧锁,挺为难地说:“这个恐怕崔汉衡做不了主。” 尚结赞急切地说:“请明公尽快帮我禀明当今圣上,圣上一定会理解我们的苦心的。” 崔汉衡回国禀奏皇帝。皇帝想起当初李怀光反对跟吐蕃借兵之时就曾说过国家财政困难绝对没有那么多钱打发贪婪的吐蕃人,现在看来怀光倒是挺有先见之明的。浑瑊在武亭川大破贼军之时,曾把战利品全部赏给了吐蕃人,可结果还是没能填饱他们的胃口。明明是率军犯边,尚结赞却说是来找浑瑊讨赏。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水都能点灯了。倘若浑瑊分文没给,当初吐蕃人怎么可能乖乖回国? 皇帝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逼反了李怀光,大唐又何必跟吐蕃借兵呢。为了取信吐蕃并尽快促成和议,皇帝同意了结盟之后吐蕃再归还盐夏二州的条件。 崔汉衡再次入吐蕃商谈结盟之事,依崔汉衡的意思,两国会盟地点还是选在清水好了。 尚结赞反对说:“清水这个地方不吉祥,害得我们上次的结盟都黄了。这次我们请风水大师看过,原州的土梨树倒是福地,不如我们就在那里结盟吧?” 崔汉衡回复说此事须等待圣上裁定。 尚结赞又提议说:“为了表达敝国的诚意,此次和谈使者以我为主,赞普一共派了二十一位文武大臣做为结盟使者。请贵国也派谴同样级别的大臣做使者。我们曾跟浑司空共同作战,浑大人英勇忠厚诚信重义,素来为我国人所敬仰,此次结盟请以他为主使。此外,灵州节度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都以诚信闻声于外,以后跟这两位大人合作的机会也多,这次隆重的盟誓礼仪当然也不宜少了这二位。” 崔汉衡诧异地问:“两国结盟是马太尉帮忙牵的线,怎么贵国反倒撇开马太尉要求浑司空主持结盟礼仪?” 尚结赞郑重道:“这不是我国跟浑大人产生误会了吗?正好借此机会澄清误会冰释前嫌嘛。” 崔汉衡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一定将您的愿望转达圣上。” 大唐王朝一心一意跟吐蕃结盟。尚结赞却完全没有半点诚信而且用心险恶。他要求浑瑊主持会盟,是想趁机抓住浑瑊,然后再用反间计出卖马燧,因为这次会盟是马燧牵的线,如果浑瑊被擒,他只须向外放出一点谣言,马燧就里外不是人了。 尚结赞还要求灵州节度使杜希全和泾原节度使李观参与会盟,是想在盟会上抓住这两个边关将领,然后胁迫灵州泾原军士侵犯唐境,有了大唐将士做前锋,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长驱直入长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9章 平凉川之盟下 崔汉衡回朝复命,宰相张延赏对于要请浑瑊主持盟誓没有异议,但是不赞成杜希全和李观也参与会盟。 因为泾原节度使李观已被征召入朝,目前他正忙着交接泾原事务,不可能有闲睱参与会盟;而杜希全作为灵州这样的边防重地的守将,责任重大不能出境,朝夕之间也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代他镇守灵州。 灵州也就是以前朔方军的大本营,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叛唐后,朔方军被他转移到了河中同州绛州等地,李怀光死后朔方军依然留驻在河中同绛等地由浑瑊统领,而原来的朔方节度府则被改名为灵州节度府,朝廷又在这里设置了新的边防军,这支军队被称为灵州军,由在朱泚之乱中立了功的杜希全出任统帅。 因为杜希全和李观不能离镇,无意之中,尚结赞请求让杜希全和李观参与会盟的提议就给否决了,也真是天佑大唐了,假若李观和杜希全两位边关大将都被尚结赞生擒,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尚结赞要求把会盟地点改到土梨树,张延赏倒没有异议,神策将军马有麟却反对说:“土犁树地势险要,万一吐蕃设下埋伏,浑司空就危险了。如果一定要改地点,为防不测,臣建议将会盟地点定在平凉川。平凉川地势平坦,又接近泾州,真有情况我军也能接应。” 皇帝和宰相思虑再三,终于采纳了马有麟的建议,大唐向吐蕃宣布:如果吐蕃认为清水不吉利,不愿再在清水结盟,大唐愿意以平凉川作为新的会盟地点。 双方议定,皇帝把浑瑊从咸阳召回,任命他为会盟使者,浑瑊即将出发,李晟不相信吐蕃人的诚意,叮嘱浑瑊此去一定要做好戒备严加防范。 李晟的建议属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延赏却在朝堂上打压李晟说:“既然是衷心结盟,怎么能把盟友当贼子防范呢?李令公不愿意两国和好,故意制造事端,我们如此怀疑吐蕃,吐蕃当然也不敢相信我们。这样怎么能够结盟?” 皇帝就赶紧召见浑瑊再三叮嘱他要对吐蕃人推心置腹以诚相待,切不可做出什么让他们怀疑或者不安的行动来,浑瑊磕头请皇帝放心,并斩钉截铁说他决不敢有辱使命。 贞元三年闰五月十五日,浑瑊前往平凉川主持会盟,骆元光韩游瑰率军护送,朝廷命骆元光屯军潘原韩游瑰屯军洛口以作为会盟使者的后盾。 骆元光却不放心,他觉得潘原洛口距离平凉川太远,如果真有事,只怕来不及救援,于是他跟浑瑊商量说:“潘原距平凉川足有六七十里地,万一有急,如何救援?请让我随司空前往平凉川。” 浑瑊性情忠厚,又曾允诺皇帝绝不可做出什么让吐蕃人怀疑或者不安的举动来,他阻止骆元光说:“这样做不太好吧?把盟友当贼防范,我怕不能取信于人,倘若因为我们如此戒备而搅黄了两国联盟大事,浑瑊出使无功,将军也有了违背圣上诏书的嫌疑。” 骆元光不顾浑瑊反对,他固执地率领军队紧跟着浑瑊直往平凉川而去,他的军队紧挨着浑瑊的军队驻扎在距离会盟场所二十里远的地方。 安营扎寨完毕,骆元光命令探子密切关注会盟情况,随时以备不测。 尚结赞跟浑瑊约定各派三千武装步兵分列在盟坛的东西两侧以保护会盟,除此之外,双方还各派三百换上礼服的步兵到坛下参与会盟。 浑瑊一一应承了尚结赞的要求,浑瑊只派三千唐军步兵守在坛东,尚结赞却除了表面上守在坛西的三千步兵,他另外还暗伏了三万精兵准备活捉浑瑊。 尚结赞为了表示他的“诚信”,他还故意跟浑瑊约定在会盟前各派六十名骑兵到对方军中侦察。 浑瑊不知尚结赞用心险恶,吐蕃派到唐军中的侦察兵都通行无阻,唐军派到吐蕃军中的侦察兵却都有去无回,全部被尚结赞的人抓住。 吐蕃侦察兵刚刚离开,唐军侦察兵还没有回来,会盟副使崔汉衡提醒浑瑊约定的时辰已快到了。 浑瑊又等了一会儿,派出去的侦察兵还是没有回来,浑瑊神情焦躁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眼看再等下去就要耽误时辰,浑瑊干脆不等了,他吩咐判官路泌击鼓传令所有会盟人员准备出发。路泌担心地问:“我们的侦察兵都没回来呢,不等侦察兵回来了吗?” 浑瑊烦躁地说:“时辰都快到了,不等啦。” 路泌不放心,“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浑瑊沉吟了一下,说:“我们是不是太多疑了?尚结赞如果真有阴谋,应该不至于主动要求我们派兵去侦察他吧?”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路泌神色迟疑。 “不能耽误时辰了,出发吧,路上见机行事。”浑瑊一声令下,路泌不敢再多话,转身传令去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情况也没有,但也没见到唐军侦察兵。 浑瑊等人赶到盟坛,尚结赞已穿着礼服在坛西等候,坛东大唐三百名礼仪兵守着一个大营帐,那是给大唐使者更换盟誓礼服所用,浑瑊带着属下进入营帐更换礼服。 浑瑊换上礼服,正准备出帐,忽然听到盟坛西边三声鼓响,浑瑊心中一沉,大喝一声,“情况不对,大伙儿快撤。” 浑瑊旋风般奔出帐来,吐蕃军在西边大声鼓噪,黑压压的盔甲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浑瑊左右四顾,居然给他发现了一匹没有上口勒的马,浑瑊飞奔过去翻身上马,那马相当野,浑瑊才一跳上去它就人立起来,浑瑊骑术高明,他夹紧马肚死命扯住马鬃毛才没被摔下去,浑瑊右手握拳在它头上狠捶几拳,那马吃痛,不敢再跟浑瑊对抗,于是撒开四蹄没命狂奔,大概是想把浑瑊摔下马去,那马这样拚命奔跑浑瑊倒是求之不得。 吐蕃军队在后面狂追不止,乱箭像暴雨一样飞来,追兵四合,如风卷流云,到处都是“活捉浑瑊”的呐喊声。 浑瑊低头紧贴着马背拚命奔逃,正在危急之际,浑瑊部将辛荣领着数百人飞奔而来,辛荣大声叫道:“末将来也,司空快走。” 辛荣迎着吐蕃军队杀将过去,唐军虽然人少,吐蕃军见他们来势汹汹,倒也不敢小看,双方厮杀起来,唐军人数太少,虽然奋不顾身舍命血战,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没多久辛荣就被活捉,其余唐兵也被杀的杀捉的捉,吐蕃军继续追赶,因为被辛荣阻了一程,追兵跟浑瑊的距离就拉得更远了。 浑瑊单骑飞逃回唐营,骆元光早已得知信息,他率领士卒严阵以待,吐蕃军队追杀而来,见唐军盔甲鲜明旌旗招展弓上弦刀出鞘的等候着,领头追击的吐蕃大将论颊热见对方已作好大战准备,他赶紧吩咐停步。 因为唐军人数远远没有吐蕃人多,浑瑊和骆元光也不敢进攻。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唐军和吐蕃军隔着两三丈的距离对峙着,论颊热观望了一会儿,他心中没底,不敢进击,终于掉头而去。 尚结赞穿着会盟礼服端坐大帐,他身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副金光闪闪的枷锁。吐蕃军士们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大唐会盟使者鱼贯而入。 大唐会盟副使崔汉衡浑瑊部将扶余准马宁辛荣神策将军马弇孟日华李至言乐演明范澄等六十多人都做了俘虏,吐蕃军士吆喝他们给尚结赞下跪。扶余准不但不跪,反倒直着脖子怒斥道:“别太得意了,你们背信弃义,总有一天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士可杀不可辱,爷爷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给你们这些吐蕃贼子下跪。” 两个吐蕃军士闻言大怒,飞腿狠踢他的膝弯,踢得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终于“扑通”跪倒在地,吐蕃军士哈哈大笑道:“瞧,这不就跪下了吗?” 扶余准跳了起来,回头瞪了那两个吐蕃军士一眼,眼睛红红的像要滴出血来,两个军士见他神情凶恶,情不自禁后退两步,随即又怒喝道:“呸,你都做俘虏了还发什么飙!” 尚结赞扫视着眼前的俘虏们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半个时辰后,论颊热垂头丧气进帐,他走到尚结赞案前跪倒抱拳低头道:“报告,末将无能,让浑瑊跑了。” 尚结赞“霍”地站了起来,喝道:“什么?出动两万多人还抓不住一个手无寸铁的浑瑊?你们都是吃饭的吗?” 论颊热磕头道:“末将没追上浑瑊,让他跑回营去了,唐军已有了准备,末将不敢交战,请相爷处罚。” 尚结赞怒道:“我惩罚你有个屁用!哼,你误了我的大事,本当治你死罪,念在你当初贿赂马燧有功的份上,我先不杀你,你那脑袋就暂且寄在你脖子上吧。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论颊热站了起来,一言不发低头走出营帐。 尚结赞抓起桌案上的黄金枷锁,不无遗憾地对着大唐俘虏们道:“浑瑊武功之战,我们立了大功,浑瑊随便给点战利品就把我们打发了,吐蕃上上下下都对他非常不满。我特地打造了这副黄金枷锁,就等着今天锁住浑瑊献给赞普,没想到竟然让他逃了,如今白白抓了你们这些人来能起什么作用?” 跟尚结赞打交道最多的会盟副使崔汉衡气得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尚结赞离开公案,绕着俘虏们转了两圈,忽然吩咐军士们将神策将军马弇拉了出来,问道:“你跟马燧长得挺像的,他是你什么人啊?” 做了阶下囚的马弇依然骄傲地昂首挺胸答道:“他老人家是我叔父。” 尚结赞点了点头,道:“去年在鸣沙,我军疫病流行,军士没有战斗力,战马也死亡大半,所以才向大唐求和。幸亏你叔叔放我们一马,否则我们几万大军都得有去无回。你们汉人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思以涌泉相报’,我们既然受了你叔叔的恩德,那就不能伤害他的后人。看在你叔叔的份上,我放你回去。” 尚结赞说着就叫人给马弇松绑,尚结赞虽然说得好听,马弇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绑虽然松了,他还愣在原地不动。 两个吐蕃军士推推搡搡将他推出大帐,哈哈笑道:“还不快走,难道还想让我们请你吃饭吗?” 尚结赞又踱了几步,指着监军宦官宋凤朝说:“这种阉竖之辈,我们吐蕃用不着,也放回去吧。”于是军士们又给宋凤朝松绑。 平凉川会盟当天,皇帝在早朝上对群臣说:“今天跟吐蕃结盟,从此息兵,实在是社稷之福啊。” 马燧捧着笏板站出来道:“皇上说的对,今天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另一位宰相级别的大臣柳浑却站出来唱反调,“吐蕃三番四次悔盟,我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晚上,皇帝跟柳浑在长安街上散步,忽然中书省送来韩游瑰的紧急奏章,“吐蕃劫盟,除浑司空外我国会盟使者皆已被擒,吐蕃已兵临泾州城下。” 皇帝大惊失色,再也无心散步,他把那道奏章递给柳浑道:“被爱卿不幸言中了,咱们赶紧回中书省吧。” 宦官宋凤朝回到京城,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将尚结赞中伤马燧的话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皇帝闻言大怒,第二天马燧就被罢掉了河中副元帅河东节度使等军职,仅仅保留一个“门下侍中”的荣誉宰相头衔。 浑瑊和谈失败,素服入朝待罪,皇帝下诏赦免他的罪过并好言安慰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10章 张延赏李晟 会盟失败不久,吐蕃入侵,边关告急,朝廷下诏让浑瑊出镇奉天行营以对抗吐蕃。 尚结赞本想除掉李晟马燧浑瑊三人,结果反间计相当成功,李晟马燧都丢了兵权,唯独平凉川劫盟失败,浑瑊命大,只受了一场虚惊,从平凉川逃脱后成为大唐王朝最为倚重的长城大将。 晓露题外话:喜欢唐诗的朋友们大概都曾读过卢纶的《塞下曲》,这位诗人是浑瑊幕中的判官,他的《塞下曲》六首应当是歌颂浑瑊的,诗歌意境雄壮豪放,字里行间充溢着唐军的英雄气概,兹录其中两首如下: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张延赏的父亲是唐玄宗开元年间文武双全的宰相张嘉贞,张嘉贞本来给儿子取名宝符。张宝符年少时父亲已经去世,开元末年,唐玄宗召见这位宰相公子,张宝符博览群书应对敏捷,虽然只是闲谈,唐玄宗却是龙颜大悦,于是给他赐名“张延赏”。 大概是因为有这样一位宰相父亲,加上张延赏本人也很有才学,相貌又好,所以张延赏做官以来可算是一帆风顺。 唐代宗大历年间,张延赏已经做了剑南西川节度使。自从安史之乱后,蜀中屡遭吐蕃入侵兵戈不息,前面几任节度使如严武郭英义崔宁等人又都骄奢淫逸,所以号称“天府之国”的蜀地也变得贫穷不堪,张延赏做节度使后,他遵纪守法赏罚分明轻敛薄赋大力发展生产,在他的管理下,蜀中逐渐繁荣起来。 大历末年,吐蕃又出兵侵犯剑南,张延赏抵挡不住,飞书向朝廷告急,朝廷于是派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李晟率领禁军前往蜀中御敌(李晟作为一位禁军大将,职责本是保护皇宫,他却老是带着禁军南征北战,也难怪泾原军变时皇帝无人护驾只好狼狈逃出长安)。 李晟率领神策军击退来犯的吐蕃人,得意洋洋凯旋回京,在回去的时候,李晟为了奖励自己,他顺便带走了一位才艺过人漂亮妩媚的官妓——高洪。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李晟也不例外。按理说李晟才刚刚解了张延赏的急难,带走一位美人也不算过分。可是有许多事情都不是想当然的。 大概张延赏也非常欣赏这位高洪姑娘,他发现李晟招呼都不给他打一个就把美人儿带走了,张延赏勃然大怒,马上派谴部下去追赶李晟,务必要把美人儿夺回来。 剑南军官们半点面子都不给李晟,就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张延赏的属下从李晟军中将那位美人儿搜出来带回剑南。 被剑南官军当面折辱了的李晟狼狈不堪,他恼羞成怒,冲动之下放了许多难听的话企图挽回面子。结果面子没有保住反倒得罪了张延赏,两人从此结了怨。 朱泚之乱后,李晟开始平步青云,偏偏张延赏升得也不慢。皇帝逃到梁州后,山南西道贫穷,皇帝又带了一大帮文武大臣,这么多神都得供着,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无计可施,全靠蜀中的张延赏不断送粮送钱,皇帝才不至于太难过。 皇帝开始注意起张延赏来,用心考察之后,他发现张延赏很精明,而且很有行政才能,渐渐就动了用他为宰相的心思。 皇帝下旨征召张延赏入朝,李晟发现皇帝打算重用张延赏,他就上表罗列了许多张延赏的不是,想阻止皇帝起用这位冤家。 起用宰相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啊,皇帝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当然不会因为李晟的这道奏章就偃旗息鼓改变主意,他不顾李晟反对,加封张延赏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李晟在凤翔节度使期间,因为非常欣赏自己幕中的判官崔枢,他就把一个女儿嫁给这个年轻人,李晟嫁女也就罢了,偏偏他喜欢这个年轻人喜欢得过了头,给女儿置办的嫁妆丰厚无比,比他另一个女儿的嫁妆丰厚得多,可那个嫁妆不够丰厚的女儿的夫婿却是工部侍郎张玉。 张玉见自己堂堂一个工部侍郎,在岳父李晟眼里居然还没有一个节度判官重要。郁闷无比的张玉一气之下投靠了新任宰相张延赏,张玉动不动就向张延赏打他岳父的小报告。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李晟的这个女婿却把岳父当仇人了。 给事中郑云逵原本是李晟的行军司马,郑云逵在李晟幕中时曾有事情没办好被李晟骂过,此后李晟对他相当冷淡,基本上不再理睬这个人。张延赏入朝为相后,将郁郁不得志的郑云逵举荐到中央的门下省担任起居郎,不久又把他提拔为给事中,想当然郑云逵到中央后也绝对没少打李晟的报告。 李晟虽然是个武将,城府却比许多文人还深,如今终于遇到了对头。 张延赏有意无意的经常在朝堂上批评指责李晟,李晟的女婿张玉和给事中郑云逵还跟着帮腔,三人一唱一和。自古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虽然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坏话说多了,一天天积累下来,实在难以保证李晟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还能像当初一样光辉。 李晟被逼无奈,只好使用苦肉计,他把李家子弟都送到长安居住,又上奏皇帝承认自己无能并要削发为僧。 边关大将出家可不是小事情,皇帝当然不可能同意。李晟在凤翔节度使任上被吐蕃宰相尚结赞中伤,张延赏趁机征召李晟入朝。 李晟自知入朝已成定局,他干脆化被动为主动向皇帝上奏章诉苦:老臣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不堪再当重任,请求皇上让老臣回京休养。 皇帝也是聪明人,知道李晟的病跟张延赏有关,李晟入朝后,他就下了一纸诏书,让另一位宰相韩滉和刚刚入朝的宣武节度使刘洽设法解开张延赏和李晟的心结。 韩滉刘洽大摆宴席邀请李晟和张延赏赴宴。席间,李晟和张延赏都很不自在,韩滉讲起廉颇和蔺相如的故事,请两位大臣效法古人放下私怨共同为国家服务。 有韩滉出面,李晟就坡下驴笑逐颜开道:“当初本来就是李晟的不是,只是李晟爱面子,又正在气头上,一时出言莽撞,得罪了张相公,当时就后悔了。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如今李晟与张相公都位极人臣,一言一行举足轻重,当然不能再意气用事了。张相公,李晟这厢给您赔罪了。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张相公就不要再记着李晟的过错啦。” 张延赏赶紧站起来道:“李令公快别说了,当年之事,延赏也有不是之处,我也要请令公多多包涵呢。” 韩滉大笑道:“好,好,我敬二位一杯,喝了这杯酒,以前的是非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大家结为兄弟同心同德辅佐当今圣上。” 是非恩怨一笔勾销只是韩滉一厢情愿的想法,欢饮过后,张延赏虽然见了结拜兄弟李晟不再摆着张臭脸,可李晟还是很不安,凭他的直觉,张延赏并没有因为韩滉和刘洽的斡旋而原谅他,张相公只是把怨恨从脸上搬到肚里去罢了,李晟不多久就证实了自己的猜疑。 为了彻底跟张延赏冰释前嫌,李晟想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张延赏的儿子,李晟托人去张家提亲,张延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李晟见张延赏牢牢记着昔日恩怨,他只有无可奈何感叹道:“武夫性情爽快,倘若酒席上承诺不记仇,一杯酒下肚,恩怨就随之化解了。文士小肚鸡肠,表面上虽然和好,心里依然记仇如故。张相公不愿许婚,这不是还记着当年的仇吗?得罪了这样的人,我李晟能不怕吗?” 李晟害怕张延赏公报私仇,张延赏的宰相却也做得并非一帆风顺。 吐蕃宰相尚结赞用反间计诬陷李晟跟吐蕃勾结的时候,张延赏明知李晟是被尚结赞陷害的,他依然奏请皇帝罢掉李晟的兵权。张延赏罢免李晟后拚命支持马燧,力主跟吐蕃结盟,结果吐蕃人不守信用,平凉川劫盟,浑瑊差点成为吐蕃的阶下囚。张延赏惭愧无比惊怒交加,可是大错已经犯下了,追悔莫极的他因此急火攻心,竟至卧病不起。 大唐王朝几经动乱后,设了许多官位安置功臣,造成无数冗官,自古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官员虽多,办事效率反倒低得要命,张延赏在任荆南剑南节度使期间就一直施行精简官员的政策,而且颇有成效。调到中央出任宰相后,张延赏继续推行他的精简官员政策,结果得罪了无数官员,许多被触犯利益的家伙拚命毁谤张延赏。平凉川劫盟事件发生后,张延赏几乎成为众矢之的。 眼见众人挟私报复,作茧自缚的张相公一时有苦说不出,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张延赏拖着病体大刀阔斧加紧精简官员,至此几乎有二分之一的官员被他裁减,人员裁减后,行政效率反倒提高不少,朝廷也因此节省了一大笔薪俸钱,张延赏将这笔钱充作军费,他重拾已故宰相韩滉的主张,开始积极对抗吐蕃筹备收复河陇二十余州。 当初韩滉曾奏请皇帝让宣武节度使刘洽为西北大将。当此用人之际,皇帝又想起刘洽来,他派谴使者前去慰问刘洽,想请他担当重任。但是刘洽早已被张延赏结盟吐蕃的主张弄得心灰意冷,皇帝使者到来,刘洽竟然冷漠地躺在床上接见这位使者。 张延赏知道刘洽已不可用,他就想重用谋略过人的泽潞节度使李抱真,正好李抱真也入朝奏事,张延赏找他商讨边防军事,李抱真却对张延赏挟着个人的私怨罢免李晟的兵权而非常不满,他也像刘洽一样拒绝出任西北大将。 因为有能力的武臣都不愿意合作,张延赏政令难行,他又急又愁,病就更重了,没多久就遗憾辞世。在他去世之后,继任宰相李泌挡不住精简官员的压力,于是被裁减的官员又纷纷复职,张延赏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流水。 李晟被张延赏罢掉军职后,再也不曾被重用过,就此郁郁终生。 李晟和张延赏将相不和,李晟因为得罪张延赏而被罢掉军权,张延赏则因为报复李晟而得不到真正有能力的武臣的配合,两个人都没能实现心中抱负含恨而终。可以说两个叱咤风云的男人的失意都是因为一个美女。这大概又给了道学家们大谈“红颜祸水”的理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11章 回鹘和亲 贞元三年八月,吐蕃平凉川劫盟之后,回纥的合骨咄禄毗伽可汗派谴使者备上厚礼来长安朝见大唐皇帝,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请求和亲并改国名“回纥”为“回鹘”。 “回纥”是大唐根据这个民族语言的发音音译出来的名字,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读了不少汉家书籍,于是他请求根据同音汉字把国名改成“回鹘”,意思是他们回纥健儿就像一种名叫鹘的猛禽一样迅疾敏捷凶悍。被鹘相中的猎物几乎没有逃出它的利爪的可能。汉族成语中有一个词叫“兔起鹘落”,形容的就是可汗崇拜的这种猛禽在捕猎的一刹那之间从高空中回旋落地的情景。 回纥使者代可汗请求和亲,皇帝还记着当年登里可汗威逼要他下跪行礼的仇,他一见到回纥使者就来气,当然不可能答应嫁公主给可汗。此后,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屡次派人请求皇帝下嫁公主给他,皇帝就是不愿松口。 宰相李泌询问皇帝为什么不同意回纥可汗请婚,皇帝沉默了一下,没好气道:“和亲之事,朕是办不到的。等朕死了,再让他来找朕的儿子或者孙子和亲吧。” 李泌问道:“皇上还在因为当年陕州之辱而生气吗?” 一提到往事,皇帝就激动起来,说:“没错,当时天下多事,朕只好忍着不去找他报仇。现在他居然来请朕嫁女儿给他,真是白日做梦。” 李泌叹气道:“皇上,当年在陕州对陛下无礼的回纥可汗是移地健,可现在的回纥可汗是顿莫贺啊。” 皇帝咬牙道:“虽然当时企图逼朕下跪的是移地健,但是顿莫贺就在旁边看热闹,甚至还跟着推波助澜。哼,他当时是回纥的宰相,又是移地健的堂兄,移地健固然可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古刑不上大夫,朕身边的随从都是中书门下二省的大臣,身份何等尊贵,移地健竟然对他们使用杖刑,韦少华和魏琚因此而死,朕若是答应了顿莫贺的求婚,朕将来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韦少华和魏琚!” 李泌沉吟良久,才道:“皇上,我们已经跟吐蕃交恶,现在正好借回纥之力制约吐蕃。” 皇帝固执地说:“当年在陕州,朕眼睁睁看着少华离开人世,他那么年轻啊。朕当时就发誓一定要为少华报仇!” 李泌劝道:“皇上,害死韦少华等人的是移地健,代宗皇帝去世之时,移地健知道陛下必定继位,于是他先发制人企图侵我边疆,现在的这位可汗顿莫贺不愿两国挑起战争,为了防止战乱,他甚至杀了移地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顿莫贺已经代替陛下给少华报了仇。顿莫贺继位可汗之时,也像他的祖先一样派谴使者来请求皇上册封。哪怕张光晟在振武杀了他的叔父突董等人,顿莫贺也没有伤害我们大唐的使者,这可是诚心诚意要跟我们交好啊。皇上,移地健虽然罪孽深重,但顿莫贺是无辜的,皇上怎么能把对移地健的怒火转嫁到顿莫贺身上呢?” 皇帝苦恼地说:“若依爱卿之见,朕就不应该拒绝顿莫贺的请婚。可是朕也不能辜负少华等人啊,爱卿,朕该怎么办?” 李泌慢条斯理道:“依臣愚见,不是陛下对不住少华,而是少华对不住陛下!” 皇帝惊讶道:“爱卿何出此言?” 李泌侃侃而谈,“当初回纥叶护发兵帮助中国讨伐安庆绪,皇上的祖父肃宗皇帝只是让臣在元帅府犒劳叶护,您的父亲代宗皇帝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叶护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当时叶护热情地邀请微臣和您的父亲去他营帐议事,您的祖父甚至还不同意呢。一直到大军即将出发,您的父亲才出来跟叶护见面。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回纥人野蛮不开化,他们不懂礼仪,难免会对您的父亲无礼。更何况他们不讲诚信反复无常,回纥军又深入中国腹地,我们不能不对他们设防,所以您的祖父坚决不同意让他们见自己的儿子。陛下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时正当年少,少华等人不知深谋远虑,陛下金枝玉叶之身,他们居然让陛下直接进入回纥蛮子帐中,事先又不跟登里可汗商讨见面礼仪,这才让桀骜不驯的登里可汗找到机会刁难陛下。这难道不是少华对不住陛下吗?” 皇帝依然忿忿不平,“爱卿快别说了,你说了这么多,到头来居然不是移地健蛮不讲理,反倒是少华不对了。” 李泌毕恭毕敬道:“正是,和亲乃事关边防和社稷的大事,不可意气用事,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叹了口气道:“以前的事就算是少华错了。可是那个顿莫贺的年龄跟朕的父亲差不多大,朕把女儿嫁给他,这不是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吗?” 李泌作揖道:“皇上,您的祖父当年也牺牲了宁国公主。公主是皇家的女儿,国事就是家事,为了国家,总是要有所牺牲的。” 皇帝犹豫道:“爱卿且先退下,让朕再想想吧。” 李泌告退后,皇帝接着在延英殿召见两位投闲置散的武臣李晟和马燧,皇帝把李泌的主张告诉他们,并向他们请教道:“朕素来憎恨回纥,今天听李泌一说,反倒觉得自己没理了。两位爱卿以为如何呢?” 李晟答道:“李泌说的没错,回纥确实情有可原。” 皇帝看向马燧,“爱卿以为如何呢?” 马燧作揖道:“臣以为陛下应当宽恕他们。” 大概是听到回纥向大唐皇帝请婚的消息,吐蕃害怕回纥和大唐联合起来不利于他们,宰相尚结赞又吩咐论颊热谴送被他抓起来的兵部尚书崔汉衡神策将军孟日华等人归国。 尚结赞用相当谦卑的语气写了一封国书想跟大唐皇帝讲和。论颊热护送崔汉衡等人到达石门,泾原节度使李观率领兵马拦住论颊热说:“圣上下诏不许吐蕃使者进入大唐境内。” 论颊热哀求道:“可是我有大事要面见大唐天子商量啊。” 拦路的李观冷笑道:“你们这些反复无常的蛮子,连我们的会盟使者都抓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要见皇上?” 论颊热叫属下把崔汉衡等人送到唐军阵前,满脸堆笑说:“你看,我这不是正要送崔尚书归国吗?平凉川之事实在是一个误会,我正是为此去见你们圣上。” 李观固执地说:“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不管你们当初是蓄谋还是真的有误会,反正你是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否则格杀无论。” 论颊热眼见没有机会再见大唐皇帝的面,他只好把吐蕃国书和崔汉衡等人都交给李观,自己乖乖带着人回吐蕃。那封国书送到长安,皇帝连看都没看就给撕了。 吐蕃软的不成就来硬的,论颊热回国才一汇报和谈失败,尚结赞就派谴他的儿子尚遮遮为领军大将准备入侵大唐。 尚遮遮率领十多万人分别屯驻潘原和青石岭,吐蕃军分三路,一路接近陇州,一路接近汧阳,一路接近钓竿原,连营六七十里地,他们接近汧阳的兵营距离凤翔城仅仅只有四十里路。 吐蕃攻势凶猛,敌人距离如此之近,长安人人震惊害怕无比,许多有钱人纷纷南逃蜀中。 尚遮遮让吐蕃兵改穿唐兵服装,他冒称是凤翔尹团练使邢君牙的属下,然后率领这些假唐兵杀到吴山和宝鸡北界大肆劫掠,当地百姓老弱病残者被杀死无数,吐蕃军烧杀抢掠个痛快后,再将当地青壮年男女全部驱赶到吐蕃军营中。 已经到了秋收时节,泾州没有人敢出门收割庄稼,泾原节度使李观先派兵在原野上布阵,军民才战战兢兢准备秋收,从这一年起,秋收前必须派兵布阵,否则无人敢去野外收获。 九月,吐蕃又大劫汧阳吴山华亭等地,侵略者抓了一万多大唐青壮年,吐蕃兵驱赶着这些唐人走到安化峡以西,吐蕃元帅尚遮遮发话道:“走过安化峡,你们就是吐蕃人了,现在你们可以向东哭辞故乡祖国。” 变成俘虏的唐人本就伤心欲绝,一听这话哭声更是惊天动地肝肠寸断,有几百人当场昏倒在地,更有上千人跳崖而亡。 吐蕃将多次抓来的唐人都安置在弹筝峡并将这些大唐男青年训练成军士,吐蕃用丰厚的薪俸养着他们,再以他们的妻子儿女做人质,然后逼着这些汉家军士拿起武器回头攻打自己的故国。 以前,吐蕃人因为水土不服,只能选在秋天抢劫然后在春天来临前退兵,有了这批汉家军士后,贞元四年春天吐蕃就发兵大举入侵了,大唐边关守将一个个闭城不敢交战,吐蕃人又一次劫掠牛马万余而去,吐蕃一退兵,大唐边关守将就给皇帝上表恭贺“破贼”。 在吐蕃人凶狠的攻击面前,皇帝不得不答应回纥的求婚。贞元四年十月,皇帝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咸安公主嫁给可以做他父亲的合骨咄禄毗伽可汗顿莫贺。 大唐恩准回纥更改国名为“回鹘”,并且册封顿莫贺为“长寿天亲可汗”,如愿以偿的天亲可汗兴奋地上书说:“回鹘和大唐以前就是兄弟之国,现在我又做了天可汗的女婿,也算是天可汗的半个儿子了。如若吐蕃为患,儿臣愿为岳父铲除这个祸害。” 贞元六年,吐蕃发兵攻打大唐的北庭都护府,回鹘宰相颉干迦斯率军救应北庭,两军在庭州城下交锋,回鹘和北庭节度使杨袭古联军对抗吐蕃,大战一年多后,三方都伤亡惨重,北庭都护府最后还是落入了吐蕃手中。 贞元七年,吐蕃攻打灵州,回鹘又率军迎击,这一次,吐蕃惨败,领军大将尚遮遮战死,回鹘可汗派谴使者用囚车押着被活捉了的一大帮吐蕃首领去长安献捷,在这群俘虏中,包括一位吐蕃大酋长尚结心,从这个名字猜测此人可能是尚结赞的亲族。 吐蕃接二连三被回鹘重创后,转而向他的臣属国——云南的南诏征兵。 南诏原本是大唐的附属国,唐玄宗天宝年间南诏被宰相杨国忠逼得向吐蕃称臣,吐蕃一直敲诈勒索这个国家,南诏被迫叛唐时就想着他日再度归顺大唐。一直到韦皋出任剑南节度使,南诏才有机会表示归顺之心。 吐蕃赞普打算借兵找回鹘雪耻。但是此时的南诏已经悄悄归顺大唐,只是表面还未曾跟吐蕃决绝。赞普借兵一万,南诏王异牟寻声称国小力弱,只能派出三千人马。赞普嫌少,异牟寻勉强派了五千人马给他。 吐蕃使者借了五千云南兵归国,南诏王异牟寻亲自统领数万兵马跟踪在后,吐蕃人率领云南兵昼夜兼程行到神川,紧随在后的异牟寻发动突袭,云南军里应外合,吐蕃再一次遭到重创,被南诏闪电般夺取了十六个城池,活捉了五个亲王并招降了十多万人。 异牟寻也将五位尊贵的俘虏押到长安向大唐天子献捷。 此役过后,吐蕃再也没有强盛过,回鹘和南诏还对他接连不断施以打击,这个强悍的王国不久就瓦解成好多个小部落,再也没有能力跟大唐为敌,从此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直到千年之后才重新闪亮登场。 晓露题外话:唐史中的吐蕃人就是今天的少数民族西藏人的祖先;南诏人是今天云南少数民族人民的祖先;回鹘人则是今天新疆少数民族维吾尔人的祖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12章 韩游瑰范希朝 韩游瑰本是李怀光麾下邠宁军中的一个高级将领,建中四年泾原军变,皇帝逃到奉天,邠宁节度留后张昕派谴韩游瑰去奉天护驾。 韩游瑰和他的副手范希朝领着三千兵马才到奉天,朱泚也跟着杀到城下。在皇帝最艰难困苦之际,韩游瑰与浑瑊携手血战两个多月,终于保住皇帝性命并等来了李怀光的援军。皇帝因此称韩游瑰为“奉天定难功臣”并推举他为赴难功臣之首。 李怀光叛变后,韩游瑰和范希朝带着八百多人回到邠宁,邠宁节度留后张昕死心塌地准备跟着李怀光叛变,韩游瑰联合邠宁节度府部分军官发难杀掉张昕,不久之后皇帝就加封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他从此成为大唐王朝举足轻重的要员。 但是好景不长。韩游瑰的儿子韩钦绪因为父亲的军功被封为射生军官,射生军也是皇家禁军中的一支。韩钦绪从小锦衣玉食,完全不知生活之艰难。 有一个装神弄鬼的和尚自称是大唐皇室之后李广弘(这话有可能是假的也有可能是真的,李唐皇室几经劫难,有凤子龙孙流落民间也不是什么奇事),李广弘野心勃勃又能说会道,哄得许多人相信他是天上各路神仙选定的人间天子,韩游瑰的儿子韩钦绪也成了这个和尚的忠实粉丝。 李广弘团结了一大帮禁军军官阴谋在贞元三年十月初十发动政变,韩游瑰的儿子韩钦绪也参与其间。李广弘行事不够机密,不慎走露了风声,皇帝先下手为强调兵谴将把这一帮乱党逮捕归案。 混乱中韩钦绪没有落网,小伙子见大祸临头,他这个时候倒机灵了,想也不想就连夜逃往邠州企图获得父亲的疪护。 因为禁军几乎都是高官贵族子弟担任的,案发当日,已被解了兵权的李晟闻讯,他大惊失色扑倒在地,悲哀地说:“李晟要被族灭了!” 宰相李泌惊问何故,李晟担心地说:“我才遭人毁谤就出了这种大案,所谓墙倒众人推,许多势利小人正愁找不到机会治我呢。我族中人口众多,亲的疏的远的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只怕有上千人,只要有一个人牵连进这个案子,我就要被满门抄斩了。” 李泌想想也是,可别又弄得血雨腥风天下大乱了,他赶紧上奏皇帝:“这个案子可以做大也可以做小,如果做大了,牵连广大,长安人情忷惧,许多大臣都惴惴不安,请皇上派人小心办案,万万不可弄得血雨腥风。” 皇帝听从了李泌的意见,最后只杀了直接参与阴谋的八百多禁军将士,罪魁祸首李广弘被腰斩,朝中大臣没有任何人因为此案被连坐。 韩钦绪逃到邠州,小伙子不走运,恰恰赶上他父亲韩游瑰出镇长武城了。那么大的谋反案子,邠州将吏早就得到了消息,韩钦绪一到邠州就被他父亲的将军们抓了起来。 谋反是大事,谁都不想被牵连,因为韩游瑰不在境内,众人甚至都没有禀报上司,直接将他这个败家子用囚车押着送到京师去,将谋反分子交给朝廷发落,自己自然就无辜了。 李晟没有败家子参与谋反都那么害怕,何况韩游瑰还有个儿子直接参与谋反了呢。得知儿子谋反后,韩游瑰惊得魂不附体,他赶紧向皇帝上奏:游瑰教子无方养了这么一个逆子,早已不配再担任邠宁节度使了,请皇上另派高明。 皇帝看了韩游瑰的奏章只是派人好言安慰。韩游瑰依然惊魂不定,为了避嫌,他一再上奏请求让他放下兵权入朝做一个宿卫将军,皇帝依然没有答应。 韩游瑰脱下官袍换上休闲衣服,又把自己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孙儿——也就是败家子韩钦绪的两个儿子用铁链锁了起来准备亲自送去京师请罪。 韩游瑰像个待死的罪犯一样素服前往京师,邠宁节度府众军官都以为上司这次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养了那么个败家的儿子不会被撤掉节度使职务才是怪事! 所谓人走茶凉,韩游瑰离开邠州之际,节度府的军官们大多都没去给他饯行,就是去了的也只是意思意思,大概幸灾乐祸瞧热闹的成份更多一些。 十二月,韩游瑰入大明宫面圣请罪,皇帝并没有让他或者他的小孙儿连坐。因为此时吐蕃正大举入侵,皇帝就向他询问边疆军事,韩游瑰对答如流并建议修筑一个固若金汤的丰义城以防备吐蕃。 皇帝是个很念旧的人,他又喜欢韩游瑰的忠诚,君臣在大明宫推心置腹一番畅谈后,龙颜大悦,皇帝留他在京城住了几天后就以“边关不可一日无帅”的理由催他赶紧归镇。 邠宁节度府的军官们做梦也想不到抛出去的肉包子居然没被狗吃掉。在众人的大眼瞪小眼中,韩游瑰又骄傲地回了邠州。 随着韩游瑰的重新归镇,邠宁节度府的秩序被打乱了,得罪了韩游瑰的将士们都害怕起来,上下离心,韩游瑰再也不像过去一样有威望了。 在韩游瑰威风不再之时,他最得力的副手范希朝却得到了将士们的拥戴。 因为许多节度府不断爆发大将驱逐甚至是杀害节度使的事件,眼见将士们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而范希朝越来越得人心,韩游瑰害怕终有一天自己会被范希朝取而代之,于是他拚命找范希朝的岔子,总想找个借口干掉他。 韩游瑰这样的行为更加剧了他自己跟部下的矛盾。眼见上司天天给自己小鞋穿,范希朝也怕得要命,他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逃到凤翔去投靠凤翔尹团练使邢君牙。 因为范希朝也是奉天护驾的功臣,皇帝对他的印象很深,听到范希朝被韩游瑰迫害,皇帝就把他召到宫中做神策将军。 韩游瑰开始修筑丰义城抵御吐蕃,结果徒劳无功,韩游瑰搞了个唐朝的豆腐渣工程,工程还没进行到一半城池就塌了。因为失了将士之心,韩游瑰做什么都不顺利起来。 在筑城失败的同时,宁州又有几百个边兵发动叛乱劫掠百姓,吐蕃乘机入侵乱哄哄的宁州,韩游瑰无人可用,他不得不离开邠州自己率军守卫宁州。 贞元四年七月,韩游瑰渐觉身体不适,身心俱疲的他再一次上书请求皇帝派人代他来做这个节度使。 得知韩游瑰要出让节度使职务,他麾下的军官们巴不得他快点离开,众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派谴范希朝来做他们的节度使。 皇帝把邠宁众将的联名书函拿给范希朝看,范希朝推辞道:“臣因为害怕韩大人迫害而来京中避祸,如今回邠宁去做节度使的话,不正是证实了韩大人当初的猜疑吗?天下人本就怀疑我想取韩大人而代之,皇上如果任命我做邠宁节度使,臣担心将有更多眼红的人都不安分守己妄图取自己的上司而代之。”皇帝于是听从范希朝的建议另外任命张献甫出任邠宁节度使。 心情郁闷无比的韩游瑰既不告诉众人朝廷任命的是张献甫,他也不等张献甫过来交接。在一个月明之夜,韩游瑰半夜爬起来骑上马悄悄走了。 第二天早上众军官不见了主帅,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节度府乱成一团,将士们到处打探,终于知道张献甫即将上任。 因为张献甫性情急躁严苛无比,他又跟大家不熟,许多将士反弹起来,他们围住监军宦官杨明义的房子,逼着他上奏朝廷另派范希朝出任邠宁节度使。因为军中无帅,更有许多士兵出去抢劫。 邠宁节度府混乱起来的时候,韩游瑰另一个很能干的属下杨朝晟见势不对赶紧逃到塞外,第二天他又返回邠州对乱纷纷的叛卒们说:“我已经代大伙儿向皇上发出奏章请求改派范大人前来,大家不要乱,在范大人到来之前请各就各位。” 杨朝晟安抚住大小叛卒,第三天又率领心腹军士全副武装布好阵形,然后召来带头闹事的叛卒们,杨朝晟大声宣布道:“皇上没有批准我的奏章,张尚书昨天已入了邠州,马上就要到节度府了。你们目无军纪发动叛乱,我只惩罚带头的,谁是贼首,请大家把他们指出来,其余的人都不再追究。” 大伙儿喧哗了一阵,最后推了两百个乱军头领来,杨朝晟将这些人斩首示众,邠宁节度府才安宁下来。 张献甫到任后,皇帝又派谴范希朝做张献甫的副手出任宁州刺史,让众望所归的范大将军帮助新节度使镇住这些骄兵悍将。 韩游瑰回京后,皇帝任命他为右龙武统军大将军,皇帝虽然宠信他,韩游瑰依然心绪不宁无法摆脱心中阴影,做了十年噩梦后韩游瑰终于郁郁而终。 邠宁节度府宁静后,皇帝改派范希朝为振武节度使。自从张光晟离开振武,这个军镇又逐渐衰弱,刮城门的强盗日益猖獗,当地百姓终日惶惶不安几乎没有宁日。 范希朝到镇后积极练兵,他又仔细考察地形并且设置堡栅防范强盗,胡人即便入城做些鼠窃狗盗的小案,范希朝也是必杀无赦。 在新节度使的严厉管辖下,振武又恢复了张光晟时代的气象,刮城门的强盗逐渐销声匿迹。振武周边的胡人害怕地说:“以前有个张光晟厉害无比,现在莫非是他改名换姓又来了?” 范希朝在振武做了十四年的节度使,振武在他的治理下焕然一新。此公虽然厉害,却不横暴,在最初的不安过后,周边的胡人部落也逐渐安分守己安居乐业起来。 范希朝不仅会治军,他还相当注重保护环境,也属他管辖的安北都护府荒凉无树,整日风沙漫天。范希朝从内地买了许多柳树让军士们种植,几年下来就绿树成荫了。 范希朝晚年诱降了甘州的一万多沙陀突厥牧民,“沙陀”就是沙漠蛮荒之民的意思,沙漠之民本就散则为民聚则为军,风俗好勇斗狠,范希朝领着这支军队所向披靡百战百胜多次立功,他也因此被当时的人和新旧唐书誉为一代名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第13章 相随日月长 王家宝牵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在集市上溜达,三个人东边看看西边走走,两个小孩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忽然一个小男孩指着左前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叫了起来,“爹,我要那只猫。” 王家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皱眉道:“乖,那个不好玩又特别难以伺候,俗话说‘猫来穷狗来富’,说不定养了猫爹就养不起你们了。” 小男孩固执地说:“我就喜欢它,爹,你给我买吧。它那么小,你怎么会养不起呢?你真养不起的话,我养它,我每餐少吃半碗饭就可以把它喂得饱饱的。” 王家宝头疼道:“你每餐少吃半碗,你娘还不心痛死了。你一个男孩子,养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做什么?” 小男孩抱着他的腰撒娇,“爹,你带我们出来逛的时候你就说过了,我喜欢什么你都会给我买的!你经常教我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王家宝无奈地朝那个摊子走过去,一个竹笼子里关着几只小猫,小猫伸出爪子抓着笼子“喵喵”地叫,歪着圆圆的小脑袋好奇地盯着他们父子。 摊主满脸堆笑道:“要猫吗?这可是从西域运过来的,您看它们多乖巧多可爱。” 小男孩指着其中一只全身雪白偏偏四个蹄子乌黑的猫叫道:“爹,给我买这只。” 王家宝买下了那只猫,小男孩兴奋地抱着猫,左看右看半天后,低头用脸贴着小猫的头蹭了蹭,小猫立即竖起两个尖尖的耳朵。 王家宝看得直皱眉,小男孩摸着小猫油光滑亮雪一样白的毛欢喜得不得了。 父子三人继续逛着,空着手的看起来要小一些的那个男孩忽然也叫了起来,“爹,我要买那只狗。” 王家宝头都大了起来,“又养猫又养狗的,你想把爹吃穷啊。” 那小孩不服气地说:“你养不起我养啊,我也少吃点就把它喂饱了。” “好大的口气啊,你知不知道狗比猫能吃啊?你就是每餐少吃一碗饭也喂不饱它。”王家宝没好气道,“再说了,狗和猫会打架的。”小孩子磨磨蹭蹭不愿动,王家宝拖着儿子只想快点离开。 那小孩仰起头抗议道:“为什么哥能养猫我就不能养狗。你刚刚还说‘猫来穷狗来富’,我养了狗,说不定你就发财了。”!%^* “呸,你养只狗我就能发财?老子才不信这些呢。”王家宝使劲在儿子头上揉了揉,“人小鬼大,歪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小孩不高兴地拨开他的手,“这不是你自己刚说的吗?” “刚才是哄你哥玩玩的,你还当真呢。”王家宝催促道:“起风了,弄不好要下雨,快点跟我回家去。” “我不走,爹,你太偏心了,为什么给哥买猫就是不给我买狗?”小孩子不依不饶。 王家宝停下来低头认真地问:“我来问你,咱家是你娘做主还是你爹做主?”(!&^ 小孩歪着头道:“好像是娘做主?” 王家宝点头道:“那我再问你,你娘姓什么?” “姓张啊。”小孩不假思索道。 “那你爹姓什么?” “姓王啊。”小孩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爹,难道你将你自己和我娘的姓氏都给忘了?你记性没这么差吧?” “你爹像这么健忘的人吗?”王家宝没好气地拍拍他的头,问道:“你自己姓什么?” “我也姓王啊。” “那你哥呢?” “我哥他姓张啊。”小孩疑惑地仰起头,“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你娘姓张,你哥也姓张,咱家就是姓张的大。”王家宝认真道:“所以你不能跟你哥比。” “我就是要比,”小孩不高兴地叫了起来,“我不姓王了,以后我也姓张。” “你做梦呢,”王家宝轻轻敲了他一个爆栗,笑道:“都要姓张,你想让王家断香火啊?” “断香火又怎么了?你不给我买狗,我就不姓王。”小孩才不管那么多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老子白养你了。”王家宝也急了起来,“这可由不得你做主,老子要你姓张你就姓张,要你姓王你就得给我姓王。” “我不管你要我姓张还是姓王,我就是要养狗。”小孩倔强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抱着猫的小孩忽然道:“弟弟,狗会欺负猫的。咱家养了猫,就不能再养狗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养这只猫吧?” 虽然哥哥讨好地哄着,被父亲拒绝了的小孩还是很不高兴,王家宝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他,把他放到肩膀上。 让小儿子坐到自己肩头后,王家宝回头催促大儿子,“快走,再不走小心淋雨。” 风越刮越大,天渐渐灰暗起来,父子三人一路疾行,当他们迈进家门的时候,那雨终于“哗哗”地下了起来。王家宝放下肩头的孩子,笑道:“幸好回来得快,再晚一点就得淋成落汤鸡。” 小孩子才从父亲肩头下来就扯着嗓子告状,“娘,爹刚才欺负我。” 王家宝做了个鬼脸,小孩子抬头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边跑边喊他母亲,王家宝跟在儿子身后哄,“不就是没给你买狗么,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抱着猫的小孩也跟在父亲身后。 爷儿俩七弯八拐跟着前面告状的小孩来到后院,一个少妇正站在屋檐下,小孩扯着她的袖子仰起头诉说父亲的不是,少妇低头看着他,眼里是宠溺的笑。 王家宝从后面抱住媳妇儿的腰,讨好地笑,“迎春,你儿子又在告我恶状吧?” 迎春摇头道:“你呀,也难怪孩子说你,怎么能那么明显的厚此薄彼呢。” 王家宝轻轻捏着媳妇儿的手指,“哼,他们买什么不好,偏偏要买什么猫啊狗的,既不好伺候又脏兮兮的,还喜欢缠人。” “哪有你说的那么麻烦?”迎春笑道:“何况你儿子喜欢呢。” “既然你这样说,那明儿真带他去买一只回来养着?”王家宝把头枕到她肩上,问道:“刚刚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迎春轻声道:“这桃花,又落了一地了。” 家宝看了看泥地里缤纷的花瓣,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伤春悲秋啦?花谢了,明年还要再开嘛。”他使劲吸了口气,“别说,这花虽然落了,香味倒还在呢。” 迎春也笑了起来,“可不是么?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她忽然扭头贴着王家宝的耳朵道:“嗨,你又要做爹了呢。” “真的?”王家宝立即松开她,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伸手去摸她腹部,“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啊?现在什么也看不到。”迎春低头弯腰捏住他的手,“以后又要添一张嘴吃饭了,现在的钱又难赚,你肩上的担子重着呢。” 王家宝立即苦着脸道:“是啊,钱越来越难赚了。偏偏你儿子长得飞一样的快,而且一个比一个能吃,害我日子一天比一天拮据,再过些日子还得送他们上学,我真担心哪一天我会被他们折腾穷。” “后悔了?是不是还在想着你那个丢了的兵部尚书?”迎春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以前我就提醒过你的,现在后悔也未免太晚了吧?” 王家保捉住她的拳头,笑道:“还真有点儿后悔了,我要是兵部尚书,还能为穿衣吃饭发愁吗?” 迎春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还可以在梦里过过兵部尚书的瘾。” “跟你说笑呢,我现在虽然无权无势,可是有你跟儿子陪着啊。做官虽然威风,毕竟不太平。哪怕好好的坐在家里天上也会有祸事砸头上来。你也听说了吧?前年邠宁节度使韩游瑰的儿子参与谋逆,他居然亲自绑着两个孙子去京城请罪,官做到这个份上,多可怜啊。儿子都被砍头了,还要把自己和孙子送去给皇上砍!” 迎春扭头看着他,“确实有点可怜,你很同情他?” “毕竟也是并肩血战生死相依了半年的战友嘛。”王家宝点着头,“听说他变得那么狼狈,能不同情么?” “我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皇上不是饶恕他和他的孙子了吗?”迎春自言自语道:“我看他比你好运,虽然养了个那么败家的儿子,他还是平平安安的做着节度使。” “皇上虽然饶恕了他,可这两年邠宁节度府乱哄哄的,十有八九是他心理阴影太重,节度使也做不好了。邠宁军三番五次叛乱,吐蕃人又乘机入侵,连老百姓都跟着受罪。我王家宝虽然丢了官,可是有爱我敬我的妻子儿子啊。在韩游瑰眼里,我这也算神仙日子了。” 王家宝用额头在妻子肩头蹭了蹭,“韩游瑰想过我这样的日子还没机会呢。” “这么关心邠宁军的情况,我看是你恨不得由自己代替他去做那个节度使吧?”迎春带着促狭的笑瞥了他一眼,“可惜了,现在就算你长三头六臂皇帝也不会让你做官了。” “这可就冤枉我了。我真的不稀罕当官。只不过……”王家宝叹了口气。 “只不过什么?”迎春立即追问。家宝弃官多年,变作平民百姓的小日子过得也挺美满的。可是这两年经济越来越不景气,苛捐杂税反倒越来越繁重,日子过得紧张了,她就有点害怕丈夫终有一天会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虽然知道他也只能后悔而已。 “只不过看着狼烟不断的边疆,我心纠结啊。好歹我也学了一身本事,偏偏只能在这里干着急。”王家宝停了一会儿,叹道:“小的时候,我总听母亲唠叨以前国家有多强大老百姓有多富裕,我也活了这么三十几年了,怎么就见不到那样辉煌的景象呢?你说,中国何时才能再度辉煌呢?咱们小老百姓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总有一天会重新掘起的。”迎春指了指院里那几棵桃树,笑道:“你看,就像这些桃花,虽然一场风雨就落英遍地,可是明年春风一吹,又会吹开一树鲜花。或许咱们国家也像这桃花一样,今天虽然谢了,来年还会再开。” “但愿如此吧。”王家宝喃喃道:“我可不喜欢现在这穷日子,我当初卖了岳父的房子开武馆,如今物价飞涨,武馆许多学生家长还嫌我收的学费高了,要我降学费,这不是为难我吗?再这么继续下去,咱们住的这房子也要保不住了。” 迎春心头一颤,轻轻握住他的手,“家宝,你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后悔什么?”王家宝亲了亲她的额头,“就算背着个破袋子去讨饭,我也有你做伴啊。” “娘,你要跟爹去讨饭吗?讨饭好不好玩?我也要去。”一直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父母亲昵的小孩子忽然叫了起来。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王家宝急急放开妻子,弯腰在儿子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娘,爹又欺负我了。他去讨饭也不带上我和哥哥。哼,我才不干呢。”小孩子红红的嘴翘得高高的都可以挂油瓶了。 做母亲的笑着捏捏他的脸颊,“乖,讨饭不是好事情,你爹是跟娘说着玩呢,当不得真的。”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